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楔子 楔子1
浩瀚的云海之上, 是神族居住的天界。
在这里, 天地没有尽头, 时光不分昼夜, 以昭示神族那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尊贵身份。
十万里高台上, 无数白玉被雕成奔腾的天马, 姿态各异, 气势浩荡,令人仿佛置身于战场、耳边尽是震天撼地的马蹄声。而万马雕像的正中央是一片空地,天界众神带着鄙夷的神情, 漠然看着刑架上白衣飘飘的男子。
男子看了围观的众神一眼,没有看见族人崇拜的月神,看来月神果然如族中的传说那样, 已经不在天界了, 否则他一定能在人群中看见一张面带怜悯与不忍的脸。
“没有想到,银狐族居然如此胆大包天……”一个貌美的女神望着刑架, 轻声叹道。
“银狐族在百年前犯下这样的重罪, 你夫君却才上报天帝, 天帝该治风神飞扬一个监管失职之罪了。”一个高挑的男子用凤目瞥了女子一眼, 懒洋洋说道。
女子微怒道:“飞扬事务繁忙, 他不过是例行巡查凡界!真正失职的, 是妖皇,所有妖族都归他监管不是么?!”
“说起来,妖皇好像许多年没有来参加天界述职了呢……天帝似乎没有发现他缺席……”一旁一个更美貌的女神压低声音说道。
“大概是他没能阻止银狐族滥杀凡人, 怕天帝降罪, 所以不敢来天界露面了吧。”
众神轻声议论着,很快话题被几个女神带到了刑架上的男子身上,那样倾国倾城、天界都罕见的绝世容貌啊……
“真是可惜了这一副好皮囊,父亲犯下的罪过,由儿子承担,这位狐王真是生不逢时啊……”
“不知道天帝会怎样惩罚他呢……银狐族犯下如此重罪,只怕这位狐王,不死也残……”
“要说起来,他的美貌,真是三界之间无人能比啊……除了……除了倾……”
“不要提那个名字!”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未说完的话。
正议论着,白玉广场似乎震颤起来,伴着隐隐的雷声,一个手持巨锤、目光如炬的高大男子大步赶了来,他正是天界地位仅次于天帝圣华的九天雷皇。
“天帝暂时抽不开身,惩罚狐王一事,由我执行!”九天雷皇的声音像是惊雷一阵阵落了下来。
众女子闻言,都是暗暗摇头,一直以来,从没有人能在雷击之刑下活下来,这位狐王,真是可惜了……
其他诸神也暂时摒弃了对妖族的鄙夷,暗自惋惜。
九天雷皇扫了众人一眼,没有看见自己的一对孪生子,也没有在意,便说道:“狐王云河,你此番是代父受罚,你父亲有三罪!”说着,他缓缓举起巨锤,“其罪一:无端引发战争,滥杀无辜!”
呵……无端引发战争?云河依稀记得,当他年幼之时,是凡人用尽办法惹怒了父王,此后父王性情大变,这才有了之后那场旷世之战。
只是此时族人的生死都在自己手上,自己来天界受刑,就是为了让天界能饶过族人的杀戮之罪。
他只得低下头,坚定地说:“我认罪!”
“轰!”巨锤落在了云河胸前。一时间天地变色,雷声轰鸣,大地震颤,众神都是一惊。
巨大的痛苦将云河席卷,他失去了一切知觉,周身只有黑暗与静谧。
或许,这就是死亡?
“其罪二:身为狐王,不爱惜子民,为了一己之私率领族人参战!”
雷霆之声再次传来,云河才想起自己身负不老不死的长生咒,竟然能抵挡住天界的刑罚!
“我……认罪……”他用尽全身力气答道。
“轰!”又是一锤落下,力量比第一次更强大。
围观的众神中,不少女子悄悄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其罪三:知错不改,隐瞒不报,畏罪自裁!”
“我……认罪……”
九天雷皇又一次举起巨锤,砸向云河。
天地震颤,众神纷纷闭目,暗自以神力抵御那毁天灭地的力量,天马雕像被震得粉碎。
云河却只是低垂着头,接下了惊天地泣鬼神的第三次雷击之刑。巨大的痛苦令他脑中一片空白。
当他恢复知觉时,他已记不得自己是怎样被抛下天界,更记不得自己在风雨中坠落了多久,只记得最后一瞥中,众神谈笑着散去、无数白玉天马如雾气般升腾而起,一切恍然如初,仿佛不曾有谁在那里受刑。
呵呵……没想到,长生咒让自己承受住了这三次雷击之刑,可是这次刑罚所留下的伤痛,将会伴随自己漫长的余生。
他这样想着,重重落在了地上,撕心裂肺的剧痛再次传来,让他动弹不得,他不觉恢复了狐身。
天地间一片昏暗,暴雨交加,泥水溅在他的身上,银白的毛发却纤尘不染,九条尾巴无力地散开。
这里是青泽?
他睁开眼勉强分辨出自己身处青泽边缘,夜色和大雨模糊了他的视线,而青泽中央电闪雷鸣。他闻到了暴雨中淡淡的血腥味。
狐族、出事了?!有人在屠杀族人?!这是怎么回事?!是凡人来复仇,还是神族调虎离山?!
这样想着,他不禁毛骨悚然,咬牙从泥水中起身,往青泽深处狂奔而去。钻心的伤痛几次让他差点摔倒在地,他却只是龇着牙,忍痛前行。
血腥味越来越重,他听见族人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如潮水般向他涌来,又狂奔了片刻,眼前出现了一具又一具银白的尸体。
是谁,竟敢来青泽大肆屠杀!
他又痛又怒,低吼了一声,奔向闪电落下的方向。
赶到那里,他终于看清了,两个天神手持巨锤与十余只银狐厮杀着,而在他们脚下,躺着数百只银狐的尸体,鲜血沾满了银色的毛发,在泥泞中汇聚成红色血流。
这两人,与九天雷皇有着相似的身形,正是他的孪生子!
没想到自己受了雷刑,天界却还是不肯放过狐族!在九天神祗的眼中,万物就该如此渺小卑贱,说灭族就灭族?!
狐王云河仰天悲啸一声,泪水滚落下来。他蓦地往前一跃,幻化成人形,手中精光一闪,现出两把小型弯刀,如两轮月牙般夺目。他不顾一切踏上族人的尸体,冲向那两个天神。
“让开!”他对仅存的几个族人吼着,就冲到两个天神面前,一手拦住一人,双眼中燃起怒火。
两把巨锤砸了个空,雷电击向远处,轰地炸起无数银狐尸体。
“是王回来了!”几只银狐大为振奋,纷纷幻化出人形,手持武器冲了上来。
“都退下!”他怒视着那两个天神,对族人吼道。
眼前的两个天神身形高大,一个相貌丑得骇人,另一个却丰神俊朗,这两人便是传说中九天雷皇那对令人匪夷所思的孪生子——少帝与少君。两人冷笑一声,将巨锤向他砸来,力量虽远非雷皇强大,却绝非寻常的狐族所能承受。
云河知道自己身受重伤,无力再承受雷击,便后退几步,一边运起灵力,两把弯刀上忽地跃出两只透明的银狐。
白光照亮方圆数十丈的距离,令少帝少君和其余银狐睁不开眼。
云河趁机冲向余下几个族人,收起左手的弯刀,抓住一个娇小少女的手臂,对众人道:“快走!”就率众人往青泽之外奔去。
手中的少女是狐族将来的王后——白菀,紧跟在身后的是狐族第一战士离疆,其余几人都是身有九尾的狐族长老。呵……昔日繁荣的狐族,一夜之间竟只剩下了这几人……
那两只虚幻的银色之狐宛如闪电,冲向少帝与少君,正好迎上两人的雷击。随着天地间轰地一声巨响,白光迸溅,强大的力量差点将逃亡的几只银狐掀倒在地。
“分影术!”见一击不中,云河高呼一声。其余几人会意,纷纷幻化出各自的幻象,六支由灵力幻化成的队伍向不同方向散开。云河悄然运起灵力,一瞬的白光过后,青泽上不见了几人的真身。
“王,是我们几个失职,没有保护好族人……”众人在云河幻化的结界下默默潜行,九阙长老终于忍不住愧疚,老泪纵横。
“先不用说这些,赶紧离开青泽要紧!”云河强忍住身心的伤痛,低声道。
又是几声惊雷落下,各处的幻象接二连三被击碎,两个天神将闪电幻化成巨龙,在青泽上空盘旋,寻找几人的踪迹。
云河忙带领众人偏离了原来逃亡的方向,向西方赶去。
一声龙吟响起,闪电透过结界,照亮了众人的脸。
“他们来了!”白菀失声惊呼。
“你们往北走,我来引开他们!”云河大惊,将白菀推向离疆,就跃出结界,只身往西而去。
“云河哥哥!”白菀哭喊着,被离疆拉着离去了。
“不要白费力气了!”身后传来一个闷雷般的声音,雷电紧随而来。
云河回头看去,只见无数闪电汇成一把巨剑,落在白菀等人面前,立时又有两个长老中了雷击,倒地身亡。
云河忍住胸口奔腾的气血,拦住两人又一次的攻击。他一边奔向众人,一边高声道:“布结界!”
几人便张开双臂虚围成一圈,银色的灵力从众人手中激射而出,如雾气一般向天奔腾而去,最终幻化成一只巨大虚幻的银狐,弓身低吼着,迎接紧追而来的两个天神。
重要的楔子 楔子2
少帝与少君冷笑着说道:“雕虫小技!”便同时举起巨锤, 向天一击, 暗夜的云海中再次现出一条游龙状的闪电, 盘旋着俯冲下来。
云河大惊——撑不住了……凡间的妖族, 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与天界抗衡的……可纵然是这样, 也要与他们做最后一搏!
他手持双刀, 奋力一跃, 族人们也跟着向天跃起,银狐结界冲向游龙,发出惊天动地的狐啸。
而那游龙带着天崩地裂之势, 挟卷着云海和暴雨,长啸而来,它只是将尾巴轻轻一扫, 击在银狐结界上, 结界就被轰然抛向了一里之外。
结界破碎,云河重重地摔在地上, 全身疼痛欲裂。有那么一刻, 他的眼前一片昏暗, 世界安静了下来, 他以为自己已经死去。直到他听见仅存的几个族人的惨叫声, 他才勉强睁开双眼, 看见族人都摔落在了泥泞里,恢复了狐身,一动不动, 原本银白的毛发已暗淡无光。
云河起身, 忍着剧痛向族人踉跄走去。他看见白菀双眼微张、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他心中大痛,收起双刀,跪倒在地,将她抱在怀中,将灵力慢慢渡了过去,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小菀,坚持住,你会没事的……”
“王……云河哥哥……”白菀勉强忍住了呕血,低声说着,气若游丝,“没用的……不要浪费、你的力量……我、迟早都会死的……你、快走……快走……”
白菀目光涣散,已经无力再看他。云河却清楚地记得她每次与自己对视时羞怯的模样。
大雨哗哗地下着,三步之外离疆动弹了一下,然而双眼中的光芒立即暗了下去。
云河看在眼里,心如刀绞,亲眼看着族人被屠戮,这伤痛比接受雷击之刑痛苦了何止千百倍!
“小菀,小菀,坚持住啊……”他轻轻抱着尚未成年的银狐,一边渡着灵力,一边低声乞求着。只要白菀能活下来,狐族便不会灭亡!然而滂沱大雨中,白菀的生命如一小颗火焰般,慢慢熄灭了。
“为什么?!”云河终于忍受不住心中的悲愤,向着九天之上的神族怒吼,“我已接受雷击之刑,为什么还要灭我狐族?!你们滥杀无辜,枉为天神!你们、才应该遭受天谴!”
他眼中燃烧起熊熊怒火,族人们不能就这样白白死去,他要天界付出代价!
他放下白菀,正准备起身冲上天界,却看见少帝与少君携着雷霆之势,大步赶来,那游龙张开大口,不及他举刀抵抗,就从他的胸口间呼啸而过,那里正是他方才受了雷霆之刑的地方。
他向后倒在泥泞之中,漆黑的夜空里丝毫不见那光明圣洁的天界,只有翻滚的云海和滂沱的暴雨。
游龙呼啸着升上天际,淹没在云海之中。少帝与少君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就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云河终于缓缓闭上双眼,世界安静了下来。不知道自己这不死之身,是否真的会永生不死。而若是自己能活下来,就算毁去整个天界,自己的族人是否会一一归来?
*
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云河醒来时,漫天的暴雨已经停了,青泽处处草木凋败,堆满了银狐的尸体。曾经草长莺飞、生机盎然的世外桃源,如今已成了一片死亡之泽。
云河看着族人的尸体,犹如万箭穿心。他勉强运起灵力,想要寻找生还者的气息,过了许久,他终于确定青泽之内除了自己,已没有第二个活着的族人。
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几十年前,自己的父亲、上一任狐王风魂突然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带领狐族征战凡人。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族人都狂热地支持父王的决定,只有自己和极少数族人强烈反对出战凡人。
然而自己多次劝说无果,最终族人还是出战了,仅仅几个月时间,那场大战就让人间生灵涂炭,也让银狐族损失惨重、元气大伤。
而回归青泽后,父王害怕遭受天谴,就请九位九尾长老解除了长生咒,将王位传给了自己,同时自己也得到了长生咒,除非自己主动退位,并征得所有长老的同意解除长生咒,否则便会永远不死不灭。
而天界终于在不久前发现了狐族曾经的作为,为了惩罚狐族犯下的过错,天界给了云河两个选择——由他一人承受三次雷击之刑,或是灭亡整个狐族。
云河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人受刑,却没有想到,自己在天界受刑之时,那些所谓的天神,竟然在青泽展开了一场屠杀!
天!地!不!仁!
想到这里,他怒从心起,挣扎着起身,想要去天界质问神族,他要他们付出代价!
他强忍住雷击的痛苦,踉跄着前行,还未走出几步,他就察觉到有人从身后轻轻抱住了自己。
“云河哥哥……”那轻柔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是白菀!
