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秦王
这是苏琬第一次见到沈桓。
正逢上元佳节,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等入夜后, 篝火起, 花灯亮, 舞龙的在街上游走, 那将会是一场盛况空前的花灯宴会。
苏琬左顾右盼。她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街头, 一时之间喜上眉梢。
她拢了拢身上绒毛滚边的织锦斗篷, 回头看向后方的兄长,雀跃道:“二哥,你快点!”
“琬琬!”等苏玦追至此处时, 小姑娘的身影早已没入了人群之中。
将将入午时,空中忽的飘起了鹅毛大雪,素银的白瞬间将整个上京城所笼罩, 红砖绿瓦渐隐, 古树枯藤掩埋,只有几株梅花零星的扎堆着角落, 形成了艳红的点缀。
苏琬下意识放缓了脚步, 看了一眼在指尖融化的雪花, 却在不经意的抬头间撞入了一双宛如千年寒潭般沉冷的黑眸中。
蚀骨的冰寒。
一瞬间仿佛被毒蛇盯上, 那毒辣的目光刺得她遍体生寒。
苏琬赶紧低下头去。探究的视线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瞬, 方才移开。
“那不是秦王殿下……”
“柳丞相乃三朝元老, 为官以来,清正不阿,为民请命, 为何……”
细碎的议论声传入耳中, 稍微唤回了她的神思,但周围的人很快便噤了声。
苏琬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丞相府外,男女老少跪了一地,官兵正拿着封条到处乱帖。
凄凄戚戚的哭声在此处盘绕不散,路人纷纷侧目,却因为凶神恶煞的官兵不敢驻步停留。
苏琬微微诧异。她挤在人潮之中,偷偷窥向那个容色淡漠的青年。
十里长街挤满行人,此时却是噤若寒蝉。
秦王沈桓,她是听说过他的事的。
当今圣上第七子,为元后姜氏所出。
传言他行事乖张、心狠手辣。
沈桓三岁那年,姜皇后遇刺身亡,年幼的沈桓因此受到刺激而染上怪疾,被皇帝送往宫外养病。
十多年后,沈桓却是强势归来。不到弱冠之年,便以铁血手段成功镇压蛮夷。那一役,他让夷族伏尸三千里,并将夷族君主之首悬挂于城墙之上,以儆效尤。
又传言他扰乱朝政、逞凶肆虐、谋害忠臣、残害胞弟。
归朝之后,他不动声色地清洗了朝堂,逐步架空了重臣手中的权力。
他曾一把火将柳继后的寝宫烧掉,逼着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抽得皮开肉绽。温柔贤淑的柳继后当场晕了过去,自此一病不起。
然而皇帝却对他极其宠信,任由他胡作非为……
“沈桓!科举舞弊一事的确是老夫监管不力,但那本是我一人之事,为何要连累我全族!”一声怒喝将苏琬的思绪拉回,她看着一名头发蓬乱的花甲老者挣扎着被押解出府。
老者是恨极了沈桓。
踩过铺满一地的落雪,沈桓走到他的面前,与他平视,那眼神却如看蝼蚁。
“科举舞弊?不,通敌叛国,谋权篡位,哪一样不是死罪?谋反之罪本该满门抄斩,连诛九族,但本王念在右相为国鞠躬尽瘁的份上,于是特地向父皇求情,让柳氏免受灭族之灾。成年男子流放三千里,女眷和孩童发卖为奴……如此结果,右相就不必感谢本王了。”
沈桓不紧不慢道,虽是平铺直叙,却如见血封喉的毒`药一般致命。
“你……你……”柳丞相颤抖着指着他,目眦尽裂。
冬日寒风凛冽,丞相府的牌匾被吹得啪啦作响,竟有摇摇欲坠的倾向。
沈桓的嘴角扯开一抹讥讽的弧度:“至于柳皇后……哦不,现在应该是柳废后了。本王向右相保证,绝对不会对她下毒手。本王会让她在冷宫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所以,右相不要辜负本王的好意才是。”
柳继后乃柳丞相之女,柳氏一脉便是她的母族。
柳丞相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你……你……沈桓,你这乱臣贼子,必不得好死!”
沈桓背过身,不再理会他:“带走。”
“哈哈哈!那昏君听信谗言,是非不分,残害忠良,滥杀无辜,不配为帝!”柳丞相跌坐在地上,对着苍天大声哭嚎,“苍天无眼,佞臣当道,天下当危!这江山迟早败在这等黄口小儿的手上!”
“堵上他的嘴。”沈桓不耐道。
立刻有官兵上前,柳丞相却抢在官兵动作之前,指着怒声咒骂道:“佞贼!吾命不足惜,只愿吾命能换来天下太平!”
说罢,他目露悲愤狠决之色,老泪纵横,一头撞向大门一侧的石狮子!
苏琬大吃一惊,却被恰好追赶上来的苏玦捂住了眼睛。
“琬琬,不要看。”
只是苏玦的手并没有完全遮挡住苏琬的视线,她从他的指缝间看到了让她惊骇的一幕——
血花四溅。
血在地面上蔓延开,无声地染红了白雪。
老者当场咽了气。
百姓缄口不言,眼中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情绪。
沈桓似是无动于衷,只冷冷地瞥了地上的尸体一眼,扯起唇说了一句:“拖走。”
一瞬间,苏琬只觉得身上涌起无尽的寒意,覆在她眼睛上的手也在无声的颤抖后,不自觉地放下。
就在官兵们拖着老者的遗体离开时,忽然从宅子里冲出一个急冲冲的少女。
她生得如花似玉,一身油绿色的长裙衬出她娇小的身材。虽然面容憔悴,却依然显得娇美动人。
眼前一幕映入眼帘,她不由惊呼出声:“祖父!”她飞扑上前,猛地抬头,将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沈桓,“你、你怎么可以……”
少女双目含泪,欲语还休。
沈桓漠然地看着地上那滩血色的红,没有回头。
少女死死盯着他,神色渐渐转为悲愤,她疾言厉色道:“沈桓,你这个乱臣贼子,你以为你这样做,我便会就范,那你就想错了!我永远不会爱上像你这样心肠歹毒的小人!就算你逼死我,逼害我的亲人,逼得我家破人亡,我的心里也永远只有表哥!”
她的一番话话在百姓的心里惊起了惊涛骇浪,但没有人敢出头为她鸣不平。
“我与表哥自幼青梅竹马,心意早已相通,我们之间是容不得第三人插足的。我们早已有了婚约,只等他考取功名,我和他便会成亲。可、可我没想到你如此卑鄙,竟然利用权势在科举考试中做手脚……可、可即使这样,我也不会……”停顿须臾,少女面露悲愤之色,掩脸而泣,“沈桓!你杀了我吧!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委身于你!你害我全家,害我亲族,我只会恨你一辈子!”
“那与我何干?”沈桓侧过身,冷笑。
一番苦情的诉说瞬间成了天大的笑话。
见他毫无动容,少女受到了羞辱一般,尖叫一声:“沈桓!我柳瑾秀就算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话音刚落,她便如她的祖父一般,神情决然地向墙壁撞去。
沈桓身形微动,毫不犹豫地侧了侧身,为少女让开了一条毫无阻拦的通道。一声娇呼后,少女一头撞到了墙上,随之软绵绵地滑倒在地上。
“殿下……”官兵踌躇着不敢上前。先前少女的举动被他们看在眼里,暗道这个少女莫不是与这位大人有何瓜葛,有些为难。
沈桓深如墨夜的黑眸中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拖走吧。”
“琬琬,我们回去。”苏玦终是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连忙拉过苏琬的手,准备带她离去。
可这时却有人从身后撞了过来,等苏琬回过神时,却感觉到有什么从她的腰间掉落。那东西被路人踢了一脚,直直滚向了沈桓。
湖蓝色的小物件撞到了他的靴子上,方才停了下来。
苏琬不由倒吸了口气,只觉得浑身都僵硬了。
那是她的荷包!
那个小物件的确引起了沈桓的注意,他一怔,目光落到了脚边的荷包上。再抬眸,清冷的目光落到了苏琬身上,眸若寒星。
苏玦也被这样的变故惊住了,连忙拉过她转头离开。苏琬拉回思绪,犹豫不决地看向自己的荷包,却被兄长一把拽过。
他不由分说:“走!”
苏琬眼神挣扎:“可是……二哥,我的荷包……”
“琬琬,听二哥的,不要去捡了。此地不宜久留,快跟二哥走。”苏玦边迅速带着她离开,边压低声音告诫道,“一定要记住,离那男人远一点,千万不要去招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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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于2016年5月31日首发晋
江
文
学
城,作者风晓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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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02苏家
大雪微霁。
晨光潋滟, 为院落那身素白的新装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淡金色。
庭院里, 蓬松柔软的积雪堆中防不粹地伸出了一只毛绒绒的小爪子, 紧接着, 一团雪白的猫儿从里面滚了出来, 几下将身上的积雪抖落。
它睁着圆滚滚的眼睛警惕地打量了四周一遍, 方才傲然地昂首挺胸, 在院中趾高气昂地散着步,远远地看上去,就像一个雪团在雪地上滚动。
“喵?”
一根雪白的羽毛突然被送到它的跟前, 小白猫歪了歪脑袋,按捺不住好奇伸出爪子抓了一下。可是这么一抓,它便落入了陷阱。
偷袭成功的苏玦卧倒在雪地上, 看着怀里的猫团子, 眯着眼睛贼贼地笑了起来:“小团子,抓到你了。”
看清来人, 猫团子顿时炸毛, 毫不领情地挣扎起来。见反抗无效, 不由“嗷呜”一口咬到了他的手上。不料苏玦早有防备, 猫团子扑了个空, 不由急得喵喵直叫。
咻!
一道劲风突然从他的头顶掠过, 势如破竹。等到苏玦反应过来时,泛着冷光的长箭已经钉在了他头顶之上。
正中靶心!
苏玦僵住,看着仍在狠颤的箭簇, 错愕了瞬息才反应过来, 不由不由冷汗涔涔:“琬……琬琬,你这是要谋杀亲兄吗?”
