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洞房花烛
爆竹鸣响, 乐鼓高奏, 人声喧嚣。
今儿是晋国公家大小姐余竞瑶出阁成婚的日子。
十里红妆, 在皇城的这条主街之上铺陈开来, 蜿蜒浩荡, 有若金龙玉凤从街头延伸到街尾。随着迎亲的仪仗, 伴着涌动的人潮, 场面之壮观让人不禁感慨,晋国公好大的手笔,宠女如此, 无人匹及。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然他们关注的不是这场盛世婚礼,而是迎亲的那个人。
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能让这位众星捧月的晋国公府大小姐弃才貌双绝的竹马于不顾, 一意孤行地要嫁给他。
“仪仗头里的那便是新郎吧!”酒肆楼阁上三三两两的人论着,指着那高头骏马上的翩翩男儿。“生得怪俊俏的, 不怪晋国公家的千金能瞧上他!”
“生得再俊又如何, 不过是一枚弃子罢了!”一个年长的声音言道, 众人不解地望向他, 待他解释。
“若非今日这晋国公家的千金非他不嫁, 怕是都没人记得他是当今陛下的三皇子了吧。”
“这便是那位寄养在珲亲王家的三皇子, 沈彦钦?”
众人感慨,目光迫不及待地又扫向了队前御马上那个身着红纱单衫的三皇子。只见他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剑眉如墨画, 直鬓若刀裁, 深眸玉面,俊美无双。不愧是皇家的人,即便流落,这身上这气质也是难以言表。
沈彦钦脊背挺拔,单手握缰,从容淡定地目视前方,清冽孤冷,不过弱冠之年,却带着一份不应龄的沉稳,这凛然的气势好似与生俱来。
若非指点,还道他是哪家的贵族公子,岂知这位皇子的地位,竟连寻常家的公子都不如。
沈彦钦的母亲原是掖庭宫女,被还是皇子的当今皇帝沈程明临幸,才有了他。然就因为这糊涂之行,差点让沈程明继不得位。再加之他的母亲,那个宫女,竟为了争宠,狠毒地害死了皇帝的嫔妃!气得皇帝一怒之下赐死了她,沈彦钦能留住一命,算是捡来的了。
本应是上一辈人的怨,却总是要下一辈人来承担,于是这位皇子,从小便寄养在皇帝的弟弟,珲亲王府中。数来也有十几个年头了,这十几个年头里,皇帝早已把他忘到了尘埃里,若不是今日这大婚,怕是皇帝都捡不起这段记忆,想不起这个儿子了。
于是众人更是不能理解了,若是余竞瑶为了个荣宠的皇子退了宣平侯家的婚,尚可理解。可为这样一个弃子,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莫不是这小姐又惹了祸事,晋国公一怒之下而嫁?”
“国公这般宠女,怎会?到不若说是那位小姐一怒之下嫁的,眼看着及笄已过一年,宣平侯家迟迟不肯提亲,这骄横的小姐何事做不出?”
“拿自己终身大事赌气?啧啧,这小姐够任性!”
“没准人家就是两情相悦呢!”
“我看是摔坏了脑子吧!你们可知上个月她坠马的事?昏迷许久,醒来便若摄了魂,国公府闹了好一阵子!”
虽是众说纷纭,然他们目的倒是统一,都等着看这国公小姐的笑话,看她能坚持到哪一日,看她哭天抢地地奔回国公府时,如何下的来台……
靖昕堂内,繁复礼仪尽过,拜了堂的新郎和新娘并坐于喜床上。
内室,红烛摇曳,熏香袅袅,红床喜帐在昏暗的灯火下映得朦胧暧昧。连理烛台,凤鸾雕屏,鸳鸯带绾,馨香绵绵的并蒂莲花绣枕……哪哪不是一派同心好合的意象,哪哪不是映着新人的甜情蜜意。
如此的氤氲气氛,这般的旖旎风光,怕是景不醉人人自醉了。
可合卺酒未饮,红喜帕未掀,二人一动不动,不过一拳之距,呼吸声可闻,竟默然坐了有半个时辰。
这倒是出乎沈彦钦的意料啊,这个半刻都闲不住国公小姐竟能稳坐如此之久?想想她平日里那股子骄纵的劲儿,真怀疑这喜帕之下是不是另有他人。
“这合卺酒还未喝。”
沈彦余光瞥着身侧的人,淡淡道了一句。总要有人打破这沉默。
“嗯。”余竞瑶犹豫片刻,轻声而应。
沈彦钦看着她扣着裙带的手攥了攥。她是在紧张吗?她也有紧张的时候?这可不像那个我行我素的晋国公府大小姐啊!
回忆起第一次和她相遇的情景,一个马上一个马下,她垂目傲视自己。分明是一张明艳娇媚的脸,可双眸流露出的却是不屑与冷漠,好似她冲撞的不过是一个庶人而已。非但没有一丝歉疚,连半分的敬意都未曾有,她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沈彦钦无奈地牵了牵嘴角,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嫁给自己?
几日前他听闻晋国公府闹得是不可开交,大小姐余竞瑶要和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解除婚约,为了嫁给另一个人。直到前天,宫中来了旨意,沈彦钦才知道,这位大小姐要嫁的竟然是自己。
父亲晋国公势倾朝野,余竞瑶又有倾国之色,虽骄横了些仍受万人追捧。而自己呢?被人遗弃的皇子,无权无势,甚至都不如在朝谋个一官半职的青年才俊。这位锦衣玉食、荣宠于身的大小姐为何不惜与父亲闹翻,执意要嫁给自己?图的是什么呢?她可知日后与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今日一过,你我就是夫妻了。”沈彦钦盯着余竞瑶的手,看不见她的脸,只能通过这双手察出她情绪的波澜。
然余竞瑶纹丝未动,静止了一般,连呼吸也微不可查。
“我不知道你为何一定要嫁给我,不过既然嫁了,我会好生待你。”
幽沉的声音透过喜帕传来,余竞瑶心颤了一颤,她缓缓地吐了一口气,紧握的双手松了一松,好像等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见她释然地舒了口气,沈彦钦的心也莫名地柔软下来。
无论她如何刁蛮任性,无论她怀着何种目的嫁给他,余竞瑶终究是一个小姑娘,在人生这个重要的时刻,她没办法镇静自若。她和其他新嫁之人一样,期待的也无非是自己夫君能够善待自己。
的确,不管目的如何,他们已经成亲了,这是事实。
沈彦钦蓦地起身,即便看不到表情,他也觉得出身边的人骤然一惊,双手又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他站在余竞瑶的面前,透过喜帕,余竞瑶只看得见他的靴子。白底黑色锦靴,纤尘不染,裤脚一丝不苟地掩在靴口里。如此猜测,他应该是个整洁之人,可是整洁之人,性子会不会都有那么些古怪。
余竞瑶思量着,就瞧见这双靴子朝着自己靠近了一步,她心猛地一颤,登时提悬到了嗓子眼。浑身僵硬,紧张得手心都沁着冷汗,指尖冰凉的没有了知觉。
许是身前的人猜到了什么,顿了顿,可还未待余竞瑶缓过神来,眼前骤然一亮,头上的红喜帕被瞬间掀了开。
二人相视而望,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却是第一次彼此眸中映出了对方。
余竞瑶的眼中,是一个清俊得让人心跳加速,可又凛冽得让人窒息的脸。剑眉之下,狭长的双目幽邃不见一丝波澜,面沉似水,分明是神色淡淡,怎就让人寒从心生。
而映在沈彦钦眼中的余竞瑶可就不是这般淡定了。她花容失色地望着他,黛眉轻拢,明眸莹莹,虽是粉黛重施,依旧难掩殊胜容颜,氤氲光影下清媚得让人心折,沈彦钦呆愣了住。
沈彦钦盯着她身体下意识地向前探了探,谁知这姑娘猛地向后一仰,惊慌失措地战栗起来,像只受伤的小鹿,瞪起的双目流露出巨大的惊骇惶恐,好似面对的是凶煞野兽一般,下一刻便会葬身其腹。
沈彦钦愕然,她这是在害怕吗?即使是新婚也不至于会吓成这副模样,这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国公小姐吗?她究竟因何而怕?怕自己?自己有那么可怕吗……
既然这么怕,那你为何还要嫁!
沈彦钦淡然地望着她,僵了片刻,随即双目垂敛,转身而出,一丝犹豫都不带。
沈彦钦一走,余竞瑶长舒了一口气,真是捏了把冷汗。她缓了缓神,随即惊魂未定地抱膝坐在床上,回想今天发生的事,像做梦一般,她累坏了,此刻的她只想静下来好好休息。
都以为自己嫁的如何风光,晋国公如何宠爱女儿,才有了这么大的排场。然谁人知道,在上花轿前她还在和父亲争论,晋国公企图在最后一刻让她放弃嫁给沈彦钦的念头,可她依旧执着不化,气得国公索性把自己关在房中,最后一刻也没送她出门。
若非皇后做媒,父亲肯定是不会同意这门亲的。而皇后的心思,余竞瑶岂会不知,她哪里有那么好心,不过是做给贵妃看的。
贵妃是自己的亲姑姑,备受皇帝宠爱,晋国公就是她的后盾,若是再与宣平侯联姻,那么她儿子睿王的夺嫡之路,必然通畅。
皇后身为太子之母,能不有所忌惮吗?听闻余竞瑶看中了三皇子,她乐不得赶紧把她嫁了,断了晋国公府与宣平侯家的姻缘,也算拦了贵妃和睿王一道。
哎……如今不但是晋国公,连贵妃也恨自己恨得紧,余竞瑶这一意孤行,真真是让她孤立无援了。
但她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她若此刻不坚持,那日后定要遭遇灭门之灾,而灭她一族的,就是门外那个让她即便是想起来都会心生恐惧的男人……
正文 拜见帝后
余竞瑶合衣睡了一夜, 第二日清早, 霁容和霁颜进房伺候的时候见她霞帔未解, 便一切都明白了。
她两个是余竞瑶随嫁的小婢, 跟了小姐有一段日子了, 她的脾气还是摸得几分透。以她的性子, 昨晚即便是没闹, 也好不到哪去。
她们看得出,小姐嘴上是矢志不渝地要嫁,可这段日子一直愁眉不展的, 心里未必是真的要和这位三皇子好,也不知道她到底想的是什么。
“小姐,该起了。”霁颜看着趴在床上睡眼惺忪的余竞瑶轻唤了一声。
余竞瑶慵然地盯着她。称呼未改, 感觉还在自己的闺房中。然目光扫了一圈, 才逐渐意识到,自己真的嫁了, 这不是晋国公府, 是他的家。
“他呢?”余竞瑶支着身子坐了起来, 青色如瀑, 垂于两肩, 慵然而媚。
“殿下吗?殿下卯时便出去了。”
卯时出去的?余竞瑶瞪着眼睛怔了怔, 难道他昨个在靖昕堂外室待了一夜?
余竞瑶瞥了一眼霁容,见她吃力地端着大大小小的盥洗用具,有点撑不住的样子, 便让她放了下来。想想自己在国公府的时候, 一早伺候洗漱更衣的小婢就有十余个,如今到了这,却只剩下她们两了。
“这珲王府可还有其他婢女小仆?”
霁颜长了余竞瑶两岁,接触的人事多了,自然明白小姐想问什么,笑了笑道:“珲王府的仆婢倒是不少,只是三皇子不喜欢被那么多人伺候着,所以樗栎院里就只有一个名唤金童的贴身小仆,和两个嬷嬷。”
三个人?堂堂一个皇子就三个人伺候?连个小婢都没有?余竞瑶惊住了。就算是她一个国公府的小姐也是仆婢成群的,好歹他也是个皇子。这要潦到哪般啊!
不喜欢那么多人伺候?这是什么理由呢?怪不得他这个年纪了,不但亲事未定,连个侍妾都没有,想来和他那古怪的性子有关!
早知道是这样,就应该多带些人来的。可回忆起出门那天,父亲一怒之下,把自己的嬷嬷都给扣下了,若不是母亲坚持让霁颜和霁容跟着,怕是真是要孤身一人嫁进来了。所以就算自己想带,也带不出来吧。
余竞瑶失落的看着面前忙着的霁颜和霁容。
“日后,可就辛苦你们两个了。”
余竞瑶话一出,二人同时停了手中的活,愣了住。自从两月前小姐坠马昏迷后,性情就变了好多,不过因为她要嫁三皇子的事在国公府闹了许久,也未曾太过在意。而如今再看,她确实与以往不同了,竟也会体贴下人,这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啊。
余竞瑶却是没有注意这些,仍是考虑着她的问题。这个院子叫什么?樗栎院?哪有取这种名字的?
正想得出神,霁容摆了摆小姐的衣角,皱起眉来,一张稚嫩的小脸多了几分焦急。瞧她这模样,也不过十二三岁。
“小姐不要误了时辰,今儿是新婚头一天,还要进宫拜见帝后呢!”
是啊,即便入进了珲王府,沈彦钦到底还是皇子,她也还是要拜这帝后公婆的。
半个多时辰过去了,匆匆忙忙地,余竞瑶总算是在两个小婢的伺候下拾掇好了。她轻拢着裙踞,款款踏出门来,一抬头就看见了伫立在门口那个颀长的身影,不免又是一惊,垂下了双目。
“殿下……”
沈彦钦回首,看着余竞瑶,打量着这个新妇。
她褪去了昨日的浓妆艳抹,薄粉略施,黛眉淡扫,大红的织锦华服映得她脸颊晕红,乍瞧上去,清丽得如轻云出岫,娇艳得又似凌波芙蓉。美是美,只是她澈如秋水的眸中,瞧不出往日的半分傲气,唯有瑟瑟悚然。她真的怕自己?