他一惊,转过身,黑暗中果然看见白菀惊恐而欣喜地看着自己。“小菀,你、你没有死?”他差点喜极而泣,看来狐族不会亡,狐族不该亡……
白菀泪如雨下,扑向云河,说道:“不,我已经死了……我们所有人,都已经死了……冥界的人折磨我们,更不让我们转世。连离疆和九位长老都无法忍受他们的酷刑,想要尽早灰飞烟灭,好摆脱他们的折磨……云河哥哥,冥界、好可怕……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白菀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面色惨白。
云河竭力不让自己去想象族人受刑的场景,却不禁心如刀绞。自己没能保住狐族,族人死后还要遭受冥界的刑罚,自己又怎能苟活于世?!
“我随你去冥界!我没有从天界手中救下你们,可我不会再让冥界欺凌我狐族!”说着,他幻化出弯刀,蓦地扎向自己胸口。
“云河哥哥,不要!”白菀大惊失色,想要拦下弯刀,然而弯刀只是从她虚幻的双手中穿过,“噗”地刺入了云河的心脏。
剧痛之中,受伤的心脏却如一双手,将弯刀轻轻推了出来。他察觉到胸口的伤正在快速愈合着。
“呵呵……小菀,我竟然忘了……我是不会死的……多么可笑啊……我身为狐族之王,本来应该庇护族人,可是现在却只有我逃过了这一劫……”云河悲痛交加,不禁哽咽起来,弯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他自言自语道,“小菀,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解除长生咒,去冥界找你们……你们等着我,我不会再让你们……”
白菀抱紧了云河,哭道:“不,你不要来冥界!云河哥哥,你要好好活着,我要你好好活着啊!”说着,忽然有一双手从地下伸出来,抓住了白菀的脚腕,白菀向后倒去。
“小菀,不要走!”云河连忙想要拉住她。
可是一转眼白菀便消失在了血泊之上。
“小菀!”云河痛苦地呼喊着,情急之下一刀斩向白菀消失的地方,却不见白菀的踪影。他来不及多想,疯了一般一刀一刀斩向大地,直到将脚下的土地劈成一个巨坑,他才清醒过来——不可能的……用这种办法,是到不了冥界的……
“呵呵……”他独自在夜色中苦笑起来,狐族灭亡了,自己作为狐王,却无法死去,命运是何其讽刺而残忍……
脑海中不断闪现族人被屠杀的画面,耳边响起他们在冥界受刑的声音,让他头疼欲裂。
九位长老已经死去,怎样才能解除自己身上的长生咒?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去冥界?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巨坑,一缕晨光照射在青泽上,他看着血腥狼藉的青泽,脑中忽然一个激灵——
“云河,你记住,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永恒的生命,九位长老又不愿意为你解除长生咒的话,你可以去六界山找渡世神王。”当年,解开了长生咒的父王风魂曾这样对他说。
“厌倦永恒的生命?”云河不解,“我们修炼成妖,不就是为了拥有千百年甚至更长的寿命?虽然只有历任狐王才能被加以长生咒,可是哪个族人不希望永生不死?我又怎么会厌倦永生?”
“你错了……历代狐王不就是最好的例子……”父王摇头叹道。
云河幡然醒悟,正因为历代狐王放弃了永生,狐王之位才会代代相传,而父王,既是因为害怕天罚,更是因为厌倦了漫长的生命,所以终于决定解开长生咒、将王位传给自己。
“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你找一个想要永生的人,与你一起去六界山寻找渡世神王,让他为你们转移长生咒,你的寿命就与其他狐族人无异了。”
“知道了。”云河点头说道。那时的他虽然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主动放弃永生,却还是把父王的这番话牢记在了心里。
想到这里,云河对着满眼的族人尸体,大声狂笑起来,刹那间无数虚幻的银狐从他掌中跃出,所过之处尘沙飞扬,埋葬了所有尸体,转眼间青泽仿佛一望无际的墓群,死寂而肃穆。
从此世间再无狐族,他要找人与他结伴去往六界山,他不能再次让狐族任人宰割!
金波海 灭门之劫1
青泽外的世界, 百花齐放、春光明媚, 这在青泽本是再平常不过的景象, 却让云河胸口一阵窒息。
狐族已不复存在了, 几十年几百年后, 青泽会变成什么样?
这样想着, 雷刑留下的伤口开始灼痛起来, 让他痛不欲生。他看见不远处水光粼粼,就忍痛赶了过去,见是一条小河, 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入河水中。
春天的河水仍是有些冰冷,却慢慢抑制住了他伤口的灼痛。他看着眼前的鸟语花香, 缓缓闭上眼, 沉入水中。
如果能就此死去,那该有多好……
然而过了许久, 他不但没有窒息, 反而在河水中越发清醒。
狐族一代又一代长老们苦心研究出的长生咒, 连天神的刑罚都无法将它破解, 更何况这凡间的河水?
他苦笑起来, 看来还是要去六界山寻找渡世神王。
然而他猛然想起, 当年自己并没有太在意父王的话,所以竟不曾向父王问六界山坐落在何处!而当年父王没有主动告诉自己,或许连他也不知道六界山的方位?
茫茫凡间, 等自己找到了六界山, 不知道族人在冥界已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可是自己更不能大张旗鼓地打听六界山,否则不知会引来多少想要永生的人,给自己徒增麻烦。
或许鹿王黎光知道六界山在哪里?听说黎光喜欢游历四方、睿智博学,而云河幼年时曾随父王拜访鹿族,两族算是有些交情,而狐族与其他妖族的往来,都因为父王的怪异脾气而断绝了。
看来只能向鹿王求助了……
他从河水中站起来,身上滴水不沾。春日的阳光洒在他白色长袍上,反射出莹莹白光,令他有些睁不开眼。
“啊!”他听见河边传来几个女子的惊呼。
几个少女提着风筝,原本在河边踏春,突然看见河水中出现一个倾世容貌的白衣男子,惊吓之余颇为惊艳,一个个红了脸,有的呆呆看着他,有的则一边整理裙裾一边偷偷望向他。
妖灵修炼成人后,都会拥有超乎凡人的美貌,而狐族作为最有灵性的妖族之一,容貌胜过大多数妖族,所以凡人见了狐妖大多难以自持,为狐妖着魔也是常有的事。
云河涉世不深,看见几个少女的行为,自觉有些尴尬,就默默飞身上岸,在少女们的惊呼声中一路往西去了。
鹿族在青泽以西四千余里的流花林,可是云河重伤未愈,只能徒步西行。他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达流花林,心中有些焦躁,伤口又痛了起来。
“他不会是水妖吧?凡人怎么会长得这么好看?”
“什么水妖火妖的?你们见过这么好看的水妖么?”
“可是他从水中出来,衣服没有湿呢……”
“也许是天神下凡……我从小听我爹娘说,妖魔鬼怪都丑得很,天神们都是倾国倾城,今天可算见识到啦!”
他听见身后传来那几个女子的窃窃私语,她们竟然跟了上来,这样难免会招来更多凡人,若是自己身份暴露,只会后患无穷!
他看见前方草地是个下坡,就加快脚步走了下去,同时翻转右手手腕,用灵力幻化出另一个自己,转身走向那几个少女。
少女们看见云河突然折回,又是兴奋又是娇羞,手忙脚乱地假装放起了风筝,还不时向云河的幻象张望。等到那幻象走远,她们忙收起风筝,一边嘁嘁喳喳,一边跟着幻象折了回去。
云河摆脱了几人,为了避免再遇到凡人,他一路小心谨慎,专挑远离人烟的荒野行走。
赶了将近一整天的路,入夜后,他找了片树林养伤。
毕竟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神族,几次雷击虽然没能杀死云河,却让他元气大伤。
他缓缓运行起灵力,将散落在身体各处的灵力带动起来,沿着全身经脉游走了几圈,一天奔波下来的疲惫一扫而空,而胸前的伤口依旧没能愈合。
这片林子虽然不及青泽那样聚天地灵气,却也算静谧,云河见四下无人,就放松了警惕,更快地运行起灵力,试着减轻伤口的灼痛。随着灵力缓缓恢复,周身闪起银白色光芒,照亮了周身的树木。
“好一只狐妖,受死吧!”林中忽然传来一声怒喝,接着便是一柄长剑飞来,直刺云河的胸口。
云河一惊,起身一拂袖,那长剑却并没有蕴含多少力量,轻易就被他接住了剑柄。他立定,见一个年近五十、满脸胡子的矮胖凡人匆匆赶来,立即看出对方是个修炼之人,只是修为不高,与此时的自己最多斗个平手罢了。
“狐妖,休得猖狂!”那矮胖男人见一击不中,心下已经有些惧怕云河,却又不敢示弱,免得云河小瞧了自己、对自己下手。他低喝一声,佩剑就挣脱了云河,飞回自己手中。
“向前辈,我们已经到了光华门的地界啦,多谢向前辈带路……”这时三个女子跑来与这中年人道别,一眼看见云河身泛白光、玉树临风,不禁都看得呆了。
再次看见凡人这样的表情,云河有些厌烦,对那中年人道:“你修为尚浅,我就不奉陪了,你好自为之。”意思是自己懒得与他交手,而他若是再出手,自己是断不会手下留情。说完,他转身就走。
那中年人好极了面子,在带三个女子来光华门的途中,时常吹嘘自己的修为如何之高,并曾夸下海口要给三人看自己杀妖的手段。然而云河不是普通小妖,中年人已经心生惧意,本来这三个女子不赶来则已,可是她们追了过来,自己少不得要硬着头皮与这狐妖恶斗一场了。想到这里,他左手从腰间取下一只铜铃,揭下堵住铜铃的棉花,对三个女子道:“你们看我如何降服这只狐妖!”
“向前辈手下留情!”三个女子不忍心看见云河受伤,异口同声地喊道。
中年人却一手持剑,一手拿铃,高喊一声“狐妖,拿命来”,就纵身飞向云河。
云河不想与凡人多加纠缠,一甩衣袖,想要用幻象暂时困住那中年人,却不料中年人摇起了铜铃,令他一阵头晕目眩,雷刑的伤口再次灼痛起来。他非但无法运起灵力,连想要抬手捂住双耳都遭到千钧的阻力,只能任由那中年人一步步上前。
“这夺魂铃果然是宝物!”那中年人见云河没有还手,大为得意,胖手一挥,一连几剑刺在云河胸口上。
云河无力闪躲,中年人刺下的剑伤立即愈合,却带动了雷刑的伤口,他虚弱地往后倒去。
“向前辈,你怎么能这样?!”三个女子追赶了上来,其中衣着稍华丽些的那个女子不禁皱眉抱怨道。
另外两个女子大步走上前,扶住了云河,让他靠着一棵树坐下了。
“他是狐妖!”那中年人说着,对斥责他的女子瞪眼摇头,示意她立刻退开。
另两个女子年纪稍小,衣着朴素,闻言立即拦在云河面前,脆声质问道:“向前辈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是妖?!好好的一个人,要是被向前辈打死了,向前辈你才是……你才是……”
“够了!”那中年人怒喝道,“你们几个还没拜师修炼的女娃娃能看出什么?!”就推开三个女子,手持武器向云河走去。
云河看着中年人步步逼近,心想若是自己能死在这里,虽然狼狈,却省去了寻找渡世神王的时间,能早日与族人在冥界相聚,真是求之不得。可是想起自己身怀长生咒,他苦笑一声,死在这里是不可能了,而逗留在这里只会拖慢自己的行程,别无好处。
这样想着,他忍痛运起灵力,一束白光飞出去击中了中年人的左手,夺魂铃从他手中飞出,远远摔落在了林子里。他勉强站起来,在中年人恐惧而愤恨的目光中转身准备离去。
“看见了吗?!”那中年人怒道,“他不是妖还能是什么?!他就是百余年前屠遍江南一带的银狐一族!当年多少无辜的人死在这些狐妖的手中,你们知道吗?!”
三个女子年纪尚轻,自然不知道凡人与银狐族之间的过节,只是默默不说话。
云河闻言,全身一震。当年父王带领大部分族人侵略凡人的住地,自己则留守青泽,所以并不知道当年大战的惨状,而天界对狐族如此震怒,看来当年狐族的罪孽确实不轻。脑中想象着族人屠戮凡人的场景,又想起族人惨遭屠杀的那一夜,他不禁停住了脚步。
“噗、噗……”又是几剑,这几剑却不是为了向他人炫耀修为所刺,而是出于当年祖先被屠杀的仇恨,中年人早已忘了方才对云河的惧怕,所以下手毫不留情。
云河终于忍不住,一口血吐出来,等着那中年人的再次攻击。他终究对凡人是有愧的,即使九天雷皇对自己施了重刑,可这并不能平息凡人的怒火和伤痛。然而天界灭了狐族,却让他心中不免憎恶神族和凡人。
“狐妖,你没话说了吧?!去冥界向死者忏悔吧!”中年人说着,举起剑还要再刺。
云河闭上双眼,不闪避也不还手,等着中年人的剑刺来,然而他一阵眩晕,终于因为受伤过重而失去了知觉。
“向前辈!”年纪大些的女子见云河昏死过去,抢上前扶住云河,大声道,“就算他是狐妖,可是你能证明他害过人么?我们三个肉眼凡胎,看不出他是狐妖,可我看出来他早就身受重伤了!向前辈若是趁人之危杀了他,那么你和你口中的那些狐妖又有什么分别?”