“当然不是,我有瞄准靶心,绝对不会射中你的。”身穿着粉蓝色袄裙的小姑娘回头看他一眼,笃定地说,手中的弓箭并未放下,泛着锋利的光泽的羽箭已稳妥地架在深褐色的弯弓上。
再次拉弓,放箭!羽箭乘着疾风离弦,瞬间定在另一块空靶的靶心中央。
“等等,琬琬,别、别冲动!”苏玦惊得低头捂住脑袋。尽管并非第一次了,他依然和前面的很多次一样被吓到。
猫团子乘机将一爪子拍了过去,从苏玦手中挣脱出去,跃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苏玦缩回了手。眼见这个愚蠢的人类被吓着了,猫大王得意地喵喵叫着,抬起肉爪准备继续巡视自己的领地。
他不甘心地伸出手,打算再度“偷袭”。
苏琬放下手中的弓箭,唤了一声:“团子。”
听到主人的声音,叫团子的小白猫“喵”地叫唤了一声,立刻转头向她跑了过去。一改方才凶狠的模样,乖巧地蹭了蹭她的脚踝。
苏玦抬眸哀怨地看向妹妹:“琬琬……”
苏琬将团子抱到了怀里,看着它安分地窝在自己怀中,撒娇地喵喵叫着。
她不由莞尔。
团子猫是她在几年前的一个冬天里捡回来的。这只小猫得了长不大怪疾,体型只比巴掌大一丁点,因而同族遗弃在路边。那时候它小小的一团,蜷缩在雪堆里,冻得瑟瑟发抖。
“喵。”病怏怏小猫虚弱地朝苏琬唤了一声,她一时心软,便将它抱了回来,为它改名为“团子”。
苏玦原以为这只小猫难以养活,没想到在苏琬的悉心照料下,也健健康康地活下来了。
苏琬极为喜爱团子,因此以团子猫为原型,在衣饰上绣满了猫咪的图案。就连她的荷包上,也被绣上一只可爱的猫咪。尽管那绣工歪歪扭扭,让人不忍直视。
“哼,琬琬你对它居然比对我还好。”看着团子猫在苏琬怀中肆意地撒娇,苏玦不由酸溜溜地嘀咕道。
团子抬起头,狐假虎威地朝他龇了龇牙。
“哎哟,这猫都成精了吧!”
苏玦又忍不住捏了捏团子的耳朵,惹得它龇牙咧嘴。
就在这是,远远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有人走了过来——是在苏琬身边伺候的丫鬟墨衣。
“姑娘,夫人准备了红豆丸子汤和点心,让奴婢给姑娘送过来。”
苏琬微微颔首:“先放着吧,我等会儿吃。”
墨衣知道她的习惯,将点心搁下,行了礼后便告退了。
“我说,琬琬你一个姑娘家,整天顾着舞刀弄戟,让大伯娘看到,她怕是又要不高兴了。”苏玦凑了过来,毫不客气的捻了一块糕点便往嘴里扔。
红豆丸子汤是苏琬的娘亲云和郡主亲自下厨做的。将红豆泡开,以大火煮开后,再加陈皮和葡萄干,之后放入糯米搓成的丸子,直至煮熟为止。
点心酥软可口,丸子味道酸酸甜甜,红豆沙而细腻,香甜暖胃,配合着食用风味极佳。
苏琬对苏玦蹭吃蹭喝的举动习以为常,她瞥他一眼,顺手掰了一块小点心喂给团子:“二哥你不是刚好跟我相反吗?”
苏玦面色一僵,差点被呛着。
看着堂兄狼狈的样子,苏琬不由笑了出来。
没错,苏玦并非苏琬的亲兄长,而是堂兄。
苏家一共两房,皆为嫡系。苏琬为大房长女,娘亲云和郡主是长公主府的嫡幼女,而爹苏慎是郡王,战功赫赫,手握重兵。云和郡主才貌双全,与苏慎情投意合,但她毕竟名门所出,又作为长公主最疼爱的女儿、皇帝最宠爱的外甥女,郡王可是经历百般阻挠才抱得美人归。对于这个儿媳妇,苏老夫人自然是非常满意的,她更是将云和郡主视为亲女。
苏琬在府中排行第五,上头有四个哥哥,但只有大哥苏珩同是大房所出,其余三位哥哥均为二房所出。
作为郡王府唯一的姑娘,苏琬自然是被捧在心尖上疼,从小是在娇宠中长大的。
最疼爱苏琬的,莫过于苏老夫人了。
云和郡主不喜苏琬舞刀弄戟,但她的性子偏偏随了父亲,极具习武的天赋。而她的二堂兄苏玦恰恰相反,他经常逃避武学,平时喜欢舞文弄墨,那身子更是弱不禁风,没少被两位弟弟和苏琬嘲笑,同为武将的苏二爷对他更是恨铁不成钢。
就在这时,一名梳着双髻的青衣丫鬟端着托盘,疾步从水榭穿过。
“墨竹姐姐。”苏琬唤住了她,那正是苏家大公子身边的大丫鬟墨竹。
墨竹注意到苏琬,匆匆朝她行了一礼:“姑娘。”
苏琬注意到托盘上的精致的茶点和沁人心脾的袅袅茶香,微微一怔:“府上来了客人吗?”
墨竹忙道:“是大公子,还有……”
“大哥回来了?”苏琬霍然抬头,惊喜地道。说罢便站了起身,迫不及待地招呼一旁埋头苦吃的团子猫,“团子,走,我们去找大哥。”
大哥苏珩自从被调职到兵部之后,便常常忙于公务,两兄妹平常难以见上一面。此时听到苏珩就在府中,苏琬自然是惊喜的。
团子“喵”地应了一声,将糕点丢开,三步两下跳到了苏琬的肩膀上。
“哎,琬琬……”
苏玦来不及叫住苏琬,她已经跟随着墨竹消失在院落的另一端。
苏玦有些为难地回头看向那一地的凌乱。歪七八糟的断箭和羽毛散落满地,还有被倒在地上的靶子……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真是的,不把这里收拾好,等会又要挨训了……”
怎么办呢?
算了,看在妹妹把团子给他玩的份上,他就帮她收拾摊子吧,勉为其难地。.
谁让他是爱护妹妹的好兄长呢?
哼,
才不是因为每次被责备的只有他一人呢。
苏二公子不高兴地想。
正文 003兄长
苏珩向来疼爱苏琬, 什么都倾囊相授。他从来舍不得让妹妹受到一点委屈, 从小到大, 两人感情最为亲密, 就连苏琬那一手好箭法, 也是他手把手教她的。
但身为苏家长子, 苏珩自幼便被苏慎寄予重望。他也的确不负所望, 年纪轻轻便凭着自身实力得到了皇帝的赏识,目前在军中担任要职。
常年见不着一面,苏琬实在对他想念得紧。
“大哥, 你回来——”
青竹堂是专门接待宾客之用。还未走到时,苏琬便听到从里面传出的谈话声。
喜色漫上水眸,她不由加快了脚步, 可当穿过门庭, 踏出大厅时,她一眼便看见那道熟悉的背影正要往外走。
苏琬登时一怔:“大哥, 你又要出门了么?”
苏珩那身墨色的斗篷还落有几处尚未融化的雪花, 显出几分的风尘仆仆。
听到苏琬的声音, 他转过身来, 眼中多了一丝惊讶:“琬琬?”
苏珩面容俊朗, 剑眉英挺, 跟苏慎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见到苏琬,他冷峻的脸容温和了不少。打量了苏琬一眼,他又忍不住蹙眉:“这么冷, 你怎么出来了?”
“我刚刚听墨竹姐姐说, 你不是才回来吗?”苏琬三步当两步追了出来,急切地问道。
苏珩微一颔首:“我还有要事,需要出去处理一下。”
“我知道大哥一直很忙,可是……”苏琬有些委屈地低下了头,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可是,你上次明明答应过,回来后便教我箭法的。”
苏琬肩上的团子猫似乎意识到主人的失落,也凶巴巴地朝苏珩叫唤了一声:“喵!”
“抱歉,琬琬。”苏珩揉了揉她的脑袋,歉然道,“下次吧,等我回来,下次再教你。”
“好、好吧。”苏琬撇开脸,小声嘟囔道,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之情,“虽然大哥每次都这么说……”
“团子,你会帮我照顾琬琬吧?”苏珩伸出手指摸向龇牙咧嘴的团子,微微一笑。
“喵!”当然!
团子猫毫不客气地伸出爪子拍开了他的手,骄傲地抬起头。
即使愚蠢的凡人不说,喵大王也会这样做的。
旁边的人忍不住“噗哧”笑了出声。
是一位有着芝兰玉树气质的青年,他嘴角缀着温和的微笑:“阿珩,没想到琬琬现在还是这么粘你。”
苏琬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不由一怔:“昭表哥,是你?”
眼前这位青年,便是洛阳侯府的世子江昭。
江昭是苏珩从小到大的玩伴,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是挚友,也是相互竞争的好对手。算起辈分,他也算是苏琬的表哥。虽然这个表亲隔着有些远,但幼时江昭时常来找苏珩,一来二去,苏琬也跟他熟悉了起来。
“琬琬,好久不见。”江昭微微一笑,似是看出苏琬眼中的疑问,停顿了一下,他又道,“我有事要拜托阿珩,便来寻他了。”
“原来是你要来跟我抢大哥!”苏琬瞪圆了眼睛,气鼓鼓地指着他道。
“抱歉了,因为那件要事……”江昭自知理亏,轻咳了一声解释道,“我需要借你大哥几天,马上就还你。”
苏琬哼了一声,鼓着包子脸瞪他一眼,便转身跑掉了。
“没想到婉婉连我也瞪。”江昭有些无辜地摸了摸鼻头,看着飞快消失在门厅的身影,怀念道,“小时候她总是像尾巴一样追在我的身后,怎么现在就这般不待见我呢?”
