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古庙红颜
青灯孤煞(云中叶)
序曲
怜心五岁还不到的时候,有一天,师傅把她带到屋子里,屋子里有一条狗,师傅给了她一把小刀。
怜心认得那把刀,那是一把非常精致的小刀,一直放在师傅的枕头旁边。师傅爱若至宝,怜心偶尔碰了一下那把刀子,师傅就沉下了脸,罚她面壁思过。尽管只有一天,但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待在一间那么暗的房间里,怜心就永远地记住了那把刀子的尊贵和不可侵犯。但是,现在,师傅却把刀子放到了她的小手里。
怜心握住了那把美丽的小刀,可是又按捺不住奇怪,忍不住问道:“给我么?”
师傅点了点头。
“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
怜心更不解了,但是小手却握得更紧。她的确喜欢,握在手里之后,她就更喜欢了。
那把小刀的刀片很薄,也很亮,仿佛只是一片花瓣。对,就是庙里面那个水池中生长的莲花花瓣。
怜心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刀片,娇嫩的手指映在雪亮的刀光中,分外好看。
师傅的目光就停留在她的手指上,仿佛是无奈,又仿佛是释然。
“你果然很适合这把小刀。”
怜心抬起头,目光中依然含着对这把刀的无限喜爱:“师傅,这把刀真的归我了么?”
“嗯!”师傅点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这把刀,刀就是你自己。刀在人在!”
怜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师傅,我不会丢了这把刀的!”
“怜心,你知道这把刀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怜心不解地望着师傅,刀,不是用来收藏和观看的吗?
师傅叹了口气,大手抚摸着怜心软软的头发,好像非常地不忍心。
“我知道了。”怜心欢叫起来,“可以用来切菜。”她看见过厨房里的师太,就是用刀子切菜的,只是这把刀子太漂亮了,用来切菜会不会太浪费?她的手握得更紧更紧,反正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用来切菜的。
师傅又叹气,好像自从怜心看见了并且看上了这把小刀之后,师傅就和叹气结下了不解之缘。
“刀是用来杀人的,也是用来杀狗的。”
怜心吓了一跳,这才看见房间里还有一只狗,此刻正在瞪着她。她小嘴儿一撇,几乎就要哭起来。
师傅没有看她:“你若要这把刀,去将这条狗杀了。”
怜心望了望那只可怜的小狗:“师傅,佛门不杀生,这狗若不听话,打它屁股好了,何必杀它?”
“你不想要刀子了?”
“想的!”
“那就杀了它。”师傅转过身,好像马上要出去了。
“师傅,那我不要了行不行?”怜心可怜兮兮地咬着下唇,手却仍然紧紧地握着刀子。
“怜心,你舍得下么?”师傅突然出了屋子,“喀嚓”一声,把门反扣起来。
怜心哭着叫了起来:“师傅,让我出去……我要出去!”
门外没有声音,师傅好像根本已经离开了。
怜心叫了一阵,哭了一阵,实在无计可施,只有瞪着那只狗瞧,那只狗也在瞧他,这只狗虽不大,但样子却凶得很,怜心实在有些害怕。
她握紧了刀子,动也不敢动,过了很久很久,肚子“咕咕”叫了起来,那狗也“汪汪”叫了起来,她才记起还没吃过晚饭。
她饿得发慌,莫非那狗也饿得发慌。
那狗叫得更厉害了,一条红舌头,不住往怜心这边伸过来。
怜心慢慢地退啊退,一直退到墙角无路可退。
那狗“汪”的一声,扑了过来。
怜心大叫了一声,手中的刀子不知怎地挥舞起来。
师傅静静站在门外,只听那狗吠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凄厉,但突然问,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她忽然合起手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缓缓开了门。
只见怜心手里握着刀,跪在地上,惊恐地盯着面前的小狗。她满身是血,狗也满身是血,只是她还活着,狗却已死了。
从此怜心知道,任何东西都是有代价的,你若想要得到,必须准备好相应的代价!否则,连心都莫要动一下。
怜心长到十八岁。
十八岁,正是少女最动人的时候。
站在水池旁边的怜心,身体轻盈,光彩照人,她的眉毛漆黑纤细,眼睛像清澈透明的黑曜石,发出晶莹的亮光,无论是眼睛的颜色还是轮廓都很美,眼睛很大,温柔而又沉静,但是最美丽的还是她那深邃的目光,目光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的单纯和信任,当她改变表情时,她那闪烁的目光又呈现出更加纯洁、美好的境界。她的皮肤白,糯,瓷实,只是看着,就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她的唇娇嫩,闪耀着动人的色泽以及几丝荷花的清香。
是的,怜心爱莲,爱到极点。每年夏天,怜心就会徘徊在莲池畔,痴痴地望着池中的莲花。无论是怒放的,花骨朵的,半开半合的,她都无比地喜欢。站得久了,她甚至会以为自己就是那一朵洁白的荷花,与风儿一起嬉戏,听蜻蜓在耳边倾诉,感受着小鱼在脚下的温存。
莲花谢了的时候,怜心也不许旁人碰触,留得残荷听雨声,她同样沉迷其中。
莲子是怜心最爱的东西,当莲子丰收,怜心就用不着吃饭了,一日三餐,顿顿都是莲子。吃剩下来的莲子,怜心就晒干了,收起来,留作一年的回忆。
荷花是无法保留下来的,但是怜心也有办法,她请师傅为她制作了一百片类似莲花花瓣的刀片。
十八岁生日那一天,怜心把这些刀片拿了出来,发现已经少了一半。
师傅说过,当这些莲花瓣用尽的时候,怜心就完成了任务,师傅的那把小刀子就可以任凭怜心处置了。
对的,那时候,怜心就能够实现她最初的梦想:那只是一把用来收藏和观赏的刀子!她再也不会拿来杀人了!
在这之前,怜心只是小心翼翼地收藏着这把刀子,等待那些莲瓣用尽的那一日。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感觉到头皮的丝丝水汽。
下雨了!
光头有一个好处,总是可以比有头发的人早一点发现天气的变化。
她抬起头,微微张着嘴巴,承接着天上的落雨。
师傅说那是来自九天的无根之水,只要不落在地上,就是天底下最洁净的水源。所以,每一次下雨,她都会情不自禁地趁着雨水未落地之前,小小地浅饮几口。只是浅尝则止。师傅说,人心不足蛇吞象,贪欲,能够毁掉一切。
小时候她贪心了一下下,结果惹来了大大的麻烦。她必须用师傅教她的方法,把这一百片莲瓣送入一百个陌生人的脖子里。莲瓣没入喉管,她就得念一天一夜的“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这是所有神咒中她最喜欢念的,每次念起,总能够心平气和,不再彷徨不再恐惧不再不安!
她默默地叹息了一声,正要回房,目光却被一个人影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陌生人,她确定。
那是一个美丽的陌生人,她更确定。
那个美丽的人儿拥有一头黑亮无敌的长发,吸引着她的目光再也挪移不开。
心底有个声音在挣扎着提醒她:戒贪戒贪戒贪戒……
声音随着那个妙人儿的走近渐渐地渐弱、消失!
她的目光几乎发直般,盯着那个冲着她微笑的人儿,以及那浓密的垂到了纤腰的散落在胸前的青丝。
那是她从未拥有过的,却是她一直都渴望拥有的!
握了握拳头,她终于移开了目光。合上了手掌,她开始默念起“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心情渐渐平静,她睁开眼睛,却发现那个妙人儿依然好奇地打量着她。
她微微地低了一下头,冲着那个妙人儿示意了一下,就转过了身子。
可是,她的胳膊被拉住了。
“小师傅,慢走!”妙人儿的声音也格外动听,低沉的,温厚的,仿佛是琴弦微微撩动发出的声响。
又是她无法抗拒的美好。她抬眼:“施主?”合掌的手蠢蠢欲动,好想去摸一摸那近在咫尺的黑亮而柔顺的长发啊!
“小师傅,我想皈依佛门,可否引路?”妙人儿星眸弯弯,看着就觉得心里面暖了起来。
“皈依佛门?”怜心喃喃地重复,小手终于忍耐不住握住了那把青丝,“为什么呢?那么好的头发啊!”
妙人儿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诧异,很快,就被更深的笑意取代了:“我想带发修行。”
“带发啊?”怜心好像有些懵懂,对哦,带发也是可以修行的哦!心情蓦然欢跃起来,“好啊,我带你去见主持。”
她匆匆地转身,没有意识到头发还攥在自己的手上。
妙人儿有趣地望着她慌慌张张的背影,竟然并不点破,只是随着她的拉扯一路向前。
“小师傅,不知怎么称呼?”
“嗯?”
“我姓卜,叫卜凡。但你可以叫我一声小豆子。”妙人儿显然有些适应了怜心的恍惚,继续引导着。
“啊?我……我叫怜心。”怜心轻轻地说着,青丝在掌心柔顺地潜伏着,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好想一直这样子捏着啊!可是——
“怜心!”前方的呼唤让她顿时醒悟。
“师傅?”
“你又动了妄念?”
“啊!”怜心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手掌,对啊,她又动了妄念。她懊恼地绞着自己的手指,怎么又会忘记教训了呢?十多年来她一直谨记不忘的啊!
“不要紧的,师傅!”卜凡望着惹起怜心惶恐的那一位中年女尼。
中年女尼连看都没有看她,只是盯着怜心:“怜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你该做好的是自己的事情。”
“是,师傅!”怜心合掌闭目,小嘴轻轻吟诵着什么,默默地随着师傅去了。
身后,是卜凡意味深长的目光。这个叫怜心的小尼姑,为什么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呢?
“施主!”
抬起头,是一位资深女尼。
“师太你好!”
“施主有何贵干?”
“师太,我想在这里修行。”
“施主尘缘未断,此处非你静修之所!”师太冷淡地回绝。
卜凡从怀里掏出了一叠银票和一包金珠子:“师太,这些是我全部的家当,我想捐赠给贵庙,以结善缘,只求一席之地,让我清修一段时日。”
师太默立了一会儿,才淡淡地开口:“你随我来!”
卜凡入住了影莲庵。
影莲庵规模不大,不过院落却很深,从大门进去,至最后一间禅房,一共有六幢房子。而这些,只是站在外面,根本不会知道。
卜凡只是带发静修,就只能出入一二两幢之间,听说,越是靠里面的房子,道行就越是高深,听说住持就住在最里面一间,而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在坐禅静修,极少过问庵里的事务。
影莲庵最大的特色就是那个莲花池,里面的莲花正当怒放,花朵洁白,亭亭玉立,照顾得非常滋润。
不过大多数尼姑对这个莲花池都视若无睹,可能是看久了也就无所谓了。庵里只有一个尼姑,对莲花池念念不忘,那就是怜心。所以,卜凡很容易看到怜心,只要花开不败。
“怜心。”卜凡走动的声音不轻,但是,怜心却依然痴痴地凝视着她面前绽放的莲花,好像根本不曾听到她的声音。
“怜心!”卜凡伸手扯了扯怜心的衣角。
怜心惊觉地退步,几乎要一头栽入莲池。卜凡急忙拉住了怜心的纤手,那手在她的掌心里几乎不盈一握,触手细腻光滑。
怜心又是一惊,直觉地想要挣脱,目光忽然被那头黑亮的青丝吸引:“是你?”
卜凡有种感觉,怜心口中的那个“你”可能仅仅指她的长发,而不是她这个人。她微微苦笑:“是我!怜心,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怜心依然望着长发:“头发!”
卜凡只好继续苦笑:“我叫小豆子,你记起来了么?”
“头发!”怜心的目光几乎胶着在了她的头发上。
卜凡只好放弃,意识到自己的手仍然包容着怜心的手,觉得应该松开,但是手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依然握住了不放。影莲庵似乎会传染呢,她传染了怜心那种妄念了么?
怜心的手已经扬起,但是,只是停留在半空中,距离头发还有一些距离。
她忽然摇了摇头:“不可以!”
“怜心,我不介意。”卜凡主动将长发塞入怜心手里,被怜心抓紧的头发仿佛滋生了一些莫名的温度。
“你想要我干什么?”怜心好像下了什么决定,抬头凝视着她。
“什么?”卜凡没有听明白。
“你想让我做什么?”怜心咬着下唇,“你让我抓着你的头发,有什么代价吗?”
这个叫怜心的小尼姑到底受着怎样的教育?只是抓着头发,就得付出代价?这未免太无稽了。
“不用!”
怜心疑惑地皱眉。
“真的不用。”
怜心更加疑惑地盯着她。
卜凡苦笑,发觉到了这里后自己就只会一种笑容了:“怜心你看。”她提起了怜心的手,“我也握着你的手,这就是代价,好不好?”
怜心终于展颜:“好!”原来这样也可以是代价的!她欣悦地让小手待在卜凡的掌心里,另一只手开始肆无忌惮地抚触着卜凡的长发。
“怜心,你从小就住在这里么?”冰凉的小手渐渐感染了她掌心中的体温,变得有些温暖了。
“嗯!”怜心的手指缠绕着发丝,发丝之间的皮肤,更是白得耀眼。
“上次那个女尼,是你师傅么?”
“嗯!”
“你和你师傅住在一起的么?”
“嗯!”
“你师傅平时都教你什么?”
“嗯!”
卜凡终于发现对话的问题了,怜心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对话上,怜心只是负责重复一个“嗯”字而已,苦笑再次蔓延到嘴角。
“怜心!”她的手握住了怜心纤弱的肩膀。
怜心茫然地抬头:“啊?”
“怜心,你喜欢我的头发是不是?”
怜心的脸红了,胭脂色匀染了她的脸蛋,仿佛有什么光芒萦绕着怜心的脸蛋。卜凡有些怔愣,有些恍惚。
“你的头发好美!”
怜心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她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其实你也可以拥有的。”
“阿弥陀佛!”怜心轻轻念着,“你不可以说这样的话,我是佛门中人了。”
“可以还俗啊!”不知为什么,这个想法竟是如此迫切地侵占了她的心灵。
怜心索性合掌闭目,唇瓣微微颤动,两扇细密乌黑的睫毛也微微颤动。
卜凡出神地望着,眼前的小尼姑仿佛是不沾俗世尘灰的仙女,随时都有可能凭空消失。心头有些异样,她忽然伸手,包裹住了怜心的双手。
怜心睁开眼睛,眼神又恢复了清澈和平静,她微微挣脱了卜凡的双手,站起身来,默默地前行。
“怜心!”
怜心顿住了身子:“我犯了贪念,必须去面壁思过。”
“怜心!”卜凡上前,“是谁教你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那股火气也不知为何升腾得如此迅猛。
“施主请自重。”那个中年女尼又出现了,目光还是没有看她,“怜心,你能知错,甚好!”
怜心不再理会卜凡,跟在师傅身后离开了。
卜凡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盯着这一对师徒。为什么她觉得怜心越来越特殊了?她的第六感从来不会出错的!可是,这一次怎么会如此奇怪?她的情绪有必要波动这么大么?
怜心有好几天都没有来这个莲池了。
卜凡百无聊赖地坐在莲池旁边,想不透怎么怜心可以痴痴地坐上一整天。只是一些普通的莲花而已,有必要花费那么巨大的心思去欣赏么?她不过只是坐了一个时辰,就已经看腻了这些植物!
可是,怜心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过来?她回头,望望这深深的院落,忽然很有一种打探的冲动。
她起身,继而心惊,自己什么时候竟会如此沉不住气了?
她重新坐下,深深地吸了口气,莲花的清香没入鼻中,怜心的身上,似乎也有这样的清香呢!
摇了摇头,她忍不住又是苦笑。怜心怜心,这一趟她好不容易有了一些蛛丝马迹,难道竟会夭折在这个叫怜心的小尼姑手上?
不过只是一个小尼姑而已!
她的手指曲伸几次,眉心终于舒缓,她与那尼姑原本就不是同一世界的人,只不过偶尔碰撞了一次,仅此而已!
从现在开始,她应该做的,是抓住那一点点微妙的线索,继续追踪,才不能枉负了锦衣门应不凡的盛名!
没错,他就是锦衣门中最新崛起的名捕应不凡,擅长易容,嗅觉敏锐,凭借着这两大优势,出道一年,已经接连破获好几宗大案。
“让黑暗中的丑陋在阳光下曝光”是他的人生信条!
拥有鬣狗的嗅觉,猎豹的速度,毒蛇的不可琢磨,土狼的耐性和老鼠的无孔不入是他的毕生追求!
绝不姑息!绝不纵容!绝不放弃!是他对这份工作的最大忠诚!
所以,不能允许有一丝意外,干扰他才刚刚起步的事业!
卜凡,不,应不凡果断地起身,目光开始熠熠生辉。
来到影莲庵之前,他已经涉足好几处尼姑庵,但是没有哪一处尼姑庵像这里这样让他感到诡秘!没错,就是这种感觉,诡秘!如果说这里没有问题,他敢拿头来换!
影莲庵太淡漠了!
当然了,尼姑们的确是清修到几乎不是人间烟火的。但是,注意了,是几乎!也就是说,尼姑们还是离不开尘世的供养。那就意味着,对于香客,尼姑们应该拥有一定程度的热情和礼节,让人一见能产生欢喜心,这样才能与人结善缘,求得善果。现实一点地说,这样才能有足够的钱财维持一个尼姑庵的生计。
但是,影莲庵没有!影莲庵似乎是不屑于去应承香客的!
那么,影莲庵的钱财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这绝对是一个值得探询的线索!
另外,即使他花费了那么多的钱财,也只不过得来一个小小房间和几碟素菜。没有谁当他回事,对于他的去留,似乎根本无人问津,也许她们反而盼着他早早离开吧!
他妩媚的眉眼危险地眯了起来:越是盼着他离开,就越能够证明,这个地方真的有“鬼”,而这只鬼,就是在京城制造了太多慌乱的杀手!
每次出手,一击即中,毫无例外的都是喉咙多出了一个洞。等到捕快们赶到的时候,洞中已经不见了凶器。似乎有什么人刻意地收集着这些凶器,而凶器的缺失,尤其令捕快们头痛。凶手已经神龙见首不见尾,凶器再是杳无踪迹,追捕就变得更加棘手。
但是应不凡没有,应不凡反而感谢那个收集着凶器的人,因为正是那个人,给他留下了尼姑庵的线索!
那是一次意外,若不是那么一次意外,他可能也和所有的捕快一样,对这个杀手一无所知。
知道应不凡是锦衣门的后起之秀的人不在少数,但真正认识应不凡的人却少之又少。应不凡神出鬼没,有时候比那个杀手更让人难以捉摸。甚至有不少人还在暗暗揣测,应不凡和那个杀手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尽管只是猜测,却也足够让人了解:应不凡有多神秘了。而应不凡之所以会如此神秘,原因无他,正是因为他善于易容,即使出没锦衣门,他也很少以真面目示人。
但这并不表示,应不凡是个独行侠。
会去碧潋楼,不是因为对里面的姑娘感兴趣,而是因为有人告诉他,碧潋楼可能会有情况。碧潋楼的幕后老板居然就是朝中蒙受皇上恩宠的昌平侯甄啸!这个消息一下子把他身为名捕的感官给刺激到了。昌平侯此举,最大的可能是为了潋滟居的老板娘倾央,但也不排除其他因素。而潋滟居一直是他注目之地,潋滟居内蛰伏高手他也看在眼里。只是一直没有什么他可以管辖的案件,才按兵不动。
问题是,碧潋楼和潋滟居杠上了,他几乎可以用他的脚趾头打赌:潋滟居一定会有行动!抱着这样一丝丝的侥幸心理,他去了碧潋楼,以一个姑娘的身份。
意外出现了,当潋滟居的老板娘暗访为成功之后,碧潋楼就上演了一次凶杀事件。碧潋楼那个刻薄的老鸨倒下去的时候,他就在老鸨身后十步远,几乎是第一时间,他就跟着凶手的足迹追了出去。但是,很遗憾的,凶手不仅具备超强的暗器手法,而且还具备绝世的轻功。他的行动很快,凶手的行动更快,他只来得及看见对方人影一闪,就失去了线索。回到碧潋楼老鸨身边时,喉咙口的凶器已经消失,只有一个血淋淋的洞,仿佛在无声地讥笑。
若是寻常之人,只怕已经被激怒得失去理智,但是他不同,他是应不凡,没有了凶器并不代表没有了线索。他很快就获得了报酬,那是一点点的香气,那点微薄的几乎就要消散在脂粉香中的气味被他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檀香——只有在庙里才有的香火味道!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立刻排除了其他可能,认定这个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接近老鸨,并且带走凶器的人,只会是个女人;而一个带着香火气息的女人,只能出现在一个地方——尼姑庵!
他没有发现那个取走凶器的尼姑,在这个混乱的场所,那个尼姑已经消失。但是,他发誓,迟早有一天,他一定会找出这个帮凶和那个凶手!因为,证据已经留下!而他,只要因循着这个证据,追踪,追踪,直到真相大白的那天!
影莲庵是距离京城最远最偏僻的尼姑庵!
从地理条件来说,影莲庵是最不具备掩藏凶手的地方,因为来去距离太远,而且穿梭其间都是荒山,没有什么明显的遮蔽处。如果碰上同样轻功卓绝的跟踪者,那个凶手是绝对要落网的。
所以,从一开始,他并不十分注意这里。这里太清净了,出入太容易引人注目了。
如果不是查询的尼姑庵都没有值得留意的地方,他根本不会选择来这里盘查。
但是任何事情都有意外,比如说他的直觉,比如说他对直觉的信任度!
他不是一个认为天时地利具备了就会坚持到底的人,他不是一个会反复留恋在众人皆以为是的地方,比起这些,他更信赖自己的感觉,他更喜欢跟着感觉走!
若是感觉错了,他也不在乎,作为捕快,最大的目的就是让真相大白,只要真相被人查获,他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何况,他的感觉从未出错!
影莲庵有问题,这个感觉从进门时发现那个莲花池时,就慢慢滋生的。
是怜心注意莲花花瓣的神情让他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那就是,每一个死者喉咙被戳穿的形状,竟然都类似莲花的花瓣!没错,如果把莲花花瓣放入的话,他怀疑会出乎意料地吻合!
确定影莲庵有问题,是怜心的师傅身上散发出来的那一抹熟悉的香气!他当然不能确定那抹香气一定来自怜心师傅身上,但是,相似就有可能。除非他排除了这种可能,他才会转移视线。
想要调查影莲庵已经上升为他此刻的全部,现在,无论是影莲庵独特的布局,还是师太们冷淡的举止,都刺激着他的官能神经,诱惑着他做深入细致的查询!