中年人听完女子的一番话,心知自己缠不过这三个女子,就恨恨收起长剑,道:“罢了,我看他也活不了多久!既然你们这么护着他,那他就由你们处置吧!这里是光华门的地界,你们不再需要我带路了吧?”说着,气呼呼转过身,走进林子寻找夺魂铃去了。
三人见中年人离开,总算舒了口气。
“金鸾姐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年纪最小的那少女向衣着华丽的女子问道。
金鸾说道:“你们两个先止住他伤口上的血,我去找水给他清洗伤口。”
两个少女点点头,年纪最小的那个叫杜小玲,另一个叫周蓉,两人的年纪和见识都不及金鸾,所以一路都是唯金鸾马首是瞻。
金鸾起身走开几步,就听见两人争执了起来,扭头一看,见两人争相抱住云河,又抢着去脱他的衣服,很快两人竟然各自抱着云河的一边肩膀,相互厮打了起来。金鸾看了一眼云河的脸,立即猜到了两人争吵的理由,自己心中也是一动,就折回去,淡淡道:“住手!你们两个去取水,我在这里照看他。”说着,就跪了下去,从两人手中接过云河,一手抱住他的上半身,一手缓缓揭开他的外衣。
周蓉和杜小玲退到一边,自然舍不得立即离开,两人看着金鸾给云河宽衣解带,不觉眼睛都看直了。
金鸾也是脸上一热,怀中男子白玉似的胸膛渐渐露出来,她却不禁低呼一声——宽阔的胸膛上,丝毫不见向前辈的剑伤,只有三个几乎重叠在一起的黑紫色方形印记,像是被人用巨锤锤过,而伤印上的皮肤犹如被击裂的石块,一道道裂痕触目惊心。
周蓉和杜小玲也惊叫起来,然而两人看见云河痛苦的神色,忙跑开找水去了。
金鸾扶着云河,不禁在心中思索: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他会不会、会不会因此丧命?若他真有什么不测,自己此后的人生,一定是了无生趣……
两人很快就取了水回来,金鸾见那伤口实在诡异,不敢贸然处理,只是撕了一片衣袖,沾了水轻轻擦拭伤口。
处理完后,金鸾说道:“他伤得太重了。我们这就去光华门,请赵掌门为他疗伤。”
周蓉犹豫着说道:“可是如果他真的是狐妖……光华门的人一定会杀了他的,连带着我们也没法拜入光华门……”
“是啊,金鸾姐姐。要不,我们先找个大夫把他的伤治好,然后再上光华门吧。”
金鸾摇头道:“这方圆十几里都没有人烟,去找大夫只会耽误时间,害了他的性命。光华门那边,我听说赵掌门心地仁慈,不会见死不救的。至于我们能不能拜入光华门……一切随缘吧……”说着,她不禁低下头微笑起来,如果能救下此人的性命,让他记住自己,就算不能拜入光华门又怎样?
两人点点头,将金鸾的马牵了过来,三人合力将云河抬上马背,连夜赶往光华门去了。
金波海 灭门之劫2
三人趁着夜色来到光华门的主峰, 见眼前黑漆漆的一片, 她们扭头看了云河一眼, 也顾不得害怕, 一齐往山上赶去。
此时虽然是仲春, 夜晚仍是有些凉, 三人时不时打几个喷嚏, 小心翼翼地踩着山路前行。尽管担心云河的伤势,然而三人的体力毕竟有限,在山路上走走歇歇, 直到黎明才登上山顶,隐约看见一座石筑的门楼,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光华门”三字, 门下有几个褐衣童子在扫地。
“终于到了!”金鸾喜道。
三人对视一眼, 喜笑颜开。
金鸾让两人将马牵住,上前对童子道:“这几位小哥, 我们三人是来贵派拜师的, 不知道几位小哥能否帮忙通报一下?”
离得最近的小童看了看金鸾, 又看了云河一眼, 摇头道:“你们既然是来拜师修炼的, 为什么要带个妖族来?我们修炼之人和妖族水火不容, 你们快走吧,让其他师兄或者师伯们知道了,可饶不了这个妖族人。”小小童子, 说话很是老成。说完,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扫起了地。
金鸾没想到区区一个扫地小童竟然能看出云河的身份,心中感叹光华门不愧是三大门派之一。然而三人披星戴月来到光华门,自然不能就此离开,而若是要放弃云河,三人心中却更加不舍。
正在进退两难之时,山上走下五六个灰衣长袍的佩剑男子,晨曦之中隐约看见几人神色庄严、相貌俊朗,为首的那个年轻男子更是紧抿嘴唇、皱着双眉。
金鸾以为几人要来杀云河,忙退回去给周蓉和杜小玲使眼色,三人牵了马就要离开这里。
为首那人却叫住了三人:“三位姑娘连夜上我光华门,是有什么事么?”
金鸾这才明白几人不是为了云河而来,就转身恭敬答道:“我们想来拜师,还想请赵掌门帮忙给这个……这个人治伤。他在山下被向大海向前辈打伤了。”
几人面面相觑,低声交谈了几句,却不是在议论云河,金鸾听见几人口中说着“向师叔”,隐约猜到那向大海应当是光华门人。
商议已定,为首的那年轻人道:“你们是怎么找到光华门的?”
金鸾道:“我们几个在途中遇到了向前辈,是他给我们带的路,可是昨晚向前辈与这个人交完手后就离开了。”
那年轻人点头道:“既然是向师叔带来的……青松,你带这四人去见掌门师伯吧。”
方才与金鸾对话的那个童子讶然,道:“可是那个人是妖族!”
年轻人道:“先让他们见过掌门师伯再说。我们下山去办事,其他人在这里好好看守,有人上来须得探清对方的修为底细,知道了吗?”
几个童子肃然道:“是,关师兄!”
青松便示意三人随他上山,其他几个童子继续扫地。
那姓关的年轻人就带着一众师弟,面色严肃地下山去了。
金鸾和周、杜二人跟着小童赶往山顶,此时一轮金盘从千万里外的群山之后跳跃而出,顿时金光铺满青翠的山峦,犹如神光普照。金鸾不由看得呆了。
接着一声钟声响起,众鸟高飞,钟声回荡在天地之间,金鸾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光华门弟子在群山之上御剑而飞的画面,心中更生向往。
然而一扭头看见云河,她低声对周、杜二人道:“等会儿我们先把他留在门外,等见过赵掌门之后再求他救治这个人。若是我们成了光华门的弟子,赵掌门肯救他的希望说不定会大些。”
二人点点头。
上了山顶,眼前只见一片白石筑成的宽阔广场,广场正中央有几座雄伟大殿,大殿周围随意摆放着几十只巨大的白石猛兽。众猛兽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一跃而起,驰骋在天地云海间。光华门主峰比周围群山高出许多,因此站在山顶只见青空白云,身在广场上便如悬在半空一般,地砖和石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令金鸾等人目眩神迷。
“三位请快些,等会儿掌门人他们就要离开大殿了。”青松催促道。
三人忙跟上青松的脚步,到了大殿前,青松先进殿通报了,很快就出来示意三人进殿。
金鸾把云河和马匹留在殿外,与周、杜二人进了大殿,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大殿并不华丽,墙壁和天顶只有一些简单的浮雕装饰。一个黑须老人在大殿深处向门而坐,两边各坐着三个中老年人,而大殿两边站着诸多年轻男女,众人神色严肃,像是在商议着什么。
见三人进殿,众人的目光都向着她们聚集过来。
金鸾等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大场面,一个个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来到大殿正中央,颤巍巍地跪了下去,各自报了姓名,接着三人颤声道:“见过赵掌门,望赵掌门不嫌弃我们愚钝,收我们做光华门弟子。”
掌门人赵长空见三人骨骼清奇、做事小心谨慎,就看向门中唯一肯收留女弟子的师妹水寒子,对她微微颔首。
水寒子也点点头,便向三人道:“你们三人为何要拜入我光华门下?修炼之人不比红尘中人,须得清心寡欲,你们几个年纪轻轻,可受得了苦?”
金鸾伏在地上,一字一句道:“我们身为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无法锄强扶弱。光华门是当今三大修炼门派之一,我听说赵掌门和诸位前辈广收弟子,心地仁慈,救济苍生,所以慕名前来拜师。若是几位前辈肯收我们做弟子,我们三生有幸。”
当今胜天国三大门派,神武门、万神山庄和光华门都是修炼大派。然而神武门注重苦行,门规森严,弟子不得出世;万神山庄则一心想超越神武门,因此常年闭门研究各类修炼之道,听说门派内时常有明争暗斗,死伤不少;如此一来,光华门少不得时常派弟子下山,惩恶扬善、斩妖除魔。多年下来,三大门派中最弱的光华门,反而在百姓间最受尊崇。而三大门派之中,只有光华门肯收女弟子,这也是三人前来拜师的一个原因。
水寒子温婉一笑,道:“你们三个,在前来途中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金鸾摇头道:“我们在途中遇见了一个姓向的高人前辈,是他带我们来这里的,所以并没有遇到太多困难。只是……只是……”金鸾说着,面露难色。
“只是什么?”水寒子听见“向前辈”三字,知道是向大海,便大为好奇。
金鸾犹豫片刻,低声道:“只是刚遇到向前辈时,他时常大骂我们几个,我们原本有好几个姐妹同行,其他人受不了向前辈的脾气,都偷偷跑了,只剩下我们三人。没想到向前辈对我们三个无端骂了几天,就突然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与之前判若两人。不过这些都算不得苦的,若我们真的能拜入光华门下,往后修炼时遇到的困难比我们来光华门途中要多得多,如果连向前辈的几句骂都接受不了,那我们更无法静心修炼,向前辈骂我们是应该的。”说到这里,金鸾想起昨夜为了云河,与向前辈大发脾气,心中暗自愧疚。
赵长空闻言,不禁莞尔,其他几位师兄弟则暗自摇头。这向大海天性不羁,练功却很是懒惰,所以在多年前就逃离了光华门,到处逍遥自在去了,没想到这次他倒是送了三个不错的年轻人来拜师,想来他还记挂着师门。
水寒子犹豫片刻,终于说道:“向大海看人的眼光最是不错,那我便收了这三人作弟子吧。”
三人大喜,忙向着水寒子磕了三个头,齐齐叫了声“师父”。
水寒子刚一答应,金鸾立即道:“掌门师伯、师父、众位师伯师叔,我们从山下带了一只、一只狐妖上来……他被向前辈打昏迷了,不知道掌门师伯愿不愿意救他一命……若是、若是弟子此举有违门规,还请掌门师伯和师父责罚。狐妖失去了意识,将他带上山是我的主意,恳请掌门师伯不要责罚周师妹杜师妹和狐妖。”说完,心中七上八下,唯恐众人对云河起杀意。
赵长空心想:向大海做事向来不按常理,不知道他与狐妖为何会起冲突,或许是向大海有错在先也说不定。就对金鸾道:“不妨,带他上殿。”
金鸾闻言大喜,忙起身飞奔出去。
“掌门!”座下几个长老出言想要阻止。
赵长空抬手示意几人无需多言,看见新弟子牵了马上殿、把马上的白衣狐妖抬了下来,就起身踱步上前。他查看了云河的伤势,心中也是一惊,道:“这伤不是向大海留下的。这只狐妖修为不浅,天下恐怕没有人能将他伤成这样。”
其余几位长老起身看了,也是啧啧称奇。
金鸾急道:“掌门师伯,他还有救吗?他虽然是狐妖,可是当时并没有要伤我们,反倒由着向前辈刺他……”
赵长空将右手搭上云河的手腕,道:“这样的伤势,我从没有见过,若要救治,恐怕要花上一段时间好好研究。不过,这狐妖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金鸾三人闻言,又是失望又是兴奋,虽然心中仍是担心前辈们将如何处置云河,可是三人刚刚拜师,不敢多问,就向赵长空道:“多谢掌门师伯指点。”
就在这时,被派下山去的弟子关易一行匆匆返回。关易向掌门等人行了礼,气喘吁吁说道:“掌门师伯,万神山庄带着不少人,浩浩荡荡上山来了!我们见他们神色愤慨,就没有露面与他们打招呼。”
“来得好快。”赵长空道,“你们可有打探清楚他们来了多少人?”
“大概有将近一千人……”
此言一出,有几个长老跌足长叹,道:“掌门,我们不该收下冷烈!还是尽早把冷烈交还给万神山庄吧!”
赵长空摇头拒绝了几人的提议,道:“水师妹,你派人把三个新弟子和狐妖安顿好,我们做好准备迎战万神山庄!”
冷烈是绝对不能交出去的,若是任由万神山庄将叛出的弟子带回去,不仅有违赵长空救人于苦难的作风,更重要的是,冷烈带来了名动天下的雷鸣神剑和《九命轮回经》!这一剑一经在江湖上绝迹百余年,不属于任一门派,却不知为什么会落到冷烈手里,而冷烈更是因为这一剑一经,差点被师门陷害致死!如果光华门能帮助冷烈渡过此难,说不定他会感恩,将《九命轮回经》的奥秘授予光华门,或许会对门中弟子的修炼有许多好处。
金鸾和周蓉、杜小玲没料到刚拜师入了光华门,就遇上这样的劫难,一时慌了手脚。
水寒子无暇顾及三人,派了个女弟子过来安置几人。
那女弟子与金鸾年纪相仿,一身灰白长袍也掩不住明艳秀美的容貌。她面色冰冷,对三人淡淡道:“我叫铁宁玉,带上狐妖,跟我来。”
“是,铁师姐……”金鸾见师姐冷冷的,不敢多说,牵了马与周、杜二人紧紧跟着铁宁玉离开了大殿,往山背赶去,心中忐忑不已,不知道接下来光华门会发生什么,更不知道云河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金波海 灭门之劫3
铁宁玉带着四人来到后山的密室。密室十分隐蔽, 只有掌门、列位长老和光华门的得意门生知道密室所在, 若不是大敌当前, 水寒子也不会安排铁宁玉带领新收的弟子和一个外人来这里避难。
几人进了密室, 室内很是宽敞, 约能容纳近百人, 石制的桌椅床榻一应俱全。冷烈盘腿坐在密室一角, 身边点着一盏蜡烛,右手按在雷鸣剑上,左手持着一本书卷, 正凝眉仔细阅读着,对几人视而不见。他年约三十,五官硬朗, 眉目间带着无限悲苦和仇恨。
金鸾和周、杜二女齐心协力把云河从马背上抬到石床上, 金鸾怕石床冰冷,就把包袱垫在云河脑后, 周杜二人也忙取了包裹中的衣物, 给云河盖上了。
铁宁玉在光华门修炼多年, 从没对男女情爱动摇心思, 然而看见云河的相貌, 脸上微微一热, 心想:这狐妖修为不浅,竟让我也……
这样想着,她背过身在桌子边坐下了, 心中反复温习着这些年来修炼的剑法和心诀, 不由飞快地盘算了起来——若是万神山庄的人杀到这里来,不知道自己能抵挡多久,在此之前自己从没有真正应过敌,一会儿,手中的朱砂或许就要沾血了,先倒下的,是自己,还是敌人?