苏珩无奈一笑:“琬琬要学着长大才行。”
两人说着,一同往外走去。
“是了,琬琬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应该快要定亲了吧?”江昭想到什么,突然提起道。
苏珩摇了摇头,容色淡淡:“母亲并未提过此事。”
见苏珩没有延续话题的意思,江昭若有所思,却不多提。
一剪梅花不经意映入眼帘,他抬眼望去,墙角梅花开得正盛,似有幽香飘来。
*
微风吹拂着挂在窗棂上的轻纱,让午后的日光变成了斑驳的光斑,屋内燃烧着清新好闻的熏香,带出模糊不清的慵懒味道。
苏琬午间只是小憩了一会便醒了过来,闲来无事,便绣起之前还未完成的新荷包来。
想起之前在上元节丢失的荷包,她还有有些可惜的。
那是她至今为止绣得最好的一只荷包。
从前听说沈桓自小流落民间,是在死人堆中长大的。啖死人肉,睡死人骨——经历过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才造成了他现在喜怒无常的性子。
若是惹怒了他,那只荷包……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但若是被他人拾到,也不是一件好事。女子将亲手制作的荷包送给男子,也有向心仪之人表白之意,幸好她未在荷包上绣上自己的名字或苏府的标记。
苏琬坐在软塌上,针线在她手中灵活舞动,不一会儿,一只歪歪扭扭的猫咪轮廓便出现在荷包的缎面上。
苏琬歪头看了靠在她身旁的团子猫一眼。它蜷缩成一团,安静地窝在她的身边,就似是一团雪色的绒球。团子已经熟睡,在甜蜜的黑梦乡中发出细微的呼噜呼噜的声音。
苏琬莞尔一笑,却很快被一个声音打断了思绪。
“琬琬。”
“娘。”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苏琬连忙将针线收好,将未完成的荷包放到一旁。
云和郡主的身影出现在室内。
一身水色锦缎同色蝴蝶暗纹的袄裙更是衬得她整个人光彩照人,挽在双臂之间的披锦和胸口系带的锦带使用了庄重素雅的藏蓝色,一身素色锦服彻底压制住了她娇艳的姿容。
虽已年过三十,但云和郡主的容貌比起年轻时毫不逊色,更添成熟风韵。
云和郡主的目光落到苏琬右手边上那只半成品的荷包上。
“娘,你找我什么事?”苏琬被娘亲这般盯着,手不自觉地触上了荷包的边缘——这是她心虚时会无意做出的小动作。
知女莫若母,云和郡主知道苏琬肯定有事情瞒着自己。
苏琬最近怪异的举动,似乎是从上元节回来后开始的。
可无论是苏琬,还是领着她出门的苏玦,一律对那天的事情绝口不提。
云和郡主还敏锐地察觉到,苏琬一直舍不得离身的荷包似乎莫名奇妙地失踪了。问起的时候,苏琬只道是她觉得那荷包绣得不好看,因此把它扔掉了。
但云和郡主是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她珍视的荷包不可能没有缘由就把它丢弃掉了。她直觉苏琬更可能是将荷包送给了心上人。
这么一想,云和郡主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女儿终于开窍了,忧的是害怕女儿识人不深,一时被歹人所蒙骗。
于是,云和郡主向苏玦以及苏琬身边的丫鬟旁敲侧击向打听女儿的“心上人”,但什么也没有打听出来。
云和郡主愈发忧虑。
已经到了及笄之年,向苏琬求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郡王府的门槛。
苏琬有着傲人的家世,兼之容貌娇俏可人,自然是成了炙手可热的争抢对象。
但奇怪的是,初时云和郡主向外打听,上京中适龄的人选,除去已订了亲的,不是突出意外,便是忽地爆出了诸如吃喝赌嫖、宠妾灭妻、金屋藏娇、包养外室诸如此类的烂事,转眼间便街知巷闻。
最后那些求亲的人都被打发了回去。
更何况,云和郡主也舍不得唯一的女儿,所以迟迟没有作出决定。
云和郡主和苏慎都不是迂腐之人,他们也尊重闺女的意见。若是两情相悦,又门当户对,那就最好不过了。
可过了及笄之年,苏琬迟迟也没有开窍,云和郡主这才开始急了。
云和郡主走了上前,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道:“琬琬,你老实跟娘说,你有没有心仪之人?”
“娘,你说什么?”苏琬攥紧了荷包的边角,顿时红了脸,“我、我哪有什么心仪之人?”
她哪有什么心仪之人?
可娘怎么会突然提起这种事情?莫非她还在怀疑那只荷包的去向?
不知为何,在想起那只丢失的荷包时,那个在上元节那天看到的身影,却一直盘旋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云和郡主执起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你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若你有了心仪之人,娘与你爹也觉得合适的话,那么……”
苏琬打断她道:“娘,我才不要嫁人,我要一辈子陪在爹和娘的身边。”
云和郡主点了她的鼻子一下,无奈笑道:“说什么傻话呢,爹和娘总不可能一辈子陪在你身边的……”
苏琬像只撒娇的小狗似的在她的怀里蹭了蹭:“那琬琬可以一辈子陪着你们呀。”
云和郡主不由哑然失笑:“你这孩子……”
正文 004寿宴
“还有, 娘, 过几日不是外祖母的生辰吗?这个节骨眼暂可将我的事放一放。”苏琬眼珠子一转, 适时地转移话题。
她本身对男女之事还未开窍, 可近来云和郡主时不时就在她耳边念叨, 这着实让她头疼。
云和郡主哪会不知道女儿在想什么, 不由叹气道:“你呀, 都老大不小的了,总不能永远留在娘亲身边吧?找个人照顾你,总归是让娘放心, 娘也是为你着想。”
苏琬往云和郡主身边靠了靠,她挽着她的胳膊,语气特意放软, “娘亲, 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如若你当时着急嫁了, 怎么可能遇到像是爹爹这么对你好的男子?”
云和郡主一愣, 显然没想到苏琬会拉出她的夫君, 她喃喃道:“我和你爹爹又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人世间唯有‘情’字才能让二人结为夫妻, 以后能成为我夫君的, 也定是我所喜欢的, 所以娘亲,你不用再为我操心了,现在首应关心的是外祖母。”
这丫头平时看起来没心没肺的, 可说起话来却是一套一套的, 云和也不知道她像谁了。不过苏琬说的那番话还是有道理的,两个人若是没感情,在一起也不会幸福,她的确是操之过急了。
云和郡主放软语气,她疼惜的摸了摸女儿的脸颊,“随你吧,还是那句话,为娘的总是喜欢儿女幸福安好,这就够了。”
苏琬抱着她的手臂,嘻嘻笑道:“我知道娘对我最好了,对了。”她话头一转,“我选了几件衣服的花色,但不知道哪件最好,娘你的眼光最好了,帮我看看,定能选出一件让外祖母满意喜欢的。”
云和郡主笑着点头,而苏琬却暗松了一口气,看这情形,娘亲应该是不会再为难她了。
*
秦王`府。
秦王沈桓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椅臂,墨色的长袍滚着金边,缎面绣着淡淡的云藻龙藤,衬出他不可言说的气势。
他冷冷地看向跪在脚下的手下宁晋,气势逼人:“这么多人,竟然还看不住一个女人?”
“此事确实是属下失职,请王爷将降罪。”宁晋低着头,如此禀告道,“行至墨苍山时,那柳氏女趁着看守的官兵不备挣脱了缰绳,逃入了林野深处。属下已命人去捉拿……”
沈桓打断他,讥讽道:“不必了,让人都撤回来。墨苍山时常有野兽出没,稍有不慎便会葬身狼腹,既然柳氏女自寻死路,本王成全她又如何?”
宁晋一怔,随即回道:“属下晓得了。”
“自己下去领罚。”沈桓瞥他一眼,冷漠道,“下不为例。
“是。”
宁晋行了一礼,起身退了出去。
他出门时,迎面碰上了匆匆从外面跑进来的小童:“王爷,长公主府差人送来了帖子。”
沈桓看向小童手中那封刺金帖子,目光微微一凝:“长公主府?”
“回禀王爷,两日之后,就是长公主的寿辰。”小童跪地回禀道。
见他半晌不语,小童忙道:“小奴这就将帖子拿出去销……”
正要起身时,却听沈桓淡然的声音钻入耳中。
“拿过来。”
小童动作一顿,面露讶然之色,但随后还是起身往前几步,恭顺地将帖子交到了沈桓手中,心中却万分不解。
……王爷向来厌恶那些无聊的宴会,外头送来的帖子都是看也不看就命他拿去销毁,为何今日突然改变主意?
*
隔日,是长公主的寿辰。
云和郡主早早便将苏琬唤了起来,让墨衣给她梳妆打扮。
今日苏琬穿了一件水蓝色织锦缎袄裙,乌发绾成别致的双螺髻,虽然被绒毛滚边的织锦斗篷裹得严严实实,但整个人看起来依然般般入画。
“小姐稍加打扮就这么好看,未来的姑爷真是有福了。”墨衣说着为她理了理衣裳。
苏琬笑笑,捏了捏墨衣的脸,“就你会说话。”
墨衣鼓了鼓腮帮,“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
“好了好了,我们要是再不快点就赶不上请安了。”
墨衣抿唇笑了笑,低头说了一声是。
向苏老夫人请了安后,云和郡主领着她登上了早已在府外等候的马车。
一个月前崇州突发洪灾,百姓流离失所,附近的山匪趁火打劫,郡王苏慎被皇帝派往崇州处理灾情,而兄长苏珩又有要务在身,暂时不得脱身,因此今日前往长公主府贺寿的仅有云和郡主和苏琬。
这日天气极好,万里无云,晨光懒洋洋地铺遍大地,微弱却也清爽,照得人暖暖的。
团子猫似乎也知道今日要出门,显得格外兴奋,一路东张西望。
刚上马车,它便飞快地跳到座上,伸出前爪够向窗口,想要往外张望。可惜它的身子太短了,折腾了许久也够不住边缘。
团子急得朝苏琬“喵喵”直叫。云和郡主被它逗乐了,忍不住笑了出声。
看着团子那可怜兮兮的小模样,苏琬连忙将它抱到窗户上,让它的前爪顺利搭到窗户边缘。
车轱辘骨碌骨碌地转动,马车飞快前进着,窗外的景色不断变换。
直到它看够了,苏琬才将它抱了下来,伸出手指往它雪白的肚皮戳了戳:“团子,一会到了外祖母府上不要乱跑,知道吗?”