从哪里开始呢?
脑海中浮起那个中年师太那张刻板的脸容,若是年轻二十岁,那应该是一个美人,一个美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落发尼姑庵。那么,是什么促使她这么做?又是什么让她的神情如此凄苦如此绝望?好像活着,已经成为一种负担。但是,当她注视着怜心的时候,表情又有些微妙,那是一种疼惜,非常稀有的疼惜,只那么微微一闪,若不是应不凡无比信任自己的眼睛,他亦会怀疑,那可能是自己的想象而已。
应不凡决定去接触她!
但是他还没有行动,怜心的师傅却先来找他了。这也是第一次,他的行动落后于别人。
正文 第二章 莫名失忆
“施主!”中年女尼出现在应不凡面前的时候,应不凡有一点点惊吓,和一点点期盼。他下意识地望了望女尼身后,然后失望地抿起了嘴角。
没有怜心!
怜心好像凭空消失了,整整十天,这个影莲庵似乎毫不在乎这个人的存在与否。反而是他这个介入的外人,留意着那个心神恍惚的小尼姑的动向。
“贫尼妙真!”中年女尼合掌施礼,眼神淡淡地望着应不凡。
应不凡回礼:“师太你好!”
“住持命贫尼前来协助施主的清修。”妙真的脸上依然微波不兴。
“谢谢师太。”应不凡含笑,近距离观望这个叫妙真的女尼,越加发现她脸上的苦相,仿佛积蓄了多年的悲愁无处宣泄。
“施主请随我来。”妙真回身。
应不凡摸了摸鼻子,苦笑着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一个小房间。小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两个蒲团。
妙真来到其中一个坐下,目光示意应不凡坐下。等到应不凡坐稳后,她从怀里取出一本经书,交给应不凡。
“《妙法莲华经》?”应不凡念着封面上蝌蚪般的字体。
妙真的眼中有了一点变化,惊讶中糅合着欣赏,但很快就像火柴的光芒一样,熄灭了。
“这是本庵的镇庵经,以莲花(莲华)为喻,比喻佛法之洁白、清净、完美。施主心内多有难解之欲,贫尼想了想,莫如以此经循循善诱,倘或有功。”妙真微微伸指,让应不凡翻开书页。
应不凡拿起书本,这本书已经微微发黄,每一页上都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闻入鼻息,顿时气定神闲,心旷神怡。他开始悉心地阅读起来。
妙真微微注视了他一会儿,又从袖口取出一柱矮香,点燃了,插在应不凡座下的蒲团上。
“施主请自行阅读一炷香的时间,贫尼自会为你讲解。”妙真合手,嘴唇微动,顾自己念起经来。
袅袅上升的香气非常熟悉,正是妙真身上的气味。这师太大概随时都会带着这些香火,所以才会染了一身的香气吧!
应不凡微微一笑,目光留恋在《妙法莲华经》,忽然有些意动:不知道这书,怜心是否也曾经翻阅过?心头有些温暖散发开来,思绪竟然无法集中,大脑有些恍惚,经书上的字也渐渐模糊起来。
他揉了揉眼睛,无意间看到了妙真那双睁开的眼眸,一扫平时的淡漠和无神,正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一种不祥之感涌了上来,他想要起立,身体却违背了他的意识,软了下去。迷迷糊糊之间,听到妙真连续地念着“阿弥陀佛”!
见了鬼的“阿弥陀佛”!他想要骂人,想要狠狠地痛斥妙真的祖宗十八代,但是,晕眩席卷了他。
有什么东西正在撩拨着他的鼻子,应不凡警觉地屏住呼吸,果断地出手。一声尖叫传入耳膜。
“师傅你干什么啦?”
他睁开眼睛,触目所及,是一个脏兮兮也贼兮兮的小乞丐。
“小多,你怎么会在这里?”几乎是本能地,在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内,应不凡已经将四周的情况收敛在心。
这几乎不是一个房间,到处堆满了杂物,而且散发着莫名的臭气。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小多引以为豪的家!
“我怎么会在这里?”没有耐心等出小多的回答,他继续发问,身体已经起立,高挑修长的身材立刻让这个地方显得狭窄了。
小多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抖啊抖着一只脏脚丫:“如果你不在这里,恐怕此刻已经被人脱光了衣服当街示众了。”
应不凡闭目凝思,但是脑中一片空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记得他是在办案的,可是那个采花的案子不是已经结案了么?接下来,他正准备做什么?
“师傅啊,想不到你也会有栽跟斗的时候!”小多嘻嘻地笑了,露出来的牙齿却白得可爱,最重要的是,当她发现师傅躺在地上被几个男人垂涎的时候,连她都觉得师傅好妖媚啊!嘿嘿,原来师傅变身女人是这样子的啊!好像根本就不用改变容貌,只是穿了女子的衣服而已。本来嘛,师傅的那头黑亮的长发,师傅那纤细的腰身,已经让她这个女孩子都自叹不如。
应不凡哼了一声,阴沉的眼眸锁住了小多:“你很得意?”
“没有没有!”小多连忙摇手,端正了表情,开玩笑,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啊!师傅睚眦必报的恶劣天性她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是比较遗憾,也比较好奇,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挑衅师傅!”真的是很好奇啊,当然还有一点小小的幸灾乐祸。会是谁呢?敢对师傅下手?想象着师傅还施彼身的残忍和残酷,就不寒而栗啊!
应不凡又哼了一声,眼眸瞟过小多:“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小多自动地坐直了身体,尽管她的地盘她做主,但问题是,师傅降临,蓬荜生辉,她这个小主人怎么也得稍尽地主之谊,不可令师傅反感!
“是这样的,师傅!今天小多打了猎物,心情不错,于是,难得在大街上散步。结果,发现有人围观,还有一些男人在争夺些什么。小多自然就很好奇了,以为有什么稀世珍宝,可以拿来孝敬师傅。结果……”她贼兮兮的目光掠过师傅娇媚的五官,真的是稀世之宝啊!
“你是说我躺在大街上?”应不凡低头检视自己的衣着,那是一身朴素的衣着,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女性曼妙的体态。没有恼羞成怒,只有疑惑丛生,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改扮成这样一个妙龄女子?除了办案,他没有这样的特殊癖好。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案件,需要改扮成女子,这样的装扮,这样的发式衣襟,应该是……应该是……
“对呀!第一眼,我还没认出来呢!”小多又笑嘻嘻地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如果不是那头长发,我还以为是从哪个尼姑庵里走出来的呢!”
“尼姑庵?”应不凡心里动了动,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却是怎么也抓不住。
“对呀,不然谁会穿缁衣啊?”小多撇了撇嘴角,竟然有几分俏皮的动人,“师傅啊,这一次你又有什么特大行动?凶手掩藏在尼姑庵里吗?距离京城最近的应该是陇茜庵,是在那里吗?”
“陇茜庵?”应不凡皱起了眉头,没有印象啊!心底连动静都泯灭了。
“师傅?”小多的笑容消失了,她盯着应不凡的眼睛,“师傅你没什么吧?师傅你好像不太对劲啊!师傅你不会是……”
“闭嘴!”应不凡沉声喝道。事情出乎意料地诡异了。
“师傅你是不是被人下了药?”小多捂住了嘴巴,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
“小多,你是说在无由街发现了我?”
“是!”
“距离无由街最近的是陇茜庵。”
“是!”
“我又穿着缁衣?”
小多点头。
“小多,当时你在我附近有没有看到什么值得注意的人?比如说尼姑什么的?”
小多的神情严肃起来了,许久才摇了摇头:“不过,师傅,你身上的香气好特别啊!”
没错,香气!
应不凡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香气!很熟悉的气味!只是想不出,他曾经在什么地方闻到过。脑海中任凭他怎么搜索,依然是一片空白。头发被什么牵扯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出手,扼住了那只蠢蠢欲动的脏手。
“你做什么?”
“只是一下下而已,干嘛那么小气?”小多气呼呼地撅嘴,讨厌啊,早知道就趁着师傅昏迷的时候再接再厉地弄昏他了。
“你想摸我的头发?”心中又动了一动,仿佛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有个谁也如此垂涎过他的长发。可是,那个人是谁呢?
“嗯!”小多轻轻地咬着下唇,目光中含满了期待。
就是那个表情,他忽然托住了小多的下巴。
“师傅,你干嘛?”小多吓坏了,从来没有见到师傅这样执着地盯着她,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师傅爱慕着她了,所以,这样的师傅才格外可怕啊!
应不凡不语,拉过了她那只脏兮兮的小手,放在自己的头发上,自己握住了小多的另一只手,软软的,暖暖的,但不是那种感觉。
“师傅!”小多纠结地握住了师傅那触感极好的发丝,却不知道该不该拒绝师傅那只温暖的手掌。
应不凡蓦然松开了手,取回了他的头发,屈指,在小多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小多捂住了额头,哀怨地叫了起来。
“小多,我教你的功夫看来荒废得差不多了啊!”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小多。
“没有,我一直很努力!”小多不敢捂了,那个熟悉的无所不为的师傅又回来了。
“是吗?”应不凡冷哼,“你最好用心练习,不然……”
“是是是!”小多惶恐地点头,感觉背上有冷汗微微沁出,啊哈,果然还是师傅啊,不是别人易容的啊!
“这次念你救了师傅,将功补过。”应不凡人淡如菊,“下次让我发现你还这样,你应该知道后果!”
“是是是!”小多更加惶恐了,尽管内心有无数的不满在申诉,她救了师傅诶,怎么就一句“将功补过”轻轻抵消了捏?郁闷啊!神色之间却不敢丝毫泄露。
应不凡将手放在小多的头上:“小多,不要浪费了自己啊!”
“是是……是,师傅!”小多直起腰身,师傅已经不见了。她大大地松了口气,寻思着,下次看到师傅遇难,是不是该假装没看见呢?
一切重新来过,应不凡于是知道自己正在追查那个犯案累累却始终不知其真面目的杀手。更恐怖的是,在他的记忆中,至少消失了一个月。也就是说,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忘记了他干过些什么,说过些什么,去过哪些地方,和什么人接触过!他只能藉由别人的描述,得知自己曾经涉足碧潋楼,但是碧潋楼已经封门。至于这事和尼姑有什么关联,他更是一头雾水。只是因为自己身上的缁衣,因为那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他才决定,将目标锁定在尼姑庵!
跑遍了京城附近的尼姑庵,一无所获。
他来到了这个影莲庵,距离京城最远也最偏僻的地方。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又冷冷清清的尼姑庵,他犹豫着是否要进去。
待要转身,终于敌不过心中那一查到底的念头,他轻身跃入了庵内。
影莲庵比他想象当中更加安静,尼姑们的诵经声也是小得微不足道,似乎害怕惊动了什么。
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能够惊动什么呢?除了妖魔鬼怪了。
他不屑地冷笑,目光落在莲花池畔。
秋雨飘零,他猫在屋檐上,忍受着细细的冰凉的雨丝侵扰他的周身。
这样的天气对别人来说也许不佳,对他而言却正是时机。雨声可以掩蔽他几乎没有的声音,雨声还能麻痹人的警觉性。
莲花池,不知为什么,这样一个小小已经凋谢得不成形的莲池,竟然又一次触动了他。
他出神地盯着那些残败的荷叶和枯枝,来回地体味着那种异样的感觉。
有个声音惊动了他,他循声望去,一个瘦弱的身影正向莲花池边靠拢。是个小尼姑!
小尼姑已经走到莲花池旁边,静静地站立在雨中,默默地和那一池枯枝败叶对视。
应不凡等待着!
但是小尼姑好像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天气,忘记了一切。
她只是呆呆地凝视着,不知在看什么,也不知在想什么。
应不凡只好继续等待,他不能冒险,即使眼前只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尼姑,他也不能在这么近的距离之内任意行动。
他耐心地趴在屋檐上。
但是,这个小尼姑比他更有耐心地站在雨中。
应不凡的脸色变了,变得好像马上就要破口大骂。
小尼姑依然默默地站立着,令人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没有了呼吸,已经变成了化石!
应不凡的脸色继续败坏,似乎就要按捺不住跳起来,狠狠地揪着小尼姑摇一摇,看看她那个脑袋瓜到底正常不正常。
小尼姑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秋雨,默默无声地浸润着大地,渐渐地大了起来。
应不凡全身上下每个角落都被雨丝彻底湿润,湿淋淋的衣服带着水的重量黏在皮肤上,不舒服到了极点,但是令他更不舒服的是那个和他比拼着耐力的小尼姑。
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句,终于选择直接面对而不是这样的对峙。
他掠下屋檐,一手箍住了小尼姑不盈一握的腰身,一手捂住了小尼姑的嘴巴,带着她掠向庵外。该死的,他得找个地方避雨。他可不想还没有下手,这个见了鬼一样的小尼姑就晕倒在他怀里。
小尼姑惊吓地瞪大了眼睛,看见了他的脸,眼睛睁得更大了。
两人出了影莲庵,应不凡带着她进入了荒山中的一处岩洞避雨。放下小尼姑,发现她的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他的脸。
“再瞪大一点!你再敢瞪大一点!”应不凡威胁着,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语气如此恶劣。也许他对女子的确没有什么好感,但从来也是礼让有加。今夜,是什么令他失态了?失态这一认知让他更加郁闷而烦躁起来。
“是你!”小尼姑的眼睛里露出了熟悉的表情,尽管她的嘴巴依然严严实实地掩藏在应不凡的掌心里,但是,应不凡就是读懂了她眼眸的含义。
“你认识我?”轮到应不凡瞪大眼睛了。
小尼姑眨了眨眼睛,目光留恋在他湿淋淋的头发上,头发不曾因为雨淋而出现丁点狼狈,头发依然黑亮如昔。小尼姑的眼睛亮了。
那种熟悉的感觉是如此强烈,强烈到应不凡的心脏忽然有力地搏动起来。他松开了手,很直接地拉起了小尼姑纤细而冰凉的小手。小尼姑也毫不示弱地将另一只空着的手伸向他的头发,紧紧地抓握在手里。小脸上,带了一抹满足和愉悦。
“小豆子,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小尼姑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我以为你后悔了。”
“后悔什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份异样的温柔涌动在心头,但是,应不凡的声音自然地放轻。
“我们之间的交易啊!”怜心触摸着应不凡湿漉漉的头发,有些迷惘地抬头,“你忘记了吗?”
是的,他忘记了!他完全忘记了和这个小尼姑居然还是旧识,还有前盟。也许这只是一个不为人知的阴谋也说不定,这个小尼姑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呢?交易?性命还是声誉?两者他都不会同意!他不动声色地盯着小尼姑:“你可以提醒我一下。”
小尼姑的表情渐渐地失望:“我就知道天底下没有那么好的事情!”她气馁地松开了手中的青丝,环视了一下四周:“我出庵了?”她的声音有些惊恐。
“是!”应不凡悄悄地抓住小尼姑的手,“你还没有告诉我,我们之间的交易。”
“我不该出庵的。”
“是什么样的交易让你对我念念不忘?”
“我该回去了。”
“你对我的要求是什么?”
“师傅会找我的。”
“该死的!”应不凡失去了耐心,扼住小尼姑的下巴,“你想让我干什么?”
“我得回去了。”小尼姑幽幽地开口,“你快点带我回去。”
“我知道。可是你得告诉我一切。”应不凡的口气变得恶劣。
“我不认识路。”小尼姑诚实地告白,黑白分明的水眸有一丝淡淡的羞怯,仿佛在为自己给别人带来的麻烦感到不好意思。
“该死的,你在耍我吗?我是问你……”
“对不起。你可以要求我做一件事。”小尼姑皱了皱眉头,遇上这个人,她好像和“代价”结下了不解之缘了,是不是要把十多年的空白统统补上?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见鬼,你到底在说什么?”应不凡也皱紧了那一对完美的修长的眉毛。
“对不起,我可能……不太会……说话。”小尼姑一紧张,干脆结巴了,“我……我……我……”
“你你你,你什么?”应不凡气势汹汹地逼近小尼姑,他到底劫持了什么人?就知道会呆呆地站在池边的人不会太正常,他还要去招惹这个麻烦精。
“我……我……我……”小尼姑急得面脸通红。
“够了!我送你回去。”应不凡大吼,他真的受够了自己的愚蠢,查案查到这个份上,他真的无语问苍天了。可问题是,他以前尽管也会暴躁,却绝不会在查案的时候发作。
“谢谢!”小尼姑终于平静了下来,“你想要我做什么?”
“交易,告诉我,我们之间的交易!”还是很想知道,他和这个迷迷糊糊什么状况都搞不清楚的小尼姑之间,到底存在过什么样的交易!
小尼姑羞涩地笑了笑,伸出手抓住了他的长发,另一只手乖乖地放入他的手掌心里:“就是这个。”
应不凡低头看着那只纤细白嫩的小手,仿佛是一朵正待开放的白莲花,心中蒸腾着一种陌生的欲望,似乎想要紧紧地握住这只小手,又似乎想要去亲一亲那白得几乎可以看见血管的肌肤。
“我可以触摸你的头发,代价就是你可以握着我的手。”
“只是——这样?”应不凡的嗓音有些沙哑。
“嗯!”小尼姑点了点头,“你说这样就行了。”
应不凡抬头,盯着小尼姑:“你叫什么名字?”
“怜心!”
怜心?心底划过一丝震颤,如此熟悉又如此生动,然而他就是想不起来。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惹来怜心嗔怒地盯视:“为什么要这样虐待头发?”
老天,他该不该抓狂?他自己的头发,这个小尼姑却表现得一副据为己有的姿态!可是,他居然能够纵容这小尼姑的异样!到底他是什么时候结识了这位稀奇古怪的小尼姑?又是在怎样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和小尼姑有了这样的交易?他伸手,又想去抓挠头发,但是,怜心按住了他的手:“如果你不要,可以给我。”
“给你?”应不凡啼笑皆非地望着怜心认真的表情,“给你做什么?你完全可以自己养一头长发。”
“阿弥陀佛!”怜心合掌闭目,“小豆子你又在亵渎佛门了。”
小豆子?他已经第二次听怜心这样叫唤他了。如果不是怜心可以如此自然地叫出他那个鲜为人知的小名,他还未必会相信怜心所言。但是……
“你怎么知道我叫小豆子?”
怜心怜悯地望了他一眼:“你真的什么都忘记了?”
“是我……告诉你的?”应不凡挣扎着说道,真的不想承认,自己竟然会把这个可笑的小名告诉一个尼姑!
怜心目光中的怜悯更加浓郁了:“你是得了什么病么?”
“我们怎么认识的?”
怜心垂下了眼帘:“我想回去了。”师傅说过:人与人之间,存在着一种缘分。缘分是不可强求的。小豆子既然已经忘记了她们之间的约定,就说明她们的缘分到头了。
“我们怎么认识的?”应不凡的声音响了起来,该死,难得这位小尼姑了解他空白的日子,他怎么可以轻易地放她回去?
“施主若不方便,我可以自己回去。”怜心转过身子。
“你回得去么?”应不凡冷冷地说道。
怜心的身子顿住了:“我会想办法。”唉,其实她真的不知道想什么办法,从小到大,除了完成师傅交给她的任务,她几乎都是待在庵内。她从来没有什么机会与庵外的人对话,更没有什么机会到庵外的世界走走。影莲庵,几乎就是她的全部。现在,她在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带出了庵外,要怎么回去,她真的很彷徨!
“是吗?”应不凡抱起了双臂,“好啊!那你就慢慢地问路问回去吧!”
怜心瑟缩了一下,问路啊!向无数的陌生人?她慢吞吞地转过身子,面对着应不凡:“施主,如果你方便的话,可否带我回去?”
“可以!”应不凡爽快地点头,“告诉我,我们之间的一切!”一切?如果他们之间存在的话!
怜心怔怔地望着应不凡,这个小豆子真的很执着啊!可是,师傅说过,人是不能犯了执着之念的,太执着了有违修为之道。小豆子不是为了清修才来影莲庵的吗?
“你看什么?”竟然会在她的注视下有些不安。应不凡再次烦躁起来。
“小豆子,其实忘记也未必不是好事。忘记了说明那些都过去了,都化成云烟了,都……”师傅是那么说的吧,不要刻意地去记忆,应该随缘!
“行了,我不需要你来点化,小尼姑,你有这个资格了么?”应不凡嘲弄地勾了勾唇角,不知为什么,看着她老气横秋地指点迷津,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做尼姑这么好么?“你不是也执着于我的头发吗?你怎么没有彻底忘掉我的头发呢?”
怜心的脸红了,淡淡的胭脂在她洁白无瑕的脸蛋上匀染开来,仿佛是白莲上的一点红晕。
应不凡的目光胶着在她的脸蛋上,手指蠢蠢欲动,想要去触摸一下,是不是一如预想中那么美好。他以为只是想想,手指已经自动地来到了目的地,反复摩擦反复体验了。
怜心被他的手吓住了:“小豆子!”
应不凡的动作顿时僵硬,老天,他在干什么?他在调戏一个尼姑吗?他什么时候有这么奇怪的癖好了?即使是豆蔻年华的正常少女,他也不会有“君子好逑”的想法啊,怎么会对这个不太起眼的尼姑产生这种冲动呢?
他讪讪地垂下了手:“你的脸上有些脏东西。”唉,出家人不大诳语,幸亏他不是啊!
“哦!”怜心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我不习惯被人触碰。是我大惊小怪了,忘接了小豆子是个女施主!”
女施主?
应不凡被吓住了,他从头到脚,全身上下,哪个地方像个女施主了?是这个小尼姑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他自己的长相真的这么女性化?脑海中有什么一闪,对了,他昏迷被小多发现的时候,的确穿着和怜心一样的缁衣,难道在这之前,他根本是入住影莲庵的?那么,他是在影莲庵出的事?他在影莲庵里已经查到了什么,所以,影莲庵里,有谁对他下了药,导致他这一个月的空白?
他眯起了眼睛。
“小豆子,你长得真好看。”怜心出神地凝视着应不凡俊俏的眉眼。
好看?
应不凡的眉毛拧了起来,不确定是狠狠地摇晃她几下,还是干脆一点揍她一顿!这个小尼姑,真的把他当成了女施主!
“小豆子,那天面壁之后,我还是没有能够忘记你的头发,唉!师傅说对了,我最近真的有些不太正常!”怜心幽幽地叹了口气,面壁结束后,她曾经去找过小豆子,小豆子却不见了。她松了口气,以为可以结束这一孽障了。谁知,她的脑海中,怎么也磨灭不去那长发的影子。是不是她终究根基太浅,禁不住佛祖的考验?
