第一卷 京畿风云 第1章 雪夜惊魂 光绪三十四年冬,北平。 自入冬以来,京城里便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悲凉,光绪皇帝病倒后的第二天,西太后也重病不起,风雨飘摇的大清帝国似乎迎来了最严酷的一个寒冬。 夜幕下的京城凄凉萧条,大雪整整下了一天,厚厚的积雪末过了脚踝。雪住风起,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粒肆无忌惮的呼啸而过,掠过每一条街道,洗过每一寸皇土,仿佛要吞噬掉这天地间的一切。 皇城根下的王府街,只有朱记肉铺里一盏昏黄的油灯跳动闪烁,掌柜的朱五爷光着膀子在火炉上炖着肥硕的猪头,翻滚的油水带着血丝,滋滋的冒响,一股厚重的肉香沁人心田,仿佛要把魂馋走一样!朱五爷又胖又高,两个小眼睛藏在一堆肉折里,像极了寺庙里的弥勒佛。 门外突然轰的一声响,朱五爷盯着门口愣了一下,扭头对趴在长桌上新来的伙计喊道:“老八,去看看什么掉了,这么大响动!” 老八无依无靠,四处流浪,三天前饿晕在肉铺门前,朱五爷可怜他,索性便留在店里当了一名伙计。老八年过半百,骨瘦如柴,花白的头发凌乱肮脏,整日里都是迷迷糊糊睡不醒的样子。 “五爷,这深更半夜的我害怕,还是让三爷去吧!” 老八话音刚落就觉得后脑勺一疼,“哎呦,三爷,疼!” “你也知道疼?三爷今个输了钱,连你也敢使唤我了?”一个瘦弱的青年挥舞着巴掌怒斥道。 这青年叫牛一刀,身材单薄如纸,面目清秀,两道蚕眉乌黑浓密。他是刑部刽子手牛犇的儿子,在家行三,所以大伙习惯称呼他牛三爷。牛一刀自幼和朱五爷要好,每次输了钱便到肉铺寻朱五爷借钱,他爱吃猪耳朵,所以肉铺里煮熟的猪头,很少是有耳朵的。 老八捂着头,阴着脸,心里有气却不敢言语,极不情愿的站了起来,一边嘟囔着,一边向门口走去。 门外寒风凛冽,一片寂静,雪中的一切都显得肃穆整洁。老八打了个寒颤,四下里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门后挂着的几把杀猪刀横七竖八的散落在地上。 “许是风大吹下来了。”老八心中琢磨着,弯腰将杀猪刀一一拾起。 可是当捡到最后一把的时候,他的心突然一颤,刀刃上竟然有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的雪窝中。老八记得很清楚,傍晚的时候,五爷吩咐自己将刀一把一把的磨好洗净挂在门后的,怎么会有血?更可怕的是,这血并不是旧的,下午杀猪的血迹,放到现在,肯定已经凝固得被雪末覆盖了,又怎么会滴落? 还没等老八想明白,“嘭”的一声,一把杀猪刀笔直的从他的鼻尖前划过,落在雪地上,老八吓得“妈呀”一声,连滚带爬的向后退去。 朱五爷从门板里探出半个身子,骂道:“妈的,怎么了,哭爹喊娘的?” 老八浑身颤抖,咽了口吐沫,刚要说话,却见一团黑影从门梁上嗖的一下蹿上了屋顶,一双金黄色的眼睛闪烁着两缕幽灵般的光。 老八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在地上,指了指房顶道:“猫……把刀弄掉了……” “妈的,看你那怂样,一只野猫也能吓瘫了……把刀都拾起来挂好……” 朱五爷“嘭”的一声将门关上,“胆小鬼……”他嘟囔着。 “哎呦,这肉动不得,那是死人供!”朱五爷吼道。 牛一刀正扯着一只猪耳朵准备下刀,他眼睛一瞪,黑着脸道:“死人供?五爷,连老八都吓唬不住,还来吓唬我?这不是穆大牙要的猪头么!” “谁吓唬你了!”朱五爷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最近老佛爷病得不轻,没准哪天就没了,穆大牙这些人在赢台守了十年,说是保护皇上,其实谁不知道那是囚禁着皇上呢!他们没几天好日子了,哪天老佛爷这口气倒腾不上来,他们也就活到头了!” 牛一刀皱着眉头道:“你的意思是老佛爷快不行了?” 朱五爷腆着大肚皮把炉火捅旺,将地上几根木头抱起来塞进火炉,扭回头来道:“满大街都在传,听说慈宁宫门口跪着几十号御医呢,都不准回家!老佛爷一旦咽驾,穆大牙这些人就活到头了!随便什么旨意下来,也都是人头落地,你敢和要死的人抢肉吃?” 见牛一刀一脸的不相信,朱五爷神秘兮兮的补充道:“皇宫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临死的人都想着吃猪头,盼着下辈子能像猪一样,有吃有喝又不用干活!” “按你的说法,宫里要是谁想吃猪头就离死不远啦?” 朱五爷点点头,道:“是。人是有第六感的,你知不知道?尤其是快死的时候!我跟你说,就连动物都有感觉,你就说猪吧,你杀它之前,它能有预感,不吃不喝,极为烦躁……” “少来这套!”牛一刀打断朱五爷的话,手里的刀尖轻轻一挑,半个猪耳朵落在手心,他烫的呲牙咧嘴,却也顾不得热,一抬手塞进了嘴里,妈呀妈呀的张着大嘴叫着,肥油躺了一脖子。 “别怪我没提醒你,吃死人供,要遭报应的……” “已经遭报应了,今天输的太惨了!” “又是和左公子赌的?”朱五爷头也不抬的问道。 “开始和左剑书,后来又来了个经商的,开始我一吃二,最多的时候赢了两万两银子!”牛一刀眉飞色舞的说道。 朱五爷一脸吃惊,道:“两万两银子?” 牛一刀得意的点点头,道:“那手气,没得说,嘴大吃八方啊!” “最后输了多少?” 朱五爷一句话令牛一刀一下子没了精神,沮丧的趴在桌上,嘟囔道:“五万两,估计能买下你这宅子了!” “呸!你个败家子!这回看牛老爷不扒了你的皮!”朱五爷将手里的铁钩重重的一摔,接着道:“我这宅子你也买得起?这可是皇上赏的,这是王府街,当年住的都是王爷,这可是无价之宝!怎么,你准备用牛家老宅抵债?” “不用!我想好了,明天就是皇上赐婚给我姐的日子,我只要躲过今天,看谁敢向国舅爷讨债!” 朱五爷的嘴一撇,奚落道:“国舅爷,你肯定是被人算计了!”朱五爷话音未落,只听门外老八“啊”的一声惨叫,令人毛骨悚然。 第一卷 京畿风云 第2章 古树白衣 朱五爷和牛一刀面面相觑,愣了一下,急忙冲到门外。 老八仰面倒在门口不远处,手里握着两把杀猪刀,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朱五爷急忙来到老八跟前,老八的脸苍白如纸,五官扭曲,嘴大张着,双眼圆睁,眼珠像是要鼓出来一样。朱五爷摇晃着他的身体呼喊着,老八一点反应也没有。朱五爷大着胆子用颤巍巍的手指在老八口鼻处试了试,倒吸了一口冷气,整个身子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惊恐的目光凝望着牛一刀。 牛一刀咽了口吐沫,伸手上前试了试,气息皆无,他又在老八胸口摸了摸,虽然尚有一缕温热,却已经没了心跳,老八的脸上写满恐惧。牛一刀在老八手中扯过一把杀猪刀,对老八道:“别怪三爷,爷也是为了叫醒你!”说完,他握着刀轻轻的扎在老八的大腿上,老八毫无反应。 牛一刀眉头一皱,自言自语道:“妈的,你小子的棉裤够厚!”说着手里已经加了七分的力气,杀猪刀笔直的扎进老八的右腿,足有三指厚! “你这是干什么?”朱五爷一把夺过杀猪刀,对牛一刀训斥道。 “我是怕他没死,只是被吓晕了!” “没死,这一下也被你扎死了!”朱五爷将杀猪刀狠狠的丢在地上,愤愤的说道。 牛一刀看着老八大腿处慢慢染红雪地的血迹,双手合十,对着老八的尸体道:“阿尼陀佛,三爷也知道死者为大,只是不太相信你就这么没了,你别怪三爷,反正你也死了,这一刀也没啥痛苦,要是能扎活了,岂不是救了你一命……” 朱五爷懒得理会牛一刀,他起身四处看了看,雪地上除了门口几串老八的脚印之外,什么都没有。四下里空空荡荡,稍远一点的地方,一片雪白,只有老槐树的树影在风中摇曳,雪地上像是有几个厉鬼扭缠在一起打架一般,影影绰绰,张牙舞爪,隐约中仿佛还能看到一个人影飘荡。 “真是怪了,闹鬼不成?”朱五爷喃喃自语道。 “你还真别说,没准真闹鬼!听前街的李瞎子说,你这宅子,当年住的是皇八子廉亲王允禩,那可是差点当皇帝的人,最后被雍正爷圈禁在此,活活折磨死,估计他死不瞑目,时不时的就出来溜达溜达!你再看看这周围,东边是九贝勒,西边是十贝勒,快能凑一桌麻将了!哦,对了,三缺一,所以把老八叫去了!你说老八这名字也犯冲,你在八王爷的老宅里当伙计,怎么能叫老八?谁一喊老八,八王爷还以为叫他呢,哪能安生……” 朱五爷被牛一刀一通胡扯,说得后脊梁直冒冷汗,怒道:“少在哪说风凉话,死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有心在这儿说笑?” “也不是我杀的,怕个球?” 朱五爷可没有牛一刀那么淡然,老八是他的伙计,又死在他的肉铺,怎能不让他着急。朱五爷再次蹲到老八身边,喃喃自语道:“难道这小子也偷吃了死人供,遭了报应?” 牛一刀闻听,猛然想起割猪耳朵的时候,已经有一只猪耳朵被人先下手割了,立刻举起手向天,苦笑一声发誓道:“五爷,我发誓,我可只吃了一只猪耳朵!” 朱五爷“哼”了一声,道:“你吃了多少,我都给你记着呢,我认得你的阉割刀法!” 牛家世代为刽子手,据说从宋代开始便凭着祖传的凌迟绝技独霸刑场近千年,历代皇帝对牛家也是尊崇有佳。老爷子牛犇16岁开始跟着父亲和爷爷在刑场杀人,四十多年来,也不知杀了多少江洋大盗,多少贪官污吏,当然也有不少忠贤良将,一把寒月秋刀浸染了无以计数的鲜血。与牛家祖上显赫的地位不相称的是牛家人丁不旺,十几代以来,几乎是代代单传,也许是跟这份糊口的手艺有关,很难积德。直到牛犇这一代,接连生了三个儿子两个闺女,牛老爷十分高兴,给自己改名牛犇,三个儿子根据本领的大小,分别取名牛千刀,牛百刀,牛一刀。 光绪三十一年,慈禧太后下旨废除了凌迟之刑。牛家从此失去了赖以为生的祖传绝技,好在牛犇和牛千刀都在刑部为官,领着俸禄,也不为生计发愁。只是牛一刀虽然生在凌迟世家,却并不会凌迟刀法,也只是学了三五招,便荒废了,整日里四处鬼混,吃喝嫖赌无所不沾,尤其好赌!去年被父亲重打了一顿之后虽不太敢了,却日夜出入八大胡同,醉生梦死,有时一连几天不回家。牛犇一气之下吩咐账房不准给他钱,最开始牛一刀还真老实了几天,后来竟然偷偷的干起了替太监阉割的事来。要入宫的童子,进宫前必须净身,为了减少痛苦,他们会想尽办法找个好的动刀师傅,牛一刀虽然凌迟刀法没学到太多,但是阉割这个活干起来却是得心应手,慢慢的竟然在京城名声大躁,他阉割的太监流血最少、疼痛最短、伤口好的最快,要不上三天便能下地行走。老爷子牛犇虽然气得暴跳如雷,却也没办法,凌迟之刑被废,总要给儿子们一条活路,老大当官,老二经商,老三只要不杀人越货,随便干什么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祖传的凌迟绝技到了牛一刀这儿,变成了阉割刀法,朱五爷常常以此取笑他。 牛一刀脸皮厚,不屑的哼了一声,暗道:“看我哪天给你阉了!” “从老八的表情来看,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朱五爷眉头紧锁道。 刚才还活蹦乱跳的老八,转眼的功夫竟然死了,朱五爷实在无法接受。他大步走到老槐树下,仔细向前看了看,雪地上毫无痕迹,从傍晚到现在,没有人走过。王府街因康熙年间几个王爷的府邸坐落于此而得名,九子夺嫡,雍正王爷得了天下,与他作对的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相继暴毙,王府街便冷清下来。朱五爷的曾祖父曾从军为将,镇压捻军起义中立有战功,皇上便在王府街赏了一处宅子。可惜朱五爷的祖父和父亲没能守住祖宗的家业,宅子越住越小,等他父亲离世,只剩下这几间老宅和临街的大院,朱五爷靠着杀猪卖肉为生。院子里的这棵老槐树,据说是当年八王爷胤禩亲手所种,两百年来,它见证了大清帝国的荣辱兴衰。朱记肉铺的周围是一些典当行、中药铺、饭馆酒肆,这大雪天早就打烊歇业,整条街上冷冷清清,早已不复当年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我看老八是被这树影吓死的吧?”牛一刀跟在朱五爷身后说道。 “不是,他手里的杀猪刀上有血,而且是新的。我看了一下他身上没有伤,血从何而来?”朱五爷反问道。 第一卷 京畿风云 第3章 杀人凶手 牛一刀暗自吃惊,重新在老八身上看过,果然和朱五爷说得一样,不由得暗暗佩服五爷的心细。 “这就怪了,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肯定没人来过,老八身上也没有伤口,哪来的血?”牛一刀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朱五爷赤裸着上身,犹如一座黑塔一般站在树影里一动不动,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腰间的红腰带在风中飘舞,沙沙作响。 牛一刀学着朱五爷的样子站了片刻,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五爷,你这练的什么功夫,不冷么?” 朱五爷狠狠的瞪了牛一刀一眼,道:“什么时候了,还有心开玩笑?你不觉得怪怪的么,似乎杀气很重!” 牛一刀怔了一下,这才觉得从头到脚都是冷的,四周静的出奇,总觉得似乎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五爷,要不咱报官吧?” “报官?突然死了个人,这地上又没有别人的脚印,你我拖不了干系,到了衙门,没罪也能扒层皮,你倒是有大阿哥撑腰,我可还想多活两年!” 牛一刀哼了一声,道:“那也比这么冻死强!”说完,牛一刀赌气往屋里走去,还没到门口,只听朱五爷“嗯”的一声,紧接着一只大手向背后摸去。 牛一刀忍不住好奇,急忙凑了过去,只见朱五爷手指正在搓动,像是黏黏的东西,他用鼻子闻了闻,惊道:“血!” 牛一刀吓得脸色苍白,在朱五爷手指上蹭了一下,送到鼻口闻了闻,一股血腥刺鼻,他眉头一皱,胸口起伏不停,呼吸已变得急促,“五爷,莫不是你什么地方受伤了?” 朱五爷没言声,慢慢抬头向空中望去,只见昏暗漆黑的夜空中,一个人影僵硬的吊在头顶三尺高的地方,随风摆动。 “啪!”又一滴血落在朱五爷的脸上,他啊的一声,急忙向后退去。牛一刀妈呀一声,比猴子蹿的还快,一下子跃到屋檐下,紧靠着墙,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老槐树粗壮的树干上,吊着一具白衣尸体,幽灵般随风飘荡着,时不时的滴落几滴血落在雪窝中。 “快,得想个办法,把他弄下来!”朱五爷望着白衣尸体说道。 牛一刀缓了好半天,才慢慢平静下来。他举目凝视了片刻,急步来到门后,摸起一把杀猪刀,手中暗自用力,呼的一下向空中抛去,只听啪的一声尸体重重的跌落在地上! “阉割刀法,果然厉害!”朱五爷一边说着,一边跑了过去。 “啊,穆大牙?”朱五爷惊呼道,“愣着干什么,快和我一块把他抬进去!” 两个人将尸体抬进了屋里,穆大牙的身子僵硬,脸色铁青,身上只穿着白色的内衣,胸前被血殷红了一片。发髻间几缕斑白的头发映在闪烁的炉火中,透着一股凄凉和淡淡的忧伤。 “这是怎么回事,大内高手怎么会死在门外?”牛一刀指着尸体道。 