“喵!”团子用软爪抱住了苏琬的手指,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马车在长公主府前停了下来。
云和郡主是长公主最为疼爱的小女儿,爱屋及乌,长公主对苏琬向来也是极为宠爱。
长公主虽已年过半百,但丝毫不减老态,尊贵威严的姿势浑天而成。
见到长公主,苏琬甜甜地唤了一声:“外祖母。”
大概是听懂了苏琬的叮嘱,下了马车后,向来爱闹腾的团子也乖巧地窝在了苏琬的怀里。
“琬琬来了,快过来让外祖母看看。”长公主眉开眼笑,连忙招呼苏琬过去。
苏琬听话地走了上前,任由长公主打量。长公主对这个外孙女可是喜欢得很,将她从头到尾仔细打量了一番,随即皱眉道:“怎么看着瘦了不少,是不是苏府的人苛待你了?”声音带上几分凌厉。
苏琬连忙摇头道:“不是不是,爹和大哥,还有祖母都对琬琬很好。”她搂上长公主的手臂,又笑嘻嘻道,“女孩子还是苗条些好看,琬琬也想像外祖母一样漂亮。”
“喵!”团子似乎听懂了主人的意思,也急切地跟着应和了一声。
长公主笑道:“就你嘴甜。”
两人说了一会话,长公主也知道苏琬生性好动,是坐不住的。
“琬琬,去外头寻你几位表哥玩吧。”长公主慈爱地笑道,“外祖母再和你娘说些话。”
“谢谢外祖母。”苏琬早就憋不住了,长公主的话如临大赦,让她喜上眉梢,苏琬行了一个礼,然后抱着团子往后院走去。
苏琬的脚步声消失在耳际,长公主才回过头,看向云和郡主。
“琬琬也过了及笄之年,她的终身大事不容疏忽,也应该尽快定下来了。缨儿,你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缨儿正是云和郡主的闺名。
“娘,我会留意的了,但琬琬那个孩子……”想起现在的那番话,云和郡主无奈笑笑。
“我这里倒是有几个人选。”长公主知道她的意思,“不妨让琬琬与他们见上一面,若是琬琬喜欢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
*
一到无人的地方,团子立刻像解放了一般,从苏琬肩上跳了下来,卷成了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这是它高兴时才会做出的举动。
“团子,不要跑太远。”
苏琬莞尔一笑,嘱咐了一声,便四处寻找起公主府几位表哥的身影。
但是表哥她没有见着,倒是有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墩“滚”了过来。
“琬琬,琬琬,你终于来了,等了你很久。”
这只小胖墩是皇帝最小的儿子,十三皇子沈昭,他的生母是目前当宠的温淑妃。
可沈昭就是活脱脱的一个熊孩子,他天不怕地不怕,自小就被皇帝和淑妃宠得无法无天,在宫中横行霸道。
初次见到他,是苏琬第一次跟随母亲入宫的时候,可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
那个时候,沈昭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用弹弓和小石子在背后射她。
苏琬自然不是吃素的,当下便将他拎了出来毫不客气地揍了一顿,任由他哭得稀里哗啦也不动摇。
那一次后,苏琬将沈昭收拾得贴贴服服,从此他看着她的眼中只有崇拜。
“沈昭,你怎么会在这里?”苏琬在看到他时,眼中有一丝讶然。
前段日子,她才听说这小胖墩把皇帝最爱的一棵玉兰树砍了,皇帝一怒之下将他禁了足。
“我知道姑母的寿宴你一定会来,于是就央求了母妃,瞒着父皇偷偷溜出来了。”沈昭的背后似有一条尾巴在拼命摇晃,“本皇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上次说教我打水漂的,快快快点教我吧。”
“……可现在是冬天。”
“冬天怎么了?”沈昭脸上写满了疑惑不解。
苏琬道:“湖面上结冰比你的手掌都要厚。”
沈昭期待的神色瞬间全僵在了脸上。
“怎、怎么会?!我竟然忘了这事。我好不容易才……”他难以置信道。受到很深打击般,小胖墩摇摇欲坠,整个人都蔫了。
苏琬只觉好笑。
不远处,许久没有机会出门的团子猫玩得太疯,像一只雪球那样笔直地滚了出去,一不留神,撞上了一双银丝边流云纹的锦靴上。
刚想逃跑,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拎了起来。
“喵!”
团子着急的叫唤声拉去了苏琬的注意力。
她连忙循声望去,沈昭也回过神,同样回过头来。两人视线顺着那只修长的手往上移,在看清来人的脸时,脸色齐齐一变。
正文 005偶遇
“七、七皇兄……”
似是受到惊吓一般, 沈昭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脸上写满惊惧之色。
沈桓冷冽的目光掠过他, 最后落到了苏琬身上, 听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她是谁?”
“皇兄, 她……她是琬琬……”刚才还伶牙俐齿的小胖墩变成了小结巴, 但还是下意识上前一步挡道了她的面前, 身体止不住地发抖,“皇兄,琬琬是个好姑娘, 你不、不要……”
欺负她。
沈桓一个淡淡的眼神扫了过去。
沈昭一个激灵,一下子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他猛地惊醒似的瞪大了眼睛,然后惊慌失措地回过头, 看向苏琬, 语无伦次道,“琬琬, 那、那个, 我、我突然想起有事, 要、要是回去晚了, 被父皇发现了那就糟糕了, 那我先回去了, 下次再见!”
说罢,便拔腿一溜烟似的跑掉了。
外面的天气似乎变得寒冷起来,风挂过她的面颊, 带起阵阵冰冷的气息, 让人想要不由自主的缩起脖颈把自己窝成一团。
沈昭那只小胖墩很没骨气地逃掉了,只留下苏琬一人面对眼前这人。
他身着玄紫长袍,云纹滚边,外头披着狐毛滚边的大氅,气度逼人,宛如深潭的眼中一片冰冷漠然,深邃而不可琢磨,令人不敢生出亲近之意。
是他,秦王沈桓。
团子还被他拎在手中,喵喵叫着,蹬着四肢拼命挣扎。
苏琬想要上前将它救下,但看见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却又不敢迈出脚步。
……他是认出自己了吗?
莫非是因为上元节那天的事情,他要杀人灭口?
苏琬心跳如擂鼓。
“琬琬,你要记得,离这个男人远点。”
想起先前二哥苏玦让自己远离他的话,苏琬心中转过思绪万千。迫于对方身份,她也不好一走了之,苏琬硬着头皮上前,作了一揖:“臣女见过秦王殿……”
那双云纹锦靴映入眼帘,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沈桓走上前,掰起苏琬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
“你叫琬琬?石碗的碗吗?”
男人手劲极大,她下巴被捏的生疼,而对方轻佻的语气更是让她恼火万分。苏琬下意识瞪向他,先前对他仅有的一丝丝好感烟消云散。
这人真是好生恶劣!
“……王爷,请自重。”苏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气冷淡些许。她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小小地后退一步。
见此,男人唇角不由勾了一抹笑,“本王只是好奇,你的名字当真特别。”
她叫琬琬!不是碗!碗!
沈桓的手稍微松开,团子落到了地上,立刻飞速跑到回到苏琬身边,惊魂未定地用小小的身体倚着她的脚踝。
苏琬连忙将它抱起,转身就跑。
但跑到一处假山时,却听见一个夹杂着满足的娇`喘声从里面传出。
“许公子,别在这里,不、不要……”女子的声音如同低吟,又轻又浅。
紧接着传来一个狂妄霸道的男声:“不要什么?”
“不……不要停……”女子的声音愈发娇媚动听,“嗯……不要这样……啊……慢点……”
“呵,小清儿真是喜欢口是心非,既然你这么迫切了……”他声音促狭,“那本公子今天就好好的满足你。”
男人话音刚落,暧昧的声音便不断从里面传了出来。
这阵声音逼得苏琬脚步硬生生一顿。
这画面让苏琬吓了一跳,她又羞又臊,差点尖叫出声,可就在此时,她被人捂住了嘴巴拉到了假山的另一头。
“唔……”
对方身上的气息让她有种奇怪的熟悉感,不会是……苏琬的心突地一跳,连忙侧目看去。
沈桓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一手将她箍在怀中,紧贴着她的耳际低声说:“不想别发现就不要乱动。”
苏琬瞪大着眼睛看着他,似乎惊魂未定。
“什么人?!”那名贵公子似乎注意到声音,他停下动作,有些警惕地回过头。
“公子?有、有人来了?”一想到有人可能会在,女人的声音不由得染上了一抹惊慌,动作慌乱地拉上衣服。
不好!要被发现了。
苏琬呼吸急促,就在此时,沈桓不慌不忙地掐了苏琬怀中的团子一把,惹来它不满的“喵”的一声抗议。
“原来只是猫儿,是本公子多心了……”听到猫叫声,男人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向来嚣张跋扈的团子似乎很惧怕眼前的男人,虽有不满,却也不敢反抗。
苏琬跟着松了一口气,她轻轻安抚着怀里的团子,被顺毛的团子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它蜷了蜷身子,闭目假寐。
哼,本大王不和这个愚蠢的人类计较!
“你不出声我就松手。”沈桓压低声音道。
苏琬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沈桓见她答应,便依言松开了捂住她嘴巴的手。
男人的气息总算远离,苏琬不愿与他太过接近,便小心翼翼的往一边移动了些许。
“你要是再动,可要被他们发现了。”
苏琬脸上不由有些发红,她不情不愿的往过移了移,里面那对男女应该还在继续,听着那不断传来的声音,像是有只羽毛在挑动她心一般,又是痒又是好奇,终于,苏琬忍不住瞄向了假山另一侧那对大胆的男女。
年轻女子软软的依靠在健壮的男子怀中,千娇百媚,对他的折腾更是千依百顺。
这大冬天的,天气严寒,这对男女居然如此大胆在室外寸缕不着,还在做大胆妄为的事情,似乎周围的温度也因此升高了起来。
他们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男的看起来很陌生,但看那衣着,能看出出身不凡。而那个女子,似乎是长公主府中的一等丫鬟。
看到这般活色生香的场景,苏琬不由赤耳面红。
她有些狼狈地移开了视线,心情渐渐地才平复下来。
但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沈桓的手一直放在她的腰间,有力将她圈在了怀里。
两人紧密相贴,能听到他胸膛里面跳动的声音,他的身上有着淡淡的青竹味道,比任何一种香料都好闻。
苏琬不安分地扭动了起来,她想拍开箍在自己腰间的手,但他反而收得更紧,
“你再乱动,本王不保证会做出什么。”沈桓声音低沉沙哑,颈侧的位置上来回摩挲着,漫不经心地说。
苏琬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浑身僵硬。她羞红了脸,却不敢再轻举妄动。
“许公子,你、你真的要求娶苏家的姑娘吗?”一番巫山云雨后,女子泫然欲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子轻笑一声:“小妖精,你这是吃醋了?”
女子失落道:“奴婢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自知配不上公子……”
“真是个傻姑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种娇蛮大小姐迎娶回来也不过是一个助力。本公子对你如何,你还不清楚吗?”男子道,“等一切安定下来,本公子一定将你娶为平妻。”
“真、真的吗?”
男子唇角轻勾:“自然当真,本公子何时欺骗过你?”
又是一番新的翻云覆雨。
假山之后,两人难分难解、情迷意乱却不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被人尽收眼底。
“呵,你看上的未来夫婿,就是这种货色?”沈桓紧贴着苏琬的耳际,冷声道,眼底一片冰寒之色。
苏琬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自己冷嘲热讽。
而且……未来夫婿?他在说什么?
那个男人素不相识,况且还在光天白日之下……怎么可能是自己的未来夫婿?
苏琬忍不住蹙眉。
但现在实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她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搭理他。
过了不知道多久,假山那头引人遐想的声音终于消失了,那堆男女将松垮的衣服整理好,转眼间便不见踪影。
苏琬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动静消失了,沈桓却依然没有松开禁锢着她的手。
苏琬挣了几下,想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但没有成功。
沈桓淡淡瞥她一眼:“本王帮了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本王的?”
苏琬身体一僵,连忙低垂下眼睑,道:“多……多谢王爷。”
“本王不是什么时候都如此好心的。”沈桓的视线落到了她的腰际,意有所指道,“脏了本王的手,你以为,一句谢谢就可以把本王打发了吗?”
他这是什么意思!?
