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文工武匠 上苍给了人类生命,得以延续和发展,而在历史的长河中不断磨练,为了满足各式各样需求,诞生了各种手艺人,他们统统称之为匠人。 逐渐的,将匠人也进行划分,分之为文工与武匠。 武匠多为粗活中求细,比如剃头,杀猪,宰羊等等。文工则不同的是,在细活中求精,比如刻碑,纹身,修棺材。 殊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逐渐文工武匠各成特色,武匠多为阳活,则文工却靠近阴事。 而我就是那一个靠近阴事的文工,刻碑匠。 壹佰横财、顺科,正。 伍拾进宝、纳福,正。 捌拾财旺,及第,正。 两财一兴,吉!廿四,破土大吉,子嗣准备。 午时三刻到,树碑,起! 维中华人民共和国五十一年岁次公元一千九百九十一年二月初八之良辰为邵大人立碑,阳世邵氏子孙等虔备三牲酒礼,罗列于碑堂,感昭告于本山后土尊神,惟神正直,德可配天。主守土地,护卫山渊。古今奠定,神体绵延。兹安窀穸,谨肃告虔。 跪!一叩,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二叩,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三叩,邵老大人,永世长存。 …… 我叫郞邪琴,邪是我的工作性质,琴是我的工作内容。 很多年轻人对于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以为然,科技工业的迅速发展代替的不仅仅只有手工,像我这样恪守祖宗遗训的职业刻碑人已经为数不多。 我不持任何意见,我只是一位刻碑人,我要做的就是让每一位亡灵能够上承天意,下承地理。 职业刻碑人,除了必须要精通书法,雕刻,绘画三门文工外,更要懂工程,风水,命理多种玄学,疏忽一门不成,如有强行施作,必定酿成大祸。 二十七年前,窗外下着小雨,母亲红肿的眼睛还未消,父亲在母亲的疯狂阻挠下,最后想了一个公平的办法。 如果我选择了毛笔,就跟着父亲将这门手艺传承下去,如果选择了书籍,就随我自由发展。 全家人的目光都投在我身上,母亲更是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我,看着我的选择。 唯独只有爷爷坐在锅台旁,叼着老烟枪,烟雾袅袅,只见小刀重重的划在木头上,发出唰唰的声响,配合着外面的雨声,屋内的气氛更加压抑。 木屑一片一片往下掉,一根毛笔杆子即将成型。 母亲脸色的笑容越来越明显,因为我正在往书籍那边娜娜挪动。 小刀突然停下。 毛笔杆子成形,与此同时,我突然做出谁也意想不到的举动,如同醍醐灌顶一般,转身一把将左手边的毛笔抓进怀中,爱不释手,嬉笑起来。 母亲没多说一句,抓起姐姐的胳膊,捂着嘴巴离开。 父亲看了爷爷一眼,爷爷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 第二天放在父亲面前的是母亲的离婚协议书。 我归父亲,姐姐归母亲。 打那以后,我便成了单亲家庭。 母亲临走前,父亲和爷爷只是坐在灶台前大口大口吸着烟,脸上的褶子如同蜘蛛网一般布满面容。 “郎施林,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选择。” 母亲的话很明显,如果父亲不坚持让我传承他的手艺,她就不会走。 