“你……喜欢我?”应不凡冲口而出,心底那躁动的雀跃让他懊恼。
怜心点头:“是的,我喜欢你的头发!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有这么美丽的头发!”
“是啊,你住的地方,根本没有头发嘛!”应不凡讥笑地撇嘴。
“对!”怜心爱慕地望着那头渐渐干燥的长发,其实她见过的,但是没有人的头发可以长得像他那么美丽,那么诱惑着她,“小豆子,你的脾气不是很好,你可不可以,以后发脾气的时候,不要虐待你的头发!”
可不可以?这个小尼姑以为她是谁?
应不凡真的很想仰天长笑,但是,浮上来的却是苦笑:“好!”
好?
他说好?
哈,他真的也不正常了。
是谁说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和不正常的小尼姑在一起,他也渐渐变成了不正常的女施主!
“我到底和你是怎么认识的?”他们跑题太远了吧?他应该快刀斩乱麻,了解了一切真相后,把这个小尼姑丢回尼姑庵去的。
“一定要说吗?”
“一定!”应不凡恶狠狠地瞪着小尼姑,再和这个尼姑对话下去,他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他一定会崩溃!
怜心又是一声幽幽长叹:“那天你来到影莲庵,我喜欢你的长发,你就说可以的,我问你什么代价。你说你握着我的手,这就是代价。”她的目光留恋在那黑亮有光泽的头发上,沉默了下来。
应不凡等了一会儿。
应不凡捏紧了拳头,等待小尼姑的清醒。
小尼姑似乎忘记了她正在描述的事情,专心致志地抓着他的长发痴痴地凝视着,一如她曾经痴痴地凝视着莲池。
应不凡终于忍无可忍:“还有呢?”
怜心仿佛突然醒悟过来,惊讶地抬头:“没有了。”
有种咆哮和怒吼的冲动,也有疯狂地奔跑的冲动,还有扼住怜心让她在最短的时间内窒息的冲动。但是,瞪着怜心那双无辜的眼睛,那双黑白分明单单纯纯干干净净的眼睛,他终于什么都没干。
“就这些?”
“就这些!”
“没有后来了?”
“没有了!”
“我和你最后一次见面呢?”
“哦?那个啊!后来我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就去面壁思过了。师傅还赞扬我回头是岸呢!”怜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师傅是谬赞了啊!
应不凡无语问苍天。
他早该知道想要从这个小尼姑的嘴里了解些什么,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他早该知道这个只需要一眼就可以看穿的小尼姑不可能知道什么内幕什么情况什么毒药什么什么!
他早该知道和这个小尼姑的对话是在浪费他宝贵的时间,如果早一点回头,他可能已经到达岸边了!
但是,他还是抱着一丝丝的侥幸心理,和这个小尼姑蘑菇到此刻!
不甘心啊!
不甘心兜兜转转,居然只是这样的结果!
应不凡捏紧了拳头,世间如此美妙,不可如此暴躁啊!
“我该回去了。”他还没有爆发,小尼姑已经挑衅了,“都怪你,非要问我这些事情。天都亮了,我的早课都要迟到了。你快点带我回去啊!”
在小尼姑开口的瞬间,应不凡就很想大喝一声“够了”。居然沉默,居然忍耐了下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一个奇迹!
“好!”他只是平静地好像在答应一个最理所当然的要求,“我带你回去,不过,有些事情我还没有搞清楚,所以,你得答应我,你的什么什么课一结束,就要来见我。”
看到小尼姑一脸反感地想要回绝,他终于横眉竖目地暴喝一声:“不许拒绝!”
他真的真的受够了这个叫怜心的小尼姑的唧唧歪歪了!
正文 第三章 匕首情结
怜心的早课果然迟到了。
面对师傅冷冷淡淡的盘查,她选择了最有效的方法:沉默是金!
这是她十八年来第二次沉默。
第一次是师傅让她把闪亮锋利的莲花花瓣深深地刺入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喉咙中时,她半途而废逃走了。
师傅责问当时的情景时,她沉默了,沉默了两天两夜,几乎饿得昏了过去。
师傅放弃了盘查,但是,任务依然必须进行。她没有机会第二次逃走,因为师傅告诉她:如果失败,那么死的人就是师傅!
她不想师傅死,所以,她接受了任务,走出了第一步,以后再也没有沉默过。
现在,她又沉默了,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师傅!她知道师傅有多不喜欢那个小豆子,她也知道一旦师傅知道她和小豆子在一起,会有多么失望。她不想让师傅失望,所以,只好沉默!
“事情很严重?”师傅平淡的表情下压抑着愤怒和失望,这些年来,以为已经走进怜心的内心,谁知并不是,怜心的心门,始终对她关闭着。
怜心垂眸。
“看着我。”
怜心抬头,眼睛倔强地盯着师傅。
妙真忽然叹了口气:“你长大了。师傅不逼你,什么时候你想说了,就对师傅说。记得,有事一定要说出来,这样师傅才可以帮你。”
怜心还是不说话,只是眼睛里的光芒渐渐柔和下来。
妙真伸出手,抚了抚怜心的光头,离开了怜心的房间。
怜心默默地坐着,内心忐忑不安。她不知道师傅还会想出什么法子让她开口,反正师傅总是有办法叫她不得不面对,就像当初的第一杀!
但愿这一次,师傅不要以死相逼,不然,她也好想去死啊!
她无声地叹息。
“我发现你好像特别喜欢叹气。”房间里多了一个人,一个玉树临风、神明爽俊的人。
怜心又叹气,这一次声音很明显。
“怎么,这么不乐意见到我?”应不凡抿紧薄薄的嘴唇,内心竟有些受伤。
“我不知道。”怜心的目光落到了他的长发上,笔直黑亮,直垂腰际,眼睛倏然生辉。
“若是我把长发留下,你就会知道了吧!”应不凡冷哼一声,眼睛若是刀子,只怕他的三千烦恼丝早就落得精光了。
“小豆子,你还是不要来了吧!”怜心忽然恳求道。
“为什么?”
怜心闭上了嘴巴。
“告诉我为什么?”真的很想撬开那张紧闭着的粉唇。
怜心的嘴巴闭得更紧了。
“你还蛮倔的嘛!”应不凡怒极反笑,“你这样的态度,怎么阻挡我继续往来?”
怜心的脸上出现了为难的神色。
“告诉我为什么?”
“师傅不喜欢!”
“你呢?”
“我没有选择。”
“你是傀儡吗?”
怜心又不吭声了,只是脸上的表情告诉应不凡——是!
心底忽然涌起了一种难以忍受的愤怒和心疼,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捏着怜心的下巴:“你是个人,你不是傀儡!”
“师傅是我唯一的亲人,这里是我唯一的家!”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成为你的亲人!”头脑在盛怒之下极度发热,话出口了,应不凡才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他在说什么?
怜心默默地望了一眼应不凡:“谢谢你的好心,尽管你只是一时冲动。”
“我不是!”大脑依然来不及制止嘴巴。
怜心还是默默地注视着应不凡:“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应不凡简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笑话,他可是堂堂名捕应不凡,他不是苦儿收留所啊!但是,该死的,他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了。
“小豆子,你真是一个好人。”怜心的双手合住了应不凡的右手,“可是,我已经不能习惯外面的世界了。我会害怕,我喜欢这里,我喜欢师傅。”只要师傅不再逼迫她做那种事,她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这里。但是,快要结束了吧,还有一半莲瓣,她就可以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了。
应不凡的脸忽然热了起来,热量是从被怜心包裹着的手那里直接传上来的。
“小豆子,你走吧!你的生活一定很精彩,不然你不会这么朝气蓬勃。这里不适合你,不管你曾经发生过什么,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的心。跟着你那颗生龙活虎的心走吧!”怜心一口气说着,自己都讶异自己的能言善辩。在师傅面前,在师伯面前,在主持面前,在其他尼姑面前,她都是一个紧张的容易害羞的不善言辞的沉默的小尼姑啊!只有在这个小豆子面前,她才会无拘无束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尽管有时候这个小豆子的脾气很暴躁,但是,她的胆量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增大了。这是很奇怪的,她偏着脑袋想了一会,目光落在那头黑亮的长发上。是因为头发的缘故吧,对于她喜欢的东西,她从来不会畏怯的。
“这段话我同样送给你。”应不凡终于找回了自己失踪的声音,要命,他什么时候成了一个受教的乖乖弟子了。不是一向由他发令么?怎么到了这个娇怯怯瘦弱弱的小尼姑面前,情形逆转了呢?
“我?”怜心的表情有些忧伤,“我已经不能回头了。”
“怎么?”应不凡拎起了眉毛,眼睛出奇地明亮,“剃光了头发就注定一世为尼吗?不是可以还俗……”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怜心喃喃地念了起来,清脆的嗓音打断了应不凡的激烈陈词,“小豆子,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这样的话会让我堕入阿鼻地狱。”
“我陪你!”应不凡热切地跟进,白皙的脸火烧火燎,他是不是失态了?还是根本中邪了?
“小豆子,你真是个好人。你会长命百岁的。”
“怜心,你在和谁说话?”房门外,妙真的声音响起,怜心顿时白了一张俏脸。
门吱呀开了,妙真走了进来,但是,房内只有怜心一人。
“怜心,你在和谁说话?”妙真狐疑地盯着怜心。
怜心低下了头。
她不会说谎,可是,她又无法解释。
“怜心,你真的不愿意和师傅说真话了么?”妙真的表情无限失望无限痛心,“什么时候你和师傅成了陌生人?”
“师傅!”
“你不要叫我师傅,我不配做你的师傅!”妙真的声音痛心疾首。
“师傅!”
“从此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这个庵里已经承受不下你了。”
“师傅,我错了。”怜心噗通一声跪下,眼中泪花闪耀。
“你不要逼迫怜心,是我在招惹怜心。”应不凡从房顶的暗处跃了下来,原来就是这个一脸苦相的中年尼姑在误导怜心。
“你?”妙真神色大异。
“是!我!应不凡!”应不凡慷慨激昂,“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好了。”
“应不凡?”妙真的脸色恢复了正常,“你叫应不凡?”
“对!”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了!这个妙真一定见过他,也许……
“你是个男人?”妙真的脸色更加奇异。
“你看不出来吗?”应不凡的语气很不好,那种一闪而逝的怪异又逃走了。而这个中年女尼还在追问他是不是男人,怜心是这样,这个尼姑也是这样。影莲庵里的尼姑是不是这辈子没见过男人?
“你是个男人,怎么胆敢站在怜心的房里?”妙真勃然大怒。
怜心也惶恐地抬头,注视着应不凡的目光好像盯着一个怪物。
现在应不凡终于知道什么地方不对了。
他是个男人,却光明正大地站在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尼姑的房里,还和她卿卿我我拉拉扯扯。血流急速地向脸上涌来,现在他该怎么收拾这个糟透了的残局。
“我……我……”
“师傅,我错了。”怜心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精致的匕首,冲着自己的胸膛狠狠地插了下去。
“不要!”妙真惊叫起来,出手如风,抓住了匕首锋利的刀刃,鲜血滴落在怜心的衣服上。
“师傅!”怜心骇住了。
“不要再做傻事,不然你先杀了师傅。”妙真忍着疼痛,依然紧握着匕首不放。
“师傅,我不敢了。”怜心惊恐地望着师傅,泪眼盈盈。
应不凡利落地取药、抹药,妙真还没有意识到,手已经离开了匕首,手掌上的血污已经被药粉覆盖。似乎只须臾之间,一切已经落幕。
“一个时辰后给你师傅清洗伤口,用这个。”应不凡把一个小瓷瓶放入怜心手里,巧妙地带走了那把精致的匕首,转身离去。
这真是一把很独特的匕首,这把匕首一直藏在怜心的怀里。
应不凡翻来覆去地研究着这把匕首,很奇怪,匕首的形状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莲花花瓣的匕首他应该是第一次见到,但是,怎么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这样的匕首,扎入人体的形状……形状!他霍然起立,他想起来了,形状!近十年来,有一种人的死法特别古怪,总是喉咙口多出一个洞,却看不到兵器的影子。而那个洞,那个洞,那个洞……就是这个莲花瓣的形状!难怪他会觉得眼熟,难怪他的心里会有一种异样的不肯承认的感觉!
是,他不肯承认,怜心就是那个凶手!
怜心怎么会是凶手呢?
那样一个娇娇怯怯的女孩子,一个单单纯纯的小尼姑,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怜心怎么会是那个一出手就置人于死地,在京城掀起腥风血雨的凶手呢?
脸色变了又变,他站起来又坐下去,坐下去又站起来,反反复复,连自己都不知道要干什么!
内心仿佛正在酝酿一场风暴!
身为名捕的职责不时地提醒他,应该迅速抓捕怜心,将凶手的真面目公之于众。
但是,那是怜心啊!那只是一个对他的头发念念不忘的小尼姑啊!他怎么下得了手!
“应不凡,你完了!”他颓然坐下,双手抱头,“你从来没有这样举棋不定的时刻!”
应不凡的突然消失,并没有让怜心觉得震惊,这个晚上发生了太多震惊的事情,已经不在乎多一件少一件了。
但是,匕首不见了!
应不凡人才消失,她就发现了这个不争的事实!
匕首,那是她的宝贝啊!她知道肯定是应不凡在给他小瓷瓶时顺手牵羊取走了匕首。可是为什么啊?怕她会继续做傻事么?她已经答应了师傅啊!还是,应不凡也像她一样,被这把匕首吸引住了。那么,她要忍痛割爱吗?
怜心陷入了深深的挣扎之中。
真的要把匕首送给应不凡吗?好像无可厚非,毕竟应不凡帮助她为师傅疗伤,应不凡的药很灵,几乎药到伤愈。
但是那把匕首跟了她十多年了啊!为了那把匕首,她已经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了!
她绞着双手,几乎要把手指拧断。
“不要再拧了。”应不凡的手按在了怜心的双手上,另一只手上正是怜心的匕首。
“还给我。”怜心伸手,终究是不舍啊!
“真的是你的?”应不凡的脸色很奇异,似是愤怒,又似痛惜。
“是我的。”
“从出生开始就是你的?”
怜心本能地想点头,想了想才摇了摇头:“不是,五岁那年师傅送给我的。”
应不凡的眼睛亮了:“这么说,是你师傅的?”
“现在是我的。”怜心强调。
“你那么喜欢这把匕首?”应不凡的手已经蓄势待发。
“嗯!一看见就喜欢。就像你的头发。”
这样的喜欢怎么会去杀人?应不凡的手渐渐放松:“你用它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
“真的?”
“真的!”
“那你留着它做什么?”
“喜欢,看看!”
应不凡彻底地松了口气:“你真怪!”
“师傅也这么说。”
“师傅?你从小就被你师傅收养?”
“嗯!”
“师傅教你些什么?”
“……”怜心的嘴唇动了动。
“什么?”应不凡下意识地靠近,然后,身体的某个部位仿佛被什么轻轻拂了一下,一阵晕眩袭击了他。他惊愕地盯着怜心,缓缓向她倾倒。
“对不起,小豆子。”怜心扶住了他。
应不凡再次失去了意识。
“师傅,不要伤害他。”怜心抬头,冲着进门的师傅恳求。
妙真的脸色变了变:“你喜欢他?”
“我不知道。但他是个好人。”
“好即是坏!”妙真厉声说道,“天下男人,都是穷凶极恶之人。你居然会相信一个男人。”
“但是,我不想伤害他。”怜心望了望应不凡,倔强地抿着嘴唇。
“怜心,你犯了痴戒!”妙真怒道。
“是!”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怜心摇头。
“为了他,你不肯改?”
怜心默认。
“怜心……”
“师傅,如果你杀了他,我会一命抵一命!”怜心的声音很轻,态度却不容置疑。
“你……想杀了师傅为他报仇?” 妙真的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的伤心。
“不是,我是杀了我自己。”怜心轻轻地吐字。
“大胆!你知不知道,结束自己的生命是佛门大戒?”
“师傅不是也犯过此戒了么?”
妙真神色大变:“你居然敢顶撞师傅了?”
“佛曰:众生平等!”怜心合掌。
妙真喘息着,她的怜心,真的长大了。她真的不能继续引导她了,她甚至有可能马上要失去怜心了!
“可是,你知不知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他的身份你知道吗?他是锦衣门……”
“我不想知道。”
“但是他已经注意这里,甚至已经开始怀疑到你了。”妙真抓住了怜心的手臂,“怜心你清醒一点,放了他,就是害了你自己!”
“我知道。”怜心抬头,目光清澈无比,“师傅,这一天我早就想过了,如果这样可以洗去一身孽障,有何不好?”
“怜心,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是我……养大的,你怎么可以这么看轻生死?”妙真慌乱地摇晃着怜心。怜心从小就固执,但是,怜心一直都乖乖听她的话的。那个乖巧的孩子去哪里了?
“师傅,缘生缘灭缘如水,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怜心虔诚地合掌于胸,小脸庄严,俨如一个得道高尼。
妙真怔怔地望着怜心,她和怜心,在影莲庵住了这么久,她都没有看破,怜心却已生佛心。这一刻,这个她一直看着长大的孩子,竟会如此遥远,如此陌生!
“好,师傅答应你。”
“谢谢师傅!怜心现在就带他出去。”
妙真没有动静,默默注视着怜心将应不凡负在背上。
“小心啊!”她的手忽然抚摸着怜心的脸庞,手掌中,有微微的香气渗出,随着怜心的呼吸沁入鼻息。
怜心想要应一声,但是身体却软了下去,滚落到应不凡的身上。
妙真跟着蹲下,抱住了怜心:“孩子,孩子,娘……娘也是迫不得已啊!”她的目光锁住了应不凡,杀气若隐若现。此刻,只要她的手轻轻一动,这个男人从此就会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来过这世上一般。但是,她的手只是凝固在空中,竟然无法下手。这个男人,是怜心十八年来,唯一想要救护的男人!这个男人,对怜心也没有滋生什么恶念。她何必要如此心狠手辣赶尽杀绝?
眼神变了又变,终于只是把手放在应不凡高挺的鼻子下,冷笑道:“算你走运,从此干干净净地忘记了吧!”
应不凡没有忘记!
对于有些人来说,教训,一次就已经足够。
应不凡正好就是这种人!
第一次栽了跟斗是高估了对手,也是对手隐藏的地方太神圣太僻静太绝了尘世的缘故。
所以,他还可以稍微地原谅一下自己。
但是,若是第二次继续重蹈覆辙,他会彻底地鄙视自己然后干干脆脆地退出锦衣门。既然没有具备这个能力,就不要去吃这样一碗饭。
这一次,他是将计就计,有备而去。
那种淡淡的香味他已经找人验证,证实了那是一种少有的迷药,闻之可以令人失忆,程度深浅和这个人对这件事的深刻有关。怎么会发生被迷倒的事情,他已经无从考证。因为,他的确成功失忆了。但是,防备再度失忆,却可以成为他行动的主题。
他事先在口中含了解药,那解药,能够令他保持一炷香的清醒时间。一炷香,只要在这一炷香内发生了迷药事件,他就可以防患。
老实说,再度以身犯险,他的确没有什么把握。因为他无法确定下药的人到底会选择什么时机。
但是,显然这一次,命运之神眷顾的人是他!
怜心出手的瞬间,他全身穴道自动逆转,所以,怜心那一拂尽管厉害,却没有伤害他丝毫。他只是顺应了怜心的一拂,“晕”了过去而已。这一晕,柳暗花明!
想不到的事情很多!
知道妙真很关心怜心,但是,妙真竟会是怜心的娘亲,出乎他的意料。
怀疑怜心与杀手有关,但是,真的知道怜心就是那个凶手,几乎震惊到露出破绽。
了解怜心善良,但是,怜心会这样用生命维护他的安危,他受之有愧。
猜到了妙真可能会动手,但是,会连怜心一起迷倒,又是一出意外。
现在,他要怎么面对没有了他的记忆的怜心?他是不是该继续用头发去诱惑怜心的记忆?
烦恼啊!
纠结啊!
其实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将怜心和妙真抓到衙门,绳之于法。但是,他做不到!他这个向来正义向来铁面无私向来以破案为生存目的的名捕竟然做不到!
他想要从头来过!重新正视这件事。他想要找出一个法子,可以解脱怜心的罪孽!
“你……”妙真震惊地盯着眼前这个阴魂不散的男人。
“我,我又来了。”应不凡微笑。
“你没有?”
“对!”应不凡点头,“若我还会上第二次当,我就不是应不凡了。”
他说得没错!妙真的脸色变了,她实在小觑了锦衣门的人,锦衣门最有名气的三捕头之一,此刻就站在他面前,没有易容,没有改装。这样的把握,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想怎么样?”妙真明显地底气不足。
“我想拯救怜心,我不想让她在这条路上越滑越深。”应不凡的声音很真诚,“你是她的亲娘,你应该比我更希望她能够像莲花一样,出污泥而不染!”
妙真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她瘫倒在蒲团上,疲倦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太大意了,她应该在第一次就斩草除根。
“我知道你此刻一定很后悔。”应不凡的声音低沉有力,“你后悔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杀了我。但是,现在已经迟了,该掌握的我都已经掌握,该了解的我也已经了解。如果你真的为了怜心,那么,你最正确的做法,就是和我合作。”
妙真忽然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笑容:“你以为你是谁?”
“我不是特别的谁!我只知道,事在人为!而且,我是真的关心怜心,我希望她能够过上正常的生活。”
“正常?如果你不出现,她会正常的。”
“那不叫正常,青灯古庙中的杀手,一方面干着罪恶的勾当,一方面却念着阿弥陀佛,你是在扼杀她年轻的生命!你以为这样的矛盾,她真的可以化解?”
“她可以的,只要她完成了使命,我们就会获得自由。”
“什么样的使命?来自谁的使命?”应不凡步步紧逼。
“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应不凡摇了摇头:“枉你活了那么大把的年纪,居然还是这么天真。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如果你们侥幸完成了他们规定的任务,那么,他们会继续要求下去;如果你们像此刻这般暴露了,后果只有一个!”他盯着妙真,清楚地看到她打了个寒战。是的,他猜对了,妙真是知道后果的。
妙真忽然跪下了:“应大侠,如果你真的为了怜心,求求你走吧!就当作从未发现过影莲庵,从未发现过怜心。”她哀求地想要磕头。
应不凡拦住了她:“逃避不是办法。怜心是个人,她不能再过这种变态的生活!我可以走开,但是,依然会有人继续调查。锦衣门已经出手,没有结果是不会罢手的!”