苏琬恼了,头脑一热,一把推开他,冷哼一声:“你这是在玩欲擒故纵吗?很好,你成功吸引了本姑娘的注意了。”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苏琬脸色一僵,连忙捂住了嘴巴。对上沈桓似笑非笑的眼神,她恨不得当即挖一个深坑一头扎进去。
都怪二哥那家伙,总是偷偷将酒肉和尚写的话本拿给她看,害她说出这般羞耻的台词!
正文 006条件
正当苏琬不知该如何接话时, 却听沈桓道:“哦?欲擒故纵?”
苏琬红着脸撇开了脸。
……她竟然对沈桓说出了这样的话。
沈桓抬步接近她, 慢条斯理道:“碗碗姑娘觉得, 本王有必要……欲擒故纵吗?”
苏琬下意识地微微后退, 却不想对方一把将她怀中的团子拎了出来。
“喵!”
团子!
“王爷, 请把团子还给我。”苏琬心中一急。她本想掉头走掉的, 但团子被沈桓挟持在手中, 不由停下了脚步。
“这只胖东西叫团子?”沈桓挑眉,冷眼看着手中这团圆滚滚的雪绒球。
愚蠢的人类,本喵才不是什么胖东西!
“喵嗷!”团子极不高兴地对着眼前这个无礼之人张牙舞爪, 向他发出示威般的叫声。可对上沈桓那幽深且冷冽的眼神时,它立刻将爪子缩了回去。
团子爪住了他宽大的衣袖,讨好地朝他“喵”了一声, 声音软糯糯的。见他没有反应, 又吭哧吭哧地爬上了一些,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狗腿地看着他。
看着骨气全无的团子, 苏琬忍不住来气。
但是, 她现在的处境跟团子何其相似。
苏琬咬了咬唇, 低眉敛目:“王爷要怎样才肯把团子还我?”
“这只胖团子对你很重要?”沈桓捏着手中的团子, 漫不经心地问道。
苏琬道:“是, 团子对我来说……”
“那真不巧。”沈桓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本王最爱的,便是夺人所好。”
苏琬直接懵了。
她又气又恼,连耳根子也跟着发红。
这人……好生无耻!
不等苏琬作出回应, 却又听沈桓道:“想要回这只猫儿, 那就亲自到秦王`府上来寻本王。”
苏琬一愣。
待她反应过来时,沈桓已抬步离开了。
*
长公主府建在了上京的明玥湖西岸,风景秀丽,被十几个花园所围绕。
苏琬穿过门庭,转过一个弯,沿着这缦回的长廊走,视线陡然开阔。
这里是公主府中最大的一处花园,也是今日真正设宴的地方。
寿宴宴请的宾客众多。今日天气严寒,到处被落雪覆盖,枝桠和屋檐似快被积雪压垮,湖面上也结着厚厚的冰层,但宾客们的兴致丝毫没有因此而减少。
相熟的闺秀和夫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着话儿;男宾客则在行酒令和比试投壶,长公主府的几位表兄也在其中。
后花园中的欢声笑语将冬日的萧条冲淡了不少。
难怪她刚才找不着人,原来是寻错了地方。
苏琬有些心绪不宁地想道,直到被一个声音唤回了思绪。
“阿琬,这边。”
凉亭那边,一个身穿玫红色衣裙的姑娘看到了苏琬,立刻挥手招呼她过来。
那正是苏琬的表姐沈恬,长公主府中唯一一个尚未出嫁的姑娘。
长公主的驸马是当年的新科状元,但因为出身贫寒,为长公主的母亲安慈太后所不喜。最后驸马为了迎娶公主,心甘情愿地入赘了公主府,因此孩子和孙儿都是随了长公主的姓氏。
跟沈恬一同的还有几个与苏琬相熟的闺秀。
苏琬刚走过去,便听见她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并不时看向一个方向。
“太过分了。”
“什么人嘛,这般嚣张。”
“就是说呀……”
苏琬看了过去,只见凉亭的另一侧,坐着一个穿着着鹅黄色衣裙的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乌黑亮泽的长发简单地绾成葫芦髻,金菊点翠的折枝发花随意点缀发间,贵气逼人。
她的身侧除了一位伺候的丫鬟再无他人,明显被周围的闺秀孤立了起来。
而且这位姑娘看起来面生,苏琬从未在上京城中见过她。
“阿琬,我来时明明看到你府上的马车,怎么你比我还晚到?”坐在苏琬身侧的舞阳县主凑了过来,拉拉她的衣角小声问道。
苏琬收回视线,忙道:“我刚刚迷路了,好不容易才绕出来的。”
舞阳县主听她这么一说,也不容有疑。她松一口气道:“原来是这样,方才没看见你,我和澜衣真是担心极了。”
苏琬下意识抬眸,却不经意地发现坐在她对面的宋澜衣眼圈红红,好像哭过的模样,不由一怔:“澜衣,你的眼睛怎么了?”
宋澜衣是尚书府的嫡女,与苏琬是闺中好友,俩人时常有来往。
宋澜衣幼年丧母,是由继母养大的。苏琬知道宋澜衣的继母也是良善之人,对她极好,却不知道她为何养成了怯懦的性子。
宋澜衣连忙抬袖擦了擦,摇头道:“没、没什么,我只是被风沙迷了眼睛。”
冬天虽时常寒风似刃,但今日天气极好,晴空万里,哪来的风沙?
苏琬一下便听出她话中的蹊跷,正要追问时,却被舞阳县主兴奋的声音打断。
“阿琬,你说谁会赢?”她拉着苏琬的衣袖,指向一处,问道。
苏琬抬首看去。
不远处,两名男宾正在比试投壶。以支数作为计算,一轮比赛每人十支箭矢,以投中多数者为胜。
目前已各投出四支箭矢,穿着石青袍的男子共投中三支箭矢,其中一支落空;而另外一名穿蓝衫的少年,投出的四支箭矢只有最后一支落入壶中。
“看来那位蓝衫少年输定了。”舞阳县主数了数两人壶中各自的支数,有些惋惜道。
苏琬仔细观察了一番,下结论道:“我看未必,那位蓝衫少年说不定会赢。”
只是她的话音刚落,便惹来旁边那位鹅黄色衣裙的姑娘的嗤笑:“班门弄斧!一群养在深闺平时只会绣花扑蝶的娇小姐竟然对箭术高谈阔论,真是惹人发笑。”
言语间满是嘲讽,她身后的丫鬟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黄衣姑娘当真嚣张!
苏琬心中不悦,却没有将不喜明显表现出来。
她压低声音,向沈恬打听:“表姐,那位黄衣裳的姑娘是谁?好像从来没见过。”
沈恬撇了撇嘴道:“那位姑娘是靖安王府的玲慧郡主,这次是受皇上的宣召跟随靖安王进京。她自小在边疆长大,还是初次来京,听说连皇上也对他们礼让三分。”
她的语气却是带着不屑的。靖安王是大盛朝唯一的异性王,据传第一任的靖安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流寇领头,因为开国有功而被太`祖封为异性王,封地在边疆一带,自此代代袭爵传承。
时下正值盛世王朝,国泰民安,而靖安王府自成一方势力,靖安王手握重兵、且封地占据边境重地,这自然成了皇帝的一块心病。这次召靖安王到京,也不知道是打的什么主意。
而那玲慧郡主说到底也不过是流寇的后代,她自小在军中厮混,养成了娇纵的性子,蛮横无礼,也难怪会被上京的贵女所不喜。
“琬琬,快看!”
舞阳县主的一声惊呼将苏琬的注意力重新拉了过去。
那一场开头看似毫无悬念的投壶比赛却出现了反转。
原先领先的石青袍男子渐渐落了下风,后面投出的箭矢大部分都落到了地上;而蓝衣少年却后来居上,从前三支箭矢无一投中到了后面百发百中!
直到两人手中的箭矢全部投完,石青袍男子一共才投中五支,而蓝衣少年出乎意料地投中了七支箭支!
胜负已定,当真被苏琬言中了结果!
舞阳县主和众闺秀都惊讶极了,玲慧郡主亦是一脸诧异之色。
“阿琬,你怎么知道那位蓝衣少年会赢的?好厉害!”
闺秀们都好奇极了,纷纷围着苏琬询问原因。
苏琬解释道:“投壶其实跟射箭有一些共同的特点,刚刚那位石青袍的男宾客一开始明显是依靠蛮力和运气取胜的。而那位蓝衣少年则不一样,他初始投出的几支箭矢只是在摸索调整最为合适的投壶方向,所以才有了后面百发百中的结果。”
“原来如此……”
舞阳县主睨了玲慧郡主一眼,十分解气道:“刚刚还有人嘲笑阿琬高谈阔论呢,这下不知道谁才是真正可笑的人。”
玲慧郡主脸色一僵。
“真不愧是阿琬。”
“她还说什么班门弄斧呢,说不定是她自己举起了斧头结果砸了自己的脚吧。”另一名闺秀笑了出声。
玲慧郡主身后的丫鬟有些着急地看向她:“郡主,她们……”
“呵,不过是纸上谈兵,也敢同皓月争辉?”
玲慧郡主霍然站了起身,冷笑出声,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轻蔑。说着,抬步走到苏琬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既然你对箭术如此有研究,不如,我们来比试一番如何?”
正文 007比试
众闺秀愕然地看向了她, 四周一时噤若寒蝉。
玲慧郡主是打心底瞧不起上京的贵女的。
她是靖安王府唯一的嫡女, 自幼跟随父兄在军中厮混, 整日与军中的将士切磋比武, 最为骄傲的便是一身好武艺, 就连靖安王手中的将领也夸她极有天赋。
当她听到那群弱不经风的闺秀对箭术评头论足时, 只觉得可笑极了。却没想到, 会被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丫头落了面子。
玲慧郡主向来心高气傲,此时被苏琬夺去风头,又见她被众闺秀众星捧月般围着, 心里不甘,也不愿被她比了下去。
“不知道郡主想要跟我比试什么?”苏琬压下心中的惊讶,与她对视, 神情显得波澜不惊。
玲慧郡主丹唇轻勾:“你刚刚话中提到了射箭, 我们就来比箭术如何?”
苏琬语气平静地回道:“那恐怕要让郡主失望了,今日前来贺寿, 我并未带弓。”
玲慧郡主用看穿一切的眼神睨她一眼:“没关系, 本郡主有带弓, 大可借你一用。”
“郡主。”她话音刚落, 旁边的丫鬟便立刻呈上一把弓。弓身漆黑, 雕刻着精致的花纹, 宛如一弯新月。
这姑娘连参加宴会也随身带着弓箭,真是好生彪悍。
苏琬暗想道。
“本郡主愿意与你比试,那是你天大的福分。”玲慧郡主莲步轻移, 从左到右打量着苏琬, 目光挑衅,“还是说,你这是怕了?”