“走吧。”沈彦钦沉声应了她一声,举步朝前走去。
余竞瑶这才抬起头来,提着裙子跟在他的身后。
她不敢正视沈彦钦,虽他看上去面色淡淡,目光沉静,可余竞瑶总是觉得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蕴着一抹森冷之气,看得人心旌生寒。许是先入为主的意识占据了自己的感觉,然怕就是怕,掩饰不了。也只有他背对着自己的时候,才敢端详他一番。
沈彦钦身形高大,宽肩窄腰的,全然不似想象中那个柔弱书生的模样。他步调沉稳,提拔着脊背,青色薄纱长衫像似淡淡寒烟拢着他,看得余竞瑶恍惚。这么好看的背影,又有一副清俊的面容,可心怎么就这么狠呢。
他比自己大了五岁,有二十一了吧,已然褪了少年的稚嫩,却也不见他有青年人的朝气。不过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阳光得起来才怪。
余竞瑶想得出神,全然没有注意到脚下凸起的青石砖,不小心绊了上去,一个趔趄撞进了正在等她的沈彦钦的怀里。
余竞瑶慌张地抬起头,这一抬头便对上了他低垂的目光,心一紧,向后退了退。
“走路不看脚下吗?”沈彦钦道了一句,语气不带一丝情感。
这算是责备吗?余竞瑶还没反应过来,沈彦钦一把手握住了她的手臂,余竞瑶身子一颤,下意识地把手臂向里拉了拉,想要挣脱开。
“嗯……我自己能走。”
沈彦钦看着她,把手松了开。不过这次,他走在了她的身后。
去皇宫的路上,余竞瑶就暗下决心,不管帝后对沈彦钦如何冷眼苛刻,她都会默默陪着他忍受,守着贤妻的本分。
然而从入了太极殿到此刻,整整一个时辰了,帝后还没有来。
余竞瑶跪坐在殿堂的榻上,身子微微晃了晃,有些坐不住了。她想要起身,可看着身旁那个稳如泰山的沈彦钦,不得不收回了念头,悄声叹了口气。
好似猜出了她的心思,沈彦钦看了她一眼。
“要是累了,起来走走。”
“不用了,我没事。”余竞瑶讪笑摇头。
起来走?这毕竟是皇宫,她可不敢那么放肆,尤其还是在沈彦钦的面前。为了证明自己不累,余竞瑶挺了挺背,坐得更直了!
瞧着她皱着眉头硬撑的样子,沈彦钦心中暗笑,何时晋国公的小姐这么守规矩了。于是吩咐进来添茶的宫婢,给她取了凭几放在身后,余竞瑶这才松了口气。
这算是对自己的照顾吗?那是不是该回应一句,道声谢谢?余竞瑶踟蹰着,双唇微启,话还没说出口,他先言语了。
“这是你第一次入宫吗?”
沈彦钦的话和目光同时投了过来,余竞瑶一怔,连忙垂下双睫,道:
“不是。”
话已经回了,然沈彦钦目光仍停留在自己身上,是对这答案不满意?
“嗯……三天前来过一次永和殿……”
余竞瑶的脸一片红霞浸染,不用问沈彦钦也懂了。永和殿是皇后的寝殿,而三天前,正是给他下旨赐婚的那日。
沈彦钦收回了目光,端起面前的茶,神情莫测,缓缓饮了一口,不再做声。
余竞瑶以为接下来他会问为何自己一定要嫁给他,可他却没有,殿堂中又恢复了刚刚的静默。
从昨个被他迎入亲王府到现在,余竞瑶这根紧绷的神经始终没放松下来,他一定有疑惑,可为什么就是不问呢?不信任自己,怕问了也不会得到真相?还是,他根本就不在乎?
余竞瑶只觉得,此刻的气氛比方才更加尴尬,空气都凝了住,压抑得透不过气来。只盼着这一切赶紧结束 ……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帝后依旧没等来,等来的却是皇后的贴身内臣。
“回三皇子、皇子妃,皇帝在崇正殿与朝臣商议国事无暇□□,而皇后昨晚旧疾复发此刻在寝殿中休养。所以今儿,怕是见不成了。”
见不成?今天可是皇子的大婚首日,帝后怎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即便是寻常人家的婚娶,也没有不拜舅姑之礼的啊!到底是见不成,还是不想见。
余竞瑶有些不高兴了,轻瞟了一眼沈彦钦,见他眉宇淡淡,神色清冷的模样,好似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皇子妃,皇后有请,请随老奴走一趟永和殿吧。” 内臣对着余竞瑶施礼道。
余竞瑶困惑,不是说皇后身体不适吗?
见余竞瑶犹豫,内臣解释道:“虽然身体有恙,皇后娘娘说了,总是不能让二位枉来一趟,纵然不方便接见三皇子,也要见上皇子妃一见,皇子妃可不要辜负娘娘的苦心啊。”
余竞瑶没了主意,她不知道该不该撇下沈彦钦一个人,于是挑着眉求助似得看了看他,沈彦钦懂她的心思。
“去吧,我在这等你。”
就这样,余竞瑶跟着内臣去了。可谁成想,这一去就是两个时辰,等她再回到太极殿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整个皇宫都笼在了冷寂幽漫的黛青色中。
见余竞瑶回来了,沈彦钦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这两个时辰里,沈彦钦等得并不平静,无尽的困惑缠绕着他。
皇后找她到底是何事?仅仅是例行召见吗?那为何聊了这么久?不是说身体有恙吗……如此看来,好像一切都没那么简单。
本想问上一句,看着余竞瑶那张颓然略显疲惫的脸,还有见到自己时惶惑的表情,沈彦钦只淡淡言了一句:
“我们走吧。”
正文 谄言媚语
马车上, 二人沉默。余竞瑶累得什么都不想说, 也不敢说, 满腹委屈只能自己忍着。她不想让沈彦钦知道, 她根本就没见到皇后。
要么太医诊脉, 要么调药用药, 要么睡安神觉……总之一个接个的理由让她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最后内臣送来了皇后赏赐的一对玉璧, 就算结束了。
忆起当初皇后拉着自己的手劝一定会让自己嫁给沈彦钦时那副温慈的模样,再品品今日发生的事,余竞瑶体会到什么叫下马威了。即便自己嫁给了沈彦钦, 她依旧是国公的女儿,贵妃的侄女。
明明就不想见自己,却还要挂着贤慈的好名声。
这两个时辰里, 只要想到太极殿等候的沈彦钦, 余竞瑶的心急火燎的。她盼着沈彦钦能先行回去,然回到太极殿, 见他迎了上来, 真是又惊又慌。尤其是看到他深锁的眉头, 心里更是不安了。
作为一个外人, 今日的事对余竞瑶而言都无所谓, 可他不一样。余竞瑶偷偷瞄了瞄沈彦钦, 见他峻峭的眉宇仍是淡淡的,一副不在乎的神情,心里就莫名地涌起了一阵落寞。到底是真的不在乎, 还是在用冷漠掩饰呢?好歹他也是皇子, 皇帝的亲生儿子,成婚这么大的事,皇帝竟连一面都不肯见。就算再不待见他,也不用做得这般刻意吧。
这样漠视他,就不怪他会爆发,想到他日后狠绝毒辣,无所不用极其地夺了皇位,心里竟有了一丝理解和同情。然再想想不过几年的时间他又灭了晋国公全族,自己也性命不保,还是胆战心惊。
所以,嫁给他是余竞瑶来到这个世界唯一能够想到的保命的办法。
余竞瑶,或者说是另一个同名的姑娘,她清楚地记着自己和闺蜜在马场赛马,闺蜜的马受了惊,去帮她的时候自己却从马上摔了下来,昏了过去,再睁开眼时她竟成了魏朝晋国公家的大小姐。
她花了好长的时间才相信自己是真的穿越了,又花了好久才意识到这是一张单程票,她回不去了,她只能是余竞瑶,晋国公府娇宠的大小姐。
如果说这些她都可以接受的话,那她绝对接受不了的是:在历史上,这个权倾一时的晋国公将会被一个上位的皇子灭掉全族,自然包括自己,而这个皇子就是沈彦钦。想到历史上对自己惨死的描写,余竞瑶就心惊胆战。
“……晋国公府里,血光四溅,尸身狼藉,哀嚎冲天。厮杀后,甬道上残破的尸身,每一具都带着纵横交错或刀或剑刺透的痕迹,触目惊心,不忍睹视……”
虽说文学作品里少不了渲染,可每每想到这,余竞瑶的画面感还是特别的强。在这幅惨绝人寰的画面里,在那些破败的尸身中,她甚至看得到自己……
她不理解自己安安稳稳的一个人,为何要经历这些。老天是在跟她开玩笑吗?觉得自己的生活太平淡了?
所以为了能活下去,她才会大闹一场,推掉了亲事,一意孤行嫁给了沈彦钦。巴望着自己这一嫁,能够改变命运……
“到了。”沈彦钦将余竞瑶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发现,这个姑娘总是心不在焉。
马车一停,沈彦钦先行下了车。余竞瑶怔了怔,默然掀起了车帘,发现沈彦钦并没有走,就站在那好像在等她,朝着她伸出了手。
余竞瑶明白了,犹豫片刻。也不能总是拒绝吧,于是将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上,下了来。虽不敢正视,却也轻浅回之一笑。
“谢谢殿下。”
回到珲王府时天已经黑透了,他们直接回了沈彦钦的院子。刚到院门外,余竞瑶好似想起了什么,抬头望了望门楣上的牌匾。
“怎么了?”沈彦钦回首问。
“没什么。”余竞瑶应了一声,随着他迈进了樗栎院的大门。
樗栎院是个两进的院子,前院迎面正堂便是靖昕堂,东西两侧各有厢房。院子不算大,但是很整洁,和它的主人一样。除了庭中的一棵桂树,不见任何花草,所以也少了分生机,显得冷清了些。
这便是他生活的地方,也将是自己日后生活的地方。余竞瑶站在院子中打量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沈彦钦的身上。
“我的东西可以搬进来吗?”余竞瑶弱声问。
“当然。”
“可以放在靖昕堂吗?”余竞瑶语调期待地高了两分。
“随便。”
余竞瑶笑了,这是她第二次对沈彦钦笑,天真纯粹得让沈彦钦把今天的烦恼疑虑都暂且抛在了一边,他不易察觉地挑了挑嘴角,转身去了后院的书房。
“殿下,你不是不喜欢别人动你的东西吗!”金童跟在沈彦钦的身后,诧异地问道。
沈彦钦闻声顿了顿。
“她不是别人了,这也是她的家。”
……
“我的新生活要开始了吗?”余竞瑶睁开眼睛望着床上的红色帷帐,呓语道。
今儿早上她可没糊涂,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躺在哪,这是她和沈彦钦的新房。余竞瑶伸了伸懒腰,随即翻了个身,面朝帐外,透过朦胧的纱帐,盯着床前那扇三折紫檀木镂雕屏风。昨晚上,她就是隔着这座屏风和沈彦钦对话的 ……
“殿下?”灯光昏暗,从沐室回来的余竞瑶隔着镂雕的屏风隐约瞧着床榻上好像坐了个人,试探地问道。
“你回来了?”沈彦钦淡漠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不带一丝情感。
余竞瑶的心一颤,就算猜到是他,还是忍不住有点慌乱。
“嗯。”她轻应了一声,奈不住地紧张起来。毕竟这是他的房间,也是两个人的新房。而接下来的事,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你休息吧,我今晚有事要忙,去书房,不回来了。”
说罢,沈彦钦起身,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都没看她一眼便径直出了内室。然就在他踏出内室时,听到身后人轻弱的吁气声……
余竞瑶下意识地拉了拉身上的锦被,虽说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可对她而言,他就是一个陌生人。所以昨夜沈彦钦提出去书房的时候,她松了口气。不过她明白,既然决定嫁给他了,那么有些事,注定是回避不了了。
霁容和霁颜听到内室有声响便叩门进了来,房中只有余竞瑶一人。这个时辰,也该起了。
“殿下呢?还在书房?”余竞瑶捡起一只碧玉缠枝钗递给了霁颜。
“嗯,一早食过早膳又回书房了。”霁颜将钗插在了余竞瑶的发髻中,望着铜镜中的她含笑道。
“他早膳都食过了?那你们怎么没叫我啊!”昨个早上就是他等的自己,今天又起得这么晚,他要怎么想自己啊。
余竞瑶又羞又悔,淡眉轻颦,朱唇挂怨。瞧她着急的模样,霁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是我们不叫,是殿下不让叫。说你昨个太累了,让你多睡一会。他还说反正今天在府里见见珲王即可,不用急的。”
真的是他说的吗?余竞瑶诧异。昨个从永和殿回来,就见他锁着眉头,一路上也不多言一句,晚上更是冷淡。还以为他生着气呢,如此看来,倒是自己想多了。
其实不管他秉性如何,对自己倒还算照顾。所以作为妻子,应该给他留下好印象,日后到了针锋相对那一刻,好给自己留条活路啊。
余竞瑶嘴角噙着笑,兀自地点了点头,看得两个小丫头一阵窃笑。本还以为她会和三皇子闹起来,然这两天的功夫,她们瞧得出,那个任性的小姐懂事了。
“霁颜,亲王府里除了珲王和王妃,还有谁啊?”余竞瑶表情认真地问道。
说她懂事,还真是,知道关注他人了。霁颜整理着小姐的衣带,缓声道:
“除了珲王和王妃,还有他们的长子,沈彦霖,女儿,沈怡君。珲王没有侧妃,倒是有两个侍妾,两个人各生了一个庶女,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别看珲王府的人不多,外面的可不少呢!珲王外面养了好写女人,碍着王妃,哪个都不敢纳进来!”霁容笑嘻嘻地补一句,见霁颜瞪了她一眼,赶忙收了笑容捂住嘴巴。
其实霁容不说,余竞瑶也知道珲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历史对他的笔墨不多,却很深刻。他无能无才,为皇帝分不得半点忧不说,品行还不端。年少时就胡逛打闲,上了岁数仍是秉性不改,皇帝极不待见他,所以他除了这个一等亲王的封号,半点实权都没有。
皇帝呢,又偏偏把沈彦钦安排在了这,心思是昭昭然啊。落魄亲王加落魄皇子,落魄得连路人都要绕珲王府而行,怕占了晦气。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两个落魄的人在一起,珲王不但没有怜惜自己这个侄子,反而欺凌压迫、落井下石。最后沈彦钦称帝,也没忘了“报答”这个叔父!