不,我不能死……没有报仇之前,我绝对不能死……可是当年杀我全族的人,现在在哪里?我还要修炼多久才有把握找他们报仇?
想到这里,幼年时满门被灭的血腥记忆从她脑海中浮现出来——
当时的铁家是富裕的大家族,却世代隐居山谷,从来没有外人来访,直到有一天来了许多人,在与父亲的几次谈判后,他们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始了杀戮,到处都是火光和凄厉的喊声,她亲眼看着黑色剑光交织,一个个长辈和同龄玩伴被屠戮得支离破碎。那时的她害怕、绝望、悲愤,可是无处可逃,终于,在仇人们逐渐逼近的脚步声中,她想到了逃生的办法——钻进族人的尸体堆中,用他们破碎的尸体将自己掩盖住。仇人们在她眼前视察了一圈,而她在尸堆下颤抖着流泪,不敢发出声音,过了许久,那些杀人狂魔才傲然离去。
年幼的她看着满山的尸体,曾经恐惧得想要死去,然而这样的血海深仇让她坚定了生的欲望!
她要活下去,不管遭受怎样的艰难和屈辱,她都要活下去!她从父亲身上找到了家族中的至宝乾坤玉,将它当做对亲人的纪念,也为了永远记住这笔血仇。她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离开家族隐居的山谷,闯入了滚滚红尘之中,她忍着巨大的悲痛,不动声色地寻找能替自己复仇的人,然而她发现根本没有人知道她家族的存在,更别提这场残忍的屠杀!
不久后她便拜入光华门,心无旁骛、刻苦修炼,寻常弟子用十二分的努力修炼,她便用上三倍于他们的心思苦练。十几年下来,自己已然成为同辈中的翘楚,颇得掌门师伯和长老们的青睐。
而现在光华门大敌当前,自己是否该前去迎敌?万神山庄千人上山,光华门总共不过数百人,只怕……
她提起佩剑“朱砂”,冲向密室门口,顿了顿,回头道:“冷先生,贵派带了千余人来我光华门要人,眼看两派就要交战,你不出来相助我派么?”话虽这样说,她心中想的却是将冷烈激出来,然后趁机将他交还给万神山庄,好让光华门渡过此劫。
冷烈却一心沉浸在《九命轮回经》中,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幽幽道:“我重伤在身,此刻出去只会白白送命。我身负血海深仇,万不能在此时此地死去!”
铁宁玉闻言,想起自己也是有着血仇未报,却即将要被此人害得师门被灭,不禁大怒道:“你不能在此时此地死去,那我光华门人就该为你而死么?!冷先生,你随我去见贵派来客,否则我提了你的人头还给贵派,好免去我派的劫难!”
冷烈终于从书卷上抬起眼睛,扫了铁宁玉一眼,目光凌厉。他淡淡说道:“我的意思是,贵派再支撑半个时辰,我就能找到《九命轮回经》中的破绽。一旦我发现了这些破绽,万神山庄的人就不敢对我怎样,只要我一句话,他们更不敢对贵派动手。若是现在杀了我,贵派将我藏匿了这么久,恐怕还是会受到牵连。”
“你!号称‘天下武学第一人’的冷先生,竟然是个缩头乌龟!”铁宁玉虽然对冷烈的话半信半疑,却懒怠在这里浪费时间,就狠狠瞪了他一眼,打开密室门冲了出去,灰白长袍在她身后猎猎飞扬。
金鸾和周蓉、杜小玲看见两人争执,不知该如何是好。而三人都明白光华门果然是大难临头,不禁打了个寒战,恐惧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不禁看向云河。
这个有着倾城容貌的狐妖啊,一定也有着倾天的力量吧……要是他没有受伤,或许能以一敌千……要是他能醒过来该有多好……
金鸾想象着云河一身白衣杀敌的场景,不禁想要哭出来,然而心中更后悔在此时来到光华门,非但学艺不成,或许还会葬送了四人的性命。想到这里,她泪如雨下,又怕被周蓉和杜小玲看见,就扭头默默抹去了眼泪。
云河昏迷了一夜,不断在半睡半醒间挣扎,灭族的悲痛和雷刑的伤口耗尽了他的力气,而方才铁宁玉的“血海深仇”四个字比雷皇的巨锤威力更甚,让他堕入了更深的噩梦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他听见一个女子的怒斥声。
“你说你背负血海深仇,谁不是背负着血海深仇。你不能死在这里,我更不能死!冷先生,我派已经死伤惨重,你就给我派偿命吧!”那女子愤愤说道。
接着是两剑相击的声音,剑气浩荡,让云河微微一震——有人在遭受杀戮!不能坐视不管!
他终于缓缓睁开眼,待神智清醒后,便开始运起灵力。
“啊,你醒了!”杜小玲等人原本无助地看着师姐与冷烈交手,两人一个浑身浴血,一个身受重伤,看得三人心惊胆战,然而云河一睁开眼,杜小玲就察觉到了,不禁低呼了出来。
金鸾也顾不得铁宁玉和冷烈,向云河问道:“伤口还疼么?”
云河听见两人的争吵打斗声,知道自己所处的门派正面临着灭门之劫。他想起狐族被天界所灭,触动了心中的痛处,就对三人道:“扶我起来。”
三人忙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
那边铁宁玉正与冷烈激斗,一身灰白长袍上早已洒满万神山庄敌人的血,她余光看见云河坐了起来,并没有在意,转瞬就收回心神,朱砂剑直刺冷烈的颈项。
“住手!”冷烈用雷鸣剑格开对方的攻击,怒吼道,“再给我一炷香的时间,贵派其余人的性命可保!”
“谁信你的鬼话!”铁宁玉想起外面两派激斗,同门惨死,不禁怒极攻心。
“轰!”忽然一声巨响,密室门被轰开。
云河正凝神运气,听见巨响不由睁开眼,见床边三个女子已被吓得站了起来,缩到密室一角,铁宁玉则持剑冲向门外,而冷烈竟然一手持剑、一手拿着书卷后退几步仔细研读了起来,云河心中不禁对冷烈颇为鄙夷。
云河下定决心要救几人,就忍痛运行起灵力,无奈伤势未愈,他只得耐着性子缓缓运行,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他听见铁宁玉与人打斗的声音越来越近,想是她孤身难敌众人,正往密室这边退来。
“我光华门何辜!冷烈就在里面,你们却还是不肯放过我们!”铁宁玉愤慨地斥责道。
“师姐小心!”门外传来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应当也是光华门人。
接着更多光华门弟子赶来,一边与敌人激斗,一边含愤对铁宁玉诉说着山顶大殿上的惨状。
“掌门师伯和几位师伯已经、已经……”
“师父正被人围攻,师姐,你赶紧突围出去救师父!”
“师姐快走,这里交给我们!”
“师伯们已经遇难了么?”铁宁玉这才回过神来,含泪问道。朱砂散发出血色红光,手腕一转,将围上来的几个敌人一剑斩尽。
“师姐快去救师父!”其余弟子们一边厮杀一边喊道。然而万神山庄人多势众,光华门人的惨叫声相继传来。
铁宁玉在师兄弟们的护卫下仍是没能冲杀出去,她给众人一个眼神,示意大家避过敌人,让他们进密室捉拿冷烈。万神山庄众人却料定冷烈已是瓮中之鳖,加上人人都杀红了眼,困着光华门人不肯停手。
战了许久,铁宁玉杀敌百余人,衣袖滴血,而同门师兄弟已一个不剩。抬头看去,更多敌人正从山顶赶来,为首几人当是万神山庄的长老级人物。
看来师父他们真的已经……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给爹娘和师父他们报仇!
铁宁玉泪如泉涌,咬牙持剑想要逃离光华门,密室中几人的生死她是顾不得了!
不想一道黑色剑光飞来,将铁宁玉生生击飞出去。她摔进密室,痛不欲生,方才那一剑实在太过狠辣,若是寻常人受了那一剑,怕是早已血肉横飞了。
血肉横飞……黑色剑光……
童年的记忆一闪而过,那画面与现在何其相似。
难道当年灭自己满门的仇人,竟是万神山庄的人!
她怒极反笑,一口血吐在地上,泪光朦胧中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带领众人走进密室。
这个人的身影,好熟悉……
记忆中仇人的身影浮现出来,她强忍住撕心裂肺的痛,咬着牙不肯在仇人面前示弱,却动弹不得,她只能暗自观察着密室内的情况。
云河在石床上紧闭双目,三个师妹已吓得脸色煞白,而冷烈依旧手持书卷、皱着双眉。
“冷师侄。”那人开口道,声音低沉沙哑,听上去应当年近六十,“你躲在这里,让整个光华门给你陪葬,这样可不好啊!”说完,那人冷笑一声,长剑直指金鸾等人。
三个女子吓得尖叫一声,引得云河睁开眼睛,冷冷看着那人。一旦那人动手,他不等灵力恢复,也要出手将这些人打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是此时自己身受重伤,他只得隐忍不发,迟一刻出手,己方众人生存的希望便多一分。
“慢着!”冷烈终于持剑上前,拦在铁宁玉面前,淡淡道,“东方涵,你这一剑下去,只会害了万神山庄和你自己。”
东方涵面色冰冷,缓缓道:“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还想多管闲事?!”
冷烈点头道:“杀了我、拿走《九命轮回经》,你们也活不了多久。你知道《九命轮回经》本是用火番古语写成,而我手中的经书是中原唯一的译本,可惜我发现卷中有诸多破绽,练之必死。想必你也知道,火番古语即将绝迹,而这天下懂火番古语和修炼之道的人……”说到这里,他故意闭口不言,玩味地看着东方涵。若要修订《九命轮回经》,修订之人必须同时精通火番古语和修炼之道,这样的人在世上唯有冷烈一个。
东方涵脸色阴晴不定,他冷哼一声,道:“你若是想仗着这点来要挟我,我现下就杀了你,译本破绽一事,我只当不知道!”他话只说了一半,若是杀了冷烈,其他人无从知道这《九命轮回经》有破绽,练者必死,到时候自己就能坐收渔利,从可有可无的二庄主成为万神山庄真正的主人。可是《九命轮回经》是修炼界中的无上心法,错过可惜,他终究无法对冷烈下手。
冷烈淡淡道:“我的要求不多,只希望你们能放过密室之中的人,我便随你们回万神山庄。”
东方涵嗜杀成性,犹豫片刻,才对几人道:“你们都出去!”
金鸾等人绝地逢生,差点喜极而泣,忙颤巍巍上前去扶云河。
“他不能走!”东方涵忽然扭头厉声喝道,他看出云河是狐妖,而且对自己起了杀心,他直勾勾盯着云河。
云河面不改色,只是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东方涵。
三人大惊失色,纵是百般不舍云河,也只能默默含泪离开了。
冷烈对铁宁玉轻声道:“你们快走。”就坦然走向东方涵。
万神山庄的弟子夺过冷烈手中的雷鸣剑和经书,将他扣住了,便开始撤离密室。
东方涵瞥了铁宁玉一眼,突然举剑刺向云河——这女人受了重伤,不足为患,这只狐妖才是威胁!
而同时,铁宁玉忍痛跃起,朱砂直刺东方涵!
东方涵见状大怒,弃了云河,转身迎上铁宁玉,虽然出剑晚了一步,然而他身手老辣,不等朱砂刺到,已是两招出手。原本一剑已经足够,奈何这女子不识抬举,令他心中狂怒,他非要让她死无全尸不可!
铁宁玉料定自己即将命绝于此,不闪不避,一招“血虹穿云”挡下对方两剑,这是她在光华门剑法的基础上研习出来的招式,较原来的剑法阴险狠辣了数倍,专用来对付当年的仇敌,却没想到这么早就派上了用场!
然而一招过后,铁宁玉无力再出剑,生生迎上了东方涵的第三剑。强劲的剑气蕴含着内力,将她再次击飞出去,她失声痛呼了出来。
第四剑刺来,她料定自己已无生路,就怒视着东方涵。
东方涵的脸上带着玩味残忍的笑。
她要记住这张脸,万神山庄灭她全族和师门,她做鬼也不会放过这些人!
一柄银色弯刀飞来,光华满室,东方涵的长剑铮然裂作了四段。
铁宁玉一惊,看向石床上面无表情的云河,感激之余不禁暗恨不已——他若是早些出手,光华门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她心中满是悲痛和仇恨,早忘了云河也是重伤未愈。
“给、我、滚!”云河一字一顿地对东方涵说道,弯刀悬空架在东方涵的颈上。
“你这杂种活腻了,轮得到你多管闲事!”东方涵身边一个年轻弟子破口大骂了出来。
云河目光一闪,又一把弯刀出现在了那弟子颈上,割开了他的皮肤,血还没有流下来,然而冰冷的痛感让那弟子面色煞白。
“想活命的,就给我、滚!”云河再次冷冷说道。
东方涵对这个来历不明的狐妖心生畏惧,便给了门人一个眼神,所有人便缓缓退向门外,而弯刀始终架在东方涵和那弟子的颈上,不离开他们分毫。
不能放他们走!