不过,灶台里并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院子里母亲轻轻抽泣,“我已经跟了一个刻碑匠担惊受怕前半辈子,还要我再为一个刻碑匠担惊受怕后半辈子,你们郎家对我太残忍。” 这是母亲临走时,撂下的最后一句话。 父亲掐灭烟头,额头上深凹下去三条缝,如同暴晒后干涸的河床,不过,他没有起身去追。 五岁是我第一次拿毛笔,十五岁是我第一次拿起篆刻刀,从此,就拿起我这一生,再也放不下。 人常说,有权没权,进了会场才知道,有钱没钱,去了医院才知道。 世事无常,一项身体硬朗的爷爷病了,是大病,积攒多年的积蓄一夜间一扫而空,能借的都借了,可是还差一大截。 无奈下,父亲拎了两瓶酒去了村长家。 全村能一次拿出五万块钱的,就只有村长。 不过,村长这人是个只进不出的主,父亲也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有多,那还有个少。 令父亲意外的是,村长这钱答应的很痛快,当即立了字据,摁上一块鲜红的手印。 父亲也没多想,拿着钱直奔医院。 爷爷毕竟还是老了,折腾一番后还是未能保住性命,三个月后,辞世。 在病床前,亲手将郎氏族谱传给父亲后,安详的闭上眼睛。 父亲肩膀上单子又重了,抚养我已经够吃力,可背上的债务总是愁的他每晚辗转反侧,一向脾气很好的父亲也变的焦灼起来,为了早点还清债务,不得不四处揽活。 直到有一天,村长拎着两瓶酒来到我家。 “施林,忙着呢。” 父亲正给碑写字,村长背搭着手晃晃悠悠走进门。 而我则在一旁的碑面上拿着毛笔蘸着水练字。 见村长大驾光临,手中还拿着礼物,这对父亲这样的农民是非常受宠若惊。 “村长来了,快快快,里面坐,邪琴,去倒水,把茶叶多下点。” 村长披着大衣,抖抖肩膀,将两瓶酒拿了出来,“施林,知道你没事喜欢闹两口,来。” 说着,就给父亲手中塞。 父亲一头雾水,村长应该是来要钱的,还想着怎么说辞,这一下父亲实在摸不清是什么套路。 父亲很难为情的侧了侧身子,“村长,您看您这是?” 说话间,我把茶水端了出来。 “郎儿,去一边玩去,我和你邵伯有事说。” 听到这话,撒丫子跑出门去,忘了带什么东西,又扭头回来,从碑面下掏出压的平平整整的烟盒卡。 这烟盒卡,在我那时候的童年,是硬通货,一到放学,打卖场全是赢这个的。 村长瞅了瞅没地方坐,父亲赶紧给腾出个碑面让坐上去,碑面在未动工前,不算犯忌讳。 他们说了什么我后来才知道,不过,我回去时,父亲的脸色犹如涂了烟囱的泥一样,喃喃骂着什么。 爷爷去世后,家里再没人护着我,我也不敢去问父亲到底发生什么。 一个月后,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两台巨大机器发出嗡嗡的轰鸣,开进我家麦地。 眼看麦子即将成熟,再有个三四周就可以收割,可机器不理会,一铲子下去,麦子被连根拔起…… 对于农民来说,庄稼倒了,就如同军人手里的枪倒了,哭着一路跑回去。 一把推开门,父亲被几个大汉死死的摁在板凳上,脸上青红交加,左边站着的是村长,右边是村长儿子,手中还拎了一口手腕粗的棍。 父亲虽坐在板凳上动弹不得,一脸的不服气写的清清楚楚。 “郎施林,你可别忘了,你可还欠我家五十万块钱,你就是告到哪,我也有理。” 村长儿子说的振振有词。 “不是……”父亲刚想说点什么,立刻又停下。 怪不得那天村长那么痛快的就答应借给父亲钱,还热心的送父亲出门,原来,这本就是个阴谋。 “怎么,不信?”村长从兜里将那张欠条拿了出来。 兹有郎施林,借邵柏人民币五十万,月内还清。 父亲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这才恍然大悟,当天的借据上有手脚,他明明写的是,“兹有郎施林,借邵柏人民币五万,十月内还清。” 