那今儿就和沈彦钦会会这个珲王吧。
余竞瑶随沈彦钦入了珲王府的正堂,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珲王府的全貌,也是第一次见珲王府的人。
“快,快来这坐。”堂上那个面色红润体态丰腴的妇人笑吟吟地朝着余竞瑶招了招手,这便是珲王妃了吧。而坐在她身旁那个眉眼带笑却含了份狡黠的中年男人,定是珲王。
余竞瑶分得出长幼尊卑,朝王妃施礼笑了笑。侧目瞥了一眼身旁的沈彦钦,见他面容清冷寡淡,余竞瑶意识到了什么。
“谢王妃,我随殿下站在这便好。”
王妃听了她的话,微怔,嘴角抖了抖又笑了。
“彦钦来这坐下吧,不然皇子妃也不敢坐了。”
沈彦钦沉默片刻,带着余竞瑶走了过去。然刚坐在王妃的身畔,她便一把拉起了余竞瑶的手。
“都说国公小姐国色天姿,这一瞧,真真是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王妃亲昵地拍着余竞瑶的手媚笑,这温慈的模样像极了皇后。
“你嫁进来,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有事情便开口,吃穿用的,需要就提。彦钦打小生活在这,都是自己的孩子,你也不要见外。”
余竞瑶含笑点了点头,心里却着实恶心了一把。什么自家人?就凭刚刚那让坐便瞧得出谁都没把他放在眼中。
“嫂嫂,喝茶。”一个和余竞瑶年岁相仿,姿容艳艳的姑娘递来了一盏茶。
这便是珲王嫡女沈怡君了吧。余竞瑶不禁打量了她一番,沈怡君凤眼朱唇,白肤粉颊,标致得很,不过也谈不上多惊艳。到底是个郡主,天生带了份高傲,余竞瑶从她盯着自己的眼神里怎就瞧不出半点善意呢。
“谢谢郡主。”余竞瑶接过茶,见她没有再倒第二杯的意思,举起了茶盏,低眉垂目送到了沈彦钦的面前。“殿下,喝茶。”
这一幕,让满堂的人僵了住,沈怡君的脸霎时变了颜色。
沈彦钦睨了一眼恭谨的余竞瑶,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单手接过茶,呷了一口,放回案上。
“这……”亲王妃回了回神,瞟了沈怡君一眼,“还不给皇子妃再斟一杯。”
“不必了,谢王妃,郡主。”
看着余竞瑶含笑回绝,沈怡君阴着脸绕到了她的身后,瞪了她一眼。
“既然都是一家人了,晋国公那边,日后便多走动走动才好。”亲王终于开口了,余竞瑶估计,这话就要聊到点子上了。
正文 冷言讽语
“晋国公曾为骠骑将军, 所向披靡, 战无不胜, 才助我皇兄打下这片江山;如今在朝竭忠尽智, 保大魏社稷安泰, 无人能及。我那长子, 彦霖啊, 对国公仰慕已久,只盼着日后有机会,能得国公提点一二。”说罢, 亲王笑意更浓了。
余竞瑶暗暗冷哼,就知道他们不会无事献殷勤。连沈彦钦都不曾放在眼中,更可况是他的妻子。今日如此谄媚, 为的不过就是自己背后那国公父亲的势力。
“这是自然, ”余竞瑶媚然一笑,“向来心腹之臣委以重任, 父亲忙着为陛下分忧, 怕是无暇拜访。不若这样, ”她用余光瞥了一眼身侧的沈彦钦续言, “哪日殿下得空去国公府时, 带着世子便好, 殿下说几句好听的,父亲许能听得进去。”
余竞瑶句句不离沈彦钦,任谁都听得出她是何欲意:你若巴结我家, 就别想再怠慢这位三皇子!
沈彦钦带着余竞瑶退出正堂时, 满堂人还未从尴尬中缓过来。皇子妃的话既没一丝不敬,也没半分不妥,却有如鞭笞让珲王一家开不得口。然这又怨得了谁?珲王若不这般势力,好生善待三皇子,同样的话,也就不是这般意味了吧。说到底,还是心虚罢了。
然觉得最不可思议的,是沈彦钦。这位大小姐,怕他怕得厉害,可在珲王一家面前,从容自若,处处维护他。这心思,还真是摸不透啊!不过越来越有意思了。
从珲王那里回来,沈彦钦就径直去了书房,一待就是一整天。而余竞瑶安置自己的物品嫁妆,忙得不亦乐乎。直到入夜就寝时,余竞瑶又莫名地紧张起来。
沈彦钦今晚上会回来吧,毕竟是第三夜了。余竞瑶以为自己都准备好了,可这颗心却怦怦乱跳着,捏在手心的巾帕都被汗浸湿了。
正坐在床上胡思乱想时,听到了外面金童和霁颜的对话。今晚,沈彦钦还要在书房忙,不回来了。余竞瑶心释然落地,管他忙的是什么,能缓一天是一天吧,余竞瑶安心地歇下了。
今天必须早点睡,明早一定要赶在他前面起来。
晨光微熹,虽是东方既白,可西面仍靛青未褪。余竞瑶醒了,唤了霁颜进来,开口的第一句就问道。
“殿下可起了?”
霁颜一怔,摇了摇头。
“不晓得,殿下和金童都没见来前院。”
余竞瑶笑了,那便是没起吧。赶紧让霁容进来伺候洗漱,她要先去书房迎他。
三个人手忙脚乱地,半个时辰不到就收拾好了。今儿是婚后第三天归宁的日子,可不能晚了,本来晋国公就不赞成这门亲,若是再失了礼,他更是要埋怨了。
余竞瑶推门而出,举目一望,呆了住。院子里,身着玄青色织锦长衫的沈彦钦正低头打量着昨个她栽下的几株月季。
“我见院子有点冷清,所以……”余竞瑶走到沈彦钦身旁,抿唇浅笑,试探着解释道。心里却在嘀咕,到底还是他比自己早。
“挺好的。”沈彦钦看了她一眼,“咱们走吧,别晚了。”
对回国公府,余竞瑶还是很期待的,毕竟他们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但是想到出嫁前晋国公愤怒的样子,仍忐忑不安。这事,说到底自己也有错,可自己为的又是什么?自己何尝不委屈?不过今日不管国公怎样埋怨自己,绝不还口,只要他能消消气就好。都知道国公宠女,自己嫁都嫁了,他总不会和女儿一直怄下去吧。
事情要是都有想的那么简单,人就不用浪费情绪伤怀了。
“早晚有一日,你会知道儿女的选择是对的。”这是余竞瑶临走前对晋国公说的最后一句话。说罢,她跪了下来,对着一门之隔的父亲行了叩首礼,这就算回门了。
马车上,沈彦钦端详着这个倔强的国公小姐。她头倚在车厢壁上,目光黯淡地透过车窗帘布的缝隙望着窗外,额角的几根青丝随着马车的颠簸在她白皙的脸上一下一下地划动着,更显得她哀哀凄婉。
“晋国公不过是在气头上,过几日便会好的。”
沈彦钦幽沉的声音将余竞瑶缥缈的思绪扯了回来。她怔了怔,收回目光,坐正了身子,淡淡应了一声。
“嗯。”
可是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蓦地抬头不安地望着沈彦钦道:
“父亲毕竟是武人,性子直了些,殿下不要往心里去,他只是在怨我忤逆罢了。”
回想刚刚国公责备自己时那些过分的言辞,多少有针对沈彦钦的意思,只盼着他不要多心,她可不想他们现在就对立起来。
余竞瑶盯紧了沈彦钦的双眼,要寻得蛛丝马迹,看他是否对国公怀有愠意。然对视了半晌,除了眼底的一抹柔和,她竟没瞧出半点凌厉。
想到方才任晋国公如何数落,她都不肯松口承认自己嫁的不对,处处维护自己,沈彦钦怎还凌厉得起来。他望着她,含笑淡淡应了一句,“我知道。”
余竞瑶松了口气,一股帐然却袭上了心头。她认为的亲人,除了母亲对自己还有所怜惜,没人肯亲近自己了。父亲不原谅自己,贵妃姑姑恨自己,连妹妹都怨自己嫁了个落魄的皇子,让她在各府小姐的闲言碎语中抬不起头来。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孤立吧!余竞瑶不禁瞥了一眼身旁的人,难道说自己注定能依靠的,只有他吗?
余竞瑶悻悻地回到了王府,她随着沈彦钦回樗栎院,路过正堂,被堂上的王妃瞧了个正着。
“这不是皇子妃回来了吗!”王妃尖声唤了一句。见珲王也在,余竞瑶不得已入了正堂,随沈彦钦坐在了西侧靠门的榻上。
“瞧这没精打采的模样,哪里还像昨日那个傲慢的小姐呢。到也是,昨个还是国公府不可一世的玉体千金,今儿就只是个落魄的皇子妃了。造化弄人不是。”珲王妃盯着余竞瑶,牵着嘴角,挑着眉梢狞笑着,连皱纹里都带了鄙夷。
见余竞瑶不应声,珲王妃冷笑,睨着她,对刚从门外走进来的沈怡君道:“女儿啊,你可不能违了父母的意,不然,小心父亲不认你,和你断了关系!”
沈怡君自然知道母亲这话是说给谁听的,朝着余竞瑶蔑笑了一声。往日就瞧不惯她在各府小姐中高高在上的样子,一个三等国公的女儿,竟比自己一个郡主还要备受追捧,如今也让你尝尝这受冷的滋味!
“母亲放心,女儿可不会这般糟践自己。”
糟践?余竞瑶惊视着沈怡君。好一个“糟践”,她若不用这个词,余竞瑶还真看不出她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怨!
余竞瑶面显愠色,然珲王妃一点罢休的意思都没有,扭捏着转向了珲王。
“你啊,真是分不清个好歹,还让人家扶衬你儿子,小心连世子都一起迁怒了。”说着珲王妃用余光瞟了瞟余竞瑶,也顺带着搭了沈彦钦一眼,续言道,“哎,这怀的什么心思呢,自己招人嫌恶,还要拉个陪过的,我珲王府的世子可不是那没前途不知上进的人!”
讽刺自己便罢了,连着沈彦钦也带上了。没前途?不知上进?待他称帝的那天,你哭都没得机会了!余竞瑶气得气息都重了几分,她见过势利的,却没见过这般势利的。昨个还谄媚阿谀,今儿听闻晋国公不认自己了,就落井下石,冷言讥讽,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再看看那珲王,一副冷眼观戏的架势,余竞瑶终于明白历史上沈彦钦为何这般凉薄狠绝,这炎凉之态经历得多了,谁的心不会硬。
余竞瑶起身要走,不小心撞到了面前的食案,啪的一声,盛着鲜果的食盘坠落,汁水溅了满地。
“好大的脾气啊!”王妃吼了一声,正愁找不到话题呢,你到送上门了。“你还以为自己是在晋国公府吗,无法无天的!别忘了,这是珲王府!”
余竞瑶更委屈了,刚要争辩,却被站在旁侧的沈彦钦握住了手腕,将她拉到了身后。
“不管怎样她都是晋国公的女儿,你怎知国公不会有谅解她的那日,到那个时候,你们何颜以对!”
说罢,拉着余竞瑶转身出了正堂,走了。
一直到了樗栎院,沈彦钦握着余竞瑶的手才松了开。
余竞瑶颓然地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还没从刚刚的情绪中走出来。国公的事已经够让她难过的了,又被珲王一家欺凌,她只觉得这往后的日子要过得有多苦,而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不用在意他们。”沈彦钦道了一句。余竞瑶抬头,两只莹澈的大眼睛蕴了层水雾,楚楚地望着他,朱唇紧抿,两颊晕红,让人不禁生怜。沈彦钦轻叹一声,“你嫁的是我,不是珲王府,如果不想见他们,可以不见。”
说着,他递过一条手帕,转身去了后院。
余竞瑶莫名其妙地握着巾帕愣了住。这是什么意思?自己又没哭。她抬头疑惑地朝着霁颜眨了眨眼,霁颜却笑了。
“小姐,你鼻尖上有滴红色的水迹。”
余竞瑶怔了片刻,随即恍然,一定是方才果汁坠地时溅上的。她擦着擦着,脸就红了。原来他是这个意思,被他看到自己的窘态,好难堪啊。
想着刚刚他说过的话,余竞瑶心里竟有了些暖意,这是在关心自己吗?如果是的话,他好像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冷啊。
晚上,余竞瑶守在内室,沐室也没敢去,一直在等着沈彦钦。沈彦钦一进门便瞧见了坐在床上的她,绕过屏风,四目相对,余竞瑶赶忙起身。看着她神情踟蹰,好似有话要说,沈彦钦默立等着。
“谢谢殿下今日帮我解围,也谢谢殿下的手帕。”余竞瑶朝着沈彦钦弯眉笑了笑,可目光一对上,她又像只慌乱的小兽,躲闪开了。
“你不必谢我,我不过还你一情而已。”说完,他走向了立在东墙的那座黄花梨木架,挑出了几卷书册。
余竞瑶还没反应过来“还你一情”是什么意思,他已经朝着外室的门走去,一边走一边言语道。
“我有事要去书房。”
“那殿下晚上还回来睡吗?”余竞瑶忙问了一句。
沈彦钦的背影顿了顿,没言语,离开了。
这是什么意思吗?回还是不回啊?余竞瑶坐在床上,蹙着眉思考着。“还你一情”?什么情?
难道说是嫁进来第二天,面见亲王时候自己替他说的那些话?除了这个还真是想不到其它的了。
余竞瑶躺了下来,原来他做这些只是为了“还情”,算得可真清,不怪人家说他冷血。还以为他是真的会体贴人呢,想想刚刚他那冷漠的样子,自己真是自作多情了。
正文 恭贺新婚(上)
余竞瑶早上还是起晚了, 昨个沈彦钦也没撂个准话到底回不回, 害他忐忑到后半夜。入睡前她嘱咐霁颜, 若是殿下来了, 一定要把她唤醒, 看来多此一举了, 其实他也在躲着自己吧。
食过早膳, 余竞瑶在庭院中赏着新栽的月季,听到人语声从影壁后传来,一抬头就见到沈怡君一张嫌弃的脸。
沈怡君无视庭中的人, 目光在小院里转了一转,不屑地挑了挑嘴角。
“还以为这院子废了呢,有人倒住的安逸, 果真是什么人住什么样的院子啊。”
余竞瑶听了她的话, 脸冷下来,收回目光, 拨弄着脚下的花枝。
一大早就来滋事, 找不痛快。
沈怡君见她不语, 使了个眼色, 影壁墙后一众小婢捧着托盘鱼贯而入, 将东西放在了庭中的石桌上。
“这是母亲给你的几件新衣, 还有燕窝。毕竟嫁到王府了,总不能怠慢了!”郡主眼角飞扬地睨着余竞瑶,声线起伏带着轻蔑。
“谢了, 我不需要。”余竞瑶继续拨弄着, 漫不经心应。
瞧着她副冷漠的神情,沈怡君哼了一哼。
“别不识抬举,这可都是母亲亲手挑选的,若非她嘱咐,我懒得理你。”说罢,剜了一眼余竞瑶,起步要走,忽地又想起什么。
“今儿清乐阁有戏,王公家的小姐都去,母亲让把你也带着,到时候遣人来唤你!”
郡主走了,霁颜望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又看了看余竞瑶。
“小姐,这东西怎么办?”