朱五爷没有答话,他找来一块抹布将穆大牙脸上没化的雪擦了擦,又在穆大牙的胸口摸了摸,叹道:“刚死没半个时辰,嘴里还有点温,脸上毫无表情,看不出任何痛苦,应该是被人暗中下手,而且在极短的时间内毙命的,杀手很不简单,隔着一层门板,咱们什么都没听见,足见其手段高明,死了个大内侍卫,这麻烦大了!” “还有,他的官服没了,胸口有血……”牛一刀说着慢慢将穆大牙胸口的衣服揭开,用抹布将皮肤上的血渍擦净,映入眼帘的是右乳下方,六个鲜红的似鱼鳞状的刀口,堆叠在一起,最上面一个,接下来两个,最下面三个! 朱五爷瞪大了眼睛看着牛一刀,牛一刀也是大吃一惊,他愣愣的盯着刀口,半晌无语。 “这……看着眼熟呢……”朱五爷自语道。 “这是凌迟刀法!” “你干的?” “放屁!我他妈在这儿等了半下午的猪耳朵,你看我离开这屋了么?” “没有!你那眼珠子一直盯着锅呢!” 牛一刀哼了一声,没搭理朱五爷,他探手摸了摸,伤口不深,已经不流血了,似乎仅仅伤到了皮肉。 “你说会是谁干的?”朱五爷在一旁问道。 “按理说,这凌迟刀法是牛家的祖传绝技,外人不可能会,从刀口来看只是皮外伤,不可能致命。凌迟的犯人,割了上千刀都不会死,也都是这样的刀口!另外,这几刀貌似不是随便割的,我好像记得这叫六斗鱼鳞!” “什么意思?”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咦……拿灯来,快……” “怎么了?”朱五爷说着将油灯递到牛一刀手上,只见牛一刀举着灯,仔细的在穆大牙的胸口处检查起来,眼睛几乎都要贴到了穆大牙身上。 “五爷,你来看,这伤口有些蹊跷!” 朱五爷趴在牛一刀手指的地方,仔细查看,渗血的刀口周围是一圈血嘎,显然是旧伤的痕迹,“这刀口是在旧伤口上割的!”朱五爷道! “嗯,穆大牙的身上原本应该就有六斗鱼鳞的刀口,现在有人照葫芦画瓢又割了六刀罢了!” “对了!”朱五爷一拍大腿,道:“我想起来了,去年夏天,有一次穆大牙来买肉吃酒,天热,他衣领扯开,我看见他胸口有紫黑色的刀伤,我还开玩笑问他,怡红院哪个娘们给他啃的,他当时立刻将衣服穿好,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有一年多没再来过肉铺,这几天可能是觉得大限将至,才又来买猪头肉吃!” “这么说,你跟穆大牙有仇?”牛一刀盯着朱五爷道,朱五爷一脸茫然,还没来得及解释,牛一刀接着道:“不会是你干的吧!” 朱五爷吓了一跳,气愤的说道:“刚才我一直在屋里,怎么可能是我?” “可是衙门老爷可不这么认为,外面的雪地上一个脚印都没有,老八又死了,杀人凶手只可能是咱们俩当中的一个,你又和他有仇……” “呸!”朱五爷气得啐了一口,直起身子道:“是你也不可能是我!这凌迟刀口便是铁证!” 第一卷 京畿风云 第4章 毁尸灭迹 牛一刀嘿嘿一笑,道:“和你开玩笑呢,怎么就急了。这事太他妈邪性了,穆大牙是什么时候来的?连脚印都没有,肯定下午就来了,他躲哪去了呢?这人也太奇怪了!” “嗯,这个人是很古怪,平日里话极少,也不见他与谁来往,可能不受待见,所以派了个瀛台守卫的活。你想囚禁皇上能是个好活么,将来万一哪天皇上得势,他岂不是必死无疑?即便皇上永无出头之日,不还有新皇帝么,新皇帝那也是爱新觉罗家的人,能饶了穆大牙这些奴才?”朱五爷口无遮拦的念叨着,“听说他爹钱六指为这事没少托人,终于攀上大内侍卫首领巴图,在钟粹宫给他谋了个差,可是这位爷却死活不去,还就认准瀛台了,你说这不是找死么!” “刑部仵作钱六指是他爹?” “嗯,听说钱六指年轻的时候,在关外在宁古塔将军手下当仵作,后来文曲镇出了一桩轰动天下的灭门惨案,就是钱六指验的尸,不知得罪了谁,遭人追杀,被打折了一条腿,定亲的媳妇也跑的无影无踪。钱六指没法在关外呆下去,于是一瘸一拐的从关外进京。走到山海关的时候,遇到一个讨饭的小孩,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钱六指见小孩长得乖巧,又聪明伶俐,于是认做义子,当亲儿子一般养大,就是穆大牙。后来钱六指到了刑部后,托刑部尚书曾大人给穆大牙谋了个大内侍卫的差事,这差事干好了,前途无量。康熙朝的魏顺子,就是个奶妈的儿子,谋了个看城门的差事,康熙爷赏识,当了御前侍卫,后来放出去,成了封疆大吏,整个家族都跟着鸡犬升天。” 牛一刀眉头一皱,他最受不了朱五爷的嘴,无论说起什么来,总是滔滔不绝,说着说着就从地上说到了天上,“别说那些没用的,你一天到晚就想着发财,现在好了,发财是别想了,赶快想想怎么逃命吧!” 刚才还说得眉飞色舞的朱五爷,立刻没了精神,低下头喃喃自语道:“死了个老八,顶多挨顿板子,可是死了个大内侍卫……”朱五爷不敢再想下去。 气氛陡然凝重起来,似乎冰冷的鬼头刀已经压在了脖子上。 见朱五爷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牛一刀身板一挺,道:“别怕,有我呢,明日便是皇上指婚的日子,大阿哥就成了我姐夫,将来大阿哥当了皇上,我就是国舅爷,谁敢动你,我要他命!” “国舅爷,我看你还是想想现在吧,穆大牙死的蹊跷,身上这凌迟刀口,不管是新伤还是旧疤,你都脱不了干系,莫不会是有人要陷害你吧?” 牛一刀心里咯噔一声,仔细想想,朱五爷的话不无道理,大内侍卫穆大牙死在了肉铺,身上有凌迟刀口,自己又在现场,若真是有人陷害,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牛一刀越想越觉得可怕,“怎么办?赶紧跑吧!”牛一刀紧张的说道,头上已经见了汗。 “不对”,朱五爷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表情严肃的说道:“这事好像没那么简单,两条人命就为了陷害你?不太可能!我想会不会是冲着俊梅小姐的婚事来的,明日便是皇上下旨定亲的日子,牛家若是摊上官司,这事恐怕就悬了!” 牛一刀气哼哼的在一旁道:“你就盼着我姐嫁不出去,好跟了你,是吧?依我看,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牛一刀说着,拉着朱五爷就往外走。 “不行,我不能走,要走也是你走,有什么事,我扛着,绝不能连累俊梅小姐!”朱五爷甩开牛一刀的手说道,目光里闪过一丝淡淡的柔光。 牛一刀心里明白,这事只要和姐姐俊梅有关,朱五爷就肯定不会走。 “哎!说你什么好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整天想当我姐夫?要是你当了我姐夫,人家怎么称呼我,猪舅爷?” 朱五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我也只是想想而已!其实大阿哥和俊梅小姐挺般配的,我虽然不舍,但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你还是赶快走的好,我咬死了牛家的人没来过,他们也奈何不得!” 朱五爷和牛一刀自幼一同长大,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暗暗喜欢牛一刀的姐姐俊梅,只是他父母死的早,只留下个肉铺,他从十一岁开始,便不得不独自杀猪卖肉为生,而那份眷恋在心底也埋藏的越来越深。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多少次梦见自己驰骋杀场,战功卓著,皇帝特赐婚牛俊梅嫁给他。多少次从梦中笑醒,他都觉得那是无比的幸福。 “五爷,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两具尸体?万一官府来了……” 牛一刀一提醒,朱五爷回过神来,立刻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思索了片刻,道:“毁尸灭迹!找家伙,埋了!” 朱五爷说着,已经不知从哪儿抄起一把铁锹走进后院,牛一刀紧随其后。