妙真的力气又消失了,她瘫软在地上,仿佛已经没有了呼吸。
“告诉我,谁是幕后主使?只有彻底断了根,你们才有真正的活路!”
妙真茫然地注视着他:“不可能!你以为我愿意怜心这样?只要我能够想出一丁点的办法,我都不会让怜心变成这样。你以为我没有努力过,挣扎过。你以为看着怜心这个样子我不心痛不难受?你以为只有你能够看到问题所在?”她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应不凡沉稳如山:“我明白,所以我们才需要一起努力,改变现状!”
“现状?”妙真忽然咯咯尖笑起来,“我和怜心体内都潜伏着一种毒性,没有了他们的解药,你知道我们会变成怎样吗?”她的目光有些恐惧,“有一个变成了厉鬼,可是原来她的脸蛋美若天仙。有一个一夜之间突然变老,老得吓死了他自己。有一个……”
“够了!”应不凡沉声喝道。
“怎么,你连听的胆量都没有,怎么改变?”妙真的笑声充满了嘲弄。
“我发誓我一定会保护好怜心的周全。”
“发誓?你知不知道上一个发誓的男人此刻在哪里么?”妙真摇了摇头,曾经有个男人也是这般海誓山盟,结果呢?她的肚子里有了怜心,那个男人却不知所踪,害得她被同门追杀,因为她泄露了同门的秘密。她仰天怪笑起来,“我把他挫骨扬灰,让他和他的贱女人永世不得超生!”
应不凡打了个冷战,他猜得到那个男人,那个被妙真无比痛恨的男人,应该就是怜心的父亲!
“一叶岂能障目?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负心薄幸!”
妙真的笑声停止了,不可否认,应不凡的认真在某种程度上的确重新唤起了她对男人的信任。她的脸色微变,一着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果她再次看错呢?到时候,她不仅会被唐门追杀,她还会被那个救她的女人追杀。她死一万次都没有什么,但是怜心不可以!活下来的代价的确很大,但并非不能克服,只要她们小心谨慎,只要她们死心塌地,她们完全可以在这个庵内平静地生活!
但是这个男人,却搅乱了这一切!她恨恨地盯着应不凡:“你可不可以走开,可不可以不要管我们?”
“不可以!”应不凡摇头,“也许你不相信我的承诺,也许我现在的确没有完美的策略,但是为了怜心,我会一直努力。”
“你能解毒么?”
“不能!”
“你能改变怜心成为杀手的历史么?”
“不能!”
“那么,你的努力有什么作用?”
“有!我不能改变以前,但是我可以改变将来。”
妙真怔怔地望着应不凡,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可转移的坚定气息竟让她有些心动。如果真的像他所言,如果怜心真的可以脱离这个组织,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她此生还有何憾?
但是,真的可以吗?
应不凡真的能够做到吗?
正文 第四章 莲花一杀
怜心接到了新的使命。
尽管怜心自己都不敢承认,但是,当她拿起那一枚莲花花瓣的暗器时,她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变得像刀锋一样锐利,像寒冬一样凛冽,像暗夜一样神秘莫测!
仿佛在刹那之间,她就变成了一个杀手,一个不折不扣的完美型杀手!
在她杀手的生涯中,她从未失过手,因为当她执行命令的时候,她仿佛已经成为她手中的暗器!
应不凡看见怜心时,几乎无法认出这个冷酷果断的杀手,就是那个迷糊懵懂的小尼姑!如果不是那熟悉的气味,如果不是那熟悉的身影,如果不是那熟悉的水眸,如果不是,应不凡自始至终都盯着怜心的举止,一丝不漏地看着她更换的夜行衣,即使有那些熟悉的特质,他依然不敢完全确认。
这样的怜心,让他竟有些惧怕!怕那一枚莲瓣,会准确无误地射入他的喉咙。
该死,他真的对自己很失望!才刚刚在妙真那里信誓旦旦,一旦看到了怜心的另一面之后,竟会变得退缩起来。
他可是锦衣门最杰出的名捕应不凡!
应不凡忽然明白了妙真的意图。
“怜心今晚有行动!”妙真的嘴角噙着一抹讪笑,“你愿意的话,就试着去阻止吧!”
妙真想让他知难而退,妙真想用最真实的现实告诉他,怜心之杀手身份,根本就是不可改变的。看到怜心端详那个暗器的目光,应不凡不得不承认:怜心是个天生的杀手,没有人能够像她那样,从举止到气息,无一不是完美!
这一刻,他忽然有点理解妙真了。
也许当初妙真真的阻止过,但是,怜心与生俱来的天赋将妙真推到了死地,除了发挥怜心的这一天赋异禀,她别无选择。因为只有那么做,她和怜心,才可能拥有一条活路,尽管微乎其微,却比没有强得多了。
应不凡叹气,怀着沉重的心情出现在怜心面前。
怜心冰冷的目光锁住了他,就像是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了他。
“不要去。”
怜心的手扬了起来。
“不要去。”
寒光一闪,莲瓣出手。
应不凡屏息倒地,暗器擦着他的脖子没入了他身后的墙壁。起身时,怜心已经不见。
“现在你知道了吧!”妙真从门外走了进来,“现在你知道我的感受了吧!”
应不凡点头。
“放弃吧!忘记吧!”
“不!”
“什么?”
“我说不!”
“为什么?”
“因为奇迹已经出现。”应不凡笑了,“怜心本该射中我的,但是她没有。这不是警告,这是失手。”
妙真瞪着他,仿佛瞪着一个神经错乱的人。
“我想你肯定也经受过这样的生死考验,怜心没有杀你,是因为在她心里,你是她最亲近的人,她可以杀了自己,也不会对最亲近的人动手。”应不凡的情绪有点激动,“但是我不同。你忘记了怜心根本不认识我了。”
“那又怎样?”
“可是她依然失手了。”
“怎么说?”
“就是说,她的潜意识里还是存在着我这个人,她依然觉得我是不能够去伤害的。”应不凡微笑,“如果她下手的每个人都能让她有这样的感觉,那么,她的杀手生涯就结束了。”
妙真剧烈地喘息起来。
“只要怜心能够过了心中的魔障,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应不凡的右手轻轻一挥,仿佛是在结束一个完美的话题。
“那是一条漫漫长路。”妙真继续喘息,“你要怎样才能让怜心对每个人都产生那种熟悉的感觉?”
“总有办法的!”应不凡自信满满,“万事开头难,但是我们已经拥有了一个美好的开头不是吗?”
是吗?
怜心回来了,速度快得让应不凡张口结舌。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一切。
“原来如此!”他盯着那个暗门,“原来你们根本不需要出入庵门。”
那个幕后组织变得更加神秘,那个幕后组织到底有多么庞大,应不凡已经无法想象。这样一间普通的影莲庵,居然连接了通向京城各处繁华之地的暗道,道路泾渭分明纹丝不乱。怪不得怜心出了庵门就会迷路。原来她真的从未出过影莲庵。每次执行任务,她就从这些密道出去,完成了任务后原路返回。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秘密竟会是这样,难怪锦衣门一直无从入手。若不是亲眼得见,应不凡哪怕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么精密的设置和布局。
“谁是幕后主使?”这话他没有问谁,怜心已经沉沉入睡,妙真正在照顾怜心。
“每次回来,她就会睡上一整天,好像那一击透支了她所有的精力。”妙真喃喃说着,“醒来后,她就开始诵读经书,不眠不休,有时候是一昼夜,有时候更多,直到再次筋疲力尽。可怜的孩子!”水汽在眼中积聚,只有这一刻,可以毫无避忌地真情流露。
“你很爱她?”
妙真没有回答。
“你当然爱她!”应不凡忽然笑了,“我早该想到你们之间的关系的,若不是这样的关系,谁会冒着巨大的危险去做那种事?”
收集暗器!
因为担心女儿会暴露,所以才在女儿执行了任务后,冒着大险将暗器收回来,尽管有点画蛇添足,但是,应不凡感动了。
“怜心不可怜。怜心有一个这么爱她的母亲!”他由衷地说道。
“谢谢!”妙真感激地望了他一眼,“你是个特别的人,也许怜心真的没有看错。怜心的直觉总是对的。”
“为什么不回唐门?也许那里可以解除你们身上的毒性呢?”只有唐门之人,才会有那么敏锐的暗器感觉!
“你以为我没有试过?”妙真白了他一眼,“唐门解不了,而且回去的惩罚只会比这个更大。我犯了大错,唐门不可能会原谅我。如果我离开这里,我就得面对唐门无所不在的追杀。这里,是我和怜心的保护伞。”
“原来如此!”
“你真的可以保护怜心?”
“我只能向你保证,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一定保证怜心不受侵害。”
“我相信你!”妙真忽然微微一笑,那苦涩滞重的面容此刻竟宛如花儿绽放,“怜心就交给你了,从今天开始,你愿意带她去哪就去哪!”
“你……”应不凡震惊地盯着妙真开始扭曲的容颜。
“我是不是很可怕?”妙真倒在地上,五官扭曲变形,眼眶爆裂,“我看不见了,你还在吗?”
“我在!”
“你还在吗?”妙真的手摸索着,她听不见了。
应不凡忍住泪水,握住了她的手。
“你还在!”她的手已经不能称之为手,皮肉绽裂开来,白骨森然可见,幸好她也见不到自己的变化了,“我只知道这个组织叫青门。当初救我的女人是门主。怜心四岁那年,她又来过一次,告诉我怜心是个百年难遇的奇才,让我好好培养。我不想的,可是,怜心自己选择了那把匕首,如果我拒绝,我们只有死路一条。后来,怜心开始接受任务,任务和解药都是是通过密道旁边的管子传送过来的,我也想试着找出幕后主使,但是……”鲜血在她嘴里喷涌,如果那还能称之为嘴的话。她已经不能说话了,她只是苟延残喘着。
应不凡不忍再见,出指如风,点中了她的死穴。
妙真终于安静了,而随着她呼吸的结束,她的尸首开始腐烂,渐渐地化成了一滩水。
应不凡骇然盯着眼前的变化,这就是她体内的剧毒引发的变化,那颗药丸完整地放在桌子上,压在一张信笺上。
“应不凡,不用介意我的死亡,那是迟早的事情,等死的过程很恐怖,所以我把它提前了。愿我佛慈悲,能够原谅我。你说你能够照顾好怜心,我相信你。请你代我照顾好她!解药留给怜心,万一你在她第二次发作之前没能找出解药,那么,这一颗暂时过渡一下。告诉怜心,我很爱她!”
信笺上的内容几乎已经烂熟于胸,应不凡却还在一遍一遍地读着。是他害了妙真,是他的出现是他的承诺导致了妙真撒手西去。他僵硬地转过身子,注视着床上依然沉睡的怜心,从此,他若不能好好照顾怜心,他要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妙真,怜心的亲娘?
怜心终于醒了过来,当她那如锦葵般的睫毛开始颤抖时,应不凡竟然紧张地不能自持。
“师傅!”怜心薄薄的嘴唇动了一下,尽管声音很轻,但是应不凡听见了。
“师傅!”怜心喃喃地叫着,小手试探着伸了出来。
应不凡握住了那只白皙的手。
怜心睁开了眼睛:“你是谁?”她的目光落在了应不凡的长发上,忽然启唇微笑,“好美!”
应不凡撩过长发,放到怜心的手中。
“可以吗?”
“只要你喜欢!”
“代价呢?”
“你的手,随时可以让我握着。”
“真的吗?”
“出家人不打诳语。”
“可是你……”
“入庵随俗。”
怜心笑了,很快又皱起眉头:“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嗯!”应不凡点头,“是见过。”
“可我……想不起来了。”怜心偏过脑袋,苦恼地思索着。
“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我们又碰面了。”应不凡柔声说道。
“你说得对。”怜心眼睛一亮,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师傅呢?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师傅?”
“怜心,你师傅……”尽管已经设想了无数遍,如何告知真相,然而真的走到了这一刻,应不凡却发现说话竟如此困难。
“怎么?师傅怎么了?”怜心的手忽然握紧,扯紧了应不凡的头发,但是,应不凡好像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疼痛。
“怜心,你师傅把你托付给我了,从今往后,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留意到怜心戒备的神色,他慌忙又补充了一句,“你可以随时接触我的头发。”
怜心松开了手,神色既倔强又紧张:“师傅在哪里?”
“怜心,你愿意……”
“师傅在哪里?”怜心的拳头已经握紧,“我要和师傅在一起。”
应不凡伸手,但是怜心的表情好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小豹子,随时都会扑过来狠狠地咬他一口。他颓然垂手,叹了口气,离开了怜心的房间。
怜心盯着应不凡的身影一直消失在门外,这才站了起来。胸口,仿佛破了一个大洞,恐惧忧伤汩汩地流了出来。
每次她昏睡后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总是师傅那关心的眼眸。但是这一次却例外了,她并不排斥应不凡,但是她更需要师傅!她茫然地走向门口,忽然发现,师傅若不主动来找她,她竟然不知去哪里找师傅。她茫然地立在门口,惶恐像一直无形的手,蓦然扼住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怜心!”师傅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依然是那样的淡漠,却会在眼底泄露一些关切。
怜心一下子扎入了师傅怀里:“师傅,怜心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不要离开怜心。”
感觉师傅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光头,掌心灼热:“师傅不会离开怜心。”
怜心闭上眼睛,小手抓住了师傅的衣襟。师傅回来了,这样的熟悉真好!
妙真面皮下的应不凡却一点都不好!
怜心虽然瘦弱的却一样玲珑有致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他,带给他的皮肤火热的熨烫,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他轻轻推开怜心,模仿着妙真的冷漠和疏离:“怜心,你又犯戒了。”
“是,师傅!”怜心默默地退开,从她接受了匕首的那一天开始,师傅再也没有抱过她,她几乎忘记了师傅的怀抱。她和师傅之间,永远保留着两尺以上的距离。这一刹那的忘情,让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温暖和踏实。师傅的胸膛多宽阔多厚实啊,师傅的心跳多沉稳多有力啊,就连师傅身上的气味,也是如此的好闻,带着暖洋洋的味道包围了她。好想就这样偎入师傅怀里,可是,她刚刚说过,她要听师傅的话。
“怜心,去吃饭吧!”应不凡咳嗽了一下,忍住了想要拉回怜心的冲动。
“嗯!”怜心走出了房门,忽然又不放心地回眸。
“去吧!”应不凡挥了挥手,“我会一直在这里。”
怜心的唇瓣微微上翘,勾出了甜美的弧度,终于快步走向膳堂。
应不凡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眼里心里,依然留存着怜心那一抹淡然的微笑。
他会易容,所以才更清楚易容的不易,尤其是易容成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物,更是一种非人的折磨。所以,一般而言,这样的易容都比较短暂,只要达成了目的,他就会恢复成自己本来的模样,或者尽量和自己的本相差别不是那么大,至少身材上应该这样。
但是现在情况有了变化,他无法确定,作为妙真这个角色,到底要扮演多久。只要怜心一天离不开妙真,他就得一天不脱下这层皮囊,还要动用他的缩筋术,改变浑身的骨骼,让自己尽量和妙真的身高相似。
这是一种折磨人的易容啊!通常他不会进行这样的易容,万不得已之下,最多只会持续一天。但是,现在不同了,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是一年!
是痛苦的,但是他甘之如饴!只要怜心快乐无忧!
谁叫他向妙真承诺了呢!他的身上可是背负了妙真一生的希望啊!再痛苦,他都要坚持下去。
不过,怜心此去,时间应该会比较长一点吧!妙真说过,昏睡醒来,怜心会去面壁思过,诵读真经。这段时间,他可以……
他的如意算盘在见到怜心的时候被截断了。
怜心几乎一路飞奔着跑向他:“师傅,我回来了。”
“你……你……你……”应不凡瞠目结舌地憋出了一句话,“你不用念经了么?”
“我想和师傅在一起。”
应不凡仿佛听见周身骨骼在恐惧地尖叫、申诉!
“我和师傅一起诵经。”
所有的申诉都被驳回了,应不凡平静地望着怜心期待的眼神:“好!”
幸亏不用大声地诵读,应不凡只要端坐在蒲团上,煞有介事地动着嘴皮子就行了。怜心微笑地注视着他,看着他闭上了眼睛,才缓缓合掌敛目,开始沉浸到诵经之中。
应不凡睁开了眼睛,身体的酸麻提醒着他这项刑罚的残酷程度。但是,怜心恬静平和的脸容吸引了他的目光,怜心瓷白粉嫩的脸蛋上仿佛有一层光辉正在微微渗透出来,这使得怜心整个人都那么与众不同。她再也不是那个瘦弱的不起眼的小尼姑,她就像一个发光体,让人一见之下就再也移不开目光。
应不凡用脚趾也能够猜想得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傻,就差没有张口结舌流口水了。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凝视的欲望。
“以慈修身,善入佛慧。通达大智,到于彼岸。名称普闻无量世界,能度无数百千众生。”怜心忽然睁开眼睛望着应不凡,“师傅,这话是真的吗?如果以慈修身,真的可以度无数百千众生,我为什么还要做那些事呢?”
“什……么?”应不凡窘迫地开口,该死的,他怎么知道什么佛经,他又如何通晓怜心口中嘀咕的佛谒,从来没有感觉到,易容这么困难!才第一天,他就要撑不下去了吗?
“对不起,师傅,我不该质疑的!”怜心黯然地垂眸。
“不,你质疑得很好!”尽管不知道怜心在质疑什么,但是,只要怜心可以拥有自己的本性,只要怜心不再做别人的傀儡,终有一日,怜心会醒来。到时候,他就修成正果了。
“师傅!”怜心惊喜地重新盯着应不凡,“可是,如果怜心不做那些事,我们就没有了解药。没有了解药,怜心无所谓,师傅你怎么办?不对,不对,怜心做这些事是应该的,师傅以慈修生就好了。”她有些羞涩地笑笑,继续敛目念诵。
有一种浓郁的疼惜自应不凡心底腾起,这样的怜心,这样善良而纯真的怜心,怎么能够容忍那些人继续糟蹋她的心智?哪怕必须以生命相抗衡,他也一定要找出幕后主使!
“怜心!”大脑来不及阻止,他的手臂已经拥住了怜心,下巴靠在怜心光洁的头皮上。
怜心的小手抓住了应不凡,小脸贴在应不凡的胸口,倾听着他的心跳。
“师傅,你可以经常这样抱我吗?”
应不凡不语。
“师傅,对不起,怜心不该说那样的话。怜心又犯了痴戒。”
“不!怜心,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然后自己去体验其中滋味,自己去判断是非善恶。我相信你的心,一定会告诉你正确的答案。”
“师傅,你不帮我么?”
“怜心,师傅终有一日会离你而去。”
“师傅!”怜心紧张地观望着应不凡的神色,“你还是要离开我么?”
“傻孩子,师傅总要羽化登仙的啊!”应不凡轻轻地刮了一下怜心的鼻子,那无与伦比的细腻冲击着他的感官,热血仿佛又奔腾起来。非礼勿动,果然是有一定道理的啊!
“师傅,如果你要羽化登仙,带怜心一起去吧!”
“怜心,你在尘世的任务还没完成,师傅是自然走向尽头,我们怎么可以同步?师傅先行一步,等你功德圆满之日,师傅会在天界为你接风洗尘。”
怜心沉默着。
应不凡焦虑地注视着怜心的神色变化。
“好!怜心会在这里赎罪,直到清洗了一身罪孽!”怜心坚定而果断地说道,“师傅,你一定要遵守诺言!”
应不凡苦笑,无语地抬头仰视屋顶,但愿妙真果然已入天界,正在默默等候吧!
天暗了,可是怜心还是不肯离开应不凡。
“怜心,你该去休息了。”这样的话重复了多少遍,应不凡已经没有心情计算。
“怜心不累。”一样的回答,一样的固执。
“可是师傅累了。”
“师傅睡吧,怜心守着师傅。”
苍天在上,在那样一双眸子的注视下,怎么让他安然入睡?他从不知道,怜心是这样固执的一个小尼姑!
“怜心,你又不听师傅话了,是不是?”
怜心垂头,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几乎瓦解了应不凡的坚守,但是为了以后的每一个日子,应不凡忍耐着。
“怜心好想和师傅待在一起,怜心好怕师傅会羽化登仙。”晶莹的泪珠从雪白的脸颊上滑落,滴在胸前。
应不凡长叹,妥协:“好吧!”两个字一离口,他就开始后悔,那是需要无比惨重的代价啊!留着一个小尼姑在身边每时每刻,他真的自作孽不可活了。
“师傅,你真好!”怜心破涕为笑,泪珠依然挂在脸上。
应不凡瞪着那泪珠,告诉自己那与他无关。但是,手已经上扬,自动地用指腹抹去了怜心脸蛋上的泪珠。从指尖传来的震颤又一次让他热血沸腾。唯有此时,他庆幸自己易容着。
正文 第五章 探询真相
怜心窝在应不凡的身边,沉沉入睡了。
应不凡保持着静坐的姿势,望着怜心甜蜜的睡颜。
“不要,怜心不要匕首了。”睡梦中的怜心忽然蹙起双眉,含糊地恳求着。
“好,不要了,我们不要了。”应不凡轻柔地安慰着,下一刻,他愕然发现自己已经抱住了怜心,而怜心,显然在他怀里睡得更加安心,这安心的睡颜,打消了他松手的念头。
于是,这一夜,他就这样抱着怜心,心跳时快时慢,身体忽热如冷,无心睡眠。
该死的,长此下去,他会疲劳过度,然后直接穿帮!
他一定要想一个万全之策,以策万全!
怜心这一夜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见自己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这个男人,无比温柔无比体贴地抱着她,温暖而舒适的气息萦绕着她,她好像躺在一只小船上,悠悠地飘荡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摇啊摇,摇啊摇,熏然恬静。
突然,师傅出现了,忧伤地注视着她,她惊醒,努力地去抓师傅,但是,手伸过去,师傅仿佛透明一般,看得见,抓不住。师傅蠕动着嘴唇,似乎想要对她说些什么,但是她却听不到。她急得大叫起来,师傅的表情更加忧伤了。突然,师傅的眼中流出了鲜红的血液,师傅的五官渐渐地扭曲变形。她恐惧地大叫起来……
“怜心,怜心!”恍惚间,好像有个男人是声音急切地呼唤着她。
那个让她无比安心的男人,那个她看不清容貌的男人,还在吗?她昏昏沉沉地茫茫然然地伸手。有一只温暖的手掌包裹住了她,宁静又回到了她的心里。她舒展了眉头,再次沉入梦乡。还是一样的气息,还是一样的怀抱,她愿意就这样永远不醒来。她的手在虚无中抓握,可惜少了点什么啊,少了一缕长长的柔顺的黑发!那黑发,那记忆中难以忘却的黑发,去哪里了呢?