余竞瑶瞟了一眼。“就撂那吧。”
昨个还冷言讽语的呢,今儿就送东西上门,谁知道她们打的什么主意。
“小姐,珲王唤你和三皇子去正堂。睿王来了。”霁容从外面匆忙地进了院子,疾声道。
原来如此,余竞瑶看着那些东西,冷笑一声。
“霁容去后院通报殿下,霁颜,随我去更衣。”
……
“彦钦和竞瑶来了。”
刚一入堂便闻珲王亲热地唤了一声。余竞瑶随着沈彦钦委身,对珲王拜了拜,一抬头就瞥见了东侧上座身穿绯色锦袍的睿王。
“睿王殿下。”余竞瑶垂目揖了一揖。
睿王沈彦佑长沈彦钦一岁,面容俊秀,英气勃发。他含笑抬手,示意她起身,举手投足都带着高傲。也是,睿王的母亲是宠冠六宫的贵妃,舅舅是势倾朝野的权臣;他自己,十四岁被封王,有了自己的王府,可见皇帝有多喜欢他。
余竞瑶不禁想到沈彦钦,同样是皇子,他二十一岁了却还要寄人篱下,这差距,真真是子凭母贵。
余竞瑶刚起身,余光里一风度翩翩,长身玉立的男子站了起来,对着沈彦钦和她拱手相拜。
“见过三皇子,皇子妃。”
男子含笑施礼,彬彬持重,儒雅蕴藉。细查之,生得是俊朗非凡,既有诗书漫卷的风采,也有英姿飒飒的气宇。余竞瑶一时愣了住,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宣平侯家的长子,她曾经的未婚夫,陆勉!
怔忡间,余竞瑶忘了回礼。沈彦钦拍了拍她的手臂,才反应过来,匆匆垂目颌首,跟着彦钦坐到了对面。
“三弟和表妹新婚,我今儿特地带陆侍郎来恭贺道喜。”睿王笑言。
陆勉一出现,余竞瑶就懂了,今儿睿王怕不是真心来道贺的吧,头一句话就不忘把陆勉带着,还真是不隐晦啊!
余竞瑶看了看淡然的沈彦钦,对着睿王微微一笑,娇媚动人。
“谢谢睿王。”
“表妹新嫁,在这王府可习惯?”睿王切声问。
“还好。”余竞瑶温婉而答。
“要是哪里不如意,可要和本王说。”睿王用余光瞥了一眼沈彦钦。
余竞瑶知道睿王打的什么心思,她没有附和,而是看了看堂上的珲王夫妇道:
“都挺好的,王爷和王妃待我也很好。”
珲王乍一听到她提了自己,立即朝着睿王谄然堆笑。
“应该的,一家人嘛。”说着,给王妃递了个眼神。
王妃会意,弯眉挂笑,温柔亲蔼地对余竞瑶言道:
“前几日置办了些料子,襄邑的织锦,捡了几匹最佳的,照着你的身量做了几件新衣,可都送去了?”
“送来了,”余竞瑶对着王妃应道,“王妃费心了,只是……”
“只是什么?”王妃忙声问。
余竞瑶讪讪一笑,目光移向了坐在对面的沈怡君,“只是尺寸略微大了些,瞧着郡主穿倒更合身。”
这一句,让睿王忍不住笑了。他听得出她是何意,这衣服怕不是做给皇子妃的吧。临时抱佛脚,这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王妃的脸僵了住,抖动的嘴角勉强地维持着那个尴尬的笑。
“让下人留心你的身材,目测总有些差池。料子还有,明日再重新做上几身。”
“谢王妃,不麻烦了,我不太喜欢襄邑的织锦,虽是名锦,可还是觉着不够精细。”
不够精细?郡主冷哼了一声,襄邑的织锦都瞧不上,还想穿什么!可打量着余竞瑶穿着的这身金丝如意祥云织锦华服,质地精细不说,锦纹绚丽,色泽光鲜,一朵朵绚烂祥云像是从天空扯下的一般,衬得人也越发的高贵雅致。
看着略窘的珲王夫妇,睿王笑意更浓了。他点了点头道:
“嗯,表妹在国公府,穿的不是江宁的云锦,就是川地的蜀锦。父皇每每给舅父的赏赐,都被你拿去做衣服了。”
“表哥又笑我。”余竞瑶笑嗔道。
“哪里是笑你,你若喜欢,父皇赏赐我的,都给你送来。”睿王又一次瞥了眼余竞瑶身侧的沈彦钦,挑唇蔑笑。
余竞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沈彦钦依旧淡定自若,清冷得好似不在这氛围之中。她默默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见众人沉默,珲王一本正经地看着王妃问道:“陛下不是赏了好些金丝燕盏,你可给皇子妃送去?”
“自然送去了,担心皇子妃初来,吃不好,特地给她补身子的。”王妃笑应。
余竞瑶笑而不语,怕彦钦尴尬,不想再挑起这个话题了;珲王也觉得这回万无一失,然睿王却来了劲头。
“王叔有心了,这金丝燕盏的确稀少,不过我记得表妹在家食得可是南洋进贡的血燕盏吧。”睿王得意一笑,余竞瑶知道,这话表面上落的是珲王的面子,实则还是说给沈彦钦听的。
两次被嘲弄,珲王心中憋了口气,脸阴了下来,不开腔,只低头故作镇定地呷着茶水。
睿王见此,收了笑意,换了副殷殷之色,哀然叹道:
“表妹,你此番太过任性了,舅父这般宠你,穿的食的哪一样不是最好的?你却要忤逆他,害他头疾又犯,病得两日未上朝了。”
“父亲病了?”余竞瑶猛然一惊,举目盯着睿王。
昨日回门不是还好好的么?怎就病了?
“父亲病得严重吗?”余竞瑶迫声问。
“不轻。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母妃派了御医去了。”
听御医去了,余竞瑶颦眉伤感起来,看来是真的病了。虽和国公相处不过两月,他毕竟是这个世界上她真真切切的亲人,她的父亲。想到回门时,他盛怒的样子,莫不是那日气的?余竞瑶神情凄然地望了望身边的沈彦钦,而沈彦钦也在看她。
“哪日我陪你回去看看吧。”沈彦钦柔声道,眼底蕴着一抹少见的温和,余竞瑶的心一暖,淡淡地牵出一个笑。
“三弟就不要去了吧,去了只怕让舅父生气。”
睿王冷言一句,众人愕然,这鄙夷的味道未免太浓了些。
“岳丈生病,做女婿的哪有不去的,不去才会更气吧。”余竞瑶寒声回了睿王,旋即望着沈彦钦恬然而笑,眉梢眼角挂着娇怯。“就烦殿下陪我同去了。”
沈彦钦含笑点了点头。
二人这含情一望,被对面的陆勉看得是清清楚楚,心里不免多了几分滋味。
睿王被驳得面色怫然,可神思一转,笑了。
“听说三弟和表妹住的是个两进的小院子?”。
这一问针对的还是沈彦钦吧,然此刻珲王却紧张起来了。
“那是彦钦以前住的,如今成婚了,是该给他们寻个大些的院子了。”
“再大又如何。”睿王冷笑一声。“还不是珲王府的偏院,毕竟不是自己的王府。”
“封王不过是早晚的事。”余竞瑶接过话来,“能力又不是靠府邸大小衡量的,无能无才,守着多大的王府也不过是个空壳。外强中干,虚有其表。”
虽这话听起来更像是说珲王,可两个王都不禁尴尬顿生。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小院子也有小院子的好,不管我和三皇子在哪,总能一眼望到彼此,这样才更亲近。”
说罢,余竞瑶再次望向沈彦钦,明艳无比的一张面庞蓄着满满的浓情蜜意,看得让这个淡定的三皇子也不淡定了。平日里前院一个,后院一个,何曾见面,这姑娘还真会圆啊。
沈彦钦无奈地看着余竞瑶笑了,可在他人眼中,那舒展的眉宇,弯起的唇角,含着的分明是宠溺无限。
二人的缱绻意浓,让对面的陆勉怔了住,一时失神,手中的茶杯一偏,茶水溅到了衣衫上。
“陆侍郎。”沈怡君疾呼了一声。陆勉随着众人投来的目光回过神。
沈怡君慌忙地迎上来,欲为陆勉擦拭衣衫上的水迹,可又觉得不妥,于是伸手递上了自己的绢帕。
然陆勉没有接,只是言了一句“谢谢郡主”,看都没看她一眼,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将沈怡君的绢帕,连同她的好意都推开了。
沈怡君一怔,窘迫地红着脸退了回来。
这时余竞瑶才发现,沈怡君今日特意装扮过。橘色蝶舞华服映着发髻的璀璨珠钗,夺目艳耀,竟比她这新妇还要艳丽惹眼。瞧她紧张地朝陆勉奔去,又神情怅怅而归。余竞瑶心底暗笑,她猜到了什么。
陆勉把众人的目光都引了去,倒给睿王提了个醒。
“对了,陆侍郎不是有东西要送表妹吗?”
睿王一语让陆勉怔了片刻,随即深吸一口气,带着他特有的温润的笑从坐榻上起身,举止谦谦,落落大方地走到了余竞瑶的面前。这从容淡定的神情,不禁让余竞瑶忆起了退婚那日……
那日她站在陆勉的面前,将手中的镂雕并蒂同心玉佩递给了他。这玉本是一对,绝好的阳绿翡翠,是宣平侯封侯时皇帝赏赐的,两家订婚,这玉便成了信物,二人各一块。
陆勉淡然地接过了玉佩,神情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握着那玉望着她,言了一句“我走了”,就真的走了。余竞瑶准备好些道歉的话都没来得及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可能他是不喜欢自己的吧……
“恭喜你。”陆勉递上了一只精致的镶金紫檀木匣。
余竞瑶惊诧,真的有贺礼要送?那门外的那些呢?为何还要单独备一份,这不和常理吧,更何况只送新妇一人。
余竞瑶望着那木匣,淡眉轻拢,眼睛润得能滴出水似得,长长的睫毛微扇,被洒入的阳光染了一层融融的金色,陆勉看得有些恍惚,好似初遇。
其实陆勉也很无奈,这个场合,若非睿王执意要求,他怎都不会来的。至于手中的礼物,也是睿王吩咐准备的。睿王的心思他懂,自己不过就是个棋子而已。可扪心自问,对他二人自己就没有一丝好奇吗?
一直以来都是余竞瑶爱慕着陆勉,对他的情意毫不掩饰。陆勉记得两月前她还缠着自己,娇羞地问何时娶她入门。那时他觉得成亲日子还早,自己不能确定这颗心的归属,觉得骄横任性的她或许并不适合自己。然今日再见,她已为他人妇。
二人站在那沉默了许久,余竞瑶踟蹰不定。
“谢谢陆侍郎。”
一只白皙莹缜的大手接过了木匣,余竞瑶偏头望去,沈彦钦正朝着她微笑。余竞瑶愣了住,沈彦钦的笑明若初阳,舒缓人心,看得她一颗忐忑的心安稳下来。
余竞瑶也粲然地还之一笑,然沈彦钦默默地伸出手另一只手,握了握余竞瑶的指尖,余竞瑶的身子微微一颤,被这突然起来的亲近冲得木然,脸红了。
陆勉看了看沈彦钦,又看了看余竞瑶,目光最后落在他们紧握的手上。
陆勉无奈笑了笑,回到了座位。
“表妹不打开看看吗?”睿王提高语调,谑声言道。
正文 恭贺新婚(下)
珲王夫妇看出了门道, 笑容可掬地附和, 一味地劝着余竞瑶打开木匣, 连郡主的脖子都忍不住探了出来。
余竞瑶又羞又恼, 明知道他们居心叵测, 却又拒绝不得, 盯着木匣的双眼透着无奈和窘迫。她求助地看着沈彦钦, 沈彦钦含笑点了点头。
木匣被打开,一根润泽的红珊瑚簪子映眼而入,簪身通体鲜亮, 簪花缀有彩色宝石,大小不一,错落有致, 甚是精美少见的一根簪子。
“这不是表妹最喜欢的那根珊瑚簪吗?陆侍郎有心了, 果然还是你最了解表妹。”
睿王戏谑的意味更重了,眼睛干脆直视沈彦钦, 二人对视, 沈彦钦依旧清冷淡漠, 不为所动。
而这一举却让珲王夫妇逮到了机会, 俩人一唱一和, 迎合着睿王, 赞起簪子的精致和陆侍郎的知情识趣来,全然不把羞怒的余竞瑶放在眼中。
余竞瑶双睫低垂,默不作声。她可以反驳睿王, 回斥珲王夫妇, 可是陆勉不行,她对他余留的那丝愧意让她做不出来。她握着那只簪子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就在这时,手背一阵温热,沈彦钦的手覆了上来。
余竞瑶惊讶地看着他,沈彦钦的脸上依旧绽着那甫定人心的微笑,在她的手背轻拍了拍,余竞瑶会意,婉顺地笑了。
“这根簪子你看中很久了,怪我,没有早些给你买下来。”
陆勉话一出,满堂皆惊,众人屏息凝神,静得只余心跳声。
余竞瑶愕然,她没想到陆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样的场合,当着自己夫君的面,说出这般暧昧的话,这不是挑衅又是什么?