铁宁玉在心中怒吼着,竟没有半分力气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仇敌退出密室。
云河勉强提起灵力,幻化出更多弯刀,逼迫万神山庄众人离开了光华门,才走下石床,走向即将昏死过去的铁宁玉。
“你怎么样?”说着,他竟对这个凡人女子伸出了手。他自己也是一惊,因为她让他想起了那晚狐族被灭时的自己。
铁宁玉顾不得对方是狐妖,也伸出手去,却只够到他的衣角。抓到那片纯白的衣角,她顿时忘却了对云河的怨恨,仿佛得到了报仇雪恨的力量,不禁热泪盈眶。“救、我……我不能死……”她听见自己微弱的声音,不知道云河能否听见。
金波海 长生之约1
长袍染血的凡人女子昏厥了过去, 云河担心万神山庄的人突然杀回来, 就大步走出密室, 用灵力查探了四处, 确定没有凡人的踪迹后, 才转身返回密室。
他急着去流花林, 灵力也尚未恢复, 原本不想浪费时间和精力在凡人的纷争上,然而这个女子的境遇与自己实在太相似,终于令他心生怜悯, 想要救她性命。
他俯身将右手食指和中指点在她的肩上,缓缓将灵力渡了过去,护住她的心脉和各处经络。
而铁宁玉求生欲望极强, 昏迷之中察觉到有灵力输入, 立即运起自己的内力,跟着云河的灵力运行了起来。
云河见她还没恢复神智就运行内力, 担心她走火入魔, 便加重了手上的灵力, 将她激醒了过来。
铁宁玉蓦地睁开双眼, 目光凌厉而冰冷, 丝毫不输男子。“他们、都走了?”她忍住剧痛, 低声问道。
云河点头道:“先不要说话。”
随着云河的灵力缓缓渡过来,铁宁玉慢慢恢复了神智。想起全族被万神山庄所灭,连光华门也无法与仇敌抗衡, 如今自己孤身一人, 复仇之路必定无比艰辛,或许自己也会丧命于仇敌之手……
想到这里,她不禁放声狂笑起来,自言自语道:“我躲得过这一劫,谁知道能不能躲过下一劫。
不如化作厉鬼,与师父他们一起去万神山庄索命!哈哈哈,血债终须血来偿,我要将他们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就往旁边一闪,离开了云河的手指,提起朱砂剑就要自刎。
云河见状,掌中一只银狐一跃而出,将朱砂剑击落在地,说道:“你要求死还不容易?只是人死后魂魄会被带往冥界,要回到凡间却不简单。”话音刚落,他想起白菀曾逃离冥界与自己相见,不知道她经历了多少险阻,而被带回冥界后,不知道她又会受到怎样的刑罚。往后自己要想在凡间与族人相见,恐怕是不可能了……如此想着,胸口的伤又灼痛起来,几乎将他窒息。
铁宁玉刚经历了灭门之痛,对云河刻薄地说道:“这么说来,你死过一回?你知道从冥界回到凡间的办法?”
云河苦笑道:“我只想知道能让我去冥界的办法。”
铁宁玉刻薄的表情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讶异和不解。
看见对方的表情,云河不禁对这个同病相怜的女子说起了自己的过往:“我本是青泽银狐族之王。因为一百年前我父王对凡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杀孽,天界便灭了我狐族。可是我有长生咒在身,不死不灭,除非九位长老替我解开咒语……狐族既灭,我族人的魂魄在冥界遭受酷刑、不得转世,所以我要想办法放弃永生,去冥界护卫我的族人……”说着,他看向铁宁玉,目光忽然变得深邃,他低声问道:“你可愿意接受我的永生?”
铁宁玉闻言,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个拥有倾世容貌的狐妖——这世间竟有甘愿放弃生命,去冥界守卫他人的人!她看着云河的双眼,一时间看得痴了。然而片刻的恍惚过后,她不管云河的话是真是假,对他默默点头。
云河扶起铁宁玉,继续道:“我们要去六界山找渡世神王,请他替我解除长生咒。但是我不知道六界山在哪里,所以我们先去流花林找我族的一个故人,或许他知道六界山在何处。”
闻言,被“长生”点亮的世界又暗了下去,铁宁玉失望地说道:“如果流花林的那个人也不知道六界山在哪里呢?如果你说的渡世神王不肯轻易为你解开长生咒呢?还有,流花林在哪里?”
“从这里往西四千里就是流花林。”云河答道,妖界和凡人向来不两立,因此妖界不用凡间的地名,只以方位和距离标记各族的所在,所以云河无法说出流花林所处的地名,而铁宁玉从未听过流花林。“至于其他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那我们这就出发。”铁宁玉运起内力,朱砂剑从地上倏地跃入左手之中,令她忍不住痛苦,咳出一口血。
云河见状,道:“我们先在这里把伤养好再赶路,磨刀不误砍柴工。”
铁宁玉点头道:“也好。”
两人便各自选了密室内的石床,凝神养伤。
云河心中有些懊悔自己方才的决定,铁宁玉一介凡人,修为远不及自己不说,还重伤将死,定会拖慢自己的行程,方才不该因为一时怜悯而把自己的计划泄露给她。
而若是在寻找六界山的途中遇到能为自己带路的人,那人却要用自己的永生来交换,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他对铁宁玉道:“这位姑娘,在出发前,我们得先定下几条规矩。”
铁宁玉睁开双眼,道:“我叫铁宁玉。”
“我叫云河。”他点头道,“第一,不管发生什么,你不能拖慢我的行程。如果你有什么事情耽误了,我会按照自己的行程去流花林。”
铁宁玉皱眉沉思片刻,道:“好。如果你走了,我会想办法追上你就是了。”
“第二,如果我遇到想要永生而又能给我指路的人,我也许会放弃你。”
云河淡淡的一句话,在铁宁玉听来却如晴天霹雳般。自己修为尚浅,要以一人之力剿灭万神山庄,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所以自己非要得到云河的永生不可!她忍住伤口的剧痛,轻声道:“我会在保证你能达到目的的前提下,杀了想要与我争夺永生的人。”
云河看见铁宁玉坚定决绝的目光,知道这凡人女子为了报仇,定会不择手段,就摇头道:“第三,不得滥杀无辜,我不能把我的永生交给一个肆意杀害他人性命的人。”
铁宁玉差点狂笑起来。这世间滥杀无辜的人还少么?为了无辜死去的族人和师门,杀几个与自己争夺长生的人又何妨,谁让他们贪婪永生?而自己,一旦大仇得报,是否能永生都已经不重要了!灭了万神山庄,也算是为凡间除害,所以云河的永生,是自己该得的!
心中这样想着,口中却答道:“我答应你,只要人不害我,我自然不会去伤害别人。”
云河毕竟涉世不深,没有看出铁宁玉的心机,点头道:“希望我们早日找到渡世神王,你的大仇能早日得报。”
铁宁玉见他说得诚恳,看着他狭长微翘的双眼和冠玉似的俊朗脸庞,心中又是一动:是他救了我的性命……若不是要报仇,我怎么忍心用他的性命来换自己的永生?或许,或许见过渡世神王之后,将他亲手送去冥界的人就是我吧?
脸上一阵滚烫,接着胸口一痛,她清醒过来,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为了一只狐妖而动摇……呵呵……不管怎样,自己都要小心应对,直到得到永生!
两人各自默默养伤,直到傍晚,铁宁玉离开密室去找食物。一路上同门的尸体令她触目惊心,她想要葬了这些曾一起习武的同辈,可是担心云河会独自离开,她只得强忍眼泪,找了食物和水就匆匆回到密室。
两人草草用过晚饭,继续疗伤。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云河已将灵力恢复得差不多,只要小心行事,胸口的伤应该不致于让他再昏厥过去。而铁宁玉报仇心切,料想自己已没有性命之忧,就提了朱砂剑,想要动身出发。
两人走出密室,满山的尸体令两人心中都是一窒。
铁宁玉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对云河道:“这几个是我至亲的师兄弟姐妹,我得葬了他们。如果你急着赶路,你先走吧。”
云河被触动伤心事,不忍留下铁宁玉一人,就说道:“不妨,我来帮你。”就运起灵力,十几只虚幻的银狐从他掌中飞出,眨眼间便在死者身边掘出了墓洞。
铁宁玉将朱砂别在腰间,跪下去要埋葬众人。银狐聚集过来,想要帮着埋葬尸体,铁宁玉悲伤之余对云河心生感激,轻声道:“我自己来。”就扶起一个少女的尸体,将她放进墓洞中,哽咽道:“温师妹,你安心走吧……师姐会替你报仇的……”
想起往日少女懵懵懂懂地跟在自己身后请教剑法,自己只是冰冷敷衍,她心如刀绞,如果当初自己耐心解答、帮助她习武,或许师妹便不会惨死……
云河操纵起银狐,让它们轻轻将土推回墓洞,少女的尸体终于被埋葬在了稀松的泥土下。云河不禁想起白菀和其他族人,心中大痛——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们的尸体一定已经面目全非了吧……
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如今与他阴阳相隔,正在暗无天日的冥界遭受着非人的折磨……
“安师兄,你走好……”
“韩师姐,谢谢你多年来对我的照顾和教导……”
“木师姐,你不要怕,师父他们都和你一起、一起去了……你不会孤单的……”说到这里,她已经是泣不成声。
云河不忍再看,让银狐继续帮铁宁玉埋葬众人,自己则背过身远远走开了。
原来人与妖虽然不两立,可是在面对灭族之灾时,所承受的伤痛是一样的。
很快铁宁玉就赶了过来,因为时间紧迫,她只葬了最亲密的几人。她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还要去找师父师伯们的遗体。”已拭去泪水的双眼红肿着。
云河点点头,与她一起上了山顶,找到了赵长空和众位长老,远远看着铁宁玉从几人身上割下一片衣角收在怀中。她痛哭着埋葬了几人,又对着几人的墓磕了三个头,才略微整理了衣裙,起身往云河这边走来。
铁宁玉双眼通红,然而目光已恢复了坚定决绝。她看了云河一眼,道:“让你见笑了。师父师伯们对我像亲生父母,当年我满门被灭,可是害怕仇敌回来,既不敢埋葬家人,也不敢哭。方才实在是忍不住……”
云河这才知道铁宁玉已不是第一次经历灭门之痛,越发同情她。他无言以对,只是带着她默默往山下赶去。
金波海 长生之约2
下了山已是正午, 两人匆忙往西赶去。
走出七八里路, 云河察觉到前方有人烟, 就对铁宁玉说道:“我们最好往没有人烟的地方走, 万一在人多的地方被人识破我的身份, 岂不是浪费时间。”
铁宁玉道:“天下修炼之人, 大多在几大派门下, 神武门和万神山庄的人不会轻易在外行走,而那些无门无派的修炼人士,都成不了气候的, 就算认出你的身份,他们也不敢动手。再说我们西去的途中有数不尽的村庄城池,避都避不过来, 不如就直行, 也好省些时间。”
云河虽然活了数百年,然而在凡间行走的次数寥寥无几, 就依了铁宁玉的话, 继续往前方赶去。
很快两人就进了城。
云河见道路两旁木楼林立, 不少木楼上挑着旗帜、上面写着不同的字, 有的木楼上则倚着一群浓妆艳抹的女子, 一个个甩着丝帕、娇声与路人打招呼。街上人来人往, 有的忙于赶路,有的在路边吆喝贩卖,神态各异, 但是在看见云河的一刻, 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惊艳痴迷的神情,让他好不厌烦。“我们换小路走吧。”他扭头对铁宁玉说着,不禁皱起了眉——铁宁玉仍穿着溅满血的长袍,引得路人对她指指点点。
她看见云河的神情,冷冷瞥了路人一眼,道:“我先去买套衣服换下。”就转向路边的一间店铺,所过之处人们纷纷惊恐地退了开去。
云河一身白衣、身材颀长,站在阳光下分外耀眼,不少女子频频回头看他,他便别过头开始观察起四周,对众人的目光视而不见。
这时,一个穿着妖艳的年轻女子含笑走来,目光盈盈、体态婀娜,然而这样的姿色在身为狐妖的云河看来甚是平庸。人还未到,笑声和脂粉的香气当先传了过来。“这位公子……”她伸手就要去揽云河的胳膊。
云河见对方笑得与别人不同,料想她不安好心,就默默往后退了一步,转身避过了女子的手。
那女子仍是媚笑着跟上来,道:“这位公子,您的朋友进去买衣服,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您知道我们女人买东西都是挑挑拣拣很费时间的。您在这儿站着多累,不如去我们那儿坐坐,喝口茶,打发打发时间嘛……”
云河看见对方的眼神,像是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了一般,就别过头去,只当听不见。
那女子再次碰了个软钉子,却还是不依不挠地说道:“这位公子,您去我们那儿坐坐,我们不收您钱。不管您要做什么,嘻嘻,我们都不收您钱啊……”女子满面春风地笑了起来。
云河闻言,想起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便更加不想理睬那女子。
而街上过往的其他女子都鄙夷地看着那女子,相互窃窃私语道:“暖香楼的姑娘真是奔放啊,拉客都拉到这里来了……”
“她们不这样才是见了鬼了!我听说,她们要是遇见相貌俊朗的恩客,巴不得少收些钱。今天可是头一回看见暖香楼的姑娘不收人钱的,保不准还要倒贴呢……啧啧啧……”
“那你可要看好你家那口子啊,万一被她们拉了去……”
“他呀,除了我当初瞎了眼嫁给他,现在还有谁看得上他?!”
“嘿嘿,你怎么能这么说?!”
女子们的议论有一句没一句地传入云河耳中,云河没有兴趣理会,很快他的目光被一家店铺内的一幅地图吸引住。他大步走向那家店铺,心想着如果能从地图上推算出流花林附近有哪些城池,那么两人就不用漫无目的地寻找鹿族了。
云河一进店铺,就有一个肥胖白皙的中年人含笑迎上来,店铺内有些昏暗,摆着各式古旧的器具。那中年人看见紧跟云河而来的暖香楼女子,立即拉下脸对她甩甩手,示意她赶紧滚,那女子只得讪讪缩了脚,在门外止步了。
“这位公子好眼光!”那中年人对云河笑道,“这幅地图,可是光华门现任掌门人游历四方后所作!赵掌门是修炼界的高人,他的见识可不是一般文人能比的!现在买下这幅地图,绝对物超所值,一旦赵掌门修炼成神,它一定会价值连城的!”