她见小姑娘长得娇小玲珑,仿佛弱不禁风,心中愈发不屑。
舞阳县主气愤道:“不想比试就是怕了,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沈恬也忍不住开口道:“玲慧郡主,即便你是圣上请来的贵客,也不能这般强人所难。”
“本郡主方才听你这般谈论箭术,还以为你是射箭好手,想邀你切磋一番。现在看来,上京的贵女都不过如是!”玲慧郡主倨傲道。
她这一句话,让在场的闺秀都面露不悦之色。
大盛王朝民风开放,开国皇帝推翻了前朝的制度,去芜存精,大力推行文武兼顾、男女平等的政策。
盛世繁华,君子六艺是大盛朝为官的必修之道,即便是文官,也能够坐在朝堂运筹帷幄、跨上战马足以威震边疆的。女子亦然,在大盛朝,即使是女子,亦可读书习武。寻常人家的女子皆会学习一些武道旁身,但不会轻易外露。
王侯贵胄之家的小姐养在深闺,自然是娇气一些,但也不至于玲慧郡主说得这般不堪。
“玲慧郡主这话也太过了。”苏琬将前面的话题一笔揭过,“不过既然郡主盛情邀请,那苏琬再拒绝便却之不恭了。”
宋澜衣拉拉她的衣角,担忧地小声道:“阿琬,你真的要答应跟她比试吗?这玲慧郡主自幼在军中长大,最擅长的便是骑射,听说她的箭术是一等一的好,连普通的成年男子也未必如她。”
听宋澜衣这般一说,苏琬反而有种棋逢对手的热血沸腾之感。
她安慰道:“不过是切磋一下,不必担心。”
玲慧郡主看到苏琬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不由冷哼出声。
不自量力!
一行人来到了一处空地,那里早有下人摆好了箭靶。
听闻初次来京的玲慧郡主点名要苏琬跟她比试,在场的宾客无一不感到好奇,纷纷上前围观。
他们低声议论着,交流着事情的前因后果,并猜测着最后谁会胜出。
玲慧郡主指着箭靶,说出了规矩:“我们每人各射三支箭,谁射的箭距离红心越近,谁便胜出。”她停顿了一下,又道,“由谁先开始?”
苏琬谦让道:“来者是客,郡主先请。”
“既然如此,那本郡主便不客气了。”
玲慧郡主只当她是惧了自己,冷笑一声,将弓握在手中,上前一步。她架上箭,瞄准了箭靶中央——拉弓,放箭!
离弦之箭快如疾风,瞬间定在了红心的区域中。
然后,她再次重复方才的动作,三支箭接连射出。
最后三支箭都稳当当地定在了箭靶的红心区域,紧紧挨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正三角的形状。
“好!”在场一些宾客忍不住拍手叫好。
玲慧郡主得意地放下弓箭,回头看向苏琬:“轮到你了。”
最正中的位置已被她射中,她就不信苏琬还能胜过自己。
苏琬有些迟疑,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过玲慧郡主递来的弓。
沈恬知道她的习惯,忙道:“阿琬,你稍等,我知道你不习惯借用别人的弓,我去找阿兄拿一把新的弓来。”
刚转过身,边听见一个声音传来。
“不用了,本王这里有一把新弓。”
循声望去,闺秀们不由花容失色。众宾客齐齐往远离他的地方退去,瞬间让出了一条道路。
秦王殿下!
怎会是他?
无视众人异样的目光,沈桓将一把长弓扔向苏琬,苏琬下意识接过。
她抚着长弓表面,深褐色弓身光滑结实,握上去的手感正好,让她爱不惜手,这的确是一把上等好弓!
苏琬有些惊讶地抬眸,压低声音问道:“王爷,你哪来的弓?”
“既然要比试,那便要用最好的弓才是,不要丢了长公主府和皇家的颜面。”沈桓面无表情道。
旁人想起苏琬的身份,顿时恍然大悟。
苏琬有着长公主府血脉,同为皇家人,也难怪秦王会出手相助。
苏琬垂下眼睑,低声提醒道:“可是王爷,玲慧郡主是皇上邀请来京的客人,要是当众落了她的颜面,恐怕……不太好吧?”
沈桓挑眉道:“你只管放心比试,万事都有本王替你扛着。”
苏琬想到什么,连忙问道:“那我要是赢了,王爷可否把团子还给我?”她没有忘记,沈桓还挟持着她的团子。
“你再跟本王闲扯下去,恐怕其他人要生疑了。”沈桓目光掠过她,压低了声音,漫不经心道,“好好比试,别丢了本王的脸。至于你养的那只胖团子……”
这个时候,团子吭哧吭哧从宽大的衣袖底下爬了出来,露出半个圆滚滚的脑袋,耳朵张了张,它冲她小声地叫唤了一声:“喵!”
然后飞快抬头看了沈桓一眼,又迅速将小脑袋缩了回去。在那宽大的衣袖里面,隐约可见两只毛绒绒的白爪子。
他微微勾唇:“似乎不愿跟你回去了。”
团子这个叛徒!
苏琬有些气恼地转过身去,玲慧郡主早已等得不耐,见她拿着一把崭新的弓箭回来,不由哼了一声,语气充满讥讽:“好弓又如何?若是技不如人,好弓拿在手里也成了坏弓。”
苏琬仿若未闻。她一言未发,站定之后,直接抽出三支箭矢同时架到了弓弦上,拉开弓弦,将眼前的靶子当作了沈桓,然后放箭!
三支羽箭同时射出,宛如迅雷般朝着箭靶而去。
然而苏琬的动作落入玲慧郡主眼中,却化成了难以置信。
难道她是被自己的话气疯了吗?三支箭怎么可能同时……
仅是一眼,玲慧郡主登时瞪圆了眼睛,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怎、怎么可能!?
苏琬射出的箭支并未落到箭靶上的其他位置,而是直接破开了箭镞,从玲慧郡主射出的箭支中央直接贯穿,瞬间定在了箭靶的红心上。
那正是方才玲慧郡主的羽箭射中的位置,分毫不差,完完全全的一样。
鸦雀无声!
须臾之后,有人吃惊地前去检查,只是刚一触碰,方才玲慧郡主射出的三支羽箭从中央裂开,化成了竹枝掉落到地上。
而苏琬射出的羽箭依然稳稳当当地定在箭靶红心的最中央!
不输玲慧郡主毫厘,也不赢她半分,反而是最最打脸的。
真是聪明的做法!
沈桓低笑一声,不着痕迹偷偷将脑袋伸出衣袖去偷看苏琬的团子塞了回去。
“看、看到了吗?刚刚那三支羽箭是从玲慧郡主射出的箭矢中间贯穿,她到底是怎样做到的?”
“还是三支箭同时发出的,真真令人不敢相信。”
“好生厉害!”
那些议论的声音传入玲慧郡主耳中,似乎都化成了尖酸刻薄的讽刺。她瞪向了苏琬:“你……你……”
“让郡主见笑了。”苏琬收起弓箭,看向玲慧郡主,平静道,“这场比赛我们打了个平手,无输也无赢。”
玲慧郡主后退了一步,看着地上那几根废竹条,只觉得格外扎眼。
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这苏琬分明知道这次比试是这种结果,所以才让她第一个开始。她分明是故意让自己出丑的!
“你们欺人太甚!”
一种耻辱的感觉漫上心头,玲慧郡主愤然地将手中的弓箭折成两半,用力扔到地上,转头走掉了。
她的丫鬟焦急地紧追而去:“郡主!”
正文 008清白
早听闻靖安王有一女英勇无双, 当看到玲慧郡主那精准的箭法时, 在场之人不免为苏琬担忧。
但是, 他们没料到会是这种结果。
玲慧郡主出言不逊, 惹怒了不少前来赴宴的贵女, 这下实在大快人心。
几位相熟的闺秀见比试结束, 立刻朝苏琬围了过来。
舞阳县主娇笑一声, 故意扬声道:“输不起就不要提出比试啊,真当我们好欺负。”
沈恬趁着苏琬转过身来时,捏了捏她的脸, 笑道:“阿琬真给我争脸。”
“表姐,不要捏脸——”苏琬伸手去捂,却是慢了一步。
从小的时候, 表姐就爱捏她的脸玩, 至到现在,这个习惯也没有改变。
“阿琬真可爱。”沈恬看着她漫上了红晕的小脸, 忍不住又捏了一把。
“阿琬的箭法已经出神入化了, 刚刚露的那手箭法真是吓倒了我。”舞阳县主一脸憧憬, 她小鸟依人般偎依到苏琬身旁, 半开玩笑道, “可惜阿琬是女儿身, 若阿琬为少年郎,我一定要让阿琬娶了我。”
沈恬装作嫌弃般看她一眼,将苏琬搂了过来:“哪里轮得上你, 阿琬是我家的。”
“那阿琬不若三妻四妾, 把我们都娶回去吧。”舞阳县主笑嘻嘻地道。
这时,一声重哼从一旁传来。
舞阳县主下意识看了过去,映入眼帘的却是秦王殿下眼中入骨的冰冷,卷着戾气翻涌而来,叫人不敢直视。
不知道哪里惹恼了这位爷,舞阳县主吓得赶紧低下头避开那道逼人的视线,冷汗直冒。
再抬头时,沈桓已抬步走开。
“阿琬,我觉得秦王殿下好生可怕。”直到他的身影远去,舞阳县主凑到苏琬身旁,小声道,“为什么他要瞪着我们看?”
沈恬想到什么,略微皱眉问道:“是了,阿琬,你和秦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虽说沈桓向来行事乖张,宾客也只当他是维护皇家和长公主府的颜面才出手相助。
但沈恬却总觉得他不可能没有缘由便将弓借予苏琬,心里担心他接近苏琬是别有所图。
苏琬摇摇头道:“我和秦王殿下并不相熟,今日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她说的都是实话,只是隐去了团子被劫持一事。
“对了,表姐稍等一下。”
听沈恬提起,苏琬这才想起了正事。
她撇下沈恬几人,追至沈桓跟前,将手中的弓双手递上:“王爷,还你的弓。”
沈桓停下脚步,冷眼看着她。
“王爷?”苏琬被他放肆的目光打量得不自在,耳根子没由来地红了起来。
沈桓盯着她,突然冷笑出声:“三妻四妾?”
这句无厘头的话让苏琬面色一僵,握着弓的力道紧了紧:“王爷偷听我们的说话?”
“这把弓,你不要便扔掉吧。”沈桓停顿了一下,又道,“本王的东西,别人也抢不走。记住,你又欠本王一次人情。”
冷冷丢下这句话,沈桓消失在她的眼前。
苏琬原本来想趁着这个机会开口向他讨回团子,但没想到不等她将话说出口,他便而离去。
苏琬甚是不解。
先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翻了脸面?