不知为什么,前后两个字倒了过来。 估计外面施工差不多了,村长带着儿子和一帮人离开我家。 临走前,不忘用那根棍咬牙切齿指了指我。 赶忙去看父亲,父亲还好,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第二天,我家那十几亩地上来了一帮工人,没过多久,一条崭新的高速公路如同巨龙一般绵延而去。 十几亩地的赔偿款,悉数被村长吞掉。 正文 第二章 墓碑 父亲在床上不吃不喝躺了三天,我悄悄的去探望,一双深邃的眼睛盯着天花板目不转睛。 三天后,父亲起床了,他的目光里不再有以前精神的东西,而是多了一丝邪气。 “郎儿,从今天起,为父给你重新起个名字,你记住喽。” “郎邪琴,邪是你的工作性质,琴是你的工作内容。“ 我那时候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后来才逐渐明白,这是父亲交给我的做人之法。 父亲如同变了个人似的,拉着我的手,去了后山。 后山叫凤凰山,是片风水宝地,村里人安葬都选择这个地方,邵家祖坟也在这里。 “爸爸,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你到了就知道。” 由于年龄小,上山的路又曲折,没走多久我就坚持不下。 父亲也感觉到了我沉重的步伐,蹲下身子,我上了他的背。 这晚月亮很亮,父亲连手电筒都没带,一块块墓碑在月亮的照耀下,发散出一块块银光,那些墓碑上的字仿佛有灵魂似的,老远就能感受到它们身上的精气神。 一颗颗字如同一双眼睛一样,盯着过往的人群。 我趴在父亲背上,“爸爸,这些碑都是你做的吗?” 父亲没说话。 “我以后也要做出跟父亲一样的碑。”父亲苦笑一声。 邵家的祖坟到了。 显考讳邵敬尧大人之灵。 墓碑上的字迹炯炯有神,碑体虽已破旧,不过纹路清晰,上蛟螭下赑屃彰显大门之气。 “邪琴,你仔细看看这些墓碑,有什么感受。” 用手绕着划了一圈,说完,用扎当尺来计量邵家祖坟墓碑的尺寸。 虽然是黑夜,我却未有一丝丝恐惧,倒感觉多了几分刺激,这或许是父亲在身边的缘故。 不知是单亲的缘故,我竟然有些变态的喜欢这种气氛,静谧中多一分邪恶,就如同我的名字一样。 初夏的夜多少有些阴凉,山里很嘈杂,各种动物发出的声音很是热闹。 其实动物跟人一样,凡是体型越小的,发出的声音都格外大,倒是那些大家伙发出的声音都是沉闷的,不过却特别有力。 有些墓碑虽然沧桑陈旧,留存的字迹多有蜕皮,风化,但却刚健有力,令人肃然起敬,有些墓碑看起来奢华崭新,字迹纹路清晰,更有山禽水兽做伴,却只是表面花哨,字内缺少灵魂,纹里缺少精气。 多年之后我才明白,这不仅是刻碑匠的手艺,字字注灵,更是死者生前的为人之风。 死者生前是个什么人,在我们刻碑匠眼里一目了然。 且说这邵家祖坟,碑之上由于日月侵蚀,字皮已稍有脱落,不过纹路仍然清晰,字字刚劲强健,犹如一把利刃,雕饰纹路缠绵有序,纹纹夺目,犹如乌云中突显霹雳,令人肃然起劲。 这邵家老爷子应该是个强人,备受人尊敬。 父亲已经将墓碑上的尺寸计算完毕,又绕着墓碑巡视一圈,闭着眼镜静静感受风向,抬头看了看月亮,手指边掐边算,嘴里默默念叨。 “大拾进宝,侧捌天德,龙边立卯山辛向兼子午二分用丙子分金,財旺。” 说着,一拳猛的打向石碑。 “爸爸。” 我惊叫一声,只见父亲拳头被秃撸皮,鲜血染上碑面,完事后找了一根树干,在邵家祖坟墓碑左边往下套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前捌后伍,两財一官,土位偏二,午位正,一失一死。” 