云河不管那中年人一个劲地吹嘘,径自在地图上找到了青泽的大致方位,接着往西推四千里,见那里城池稀疏,大多是荒地野林,便在心中认定那里是流花林无疑。他开始默默记诵起流花林附近的城池,正要开始记沿途的城池时,他察觉到有人带着一股怒气冲进了店铺。
“原来你在这里!”来人是铁宁玉,她已换上一身血红长裙,配上红色朱砂剑,仿佛一朵曼珠沙华浴血而生,带着无尽的仇恨和幽怨。方才她买好衣服出门,见云河没了踪影,以为他弃了自己上路了,心中忍不住升起怒火,直到偶然在这家古玩店找到了他,仍是难消怒气。
云河看穿了铁宁玉的心思,淡淡道:“我在看地图。”
那中年人见了铁宁玉的神情,担心她出手砸了店铺,忙笑道:“这位姑娘,您看看这幅地图,是光华门赵掌门精心画就的,不管是出门远行还是用来珍藏……”
铁宁玉一听,冷笑道:“凭你也配用赵掌门的名号赚昧心钱!”说着,朱砂出鞘,剑气交织着飞向那地图。
“哎哟!手下留——”中年人眼睁睁看着地图就要被毁,心疼得大叫一声。
云河挥手拦下铁宁玉的剑气,淡淡道:“你和这些人计较什么。走吧,不要惹麻烦。”就拉着铁宁玉走出店铺。
“那幅地图根本不是掌门师伯所作,掌门师伯作的画,可是连我们都嫌弃的……”铁宁玉说着,眼眶红了起来,她忙换上冷笑,道,“我见不得别人做那些让我们光华门蒙羞的事!”
云河不想浪费精力与她争论,就不再说什么,扭头瞥见那年轻女子又跟了上来,他终于不耐烦,无形的灵力从右掌飞出、击在那女子身上。
那女子立即止住脚步,接着怔怔转身,往相反方向离去了。
甩开了那女子,云河才发现自己已饥肠辘辘,环顾四周,看见路人买吃食时都会拿出铜板给卖家,想起自己身上没有这样的铜板,只得忍着饥饿继续赶路。
铁宁玉看了他一眼,带他进了一家酒楼,两人选了大堂一角坐了,铁宁玉叫了两三个素菜,又替云河点了一只醉鸡、一条醋鱼。
店伙计刚一走开,旁边桌子就有女子叫了起来:“铁师姐!”
铁宁玉听见“师姐”二字,心中一热,循声望去,却见是金鸾她们三人,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又见三人与一个矮胖中年人同桌,就向四人微微点点头。
“金鸾姐姐,我们过去与师姐一桌吧。”周蓉瞥了云河一眼,满脸绯红,对金鸾轻声道。
“干什么干什么?!”那中年人正是向大海,大声喝道,“既然要向师叔学武,就不要自作主张!”说着,他自己提了剑过来,在两人桌边坐下了。
铁宁玉这才想起这中年人是早已脱离了光华门的向师叔,虽然知道师父师伯们对他褒贬不一,但此时见到同门长辈,心中甚觉亲切,就恭敬道:“向师叔,我是水寒子的弟子铁宁玉。”
向大海冷哼一声,瞥了云河一眼,道:“原来是铁师侄!你好啊,想当初你是光华门同辈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没想到光华门刚出了这样的事,你就和狐妖厮混在了一起,还穿得这样大红大绿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和狐妖对师门做了什么!”
话音刚落,金鸾三人就满脸醋意地看着铁宁玉,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云河身为狐族之王,被人这样奚落,不禁冷笑道:“狐妖是要帮你师侄去复仇。”
声音虽然不大,然而金鸾三人在一旁侧耳听见,不可置信地相互对视着,一时说不出话。
“你怎么帮她?又为什么帮她?你安的什么心我不知道,反正不是好心就是了!”向大海冷冷道。
铁宁玉见云河面色冰冷,担心他一气之下与自己解除长生之约,忙对向大海说道:“师叔,我不方便透露我们的计划,但是我们两个绝对不会做伤天害理、违背道德的事。我一心要找万神山庄的人报仇,师叔你若是不能理解我与云河同行去办事,那我也无话可说。苍天作证,我对得起掌门师伯和师父,对得起整个光华门!”
向大海听了,沉默片刻,叹息道:“说起来,我已经脱离了光华门,没有资格约束你。而且,水师姐教导出来的弟子,做事肯定是有分寸的。只是……”他瞥了云河一眼,也不避讳,直接说出了心中担心的事,“他是狐妖,你小心别被他迷惑了。你看那三个女娃子,一看见这狐妖就一反常态,疯疯癫癫,简直是没救了!”
铁宁玉闻言,看了三个泪光盈盈的师妹一眼,差点笑出声来,道:“向师叔放心,云河是好人,他帮我并不是贪图什么,我身上也没有能让人贪图的东西。他有他的苦衷,我不能说的。”
云河无奈地听完两人议论自己,正好饭菜上来了,铁宁玉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先吃,他就要伸出手去抓饭菜时,转眼瞥见金鸾她们举着筷子给他使眼色,他才明白凡人吃饭是不能用手抓的。他拿起筷子,学着凡人的样子想要夹菜,夹了几次都不成功。
铁宁玉看着云河满头大汗的样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帮他,正在犹豫时,看见云河索性在筷子上附了灵力,用灵力把饭菜夹了起来。
向大海看见醉鸡和醋鱼,喜笑颜开,拿起筷子就扯下一只鸡腿,一边大口撕咬着,一边对铁宁玉道:“铁师侄,你别只吃素菜,以后上了年纪容易营养不良变成黄脸婆的!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你不吃肉,哪有力气和万神山庄的人交手!”说着,从菜盘中扯下另一只鸡腿放到铁宁玉碗中,自己继续大吃大喝了起来。
云河不与向大海计较,荤素搭配着吃了一顿饱饭,放下碗筷后瞥见金鸾三人正趴在桌子上痴痴看着自己。他装作没看见,拿起茶杯喝起了水。
“连吃饭的样子都那么好看啊……你们看师叔啃鸡腿的样子,和云河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噗嗤……”杜小玲说着,拉着周蓉笑了起来。
铁宁玉闻言,也差点笑出声来,丧师之痛顿时烟消云散。逝者已逝,生者安息,自己确实要养足精神、更努力地修炼,才能手刃仇敌,让师父师伯们安息!想到这里,她便抛开光华门不食荤腥的禁忌,大快朵颐了起来。
向大海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桌上饭菜,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书卷,放在铁宁玉面前,道:“铁师侄,多谢你的招待,师叔没什么东西好回报你,这本《慈悲众生经》,就送给你吧!这是我在密轮大雪山的洞窟中抄来的,我懒得修炼这么深奥的东西,不如送给你,修炼成功后去找万神山庄的那群强盗报仇!”
铁宁玉一边好奇向大海怎么会有耐心去抄写经法,一边感激道:“要上密轮雪山,师叔一定花费了不少力气,我怎么可以……”
向大海一摆手,道:“我不是修炼的料,留着也没用。修炼方面的事,就交给你了,我想别的办法去杀那群狗贼!”
铁宁玉闻言,觉得向大海说得有道理,他不管修炼什么都是浅尝辄止,不如自己收了经书好好研究,才能发挥出它的价值,就点头道:“那我就收下了。师叔与三位师妹万事小心。还有,请师叔一定等我办完事回来,我们一起去复仇,有几个人,我要亲手杀了不可!”
向大海起身走向金鸾她们,头也不回地说道:“那你们快去快回!看是你先办完事、修炼成《慈悲众生经》回来,还是我先安排好复仇计划。你回来晚了,万神山庄的人可就一个不留咯!”说着,他拉上三人,示意她们趁店伙计来结账前离开这里。
三个少女不舍地看了云河一眼,金鸾偷偷在桌上留了一把铜板,才匆匆离去了。
“我们也走吧,不能让师叔赶在我前面去报仇。”铁宁玉说着,收起《慈悲众生经》,向店伙计结了帐,就与云河继续上路了。
金波海 长生之约3
一座小城的主街上, 云河顶着所有行人惊艳的目光尴尬地赶着路, 不少人向他围拢过来, 很快就令两人寸步难行。
“啧啧啧, 这是哪里的水土, 能养出这样的人啊……传说中的中原四位美男子, 都没有这样的相貌吧?”
“快, 快去把七婶啊、九妹啊都叫出来瞧瞧,据说看美男能延寿啊!”
“还延寿呢?减寿十年我都愿意多看几眼!”
云河被这些凡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红了脸,他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下去, 但是低头才发现自己根本看不见地——他的身边已被一群凡人女子围得水泄不通!有老有少,她们的说笑声让他几乎要眩晕过去。
“这位公子,赶路一定渴了吧!”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哎哟别挤我!这位公子, 喝点水吧。哎哟!谁踩我的脚?!”
“我这儿有梨!”
“我这儿有葡萄!”
“上我家吃饭去吧!”
“上我家住一晚吧!啊!谁掐我?!要死啊!”
人群推搡起来,云河要被众人挤晕了。这时他才发现铁宁玉不见了。
铁宁玉一下午都无精打采, 她强逼自己不去想这几日发生的事, 可还是在见过向大海后病了。她不敢露出病态, 怕云河会嫌她累赘而将她抛下。这时候两人被行人包围, 她很快就被挤进了人群, 晕乎乎地被众人推着前行, 还没发现自己已经离了云河身边。
“铁姑娘!”云河看见铁宁玉在身后三步外垂着头,看出她病了,便对众人说了句“得罪了”, 就运起灵力将众人推了开去, 而他的伤口一阵疼痛。
不少妇人摔倒在了地上,相互指责怪罪着,铁宁玉却顽强站着、摇摇欲坠。
云河忙将她拉了过来,闪进了一旁的小巷。
众人方才见云河与铁宁玉并不热络,便以为铁宁玉只是他的侍女,而现在看见了云河的举动,不由又羞又怒,“小妖精”、“狐狸精”地骂个不停。
进了小巷,七弯八拐地赶了一会儿,总算清静了,铁宁玉被云河拉着赶路,已经脸色苍白、汗如雨下。
“你病得不轻,这可怎么办?”云河心中焦急,铁宁玉病成这样,需要好好休息调养,就必定会拖慢自己的行程,可自己若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抛下她,未免太不仁义了。
“先找家客栈,你帮我找个大夫……”铁宁玉扶着墙虚弱地说道。
“好。”云河嘴上这样说着,心中却在想大夫长什么样,自己该去哪里找。在青泽,族人若是生病了,就去月神湖边喝点湖水,病重的就将自己泡在月神湖中,再吃些草药就好了,所以“大夫”这个说法,他是第一次听说。
他扶着铁宁玉想要走到主街上去,然而小巷曲曲折折,他走了许多弯路才找到一家客栈。
铁宁玉由云河扶着,昏昏沉沉掏了银钱住店,来到客房就躺下休息了。
云河发现她手臂手掌都滚烫,房内又很闷热,就叫小二拎了两桶水上来。他正要凝水成冰给屋内降温,那小二却站在一旁讨好地笑着,不肯离去。“怎么,有什么事么?”云河不解地问道。
小二笑着缓缓伸出手掌,却不说话。
云河百思不得其解,看见小二的目光落在铁宁玉腰间的钱袋上,就拿下钱袋,说道:“要多少,你看着拿吧。”
那小二见云河的相貌和穿着不凡,也不客气,直接挑了块大的银钱,一边不断地鞠躬,一边退出了客房。
云河将两桶水凝成了冰,放在铁宁玉床前,然后问道:“铁姑娘,我该去哪里找大夫?”
铁宁玉脑袋“嗡”地一下,要不是自己病得厉害、连运起灵力出门都困难,自己是万万不会让这么个不曾食人间烟火的狐族之王去上街的,外面那些女子见了他,可是会个个化成虎狼之身的啊……
“你找家医馆,医馆里有大夫……”她吃力地说道,“银钱不要胡乱给……快花完了……”
“知道了……”云河不好意思地说着,起身离开了客房。
来到街上,这里离方才被人围观的主街有些远,加上云河低着头走得匆忙,所以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他。
他将街道走遍了,也没见到医馆,心中着急,正要到路边店铺里找人相问,被一个年轻女子叫住了。
“公子在找什么?”那女子礼貌地笑着,向云河走来。
云河方才被人那么一围观,现在是听见女子的声音就尴尬烦乱,但是看见那女子言行端庄、衣着素雅,就卸下了警惕之心,也礼貌地说道:“我在找医馆,这附近有医馆么?”
“有,我带公子去。”女子说着,带着云河走进了一座高大宽敞的木楼。
“卿言姐姐果真好本事,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位超凡脱俗、倾国倾城的公子啊?”云河一进那木楼,就有不少妖艳的女子围了上来。
“别乱说话,这位公子是来找大夫的。”那个叫卿言的女子正色道。
“嘻嘻,找大夫啊……”
“他有什么病需要治吗?卿言姐姐要怎么治啊?”
女子们笑开了。
在这莺莺燕燕中,云河只觉得脑袋要炸开一般,他暗暗用了灵力,幻化出几只马蜂往四周飞散开去,这群女子才尖叫着跑开了。耳边终于清静了,他才发现这座木楼张红挂绿,到处都是衣衫不整的美貌少女在和男子搂搂抱抱,行为狎昵,让云河又是脸红又是厌恶。“这里不是医馆!”云河微怒道。
“公子误会了,医馆就在这楼后面的小院里。我看公子急着找医馆,就带公子走了近路。”卿言回头说道,顾盼生辉。
云河暂且信了她的话,跟着她来到楼后一座朴素雅致的小院,进了一间黑瓦白墙的屋子。
“公子稍等片刻,我去找大夫来。”卿言在香炉里点起了香,就转身离去了。
云河等了片刻不见大夫来,发现自己受骗了,想要离开,却见那香炉中的烟像是女子的纤纤手臂一般向他拢来,那香气销魂入骨、魂牵梦绕,似是将他轻轻抱住了一般,让他举步维艰。
“公子,让你久等了……”卿言回来了,关上房门拉住云河的手,花瓣似的双唇在他耳边吹着气。
云河浑身发热,将卿言推开,质问道:“我让你找大夫,大夫呢?!”怒极攻心,又让他的伤口灼灼痛了起来。
卿言浅浅地笑着,说道:“我就是大夫啊,治你欲、火、焚、身之症的大夫……”她轻轻笑了起来,鬼魅般轻捷地靠在了云河身上,往他胸前呵着热气。
眨眼功夫,还没等云河回过神来,卿言就将手摸上了他的脖子,手往下一滑,松开了云河的上衣。
“你!”云河怒道,红了脸后退一步。
卿言顿时看见了他胸前黑紫色的方形印记,不禁低呼一声,不安分的双手僵在了半空:“你受伤了?”