两个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在冻土中挖了个浅坑,朱五爷将穆大牙拖进坑里,掩埋好,又在上面倒上血腥的猪下水,这才回到屋里一屁股坐到长椅上,呼呼喘起粗气。牛一刀满脸通红,两只手早已经发麻,趴在桌上对着茶壶一顿牛饮。 “五爷,我没劲了,老八的坑就交给你了!” “妈的,你不说我都忘了,门口还一个呢!”朱五爷说着长出一口气呼的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一刀,一刀,快来,老八呢?” 牛一刀听着朱五爷的口气,并不像说笑,于是急忙奔出屋来,外面的雪地上,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老八倒下的地方,雪地中还能看出一个人形,可是尸体却不见了。 “妈的,真邪性,今晚咱俩是不是遇到鬼了?”牛一刀道。 “嘘,别说话,你听,什么声音?” 牛一刀屏住呼吸仔细听去,只觉得由远及近一阵嘈杂的震动声,正慢慢靠近,越来越清晰,“好像是马蹄声!” 朱五爷一拍大腿,道:“坏了,不会是来找穆大牙的吧?” 朱五爷话音刚落,马蹄声已经逼近,只见黑暗中,一个个黑影闪过,足有上千人的马队呼啸而过。 第一卷 京畿风云 第5章 夜半懿旨 朱五爷和牛一刀两个人躲在门板后长出了一口气。 牛一刀道:“过去了,不是来这儿的,奔着神武门的方向去的!” 朱五爷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这大半夜的,突然来了这么多官军,看来八成是宫里出事了,弄不好老佛爷……” “老佛爷归西了?” “弄不好真是!” “这些禁卫军来奔丧?” “屁!”朱五爷鄙视的看了牛一刀一眼,接着道:“真是没见过世面!越是这个时候,越是皇宫里混乱的时候,争权啊!十年前,戊戌政变,我这门口全是禁卫军,扛着长枪,吓死个人!” “看来今天是个不吉利的日子,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死人还能没了……”牛一刀喃喃自语道,忽然语气一转,对朱五爷道:“这老八要是真死了,一具臭尸体丢了也就丢了,省心了。怕就怕他没死,那可就坏了!” 朱五爷吓得一愣,道:“你可别吓我,咱俩都看了,一点气都没了。” 牛一刀凝眉思索了片刻,道:“这老八从来的那一天我就觉得他有些奇怪,昨天下午我见他剃猪骨肉,刀法很是精练!我仔细观察过他的手,指节很大,手背部关节是平的,平而凸出,很结实,虎口的肉很多,手上线条很分明,一看便是练过的。另外,他走路十分轻盈,无声无息,轻功也十分了得。” 朱五爷惊讶的嘴都合不拢,半晌才道:“老八……老八来的时候,我问过他,他说是一路要饭从关外来的,家里人都死在了路上,看他可怜我才留下他的!你早看出来了,不早说?” “我不确定自己猜的对不对,万一猜错了,又得被你数落半天!” “照你这么说,他这么厉害,为何要来我这儿当伙计?” 牛一刀沉默不语,他突然问道:“老八什么时候来的?” “前两天……” “具体那一天?”牛一刀咄咄逼人的气势令朱五爷一阵紧张。 朱五爷咽了口吐沫,思索了片刻,一本正经的说道:“光绪三十四年九月三十日早上,我在门口发现他冻僵了……” “穆大牙什么时候来买猪头的?”牛一刀打断朱五爷追问道。 朱五爷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沉思了片刻,道:“九月三十日傍晚……”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似乎也太巧了,牛一刀道:“如果老八没死的话,估计这会儿官府的人正在来这里的路上!” “啊?那你还不快走!”朱五爷噌的一声跳起来,推了牛一刀一把嚷道。 “你呢?你怎么办?” “我就一个杀猪的,他们能把我怎样?你就不同,若真的说你杀了穆大牙,不但你得吃官司,恐怕还要连累俊梅和大阿哥!”朱五爷急道。 牛一刀一愣神的功夫,就听见马蹄声风驰电掣的从神武门方向传来,速度之快,令人心惊肉跳。 牛一刀拔腿就向后院跑去,拐过墙角的时候,他突然停住脚步,扭头对朱五爷道:“五爷,想吃猪头没?” “哪他妈有那心思……”朱五爷不加思索的答道。 牛一刀嘿嘿一笑,道:“那我就放心了!”说完,人影消失在黑夜的风雪中。 牛家大宅坐落在石头巷的尽头,牛一刀远远的就望见巷子里灯火辉煌,他知道家里还在为明天迎接圣旨做准备。石头巷里,贴着墙边停着整整齐齐十八架马车,牲口已经拉去喂了,马车高高翘起。车上是大红漆的楠木金边箱子,雕龙画凤,十分气派。每个马车边上都站着一个庄亲王府的奴才,不时的在雪地上来回走动,偶尔离着近的两个奴才还会小声嘀咕一会儿。 牛一刀知道那箱子里少不了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都是庄亲王送来的聘礼。他流着口水呆呆的看了好久,心中暗想:这要是给自己的就好了,就不用为那五万两银子的赌债发愁了! 牛一刀蹑手蹑脚的从后院的老槐树翻墙回到自己的屋里,灯也不敢点,合着衣服躺在床上发呆,肉铺大院里没有脚印,说明没有人来过,穆大牙肯定雪停之前就来了,至少在掌灯的时候就已经进院了,是谁杀了他?他的身上为什么会有六斗鱼鳞?老八是怎么死的,尸体又去了哪?宫里出了什么事,惹得御林军半夜进宫?御林军去而复返,朱五爷现在怎么样了?五万两银子的赌债该怎么还?牛一刀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时而想梦见赌场得意,时而梦见穆大牙张着血盆大口来向自己索要猪耳朵…… 外面响起四更梆子,牛一刀从梦中惊醒,院子里一片寂静,估计大伙都睡了。他索性穿好衣服来到院子里,蹲在地上不自觉的将穆大牙身上的刀口画了出来,仔细端详,他试着比划了一下,很难在一瞬间连出六刀而对手毫无反应。穆大牙的死绝不是这六刀!可是这六刀又意味着什么?栽赃很有可能,毕竟只有牛家才会凌迟刀法,可是,会不会是牛家人干的呢? 忽然大门一阵乱响,牛一刀眉头一皱,大半夜的这是谁,莫非朱五爷出事了?他慌张的一头钻进院墙旁的黑影里,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听着。 好半天,一个老家奴应道:“来了!” 门闩落地,走进来十几个人,老家奴一看为首这人的衣服心里就明白了,这是宫里的太监。还没等他说话,旁边一个身穿朝服的人说道:“赶快去叫牛犇来见,李公公来传太后懿旨!” 老家奴顿时困意全无,连连作揖,说话的人,他认得,乃是军机大臣、刑部尚书左宁。李公公,不用说,看架势就明白,肯定是大内总管李莲英,好么深更半夜的到牛家,这是有大事啊,老家奴答应一声健步如飞的向院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吩咐几个守夜的家丁道:“掌灯!” 时间不大,院子里灯火闪亮,犹如白昼,牛犇带着两个儿子牛千刀和牛百刀,在庭院中间俯身跪倒。牛一刀躲在黑影中,远远的看着,按理他也要随着父亲接旨的,但是他心里有鬼,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为了穆大牙的事来的,索性在黑影里张望着准备随时逃走! 第一卷 京畿风云 第6章 皇宫刺客 “传太后口谕,命牛犇今日五更,在菜市口执行凌迟之刑,不得有误!”李莲英的公鸭嗓音在寂静的院落中回荡。 “是,奴才接旨!”牛犇磕头道。 “时候不早了,你随左大人赶快去吧,我回宫复旨,随后便到!”