我站在一旁,完全不明白这是干甚? 只见父亲满头大汗,用一根红线,两头绑着木棍,以斜碑边大约二十度左右,插在那里。 拍拍身上的土,缓缓起身。 对着墓碑,面无表情,“邵老爷子,我本不想打扰,可你们邵家欺人太甚,我一介草民,无能为力。” 瞬间,碑面上那字如同被霜降杀死,刚才的精气神浑然消失,总感觉有一根竹签渐渐扎进字里行间,把它们挑的血肉模糊。 各位已经猜的8九不离十父亲要做甚,可我只有七岁,只是在临走时,一股寒气从后背袭来。 有一双眼睛,泛着红,在月光幽幽的光下,显得极其恐怖,它脸色煞黑,如同那碑面上的黑漆皮,咬着牙齿,站在墓碑之上,死死的俯视着我们。 跟在父亲的背后,这种寒意不禁使我打个哆嗦,脊背那种感觉也逐渐变的强烈,缓缓的回头瞅了一眼。 一只松鼠不知什么时候爬上墓碑。 大红灯笼高高挂,载歌载舞迎新年。 童年唯有新年喜,儿时日日盼新年,就在我们拿着擦炮满村子疯时,邵村长家的大门口,我亲眼看见从吉普车上下来几个穿黑衣服,胸前别着红色徽章的人将他带上车,村长出门时仍披着大衣,背搭着手,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吉普车屁股一阵烟之后,消失天际。 不知道邵家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见女人在院子里的嚎啕大哭和男人迫切的喊道给某某某打电话,总之,乱作一团。 邵家的新闻对我来说是欢喜的,这比过年都高兴,只想着早点回家告诉父亲,撒丫子一路狂奔,结果滑了一脚。 连身上的土都没来得及拍,冲回家去。 父亲听言只是笑笑,撅起嘴巴,一口气吹向碑面,一个清晰漂亮的字生了出来。 我最享受的就是这种感觉。 手擦在兜里,像个小大人一样,侧过头瞅了瞅这面碑。 “咦,这料子我怎么没见过?” 这石料光滑细腻,质地坚硬,洁白无瑕,搭眼一看,就比那些个花岗阔气很多。 父亲放下篆刻刀,端起旁边小板凳上的茶缸,只见喉结快速蠕动,一缸茶水喝的只剩下茶叶拥挤在缸底。 “邪琴,去给我添点水。”接过父亲的茶缸进了屋。 人在院子说话,屋内绝对能听见。 “这是汉白玉,它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钙,等你的年级再往上爬爬,你就知道,它是一种化合物,在咱们碑匠眼中,够的上是名贵的石料。” 茶水沏好端了出来,“谁这么阔气,用这么好的石料。” “当然是有钱人家喽。”父亲玩笑般的讲出来。 挠挠脑袋,有钱人,迄今为止我知道的有钱人除了邵村长家,没有第二者,他家的房子是全村最高的。 年三十晚上,父亲按照中国传统习俗,带着我上凤凰山给先人上坟。 傍晚时分,凡是村里在凤凰山上埋先人的,陆陆续续提着篮子,里面放着冥币,有的还会端一碗浆水供奉先人。 爷爷和祖父都在凤凰山,他们爷两是左右葬在一起。 按照祖宗留下的立碑规矩,横死,夭折,无后者不能立碑,除此三者外,必须得等逝者一周年之后,另外再择一吉日再来立碑,立碑时间只能定在三个时间段,一是大寒至立春前,二是清明节,三是重阳节,其它时间都不宜立碑。 所以,爷爷的碑子还没立起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山上上上下下的村民好是热闹,见面打招呼的内容无外乎,“给先人烧纸啊。” 在去我们郎家祖坟的路上,要经过邵老爷子。 往年邵家上坟,都是邵柏和儿子一起来,可今年不行,就在今天,邵柏被人带走,上坟的只有邵柏的儿子。 邵柏的儿子看见了我们父子,我们父子同样也看见他。 