“我可曾说过?自己都不记得了。”余竞瑶莞尔,清媚动人。她手指拈起簪子,透过珊瑚簪花淡淡地瞥了陆勉一眼。“簪子倒精致,可惜我现在不喜欢珊瑚了,偏爱白玉。”
“白玉?”睿王罕纳,目光落在了余竞瑶发髻上插着的那根羊脂白玉簪上。“就这个?未见有何好的!”再常见不过的一根白玉簪了。
“自然是好,这是三皇子送我的。”
余竞瑶对着沈彦钦深情而望,沈彦钦回笑,打量着那根簪子。他不曾记得送过她何物,不过看起来倒是有点眼熟,好似在聘礼中见过。
“郡主今儿的裙衫真是美艳,把人映得瑰姿艳逸。”
趁众人还未缓过神来,余竞瑶把注意力又引到了沈怡君身上。连珲王夫妇都蓦然发现,女儿今日竟是精心装扮过的。知女莫若母,珲王妃好似猜到了些许。
被众人关注,沈怡君的脸红了。余竞瑶笑意不减,续言道:
“如此一看,这簪子配郡主再合适不过了。陆侍郎,不介意我借花献佛吧。”
陆勉瞿然,未语强笑。
余竞瑶让小婢将簪子给郡主送了过去。
“我不要!”郡主瞪视着余竞瑶,一脸的抵触。
余竞瑶笑颜依旧,却是一字一顿道:“这可是陆侍郎送的。”
一语点破,众人心中了然:郡主喜欢陆侍郎。
沈怡君轻瞄着陆勉,见他目不斜视,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窘得脸一直红到了耳根。这簪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唯是两眼似刀地盯着余竞瑶,刀刀在她的脸上剐着。
如此,余竞瑶更是肯定了,沈怡君不但喜欢陆勉,对自己的怨很可能也是缘于陆勉。
堂中寂静一片,珲王无奈,只好附和道:既然送你了,就收着吧。
“回珲王,太子殿下到了。”管家的声音在正堂响起,这惊诧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话音刚落,身着绛红色金丝鸾鸟锦袍的太子已带着侍卫到了正堂的大门。太子轻盈而入,众人忙起身而拜。
太子对着珲王颌首回礼,随即一眼瞥见了正屈膝而拜的余竞瑶。他佻然一笑,赶忙两步走了过去,双手托着余竞瑶的手臂让她起身,然刚触碰到她,余竞瑶向后躲了躲。太子还欲上前,被沈彦钦拦了住。
“彦钦见过太子殿下。”
彦钦对着太子施礼,太子怔了怔,悻悻一笑,收回手臂反剪在背后,挺直了身子,一张寡薄的脸仍挂着那副轻浮的笑。
沈彦珩不羁的性子众所周知,皇帝也极不喜欢他这副模样,怎奈他是嫡长子,虽是落拓倒也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所以他这太子的位置坐得还算稳。可若是和沈彦佑比起来,倒是不若这个弟弟稳重更讨皇帝喜欢。
“皇子妃啊,嫁了人越发的标致了。可惜啊,早知就让母后把你许给我了。”太子肆声大笑起来。
余竞瑶窘红了脸颊,可更让人窘的还在后面。
“诶,陆侍郎也来了?”太子故作惊讶,随即表情诡邪道,“这场面还真是尴尬啊!”
太子笑得越欢,余竞瑶越是局促,睿王的脸色也越难看。而沈彦钦和陆勉,相对而视,却一个比一个淡定。
太子入上座,望着他二人,挑了挑眉梢。
“三弟啊,你可知陆侍郎人之俊杰,多少王公小姐追着呢,若非我在母后面前为你言语,赐了婚,这佳人岂会让你娶到,你说你是否应该谢我呢?”
余竞瑶惊羞交加。太子一进门,她就猜到他因何而来了。往日无交,且又和国公贵妃对立,今日一来,无非就是凑热闹看笑话的,看看自己的劲敌如何失意。
睿王那边脸阴得都快电闪雷鸣了,可沈彦钦这,依旧沉着冷漠,他盯紧了陆勉,唇角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彦钦是该谢过太子。”
太子一听,满意地笑了。虽看着沈彦钦,余光里都是怒气盛然的睿王。睿王能不气么?皇后的一道赐婚旨意,生生毁了他的一步好棋。
“王叔,怎不见世子呢?”太子目光在堂内寻了一圈问。
“世子新任上骑都尉,负责京畿周边戍防,此刻正在巡兵。”珲王恭顺答道,卑躬屈膝,一点亲王的尊严都没有。
“世子年纪轻轻受此重任,国之栋才啊。”
被太子这一夸,珲王心里翻开了花。
“还请太子提点着。”
“王叔见外了,世子怎说也是我的堂弟,一家人自要帮衬着,更何况父皇也喜欢知道进取之人。且我也感谢王叔收留三弟不是。” 说着,太子的目光又一次对上了沈彦钦。
“三弟,身为皇子,要和世子学学,即便到不了陆侍郎那般,也不要丢了皇室的颜面。不然,你让皇子妃何以立足,要知道,你的岳丈可是晋国公啊!”
“彦钦谨记太子教诲。”
沈彦钦的淡漠,让太子得不到任何快感,不过无所谓,他真正的目标不是他。看着面上隐忍的睿王,在案下紧握的双拳已经见不出血色,太子心里忍不住暗笑。
而睿王也知道,太子无非就是想用沈彦钦的劣势来羞辱自己,讽刺自己失了联姻这步棋。
“皇子妃,拜帝后那日没见着你,母后怪惦念的,得空你也入宫请个安,寄人篱下你也是个皇子妃不是,况且还是母后为你保的媒。”
分明是皇后不想见自己。余竞瑶心中不平,却有口难言,只能朝着太子微笑回应。
而听了此话的沈彦钦内心一凛,他看着余竞瑶皱了皱眉。原来那日她根本就没见到皇后!
“表妹也是,既然入宫,为何不去拜见母妃呢,毕竟咱们才是一家人么。”睿王终于忍不住了。
“一家人?父女尚可决裂,更何况是姑侄。我可听闻那日父皇在贵妃处留了许久,怎不见贵妃劝父皇见上一见这‘自家人’呢?”
睿王无语,余竞瑶更是无语。
这就是所谓的亲人啊,原来自己这样可悲。余竞瑶心中凄凄,沮丧地垂下了头。沈彦钦看在眼中,拉过了她的手,握在掌中。一股暖意从指间涌入心头,余竞瑶抬头看了看他,凉苦一笑。沈彦钦不是也一样的可怜吗?两个被孤立的人就这样联系在了一起。
“府中还有政务要忙,先告辞了。”睿王朝太子拜了拜,心中愤怒却也奈何不了他,他毕竟是太子。
睿王转身出了正堂,而陆勉也跟随起身,向太子及众人拜别。到了沈彦钦面前,目光依旧犀锐,随即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余竞瑶,离开了。
沈彦钦带着余竞瑶随珲王一家送走了太子。
今天珲王一家是彻底看出二人的地位了,原来新婚头日,连陛下的面都没见着,看来是真的没把他放在心上啊。这余竞瑶也没好到哪,方才满堂的人,貌似客气,可有一人是出于真心?
珲王回首朝着二人鄙夷的冷哼,摇了摇头,走开了。
余竞瑶随沈彦钦回樗栎院,刚走到大门外,她驻了脚,抬头望着那块匾额。
“把它换了吧。”余竞瑶怨怨道。
沈彦钦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不好听。”樗栎?樗栎不就是“无用不成材”的意思?想到今天在正堂中,他们肆意贬低沈彦钦,余竞瑶心里就一阵愤懑。
沈彦钦看着她坚定的表情,笑了。
“好,换了。”
二人一进门,霁容匆匆迎了上来。
“小姐,刚刚珲王妃那边来人,把早上送来的东西都拿走了,还说咱家小姐不屑用这些。”
脸变得真快。余竞瑶看着那空荡的石桌冷笑。
“拿走更好,省得碍眼!”
话刚说完,就见霁颜带着气从外面回来,见到小姐愣了愣,更是气了。原来是郡主去看戏了,没唤小姐不说,还带着她最不待见的两个庶出姐妹去的,这意思谁不明白,不就是要说小姐的地位还不如府上的两个庶出姑娘。
可余竞瑶却笑了,劝慰道:“我都不气,你气什么,我巴不得不去呢。”
沈彦钦神色凝重地看了看余竞瑶,什么都没说,默然去了后院。
晚上,余竞瑶坐在铜镜前心不在焉地理着发丝,回想今日的事,心里还是窝着口气。自己尚且如此,何况是沈彦钦呢?他更难过吧。生活在这样一个人情淡薄的环境里,暗无天日,还要独自一人承受着他人的轻慢藐视。这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就算知道他日后会翻身,余竞瑶隐隐地生了一丝同情。
然想到他那个甫人心魂的笑,余竞瑶下意识地收了收手,被他握过的指尖还带着余温似得。
如果他就是这样一个温润的良人,而不是日后那个狠绝的暴戾之君该多好。不过生活在这弱肉强食的环境中,他的心想不硬都不行吧。若不是有了这颗狠绝的心,怕永无出头之日。
现实就是这样残酷,余竞瑶轻叹一声。
正想的出神,门开了,沈彦钦走了进来。四目相对,余竞瑶定了住。
看着沈彦钦,刚刚的那些想法一股脑的涌了上来,余竞瑶的脸红了,赧颜地挑了挑唇,躲开了他的目光,手指紧张地在玉梳的齿上拨弄着。
沈彦钦淡然看了她一眼,兀自去了西墙的紫檀柜格前,拾掇了几件衣服,又在东侧的架子上捡了几卷书,返回到了她面前,语气不带一丝温度道:
“最近都会很忙,就在书房住下,不回来了。”
闻言,余竞瑶蓦地抬起了头,满眼的错愕不解。就算自己许未准备好,可这接二连三的刻意回避更让她觉得不安。他的意思不会是,往后的日子,他都不回来了?
忙?究竟在忙什么?都是借口吧,其实他是不想见到自己。
原来今日在堂上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让人浮想联翩的戏,他果真对自己一丝好感都没有,那么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到底对不对?
“好。” 余竞瑶垂下眼睑,漠然应了一声。
沈彦钦走了,他站在门外,以为还会听到她吁气的声音,可代替的却是一声叹息。沈彦钦怔了住,随即坚定不移地走了。
沈彦钦不是真心要躲,只是今日睿王和太子的话,沈彦钦不是没放在心上。余竞瑶跟着自己,注定是要受苦的,如今她这般执着不过任性所为,是因为生活的时间短罢了。
她毕竟是晋国公府娇宠的大小姐,锦衣玉食惯了的,日子久了,若真的有后悔的那一日,她还可以抽身而退。与其到那个时候彼此难堪,到不若此刻留条退路。
正文 流言蜚语
沈彦钦这几日果真没来内室, 靖昕堂成了余竞瑶一个人的了。即便白日遇到他, 也是三言两语, 冷冷淡淡, 然后又回了书房。余竞瑶很好奇沈彦钦的书房, 总想去看看, 可听金童说他的书房任谁都不让进时, 余竞瑶就打消了这份好奇心。
院子改名字的事,沈彦钦交给了余竞瑶,她苦思冥想了几日, 最后叫“云济苑”,取“直挂云帆济沧海”之“豁达”意。沈彦钦听了,也未表态。余竞瑶以为没下文了, 然第二日, 这“樗栎”便被“云济”替换下来。
日子如流水,余竞瑶慢慢习惯了这种生活, 他过他的, 我过我的, 只是单调了些。然每到这个时刻, 就会有人加一味调剂, 毕竟这王府里还住着珲王一家。尤其是知道余竞瑶探望父亲被晋国公拒之门外后, 更加的肆无忌惮了。
“这粗稠他们也好意思拿出手!”霁容看着珲王妃差人送来的布料,鄙夷地言道。
余竞瑶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继续摆弄着手里的花。自从沈彦钦不反对她养花, 她又在庭院中栽了几株牡丹, 还在影壁后置了一个双人合抱的陶瓷金鱼缸,养鱼赏莲两不误。这样就花期就接了上,春季的牡丹,夏季的莲花,秋季的桂花,还有花开四季的月季。有了色彩,这院子总不至于太冷清。她还想着,要不要养些茉莉呢?清香入茶,再新鲜不过了,就是不知道沈彦钦会不会喜欢……
见小姐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霁容更气了,止不住地嘟囔起来。
“上次送来的果子哪有新鲜的,那樱桃倒是新鲜,都是青的!”
“小姐最爱吃的就是樱桃了,可一颗都没吃到。”霁容越想越气,孩子气地拍了那绸布几下。
珲王府待她们这样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要么漏送,要么送来的都是最差的,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平日里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都只当她和沈彦钦是透明的。她是体验到沈彦钦过得有多不易了,可既然他能忍,自己也能忍,只要她们不惹到自己便好。
“不好就不要,咱又不是吃不起,出去买不就行了。”
“小姐也不能总拿自己的嫁妆填补啊,早晚要被掏空!”霁容瞪着眼嘟囔道。
“瞧你说的,这才几个钱,父亲给我置办的嫁妆买下王府都绰绰有余……”余竞瑶本还在笑,一提到国公,不免又伤感起来。
“你去把咱家铺子的账本拿来我翻翻。”若不提嫁妆,她都快忘了父亲给他的那两个陪嫁的绸缎铺子了。
霁容还没等去,就瞧着一脸怒气的霁颜匆匆进了院子。霁颜成熟稳重,脾气温和,很少见她这般。
“颜姐姐这是怎么了?”霁容迎了上去。
霁颜躲闪着。“没事,我去看看午膳好了没有。”说着,便低着头朝后院走去,就在经过余竞瑶身边时,被余竞瑶喊住了。
“你脸怎么了?”余竞瑶拉着她的胳膊,打量着。
霁颜极力掩饰,但还是能看出左面白皙的脸颊上一片红肿。
“谁打的?”余竞瑶的脸冷了下来,霁颜忍不住了,泪珠扑簌簌滚了下来。
“我带你去找他说理!”怠慢就算了,居然欺负到自己人身上。
“小姐别去了,是我先动的手。”
霁容和余竞瑶同时瞪大了眼睛看着霁颜,惊讶不已。
“刚刚遇到郡主的宋嬷嬷,她和婢女们诋毁小姐,我,我听不过了。”
“说就说了,干嘛要动手,她们说的还少吗!”余竞瑶心疼地责备道。
“可她说小姐凤凰变草鸡,自作自受,说你还不如草鸡,连皇子都不待见你,都不和你同房……”
余竞瑶的心猛地一颤,不待见自己……不同房……她原以为自己不在乎,可当真听到从别人口中说出时,竟像似一把利锥刺着自己的心。若说点旁的就算了,句句戳中她的痛处,怎还忍得下?再看看委屈的霁颜,余竞瑶拉着她就冲出门去。
“小姐!”
霁容唤了一声,想要跟出去,一回头瞧见了刚从后院出来的沈彦钦。
余竞瑶拉着霁颜朝沈怡君的漪澜院去,半路便在玉莲池的亭子里看到被两个庶出姐妹围着的沈怡君。宋嬷嬷也在,她窃语着什么,惹得几人咯咯地笑了起来。
“宋嬷嬷,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要问你。”余竞瑶安奈着火气上前。
“哟,皇子妃啊,我还道是谁呢,这么目中无人。”
郡主身子未动,眼梢轻瞥着眉间蕴怒的余竞瑶。
“郡主,我有话要对宋嬷嬷说。”
“宋嬷嬷不在这么,有话就说吧,还有什么我们听不得的?”郡主扔下捏在指尖的一颗核桃仁,扬起下颌睨笑道。
余竞瑶回手拉过霁颜,面目肃冷。“宋嬷嬷,你打了霁颜?”
“皇子妃不带这么偏心的,你只道我打她,你可知是她先动的手。”宋嬷嬷的轻慢道,转头便是一副冤屈的模样对着沈怡君撩起裙子。“郡主,你瞧我这脚,就是被她推了那么一下子才崴到的。”
“我说嬷嬷刚刚怎么走路不稳啊!”说话的是沈怡君庶出的姐姐沈怡月,虽年长沈怡君,却时刻跟在她身侧,巴结着她。
“霁颜,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同样是婢,好歹宋嬷嬷也年长你,你怎下得去手。难不成你晋国公府来的,就比我们珲王府的高一等吗?”