*
“这位便是苏家妹妹?”
苏琬往原路折返时,却突然被一道青色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一名生得玉树临风的男子走了过来,他穿着玉青色的青竹纹长袍,头束玉冠,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显得风度翩翩。
“苏家姑娘果然如传闻中说的一样,秀丽脱俗、皎若秋月。”他合上手中的折扇,微一敲手道,嘴角顺带勾起淡淡的笑意,凭空透出一种挑逗的味道。
苏琬顿时一怔,随后忍不住蹙眉。
这人……不正是在假山后跟公主府上的丫鬟翻云覆雨的那个男人吗?他这是要做什么?
青衣男子的无礼举动让苏琬极其不悦,她冷声问道:“你是谁?”
想到在假山处的所见所闻,她只觉得恶心极了。
“苏姑娘对在下如此警惕,真叫让伤心……”青衣男子说着,向苏琬走近,伸出手触向她的发丝。
苏琬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冷冷道:“我不认识你。”
青衣男子还想要在说些什么,苏琬却已经背过身去将拒绝的味道表达的异常清晰。
被落下的青衣男子并没有生气,他转过身,眯着眼睛打量着苏琬的背影,嘴角一挑,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弧度:“当真是有趣。”
*
公主府的正厅中。
长公主的目光在手中精致的盒子中停留许久,终是将盒子合上,朝面前的沈桓微微颔首,语气淡然道:“秦王有心了。”
沈桓微微欠身。
长公主虽然神色淡淡,但能看得出她对沈桓送的那份贺礼可是爱不释手。
这时,一人从殿外走了进来,朝长公主行了一礼:“小侄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万福。”
若是苏琬在场,必定会惊讶——此时来到正厅之人,正是方才在半路拦住了她去路的青衣男子。
“许家小郎来了,不必多礼,快起来。”长公主脸上紧绷的神色柔和了下来,眉眼间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转头对云和郡主道,“阿缨,仔细瞧一瞧,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尚书府的许家小郎。”
尚书府的嫡幼子许长瑞在无意中见了苏琬一面后,便对她念念不忘。他对苏琬一往情深,几个月前便求到了公主府上,这些月来长公主故意刁难,他亦毫无怨言,接连不断地上门拜访,终于以诚意打动了长公主。
仪表堂堂,家世清白,的确是择婿的好人选,因此长公主也愿意为他说这个媒。
但与此同时,长公主也是有些惋惜的。若不是府上的嫡子都已经成亲或订亲,她也不介意亲上加亲,毕竟苏琬是她疼爱的外孙女。
许长瑞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微微勾了勾唇,却不知他的小动作已被沈桓尽收眼底。
他起身时,却无意中对上一双冷冽的黑眸,顿时浑身一僵。一股蚀骨的凉意爬上了背脊,那种感觉让他心惊肉跳,就仿佛被毒蛇盯上一般。
……他从来没得罪过秦王殿下,为何秦王要用那般的眼神看他?
仿佛有深仇大恨一般,要将他剥皮拆骨的眼神。
许长瑞冷汗涔涔,心中在努力回想是否有做过得罪过这位煞神的事。
沈桓看着他惊慌低下头去的模样,目露讥讽。
许长瑞的思绪经过了千回百转,但始终想不出所以然来。
可是再一看,又仿佛只是他错觉。
……错觉罢了。
他努力压下心中的不适,转眼又恢复了那副翩翩君子的模样。
“的确是位不错的男儿。”云和郡主粗略打量了许长瑞一眼,有些犹豫道,“只是,琬琬那边……”
“阿缨,我知道你的顾虑,毕竟我也是当娘的人。”长公主握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你是担心琬琬会被人所骗,但是许家小郎的确是位难得的……”
“长公主,不好了,不好了。”
话未说完,便有一名丫鬟从外面匆忙而来。
长公主被打断了话,不由面露不悦:“这样大呼小叫的,是在做什么?”
“公主,刚刚……”丫鬟气喘吁吁地弯下了腰,附在长公主耳边说了些什么,在看见许长瑞时,她微微一怔,诧异的目光略略从他身上扫过。
“什么?!”长公主顿时脸色一变,看许长瑞的眼神掺杂进几分难以说清的神色,但很快恢复如常。
“竟敢如此……”她放慢了语气,肃正了神色道,“你命人将她带过来这里。”
说着,又对厅中侍候的丫鬟下令道,“还有,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是。”
那名神色焦虑的丫鬟立刻带满室的丫鬟鱼贯而出。
沈桓见状,便起身告辞:“那姑母,本王先行告退了。”
长公主朝他微微颔首。
沈桓留给许长瑞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退了出去。
许长瑞心头一跳,略感不安。
他赶紧开口道:“公主,若是不方便的话,那小侄也告退……”
但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不必了,你留着吧,等会本宫还有话要对你说。”
依然是那般慈祥的语气。
许长瑞只好硬着头皮道:“……是,长公主。”
长公主看向云和郡主,叹了一口气道:“阿缨,你也留下,刚刚我向你提到的事,先暂且搁到一边吧。”
“阿娘,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云和郡主连忙问道。
长公主淡淡道:“等会你便知道了。”
一盏茶多的时间后,一个身上带着伤痕、衣衫凌乱的丫鬟被两名婆子押着出现在厅中。
丫鬟一路哭喊着,四肢方才落地,便呜咽着向长公主求饶:“公主!奴婢冤枉!奴婢真是冤枉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被人打晕过去,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整个人躺在驸马爷的床上,可奴婢真的是清白的……”
几缕凌乱的发丝从她的脸上垂落,许长瑞在看清那丫鬟的脸容时,脸色陡然一变。
是那名叫做清儿的丫鬟。
正文 009揭穿
“闭嘴!”
长公主黑着脸将手中的茶杯掷了过去, 白釉薄胎茶杯砸在清儿脚边立刻碎裂成几块。
茶杯碎裂飞溅而出的尖锐碎屑在清儿的脸上划出几道血痕, 她立刻噤了声, 脸色苍白地蜷缩成一团, 瑟瑟发抖。
许长瑞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眼中闪过一抹痛惜。藏在袖中的双拳紧握,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 不让情绪外露。
长公主微微沉吟。
这几十年来,长公主与驸马伉俪情深。驸马洁身自好,不说妾侍, 就连通房也没有一个。驸马为人如何,长公主自然是清楚的。
而这个丫鬟却在她大寿的日子被发现寸缕不着地躺在驸马的床榻上,真是不知死活!
若是此事处理不好, 长公主府可能会面上无光, 以后也没面在皇室和朝臣面前抬起头来了。
长公主容貌一绷,周身尊贵威严的姿势自然流泻而出, 她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响声, 在丫鬟浑身被冷汗浸湿的时候才开口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额头的汗水冒得更快了, 但她却不敢擦一下, 只能将自己身子在地面伏得更低:“公主饶命, 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长公主听到丫鬟的回答,脸上仿若蒙上一层寒霜, 她厉声道:“那你为何不着寸缕?身上的伤痕, 又是怎么来的?”
“奴婢……奴婢……”丫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一直重复着同一句话。
长公主提高了声音:“本宫从一开始便说过,在公主府内,若是敢使用爬床等下三滥手段,那就只有被乱棍打死的下场!”
丫鬟急了,连连磕头求饶:“公主饶命!公主明鉴!请公主相信奴婢,奴婢真的没有勾引驸马,也没有任何爬床的想法,是有人嫁祸奴婢……若奴婢有本句虚言,必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即便丫鬟发下重誓,长公主也一句话没有再回应她,只是任由她跪在地面上。本就面色苍白的丫鬟,终是承受不住压力,晕了过去。
长公主只是瞥她一眼,冷声下令道:“去请府医过来。”
须臾之后,背着医箱的府医匆匆赶来。
府医给清儿诊过脉,将什么熏香放到了她的鼻子下。清儿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府医眉头紧皱,跪在地上脸色为难地禀告道:“回公主,这位姑娘……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清儿瞳孔一缩,立刻用手护住了肚子,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长公主毫不意外这个结果,只是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是、是……”清儿心跳如擂鼓,她一时慌乱无神,口不择言,“是驸马爷的。”
长公主冷笑一声:“是吗?”
清儿下意识抬头看了许长瑞一眼,心虚道:“是……”
长公主讥讽一笑:“那好,那本宫现在便赐你一碗落胎药,将你腹中的孩子拿掉。”
清儿惊恐失色,忍不住尖叫出声:“公主,您不能——”
长公主冷哼一声:“本宫为何不能?本宫就是如此善妒之人!”
“不——”清儿连连摇头,“不要!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奴婢说谎了,奴婢骗了公主,其实这孩子并不是驸马爷的。许公子,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她紧紧捂住自己的肚子,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许长瑞。
“许公子救我!”
这个愚蠢的女人!
许长瑞登时脸色一变。
长公主柳眉颦蹙,将视线投向许长瑞,指着清儿问道:“许家小郎,你认识这名贱婢?”
许长瑞忙道:“回公主,小侄并不认识她。”
“许公子,你、你为什么这么说?”清儿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这个孩子是你的啊!你为什么不肯认他?”
许长瑞怒声打断她,斥道:“胡说八道什么?本公子尚未娶妻,哪来的孩子?”
清儿尖叫出声:“许公子,你在假山那时,明明说过会娶我做平妻的。你说求取苏家小姐只是为家族添加一分助力,你根本不爱她!”
长公主的脸色愈发阴沉,就连云和郡主的眼中也染上了几分怒色。
“你胡——”
“既然你不要清儿,清儿也不想在苟活在世上了。”她流下两行清泪,话落竟然一头撞向一旁的朱漆柱子!
她的动作虽然很快、举动也出人意料,可说到底她只是个柔弱的丫鬟,很快被两名婆子结结实实地拦了下来。
长公主强行压下怒火,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抿了一口已经渐渐变冷的茶水才继续问道:“许家小郎,你还有话可说?”
许长瑞匆忙跪在地面上叩首三次,蠕动了几下嘴唇,声音颤抖道:“长公主,小侄……这……请不要听这名贱婢的胡言乱语……”
“许公子求本宫为你做媒,还三番四次登门造访,原来是为了这么个贱婢。”长公主重哼一声,“本宫亦不是什么棒打鸳鸯的恶人,既然你喜欢这个贱婢,那本宫便成人之美,将她赏给你做贵妾了。”
许长瑞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公主——”
“带着你的贵妾,请回吧。”长公主冷冷道。
*
靖安王府。
“可恶!”