父亲盯着前方的路,并未和邵柏儿子眼神碰撞,而我却清清楚楚看见,邵柏儿子那如蛇一般的眼睛死死盯住我们,直到我们消失不见。 那天晚上的事情依旧在我脑海不断盘旋,余光扫了一眼邵家祖坟邵老爷子的墓碑。 短短几天时间,邵老爷子墓碑上的黑釉全部脱落,给人的感觉仿佛是一只没有毛的猫,阴森邪性。 那种感觉又来了,墓碑上一双猩红的眼睛锁定我们父子两。 “哇。” 不知为何,一股强烈的悲伤涌上心头,我放声大哭起来。 父亲仿佛知道什么,手上吐了一口唾沫。冲着我的脖子就是一巴掌,强烈的疼痛让我忘记刚才的悲伤。 渐渐的离邵家祖坟越来越远,快到我们郎家祖坟前,这股悲伤才全然消失。 父亲这才关心的问道,“邪琴,你没事吧?爸爸刚才不是故意打你。” “嗯。” 我没多说什么。 先去给祖父烧了纸,再回来给爷爷烧。 跪在爷爷坟头,由于天干物燥,怕引起火灾,稍微离的远了一些。 刚刚燃起几张白纸,往生钱塞进几沓,窜起的火焰内竟然莫名其妙掀起一阵旋风,纸钱被连根拔起,飞了起来,一团巨大的火球在空中燃起。 父亲也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冷酷的脸如同冰冷的钢筋,注视着这团火球。 正文 第三章 村长死了 凤凰山一片油柏树和干枯的蒿草,这一旦点着,整片山估计今天要报销。 我仿佛看见那团火球内出现一张人脸,对,我认识他,那是村长的脸。 我看见村长面部朝上躺在冰冷的河水里,河水已经结冰,整个人被冻住,头顶一个手指大小的洞,正给出流淌着紫红色的液体。 “邪琴。” 听见父亲大叫一声,我的思绪这才拉了回来。 看见我恐惧的脸,失魂落魄跪在地上没了反应,“邪琴,你怎么了?” 声音中带着哭泣,“村长,村长死在河里了。” 那团火球已经落在地上,多了一团燃烧过后的灰,风轻轻一吹,消失的无影无踪。 突然,身后喊叫声一片。 “快来人啊,失火了。” 我扭头,那是邵家祖坟。 邵家祖坟上干柴已经燃起,火焰将枯枝烧的噼里啪啦响,邵柏儿子被烟熏的满脸流泪,脱去棉袄,拼命的扑打着来势汹汹的火焰。 其他村民也急了,这凤凰山不止一家祖坟,也都脱去外套站在邵家的坟头上扑打。 看着自家祖坟被这么多人踩踏,心里万般怒火的邵柏儿子也没辙,这总比一把火全都烧掉强吧。 我和父亲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火苗吞噬人群,父亲嘴角微微上翘。 父亲领着我绕过邵家祖坟,钻进一条小道,回了家。 火是被及时扑灭了,只不过,邵家的祖坟千疮百孔。 这个年,邵家恐怕是过不下长了。 自从邵家祖坟被烧后,墓碑被烟熏的黑一坨,白一坨,青一坨,彻底变成大花脸。 而之后一段日子,邵家大门紧闭,不见邵家任何人出入。 村里人议论纷纷,说邵柏这次恐怕摊上大事。 一时间仿佛大家都知道他贪污了村里修公路赔的补偿款,但没有人知道这笔补偿款是跟我家有关。 父亲从来没有跟人讲村长与我家的事情。 不过,也有的人说,邵柏上头有人,肯定周旋周旋就回来了。 大家都没说对,正月十五那天,邵家的大门开了,全村人都知道邵柏回来,但邵柏只是因为证据不足,赞放回家,必须保证随传随到而已。 当天晚上,邵柏儿子还买了一车的烟花回来庆祝,引的全村男女老少都去看。 放烟花的地就在选在修了一半的公路上,这仿佛是专程给父亲看的。 父亲晚上没去看烟花,而是在家把那款汉白玉料子的墓碑完成。 倒是我兴高采烈的跑去,父亲并没有阻拦。 凌冽的寒风如同扇巴掌一样拍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妇女姑娘用头巾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出门前包裹的围巾我嫌它捂住喉鼻呼吸不畅,干脆搭在肩上,带着一双合指棉手套,奔向公路,那以前是我们家的地。 