说罢,沈怡月讨好似得看看自己的嫡出妹妹,见沈怡君满意地瞟了她一眼,得意地笑了。
霁颜怎肯受她们诬陷,上前辩解。
“我不过轻轻推了她一下,她连动都没有动,怎么可能崴脚!要不是你出言不逊,我干嘛推你!”
“出言不逊?那我倒要听听,宋嬷嬷说了什么让你这么大的火气。”沈怡君不怀好意地笑道。
霁颜会不懂吗?郡主就是想让她把羞辱小姐的话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再重新说一遍。
见霁颜又怒又窘,急得满脸通红,宋嬷嬷更嚣张了,她挑衅似得靠近霁颜。
“说啊,你倒是说啊,说不出来了吧!我看你就是……”
啪!
皮肉相撞之声乍然响起,响亮得宛若雷鸣,把在场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只见余竞瑶清凛的双眸透着一股寒气,手还扬在半空未落。
“你,你敢打我!”宋嬷嬷捂着被抽红的左脸抖着嗓子道。
余竞瑶的手猛然下落,回手又是一巴掌。
“打你怎么了?不应该吗?”余竞瑶的声音冷似冰霜,“说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就算我离开晋国公府,我也是堂堂正正的皇子妃,是你一个下人能说三道四的!别说打你,我就是要了你的命又如何!”
“好大的口气!”沈怡君怒然起身,绕到了宋嬷嬷的身侧,直视着余竞瑶。
“你还真拿自己当皇子妃了?你以为沈彦钦是什么?皇子吗?他也配! 一个一无是处,带着污点的弃子!连自己的父亲都容不下他!若非我珲王府收留,他早就不知道被皇帝赐死多少回了!可有人把他放在眼中?也就你犯这贱,还嫁他!”
“你!”余竞瑶秀目怒瞪,刚欲争辩,话还没说出来,就宋嬷嬷接了过去。
“就是,我们珲王好心养着,不知道感恩就算了,还出来耀武扬威,怪不得自家男人都不待见!”
宋嬷嬷屡触余竞瑶痛处,如此不知悔,看来打得还是轻!宋嬷嬷见她再次起势挥手,忙捂着脸躲在了沈怡君身后,沈怡君一个挺身站在余竞瑶的面前,抬着下颚瞥了一眼她的手,鄙夷道:
“怎么?还想打我吗?你打一个试试,你今儿要是打了,看明个沈彦钦还有没有容身之地!”
沈怡君阴冷一笑,可余竞瑶竟比她笑的还要让人生寒。
“我就是跟他露宿街头,也不会让你这么羞辱他!”
说罢,余竞瑶手抬得更高了,眼看着便要落下,沈怡君吓得惊呼一声,闭上了双眼。沈怡君缩脖等了半晌也没见这手落下。她微微睁目,只见余竞瑶高举的手腕被沈彦钦握了住。
“你怎么来了?”余竞瑶惊诧。
“跟我回去。”沈彦钦语气淡淡。
“不行,她说我就算了,她还……”余竞瑶怒瞪着郡主,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彦钦打断了。
“回去吧!”语气依旧没有一丝波澜,却透着不可抗拒的坚定。
余竞瑶失落垂目长出一口气,紧绷的身子软了下来,沈彦钦拉着她的手腕往回走。
“废物!”
刚踏出两步,就听到沈怡君在背后冷冷道了一句。
沈彦钦一顿,默然回首,看了一眼她,目光又移到宋嬷嬷身上,阴寒得宋嬷嬷一阵阵发怵。
回去的路上,二人一言不发,沈彦钦握着余竞瑶的手,一直到了靖昕堂,安置她坐在床榻上,才松了开,然后朝门口走去。
余竞瑶也不看他,想着刚刚发生的事,心中愤愤,郁郁不平。
沈彦钦回到余竞瑶的面前,手里握着一块浸了冷水的巾帕,单膝跪地,托着她的手,用巾帕轻柔地擦着她的掌心。
肿成这个样子,她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沈彦钦不禁笑了,抬头看了看受宠若惊的余竞瑶。余竞瑶看着他英俊的面容上笼着春煦似的,幽深若潭的双眸泛着温意。她顿时一惊,随即脸颊浮上了两抹红晕,赧颜一笑。这一笑,倒是让自己的心情莫名地好了些。
沈彦钦擦好了,起身把巾帕递给了已经候在一旁的霁颜手里,随即对她言了一句。
“晚膳我和皇子妃在靖昕堂用,你去准备吧。”
霁颜一怔,又看了看呆愣的余竞瑶,喜形于色,爽脆地应了一声就赶忙奔后厨去了。
沈彦钦先回书房了,余竞瑶还沉浸在惊喜中。他要和自己一起吃饭?难道是因为宋嬷嬷的话吗?不管怎样,这都是个好的开始,只要他不抵触自己就好。
然想到他拉着自己离开,余竞瑶还是有些沮丧。沈怡君欺人太甚,这口气不泄难耐啊。好歹他也是皇子,就这样任她羞辱?这还是历史上记载的那个毒辣狠绝,寡情冷酷的沈彦钦么?
可转念一想,再如何得势那都是以后的事。此刻的他毕竟寄人篱下,为了生存只有隐忍,那么自己刚刚那一举,会不会太冲动了?不会给他惹麻烦吧?
本来还算欣喜的一颗心,此刻又沉了下来。
饭桌上的余竞瑶略显局促,她第一次和沈彦钦同案而食,只是埋头轻点眼前的几样菜。偶尔挑起眼皮看看对面的沈彦钦,见他神色淡淡,安安静静地吃着饭,心乱了。
“今天的事,是我欠考虑了。”余竞瑶垂目轻声道。
“你没错,做的很好。”沈彦钦语气轻松听不出一丝不悦。
余竞瑶惊讶。很好?他赞同?
见余竞瑶出神,沈彦钦放下了手中的碗。
“以后有何需要就和我说,不必拿嫁妆添补。”
余竞瑶对上他平静的目光,看得出沈彦钦是认真的。只是他都这样不得意了,她还能因为这些小事烦他吗?余竞瑶笑了笑,只是乖巧地应了一句,“好。”
沈彦钦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安静地吃饭。余竞瑶捡起筷子,却吃的心不在焉,注意力都落在了他握着筷子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长细润,剔透得像那瓷碗一样,很少见这么漂亮的手。余竞瑶的目光跟着他的手转动,最后停在了自己的面前,他给她夹了一片笋。
“好好吃饭。”沈彦钦看着略显吃惊的余竞瑶言了一句。
余竞瑶不好意思地笑了。
“沈彦钦!”
一声疾呼,二人顿惊,只见沈怡君闯了进来。怨气冲天,瞪着沈彦钦怒吼了一声:
“沈彦钦,你敢打我的嬷嬷!”
正文 王府规矩
“沈彦钦, 你敢打我的嬷嬷!”沈怡君怒吼。
沈彦钦淡漠, 也不看沈怡君, 只是盯着余竞瑶碗里的那片笋片, 对着愕然的她抬了抬下颌, 示意她把笋吃了。
余竞瑶看了看沈彦钦, 缓过神来。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瞥了一眼沈怡君,不慌不忙地夹起了那片笋,送到了嘴边。
“一个下人, 出言无状,在主子背后嚼舌头,不该罚吗。”沈彦钦道。
“就算罚也轮不到你!”沈怡君冷哼。
“主子不管, 我只能代劳了。”
沈彦钦依旧淡定, 又从自己面前夹起一块翡翠虾仁放在余竞瑶的碗中。
见他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中,沈怡君恨得是心戚牙痒, 咬牙切齿道:
“代劳?把宋嬷嬷的两条腿打断, 她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这就是你所谓的代劳?你够狠的啊!”
沈怡君的话让余竞瑶提起的筷子停在了半空, 她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沈怡君, 又看了看正盯着自己的沈彦钦, 迟疑地把那虾仁送入了口中。
“这是她自找的,不受点皮肉之苦不长记性。”
余竞瑶似乎看到了一丝阴冷的笑在沈彦钦脸上一纵即逝。
沈怡君恼得像团火,腾腾地冒着怒气。可看着从容的二人, 突然冷笑了一声。
“我可不觉得宋嬷嬷哪里说得不对。”
“仆随其主, 你自然不觉得错!”
沈彦钦的想法居然和自己一样,余竞瑶不由得挑了挑唇,却被沈怡君察觉出来。
“余竞瑶,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了。他算什么!一个被人鄙夷的失势弃子!早晚有你后悔的那天!”
“如何失势他也是皇子。”余竞瑶忍不住了,厉言道。
“皇子?他不过就是一个在我珲王府中苟且偷生的罪妇之子!”
沈怡君的尾音未尽,就听到沈彦钦啪的一声将筷子猛地拍在桌案上。把对面的余竞瑶惊得一颤,惶惑地盯着他。
沈彦钦刚刚还淡然的面容霎时凝了一缕寒气,凛凛眉光下,一双漆眸骤然紧缩,如刀似剑的寒芒漫射而出,扫向沈怡君。
“沈怡君!如果再让我听到这些话,就不是断一双腿那么简单了!”
沈怡君被沈彦钦的目光盯得毛骨悚然,一股寒气从她的脚底窜上了心头,连眼神都透着惶惶。
沈彦钦是什么样的人郡主心里不是不清楚,虽然平日里隐忍淡漠,可他若发起狠来,也让人心惊肉跳。
曾经王妃给他安排过一个小婢做侍妾,他非但不接受,还因那小婢进了他的书房,被他打得只剩半条命,而最后那半条命也因受了惊吓没留住,一命呜呼了,从此再没人敢进他的书房。
想到这沈怡君不禁打了个冷战,打断下人的一双腿算得了什么,她狠毒的母亲就是因为残忍地害死了皇帝的嫔妃才被处死的,谁知道他骨子里流的是不是跟她母亲一样残虐的血。
沈怡君一刻都不想多留了,她恐慌地硬撑着那个傲慢的架势,颤声哼了一哼,转身就走了。
沈彦钦回过头来,眸中的芒锋隐去,神色如常地对着余竞瑶言了一句“吃饭吧。”便又拾起了碗筷,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余竞瑶惊愕,她没想到沈彦钦发起火来这么可怕。一张俊朗的脸,却可以凌厉得让人窒息。再想想他做的事,虽是为了帮自己,但毕竟生生地打断了人家的两条腿!
“珲王那边会不会为难殿下?”余竞瑶突然意识到事情严重了。 “郡主那么气,她一定会去找珲王。”
“如果找珲王有用,她就不会一个人来兴师问罪了。”沈彦钦看着忧忡的余竞瑶淡淡一笑。“况且珲王也不敢把我怎样,放心,不必怕他们。”
余竞瑶轻轻地“嗯”了一声,可心里仍有不安。
入夜,余竞瑶躺在内室的大床上,翻来覆去,辗转无眠。
婚后的这些日子,她一直留心沈彦钦,除了性子冷了些到也没见什么残酷的迹象,她一度怀疑历史记载的真实性,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真的太少了。
余竞瑶脑袋越想越乱,却越乱越想,实在没办法入睡,她干脆爬了起来,披上外衫到院子里醒醒神。
她不喜欢让人守夜,所以霁颜和霁容也都歇着去了,偌大的院子里就剩她一人。漫无目的地逛,走着走着,就到了后院。
她和沈彦钦心照不宣地给彼此画了界限,所以后院她很少来。借着月光打量着清冷的小院,目光下意识地朝书房望去。幽暗的灯光漫出,他竟然还没睡。耐不住好奇,余竞瑶靠近了一些,只见微明的灯光下,窗纸上映出了两个人的身影,两影相依,一个言语,一个诺诺点头。是沈彦钦和金童吗?
“皇子妃?你怎么来了?”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余竞瑶吓了一个激灵,猛然回头。
是金童!余竞瑶下意识地回首望去,窗格上的人影都不见了。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余竞瑶笑的有些尴尬,“现在好多了,我回去睡了。”
说完,余竞瑶头也不回地匆匆奔着前院去了。
“殿下,会不会被发现。要不要把她……”余竞瑶刚离开,书房里一个神秘的声音响起。
沈彦钦没有回应,沉思片刻问道。
“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晋国公府没有任何异常,皇子妃也是。”
“嗯,继续盯着吧。”
……
谣言这事,沈彦钦给她出了气,余竞瑶自然畅快得很。不过沈怡君毕竟是吃了亏,那嬷嬷又是她的贴身乳母,以她的性子,只怕不会善罢甘休的。
担心珲王会责难沈彦钦,然留心了几日,王府上下风平浪静,不但沈彦钦平淡如常,连珲王那边也安安静静的,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果真让沈彦钦说中了,他到底是皇子,珲王不敢把他怎样。
余竞瑶一颗提悬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也不怪她这么紧张,她一直觉得这事是因自己一时冲动挑起来的,若是因此连累了沈彦钦,还真是过意不去。况且她的初衷可不是来给沈彦钦惹麻烦的。
“相安无事便好。”余竞瑶坐在院子中,一面心不在焉地翻着账簿一面喃喃着。
“奴婢给皇子妃请安。”一个尖锐的声音搅了余竞瑶的思绪。她抬头望去,是王妃身边的阮嬷嬷。
“皇子妃,王妃请春韵堂一聚。”阮嬷嬷含笑道,很是恭谨。
余竞瑶疑惑。“嬷嬷可知是何事?”
“皇子妃去了便知。”
阮嬷嬷是王妃的随嫁侍婢,到王府也有二十几年了,地位堪比众仆之首,若是冷落了她也就是明折了王妃的面子。既然遣她来唤自己,就说明此行是必去不可了。
“那就随嬷嬷同去吧。”
春韵堂是王妃的寝堂,余竞瑶第一次来。一进门就瞧见堂中正北,王妃正阖目半倚在一张富贵奢华的紫檀束腰罗汉床上。她靠着海棠红的软枕,腿上还盖了条松花小毯。
“给王妃请安。”
听到余竞瑶的声音,王妃双目微张,勾了勾嘴角,漠声道:
“来了?”
余竞瑶点头轻应。王妃见她还算恭敬,微微一笑,掀开小毯,坐直了身子。
“那日玉莲池的事我都听说了。”王妃缓声道,余竞瑶心神一凛。
“这事郡主有错,没管教好下人,我已责备过她了。至于你这,毕竟是闺阁千金,又是皇子妃,怎么能打人,做出如此粗鄙之举呢。你在晋国公府如何娇蛮刁横我管不着,但你此刻是皇家的人,且身在我珲王府,就要守我王府的规矩,别把你晋国公府的那套搬到我珲王府中!”