应不凡正在苦笑。
怜心的睡姿并不很好,一个晚上翻来覆去不知有多少次,怕惊醒了她的睡梦,他总是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态。但是,长久地疲劳,他的腿几乎快麻木了。偏偏怜心还要火上浇油,两只小手忙忙碌碌,好像总是在寻找些什么。抓衣服尚在其次,更让他尴尬的是,怜心的手会触摸到不该触摸的地方,那真的很要命啊!
啪——
怜心的手又突兀地向上伸起,他猝不及防,被击中了脸庞,带起火辣辣的狼狈,他连忙腾出一只手,握住了怜心的小手。怜心到底在做什么样的梦?怜心在梦里到底在拼命地寻找些什么?
“头发!”睡梦中的怜心喃喃地呢哝着。
原来如此!
这一回,应不凡的感觉是想哭了。
他的头发,他可怜的长发,早就不知在哪个垃圾堆里成了哪知老鼠的窝了。
为了一劳永逸,他很干脆地剃光了头发,做起了和尚——不,尼姑!
他摸了摸自己货真价实的光头,叹了口气。
窗外,天已经发白,漫漫长夜,终于过去了。
应不凡终于可以有所作为了。
“怜心,我们今天不诵《法华经》了。”
“那诵什么经?”
“我们今天不诵经。”
“哦?”
“我们今天要去一个地方。”应不凡故作神秘。
“啊?”怜心的表情更傻了,“可是,师傅,我们从不出庵门的。”
真的觉得师傅变了很多啊,除了纵容她的撒娇之外,师傅也好像多了一些活力和生气,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严板的忧戚的暮气沉沉的师傅了。
嗯,她好喜欢现在这个师傅!
“什么事情都不是固定不变的!”应不凡抚摸着怜心的光头,“怜心,你要学会适应变化。”
“嗯!”
“那么我们去化缘吧!”
应不凡带着怜心来到了最繁华的京城,站在了京城中最喧嚣的所在。
怜心抬头,凝望着一片姹紫嫣红,满眼都是疑惑。
“师傅,这是什么地方?”到了外面,她简直不能松开应不凡的手。
“这是潋滟居。”
“潋滟居?”怜心更迷糊了。
“小师父,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门口,有个姑娘捏着手绢掩着红艳艳的小嘴咯咯娇笑起来。大清早的,居然在门口出现了两位尼姑,是迷路还是发昏了?
“师傅!”怜心转头惶恐地望着师傅。
“没事!”应不凡安抚着怜心,也安抚着自己不安的情绪,以这样的身份来到青楼,连他都觉得有些尴尬。但是,这个地方,是影莲庵的密道直通之处,他不能掉以轻心。他必须让怜心认识更多的人,只有这样,当怜心出手的刹那,那个被杀之人才有一线生机。而怜心,也可以少一个敌人。
他是捕快,他知道那些死者的亲人有多痛恨杀手,有多想将之杀之而后快。他不想有一天眼睁睁地看着怜心倒在那些人的刀剑下。所以,有些事,他必须做在前面。
“小师父,你们若要化缘,还是去别处吧!”有个路人动了恻隐之心,好心地劝说着。
“师傅!”怜心的脸不知怎的红了起来,她们好像真的走错了地方。
“没事!”应不凡握着怜心的手多了些力道,“师傅和你在一起。”
心,就在师傅的一句话中,坦然下来,只是再不敢看那些艳丽的冲着她指指点点的女子。那些女子身披轻纱,露出了里面多姿多彩的抹胸,和雪白细腻的香肩胳膊,看着就觉得好羞人,可是她们却那样落落大方地站着,反而觉得很了不起似的。庵外的世界,真的很不一样呢!那些女子都拥有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有的高高盘起,如云似雾;有的垂在腰际,宛若丝缎。但是,怜心却没有想要触摸的感觉,甚至没有羡慕的感觉。
“头发!”她轻轻地说道。
“你想去摸一下么?”应不凡有些酸涩,他的头发并不特别啊,怜心会对所有的长发都感兴趣。
“不!”怜心摇头,“她们的头发都比不过他。”
“谁?”有一丝窃喜正在蒸腾。
怜心惶恐地盯着师傅:“我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他就在我身边。嗯,他的头发很好看。师傅,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应不凡愉悦地想要放声歌唱,怜心记着他,怜心一直记着他。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他在怜心心里还是有独特之处的啊!“怜心,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师傅怎么会怪你?”第一次发现易容成妙真的好处了,也许他可以给予怜心另一种教育,也许假以时日,他还能劝说怜心还俗,过正常人的生活呢!希望在眼前啊!
“师傅?”怜心怔怔地望着应不凡,师傅真的很不一样了,以前要是师傅知道她在思念着一个男人,一定会狠狠地惩罚她,让她再也不敢动念。可是……眼前的师傅,真的是她的师傅吗?
应不凡已经走向那位一直好奇地打量着他们的姑娘:“这位姑娘,麻烦你一下,我们想要化个缘!”
那位姑娘更加笑得花枝乱颤,而她的笑声也引来了更多的围观者。
应不凡的脸红了,是不是他化缘的方式不对?还是他的衣着有问题?还是……
“普天之下,会这样化缘的恐怕也只有阁下了吧!”那个声音浑厚而凝重,语气中没有一丝调侃或嘲笑,但是,应不凡的头皮却开始发麻。
不用抬头,不用可以打量,他就知道,那个正目不转睛盯着他的男人是谁了!曹子衿,锦衣门三捕头之首!最不动声色却也最老奸巨猾,明明是为他卖命,却还要莫名其妙地感谢他给了自己一次机会。这样的当,他上了不知多少次,却还是会重蹈覆辙。这次任务,也是受了曹子衿的诱导,他才会卯足了劲地努力到底。他直觉地想要立刻转身,最好能够突然消失在此地!
等等,他到底在害怕什么啊?他的易容应该无懈可击才对,曹子衿只是怀疑他说话的方式化缘的方式,可没有说明他怀疑他就是应不凡啊!
他合掌低头:“阿弥陀佛!”
“不错!”曹子衿索性走到他身边来了,不过不是打量他,而是盯着他身边的怜心,眼中忽然精光一闪,只是很快就收敛了干净,快得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小师父,你好!”他并不和应不凡说话,他只是面对着怜心。
但是应不凡却更加紧张了,为什么要注意怜心呢?怜心此刻非常正常,正常得根本看不出什么异样啊!问题是,曹子衿根本不是人,曹子衿是一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他看不出来的地方,曹子衿却有可能用他那双可怕的眼睛看出什么端倪来。
“施主,她是贫尼的徒弟,什么也不懂。有什么事,你和贫尼说就是了。”他看似不经意地挡在了怜心身前。
“你?”曹子衿的唇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讪笑,“好啊!那么我们就探讨一下佛理吧!”
不要啊!应不凡暗暗叫苦,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曹子衿的特殊爱好——研究佛经!这个爱好曾经遭受过他无情的嗤笑。但是现在,应不凡想哭!
“施主真是雅兴,不过贫尼此次是来化缘的。”他抬起头,勇敢地注视着曹子衿,目光中打出认输的暗号。
曹子衿笑了:“师太既是化缘,在下更需尽力了。此处不是畅谈佛理之地,师太不妨随我来。”
曹子衿的目光并无特殊之处,甚至依然是微波不兴,但是应不凡却安心了下来,他牵着怜心,紧随曹子衿进了潋滟居。
围观众人还想继续喧哗,但是有几位捕快过来维持秩序,潋滟居门口恢复了正常。
三个人先后进了一间幽静的房间,曹子衿坐了下来:“师太,在下有一个问题请教。”
应不凡撇嘴。
“师太,”曹子衿的表情却很严肃,“我是认真的。”
应不凡敛容,曹子衿不常说这句话,但如果他一说这句话,那么就一定有什么意外正在发生:“施主请说。”
曹子衿点了点头:“有个男人,娶了四个老婆:第一个老婆伶俐可爱,整天作陪,寸步不离;第二个老婆是抢来的,是个大美人;第三个老婆,沉溺于生活琐事,让他过着安定的生活;第四个老婆工作勤奋,东奔西忙,使丈夫根本忘记了她的存在。”
怜心的神情开始变得专注,曹子衿望了望她,脸上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赞赏。
“有一次,男人要出远门,为免除长途旅行的寂寞,他决定在四个老婆中选一个陪伴自己旅行。商人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四个老婆,第一个老婆说:‘你自己去吧,我才不陪你!’
“第二个老婆说:‘我是被你抢来的,本来就不心甘情愿地当你的老婆,我才不去呢 ’
“第三个老婆说:‘尽管我是你的老婆,可我不愿受风餐露宿之苦,我最多送你到城郊!’
“第四个老婆说:‘既然我是你的老婆,无论你到哪里我都跟着你。’
“于是商人带着第四个老婆开始了旅行!”
曹子衿停止了叙述。
应不凡还在发怔,怜心忽然说道:“我明白了。”
“什么?”应不凡一脸茫然。
曹子衿连看都懒得看他了,只是期待地望着怜心。
怜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才缓缓说道:“第一个老婆是指肉体,死后还是要与自己分开的;第二个老婆是指财产,它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第三个老婆是指自己的妻子,活时两个相依为命,死后还是要分道扬镳;第四个老婆是指自心而言,人们时常忘记它的存在,但它却永远陪伴着自己。我想,施主口中的那个男人,其实指的是世人。”
“小师太果然是修道中人。”曹子衿的目光闪闪发亮。
应不凡忽然滋生了一种微妙的情绪,他不喜欢曹子衿注视怜心的目光,他忽然有点后悔这趟出行。
“小师太既然通透这一道理,为何不正视自己的内心?”曹子衿慢慢地却有力地说着。
怜心的脸色渐渐地发白,她垂首合掌:“阿弥陀佛!”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应不凡生气了,一个人生气的时候往往会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应不凡的确忘记了自己正在扮演的身份。
“师太请自重。”曹子衿沉声说道。
应不凡顿时警醒,望望怜心,幸好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师太,心才是最重要的,我们都应该时时问心。”曹子衿从袖间掏出一只金元宝,双手奉上。
应不凡愣了一下,还是伸出双手,接了过来,感觉掌心有一丝异样,他马上觉察到了这是曹子衿正在用他们的密语告诉他一些情况:有人跟踪。
这个,他早就知道了,进了京城后,他就留意到有人在跟踪了。他抬眼注视着曹子衿:“谢谢施主!”
曹子衿的眼中出现了谴责,应不凡又是一愣,难道还有什么他忽略的么?
“师太,请自便。”曹子衿背转了身子,不再理睬他。
应不凡拉着怜心正要出门,一个悦耳的声音忽然响起:“我们潋滟居从来没有师太上门,真是蓬荜生辉了,也让倾央聊表心意。”应声而来的,是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尽管满头青丝化为银白,然而那绝代的风华依然叫人不敢仰视。身后却跟着一个仪表不凡的男人,双鬓斑白,然而丝毫无损于他的魅力。男人的手里,却牵着一个玉面红唇的男孩。应不凡合掌示意,怜心的眼睛又发直了。
“怜心。”应不凡拉了拉怜心,尽管能够让怜心眼睛发直是一件好事,但是不知怎的,他的心里就会有一点难受。
怜心的脸渐渐红了起来。
“小师太!”倾央伸出一双玉手,手中放着一颗晶莹透亮的夜明珠,“请让我为贵庙做一点事吧!”
“谢谢!”怜心接了过来,却再也不敢直视那张花容月貌的脸蛋,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美人?浑身上下,怎么会是那样的光芒四射,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惭愧之心。
“甄啸,你不是也有心意要表么?”倾央回眸。
甄啸走上前来,手中却是一枚玉佩:“小师太,笑纳了。”
怜心也默默地接了过来,合掌念诵着“阿弥陀佛”:“愿施主一家人平安喜乐!”低头的刹那,她还是偷偷地望了一眼那个孩子,真的好漂亮啊!
他们的化缘告一段落了。
回去的路上,应不凡显得异样的沉默。
怜心不安地跟了几步:“师傅,你怎么了?”
“没什么?”应不凡的声音有些沉闷。
“你是怪我不该回答施主的问题么?”
“不是!”不是才怪,他怪曹子衿那发光的目光,怪曹子衿对怜心一见如故的感觉,怪怜心就像一个发光体一样,到了哪里都会吸引旁人的注意。此刻,他忽然感激妙真的做法,感谢妙真把怜心藏了十八年。
他的怒火无处发泄,忽然扬声叫道:“身后的朋友,如果需要结缘的话就大大方方地出来吧!”
怜心默默地注视着应不凡,师傅好像真的不高兴了,可是,师傅从来不会这样表达她的不高兴!
他们的身后,一个奇装异服的人镇定地走了出来:“时隔这么久,你的听力还是这么好。”
应不凡撇嘴:“谬赞了,贫尼只是正常地视听,只不过阁下的脚步实在太吵。”
那人的脸色一变,扬了扬眉,冷哼了一声:“是吗?唐菲,你做缩头乌龟这么久了,为什么不索性做到底,是什么让你想通了?”
应不凡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曹子衿的暗示,原来曹子衿早就发现了跟踪者来自唐门,而他却还在为发现了跟踪者而沾沾自喜。脸庞有点发烧,他的敏锐什么时候退化成这样了?
“我师傅叫妙真。”怜心清脆的嗓音响起。
“妙真?”来人又是一声冷哼,“连私生女都搞出来了,还做什么尼姑?”
“我是师傅的徒弟。”怜心依然平静地表白身份。
应不凡的冷汗却迸了出来,这一趟他的确想到了一箭双雕的,但他的目的是试探幕后主使,哪怕是来个探路的都好。结果,幕后主使人迹全无,却招来了唐门中人。这一交手,只怕他会立刻打回原形。
“徒弟?”来人仰天打了个哈哈,“小侄女,你平常都不照镜子么?”
“我不是你的侄女。”怜心好心地提醒,“我叫怜心。”
“唐菲,你做贼心虚,隐瞒得很好啊!可惜啊可惜,你生的女儿从眉毛到眼睛,到嘴巴,哪个地方不像你当年?怎么,这么多年来,相看不相认的滋味不好受吧!”他桀桀怪笑起来,恶狼一样的目光盯着怜心,好像打量着一件有价值的商品,“小侄女也有十八了吧,都长成一枝花了。你妈没有告诉过你吗?我叫唐文,是你的伯伯。快叫伯伯。”
怜心摇了摇头:“我没有妈妈,也没有伯伯。”
“怎么?不敢相认啊?唐菲,你是怎么教育自己的孩子的?”唐文哈哈大笑着,向怜心走了过来。
“什么功啊过的?贫尼一样也听不懂。施主,莫非你患了什么失心疯了?看见女人就以为是自己的侄女啊妹妹的?”应不凡讥笑着,挡在怜心面前,没有注意到怜心正用诧异的眼神盯着她。
唐文的目光也有些异样,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应不凡,忽然伸手向他面门一把抓来。
应不凡敏捷地闪了开去。
“你是什么人?胆敢冒充唐菲!”唐文大喝道,“唐菲在哪里,叫她出来见我。”
“你在放什么屁?”应不凡也大喝了过去,忽然瞥见怜心发白的脸色,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都怪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现在,他要怎么对怜心解释?
“出家人也说脏话,不怕有辱佛门?”唐文再次大笑起来,忽然提高嗓音,“唐菲,不出来迎接你堂哥吗?”他看似正在寻找唐菲,右手已经扬起,撒出了漫天的银针。
应不凡搂住怜心的纤腰,陡然拔地而起,银针擦着他们的鞋底,尽数落空。站在地面上时,应不凡已经恢复了身高。
“露馅了吧?”唐文恶狠狠地盯着应不凡和怜心,“你是谁?我们唐门的浑水你也敢淌?”
应不凡没有回答他,他的目光搜索着怜心的眼睛:“怜心,我是小豆子,关于这一切我会给你解释。”
“哟,还是个男人,原来我的小侄女已经不守清规戒律了啊!好啊,好啊,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唐文再度出手,黑色的镖带着呼呼的风声向怜心的喉咙飞去。
应不凡带了怜心又闪了开去。
“怎么,除了逃避你就不会干点别的吗?”唐文讥笑着。
应不凡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这个叫唐文的男人真的让他很不厌烦。
“他真的是我的伯伯?”怜心的声音轻轻的,却足够震动应不凡的神智。
他惶恐地望着怜心,怜心却没有看他。
“是的。”
“师傅叫唐菲?”
“是的。”
“我是她的女儿?”
“是的。”
“为什么她要瞒着我?她不喜欢我吗?”
“不,她很爱你。”
“她在哪里?”
……
“她已经死了是不是?”怜心的声音依然轻轻的。
……
“原来她真的死了。”怜心忽然抬起头,没有悲伤,没有惊惧,只有平静,却是压抑到极致的平静。她笔直地盯着唐文,“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唐文一愣,有些恼羞成怒:“小侄女,你搞搞清楚,现在不是你想不想见我的问题,而是我要带你回唐门受审。唐菲运气,居然抢先去了地府,那么,她的罪孽就得由你来承担了。”
“我师傅——犯了什么错?”怜心的目光澄澈,唐文竟自觉地收敛的嬉皮笑脸。
“她勾结外人,抢了唐门的镇门之宝。”
“那是什么?”
“唐门最厉害的暗器及秘笈。”
怜心点了点头:“你们想要回去?”
“还不够。”唐文恶狠狠地说道,“当年为了要回宝物,唐门损失大半,这些都要唐菲和她的姘夫偿还。哼,唐菲葬在哪里?即使鞭尸三百,也难赎其罪!”
“我爹呢?”怜心的目光落在应不凡的脸上,应不凡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那个残酷的真相,还是让它彻底湮灭吧!
“我怎么知道?”唐文却恼羞成怒地开口了。
“你走吧!”怜心垂眸。
“我走?我说小尼姑你搞搞清楚……”
“她让你走你就赶紧走。”应不凡冷冷地说道,“否则,你想走也走不了。”
“废话,我现在就是不想走了。”
怜心的脸色忽然奇异起来:“你想看宝物?”
“在你身上?”唐文舔了舔嘴唇,目光贪婪地在怜心瘦弱的身子上下游走。应不凡忍住恶心,挡在怜心身前。
“不用。”怜心避了开去,眼神沉静,纤细白嫩的手指之间,忽然多了一枚闪着寒光的莲花花瓣。唐文来不及细看,那一抹寒光已经消失。
“给……”他没有机会说出“我看”这两个字,因为那花瓣,此刻已经穿越了他的喉咙。他瞪大了眼睛,仿佛有什么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已经发生,然后,向后倒了下去。
“怜心?”应不凡看得心惊。
怜心冷冷地回眸,目光中的寒意令他不寒而颤,怜心又变成了那个杀手,绝情绝物绝天下。
“怜心。”他想不好到底要不要对怜心动手,要不要封了怜心的穴道。但是他没有把握。
怜心还是继续盯着他。
“怜心,我是小豆子,你师傅让我照顾你。”
“小豆子?”怜心的目光忽然盯着他的光头。
应不凡苦笑,这个时候,他要如何变出一头黑发?
“师傅怎么死的?”怜心的声音依然冷冷的,应不凡却放下心来,怜心问起了妙真,说明她已经恢复了理智。
“中毒。她没有吃下解药,毒发身亡。”
“为什么?”
“她想留给你,对付控制你们的幕后组织——青门。”
“青门?”怜心皱眉。
“每一次暗杀的指令都是由青门发出,怜心你记不记得,有什么特别的人曾经出现过吗?”
“特别?”怜心又皱眉,忽然盯着应不凡,“你是谁?”
“我叫应不凡,是一个捕快。”应不凡叹气,怜心认为的特别之人竟会是自己。
“你是来抓我的?”怜心了然。
应不凡张了张嘴,想说是,又不甘心。
“为什么不动手?”
为什么?应不凡的脸色有可疑的暗红。
怜心打量着他的身高,“你比师傅高得多了,怎么做到和她一样的?”
“锁骨术。”应不凡好像变成了犯人,接受着怜心的审问。
怜心点头:“那一定很不舒服。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想保护你,我想照顾你,我喜欢你。”应不凡忽然大声说道,脸色变得通红,但眼眸却坦白而真诚。是的,他喜欢她,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了吧?尽管他记不得了,但是,见到怜心的那种感觉骗不了他。想要照顾怜心,想要怜心一辈子安静平和,就是他目前最大的梦想。
怜心怔怔地望着应不凡,喜欢?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那样的话,包括她的师傅她的娘。可是这个男人却可以这样堂而皇之地理所当然地光明正大地坦言:他喜欢她!心底,有一种感动和喜悦在渐渐地扩散,逐渐温暖了四肢百骸。她也是喜欢他的啊,所以这么留恋他的怀抱,这么喜欢他的气息,这么安心地依偎在他的胸膛上,倾听他沉稳的心跳声。
喜欢,原来是这样甜蜜的感觉!
可惜,太短暂了!
怜心合掌:“南无阿弥陀佛。”抬头时,已是一脸的漠然和疏离:“施主,你要抓我吗?”
应不凡愤怒了,这算什么,和他撇清关系么?“你没有听到吗?我……”
“施主!”怜心打断了他,“如果你不抓我,那么,贫尼告辞了。”怜心转过身子。
“怜心。”应不凡焦灼地抓住了怜心的手臂,“我不会让你走的。”
怜心冷漠地转身,眸子中不带一丝感情:“施主不肯罢休了?”她的手指间又多了一枚莲花花瓣。
“你要对我动手?”
“你现在可以离开。”
应不凡有一种大笑的冲动,怎么,现在他变成了唐文?他现在可以离开,像狗一样夹着尾巴?他盯着怜心,目光中含着复杂的光芒。
怜心叹了口气,谁也没有看到她的出手,那枚莲花瓣已经消失,没入了应不凡的身体里面。应不凡倒了下去,睁着的眼中,却没有一丝的怨恨。
怜心甚至不多看应不凡一眼,合起手掌,默默念诵着离开了。
正文 第六章 痴男怨女
应不凡没有死,但是应不凡的心比死了还要痛苦。
怜心竟然向他动手。
他不知道那个瞬间,怜心在想些什么,但是,他可以确定一件事:怜心决定走向一条不归路,怜心决定彻底完全地葬送自己年轻的生命!