到地方后,面目已经冻青,一股诡异的感觉油然而生,那双眼睛又出现在我身后。 我回头看了一眼,大家都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啾啾啾啾……啪!咚! 烟花已经开始,全场喝彩,哪里见过这么宏大的烟花。 再次猛然回头,邵柏就站在我身后,与我面对面。 “邵,邵,邵伯伯。” 我磕磕巴巴,再看其他人,他们都在认真的观看烟火。 邵柏脸色苍白,仿佛大病一场,在微弱的月光下显的有些诡异。 这么冷的天,他肩膀上连条围巾都没,身上的皮大衣如同钢盔一样,看见他袖口生长出来的白毛,才知道衣服是冻的结了冰。 那条用毛线织的耳挂子,由下巴往上戴,只不过邵村长却把他挂在肩膀,已经谢顶的头型,两侧的头发还算茂盛,可在两侧却也生长着白毛。 他就这样面无表情,看了我一分钟。 “郎邪琴,快,快跟我去捡炮筒子。”一听捡炮筒子,撒丫子跑过去。 这炮筒子是烟花放完剩下的筒子,那玩意是用硬纸做的,可以换钱。 不光是小孩捡,有些大人也很讨厌,仗着自己身体好,腿长,有点面子,总是不给小孩留几个。 不过,今天没一个大人跟我们抢,几十个炮筒子全被我们分掉,好家伙,这最少能换个十几块钱,那对我们来说,可是天文数字,可发财了。 就当孩子们兴高采烈的坐在炮筒子上,如同坐在钱堆上一样,邵家炸开了锅。 邵柏失踪了。 听见有大人喊,“你们几个孩子,赶紧往回走。” 我哼哼一笑,冲着他们翘翘鼻子,喊道,“骗人,我刚才还见邵村长,怎么可能失踪呢,别以为我们人小,就好骗。”大家伙哈哈大笑,谁也不相信这个我们自以为是的谎言。 邵家儿子只顾着给老子庆祝,忙前忙后,没想到,老子失踪了。 第二天,我们这帮孩子玩的时候,发现邵柏。 我无法相信,邵柏的死状竟然与我那天看见的一模一样。 公路旁的河道,邵柏正面躺在河里,全身长满白毛,那是因为身体被冻在冰块里。 头顶有一个手指般粗细的洞,给出流着紫红色的液体。 脸色煞白,耳挂子挂在肩膀,已经与身体冻在一起,这不是我昨天晚上看见的景象? 事情的调查结果很迅速,因为在邵柏家里发现一滩被烧毁的文件,初步认定是畏罪自杀。 不过有一点目前无法证明,头顶那个洞是直接死亡的原因,但不知这个洞是如何形成。 这半个月来连续发生的诡异事情我告诉了父亲,本以为父亲会很吃惊,没想到,父亲异常冷静,只是淡淡的说道,“习惯就好。” 随后脸色多了几分喜悦,“后天就要开学了,走,老爸今天带你去城里吃顿好的。” 去城里,别提有多开心,因为去了城里,就可以看见母亲和姐姐。 虽然,从我出生到现在,我只是为数不多的见过几次亲生母亲,她的眼里饱含泪水,塞给我些钱和东西就又匆匆离去。 我不止一次问过父亲,姐姐和妈妈为什么要离开我们,他只会拿起篆刻刀,轻轻的说道,“这把刀给她的只有恐惧和折磨。” 我不能理解,天下刻碑匠那么多,为什么我们郎家就与众不同。 父亲回答我的只是一句话,“你还小。” 去城里的公共汽车一天只有两趟,早晚各一趟,我们一般都是早上去,晚上回来。 天还没亮就要出门乘车,唯独只有出门的时候,我起床是不用人叫的。 父亲将一些家具打包装在工具箱里带着,他这是要去城里打磨一下。 我锁上大门,清晨山里的寒风差点给我撞倒,早早的来到路边等候。 这两天进城的人很多,虽然车内没有空调,但没一会儿便很暖和,也许是刚过完年的缘故,车内一股别样的味道,时不时的还会听见几声奇特的响声,引来的是一群人的捂鼻和憋气。 我坐在父亲的怀里,享受着坐车的乐趣。 “哎,你们知不知道,北王村村长邵柏的事?” 虽然声音很小,但还是被人听了出来,这真应了那句, 车上有几个人议论起来,这几个人应该是我们上面那个镇的,并不认识。 正文 第四章 他到底怎么死的? 最近北王村村长离奇之死的事传的沸沸扬扬,官方虽然放出消息,但对于邵柏头顶那个洞,让本来就喜欢叨叨事的村民起了劲。 一提这事,车内的人都把眼神投过来,想听听怎么说。 售票员收完钱,没什么事也靠着车门听起来。 “北王村村长那不是畏罪自杀,哎,我给你们说。”这里声音压的更低,闹的车内的人为了满足好奇心,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我有个亲戚在县里上班,前两天回家一趟,说邵柏是有点问题,但是没人出面作证,这才被放回来。你说这回都回来了,干嘛还要去自杀。” 说的好像很在理,引的听众连连点头。 这有人就问了,“那官方说邵柏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烧东西,那可能就是和其他官员串通的罪证。” “那有可能是那些大官怕邵柏暴露,把他给暗杀啦?” “可别瞎在这猜了,那没有的事,我跟你们讲,真正的原因是邵柏家的祖坟人动了手脚。” 听到这,我心中咯噔一下,联想到那天晚上和父亲…… 回头瞅了一眼父亲,父亲眯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这事越讲越邪,售票员瞪大眼睛,脸上不满的表情则是因为这个卖嘴人老是卖关子。 “动了祖坟?” “对啊,你们不知道吗?年三十邵柏被抓走,下午他儿子给先人上坟的时候起火了,为了救火,那坟头被踩的不像样子,这肯定是先人伐下来了。” 这人兜了一个大圈子,就是为讲这件事,“切。” 售票演撇过的眼神就知道,这个人最后丢的这个包袱太没水平,车上的村民刚刚还伸长的脑袋全都缩回去,各干各的。 “真是胡说八道,哪还有老先人害自己子孙的。”一个妇女抱着孩子显然很不满意。 这卖嘴的人有些尴尬,为了缓解尴尬,只能自顾自的笑笑。 不过,留在我心底的,还是邵柏头顶的洞是怎样来的。 车开了近两个小时,天色也逐渐亮了。 晨曦的光洒下来一头扎近清晨的雾气中,这种朦胧中带着温暖的感觉,非常惬意。 到县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随父亲去了铁匠铺把一些工具打磨修理一下。 父亲经常来这家铁匠铺,老师傅黝黑的肤色,胸前系着一扇诺大的围裙,这围裙已经被火花打成棕色。 “哎呦,郎师来了,今儿这么早。” 父亲笑笑,“赶早来的。” 老师傅递给父亲一支烟,毕竟这是今天第一个生意。 说着,把工具箱打开,将要办的事情交代一下。 就当父亲取那把篆刻刀时,我仿佛联想到什么。 篆刻刀的大小,尺寸和邵柏头顶那个洞非常吻合。 脊背一阵发亮,站在铺子里死盯着篆刻刀,或许是自己吓自己,一句话也没敢讲。 心里隐隐约约感到,邵柏就是父亲杀死的。 不过,官方都说了是自杀,那是不是我想多了。 父亲给老师傅打了招呼,“那我到点再来去。” “行,你们先去逛逛。” 看着发愣的我,父亲叫了一声,“邪琴,想什么呢?” 老师傅摸了摸我的脑袋,“儿子长的真机灵。”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妈妈。” 父亲先是愣了一下,“嗯,哦,你妈搬去市里了。” “那我们去市里看我妈吧。” 无缘无故,刚才还好好的父亲突然雷霆大怒,转过来恶狠狠的盯着我,“有什么好看的。” 说完,带着我去了县城一家很偏僻的发廊。 这里的发廊门是半掩着的,只留下月亮湾这三个字很显眼。 