李莲英说完,阴冷的目光扫视了一眼众人,目光在俊梅身上停落了下来,四周一片寂静,俊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偷偷抬眼去看,正好和李莲英四目相对,那灼热的目光令俊梅急忙把头埋下,吓得魂不附体。一旁的寒月正好瞧见,忍不住狠狠的啐了一口。李莲英咳嗽一声,佛摆一甩,扭身而去,只剩下左宁和两个亲兵。 牛犇起身,向左宁施礼道:“见过左大人!” “先别客气了!赶快准备,已经四更天了!”左宁催促道。 “左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凌迟之刑被废三年了,怎么今日突然……” “这是太后的旨意。”左宁打断牛犇的话,道:“昨夜皇宫抓了一个刺客,武艺极高,以大内侍卫的身份混入皇宫,先是潜入赢台,准备刺杀皇帝,二十多个侍卫都没拦住,直入皇帝的龙床!幸亏御林军及时赶到,皇帝有惊无险!可是,刺客却没抓到,他对大内十分熟悉,等所有人都在赢台保护皇上的时候,他竟然胆大包天,一路逃到慈宁宫,准备对老佛爷下手,慈宁宫三十多个大内高手死于非命,他闯进了慈宁宫。说也奇怪,老佛爷被惊醒了,面对刺客毫不惊慌,一顿教化,他竟然束手就擒。等我们从赢台赶到慈宁宫的时候,李公公带着几个太监将他捆绑在地!老佛爷下懿旨,判了个立即凌迟!赢台守卫穆占元下午失踪,从刺客的侍卫服来看,应该是穆占元的!” 牛犇听得心惊肉,竟然有这样的事,他不敢怠慢,急忙回去收拾东西。 牛一刀长出了一口气,看来不是抓自己的。听左大人的话,穆大牙应该是被刺客杀死,然后刺客穿着穆大牙的侍卫服混入了皇宫,穆大牙胸口的凌迟刀口会不会是这个刺客留下的?牛一刀好奇心大起,急忙来到大哥牛千刀身后,低声道:“大哥,我也想去!” 牛千刀冷着脸,道:“还敢回来,爹正要找你算账呢!” “算账不急,公事要紧!”牛一刀嬉笑着说道。 牛千刀瞪了一眼,没再言语,牛犇急匆匆的收拾好,带着三个儿子跟在左宁身后,赶奔午门刑场。 牛一刀悄悄的将大哥牛千刀拉在后面,低声道:“大哥,有件事问问你!”他一边说,一边在雪地上画出穆大牙身上的凌迟刀口。 牛千刀凝视了很久,道:“六斗鱼鳞,你从哪里看到的?” 牛一刀道:“这个你就别管了!你说它叫六斗鱼鳞,你知道什么意思么?” 牛千刀摇摇头,看着神秘兮兮的牛一刀,道:“一天到晚就知道赌,你姐姐的嫁妆钱你也敢拿去赌,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等爹收拾你吧!” 牛一刀依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满不在乎的嬉笑道:“爹今个估计是没空搭理我了!” 牛千刀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大踏步的向前赶去。牛家三兄弟,老大牛千刀,继承了老爷子牛犇的祖传绝技,凌迟刀法十分精湛,小的刑法,都是他替父亲执行的。他为人耿直,身为刑部侍郎,官威十足,忠君爱国的思想在他心中根深蒂固!牛一刀经常笑他迂腐,他却从不在意,只要是皇上的旨意,无论对错,他都会无条件的执行!在家里,他成为牛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不但继承了祖传绝技,同时也成为了这个家的当家人,孝顺父母奶奶,管教弟弟妹妹,都成了他肩上的重任。最令他头疼的便是三弟牛一刀,读书不认真,练刀不用功,整日里四处鬼混,吃喝嫖赌无所不沾,他没少对牛一刀惩戒,怎奈这个三弟是个滚刀肉,油盐不进,他跟着干生气,没办法。 牛千刀赶上父亲,低声道:“爹,今个我来吧!” 老爷子牛犇腰杆笔直,健步如飞,沉吟了半晌,道:“还是我来吧,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动刀了!” 牛千刀鼻子一酸,心中暗道:父亲老了! 街上人影稀疏,偶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紧紧裹着单衣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许是冻死了。可是一进宣武门,却是另一番景象,从宣外大街到菜市口一路上,里里外外挤满了人,不论男女老幼,一个个垫脚拔肩,抻长了脖子往里看着,似乎唯恐一疏忽漏掉了什么。人群中人们交头接耳,相互传递着听来的“准确”消息。刑部尚书左宁眉头一皱:这消息走漏的也太快了,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天还没全亮,竟然来了这么多人! 凌迟之刑十分残忍,自辽金时代开始用于惩罚罪大恶极之辈。光绪三十一年,皇帝下旨,谕令凌迟、枭首、戮尸三项永远删除。从此,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凌迟之刑。今日风闻有人要在菜市口被凌迟,好事的老百姓一骨碌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携家带口,跟赶庙会一样涌到了午门。 菜市口当街正中央百年鹤年堂老店门前搭着一座油毡麻布席蓬,下面摆着一个长条桌子,上摆朱墨、锡砚和锡制笔架,笔架上搁放着一支新笔。长桌两侧站着十几个衙役将刑场围起,每个人怀捧着鬼头刀站得笔挺,任凭寒风刀割般划过脸颊,愣是一动不动。长桌正前方不远处一根水桶粗细的石柱上绑着一个人,头发花白、蓬松,满是污垢,头低着,看不清脸,光溜溜的身体在寒风中冻得紫红,他的身体不停的颤抖着,时不时的发出一声低闷的呻吟。 牛一刀偷偷的打量着囚犯,身材矮小、消瘦,怎么看也不像个武林高手,他竟然能独闯皇宫,一人杀死五十多个大内高手。 这个人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 牛一刀正发呆之际,衣袖被人从后面扯了几下,他回头看去,一张肥脸堆满笑容看着自己。 “五爷?你还有心思来凑热闹?” 朱五爷笑道:“百年不遇的事,我哪能不来?” “就是他杀了穆大牙和老八,我怎么看着眼熟?”牛一刀压低声音凑到朱五爷耳边道。 朱五爷道:“我正想和你说呢,这人看起来像……” 第一卷 京畿风云 第7章 凌迟囚犯 朱五爷话没说完,忽然轰的一声炮响,一个清脆的嗓音吼道:李公公到!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争先恐后的向中间拥挤而来,只见来人头戴二品的红顶子,身穿团龙护心的黄马褂,绛紫色的吉服,胸前挂着朝珠。粉底高筒靴子,迈着四方步走到长桌后,稳稳的坐在高椅上。他的头微微地向右侧着,一张赭黄脸,高高的颧骨,两颊略长,肿眼泡,大鼻子,皮肤白净,额头泛着油光,一双胡椒粒眼微合,虽然小,却透着一股寒光,让人不敢直视。 此人正是当今慈禧老佛爷身边的大红人大内总管李莲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皇帝也要让他三分。 李莲英坐定之后,冲身后的小太监摆了摆手,小太监会意,拔了拔胸脯,高声喊道:“行刑!” 牛一刀来不及细想挤出人群,浑身上下收拾利索,大摇大摆的向刑场走去。父亲牛犇和两个哥哥还在后面准备,他独自一人带着莫大的好奇心凑近囚犯。那囚犯或许是知道死期将至,慢慢抬起头,凌厉而凶恶的目光从垂落的发髻之间迸射出来,恰好和牛一刀四目相对。 “老八?”牛一刀差点喊出来。 老八的目光充满了愤怒、仇恨,同时还有一丝说不出的喜悦。他在恨什么,又在高兴什么?牛一刀扭头去看朱五爷,五爷也同样一脸惊诧。牛一刀突然发现,挤在朱五爷身边的人,每个人的脸上表情呆滞,和其他的看客很不一样。 老八呲着一口黄牙,冲着他傻笑道:“三爷,那两刀扎的我好疼啊!” 