王妃越说越疾,最后一句差不多是嚷出来的。余竞瑶明白了,这事并没过去,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波汹涌,王妃这口气,憋了许久了吧。
见余竞瑶默不作声,王妃冷哼,唤了阮嬷嬷。
“阮嬷嬷,皇子妃就交给你了,今儿就让皇子妃学学咱王府的规矩,别到时候犯了错都不知道因为什么挨罚!”
阮嬷嬷笑应一声,便引着余竞瑶到了春韵堂外,阴影下的石阶上。
“皇子妃,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咱就趁这风清日朗的在这学吧。站着学得快,我给您念叨,您用心记着。”
看着阮嬷嬷依旧恭顺的样子,余竞瑶懂得什么叫笑里藏刀了。她又举眸望向王妃,见她又倚回了罗汉床上,阖目养神那安然的样子,明白了,这就是王妃今日唤自己来的目的,无非就是想出口气。他珲王一家动不得沈彦钦,就拿自己下手。
阮嬷嬷开始念上了,她每念一句,就要求余竞瑶跟着念一句,若是错了,便要全部重新来过。堂上的王妃虽是漫不经心,也在侧耳听着,生怕阮嬷嬷错过余竞瑶的哪个疏漏,让她占了便宜!
谑意如此之浓,余竞瑶心下生怒,却又不能发泄。毕竟王妃是长辈,是珲王府的主母,她让自己学规矩名正言顺,挑不出理来。更何况,能忍的,就不要给沈彦钦惹麻烦。
虽已入春,天气有了转暖的势头,可春寒依旧,尤其是这早晨,更为寒凉。挡了日光的房檐下,簌簌冷风吹着,站了不多时,衣衫单薄的余竞瑶觉得浑身都寒透了,脚底指尖凉浸浸的。
阮嬷嬷缓声慢调地,讲了半个多时辰,一点罢休的意思都没有。余竞瑶有点站不住了,腿又酸又沉不说,这凉意透过薄底锦鞋往上窜,都快凉到了骨髓里了。
“站了这么久,该累了。”堂上的王妃突然发话,余竞瑶屏息。“衾儿,把那月牙凳搬去,让阮嬷嬷坐下讲。”
阮嬷嬷献笑谢过王妃,还不忘虚意推辞一番,将小凳让给皇子妃。
“皇子妃毕竟年轻,你年岁这么大了,她岂会与你计较?对吧,皇子妃?”
王妃阴测一笑,余竞瑶捺着怒意淡定回应。就知道她不怀好意,这主站仆坐,一计耳光打在了余竞瑶的脸上,她只能咬着牙忍下了。
阮嬷嬷这一坐下,来了劲头,越说越起劲,又讲了半个时辰。余竞瑶已经冷得开始打颤,鼻尖冻得没了知觉,嘴巴也有些不利落了。
此刻,倚在罗汉床上的王妃换了个姿势,拉了拉小毯,对小婢使了个眼色。
“去给阮嬷嬷和皇子妃倒些茶来。”
从出门到现在,余竞瑶滴水未沾,念了一个多时辰的规矩,早就唇焦口干了。接过茶盏,她片刻都未犹豫,饮了一口。
然入了口才知,这盏凉茶有多冰。余竞瑶吐又吐不得,硬着头皮咽了下。一股侵凉从胸腔里滑过,她不禁打了个激灵,上下的寒意将她贯穿,这回可真是凉得透透的了。余竞瑶突然觉得小腹隐隐作痛,很难受。
“王妃,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余下的,可否明日再听。”余竞瑶的话音刚落,王妃陡地睁开了双眼,瞪视着她。
“方才的规矩是白念了吗!‘婉娩听从,谦恭有礼’,这些都白讲了吗?目无尊长,看来你还是没记住啊。阮嬷嬷,重新来过,直到学会了为止!”
阮嬷嬷应声,果真又从头讲了起来。余竞瑶又气又难受,她想转身就走,可小腹越来越痛,痛得如何都迈不出这条腿,连话都讲不出了。
阮嬷嬷又重复了一遍,等了半晌,余竞瑶依旧没出声。
“怎么?心里有气了?”王妃哼了一声,“余竞瑶,别以为嫁了皇子便无所忌惮了,你入了我珲王府,我就有的是办法整治你,看看谁还能给你撑腰!”
“我劝你最好乖乖把这规矩学了,不然接下来就怕……”
王妃的声音在余竞瑶的耳边缭绕,时远时近,飘忽不定;最后一句还没听清,便被一阵嗡鸣声淹没。她看着王妃的影子越来越模糊,脑袋被瞬时抽空了一般,随即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王妃眼见余竞瑶晕倒在地,吃了一惊,还道她是装的,给了嬷嬷一个眼神。
嬷嬷会意,阴着脸上前。可瞧见余竞瑶一张苍白骇人的脸,登时愣了住,半晌才缓过神来,赶忙两步便要去扶。阮嬷嬷手刚刚碰到余竞瑶,就被人用力一把推了开,一个不稳,结结实实地摔了个跟头,疼得龇牙咧嘴。
“余竞瑶,余竞瑶!”沈彦钦揽着余竞瑶的双肩唤着。然余竞瑶只是微微翕唇,皱了皱眉,紧闭的双目始终未睁开。
沈彦钦管不得那么多,当即一个打横将她抱在了怀里,转身便要走。
“沈彦钦!”王妃大喊了一声。
沈彦钦顿了住,蓦地回身,瞪视着王妃,目光似万古坚冰,阴寒得把周遭的空气都凝了住,王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背划过。本来还想指责他无礼,连招呼都不打就硬闯春韵堂,然此刻,被这毛骨悚然的目光盯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不过借住王府,我的皇妃,用不着你来管!”
沈彦钦冷喝了一声,抱着余竞瑶,冲出了春韵堂的庭院。
正文 同床共眠
沈彦钦把余竞瑶抱回了靖昕堂, 在将她安置在了床上。霁颜给她喂了几口水, 慢慢缓了过来, 她只是虚脱而已。
脑袋清醒多了, 然腹痛依旧, 余竞瑶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两颊晕红, 避开沈彦钦的目光。
霁颜见此愣了片刻,随即恍然,算一算小姐这是到日子来月事了。余竞瑶本就体寒, 今儿又受了凉才会如此。霁颜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窘得不知道应该怎么对这位皇子解释。
看着这主仆二人的模样,沈彦钦罕纳, 也未在意, 只是一面给余竞瑶掖着被角,一面问她要不要唤大夫来。
余竞瑶对着沈彦钦微笑, 回了一声“我没事”, 随即笑容僵了住, 脸一直红到了耳根下。沈彦钦一怔, 循着着她的目光看了看, 只见自己的衣襟上有点点红迹, 他顿时就明白了,略显窘然地垂下了眼睑,想说什么, 但是张了张口, 也没说出来,就走了。
歇了一个晌午,余竞瑶喝了霁容端来的姜汁红枣汤,好多了。听说这汤是沈彦钦特地嘱咐熬的,余竞瑶又惊又喜。金童送来了好些桂圆,不消说也知道是谁让他来的。只是这东西生在南方,沈彦钦是如何这么快弄到的?余竞瑶觉得他是越来越难以琢磨了。
自从宋嬷嬷断腿一事,余竞瑶初次体会到了沈彦钦的狠辣,每每想到仍是心悸难安,也让她对自己命运的忧忡加剧了几分。
所以这样回避终究不是个办法,接近他才对。这又是红枣汤,又是桂圆,还有恍惚间听到的那句“我的皇妃,不用你来管”,他既然能做出这般暖心的事,就说明他对自己并不排斥,她应该做些什么回应他。
望着霁颜手中一颗颗被拨开的桂圆,余竞瑶轻声言道。
“霁颜,去后院请殿下,来靖昕堂用晚膳吧。”
……
“谢谢殿下送来的桂圆。”饭桌上,余竞瑶偷偷打量对面的沈彦钦,试探着道。
“你和我不用这般客气。” 沈彦钦看着她浅笑,随即又敛笑凝眉问,“你好些了?”
余竞瑶忙点头回应,沈彦钦展颜,继续吃饭。
沈彦钦做什么都是安安静静的,吃饭也是。余竞瑶看着他不徐不疾地夹着菜,稳稳的,没多久,一碗饭便吃完了。余竞瑶让霁颜添饭,他也没拒绝,听金童说,往常他只一碗就够了,那么今儿是饭菜合口了?
“以后在靖昕堂用膳吧。”余竞瑶言道。因为自己,他吃住都在书房,怪不好意思的。
沈彦钦望着她略怔,牵了牵唇角。
“好。”
听他同意了,余竞瑶竟然很开心,夹起一块如意卷送到了他的碗中。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近亲,沈彦钦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把如意卷都吃了。
用过晚膳,沈彦钦在内室坐了一会,嘱咐余竞瑶注意保暖,多喝热汤便要回书房。
“小姐,衾儿来了。”霁容一脸不满地走进来,身后跟着王妃的贴身小婢衾儿。
“见过三皇子,皇子妃。”衾儿端着食盘揖了一揖。“今儿皇子妃晕倒了,王妃很是惦记,特意吩咐奴婢熬了这药给皇子妃。”
衾儿将食盘放在了桌子上。
余竞瑶颦眉不语,看着那药碗,不知道王妃又藏着什么心思。
“告诉王妃,心意领了,这药皇子妃不需要。”沈彦钦语气清冷先言道。
衾儿好似早有准备,盈盈一笑。
“听闻皇子妃体寒,这可是王妃特地寻名医开的方子。就这样端回去,奴婢不好交差。毕竟是王妃的一番好意,若是让外人知道了,王妃失了颜面不说,让人家言皇子妃不懂礼数就不好了。”
小丫头好厉害的一张嘴,看来王妃早有准备,余竞瑶思量着。她倒是不怕王妃,无非就是寻些事端恶整自己罢了。只是她不能就这样和王妃撕破脸,如今沈彦钦处境艰难,不能给他惹麻烦。
只是这药,她实在是不想喝。
见余竞瑶未动,衾儿勾唇一笑,“王妃说了,这药驱寒暖体,有助孕的功效,只盼皇子妃能为皇室开枝散叶,皇子妃不要辜负了王妃的一番苦心。”
不提这倒好,一提这,余竞瑶更是窝火。王妃的目的,她何尝不知,不过就是想嘲讽自己。明知道自己因不同房的流言而怒,非要再提一次往自己的心上插刀。
插得好!这一碗慰问的药,自己还真是挑不出理,推不回去。
“代我谢过王妃,这药我喝。”余竞瑶稳声道。话一出口,沈彦钦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从容淡定,懂了她的心思,便对衾儿道:
“药放这,你回吧。”
“王妃嘱咐过了,让奴婢伺候皇子妃喝了再回,奴婢不敢惰怠。”说着,将药碗端出,递了上去,却被沈彦钦伸手截了住,目光凌厉地盯着她。
“殿下。”余竞瑶唤了一声,“王妃一片好意,怎可推却呢。”
她接过药碗,对着沈彦钦轻笑,转而目光凌似寒冰,气势傲然地望着衾儿,一字一顿道:
“转告王妃,她的好,竞瑶铭记于心。”说罢,将碗举到了唇边。
掠过碗沿,余竞瑶见衾儿一口气屏了住,眼神紧张地盯着自己,她暗哼了哼。随着一声惊呼,她手一抖,药碗掉在了地上,把裙裾都染了颜色。
“小姐!”霁颜唤了一声,赶忙扑了过来,一脸灼急地握住余竞瑶的手。“没烫到吧。”
“没有,我没事。”余竞瑶摆着自己的衣裙,退了一步。看着地上四溅的药汁,余竞瑶眉心拢起,满是惋惜地叹了一声,“这……可惜了……”说罢,无奈举目,楚楚地眨着挂着水雾的眼睫,双目透彻见底,却丝毫愧意都瞧不出。
此刻衾儿从怔忡中回过神来,脸登时沉了下来,又红又绿,容色多彩。
“都怪我,好好的一碗药。许是今儿太累,有些乏,手竟一点力气都没有……” 余竞瑶回头瞥了一眼沈彦钦,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而沈彦钦却望着她微不可查地挑了挑唇,狭长的双眼带着观戏的笑意。被他这么看着,余竞瑶竟不好意思地回笑了笑。
衾儿毕竟是王妃身边的近婢,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顷刻间便脸色一转,挂着虚浮的笑,道:“皇子妃不必惋惜,您没烫着便好。洒了这一碗不要紧,王妃准备得足着呢,奴婢再给您熬一碗来。”
余竞瑶笑着,语气却漠然得让人生寒,“那便劳烦衾儿姑娘了。”随即,目光清冷地看着衾儿带着气离开了。
衾儿一走,霁颜便唤霁容来打扫地面,她给余竞瑶整理衣裙。而余竞瑶伸手示意她先不急,只是蹙眉望着地上的药,这碗药何尝不是个警示。
沈彦钦是她保命的唯一希望,可如今连外人都看得出,他并未真正把她放在心上当做妻子。如此下去,即便嫁他又如何,以他的性子,怕最后自己是劳而无果,如何委屈隐忍,也改不了命运。
不行,既然已经死过一次了,不能再浪费上天给她的第二次机会。
沈彦钦打量着余竞瑶,刚刚还一副凌人不服输的架势,摔了药碗,此刻却收起了芒锋。她秀眉轻拢,垂着眼睫,神情凝重地站在沈彦钦的面前,好似在犹豫着什么。终了咬了咬下唇,下定决心唤了一声。
“殿下。”
“嗯。”沈彦钦应声。
“晚上就留在靖昕堂吧。”
沈彦钦不语,只是低头看着这个赧颜的姑娘。
余竞瑶生的确实很美,玉肌白肤,艳若桃李,这些在他们初见之时他就发现了,不过那个时候的她是晋国公娇宠的千金,在沈彦钦眼中,他看到的更多是她的蛮横骄矜。然此刻,眼前,这个已经成为自己妻子的人,面晕浅春,软语娇羞,清媚得让人心动。她真的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国公小姐吗。
余竞瑶久久未等到回答,抬头一望,便对上了沈彦钦淡淡的目光。
“好。”沈彦钦轻应。
入夜,沈彦钦回了靖昕堂,不过他没打算进内室。他知道余竞瑶留他不过是因为被人嚼了舌根觉得委屈罢了。王妃这一碗药的意义,他又怎会不知。
余竞瑶确实不想再因为这个落下话柄,毕竟是夫妻了,不同房总是说不过去的。更何况如此下去,只会让两个人越来越疏远。
“春寒未尽,殿下还是在内室睡吧,外室寒气重。”余竞瑶看着霁颜把准备好的软枕拿了出来道。
“床这么大,殿下睡那,我睡这。”说着,让霁颜把软枕连同沈彦钦的锦被放在了床的内侧。
“还是我睡外面吧。”沈彦钦看了霁颜一眼,霁颜一怔,随即又把二人的枕被换了位置。
余竞瑶困惑。霁颜说这个时代的妻子,都是睡在外侧的,以便起来照顾夫君。如果沈彦钦睡在外面岂不是很不方便?就算不需要自己的照顾,可自己若是起夜呢?