应不凡绝望得想要自杀。没有比这一刻,他对这个仿佛纾尊降贵般站在他身旁的男人这么的痛恨过。
“你在恨我?”曹子衿的表情高深莫测。
“你干嘛救我?”应不凡侧过了身子,省得自己一个忍不住,拳头向那张自以为很高贵其实很垃圾的脸上招呼。
“你忘记了一个捕快的职责!”曹子衿的表情平静得几乎凝铸。
“没见过你这么多事!”应不凡咬牙。
“你拯救不了怜心。”曹子衿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极其简单的事实。
“没想到你还有这么鸡婆的一面。”额头的青筋暴起。
“你不成熟的举措让这件事变得更糟了。”不是指责,所以没有愤怒,倒是有一些微妙的幸灾乐祸。
一个枕头飞向曹子衿,但在曹子衿的面门前忽然又转了个弯,回到了床里,只是位置不太对头,蒙住了应不凡的口鼻。
“曹子衿,你不要太嚣张!”应不凡陡然起身,伤口崩裂传来的疼痛让他龇牙咧嘴。
“很痛吧?”曹子衿的话中听不出关心,“痛过了想想怎么才能回避疼痛吧!”他轻轻拂袖,仿佛掸去了什么灰尘,然后很高贵地离开了应不凡的房间。
“混蛋,滚蛋!”应不凡在他身后大吼着,伤口带来的疼痛让他的身体都蜷缩了起来,目光却开始熠熠生辉,只是疼痛,疼痛才好啊!若是感觉不到痛了,他才该彻底绝望的,不是吗?
京城连续发生命案,每一个被杀之人,都是喉咙破了一个洞,准确无误。
京城再次轰动起来,每个人都想抓住这个杀手,但是,没有人见到过杀手,包括死去的人。杀手仿佛根本不是人,甚至不是影子。杀手,也许只是一缕光,一丝风,甚至是无所不在的空气。
京城笼罩在恐慌之中。
影莲庵距离京城很远,远到几乎感觉不到人们的恐慌。
怜心就是这样。
怜心还是守着她的莲池,庵里的尼姑起床时,她已经站在莲花池畔;庵里的尼姑睡觉的时候,她还是站在莲花池畔。谁也不知道这一个晚上她到底有没有睡觉,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用膳。
怜心好像痴了、傻了、呆了、懵了、忘了。怜心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她的眼里心里,仿佛都只剩下了这个莲池。
暮色降下来的时候,莲花池畔多了一个人,一个男人。
“你打算就这样毁了自己?”应不凡的语气很冲。
怜心好像丧失了听觉,一动不动。
应不凡冲到了她面前:“我是应不凡,差点被你杀死的人。”
怜心连睫毛都没有眨动一下。
应不凡的怒气成功地熊熊燃烧起来,强烈的愤怒剥夺了他最后的理智,他蓦地伸臂抱紧了怜心的腰身,滚烫的嘴唇吻住了怜心薄薄的凉凉的唇瓣。
怜心终于有动静了,她瞪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
那是一种绝对陌生的感觉。
一股暖烫的温度从应不凡的嘴唇流出,从两人接触的地方蔓延进她的体内,让她整个人都仿佛置身于火热之中。黑暗、冰冷、孤寂、绝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无法喘息、无法动弹,迷蒙的双眸,望进应不凡黑瞳深处。
应不凡的怒火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整个身心的悸动和渴求。他闭上了眼睛,凭着感觉细细地体味着那一抹若有若无的莲香和那软嫩的馨香。
天地消失了。
时间停驻了。
万物都不复存在。
唯有那个吻,缠缠绵绵亘古不休。
谁都不愿醒来,但是,有个声音打扰了他们的沉醉。
“啊——”这是一个女声,尖锐的女声,撕裂了夜的寂静。
应不凡狠狠地回头,狠狠地瞪着十步远那个惊慌失措面红耳赤的尼姑。就在他回头的瞬间,怜心不知用了什么身法,脱离了他的双臂。
闻声而来的尼姑很多,大家都惊诧地盯着眼前的男女,尤其是怜心红肿的嘴唇上。
那个从未露面的住持也出现了,一脸的木然,仿佛脸上只是带着一张面皮:“怜心,你尘缘未了,影莲庵怕是不能收容你了。”
怜心默默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一声不吭地走出了影莲庵。
从此,她真的无家可归了。
应不凡很开心,尽管怜心被赶走不是他的初衷,但是,这样的结果却让他喜出望外。
夜风很凉,吹着怜心宽大的缁衣猎猎作响。出了影莲庵,怜心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不是留恋影莲庵,而是,她真的无处可去。
“怜心,跟我回去。”应不凡拉住了怜心的小手。
怜心没有挣扎,也没有抗拒,怜心也没有看他,怜心只是停下了脚步。
“怜心,跟我走吧,有什么事情我都会为你担当。”应不凡紧紧地握着那只回复了冰凉的纤手,热血在胸口涌动。一想到怜心的命运从此与他联系在一起,他就感到莫名的快乐。
怜心还是没有动静。
“怜心,你放心,这辈子,生,我们同生;死,我们同死。”应不凡的声音很温柔。
怜心的身体忽然震动了一下,只是一下。她抬起了头,目光冰冷,带着杀意。
“怜心!”应不凡吃惊又失望,“你还是要杀我?”
怜心不语,指缝之间,多了一枚闪亮的莲花花瓣,锋利无俦。
应不凡做了一个动作。他再次抱紧了怜心,嘴唇狠狠地侵占了怜心的唇瓣。
那热烈的吻,有著让人迷醉的气息,让怜心难以抵抗,怜心的身体迅速绵软下来,包裹在应不凡暖烫的气息中,她无法思考、无法回应,甚至无法呼吸。但是还不够,她冰冷的身体渐渐被应不凡炙热的体热影响着,血液的流动开始加速,她几乎就要失去意识,任这男人对她为所欲为……
雨,轻飘飘地从天而降,湿润了这一对男女的衣服、身体……
“怜心,我爱你,今生今世,我只爱你一个人。”应不凡的嘴唇滑到了怜心的耳畔。怜心的耳朵迅速灼热。
“怜心,你跟我回去吧!”
“你不怕我会再次杀了你?”怜心的声音多了些温度。
“我已经死过一次,不介意再多死几次。活下来我只有一个目的:让你幸福!如果你还不够幸福,那么,我就会一直这样赖活着。”
怜心又黑又长又密的睫毛眨了一下,睫毛上沾了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她轻轻地依偎在应不凡怀里:“我会随时动手,因为连我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以前,师傅会帮助我;现在……”
“现在,有我。”应不凡拥紧了怜心,“你放心,我一定会很当心地不让你杀掉。而且我会阻止你的每一次杀戮,我一定会让你过上正常的生活!”
怜心闭上了眼睛,水珠成串滚落。她真的还有这样的机会吗?她真的可以和应不凡一起过上平凡的日子吗?
“我找不到。”她呜咽着。
“什么?”
“幕后指使的人。”
应不凡叹息:“怜心,交给我,我不会让他为所欲为。”
怜心跟着应不凡来到了他的住所。
那是一间充满了男性气息的房间,凌乱,却并不肮脏。
应不凡脸红了。
“对……对不起,我应该……”
怜心微微一笑,进了房间,开始收拾起来。片刻之后,房间焕然一新。
应不凡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你真厉害!我以为……”
怜心抿嘴:“你以为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尼姑?”她望了望这个唯一的房间,粉脸微微泛红。
“这张床是你的,我可以睡地上。”应不凡马上说道,利落地取出被褥,摊在地面上,迅速躺了上去,“晚了,睡吧!”他紧张地闭上眼睛,生怕怜心又拒绝他的要求。
耳中听得怜心悄悄地抖开了被子,怜心也躺下了,而且吹灭了灯火。
心,蓦然回归原位,身体,仿佛被一张温暖的网包裹了起来,暖暖的。
这个房间,不再只是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因为多了怜心,而变成了一个家。
家!应不凡咧开嘴巴,无声地笑了起来。
阳光落在了应不凡脸上,应不凡皱了皱眉,还没有睁开眼睛,就先闻到了一股清香,那是莲的味道。
“怜心,你煮了什么?”这是在这个家中几乎不可能的奇迹。
怜心微笑地站在他面前:“荷叶莲子粥。是我收藏下来的。”
应不凡的双目放出了光芒,他咽了咽口水:“给我的吗?”
怜心把盛着莲子粥的瓷碗放到了应不凡的手中。
只几口,那碗粥就不见了踪影。
“还有吗?”应不凡的表情无限期待。
怜心又递了一碗。
直到锅底见空,应不凡的目光还是流露出垂涎。
“怜心,你以后可以经常煮吗?”
怜心笑了:“只要你喜欢。”
只要他喜欢?
应不凡几乎兴奋得想要跳起来,凌空翻几个跟斗。尽管他没有这么做,他容光焕发的脸色已经泄露了他的喜悦。
应不凡来到锦衣门的脚步是跳跃式的,从今天开始,他的工作更有目标了,他要赚更多的银两,悉心建设他和怜心的家!
“你把麻烦带回家了么?”曹子衿放下了茶杯,懒洋洋地问道。
应不凡的反应是乐得笑出了声音。
“唉,已经够傻了。”曹子衿摇了摇头。
“不会啊!”锦衣门老三也摇了摇头,“我觉得二哥现在变得有趣多了。”
“是吗?”曹子衿望着老三的目光深远而悠长,“你也希望这样吗?”
“缘分到了,何必去想?”老三的笑容收敛了,面对曹子衿,哪怕是一个字也要斟酌再三。
“那么,”曹子衿的声音更加慢吞吞了,“你认为你的缘分还没有到吗?”
老三的面色很明显地转成了红色,他不再吭声,默默地端起了茶杯。
应不凡没有注意到这些,他还沉浸在自己巨大的幸福之中。
“你似乎高兴得太早了一点!”曹子衿微微冷笑,“怜心随时都可能发作。”
应不凡的笑容凝固了:“我会想办法的。”
“什么办法?”曹子衿唇角微勾,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不用你管。”
“真的吗?”
“假的。”
开玩笑,当然是假的,解毒方面,他是一定要曹子衿帮忙不可的。
“那么,你准备好了么?”曹子衿的声音更加缓慢了。
应不凡忽然变得不安起来:“可不可以用别的法子。”
“不可以。”
应不凡的举止几乎有些忸怩了:“可是,这样真的很变态。”
“随便你。”曹子衿的嘴角微微抽搐,似乎正在酝酿一场爆笑。
“好吧好吧!改装就改装。不就是变成一个女人吗?”
爆笑声响彻锦衣门,幸好,这里比较冷清,一般人都不会到这里来,也找不到这里来。因为,这里的路不好走。不,是很难走。曹子衿的专长,就是奇门遁甲之术!除了他们三个人,没有人可以无师自通地或者巧合地进入锦衣门!
其实不仅仅是易容成女人!
曹子衿认识的神医乌龙,有个奇怪的癖好:喜欢男色,尤其喜欢男人改扮成娇滴滴的女子。
很不巧的,有一次他看见了应不凡,顿时惊为天人,一直很想一亲芳泽。
现在,机会来了。
当变成了女人的应不凡款款走到他面前时,他的眼睛亮了,双手立刻伸了过去。
“慢着!”应不凡厉声喝道,“等我们把条件谈妥了再说。”
乌龙笑眯眯地缩回手:“你是来求我的?”
应不凡瞪着眼睛。
“一个求我的人,怎么可以和我谈条件?”乌龙还是笑眯眯的。
应不凡喘着气。
“而且,我也得验验货色,看看值不值得。”乌龙笑得更开心了。
应不凡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你这样的表情,莫非想要吃了我?”乌龙看上去享受极了。
“我只有一个问题。”
“请说。”
“你这样一个外观正常的男人,怎么会这么变态?”应不凡冷冷地说道。
乌龙哈哈大笑。他的外观的确非常正常,高大魁梧的身材,端正的五官英气勃勃,加上一身非凡的医术,是许多女人的梦中情人。但是,乌龙不爱女妆好男色,这……这……这真是叫人扼腕不已。
“如果我不是恰好有这样的癖好,你认为凭你这样的恶质男人,能够有机会把我请出山门么?”乌龙的眼睛又笑得像一枚弯月了,“宝贝,来吧!”
应不凡想吐,但是他不能吐,因为怜心需要这个变态乌龙的救助。他只能勉强地控制着毛骨悚然,任由乌龙的手在他的胸膛和胳臂上游走,心里已经将乌龙的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个遍。
“你一定在骂我?说不定还在辱及我的祖先。”乌龙笑得像朵花儿,“不过真是奇怪,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是爱你。”他在应不凡的脸上狠狠地掐了一把,“小可爱,好喜欢。”
应不凡终于吐了。
不过总算物有所值,乌龙答应诊治怜心,条件是,在治疗怜心的过程中,应不凡必须时刻扮成女娇娥!
幸好怜心并没有说什么,怜心只是眼眸带着笑,唇角带着笑,甚至连鼻子都皱皱的带着笑。
应不凡的心里,反反复复地“招呼”着乌龙的祖祖辈辈。
乌龙看见怜心的时候,没有什么特殊表现;乌龙的手指搭上了怜心的手腕时,表情就有些异样了。
“怎么样?”应不凡迫不及待地出声询问。
“不怎么样!”乌龙懒洋洋地收手。
“我干……到底怎么样?”应不凡的骨骼声清晰可闻,但是乌龙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的确不怎么样!”
“我说……可以医治吗?”这些字是从应不凡的牙齿之间磨出来的。
“天下没有医治不了的病症。”乌龙避开了应不凡的目光,不知怎地,在接触了怜心的脉相后,他就有些精神恍惚的样子。
“那么……请问……你……能够医治吗?”
“废话!”
“好极了,麻烦你!”应不凡咽下了所有的鸟气,现在最重要的是解除怜心的“病”!
乌龙摇摇头。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已经失去了吸引力,所以,我不想治了。”乌龙已经做出了逐客的手势。
“他妈的,你耍我啊!”应不凡暴跳如雷,一把抄起了乌龙的衣襟,举起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个脑门的乌龙。
“应不凡,君子动口不动手。”
“对不起,对付小人我一向更加小人。”应不凡扼紧了乌龙的脖子,“治不好她,你就得死。”
“应不凡,你是捕快。”
“现在不是。”应不凡的手越来越用力,乌龙的脸色渐渐变得紫涨,但是,他却只是闭上了眼睛,仿佛疲惫得不想哀求。
“放了他。”怜心拉住了应不凡的手,“小豆子,生死有命,你不要为我强求。”
“怜心,这种冷酷无比的医者,根本就不配活着。你知道因他而死的人有多少呢?”
“你说得也许没错。但是,小豆子,你也不是万能的主宰,你又有什么权利审判他呢?”怜心黑白分明的眸子注视着应不凡,直到应不凡松开了手。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乌龙剧变的神色。
“小豆子,其实我也没有资格说你。只是我已经一身罪孽,回头无岸。”怜心叹气,却并不消沉或是气馁,“所以,小豆子,你一定要好好地维护你的清白,帮助我赎罪!”
“怜心。”应不凡震动,他不喜欢听怜心这样子说话,这样子的话,好像怜心正在打算奔赴一个他无法企及的地方。
“我们走吧!”怜心拉着应不凡走向门口。
“慢着。”乌龙跑过来挡在门口。
“你又怎么了?”应不凡拧着眉毛,黑眸里的怒火又燃烧起来。
“我又改变主意了。”乌龙看着怜心,“我打算救她了。”
“真的?”应不凡兴奋地抓住了乌龙的手,那样的大力几乎令乌龙惨叫起来。
“代价?”怜心的水眸沉静透明。
“我只和你谈,我不想和这头熊说话。”乌龙抽回了自己伤残的右手。
熊?应不凡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好!”怜心拍了拍应不凡的手,忽然俯身,在他的唇角轻轻地吻了一下,“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像是有朵莲花在心头悄悄绽放,应不凡的怒气在这个轻刷而过的吻中烟消云散。他乖乖地守在门外,甜蜜地回忆着刚才的粉嫩,畅想着怎样继续和深入。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门开了。
怜心和乌龙一脸平静地走了出来。
“怎么样?”应不凡来回观察着两个人的脸色,试图看出什么端倪。
“好了。”怜心微笑。
“什么好了?”应不凡打破砂锅问到底。
“谈好了。”怜心回答,“你可以放心了。”
“真的?”应不凡改望着乌龙。
“真的。”乌龙移开了目光。
“你们到底谈了什么?为什么我不能知道。”应不凡更加狐疑地盯着乌龙。
乌龙不耐烦地撇着嘴角:“应不凡你烦不烦啊,既然说开了只能她一个人知道,你还问什么问?”
“可是……”应不凡双眼里喷着火,又要一蹦三尺高。
怜心按住应不凡的手,摇了摇头。
“好吧!那么,病呢?”应不凡还是不死心。
“既然谈好了,自然就没事了。”乌龙更加不耐烦了,“应不凡,原来我觉得你好可爱,现在我觉得你真厌烦。你们走吧!”他竟然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这家伙发什么神经?”应不凡莫名其妙地瞪着那扇木门,很有破门而入的冲动。
“小豆子,我们回家吧!”那个“家”,只是说出来,都无比温馨啊!
应不凡也越来越喜欢这个家了,家里有怜心的气味,有怜心煮出来的好吃的食物,还有怜心为他清洗的衣服……
“怜心,”应不凡搔了搔头皮,表情变得傻兮兮的,“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爱你。”
“有!”怜心微笑着点头。
“已经有了啊!”应不凡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那我再说一遍好了。我爱你。”
“我也爱你。”怜心摸了摸应不凡的头,上面已经有了一层毛茸茸的头发,“头发长得好慢啊!”
“快了,一年后我的头发就会盖住耳朵了。”应不凡享受地承受着怜心的抚触,“可是怜心,我总觉得只是说我爱你远远不够啊!”应不凡有些苦恼地将怜心的另一只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怜心的手柔嫩光滑,擦着面颊的感觉好舒服啊!他的手抚摸着连心的手背手心,不知不觉地沿着怜心的手臂慢慢爬了上去。
“一年啊!”怜心的手落到了应不凡的后脖子上,这样的接触真的很奇妙啊!她忽然笑了:“这样也好啊!光头的你一样很好看,嗯,比我好看。”
应不凡低低地应了一声,全身心感受着指腹传来的麻痒和震颤,怜心还是穿着缁衣,衣袖宽大,他的手很容易就滑了上去。
“怜心!”
“嗯!”
应不凡注视着怜心朦胧的眼眸,非常严肃认真:“我想和你合而为一。”
怜心愣楞地看着他,脸上却有些羞赧。
“怜心,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应不凡有些别扭地抿着嘴巴,“我从来没有和女人有过这种关系。所以,我可能会让你不舒服。但是,我真的很想和你这样。”
“你想怎么样都行。”怜心轻轻地说着,好像在承诺些什么。
应不凡的目光变得更加慎重:“怜心,我不是想要占你的便宜,我只是想要确定一种关系,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我明白。”怜心点头,眼眸中却带了些微的伤感。
“还有——”应不凡的脸色渐渐地烫了起来,“我想到了比说我爱你更有效的办法了。”
他没有让怜心表达出她的情绪,就吻上了怜心的嘴唇。
坚若磐石的体魄将怜心瘦瘦弱弱的身体抱了个满怀,仿佛要将怜心整个人嵌入自己的身心,自己的灵魂。
屋子里的光线黯淡了下来,夜,来临了!
光溜溜的应不凡抱着光溜溜的怜心,沉沉地坠入了梦乡。就在刚才,他们两个人同时完成了蜕变,应不凡想要更多地照顾一点怜心,所以,比怜心付出了更多的心力。
怜心偏着头,打量着应不凡的脸容。
应不凡薄薄的唇角微微上翘,比姑娘家还浓还长的眼睫,像两把小扇子似的随着呼吸微微扇动。眉梢眼角,仿佛都在诉说着那种巨大的幸福。
怜心忍不住也勾动了唇角,这个男人,总是有办法让自己从心底里快乐起来。和这个男人在一起,总是会有幸福满得溢出来。
美好的东西都只是刹那芳华吧!
今夜,是她离去的时候了!她无声地叹息,感觉应不凡嘟哝着什么,依稀仿佛是“怜心”这两个字。她轻轻地抚摸着应不凡同样细腻的脸,感叹这个男人远胜于自己的美貌,脑海中却浮现出和乌龙的对话。
“我知道你中了什么毒?”
“那种毒发作的时候,你身体的潜能会被全面激发,如果你是一个杀手,那么当你发出致命一击,绝对是致命的。更致命的是,那个时候你的心智完全沦陷在这种毒性之中,即使最亲的人,你也会置若罔闻,发出必杀之击。”
“我知道你很疑惑,我是怎么了若指掌的。我也知道,仅仅是一句我是神医是无法交代的。”
“我就是那个制造毒药的人。”
“你为什么不问我?你的眼睛里甚至没有恨意!难道你真的已经四大皆空?”
怜心摇了摇头:“不,我只是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你只负责制造,却不负责输送。你不是主导者,你和我一样,同样受制于人。”
乌龙的身体软了下去:“你怎么知道?没错,我就是这样可悲的一个人。但是我不甘心,我要挣脱这枷锁。所以我得和你做一项交易。”
“你去为我杀了这个人。”乌龙取出了一幅画像,“他叫甄啸。就是那个挟制我的人,只要除去了他,我就再无后顾之忧,你身上的毒也能够解了。”
怜心蹙起了眉头:“他就是那个幕后指使者吗?”
乌龙点头:“否则,你以为为什么每次都那么凑巧?你出来的地方就是潋滟居?”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每次收到了指令,从密道赶去的时候,总是不见人影。原来这个人根本就蛰伏在潋滟居!
“那么,如果他死了,是不是代表我们都解放了?”
“是!”乌龙的眼神正在发着光。
“好!”
“你只有十二个时辰,过了这个时间,你身上的毒再也解除不了了。”
怜心又微微叹息,嘴里的气息喷吐在应不凡的脸上,应不凡似乎感觉到了那种馨香,手臂圈得更紧了。
怜心收回了应不凡脸上的那只手,轻轻地放在应不凡胸膛的穴位上。
杀人是罪孽!
而她早已背负了无数罪孽!