牛一刀此刻恍然大悟,万万没有想到,穆大牙竟然是老八杀死的,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没有发现院子里有脚印,也解释了为什么老八会“吓死”,尸体为什么会不翼而飞。这一切或许都是老八计划好的,从三天前来到肉铺他就已经在密谋这一切。昨天下午,应该穆大牙就被老八控制了,直到天黑,老八到外面去下了杀手,并制造了假死的骗局。若不是他行刺失败,那么或许现在吊在柱子上等待凌迟的可能就是自己,天呢,牛一刀想想就觉得脊背发麻,浑身发冷,眼前这个形似枯槁的老人这一刻显得无比的邪恶。 “你会凌迟刀法?”牛一刀仍然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低声问道。 老八沉默不语,布满皱纹的脸上隐藏着诡异的笑容。 天突然阴了下来,凛冽的寒风咆哮着肆虐开来,牛一刀瘦弱的身影像是钉在了地上一样,他望着老八得意的目光,心中翻江倒海,他是谁,为什么要处心积虑的陷害我? 围观的老百姓突然热闹起来,菜市口秋后问斩至少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按照规矩,最起码也要报个姓字名谁,家住何处,所犯何事!还头一次见着,什么也不说直接就动手的,难不成这位李公公头一遭监斩,压根就不知道这些?就连席棚后面准备执刑的老刽子手牛犇也是一愣,他扫了一眼身后的两个儿子,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涌上心头。从接到旨意,他就觉得蹊跷,凌迟之刑已废三年,何故今日突然又用?大内总管李莲英亲自下旨,亲自监斩,不亚于老佛爷亲临刑场,如此重视此事,牛犇还是头一次遇到,即便是当年搅得大清帝国天翻地覆的捻军首领翼王石达开和戊戌政变的帝师侯祖庭受凌迟之刑,也只是刑部下的公文,庄亲王监斩。一个刺客,竟然如此兴师动众,他是谁?最令他不安的是近来听说西太后病事沉重,时常昏迷,偶有清醒,太医院的御医在仪鸯殿门前跪了一排,已经三天了!大雨欲来风满楼,牛犇的双眉微锁,也只是眨眼的功夫,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很快便又平静了下来,他摸了摸腰间的寒月秋刀,大踏步走向了刑场。 牛犇先来到监斩官的长桌前,俯身施礼道:“李公公,刑多少刀?” “敢问牛爷最多能割多少刀?” 牛犇一愣,沉吟了片刻道:“回公公,这个我自己也不敢说,三十多年来,最多一次割了三千五百刀,足足割了三天。” “三天太久了,我只能等一个时辰!那就取个零头,五百刀吧!” 李莲英的脸上毫无表情,平静如水,看不出一丝破绽,越是平静就越是隐藏着滔天的波浪,这是牛犇多年出入刑场得出的结论。 牛犇暗自深吸一口气,来到石柱近前,囚犯低着头,发髻凌乱的披散在肩上,四肢如麻杆一样干枯如柴,胸部的肋骨凸出,似乎心脏的跳动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牛犇将刀咬在嘴上,探出双手将囚犯散乱的头发聚拢挽到脑后,用力一抓,囚犯的头瞬间被抬起。这是一张让人惊恐的脸,高耸的颧骨,深陷的眼窝,黑的发紫的双唇,脸皮紧紧的裹在脸骨上,乍一看如同骷髅一般。那囚犯目光炯炯,凶神恶煞般的盯着牛犇。 本来拥挤向前的人群潮水般向后退去,站在远处的人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还在向前挤着,两下里在中间猛烈的撞击,一时间哭喊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牛犇脸色铁青,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在囚犯的脸上,寒月秋刀嘡啷一声落在地上,牛犇的嘴唇微微的抖动着,双手缓慢无力的落下。 “寇老八?”牛犇脱口而出,牛一刀心中一惊,父亲认得他? “你怎么回来了?”牛犇继续说道。 寇老八微微一笑,道:“我要查明真相。没想到哥哥能送我这最后一程,我知足了。”老八似是喃喃自语,脸上的笑容变得温暖了许多。 牛犇哽咽了半晌,眼含热泪,道:“为什么要回来,没有真相!” “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在深山雪岭呆了一辈子,我不甘心,对不起了,哥哥!”老八目光暗淡,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起来。 “行刑!”小太监又一声尖叫,刑场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牛犇身上。 第一卷 京畿风云 第8章 刑场抗旨 牛犇打了个机灵,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布满皱纹的脸上透露着难以言说的痛苦。他扭身踉跄着走回到李莲英身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公公,牛犇老迈,双眼昏花,怕是办不了这差事了!” 所有人都是一惊,不知道为何牛犇临时变了主意。左宁在一旁低声道:“牛犇,你这是抗旨,你懂么?” “小的明白!小的愿意一死!” “你……”左宁被噎的半晌无语。 “牛老爷子,我看可以让你的儿子替你!”李莲英喝着茶,不紧不慢的说道。 站在一旁的牛千刀闻听,立刻跪倒,对父亲说道:“孩儿愿替父亲行刑!” 牛千刀话音刚落,牛犇轮起巴掌,“啪”的一下打在了牛千刀的脸上,“学艺不精,也敢在此卖弄?” 牛千刀脸上通红,火辣辣的疼,被父亲一巴掌打晕了头,也不知哪里错了,竞惹得父亲勃然大怒,只好拼命的磕头认错。 倒是一旁的牛百刀看的清楚,父亲这是摆明了不愿行刑,他望了一眼囚犯,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李莲英脸色一沉,“啪”的一声将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质问道:“牛犇,你这是要抗旨喽?” 洒落的茶水溅在牛犇斑白的头发上,碎瓷片四散崩裂,打在牛犇的身上。牛犇似是没有感觉,只是俯身低头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一旁的小太监吓得扑通跪倒一片,一个个手指颤抖的扣在雪地上,蜷缩着身子。几个戈什哈抱着鬼头刀已经站在了牛犇身后,只等一声令下。 牛一刀看着父亲老迈的身躯跪在雪地上,鼻子一酸,他挺身来到父亲身边,嬉笑道:“李公公,本就无旨,又何来抗旨之说?” 李莲英一愣,多少年来,除了老佛爷,还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和自己说话。 “放肆!”左宁忍不住冲着牛一刀大声斥责道。 “怎么,左大人,我说的不对么?”牛一刀眉梢一条,目光凛然,语气咄咄逼人。 左宁知道牛一刀向来放荡不羁,皇帝老子也敢招惹,弄不好就要遭他羞辱,所以也不敢过分苛责,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下道:“你先退下,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牛一刀哼了一声,俯身去搀父亲的右臂,可是却没拉得动,父亲的胳膊像是铁塔一般笔直的陷在雪地中,裸露的手腕冻得紫红。 “你给我滚到一边去!”牛犇骂道。 牛一刀向来是挨骂惯了,没听见一样,仰头对李莲英道:“李公公,三年前皇上下旨,废除了凌迟之刑,敢问今日要凌迟此人,可是皇上又下旨恢复了此刑?” 