余竞瑶犹豫的功夫,沈彦钦已经让霁颜退下了。看来他是决意如此,余竞瑶也只能盼着,终夜无事,一觉睡到天亮。
余竞瑶先躺下了。若说她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且不要说面对的是一个把自己的命都拿捏在指尖的人,对余竞瑶而言,沈彦钦依旧是陌生未知的。
随着床动,余竞瑶也颤了一颤。她知道沈彦钦躺下了,便赶紧闭上双眼,钻进了被子里,双手按着砰砰乱跳的心。
沈彦钦果真做什么都安安静静地,睡觉也一样,没过多久,余竞瑶就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应该是睡着了吧。她悄悄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偷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睛阖闭,清俊的侧脸安然沉静,一颗心稳了下来。
睡了就好。
余竞瑶背对着他,长吁了口气,蜷曲的身子刚舒展开,便乍然听到身后有翻身的声音,接着自己被用力一拉,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落进了沈彦钦的怀里。
余竞瑶顿时瞪大了双眼,呼吸和心跳同时停止,仿佛时间也静止了,她僵了住。直到后颈扑来的温热气息越来越重,她才回过神来,向外挣了挣。可沈彦钦在她耳畔言了一句“别动。”便攥着她的手腕回扣在了她的胸口,把她搂了回来。
“是你留我的。”
正文 隐蔽小巷
有股凉意从心底漫出, 浸遍全身, 余竞瑶僵了住, 脊背越凉就越是没办法忽略他胸膛传来的热度。她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大气不敢喘, 竖着耳朵警惕着身后的人。
这样抱了许久, 沈彦钦一动未动。听着他粗重的呼吸渐渐平和下来, 余竞瑶紧绷的身子便放松了几分,头脑也转了起来。
他们已经是夫妻了,不管发生何事都是应该的, 其实早一点适应这种亲密倒也不是件坏事,更何况他只是抱着自己而已。心寒一退,身子就被炙热围了住, 被他的体温烘着, 余竞瑶感觉暖暖的。沈彦钦身上淡淡的檀香味,混着男子的气息, 让她渐渐有了困意, 阖上了双目。
见她放松下来, 沈彦钦被她枕着的胳膊回扣在她的肩膀上, 二人贴的更紧了。被她头发撩拨得发痒, 沈彦钦的下颌在余竞瑶的后颈蹭了|蹭, 余竞瑶要躲,下意识地扭了扭身子。然这一动,突然感觉到身后一个气势勃发的东西正抵着自己。她猛地睁开了双眼, 身子一僵, 颤声道:
“殿下,今日……不行……”
“放心,睡吧。”沈彦钦温柔的声音随着气息一起扑来,余竞瑶的心一颤。
事总是不禁惦记,越是怕什么越来什么。半夜,余竞瑶被一阵腹痛折磨醒了,这国公小姐来个月事反应这么大。她想起身唤霁颜,可又不敢吵醒沈彦钦,于是强忍着,身子越蜷越紧,最后还是忍不住翻了个身,面对着仍搂着自己的沈彦钦。
“你要起来吗?”昏暗中,沈彦钦的气息扑来。
“把你吵醒了?”余竞瑶怯声道。
沈彦钦没有回应,直接起身,把灯火拨亮,然后唤了一声霁颜。
霁颜就守在外室,闻声连忙进了来,搀扶着余竞瑶起身下床。为了避开沈彦钦,余竞瑶惶惶然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跤,随着玉碎声倾倒,好在沈彦钦一把扶稳她。
霁颜随着小姐出了靖昕堂,又转到沐室,拾掇了好久才回来。然一入靖昕堂余竞瑶又担忧起来,自己折腾了这么久,他应该已经睡着了吧,难道说还要把他唤起来?不然怎么上床呢?想想余竞瑶都头皮发紧。还不若今日不留他好了。
余竞瑶硬着头皮推开了内室的门,灯光依旧明亮,透过镂雕紫檀屏风,她看见沈彦钦静静地坐在床边拨弄着熏香炉。他还没睡,是在等自己?
“你回来了?”沈彦钦起身,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嗯。”余竞瑶应声。
“睡觉吧。”沈彦钦淡淡言道,从霁颜的手中接过余竞瑶,扶她上了床,随即暗了灯。
一如方才,沈彦钦依旧抱着她。不过此刻余竞瑶到没那么紧张了,躺在他温暖的怀里,听着他的呼吸声,逐渐入睡,直到天明。
余竞瑶睁开眼睛时,床上只剩下她自己了。睡得太沉,都不知道沈彦钦何时走的。余竞瑶伸了个懒腰,掀被要起,发现自己竟盖了两条被子。下面的这条鹅黄撒花的是自己的,而上面那条墨绿茱萸纹的,是沈彦钦的。
早膳用的很尴尬,余竞瑶坐在沈彦钦的对面,始终未敢抬头。昨晚的事跟做梦一样,他们真的同床了,且相拥而眠。
“昨夜睡得可好?”沈彦钦淡然问道。
余竞瑶一怔,顿时晚霞漫浸,红透了脸。
“好。”余竞瑶羞赧道。真的很好,自己都不敢相信,昨夜在他怀里,睡得特别安稳,一夜绵长。
“那就好。”沈彦钦语气轻飘,脸上还漾着笑影。
听他这话,觉得哪不对。余竞瑶恍悟,莫不是自己又说梦话了?除了这个也想不到其它了,她确实有这呓语的毛病。只是,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余竞瑶瞥了他一眼,见沈彦钦笑意愈浓,更是印证了自己的揣测。她窘得抬不起眼皮来。
其实余竞瑶一直很疑惑,无论穿越前或是穿越后,她对任何人都可以坦然相待,可唯独眼前的这个人不行。每每相处,总是自乱阵脚,莫名地紧张。起初她以为是因惧而已,可如今接触得多了,好像也不单单是因为这个。
此刻,余竞瑶的饭是越吃越快,恨不能赶紧吃完饭,逃得越远越好。
“殿下今日可出去?”
“不出去。”
你不走,我走。余竞瑶在心底念了一句。再这样下去,要被这尴尬的气氛憋死了。
余竞瑶来到这个世上,忙着适应、忙着嫁人、忙着讨好沈彦钦……许久都没出门了。感觉身子还好,她决定带着霁颜出去透透气。
走在街上,余竞瑶瞧着什么都觉着新鲜,好奇的样子让霁颜困惑不已,这还是那个荣宠不惊的晋国公府大小姐吗?
“霁颜,你闻闻这香,好熟悉啊。”余竞瑶将手里的香薰递了出去。
霁颜嗅了嗅,抿嘴一笑。“可不熟悉嘛,正是昨晚上燃的。”
“你昨晚燃得不是苏合吗?”余竞瑶诧异。
“昨晚上燃得是苏合香,可你从浴室回来,就被殿下换了。”
余竞瑶恍然忆起昨晚他确实动了香炉,竟不知他是在换香,是不喜欢苏合的味道,喜欢这个吗?
“这是什么香?”余竞瑶转向香铺伙计问道。
伙计积笑应,“这可是龟兹来的安息香,味淡香平,有行气通络,活血止痛之效,女子用再好不过了,祛湿止寒。若是晚上燃它,还可安神,保你睡个酣觉。”
这一番解释,余竞瑶明白了,原他这香是燃给自己的。
有这香料安神,又被他的暖热的体温裹着,难怪睡得这么稳,腹痛也轻了许多。余竞瑶心里的一阵阵暖意溢涌,烘得脸都热了。原来沈彦钦也有心细的一面啊,想到昨晚对自己的照顾,倒显得自己这个妻子太不尽职了。
“霁颜,我们去趟玉器店吧。”
余竞瑶心不在焉地跟着霁颜,脑袋里止不住地去想昨晚的事,他温柔的声音好似仍在耳畔缭绕,满眼映得都是他的身影。
自己中邪了吗?余竞瑶突然立住脚,愣了住。她怎么瞧着街对面那个男子的背影那么像沈彦钦呢?余竞瑶眨了眨眼,定神打量着,好像衣服就是他早上穿的那件。
许是想到昨晚的事,余竞瑶有所触动,再见沈彦钦心中莫名地煦暖。她想要唤他,可是主街喧嚣,怕他听不到,又怕认错了人,赶忙穿过街道。刚要靠近,他却又转向了一条小巷。余竞瑶心急,连招呼都未打,撇下霁颜,随着他到了巷子深处的一户小院。
一直到了门外,余竞瑶顾得上打量一番,这小巷人迹罕至,连主街的喧嚣之音都闻不到,很是隐蔽。沈彦钦怎会到这么这种地方来?
余竞瑶细思,心下一冷。自己只顾着辨认那人是不是沈彦钦,竟忽略了这些。此时此地此景,任谁也不会往好处想。不管是不是他,余竞瑶觉得先行离开,不要被人发现了才好。
余竞瑶刚要转身,余光一扫,透过门缝一抹黛青映眼,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人也正转过头来。
这回她看得是清清楚楚了,真的是沈彦钦。而且院中不止沈彦钦一人。几个陌生人簇着他,站在庭院中,相互招呼过后,便一同进了正堂。
就知道他一定没那么简单,看来果真有秘密。不过至于是什么,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好奇的好,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趁着还没人注意到自己,赶紧离开。然就在她转身的那刻,挂在耳坠上的一颗珊瑚小珠竟被甩了下来。那小珠不大,被金箔裹着,做成海棠花的模样,由一根金丝倒挂,像极了垂丝海棠。
这金丝极细,若有若无,正是这耳坠的点睛之处。然也正因这一处,把余竞瑶的肠子都悔青了,眼看着那断了丝的小珠,无声地跳了两下,沿着门缝滚了进去,一直滚到了门廊,停了下来。余竞瑶真恨,一早带哪个耳坠不好,偏偏要带这个。
现在她走都走不了了,这个耳坠极少见,若是被沈彦钦发现了,他一定认得出来。况且一早她就是带着它和沈彦钦一起吃的早饭。也许他看不见吧,那么小的一个,没人会注意到。余竞瑶想着,眼睛盯着那金红相间的珠子,越看越是扎眼,像眼中的沙子,越是眨眼,越是没办法忽略它。
终了还是它胜了。余竞瑶小心翼翼去推了推门,门竟未插,她蹑手蹑脚地窜了进去,躲在门廊后,赶紧拾起了那颗珠子,悄悄欲退。
“叶城如何?”是沈彦钦的声音,余竞瑶的心颤了颤。
“安好,唯是物资不够充实。”堂中他人回应。
“不过候爷打算继续相助,他……”
“我会想办法。”沈彦钦截了话,“亭安侯那里不要搅扰了,毕竟位高权重,过于惹人注目。”
“是。”
“那件事怎么样?”沈彦钦转而道。
“已准备就绪,今夜动手。”
“好,记住,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沈彦钦一字一顿阴沉道。
“殿下放心,今夜他们全部都会消失。小公子……”
还未待沈彦钦回应,正寸寸挪着,打算退出去的余竞瑶推了推外门,方才还静悄悄的门“吱嘎”响了一声,她大惊下意识地回首望去,倏然间,沈彦钦的头蓦地一转,目光直射向她的方向!余竞瑶抽了口冷气,什么都顾不得了,夺门而出。
余竞瑶惶惶而逃,身后隐约传来追逐的声音,然这条巷子还没走到头,她回首望去,竟无一人。余竞瑶站在街口,诧异望着这条深巷,回想刚刚那一幕,胆战心惊。
也不知道沈彦钦发现了自己没有,她捏着珠子的手攥得紧紧的,此刻展开,那珠子都嵌在了掌心里,把白皙的手掌刻出了一个血红的印记,像那珊瑚珠留下的颜色。
望着珠子,刚刚的那些字眼又翻涌而来,“斩草除根”“消失”“一个都不留”……这任谁也猜得出是什么意思。果然他还是那个狠绝的沈彦钦。
此刻只盼他没有看清自己吧,不然还没等到全家灭门,自己还不得先被灭口了!
余竞瑶只顾出神地想,全然没意识到身后站了个人,一转身便就撞了上去。那人未躲,双手按住了她的肩,把她定了住。
“想什么呢,路都不看了?”声音很熟悉。
余竞瑶猛然抬头,是陆勉。
余竞瑶推开了陆勉的手,恍然地回首瞥了一眼那条小巷,随即小心翼翼地问道:
“陆侍郎怎么在这?”他不会也看到沈彦钦了吧?余竞瑶有点紧张。
“访客回来,刚刚路过。”
余竞瑶安心,这口屏住的气长舒了出来。陆勉看着她释然的样子,笑了。
“你以前可都是唤我子豫的。”子豫是陆勉的字。
“以往是我不懂事,请陆侍郎见谅。” 余竞瑶回过神来,退后一步垂目施礼,沉敛淡雅。
陆勉笑了笑,眼神中透着不可思议。面前这个温婉沉静的女子,是自己曾经的未婚妻,那个刁蛮的晋国公家小姐吗?
“你过得可好?”
“谢谢陆侍郎关心,我过得很好。” 想到了昨晚那一幕,续言道,“殿下对我很好。”
“嗯,那他怎么不陪你?”陆勉四下望了望。
“殿下,在忙。”余竞瑶惶然。
陆勉看着颦眉的余竞瑶笑了。
余竞瑶低垂的睫毛轻扇,在粉琢般的脸上投下一片光影,美得让陆勉恍惚,好似又回到了从前。她站在自己的面前,用一个个拙劣的谎言掩饰着自己的小心思。还未待人揭穿,她耳朵就先红了起来,这时候陆勉总会揪揪她的耳朵,暗示她:你又说谎了。
陆勉的手下意识地朝着余竞瑶的耳朵探去,还未触到,便听身后有人唤了一声。
“竞瑶!”
余竞瑶听到有人唤她,如获救星,眼神一亮,蓦地抬头,可登时心头一震,惊恐不已。
是沈彦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