她本来应该长跪佛祖面前,向亡者请罪,为亡者超度的。
但是,她爱上了应不凡,她真的好喜欢待在应不凡身边的感觉,她真的好喜欢就这样和应不凡平静地相守一辈子。
所以,她赌上了这辈子,即使死后必须进入无间地狱忍受种种折磨。她在所不惜。
如果那个叫甄啸的男人就是主使者,那么她就去杀了他。
她的手指用力地按了下去,应不凡的手渐渐无力松开。
怜心翻身穿衣,一跃而起,留恋地望了望应不凡,终于跃出了窗台。
正文 第七章 四面楚歌
黑夜中,一点寒光,宛若天际的星子,直向甄啸的喉咙射来。
寒光应该没有落空,只是甄啸的人忽然不见了。
他不是逃走了,也不是趴下了,他笔直地冲着寒光射来的方向急速地掠了过去。电光火石之间,他的手已经搭在那个黑衣人的肩膀上。
哪知触手之处,恍若无物。甄啸一愣神,黑衣人已经迅速向外滑了出去,眼看就要越墙而出。
“留下吧!”一阵灼热的掌风扫过,黑衣人头上那厚厚的布套忽然碎裂成片,风一吹,立刻四散飞走。月色下,隐约可见一个光溜溜的头皮和一双璀璨的妙目。
“和尚?”闻声而来的花弄影惊讶地叫了起来。
“尼姑!”身旁的倾央淡淡地纠正着。
“管你是和尚还是尼姑,今夜你来得就走不得。”邢云大喝,灼热的掌风再起,那双妙目中流露出惊恐之色。
“兄台手下留情!”随着一个浑厚的嗓音,邢云感到有一股温润的掌力承接了他的掌风。
只这么一瞬间,尼姑已经不见了踪影。
“锦衣门的应不凡!”甄啸扬声叫道,“应兄,久违了。”
“哈哈,彼此彼此!”应不凡收掌抱拳,“这位兄台想必就是邢云了,果然好功夫。领教领教!”怜心,终于碰上了对手了。甄啸能够生还,或许是因为怜心曾经见过他并且收了他的馈赠。但这个叫邢云的男人,真的是罕见的高手,怜心遇上他,只怕九死一生。幸亏他赶来了,幸亏怜心忘记了,他的穴道是可以逆转的。
“应兄知道那人的底细?”甄啸问道。
“嗯,只是有些眉目。”应不凡含糊地回答,他和怜心的关系,怎么可以轻易地让陌生人知道,“若是甄兄放心,不如把她交给在下。”
“好!”甄啸点头,“应兄出马,在下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告辞!”声还在,人已渺。他不能不闪得快一点,怜心会怎样,他真的好担心啊!
直觉的,他冲向影莲庵。怜心是个路盲,而在这里突兀地消失,只有一种方法——密道!
怜心站在影莲庵的莲池旁边。
莲池里面没有莲花,只有人,正确的是——尸体,尼姑的尸体,影莲庵里的尼姑的尸体!每一个尸体的喉咙处,都插着一枚锋利的莲花花瓣。
影莲庵静得可怕!
应不凡骇住了。任他再怎么艺高人胆大,面对这一池血水和尸体,他周身的寒毛骤然竖立起来。他盯着怜心,目光中充满了震惊和恐惧。这个尼姑就是刚才和他亲密无间的女人吗?
怜心缓缓地转过身来,一袭黑衣,只是头上的黑巾已经不见,露出了光溜溜的头皮。她望着应不凡,目光中却空洞苍白。
“你杀了她们?”应不凡的声音沉痛而失望。
“我……”怜心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些什么。但是,应不凡的目光刺痛了她。
“你怎么能够狠心到这样的地步?”应不凡的声音嘶哑了,眼中有晶亮的水汽迅速集中。
“……”怜心的嘴唇嗫嚅着,声音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以为我可以……切,我真是太可笑了,我又不是佛祖,怎么可能拯救得了你?”应不凡自嘲地笑了起来,泪水却急速地坠落。
怜心闭上了嘴巴,神情变得倔强。
“这么多条性命,你怎么偿还?你能怎么偿还?”应不凡伸手,想要去抓怜心的手臂,但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那一池的尸体,一种难以遏制的恶心让他的手在半空中垂了下来。他怎么可以再去碰那个冷血的杀手?即使他是这么爱她,始终唤不回她的慈悲心肠!她时时刻刻,想的只有杀戮杀戮!
怜心看到了应不凡的伸手,也看到了应不凡的垂手,倔强更加深刻地笼罩了她的面容。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动手?”应不凡喊了起来。
怜心的脸仿佛已经冰冻,冰冻在那深刻的倔强之中。
“你跟我回去吧!”
“去哪?”那是一把极其陌生的声音,仿佛是怜心的,又仿佛根本不是。怜心不会这样生硬地说话。
“衙门。”
“不去。”
“怜心,你别逼我动手。”
“你已经想要动手,何须我逼?”怜心的手指间,有什么正在闪光。
“你又想杀我?”应不凡疲惫地闭眼,“好吧,你动手吧,反正我也累了。”
怜心动手了,寒光擦着应不凡的脖子,一闪而逝。应不凡转身,盯着他身后的男人蓦然倒地,喉咙中,准确无误地多了一个血洞。
他再次转身,莲池旁边的怜心已经消失。
一夜之间,京城中人,都知道了怜心这个小尼姑,大街小巷,到处贴满了追捕她的告示。
一直隐蔽在暗处的杀手终于大白于天下,手上的人命直达一百多条,而这个杀手,居然只是一个年仅十八的小尼姑。
每个人都震惊,但是,每个人都深信不疑。因为,这张告示来自朝廷。
应不凡简直要疯了。
锦衣门内,巨大的咆哮声,差点没掀了屋顶。
“是谁干的?”
“不知道!”尽管声音高得可以把一个正常人的耳朵震聋,曹子衿却还是好整以暇。
“不知道?”应不凡猛地跃起,一手揪住曹子衿的衣服,速度之快,令曹子衿根本无法回避。但是曹子衿却仍然云淡风清,仿佛被揪住衣服的人是应不凡而不是他。他只是轻轻地竖起了一根手指,应不凡就无可奈何地松开了手。
但是,应不凡的声音却更加可怕地咆哮起来:“到底是谁?”
“我只能告诉你一条线索。”曹子衿饮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样子几乎让应不凡崩溃。
“快说。”
“乌龙。”
应不凡消失了,但很快又回来了。
“取消告示。”
“来不及了。”曹子衿仿佛意料之中,“所有死者的亲人都已经出动。”
“该死。”好像是被火烧了屁股,应不凡又凭空消失了。
乌龙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是姿势有些奇怪。
不是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躺着。
他歪歪斜斜的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古古怪怪地趴在椅子上,好像正要努力地站起来,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乌龙死了,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是死于毒药,乌龙自己的毒药。而解药,就在距离乌龙一步之遥的桌子上。很明显,下手的人故意耍了乌龙一个超级乌龙!
应不凡的脸色好像也中毒了,因为他白皙的面色几乎变成了黑色。
“二哥,你不要紧吧!”锦衣门的老三担心地觑着应不凡的脸色。
“放心,他死不了。”曹子衿慢悠悠地说着,目光却如猎豹一般在屋子里迅速地扫描着。
应不凡第一次没有还嘴,他蹲了下来,抓住了乌龙曲张的手。
“怎么?”曹子衿的眼中露出了一点光芒。
“这个人不是乌龙。”应不凡的声音冷静而沉稳。
曹子衿赞赏地望了他一眼,自从怜心出现,应不凡就失去了常态。此刻,应不凡终于回来了。
“不,这个人就是乌龙。”曹子衿强调,“我和他从小认识,不可能会认错。”
“那么,他不是上次见我的那个乌龙!”应不凡也强调着,“他的手不对。”若不是上次那个乌龙刻意地抚摸他的胸膛,他的记忆不会这么精准,“乌龙和哪些人走得最近?”他的眼睛灼灼发光,无论这个人是谁,他都要把他拎出来。怜心固然有罪,但是,那个躲在幕后的家伙才真正该死!
“我们要去宫里走一趟了。”曹子衿站直了身体,那个熟悉而陌生的地方,即使太后薨,他也没有进宫。现在,他又要做一次不速之客了。
“谢谢你。”应不凡没有等待曹子衿的回应,就率先走出了房门。
“二哥回来了。”老三由衷地开心。
“是啊!如果都回来了多好。”曹子衿也由衷地说。
老三沉默地走了出去。
曹子衿望着应不凡和老三的背影,长长地叹息:“唉,男人,无论是谁,无论是怎样的不可一世,在心爱的女人面前,都会变得愚蠢可笑,失去常态。”他望了望死去的乌龙,“幸好你不是。”
没错,乌龙不是男人,乌龙只是一个太监。一个太监的声音本该是尖声尖气的,乌龙没有,只是服用了他自己研制出来的一种药物。但是,声音可以改变,有些东西却改不了。就像癖好,对男人的爱慕。
乌龙会出宫,是因为他必须随时保护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曹子衿。
曹子衿摸了摸鼻子,苦笑地摇了摇头。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监视更恰当一点吧!尽管他已经脱离的皇宫,然而太后还是心有余悸,所以,才会很体贴地安排了乌龙。
现在,乌龙死了,而能够化妆成他这个样子,又熟悉他的行为举止,还能把对男人的喜欢表达得如此自然的人,只有一种——太监!
应不凡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如此果断地冲向皇宫。
皇宫里,和乌龙差不多身高的人不多,只有三个。
应不凡找到了其中一个,抓住了他的手。
“王爷!”小安子哆哆嗦嗦地跪下迎接曹子衿,“不知奴才犯了什么错?”
应不凡没有和他废话,伸指点了他的穴道,冷冷的眸光杀机暗伏:“不是错,是罪!”
小安子的脸色刷地雪白。
“你可以选择活路,只要你说出指使你的人。”
小安子的嘴唇哆嗦起来。
“我的耐性是有限的。如果你喜欢承担所有的罪过,我可以成全你,怎么样,凌迟处死还可以吧!”应不凡语气平淡,森冷密布周身。
小安子的身体抖得像筛糠:“是……是……是……太……太后身边……”
声音断裂了,小安子的五官流出了浓血,他死了。
应不凡的黑眸里喷着火,表情狰狞吓人。
“太后真的有问题?”曹子衿皱起了眉头,一直不想和太后沾染上什么瓜葛,谁知还是回避不了。更糟的是,太后已经薨了。
“太后身边,有些什么人?”
“和太后最亲的是翼嬷嬷,太后还是姑娘的时候,翼嬷嬷就负责照顾她的起居饮食了。”
应不凡的行动很快,但是等他赶到的时候,翼嬷嬷已经奄奄一息。
“说,到底还有哪些人?”应不凡出指如风,连点翼嬷嬷身上几处穴道。
翼嬷嬷诡秘地笑了,失去了水分和色泽的嘴唇艰难地吐出六个字:“青门永远不灭!”
青门?
青门!
江湖传言中,最神秘最黑暗的组织,原来就在他们身边,甚至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应不凡站起来的时候,简直头皮发麻。
“原来太后竟会是青门中人!”曹子衿变色,“皇宫里,还隐藏着哪些青门人士?”
“不管他是谁,哪怕掘地三尺,我都要把他挖出来。”不这么做,怜心就是罪魁祸首。他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怜心受人千刀万剐?
怜心已经!
影莲庵被来自五湖四海的人群层层包围。
是的,怜心哪儿也没去,因为怜心不认识路。所以,她只是待在影莲庵里,尽管影莲庵只剩下了尸体,却是唯一不会拒绝她的家!
怜心囊中的莲花花瓣已经不多了。
即使每一枚都没入那些围攻她的人的喉咙里,她还是会淹没在重重叠叠的人海中。
原来,有那么多人想要报仇,有那么多人恨不得将她杀之而后快!
她看得懂那些人的表情,有震惊,有怜惜,但更多的是恨,怨恨、痛恨、恨之入骨,他们都想报仇雪恨!
奇怪的是,死亡越近,怜心反而越不害怕。对这个世界的留恋,在那个晚上,那个应不凡怀疑她的晚上,就已经完全泯灭。现在,她只想快一点去见她的师傅,她的娘亲!只有她的娘亲,才会毫无保留地信任她、疼惜她!
她笑了!
微微上翘的唇瓣,仿佛盛开的莲花!
四周一下子寂静如死,天地仿佛遁入了时间的罅隙之中。
“不要受了她妖法的蛊惑!”有个声音打破了沉寂。
人群再度骚动起来!
“没错,这个女妖手中的暗器已经不多了,我们应该乘胜追击。”
“对呀对呀!”
“我们要血债血偿!”
“好啊好啊!”
“大伙儿冲啊!”
人群熙熙攘攘,你推我挤。
“公孙兄,你踩着我的脚了。”
“夏帮主,你不是最想为你的大哥报仇吗?”
“李女侠,用你的毒镖让她也尝尝厉害吧!”
“静门师太,锄奸惩恶非你莫属!”
……
声音的浪潮一波高过一波,却没有一个人胆敢上前一步。大伙儿围成一个圆形,圈住了怜心,不见缩小,反而越来越大。
对,每个人都亲眼见识过怜心的暗器,寒光一闪,暗器就会准确无误地没入喉管之内。谁也看不见怜心是如何出手的,所以,才会格外的心惊胆寒。谁都不希望,下一个喉咙被洞穿的人是自己!
“唐掌门,听说她是贵派的逆徒,不如就交给你清理门户吧!”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盯住了唐文豪。
唐文豪的脸皮抽动了几下,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各位都与这个妖孽有着深仇大恨,唐某不才,岂敢占先?”
“唐掌门别客气了,你动手就是我动手。”
“对呀,唐掌门何必谦虚,贵派的暗器手法,唐掌门一定最熟悉不过了。”
……
若在往日,这些阿谀奉承唐文豪会很乐意接受,但问题是,唐门的绝学自创始人之后未有人可以一窥门径,偏偏是这个小尼姑,竟然独具慧根!他上去,不是平白送死吗?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企图将身体淹没在人群之中。
但是,怜心的目光锁住了他:“我爹是谁?”
唐文豪本能地想要回绝,但是,却不由自主地瑟缩在怜心干净澄澈的目光之下:“江白。”
“他人呢?”
“你和你娘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唐文豪想要用吼叫的方法,但是喉咙却不争气地哑了。
怜心点了点头:“你也想要唐门的宝物?”
唐文豪张嘴,却没有声音。他想要啊,很想要,但是,他怕一开口,自己的喉咙就会多出一个血洞。下意识地,他的手挡在了喉咙面前。
“我想他不要了。”一个身影掠过了人群,站在怜心身旁,握住了怜心的手。
怜心挣扎着,但是那只手握得更紧:“怜心,我很抱歉没有给予你足够的信任。那些尼姑是有人模仿了你的手法,其实她们事先已经中了迷药。”
怜心抿紧了嘴唇,不回答也不看身边的男人。
男人跪下:“怜心,对不起!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是锦衣门的应不凡。”终于有人认了出来,人群哗然。
怜心不动,但是眼眸中却渐渐聚集了水汽,泫然欲滴。
“怜心,请你嫁给我。”应不凡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碧莹莹的玉佩,“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他小心翼翼地起身,挂在怜心脖子上。
怜心还是不动,只是有泪,一颗颗地滚落襟前。
“各位!”应不凡沉声喝道,声音到处,所有人自动闭上了嘴巴,“从现在开始,怜心就是我应不凡的妻子,她所有的罪孽都由我一个人承担。天下英雄中,有哪一位的亲人师友曾为怜心所害,只管向应某来讨要。”
他此言一出,众人反而像是被点了穴道,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才陡然喧哗起来。
“你何苦?”他们所在之处,人群拥集,何止上千。然而怜心的眼中却好像只剩下了应不凡一人,“我身上的毒已经无药可解,随时都有可能死去,早一点迟一点也没什么区别。”
“没错!”应不凡忍着胸中胀裂的疼痛,“我还不是一样要死,无非迟早而已。何况,佛家有云:生即是死,死即是生!”
怜心不再言语,只是把头微微靠在应不凡肩上。浑身的力量陡然卸落,只觉得身子骨轻飘飘地仿佛要飞起来。
“各位,大家也都听到了,我妻子身中剧毒,不久将于人世,在下希望她能够平静地离开。所以,请各位能够成全在下。”他含笑扫视众人,全然不把即将降临的血光之灾放在心上。
人群依然骚动不堪,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剧变,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群雄耐不住了,人丛中忽然走出一条汉子,说道:“应大侠,我父亲无影刀肖老英雄伤在你妻子手下,我给先父报仇来啦!”
应不凡含笑点头。
那姓肖的汉子拔刀在手,走上两步,举刀当胸,冲着应不凡砍了下去。刀子击在应不凡身上,却并未破胸而入,只是在应不凡的胸膛上,划出了长长的血痕,染红了衣襟。
“先父去世,若不是应大侠,在下也活不到今天。但是,复仇不共戴天,在下不得不报,应大侠,见谅了。”他拖着长刀,转身就走。
大伙儿目送他踉踉跄跄地挤入人群,脸上都是一副与有同焉的感受。没错,三年前,锦衣门出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莫不都是有恩于他们,尤其是应不凡,前来寻仇的群雄,基本上都是京城中人,在他们的亲人遇难之际,都是应不凡挺身而出,为他们解决一切麻烦。这三年来,他们一直在努力地寻找这位素未谋面的恩人,如今终于得见真身,又怎能恩将仇报,将仇恨的怒火燃烧到应不凡身上?这一刀,这一剑,试问,有谁可以真正砍向应不凡的脑袋?有谁能够真正刺入应不凡的心口?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有几个人干脆一语不发,掉头就走。该说的,那个姓肖的汉字已经说得足够明白,他们又何须废言?
一个妇人走了出来,一声不吭地举起手中的断剑,刺入应不凡的手臂,然后拔剑掩面而去。
人丛中一个又一个地出来,有的打应不凡两下拳头,有的踢他一脚,有人破口痛骂,有人飞过来一枚铁钉,都只是让应不凡皮肉受苦。但即便如此,应不凡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血还在不停地流出来,他原本红润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可怕。
一名中年文士上前走了几步:“在下嵇笙,犬子不孝,胡乱逞能,不幸命丧。这些年来,我走遍大江南北,就是为了寻找凶手。遗憾的是,凶手未能抓获,倒是杀了无数无辜之人。我若找你报仇,旁人也可找我报仇。应大侠为人,在下心服口服。”说着拔出长剑,左手振指一弹,当的一声,长剑断为两截。他将断剑投在地下,向应不凡行礼而去。
应不凡提气高喊:“谢谢嵇大侠成全。”话音刚落,口中便喷出血来。
所有种种,怜心仿佛听耳未闻,视而未见,但应不凡吐血,她却好像醒了过来,怜惜地用自己的衣袖为应不凡揩去血沫。
“应大侠这般作为,在下的确无比佩服。但是,这个女妖的行为简直人神共愤,贫道实在不能坐视不管。”开口的是一名女道士,一脸的义愤填膺。她排众而出,手中长剑已经凶狠地刺向怜心的眉心。
怜心的目光还是留恋在应不凡脸上,怜心的手依然停留在应不凡的嘴角。但是,那个女道士却在半空中倒了下去,喉咙照样穿了一个大洞。
“大家看啊,这个女妖根本没有悔改之心。应大侠之心不然苍天可表,这个女妖却是不值得应大侠如此。”随着一声呼喝,群雄再次奋起,场面一时陷入混乱。
唯有怜心,依然怜惜地望着应不凡,仿佛这一切根本与她无关。
应不凡叹了口气,脸色更加苍白,只有他知道,女道士喉咙中的血洞绝对不是怜心所为,但是,他再无力气高声申诉。何况,即使他说了,群雄如此激昂,又有谁能够听得进去。
“怜心,来生,我们再续今生缘!”他俯头,亲了亲怜心的薄唇,身体陡然一转,刺向怜心后心的长剑,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后背。
疼痛蓦然席卷了周身,长剑从他体内抽出,鲜血顿时急涌而出。
“怜心,我……先走……一步,在下面……为你……为你……准备……好……住处!”他微笑着望着怜心,眼神中尽是对怜心的爱!
怜心的眼神随着应不凡的合目,忽然变得冷冽肃杀,她抱着应不凡,身体用力,拔地而起,犹如鹤冲九霄。众人不由自主地跟着抬头,但见得漫天的寒光闪烁,二十多人张口结舌倒了下去。
余下众人心胆俱裂,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妖孽啊!”
胆小的几人竟直接转身窜逃而去。
“你们都下地狱陪葬吧!”怜心冰冷的声音在他们头顶响起,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宣判。
外围十几人又作鸟兽散去,众人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怜心扬手,指缝之间寒光一闪,距离她最近的男人又是同样的姿势倒了下去。
剩下的几人终于再也无法忍耐,掉头狂奔而去。
怜心抱着应不凡,轻轻落到地面,手指怜惜地拂过应不凡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动作之温柔,和刚才的举动几乎天差地别。
“小豆子,我们回家!”她喃喃地说道,喉咙口一甜,一口热血直喷出来,点点滴滴,溅落到应不凡的脸上。
“小豆子,对不起!”她颤抖着右手,想要去擦拭,终于心有余而力不足。泪水充盈了眼眶,眨了眨,滚落在应不凡脸上的血迹上,淡淡地化了开来。她放下了应不凡,静静地趴在应不凡的胸膛上,眼眸缓缓地合拢。
风起,吹落了满树的叶子,飘飘舞舞,仿佛绚烂的蝴蝶。
正文 第八章 刹那芳华
一直困扰京城多时的杀手终于毙命。
传闻中说,锦衣门名捕应不凡奋勇神武,终于擒获杀手,可惜,杀手不同寻常,带着妖孽的血脉,能够死而复生,变幻成美女诱惑别人,应不凡到底只是凡人,无法辨别真伪,被妖孽所惑,虽然后来终于清醒,却免不了两人同归于尽的命运。
有人扼腕,有人叹息,有人义愤填膺,也有人松了口气。
“一切终于结束了。”曹子衿长长地舒了口气,端起了茶杯,非常享受地饮了一口清茶。唔,真香啊!
“可是,二哥……”老三的表情明显有些困扰。
“嘘——”曹子衿竖起食指,“喝茶。”
老三只好端起茶杯,放到嘴边时,还是忍无可忍:“二哥……”
曹子衿深幽的黑眸转到了老三的脸上:“你就这么不待见我悠闲地喝一口茶水吗?”
老三撇了撇嘴,不再言语。
但是,有人在吼叫了,不仅在吼叫,而且还在破坏。
随着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曹子衿的茶终于再也饮不下去。
“该死的,他真的受过伤吗?”
“大哥,你在说粗话。”老三好心地提醒他。
“见鬼,和这种人渣在一起,圣人也会变成盗跖!”