谁也没想到,向来桀骜不驯的牛一刀竟然能问出此话,一句直命要害,意思简单明了,没有皇上的旨意,怎能随便凌迟囚犯?何况已经废除三年的极刑。李莲英满脸通红,尴尬不已。围观的百姓成千上万,本就怀着和牛一刀相同的疑问,听此一问,都直勾勾看着李莲英,等他回答。 李莲英红润的脸庞,由红变紫,再变黑,他双手握着长椅扶手,牙关紧咬,过了好一会儿,他冷笑了两声,对左宁道:“他就是牛一刀?” “是,牛家的三儿子牛一刀!” “正要找他呢,自己送上门来了,找死!”李莲英说着,冲几个戈什哈使了个眼色,吩咐道:“还不动手!” 牛一刀早看破了,他向前两步,大吼一声道:“谁敢!” 几个抱着鬼头刀的戈什哈原本满脸狰狞就要动手,此刻却不得不站在原地,握着刀不敢向前。牛百刀眼尖,偷眼看见牛一刀不知何时已经将一把匕首扣在掌心,他距离李莲英也就两步远,按照他的速度,也只是眨眼的功夫便会令李莲英人头落地。几个戈什哈也正是意识到这点,才不敢轻易动手。牛百刀头上冒汗,他也弄不清牛一刀哪来的这么大胆量,这可是灭门之罪。想过去劝解两句,却不知如何开口,这个三弟,混迹于市井,向来不知理法,又不惧生死,该如何是好?他紧张的揉搓着双手,悄悄将匕首藏于袖间,暗自挪步向李莲英靠了过去,万一牛一刀莽然动手自己也好找机会阻挡。 李莲英的脸色由黑转白,苍白如纸,颤抖的兰花指点了几下,道:“你……你敢……” 李莲英很早便知道牛一刀的名字,宫里新入的小太监,都要他点头同意才行,近年来,几乎所有的太监都是牛一刀净的身,所以他对于牛一刀的伸手早有耳闻,此刻见牛一刀横刀在手,目露杀机,也吓得没了主意。 左宁浑身冒汗,这还了得,伤到了李莲英,自己的乌纱帽也就戴到头了。他毕竟久居官场,紧要关头,还是比较冷静,先是一步跨到李莲英身前,用自己的身子把李莲英护住,进而对牛犇道:“牛犇,你就这么任由他在此撒野吗?” 牛犇没想到会发生这一幕,他眉头一皱,对牛一刀喝道:“畜生,还不把刀放下?” 牛一刀极不情愿的缓缓将刀收好,几个戈什哈轰的一声抢过来,将牛一刀按倒在地,牛一刀死命挣扎,倔强的头一直挺拔,双眼圆睁,恶狠狠的盯着李莲英。 “李公公,犬子一刀,自幼娇生惯养,疏于管教,您老别介意!” 李莲英暗自长舒了一口气,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慢声细语的说道:“看来牛老爷子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今日这刑,你若不愿动手也可,只是你这三儿子恐怕性命难保!” “犬子年龄尚小,冒犯了公公,请公公不要责怪,回去我定当狠狠的惩戒他便是!” “冒犯我还是小事,我自然会替他担待。”李莲英一顿,冲着左宁递了个眼色,继而低声道:“只是他身上的命案,怕是国法难容!” 李莲英话音刚落,只见人群中一阵大乱,一声惨叫传来,十几个彪形大汉将朱五爷按倒在地,像是抬死猪一样,抬到李莲英跟前,扔在地上。朱五爷被捆绑着手脚,嘴里却没闲着,哭爹喊娘,乱骂一气。 “牛一刀,此人你可认得?”左宁摆起官威,语气凝重的问道。 第一卷 京畿风云 第9章 凌迟之刑 “认得又如何?”牛一刀脖子一梗,不服气的答道。 左宁未加理会,摆了摆手,几个戈什哈从后面抬过一张破门板,板上躺着一个人,一身白衣上满是黑泥,早已经冻僵。 “牛犇,这个人你也认得,大内侍卫穆占元,昨天晚上在朱记肉铺被杀,这个胖子是朱记肉铺的店主朱长山,和你儿子牛一刀是好朋友。御林军寻找穆占元的时候,在朱记肉铺的后院发现了这具尸体,你可以看看他的胸口,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左宁一副官腔,却句句如针,落在牛一刀的心头。 牛犇看了一眼牛一刀,慢慢起身来到穆占元的尸体旁,掀开外面的衣服,扫了一眼,六个模糊的凌迟刀口映入眼帘,他立刻明白了一切。 左宁继续说道:“大内侍卫派人仔细查看过,只有一人的脚印离开过肉铺,而且几乎是和御林军脚前脚后。他们随着足迹一路从朱记肉铺跟着,到了石头巷,脚印消失在你家老宅的后院墙下!” “你放屁,诬赖好人!既然跟到足迹,为何不抓人!”牛一刀立即反驳道,心中却不免起疑,若左宁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老八是怎么离开的? “牛一刀,敢问你昨夜三更之前,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何人为证?”左宁声色厉荏,语气凝重,一连串的问题令人无法喘息。 牛一刀眼珠乱转,极力辩解道:“我……我……我在兴隆赌场……” “哼!还敢狡辩,犬子左剑书昨天一整日都在兴隆赌场,据说你输光了银子,还欠下赌债,下午便已离开!” 左宁轻蔑的看了一眼牛一刀,扭头对牛犇道:“因这刺客定了凌迟之刑,不想你扰了心情,所以本想刑法结束之后再处理此事……” 牛犇长叹一声,再次磕头,道:“事已至此,我别无他言,立刻行刑吧!只是,我有个请求,请李公公恩准!” 李莲英一脸得意,笑道:“说吧!” “穆占元的伤口我看过,是凌迟刀口不假,却不是致命伤。另外,犬子一刀,并不会凌迟刀法,我敢以性命相保!请公公法外施恩,饶过犬子!”牛犇说着,砰砰砰几个头磕在地上,看得牛一刀心如刀割。 “这个嘛……”李莲英犹豫了片刻,他明白,牛犇虽然说是请求,却是不容置疑,若不答应,今日的刑法就无法进行,他轻咳了两声,道:“好吧,念在你为大清鞍前马后这么多年的份上,我向太后请旨,不在追究,动手吧!” 牛犇磕头谢恩,看着牛一刀被松绑,这才大步流星的来到石柱跟前,牛千刀和牛百刀小心翼翼的紧随其后。 牛犇呆呆的看了囚犯片刻,泪水溢满眼眶,低声说了句“对不起了”,然后向前跨了一步,冷不丁的对着犯人的心窝就是一拳,还没等囚犯反应,刀光一闪,囚犯右胸前血红一片,空中一块铜钱大小的肉片划出一道血色的轨迹。 “第一刀!”牛千刀在一旁朗声喊道。 紧接着刀光在囚犯的左胸前再一转,又一道血色的轨迹划过弥漫着雪粒的半空,地上薄薄的雪层上甩出两道弧形的血窝,一滴一滴红色的血那么的鲜艳夺目,似乎要钻进每个注视着它的人的内心深处,所有的围观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四周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一般,唯有这冬日的风雪依旧如脱缰的野马般肆虐着、咆哮着! “第二刀!”牛千刀一边高声报数,一边接过牛百刀递过来的白毛巾麻利的把囚犯胸前的血迹擦净,两处眼睛般的伤口很快布满了一层雪末,白色的雪末很快变成了浅红色…… 牛犇定了定神,手中的寒月秋刀飞快的转动,肉片和血水在空中飞舞着,眨眼的功夫,囚犯的胸前已经整齐的自上而下的割出了一片鱼鳞般的伤口,新刀口与旧刀口的边缘工整的衔接而又界限分明,若不是知道这是在杀人,还会误以为这是一场完美的技艺表演,利落而精准的刀法,从容和自信的力道,那囚犯始终没有声响,死一般的沉寂。他的胸膛上肋骨毕现,肋骨之间覆盖着一层薄膜,那颗突突跳动的心脏,宛如一只裹在纱布中的野兔,若隐若现的跳动着。整整五十七刀割在了胸肌上,牛犇接过儿子递过来的热茶一饮而尽,雪白的胡须立刻挂了一层细细的霜。牛犇的个头不高却格外壮实,方正的脸庞布满皱纹,一生的杀人经历让他对任何事情都觉得平淡无奇。然而今天,他的心却从未平静,他的速度比平时快了很多,几个儿子都看得出这五十七刀他是一口气完成的,若不是上了年纪,怕是眨眼之间这个囚犯就会变成一堆白骨。 李莲英一直端坐在席棚下,他虽然一生阅历丰厚,却也是第一次真切的见到凌迟的刑场,平日里别人描绘给他的血腥场面与今日眼前实实在在的景象比起来都已经变得可笑了,他的胃里翻江倒海一般,若不是挂着监斩官的重任,他可能已经偷偷的躲到一旁呕吐去了。 “苦酒!”牛犇吩咐了一声,然后探手将囚犯的下体抓住,人群中的一些妇女妈呀一声尖叫旋即转过身去,不少男人也不敢直视,悄悄的低下了头,纵然是胆大的,心头也是一震,似乎一种难以抵抗的恐惧瞬间将身躯包裹,寒冷、惊栗、眩晕…… 李莲英的双眼突然睁的老大,他的双手死死的抓住椅背,似乎即将被阉割的人就是自己一样。 谁都无法体会那一刀之痛,除了他。 李莲英出生于冀南河间府大城县李家村,村子不大,紧靠在子牙河的边上,距北京大约有300里,是一个十年九涝的低洼地带,夏天雨水一多,庄稼就涝得颗粒不收,用他们那地方的一句土话说,是‘蛤蟆撒泡尿就发水’。所以,这个地方很穷。过了子牙河就是河间府,那一带是出太监的地方,清宫里十分之九的太监,都出在京南二三百里的圈子里。像有名的崔玉贵、安德海,距离李莲英的家乡也不过几十里路。 李莲英八岁的时候,一家人被同宗家族人挤兑,离开了老家来到了京城。为了一家十几口人能活下来,他主动请求净身,老爹托人情请出一位河间府姓沈的老太监,转求到最好的师傅小刀刘的门下净了身。他净身之后在家躺了一年,9岁的时候随小刀刘的进纳名下入宫。他清楚的记得临离家的头天夜里,母亲抽抽噎噎地一夜哭个不停,他父亲拉着排子车,母亲追着车子送他到西直门,最后,眼睛哭的红肿的母亲在他的兜里放了两个煮鸡蛋。五十年来,李莲英每次一闭眼,就仿佛在小刀刘的地窖里,一个车轴汉子,满脸粉刺疙瘩、扁扁的酒糟鼻子的人,在他面前乱晃;也模糊地看到他的老母亲半夜深更里伛偻着身子跪在香前…… 随着一道寒光,牛犇手起刀落,囚犯的下体被连根切掉,刹那间血涌如注,一声无比凄惨的叫声响彻四野,像是一把利刃插入了每个人的心底。李莲英泪如雨下,那种痛他永生难忘! “五十八刀!” 第一卷 京畿风云 第10章 三昧真火 牛犇迅速接过儿子手中滚烫的苦酒,手腕翻转,丝毫不差的泼在囚犯的伤口上。血立刻少了很多,可是囚犯的脸却狰狞的可怕,他大张着嘴,双眼暴出,脖子绷的笔直,紫青色的血管清晰的密密麻麻的凸显着。 牛犇的手一刻也没停歇,苦酒洒出去的一瞬间,他迅速将碗摔在一旁,腾出手来死死的捏住犯人的喉咙,犯人立刻将紫色的舌头吐出唇外,寒月秋刀贴着舌胎猛地插入了囚犯的嘴里,只见牛犇的手腕快速的一个翻转,然后猛的一抽,这动作太快,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血红色的刀尖上已经扎着一块血淋淋的条形肉,无数的老百姓痛苦的弯下腰去,黄的红的黑的吐了一地,囚犯的嘴角咕咚咕咚的淌着血沫子,人已经昏死过去。 “五……十九……刀!”连牛千刀的报数都带着颤音。 几盆冷水将囚犯浇醒,牛犇再不迟疑,手中的寒月秋刀快如闪电,左右大腿各一百刀,左右胳膊各五十刀,左右屁股上各四十五刀,腹肌上五十刀! “四百九十九刀!”牛千刀大声的吼道,父亲已经是满头大汗,胡子、眉毛以及两鬓都挂满了白霜,身上则到处都是血渍。他像是一个从冬日里的战场走来的将士一样,寒风中紧握着寒月秋刀,满是血迹的衣襟在风中沙沙作响。 李莲英呆呆的坐着,像一座泥菩萨一般。伴君五十载,就如同走钢丝一般,稍有不慎将跌入万劫不复之地,没准绑在石柱上的那个人就是自己,现在想想依然后怕的厉害! 刑场内外一片肃穆,所有人都知道,马上是最后一刀了,他们目不转睛的盯着牛犇,盯着他手中滴血的寒月秋刀。 牛犇并未急于动手,他挺直身子,深吸一口气,扭身来到了李莲英跟前。 “李公公,有一事请旨!”牛犇俯身跪倒。 李莲英恍惚中,轻轻点头。 “此人夜入皇宫行刺,罪大恶极,小人斗胆,请旨对他用刑三昧真火!” 李莲英眉头一皱,扭头去看左宁,左宁低声简单解释了一下,李莲英似有所懂,轻轻点头,道:“可以!” 牛犇领旨,起身在人群中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一个老人身上,“鹤老板,取我在贵店存的二十年红毡老酒一用!” 老人眉发须白,精神矍铄,是百年鹤年堂老店的第四代传人鹤云天,因牛家经常在此处行刑,所以也不知从哪一代开始,牛家便常在店里存下老酒,以备刑场之用。 鹤云天捋着白胡子,微微点头。 一旁的牛一刀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父亲要对这囚犯动极刑,父亲起初不愿意动手,很显然,他和囚犯关系不一般,然而此刻,怎么会又变得苦大仇深一般?这人皇宫行刺,虽然有罪,但是凌迟也就极为残忍了,为何要用三昧真火? 三昧真火是凌迟之刑最后一刀索命刀之前,给犯人喝下三碗烈酒,断掉的舌头接触到烈酒,可以令人痛不欲生。出于本能反应,一多半的酒会被犯人吐出,刚好顺着脖颈流淌到身上的刀口上,此时的犯人犹如有万只蚂蚁啃咬一般,既痒又痛,万针钻心,他们往往会痛苦的五官扭曲,全身抽搐。凌迟之刑中用三昧真火,没有旨意是不用的,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才能动用三昧真火。牛一刀清楚的记得,十年前,也是在这里,帝师侯祖庭因参与戊戌政变,被判凌迟五百刀,庄亲王监斩,索命刀之前,特下旨用刑三昧真火。侯祖庭临死前的模样吓倒了几十个围观的百姓!后来再也没听说谁用过,尽管如此,牛家依然保持了老规矩,每一代刽子手都会在午门外的鹤年堂老店存下烈酒,据说酒越沉,给囚犯带来的痛苦越大。 “拿酒来!”牛犇在老八跟前站稳后高声吩咐道。 时间不大,一坛红毡泥封杜康老酒及两只青花海碗端了上来,酒封一揭,一股浓郁的清香扑面而来,牛犇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好酒!”他高声叫道。 牛犇端起一碗酒高高举过头顶,仰面向天,喃喃自语一番,然后猛地将酒泼向空中。随即又倒了一碗,俯身洒在地上。敬过天地之后,重新将两只青花碗倒满,慢慢来到囚犯近前。 囚犯没有任何反应,身上的刀口在不停的渗血,地上早已是黑红的一片。寒风掠过他冰冷的身体,留下一层细细的雪末,鱼鳞般的刀痕遍布全身,围观的人此刻才明白,为什么凌迟又被叫做“鱼鳞刑”。 牛犇端起一碗酒猛的泼在囚犯的脸上,酒水迅速的顺着脸颊和脖颈流到伤口上,那是怎样刺骨的痛? “啊……啊……啊……”囚犯发出鬼一般的惨叫声,口中存留的鲜血喷了牛犇一脸。 囚犯的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的笑,似乎在嘲笑什么,又似乎在说着什么! 牛犇狠狠的抓住囚犯的下巴,拇指和食指抠住他的两腮,硬是将嘴给掰开,咕咚咕咚连着两碗酒被灌了下去,囚犯的身体随之不停的颤抖、痉挛……烈酒与断舌的交融让他痛不欲生,顺着嘴角淌下的酒水漫过他鱼鳞般的伤口,如同千万只蚂蚁叮咬一般,钻心的痛,出奇的痒!人世间最惨烈的刑法莫过于凌迟,千刀万剐!然而,比这更加痛苦的是,在伤口上撒上盐,一遍、一遍…… 牛犇端起第三碗酒,他的双眼满是泪花,冻得发紫的嘴唇哆嗦着,两只眼睛喷射着火一样的烈焰灼烧着囚犯,酒灌下去之后,青花碗被高高抛起,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牛犇抓过酒坛子,扬起脖子,咕咚咕咚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洒落的酒水冲淡他脸上的血迹,染红了他皂青色的长衫,他将最后的一口酒含在嘴里,对准了手里的寒月秋刀,猛的吐出,血红色的刀立刻变得银光闪烁,透着无尽的寒意。 “啊!”牛犇大吼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寒月秋刀插入了囚犯的心脏。 “第五百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