云河闻言,索性将计就计,在伤口上幻化出血珠汩汩往下淌着,他说道:“陈年旧伤,经常复发,快带我去找大夫。如果我死在这里,对你没有好处吧?”
“好、好……”卿言脸上露出心疼的表情,她有些窘迫地捋了捋头发,等云河整理好,就带他出门找医馆去了。
客栈里,铁宁玉越烧越厉害,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火海,而在跳跃的火焰中,她看见了年幼的自己跪在水寒子脚下。
“弟子铁宁玉,拜见师父。”当时的自己强忍着哭腔,一字一字庄重地说道。
“好孩子,以后光华门就是你的家,你只要专心修炼,别的事一概不用操心,知道了吗?”年轻的水寒子将女孩扶了起来。
女孩用泪眼看着师父,师父真美啊,像她未出嫁的活泼的小姑姑,传授她剑法时又是那么耐心温柔,像她的娘亲……
她在山崖边演练着剑法,同辈们早已练完了师父们交代的招式,在一旁席地而坐,相互谈论着趣事,只有她,顶着崖边的山风多练了好几遍。
忽然,山崖下像是有大火蔓延上来,她听见了同门被屠杀的声音,她循声望去,看见师兄弟们已经长大成人,在远处与万神山庄的人厮杀着,而她被火焰包围,想用御风术跳出火海,却怎么也动弹不了。
“安师兄!韩师姐!”她凄厉地喊着,满心期待自己的喊声能阻止远处的厮杀,可是那群黑衣人将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同辈们一一砍杀,像是砍伐着没有生命的树木。
“师父!”她看见了师父被人围攻,师伯们也是以一敌数十人,一个个前辈倒下了,东方涵一脚踩在师父的头颅上,向她这边望来。
“师父!”她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把自己惊醒了过来。
那场杀戮,只是一场梦?还是真实发生过?师门现在怎么样了?
她还是昏昏沉沉,以为光华门还在遭受屠戮,忙拿起朱砂剑,想回到光华门去。
“师父,我来救你们了……你们坚持住……”刚一下床,她发现身体像是被掏空一样,根本无力支撑自己。
“你还是想想怎么救自己吧!”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见了一个声音。
“东方……涵?”她厌恶地吐出了那个名字,然而双眼根本看不清对方。她颤抖着握住朱砂剑,却怎么也提不起来,察觉到对方在步步逼近,她忍不住兀自苦笑起来——这东方涵,果真心狠手辣,竟然跟踪到了这里来杀自己!
这时云河带着大夫进了房间,他看见铁宁玉提剑站着、周身杀气萦绕,就和大夫将她扶到床上躺下了。
云河跟着卿言找到大夫后,就用分影术将她支走了,然后火速赶了回来,见铁宁玉病情加重,心中不禁为自己被人所骗而懊恼不已。
“这位姑娘的病是伤心过度、肝气郁结、又劳累过度所致,没什么大碍,只是小心别让她情绪有波动,多加休息就好了。你们修炼之人体质好,很快就能恢复的。”大夫说道,“我开几副药,一会儿差徒儿送来。”
云河送走了大夫,不一会儿收到了几副药,他请小二来帮忙煎药,又上下忙碌了一通,总算让铁宁玉喝完了药。
铁宁玉服了药神智清醒了许多,看见身为狐王的云河手忙脚乱的样子,心中过意不去,又想起方才的梦,心中痛苦不已,她索性就不说话,佯装睡着,却暗暗地养精蓄锐。
第二天,铁宁玉的病基本好了,她完全记不得昨晚的梦,甚至连那个要杀自己的人是不是幻觉也分辨不出,她就只字不提这件事,与云河继续上路了。
金波海 长生之约4
一连赶了几天路程, 云河见自己的伤口已无大碍, 用御风术日行数百里已不是问题, 可是铁宁玉仍无法施展御风术, 而云河没有多余的力量带上她, 两人只得继续徒步西行。
云河虽然嘴上不说什么, 心中却挂念族人, 每晚进客栈用饭时总是忍不住用茶水在桌上画出两人的路线,用来计算到达流花林所需的时间。
铁宁玉看在眼里,心知自己拖慢了云河的行程, 而既然云河没有说出口,自己更不敢主动提这件事,只是暗暗寻思着万一云河抛下自己而去, 自己该如何赶上他。
这日云河仔细计算了几天路两人的路程, 勉强只行了一千多里,若再这样下去, 到达流花林恐怕还要二十天时间, 而黎光未必知道六界山的所在, 要找到渡世神王, 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他想起传闻中冥界的可怖, 不由一阵心惊, 接着皱眉道:“铁姑娘,你伤势未愈,不便长途跋涉, 不如你留在这里养伤, 我先去流花林找鹿王。不管他能否给我答案,我都会想办法告诉你事情的进展。”
铁宁玉心知不妙,这世上想要永生不死的人何止千千万万,云河单独西行,若是遇上了能助他找到渡世神王的人——尤其是鹿王,他便会放弃自己,自己对他来说,不过是毫无用处的累赘而已。便是因为这样,自己更要与他寸步不离,不管他怎样看待自己,若能为家族和师门报仇,自己就算受尽他的白眼又如何。
想到这里,她摸到了藏在腰间的乾坤玉。当年铁家被灭,她在逃亡前从爹的身上摘下这枚玉佩作为留念,年纪稍长才发现这就是铁家的传家之宝乾坤玉,用它来辅助修炼,便能事半功倍。十多年来她一直将乾坤玉随身携带,却因为担心损坏了这唯一的纪念,从来不敢用它来辅助修炼。
是时候让它派上用场了……
方才进客栈时,她看见马厩内拴着几匹西域的千里马,想来乾坤玉换两匹千里马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不,我去找两匹马,我们骑马去流花林,若能日行千里,可比你用御风术快多了。”铁宁玉摘下腰间的玉石,对云河说道。
“你身上的银钱花得差不多了,买了马,我们就没钱吃住。你在这里等我的消息,我往返流花林不需要银钱,你可以多撑几日。”几天下来,云河知道了在人间向他人取所需的物品时,要用“银钱”去交换,只是他不知道花完后,该怎样得到更多的银钱。
铁宁玉只当云河在找借口甩下自己,心中微怒,脸上却面无表情地说道:“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有了千里马,能早一天到流花林也是好的!”说着,她攥紧了乾坤玉,绕过正好来上菜的店伙计,一个纵身,从二楼翩翩落了下去,红裙飞扬宛如一朵盛开的曼珠沙华。
掌柜和堂上的客人都是一惊,然而看见她艳丽的脸上神色严肃,便纷纷低下头去,唯恐会惹祸上身。
“掌柜的,请问马厩内的那几匹千里马,是谁带来的?”铁宁玉侧头向掌柜问道。
那掌柜见铁宁玉红衣佩剑,不敢招惹,只得向堂上努努嘴。
铁宁玉顺着掌柜的目光看去,见大堂上坐着四个西疆人,个个高鼻深目、满脸胡须,四人之间坐着一个中原人,长袍佩剑,应是修炼之人无疑。既是修炼之人,他应当会对乾坤玉动心吧?
铁宁玉不再犹豫,快步走向那五人,问道:“门外的千里马,可是你们的?”
五人停止了谈笑对饮,齐齐注视着铁宁玉。
其中一个西疆人捋着浓须,用极不标准的中原话说道:“你想买马?它们是我们在密轮雪山下抓来的天马,每匹五千两黄金。”
铁宁玉对那人冷笑一声,道:“你看不出我是修炼之人、不知道我能分辨三界生灵?那不过是你们西疆最常见的千里马,在中原,五百两银子都没人要。”
几个西疆人闻言,纷纷红了脸,怒道:“你不要胡言乱语,我们不会把天马卖给不识货的人!你这样的人,就算出五万两黄金,我们也不会把马卖给你!”
铁宁玉冷冷瞥了西疆人一眼,转身望向那中原人,道:“区区几匹千里马,怎么比得上这个?”说着,向中原人伸出手,乾坤玉赫然展现在那中原人面前。
中原人见乾坤玉碧绿通透,玉内一束红色灵力如血脉般缓缓游走着,不想便知这是辅助修炼的神物。千里马有价,这玉却是世间罕见的无价之宝。这样想着,他向铁宁玉道:“你想用这玉换千里马?”
“你们换是不换?如果不想换,我去别处换马。”铁宁玉说着,就要收起乾坤玉。
中原人忙笑道:“我和我的朋友商量一下。马是他们的,我做不了主。”说着,就与四人用西疆话交谈了起来。
铁宁玉虽然听不懂四人的回答,但看四人语气坚决,知道他们不肯换马。握着家族中唯一的纪念,她心中有些犹豫起来,或许,明天能想到别的办法换到马?
她不顾仍在争执的五人,转身就要离去,那中原人叫住了她:“我们换给你就是了,一块玉换两匹马,怎么样?只是我要先看看你的玉。”
铁宁玉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楼上愁眉不展的云河,便将心一横,把乾坤玉递给了那中原人。
中原人接过玉,那玉离了主人的手,顿时失去了光辉。中原人忙将灵力缓缓渡进玉中,只见自己微弱的蓝色灵力如灵蛇般游走起来,霎时间蓝光大盛,虽然比不上铁宁玉的灵力,却也如游龙般势不可挡,汹涌冲回中原人的体内。“果然是宝物!”说着,他对西疆人点点头。
那四人齐齐起身,其中一人道:“我们去牵马进来。”便起身往客栈外走去。
很快四人将马牵至客栈门口,铁宁玉却见四人都坐在马背上,而中年人忽然纵身一跃,直直往客栈外奔去。
铁宁玉见状,双眉一皱,右手轻轻一挑,乾坤玉便生生挣开中原人的手,直飞回自己手中,而中年人被玉的力道带得摔倒在地,低声呼痛。
“想耍花招?”铁宁玉左手持玉,朱砂剑铮然出鞘,一时间红光满室。乾坤玉对她何其重要,又关系到她能否跟上云河去流花林,所以方才将玉交给中原人之前,她先用无形的灵力将玉束住,而中原人修为不高,没有看出她的灵力,自然不知道她仍能控制这乾坤玉。
差点玉、马两失,铁宁玉不禁怒火中烧,使出了“血虹穿云”,五束红光分别飞向五人。
这五个算计自己的人,该死!
中原人这才知道这女子修为甚高,一时间面容扭曲、脑中一片空白,竟忘记了抵挡。
而客栈内的人看着红衣女子出手,忙低下头去,生怕招惹了这个女子。
几束银光飞过,拦住了铁宁玉的红色灵力,怔怔等着受死的五人只觉得那汹涌而来的杀气仿佛化作婴儿的手,轻轻触在胸口便没了力道。惊魂未定间,中原人看见一个容貌倾城的白衣男子从二楼走了下来。
“他们罪不至死,给他们一点教训就够了。”云河从楼上缓缓而来,淡淡地说着,来到铁宁玉身边,按下了朱砂剑。
客栈外的四个西疆人趁机骑马飞奔而去,只剩下中原人无助地看看云河,又看看铁宁玉,冷汗涔涔而下。
客栈内大多数人只敢偷偷留意两人的言行,对中原人爱莫能助。
“修炼界的败类!”铁宁玉双眉一皱,怒道。而“败类”二字,让她想起了万神山庄和东方涵。和那些残害了无数人性命的人比起来,这个中原人又算得上什么“败类”?
想到这里,她脸上怒气更盛。
云河以为她又要出手杀人,冷冷对那中原人道:“还不快走!”
中原人闻言,连滚带爬跑出了客栈,见同伴们已走得一个不剩,他不敢犹豫,一气往远处奔去。
铁宁玉怒哼一声,朱砂归鞘,转身飞上了二楼。
云河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步上楼梯,心想这几天来,铁宁玉已不是第一次对他人动杀机,如果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有人命丧于朱砂剑下,不如现在就断了她永生的念头。然而这样做对于一个两次遭受灭门之痛的人来说太过残忍,而且焉知自己离开后,她不会用别的手段找到自己,如果她在追来的途中害人性命,自己便是罪魁祸首了。对于凡人,他终究是心怀愧疚的,也不想看见凡人之间无谓的杀戮。
这样想着,他回到了饭桌边,看见铁宁玉便头大如斗。
铁宁玉仍在盛怒之中,然而想起自己与云河的约定,只得说道:“抱歉,我方才做得过激了些。可是这乾坤玉是我爹娘留给我唯一的物件,我忍不住就……”
“你不用对我说抱歉。”云河知道铁宁玉心中痛苦,就宽慰道,“或许换做是我,也会对他们起杀心。”这样说着,云河心想往后还是专心赶路,不要激铁宁玉做出不合适的事为妙,就说道:“今晚我们好好休息,往后的事,我们明天上路再想办法。”
铁宁玉不知道云河方才的真实想法,以为他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便打消了心中的怒气,点头道:“其实我比你更想早日到流花林。”说罢,想起到了流花林,云河距离死亡便更近一步,她不由心生惋惜,默默低下头。
两人一言不发,吃完了饭就各自回客房去了。
铁宁玉看着手中的传家之宝,犹豫了许久是否要用它来修炼,两次灭门的记忆一幕幕浮现出来,她终于拿起乾坤玉,将全身的灵力渡了进去。
而相邻的客房内,云河也默默运起了灵力,胸口的伤仍会隐隐作痛,让他不断想起那晚滂沱的大雨和震耳的雷鸣,族人尖利的呼救声充斥耳际,他想要竭力摆脱那晚的记忆,可是狼藉的青泽忽然变成了冥界,他看见族人的魂魄已被折磨得满身疮痍、骨裂如莲。
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就是当年狐族犯错的代价?而让自己独活于世、眼睁睁看着族人受刑,却是对自己当年没能成功阻止狐族出战凡人的惩罚?