玲慧郡主回到府中,脸色阴沉得可怕,一手将桌上的扫落在地。
一旁伺候着的丫鬟小厮都噤若寒蝉,不敢去惹怒她。
这时,玲慧郡主的贴身丫鬟急急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回郡主,奴婢已经打探清楚了……”
“跟郡主比试箭术的那位姑娘,是端郡王苏慎之女,名唤苏琬,她的生母是长公主的嫡幼女云和郡主。”
丫鬟将打听回来的事全部告之玲慧郡主。
“端郡王?苏琬?哼!”玲慧郡主冷冷道,“连皇上也要对我们靖安王府礼让三分。区区一个郡王之女,算什么东西!”
丫鬟应和道:“郡主说的是,那个苏琬真是太不知好歹了。”
玲慧郡主又问道:“那么借她弓的那个男人是谁?”
丫鬟道:“那人是秦王殿下,当今圣上的第七子。”
秦王?
玲慧郡主皱起了眉。
她自然是知道这人的。秦王沈桓在驱逐蛮夷之时,竟在边疆设下圈套,白生生让靖安王损失了几名的得力大将,靖安王对他完全是恨之入骨。
父亲曾多次对她提起过这事,并痛骂沈桓是奸诈小人。
“怪不得会帮那个苏琬,原来都是乌合之众,真是浪费了一副好皮相。”玲慧郡主喃喃自语道。
初时见他生得丰神俊貌,玲慧郡主的确有几分心动。此时知道了他的身份,不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丫鬟似是想起什么,忙道:“郡主,奴婢还听说,长公主有意将那苏姑娘许配给许尚书府家的公子。”
玲慧郡主问:“许尚书府?”
“是的。听说许尚书府的的嫡幼子形貌昳丽,才华洋溢,文韬武略,说亲的人几乎踏破了尚书府的门槛,长公主也很满意这门亲事,打算缀合许家公主和苏家姑娘。”
原来如此……
听得心腹丫鬟这番话,玲慧郡主一双美目流转,顿时一个主意漫上心头。
“妹妹,何事让你如此生气?”
一名青年信步踏入屋中。
玲慧郡主惊喜地迎了上前:“大哥!”
青年问道:“是谁又惹你生气了?”
“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玲慧郡主轻哼一声,停顿一下,有些犹豫道,“我想拜托大哥一件事。”
青年一怔:“什么事?”
玲慧郡主别过身,作娇羞状:“妹妹有了心仪之人了。”
正文 010表妹
“是本宫看走眼了, 对不起你和琬琬。”
长公主打发所有人下去, 又叹了一口气道:“若不是偶然发现了此事, 恐怕直到现在, 本宫还被蒙在鼓里。
云和郡主眼眶微微泛红:“阿娘, 这不是你的错。”
长公主目光渐冷, 脸上仿若蒙上一层寒霜:“放心吧, 敢胆算计本宫和琬琬,本宫自然不会让他们好过。”
*
苏琬离开公主府时,马车早已等候在外。
在旁等候的墨衣微一福身:“姑娘。”
苏琬登上马车, 并未见到云和郡主的身影。
她四下张望:“墨衣,娘呢?”
苏琬在公主府中等不到云和郡主,还以为她已在外面, 这才独自一人出来了。
墨衣忙道:“回姑娘, 夫人还未出来。”她注意到苏琬手中的长弓,顿时疑惑, “姑娘, 这把弓是……”
苏琬将弓藏到马车的软座之下, 回头叮嘱墨衣:“这事不要告诉我娘, 知道吗?”
墨衣犹豫了一下, 还是道:“是, 奴婢晓得了。”
刚一转身,便瞧见云和郡主从公主府里出来。
“娘!”苏琬唤了她一声。
云和郡主登上马车,将苏琬搂到怀里, 甚是心疼:“琬琬。”
苏琬愣住:“……娘?”
云和郡主见苏琬睁着清澈明亮的眼睛懵懂地看着自己, 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了。
“我可怜的琬琬。”她红着眼眶道,“琬琬,放心,娘一定会给你找一个人好夫君的。”
若是被那伪君子算计成功,苏琬必定所嫁非人——被宠妾灭妻的夫君冷落,冷情的夫君任由她被妾室嘲笑欺负,甚至让她沦为全上京的笑料。最后她只能整日黯然伤神,过着孤苦无依的日子。
一想到宝贝闺女会被这般侮辱,云和郡主生气得直落泪。
她怜惜地将苏琬搂紧怀里,心里又酸又涩:“琬琬别怕,有娘在,就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只要想到苏琬日后只能独自一人潸然泪下的模样,云和郡主又是一阵后怕。
苏琬满头雾水。
她原以为是今天跟人比试的事情让云和郡主知道了,还想着该怎样将今日之事全盘托出——云和郡主向来不喜她舞刀弄剑的。
可现在看来并不是她想的那般。
……难道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
公主府大门前,沈桓目送着一辆渐渐远去的马车,神色莫测。
直到宁晋走到他的身后,低声道:“王爷,宫里来人了。”
沈桓动作一顿,目光微冷:“本王知道了。”
“喵。”
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从沈桓的衣袖里探了出来,几番试探,见他没有反应,于是一个跃身,大胆地顺着他的衣袖爬到了他的肩膀上。
瞧着他深不可测的神色,团子小心翼翼地伸出垫子碰了碰他的侧脸,依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觉得自己已经翻身的团子神气极了,它踩在沈桓的肩上,昂首挺胸,一脸骄傲的模样。
一名抱着剑的郎君凑上前,将手指伸到了团子跟前,好奇道:“王爷,这只是……”
团子向来讨厌被这般无礼地指着,当即“嗷呜”一口就咬了上去。
“啊啊,痛痛痛——”宁泽脸色一变,当即大呼小叫起来。
宁晋呵斥道:“宁泽,不得对王爷无礼!”
宁泽与宁晋一样,皆是沈桓的手下,但与宁晋沉稳的性子截然相反,宁泽的性子很是跳脱,时常让宁晋头疼不止。
沈桓并不在意:“替本王好生照料这只胖团子。”
“王爷,可是它——”宁泽被团子欺负得差点抱头鼠窜,“啊啊,小祖宗,松口松口,不要抓脸……”
沈桓回过身,淡道:“回府吧。”
“是。”
*
苏琬回到苏府时,才刚过申时。
刚踏入前院的青竹堂,就见苏老夫人坐在檀木椅上,一个一身缟素的小姑娘正趴在她的膝盖上,哭得梨花带雨。
云和郡主领着苏琬上前,笑着道:“母亲。”
“祖母。”苏琬也跟着唤了一声,但心里不免有些惊讶。
她是知道祖母平日的习惯的。苏老夫人喜静,除了接待宾客,极少出现在前院。
苏老夫人和颜悦色道:“阿缨和琬琬回来了。”
她怀中的白衫姑娘啜泣了几声。
苏老夫人忙轻拍着她的背部,安抚道:“好了好了,乖孩子,别哭。”
云和郡主打量了素衣姑娘一眼,问道:“母亲,这位姑娘是?”
苏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阿缨,这是周家的表姑娘。”
周家的表姑娘?苏琬心里疑惑。
“是个可怜的孩子。”苏老夫人眼眶微微酸涩,又对怀中的素衣姑娘和蔼地说道,“玉柔,来见过你的大姐姐和大婶子。”
素衣姑娘轻轻哭咽了一声,缓缓转过头来,苏琬方才看清了她的容貌。
十三四岁的模样,未施粉黛,生得清秀脱俗,一双眼睛却哭得肿如核桃。白衣素缟让她看起来宛如一朵梨花一般娇弱,浑身透出引人怜惜的楚楚姿态。
素衣姑娘诧异地抬起头,当触及苏琬的目光时,神情怔忡,眼中控制不住地泛起泪花。
娇呼过后,她的身体竟软软地倒在地上,直接晕了过去。
“玉柔!?”
*
咻——
飞箭破风而去,毫不留情地将箭靶贯穿,红心的位置直接空出一块。靶上的红心被飞箭连带着射出好一段距离,直接钉在了更远处的树干上。
一旁的苏玦看得心惊胆跳,仿佛被羽箭射穿的是自己一般,他用斗篷将自己的脑袋盖住,挪了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琬琬,你不高兴吗?是谁惹怒了你?”
“没有。”苏琬冷冷道,“只是想起一个讨厌的人。”
苏玦思索片刻,猜测道:“是因为周表妹吗?你不喜欢她?”
“和她没有关系。”苏琬拉动弓弦,接着射出一箭。
昨日到府上的那位素衣姑娘名唤周玉柔。
苏老夫人从前有一个感情极好的嫡亲妹妹,但那位妹妹远嫁到衡州周家后,两人便再没有见过面。
周玉柔便是苏老夫人妹妹的亲孙女。一个半月之前,周家父母在出行时惨遭山贼劫杀,双双遇难,只留下唯一的嫡女周玉柔。
孤女孑然一身,无所依靠,于是遣散了家奴,变卖了家当,带着丫鬟跋山涉水前来上京投靠苏老夫人。
苏老夫人听了周玉柔的哭诉,想起旧时与妹妹相处的往事,对长得极像妹妹的姑娘更是怜惜万分。
只是未料到周玉柔会忽然晕倒在地上,云和郡主和苏老夫人忙喊来了大夫。
大夫诊断周玉柔是积劳成疾,加上悲伤过度,所以才会晕了过去。但苏琬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在翌日,她便去看望了周玉柔。
醒过来的周玉柔低眉垂眼地道了一声“没有关系”。这位表妹待人温和有礼,却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淡漠疏离。苏琬并不是不喜欢她,只是跟她相处的时候,总有种格外违和的感觉。
苏玦在一旁上窜下跳,千方百计想让她高兴起来:“琬琬,我买到了酒肉和尚新出的话本,要不要一起看?”
苏琬想起昨日在公主府出糗的事,握着长弓的力道收紧:“不要!”
“那《连夜秋色》你也不看了?”苏玦很是惊奇。
“……不看!”
苏玦没辙了。
过了一会,他似是想起什么,眼珠一转,又凑了上前:“是了,琬琬,前几天我在学堂打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苏琬瞥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是酒肉和尚其实是个女人,还是你偷看话本被二叔发现了,结果把你揍了一顿。”
苏玦脸一红,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当然不是。我听闻,皇上有意给秦王殿下物色王妃的人选。”
苏琬一怔。
苏玦滔滔不绝道:“在适婚的皇子当中,至今为止尚未有婚配的,就只有秦王了……”
她收起思绪,直视向箭靶,面无表情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苏玦有些着急道:“当然有关系!既然是皇子娶亲,那上京所有到了适婚年纪但尚未定亲的贵女自然都在备选之列。”
苏琬动作猛地一顿,她放下手中的弓箭,略微诧异地回过头来。
却见门外,墨衣匆匆走了过来。
“姑娘,”她朝苏琬福了福身,气喘吁吁道,“有人往府上送来了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