“大哥,那是盗跖的想法,圣人并没有变成盗跖。”老三更加好心了。
“怎么,你也跟我杠上了吗?”曹子衿勾着唇,保持微笑,笑意却没有到达那双黑眸里。
老三的头低了下去:“大哥,喝茶!”
一阵惨烈的嘶吼声差点震塌了房子。房子当然没有塌,但是,曹子衿手上的茶杯却落了地。
曹子衿的拳头骤然捏紧,那可是他最喜欢的紫砂啊!
“应不凡,你够了!”他大步走向隔壁的房间。
“曹子衿,你肯出来见我了么?”应不凡用力喘息着,伤口又在渗出鲜血。
“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么?”曹子衿冷冷地说道,面对应不凡这样的粗人,再好的风度也会瓦解。因为,他不配人以礼待之!
“我求过你了么?”
“没有!”
“我暗示过你了么?”
“没有!”
“他妈的,那你干什么狗拿耗子?”
曹子衿不怒反笑:“你想死?”
应不凡怒目圆睁,连点头都懒得去应付了。自从得知怜心已经不在,他就不准备继续苟活下去。
“你不配去死!”
应不凡喘息。
“你完成了对怜心的承诺了么?”
“你完成了对妙真的承诺了么?”
“你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完成,你有什么脸面去死?”
应不凡张大了嘴巴,剧烈地喘息起来,好像是一条离开了水的鱼奄奄一息。
“把你该做的做了,到时候,你看我还会不会拦你!”曹子衿冷笑地睥睨着他。
沉默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良久,应不凡才沉声说道:“你只是在意锦衣门的声望吧!”
“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应不凡眯起黑眸狞笑着,“我会活下来,但是你得付出让我活下来的代价!”
京城,有一种谣言仿佛星星之火,正在迅速地酿成燎原之势。
锦衣门的应不凡还活着!
但是,应不凡已经不再是应不凡,应不凡变成了怜心第二!
锦衣门的名声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应不凡其实也没做什么,应不凡还是做着捕快的工作,只是,需要代价!
任何求助于他求助于锦衣门破案的人,都需要为之付出高昂的代价!有些是钱财,有些是珍贵的收藏。这些都还可以忍受,最无法忍受的是——秘密!一些不能为他人道之的秘密,却不得不在应不凡的“协助”下公之于世。
这么一来,大家忽然发现,其实很多大侠,背地里也在干着龌龊之事。许多大声嚷着要为亲人报仇的人,自己的手上居然也沾满了不少无辜的鲜血。而死在怜心手下的那些人,更有半数曾经为非作歹。
原来,没有谁是清白无辜的,没有谁是毫无罪过的!
京城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天子脚下,居然堆积了如此空前的犯罪盛况,一下子,每个人好像都忙碌了起来。
有人思量复仇!
有人筹备逃亡!
有人忙着治安!
唯有锦衣门,门庭冷落,几可罗雀!
不是不想求助于京城最有能力最有效力办案的锦衣门,而是不敢!不敢拿自己的隐私冒险!
锦衣门的三个捕头,每天似乎只是喝喝闲茶斗斗嘴皮子而已了。可惜,没有人有这个胆量到锦衣门来求证一下,只是偶尔经过,远远地能够听到锦衣门内咆哮的声音,仿佛是某个野兽的垂死挣扎!
暗夜清风,徐徐吹送着无边的桂香!整个庭院仿佛都被这馥郁的香气所笼罩,置身于这个空间的人,浑身的毛孔都醉倒在这甜蜜无边的空气中。
这里,不属于阴暗,也不属于杀戮。
但是,有个男人却似乎例外了。
他高高地隐蔽在层层叠叠的绿叶从中,桂香的浓郁几乎夺走了他的嗅觉,但是他依然极有耐心地等待着。
等待着一个不可能的现象!但是,他却固执地坚守了三十天。
这是一个被皇帝冷落的妃子的寝宫。这个叫蝶妃的女人,平庸、懦弱,没有谁会把她放在眼里。太后在世的时候,她兢兢业业地遵守着请安的制度,尽管每次太后都不给她好脸色,她却每次都会去得很勤。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图什么,一个既不受皇帝宠爱的妃子,又不被太后喜欢的女人,这样的恪守,为了什么?
当然,会去思考这个问题的人很少,少到只有一个人——应不凡!
应不凡将这个女人无聊的举动,联想到了太后以及幕后的组织——青门!
如果说这个女人每次都冒着太后冷落的脸色前去问候,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个女人和太后之间,有着一种独特的联系。她们之间的疏离,只是为了制造一个假象!
这仅仅是应不凡的猜测,而且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支撑起他的猜测!
但是,应不凡却坚持着!
他隐藏在绿叶之中,安静地犹如一座被冰雪覆盖的桥!
里面的女人也很安静,安静得有些诡秘了。
应不凡忽然动了,犹如一阵悄无声息的风,刮入了蝶妃的寝宫。
床上睡着一个女人,但不是蝶妃!
应不凡笑了,冷酷而邪恶的笑容张扬地在他唇边绽放!他终于找到了他要的答案!
偶尔路过锦衣门的人,还是会听到里面的咆哮,那是传说中已经魔化的应不凡的声音,每个人都无比确定!
怜心似乎已经被遗忘在深秋的风中,随着第一场大雪的来临,终于被掩盖得彻底!
这个冬天,特别冷!
这个冬天的雪,特别厚!
蝶妃推开了窗子,对着窗外皑皑的白雪,舒了一口气。但是,很快,她的表情就凝固了;更快的,她的神情就被窘迫和不安笼罩。窗外忽然多了一个人,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对着她露出了一抹华丽的笑容:“你好,蝶妃娘娘!”
她迅速眨动着眼睛:“王……王爷!”她有幸见过这位王爷,后来听说这位王爷放弃了自己的权利,出宫去了。
“你不介意我进来坐坐吧?”曹子衿依然保持着那个华丽的笑靥。
“不……不……王爷请进。”蝶妃紧张得舌头打结,这是很少有的荣幸,没有谁会想到和她多说一句话,更没有谁会想到来特地探访她一下。现在,这个曾经的王爷突然造访,她不确定究竟是她的福还是她的祸?
曹子衿掀袍,优雅地跨步进门,目光却古怪地锁住了蝶妃的宫女:“一切都该结束了!”
“王……王爷……”蝶妃的话被那个突然变身成男人的宫女骇得无影无踪。
“青门门主?”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她一左一右,让她无从遁迹,“影莲庵极少露面的住持,以及——影莲庵灭门惨案的凶手!”
“你……你们说什么?”蝶妃的脸色变得苍白。
“说你听得懂的话!”应不凡的目光冷得像一把冰刀,凌迟着蝶妃的身体,他手指一动,指间的小石子弹击在蝶妃房中的某一处,机关触动了,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出入的洞口。
“你们怎么会想到我?”蝶妃的脸色沉了下来,那种突显的精明让人几乎瞠目。
应不凡不耐烦地撇嘴,曹子衿只好摸了摸鼻子接了下去:“因为你做过头了。一个怯懦的女人,是不可能拥有百折不挠的毅力的。一个可以无视于太后的冷遇一而再再而三前去请安的妃子,是不会甘心于这样的地位的。你站在这矛盾的对立面,我们不怀疑你,怀疑谁?”
蝶妃忽然笑了,是一种得意的笑,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得意,让她变得肤浅而愚蠢:“你说得没错,我怎么会甘心只做一个男人的附属品呢?不,我要统治这个男人和他的天下,我要和这个男人分庭抗礼,我要这个男人有一天跪下来求我……”
“你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应不凡冷冷地打断了她的狂语,“把解药给我。”
“解药?”蝶妃嗤笑,“我为什么……”
“你没有选择。”应不凡的声音更冷了,“你的身份一旦曝光,青门再不会听你号令,这是你们青门的规矩吧!你的荣耀,仅限于存在于黑暗之中。”
蝶妃的脸色白了:“谁会相信你们?”
“朕!”门外走进来的男人,尊荣而高贵,
“皇上!”蝶妃腿一软,跪在了皇帝面前,“皇上,臣妾只是听从了太后……”
“朕知道。”皇上叹气,“所以,只要你能够改过,朕许你从此身入冷宫,了却余生。”
“皇上!”蝶妃抬头,仰望着这个男人绝美而冷酷的容颜,那样的生活对她还有什么意义?
“不要小看那样的生活!”曹子衿也开口了,“至少,那可以让你门主的身份永远保留,青门中存在的每一个人都会永远地尊崇你。那些,不正是你毕生追求的东西么?”
空洞,然而有些人,却必须依赖着这样的空洞而生存!
夕阳的余晖,将白雪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金光。
应不凡和曹子衿沉默地站在皇城外面,面对着高高的城墙,两人的脸色都显得肃穆沉凝。
“其实你早就知道她只是一个傀儡!”应不凡忽然开口。
“并不比你早。”曹子衿微笑,“我对她的了解,是在和她的对话中产生的。太后那么精明,又怎么会让那样的女人接她的班?”
应不凡哼了一声:“你认为她今后会怎么做?”
“安静度日罢了。没有了解药,你又废了她的武功,她还能有什么作为?”
“解药?”应不凡盯着手中这颗赤色的丹丸,“这颗,真的会是解药么?”
“不管它是不是,总会有人可以检验出来的。”曹子衿笑了,“我认识一个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应不凡已经戒备地自动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你这家伙,彻底毁了锦衣门的清誉,又让我扮成你的样子咆哮了将近一个多月,你以为我不收点报酬,就会善罢甘休吗?”曹子衿的唇角可疑地抽动着。
“可是……”应不凡慢吞吞地开口,“我已经给了你足够的代价不是吗?青门的资料,你不想要了么?你不是还想要拯救某个人么?”
这话点中了曹子衿的死穴:“好吧,你赢了!咱们交换!”
“如果不能彻底地治好怜心,你只有自己设法去破解青门的秘密了。”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你再次给我一个乌龙,那么我手中的这些资料,你就再也见不到了。”应不凡的面容看来诡异莫名。
“算你狠!”
应不凡不置否可,看到怜心的模样,他没有当场成为杀人狂魔,已经是最大的奇迹了。
狠?
切!
怜心?
曹子衿明白应不凡的感受,曹子衿也无比佩服应不凡的勇气!
至少他,在见过怜心一面之后,就再也没有勇气走进怜心的房间。
那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转眼间就变成了满脸皱纹的耄耋老人,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样的承受能力去面对的。而他,很幸运,亲眼目睹了怜心的变化。
那是怜心缓缓地倒在应不凡胸膛上的时刻,突然产生的变化。
怜心没死,但是,死亡就在她的身边游离,随时都有可能夺走她微弱的呼吸。毕竟,一个老人,而且是一个心都死了的老人,你能期盼她还能活多久呢?
所以,他告诉应不凡的是:怜心死了!
但是,应不凡疯了,疯狂的应不凡什么都做得出来,包括毁了他自己。
他只好把应不凡带到了怜心的房门前。
应不凡居然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奄奄一息的老太太!
他在怜心的床前,待了三天三夜。无法动弹,甚至没有办法思考,无止尽的虚无啃蚀着他的脑袋、他的胸口。
三天后,他确定了一件事:没有了怜心的世界,他什么都不是。不管怜心变成什么模样,他都要努力地留她在身边。哪怕必须是这样的鸡皮鹤发,哪怕是这样的静默一生一世,他也甘之如饴。
所以,他停止了杀戮和戏弄,他全身心投入到一件事中——寻找青门!即使青门只是一个虚幻,他亦要找出那个影子!
“怜心,我回来了。”应不凡温柔地凝视着怜心那苍老到可怕的容颜,然而他的目光,却仿佛依然凝望着那个清纯的纤弱的小尼姑。
指腹悄悄滑过怜心的脸庞,带着无比的珍惜和爱怜:“怜心,这一个月,你一定过得很寂寞吧!我让曹子衿这家伙每天都发出我的声音,就是为了告诉你,我会时刻待在你的身边。”
怜心安静地躺在药水之中,安静得仿佛没有了呼吸。
应不凡凑近了怜心,感觉到她凉凉的气息,尽管微弱,却固执地持续着,他笑了。
“怜心,你一定知道我就在你身边对不对?你也一定能够听到我说的每一句话对不对?我告诉你我绝不会放弃,你最好听仔细了。”
他忽然懊恼地摇了摇头,不对,怜心不喜欢他的威胁。
“怜心,我拜托你,一定要坚持下来,不然,不然……”泪水忽然滑落,他也不知道不然会怎样。他只知道,上穷碧落下黄泉,他真的真的一定要追随到怜心。
门外,曹子衿和老三黯然离开。
每一天,他们都在祈祷奇迹发生,怜心会因为药水的作用突然醒来。每一天,他们都会失望地离开,不忍听到应不凡压抑的泣声。
这样的日复一日,真的有希望吗?
“二哥真痴情!”老三喟然长叹。
“我也会这样的。”曹子衿没有看老三,但是,老三的脸色却慢慢地红了起来,神情也变得格外不安。
“你说的那个人,什么时候才能给我答案?”应不凡沉着脸走了出来。
“我也在等待。”曹子衿有意无意地望了望老三。
应不凡哼了一声,他知道曹子衿的言下之意,曹子衿需要那份资料的迫切程度不亚于他期盼怜心的醒来。
“二哥,如果怜心永远……”
“只要她能够醒来。”应不凡冷冷地打断了老三的话,自从怜心变成这样,他看什么人都不顺眼,包括以前交好的老三。
曹子衿也哼了一声:“只怕你能够接受,怜心却未必。”
“你关心的对象似乎总是错误!”应不凡的声音更冷了,“你该关心的是那颗药丸,是否有效。毕竟,那也是你将来必须面对的事情。”应不凡转身进了房间,门冷漠地隔离了他和曹子衿。
曹子衿的脸色微变,这家伙,现在每一句话都带着刺啊!
赤色的丹丸回到了应不凡手中。
“这是解药。”这是那个人对应不凡说的第一句话。
应不凡冰冻的脸色消融了,他颤抖着手接过了丹丸,激动得似乎马上就要跪下去。
“如果怜心能够在两个月前服下,怜心会和正常人无异。”这是那个人对应不凡说的第二句话。
应不凡的心沉了下去,那种突然坠落的感觉让他几乎窒息。他不仅是手在颤抖,整个人都在颤抖。
“怜心可以醒来,但是她的身体机能已经毁损,她可能将永远保持这个老态龙钟的模样了。”这是那个人对应不凡说的第三句话。
仿佛有一把匕首在搅动着应不凡的五脏六腑,不见疼痛,只有血肉横飞的残酷和惊心动魄。
“现在,你选择吧!是让怜心痛快地死去,还是让她痛苦地活一辈子?”那个人走了。
这的确是一个非常艰难的选择,所以,应不凡没有选择。他只是做了一件事,将丹丸纳入连心的口中,用自己的嘴巴!
怜心醒了过来。
好像只是睡了一个漫长的觉,醒过来的怜心有些疲乏,有些倦怠,却依然难掩眼眸的清澈透明。
怜心,什么都变了,唯有那双水眸,依然不变如昔。
“怜心!”应不凡小心翼翼地呼唤。
怜心抬眼,默默地注视着应不凡,聚积了的怜惜越来越浓越来越密。
“怜心!”应不凡竟有些哽咽。
怜心伸出了手,那是一只苍老的手。但是,应不凡如获至宝地捧住了那只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泪水浸润了脸颊与手之间的缝隙。
“小豆子,我老了。”怜心叹息,那声音也是如此的陌生。
“我爱你!”
“我变得难看了。”
“我爱你!”
“我可以当你的奶奶了。”
“我爱你!”
“别人的会笑话你的。”
“我爱你!”
“小豆子,你这样,真的让我很为难啊!”透明的液体满满地溢了出来,夹杂在褶皱横生的脸上洇湿一片。
“我爱你!”
……
怜心张了张嘴,还想再说,可是,泪水实在太多,堵塞了她的喉咙,堵住了她的声音。
应不凡抬眼,亦是满眼满脸的泪。
“怜心,你听着。”他的声音哑哑的,却充满了幸福,“如果你从此不醒来,我也会守着你一直到死;现在你醒来了,我心里真的好快活好快活!怜心,没有你,我生活在地狱中;有了你的世界,到处都是春暖花开。在我眼里的你,永远都是那个站在莲花池畔,痴痴凝望着满池花开的小尼姑;永远都是那个撷了我的长发欲罢不能的怜心!怜心,若你爱我,请你留下;若你不爱我,请你怜我一片痴心,委屈自己留在我身边,就当是救我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好不好?好不好?”
怜心点头,有泪如倾!
冬天已经过去了,春天正姗姗而来。
这真是一对奇怪的组合!
凡是看见过应不凡和怜心的人都这么说。
他们的奇,不是在于他们迥异的容颜,也不是在于他们悬殊的年龄,他们的奇,是因为他们之间那份融洽,仿佛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强行插入,无论是最刚强的还是最坚韧的还是至柔之物。他们的奇,还在于他们的旁若无人,即使面对最惊诧的惊叫最无礼的注视,他们也能够坦然自若、行动如常!
直到有一天——
嘡啷!
砰!
怦怦!怦怦!
最初的声音,是打翻了盛水的脸盆。
接着,是绊倒了凳子。
最后,是某个人急剧的心跳!
那个人,是应不凡!
“怜……怜心!”应不凡颤抖着呼唤。
“怎么了?”坐在床上正冲着窗外的嫩柳出神的怜心转过头来,讶异地望着应不凡复杂的神情,应该是狂喜的吧,偏偏又夹杂着一些惊恐!
“你的脸……”
怜心微笑:“更难看了么?”
“不……不是!”
“吓到你了?”
“是……是……也不是!咳!”应不凡东张西望,“镜子呢?”
怜心笑着看他翻箱倒柜。
“算了。”应不凡咕哝了一句,忽然冲到怜心面前,“看着我的眼睛。”
怜心盯着应不凡的眼睛,应不凡的眼睛很漂亮,眼珠子又黑又亮,神采飞扬。
“你看到了么?”
“嗯,你的眼睛很美。睫毛比头发更美。”
“怜心,我不是让你看这个。”应不凡啼笑皆非,“我是让你看眼睛里面的影子。”
“啊!”怜心微微脸红,凝神望着里面的影子,那是她啊!苍老……不对,没那么苍老。她呆呆地抚上了自己的脸颊,却发现原来皱纹横生的手背,竟然平滑了起来。
“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应不凡的眼中,喜悦而惊恐,“曹子衿!”
曹子衿皱眉,在好不容易平静了一个月后,再次听到这样野兽般的咆哮,实在让他非常地不爽。但是,当他看到应不凡旁边的怜心时,眼睛蓦然瞪大,眼珠子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应不凡紧张得满头都是汗。
曹子衿上下打量怜心,怜心瘦弱的身体裹在宽松的袍子内,依然瘦弱。可是,怜心的脸……
“跟我来。”曹子衿第一次迫不及待地主动承担起应不凡的事情,第一次没有提出任何附带条件。
“好事!”那个人在把脉之后,慢吞吞地给了他们一句话。
应不凡握紧了拳头,盯着那个人的嘴巴。
“她怀孕了。”那个人继续慢吞吞地吐出了一句话。
应不凡激动得满脸通红,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终于不敢发出声音,因为,那个人最讨厌噪音。
曹子衿镇定的脸色再次遭到了破坏,他用一种无比尊崇的目光凝视着应不凡。这样的“老人”,应不凡都有办法让她怀孕,太强悍了,看来,他真的得好好检讨一下自己缓慢的行动了。
“我没有!”应不凡低声说道,换来了那个人责怪的眼神,只好悻悻闭口。
“已经四个月了。”那个人补充了一句。
曹子衿恍然,原来如此啊!四个月前,怜心还是那个俏尼姑!
应不凡横了他一眼,鄙视他脑海中有过的龌龊想法。
他们再次陷入了沉寂的等待!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个人的嘴巴才慢吞吞地动了:“她的身体机能因为这次怀孕正在恢复原来的状态。”说完这句话,他站了起来,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他们可以走了!滚,也可以!
应不凡幸福地滚——不,走了出来!
外面,春光无限好!
尾声
“师傅!”多日不见的小多热泪盈眶地向应不凡扑来。
应不凡冷静地让开:“小多,见过师娘!”
“师娘?”小多瞪大眼睛,上下打量安静的怜心,越看越惊讶,越看越不解,越看越气恼,“师傅,你……你……你太过分了。”
他过分?
应不凡挑眉!
怜心的目光无害地跟了过来,打量着应不凡的脸色。
无害?不,他敢用自己的脚趾头保证,怜心的目光中正在酝酿一枚莲花花瓣。千万不要以为怜心真的无欲无求啊!千万不要被怜心那澄净的眼睛骗了啊!
“师傅,你怎么可以变心呢?”小多继续指控。
变心?
应不凡的眉头打结了。
怜心的目光有些寒气了。对了,他记得很清楚,怜心讨厌任何形式的欺骗!
“师傅,你这样真的让我很伤心!”
伤心?
该死的,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
怜心忽然站了起来,不再理睬应不凡。
“怜心!”应不凡慌了,但是,却分明又夹杂着一丝丝虚荣的甜蜜,怜心好在乎他呢!
“怜心?你是说她就是怜心?那个老太婆?”小多哇哇大叫起来,“骗人吧!你是为了掩盖你的花心,才给你的新欢也取名叫怜心吧!你是不是遗弃了那个怜心,还是根本害死了怜心,又给这个美人取名为怜心?”
怜心站定了,目光中的寒气蒸发了:“怜心只有一个。”
“天哪,可是江湖不是传言,你又老又丑快要死翘翘了吗?”小多继续哇哇叫着,不可能啊,不可能会是眼前这个娇怯怯看上去似乎比她还要幼齿还要鲜嫩的小姑娘啊!
“你有完没完?”那阴森森的语气让小多打了个冷战,呃,她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看样子,这些日子你过得很滋润!武功也学得很不错。”
呃,是不是要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小多暗暗退步。
“或许,我应该尽一下师傅的职责,好好指教指教你一下?”
“呵呵,不敢劳烦师傅!”开玩笑,尽管这段日子她似乎走上了霉运,但是,生命还是很宝贵的呀!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啊!
“哼!”应不凡的拳头已经在发出可怕的响声了。
“哎——”怜心忽然痛苦地按着腹部。
“老婆!”应不凡再也顾不得这个多余的小多了,闪身冲向怜心,他要做爹了,他要做爹了!啊啊啊——他真的要做爹了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