就要在痛苦的冥想中沉沦下去时,他察觉到有一股力量侵入房中,立即警觉地睁开眼,却看见是白菀的魂魄匆匆而来。“小菀!”他不自禁地低呼了出来,起身用灵力将她护住,生怕冥界的人追来。
“云河哥哥,终于找到你了!”白菀也惊喜地呼出声来,低头扑入他的怀中。
他虚抱着已经逝去的未婚妻子的魂魄,心中充满柔情,低声问道:“上次你被带走,冥界没有为难你么?”说着,他扶起白菀,见她只是憔悴了,身上并没有想象中骇人的伤口,才微微放下心来。
白菀低下头,低声道:“他们大概看我年纪小,并没有对我下重手,对我的看守也没有那么严。可是其他人……”说着,美丽虚幻的脸庞上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不用白菀说出口,云河也能想象到此时族人的惨状,他只得低头安慰道:“我已经找到破解长生咒的办法,我正在找渡世神王,请他换去我的永生。很快我就能去冥界,让冥王放我们进入轮回。”
“渡世神王?!”白菀惊讶地抬起头,哽咽道,“云河哥哥,不可以!我不想你死!”
云河轻轻抚着她的脸,笑道:“狐族已灭,我这所谓的狐王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如我们一起进入轮回,希望不管转世到何处,我们还是能相遇。”
白菀热泪盈眶,低头沉默了许久,才轻声说道:“可是渡世神王不会轻易换下你的永生的。”
云河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我在冥界曾听冥王说起渡世神王和鲛人王沉渊的事。他说,沉渊即将寿终正寝,可是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就派人去六界山找到渡世神王,献上渡世神王修炼所需的龙血珠,想请渡世神王给他不死不灭的生命。可是渡世神王说,纵然他能给予沉渊永生,可是冥王那边不好交代,沉渊若想永生,就必须找到一个愿意放弃永生的人,与他交换寿命。云河哥哥,你若想破了长生咒,只能去找鲛人王,与他一起献上龙血珠!”
“这么说来,沉渊知道六界山在哪里?”闻言,云河惊喜地问道。
白菀点头道:“应当是知道的。”
云河顿时柳暗花明,原先自己打算去流花林找黎光,并不确定黎光是否知道六界山的所在,如今却从白菀口中得知沉渊才是他要找的人,他一时激动得抱住白菀,可是双手穿过了她的身体,他才想起两人早已阴阳相隔。
两人齐齐沉默,悲伤地对视着。
忽然一股强烈的杀气从相邻的客房爆发出来,剑气强劲,摧毁了云河与铁宁玉客房之间的白墙,而铁宁玉正追着什么往这边奔来。
“发生了什么?!你在干什么?!”见铁宁玉长剑直指白菀,云河惊怒道。
“让开!”铁宁玉如浑身浴血的魔女,杀气腾腾,左手持着乾坤玉,灵力大增。说话间又有几道剑光向云河这边飞来。
云河一掌击出,红白两色光芒相击,整座客栈被震得颤抖起来,铁宁玉这才收了剑在他面前止步。当他回头时,白菀已不见了身影。
“这家伙跑得倒快!”铁宁玉冷笑道。
云河见白菀忽然不知所踪,心知她又被带回了冥界,心中大痛,便对铁宁玉怒道:“你走吧,我已经找到了更合适的人选与我去六界山!”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铁宁玉脑中一片空白,方才有人要暗杀自己,没想到下一刻,便是云河要抛弃自己!
她持着朱砂剑,忽然冷笑了起来,手中乾坤玉红光大盛,映得客房如同一片血海!
金波海 龙血之珠1
云河见自己还是激怒了铁宁玉, 便也运起灵力在手, 虚幻的银狐呼之欲出。而铁宁玉的灵力如海潮般汹涌而来, 裹挟着她的怒气, 让云河为之一震——原来凡人也可以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多半是她手中那块乾坤玉的缘故。
“那个‘合适的人选’, 是谁?!”铁宁玉冷冷问道, 脸颊和双眸被映得通红,显得越发艳丽。
云河只能沉默以对,以铁宁玉的性格, 知道自己要将永生换给海王沉渊之后,定会去金波海滋事,没想到自己当初心软救下的这个凡人, 如今却成了天大的麻烦。
铁宁玉双眸一收, 红衣疯狂飞扬,紧接着红色剑光喷薄而出。
终于出手了, 这个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云河这样想着, 银狐飞跃而出, 然而他发现铁宁玉剑光所指的并不是自己, 他心中大惊, 手腕一斜, 银狐擦着飞扬的红衣从铁宁玉身边越过。
血红的剑光直指向天,击穿了客栈的屋顶,铁宁玉面色肃杀, 持着朱砂剑跃出了客栈。
屋顶上有人!
云河这才察觉到周围竟有别的力量在靠近, 想起方才铁宁玉冲入自己屋中,是为了追某个人而来,他觉得有些蹊跷,便跟着跃上了屋顶。
屋外月华如水,将白墙黑瓦映照得越加清冷。
铁宁玉身泛红光,正与一男一女缠斗在一处。
而远处的屋顶上有六个身影驾着三辆马车在观望。
那两人发色淡金、眼眸浅蓝,身形瘦长,银白的长袍缓缓飘扬,仿佛虚无缥缈的雾气围绕周身。男的手持琉璃剑,女的舞九尺飞练,两人身法快得宛如幻象,转眼就逼得铁宁玉步步败退。
铁宁玉一心认定对方就是方才要刺杀自己的人,不甘认输,朱砂剑一气使出血虹穿云、血虹贯日两招,堪堪止住了对方的脚步,紧接着一招血虹裂天,红色剑光斩下,夜空之上竟也映出了一道血红的裂痕。
那两人勉强躲过铁宁玉的杀招,转眼看见了正要出手阻止双方争斗的云河,不禁齐声呼道:“狐王?!”
铁宁玉借着乾坤玉的力量,勉强与两人斗平,此时已经力竭,乾坤玉便也慢慢失去了光辉。她只得握紧了朱砂剑,紧紧注视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云河这才认出两人的身份,问道:“你们是鲛人?”
“正是。”男子说着,示意女子收起武器,“金波海溟沧,奉我父王之命,特来邀请狐王造访金波海。”
“金波海溟汐,见过狐王。”女子也跟着点头行礼道。
“我已不是什么狐王,叫我云河就可以了。”云河没想到自己尚未动身,鲛人就先来找到了自己,心中欣喜,然而铁宁玉就在身旁,她知道两人的来意后,定会加以阻挠,这让云河不由烦恼起来。
果然,铁宁玉冷冷一笑,道:“你们就是云河所说的‘更合适的人选’?不过方才还未见面就先来暗杀我,云河应该不喜欢这样的人吧?”说着,她的目光落在了云河身上,颇有让云河立即作出选择的意味。
“他们要暗杀你?”云河讶然说着,看向两个鲛人。
两人也面露惊讶之色,不解地对望一眼。两人都拥有倾城的美貌,与狐族妖娆妩媚的美不同,鲛人的美如月光般纯净澄澈,令云河坚信两人的神情绝非伪装。
“你是云河的朋友?我们素未谋面,怎么可能暗杀你?倒是你突然出手要杀我们,我们几次手下留情,你却招招要取我们的性命。”溟沧沉声答道,俊朗的脸上带着嘲讽和孤傲。
铁宁玉心知多说无益,如果方才真是他们要暗杀自己,他们当然不会在云河面前承认。而云河既然要去金波海,自己更不能惹怒这两个鲛人,否则自己若是被金波海拒之门外,就会失去云河的行踪,想要永生便是痴人说梦了。想到这里,铁宁玉掩饰了对鲛人的敌意,道:“真是抱歉,因为你们来得太凑巧,我以为是那个人去而复返,所以就对你们出手了。”
鲛人兄妹鲛人对视一眼,既然铁宁玉与云河相识,就不与她计较了。
溟沧便对云河说道:“那么我们这就出发去金波海,如何?”
云河一边点头答应,一边思索着该如何应付铁宁玉的纠缠,以铁宁玉的性格,自己要摆脱她绝非易事。
果然,他还没有想到应对的办法,铁宁玉就说道:“正好我要去金波海找一个故人,你们不介意我和你们同行吧?”
溟沧和溟汐不知道铁宁玉的意图,又碍于云河的面子,便齐齐点头。溟汐转身对远处的六人轻轻一扬手,那六人就驾着车子凌空缓缓飞来。
云河见两个鲛人答应了下来,心中叫苦不迭,铁宁玉定会去金波海生事,他忙拦住她,轻声道:“你就不怕去金波海会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铁宁玉见云河的说辞苍白,心知眼前的这只狐妖白活了这么多年,却没有练就任何心机,不由对他的怒意已消了大半。她看着一男一女两个鲛人分别进了一辆海水幻化成的车子,就悄悄在云河背上写下“放心”二字,轻声道:“我不得不去金波海。如果方才暗杀我的人是鲛人,那我便与你那‘合适的人选’当面对决,是他们要害我在先,我不算违反了你我的约定吧?如果想暗杀我的人另有其人,我更要和你们一路,好消灾避难。你要是赶我走,我说不定会对人说漏嘴,让全天下都知道长生咒的事。”
云河听罢,竟无言以对,然而想起今晚在客栈中她对那五人动手的情景,他知道铁宁玉心狠手辣,她去金波海避难不过是借口,就冷冷威胁道:“如果你敢破坏我的计划,我会杀了你!你记着,你的命是我救下来的!”便登上鲛人为他准备的车中,靠边坐了,给铁宁玉留下一半的位置。
铁宁玉见云河竟然说出这样冷漠的话,心知他真的动怒了。
为了族人,他可以放弃生命,也可以造下杀孽,而自己在他心中不过是个妄想得到他的永生的贪婪凡人吧?她在心中默默苦笑着,登上车子,在云河身边坐下了。
驾车的鲛人轻轻一声令下,海水幻化的马匹便在屋顶上无声地飞奔起来,马车也随之在夜色中滑翔着,平稳而流畅。
圆月当空,清风拂面,铁宁玉脑海中不断回响着云河的那句话——如果你敢破坏我的计划,我会杀了你!尽管自己在意的只有家族和师门的血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云河的话竟让她的心隐隐作痛起来。
云河就坐在身侧,白衣与自己的红裳飞扬着纠结在夜色中,铁宁玉越想越悲愤,在心中暗暗道:待我修炼到足以毁灭万神山庄的时候,就是你求着要将长生咒给我,我也不稀罕你的永生!
想到这里,她将乾坤玉握在掌心,一边默念着《慈悲众生经》,一边运起了灵力。她自幼强逼自己刻苦修炼,十几年过去了,她不仅根基比同辈人扎实,连悟性也跟着提高不少,因此一旦接触到新的心法口诀,总能立即领悟。《慈悲众生经》虽只是密轮大雪山中的入门心法,可是晦涩难懂,在她手中却是每读一遍就能领悟几分,几天下来她已看懂并熟记了开篇几章,用来修炼已不在话下。
而云河看着空中的满月,不由想起了青泽的往事。
那年父王突然决定征战人间,举族赞同,只有他和极少数族人以为不妥。他多次劝父王和族人放弃出战,否则会引火烧身,害了狐族。可是没有人愿意听他的劝阻,很快,父王带着族中的青壮慷慨出征,只留下他和少部分的老弱族人守着青泽。
生机勃勃的青泽忽然变得寂寥,他每日与一群老狐幼狐为伴,百无聊赖。他会经常想象青泽外的战况,是狐族赢了,还是凡人赢了,抑或是两败俱伤?听说凡人中有很多修炼之人,灵力不弱于妖类,父王何必为了所谓的疆土和野心,白白牺牲族人的性命?而那些信誓旦旦要征服凡人的族人,大概也被欲望冲昏了头脑吧?
一个月又一个月过去了,青泽没有收到外界的任何消息。云河担心出征的族人,可是不敢离开青泽,生怕有凡人闯入青泽来寻仇,他只得在忐忑中等待族人归来。
而在一个夜晚,月光铺满青泽,他在无意间散步来到月神湖边,听见了一个少女的祈祷:“王,一直以来,您在我心里比天界诸神更神圣、更强大,所以这次,请您一定要把我的爹娘平安地带回来啊……”说着,她忍不住低声哭泣了起来。
“所有人都会平安回来的。”云河被少女的哭声触动,违心地安慰道,而少女居然相信了他的话。
那是他与白菀的初次相遇。
不久后,父王带着族人回归青泽,凡人与狐族两败俱伤,直到前几日狐族被灭,这一百年过去了,银狐一族仍只有寥寥数百人。之后天界惩罚的虽是狐族,可是真正损失惨重的也是狐族,而不是人类。
那一战中,白菀的父母亲人尽数战死。云河始终无法忘记当年她黯然心碎的眼神。
一如她逝去后与自己匆匆相会时的眼神。
不知道她经历了多少险阻才能逃离冥界,而今晚这次短暂的相会,竟被铁宁玉破坏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一惊——为什么要刺杀铁宁玉的人一出现,小菀就不见了?如果这只是凑巧的话,那么为什么小菀刚对自己提起沉渊,鲛人就立即找到了自己?沉渊是从何处得知自己要放弃永生?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铁宁玉和小菀两人,铁宁玉断不可能将此事泄露出去,难道是小菀?她与鲛人、与那个刺客是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他心乱如麻,反复将心中的疑惑捋了几遍,仍是没有任何头绪,就向铁宁玉低声问道:“铁姑娘,你知不知道刺杀你的是什么人?”而想起自己方才对她说出了那样残忍的话,脸上不觉露出歉意。
铁宁玉虽然心中有气,然而关系到自己的性命,就强忍住对云河的不满,淡淡道:“那人掩藏得太深,我无法分辨他是人是妖、是男是女,所以方才鲛人出现的时候我以为是凶手折了回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看见那个人带走了和你相见的那只狐妖魂魄。”
云河闻言,心中一惊,然而想起白菀已经死去,不管她被谁带走,很快便会回到冥界,所以不用担心她的去处。想到这里,他豁然醒悟——想要刺杀铁宁玉的那个人,不希望她得到永生,尽管溟沧和溟汐可能不是凶手,可是那个人极有可能是为了沉渊来取铁宁玉性命的!
如此一想,云河不得不对鲛人起了警惕之心。
夜风愈加寒冷,铁宁玉的红裳在他的耳际飞扬。如果她在金波海遇到生命危险,自己是否会再次出手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