我不明白,为什么不打开门做生意。 父亲刚走到门口徘徊,就听见有女人站在发廊门口,衣着单薄,皮肤上颜色鲜明,不断的向父亲招手。 发廊内拉着窗帘,灯光昏暗,虽然炮弹炉很暖和,但却弥漫着一种怪异的味道。 我分辨不出这样的味道到底是什么。 父亲交待我在外面理发,而他却和两个女人进了后面的包厢。 父亲出来时,我已经理好发坐在板凳上。 迈出发廊时,已经小晌午,在农贸市场吃过一顿大餐后,父亲打了一个电话。 十分钟后,一辆普桑停到农贸市场门口。 一名身材婀娜的女人从车上下来,不过她却用黑纱包裹着脸,看不清她的面貌。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坐轿车,那年我7岁。 车内皮革和女人的香水味交织着。 前排传来女人的声音,“这是你儿子?” 父亲点点头。 “老爷子的活全托付给你。” 父亲恭恭敬敬,“放心吧。” 说完,女人塞给父亲一个档案袋,就当父亲起身要接过档案袋时,女人突然停下。 “你这一行叫做?” “刻碑匠。”说完这三个字,将女人手中档案袋接过。 我傻傻的坐在车上,父亲捏了捏档案袋的厚度,满意的说了声“谢谢。” 女人和刚才的铁匠铺老师傅说了一样的话,“儿子很机灵。” 这次进城,父亲带着我耍了把阔气。 以前爷爷在的时候,家里情况不好,当然,这个年代大家家里情况都不好,每次进城吃的最好的便是一碗砂锅。 除此之外,会视情况给我买一瓶汽水,这我已经非常满足。 可这次,父亲楞是从头到脚给我换了一身新行头。 这一切的直接原因就是那位轿车里的女人给父亲的那沓钱。 一个刻碑匠凭什么拿人家这么多钱? 只有与其相等的功劳才能交换,我们刻碑匠能换这么多钱的功劳当然不可能来源于那些墓碑,而是黑处那只鬼。 我问过父亲,父亲告诉我,如果我愿意,我以后比他挣的更多。 冬天的阳光是短暂的,刚到村子,已是近黄昏,只留下最后一律晚霞还在挣扎。 回到家,父亲将爷爷坐过的用竹子编织的椅子搬出来,坐在大门正对面,端着一缸茶水,里面是今天在城里新买的茶叶。 “邪琴,来,写两手字我看看。”一身新衣服正高兴着,又被父亲叫回来。 “我说你写。” 我只好恭恭敬敬端了小板凳坐在父亲面前,父亲居高临下,双手抱着茶杯暖和暖和,嘴里哈出一股白气。 “显考邵柏府君之灵。” 就当我认认真真写完最后一个字时,仿佛一切都在父亲意料之中,家里来了客人。 我很稀奇为什么她会来我家,我更稀奇她偏偏这个点到我家,是巧合吗? 门框被敲的逛逛下,父亲一仰头,赶紧跑去开门。 “郎师父,打扰了。”说完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男人不情愿微微鞠躬。 父亲表现的极为自然,仿佛知道他们要来,敲着二郎腿没搭理,吹了吹茶叶,轻轻喝了一口。 男人是个烈性子,估计是打小被惯坏了,耐不住性子,指着父亲就骂,“姓郎的,给你脸了。” 女人红着眼睛,回头给了男人一巴掌,“畜生,闭嘴。” 邵柏头七还没过,邵柏老婆依然披麻戴孝,后面的是他儿子,隔壁上别着一个孝章。 邵柏的尸体还停在他家的卧房中,再过几天头七一完,就要下葬。 妇人急忙走向钱,噗通跪在父亲面前,“求郎师父给亡夫立个碑。” 邵柏儿子去搀扶母亲,“会立碑的人多了,干嘛找他。” “你懂什么。”妇人似乎是咆哮着的。 “郎师父,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亡夫已经过世,就求您不要再和一个死人计较,花多少钱我都愿意,只求郎师父为亡夫立个碑。” 前面已经说过,立碑有讲究,横死,夭折,无后三种人不予立碑,凡是不能立碑之人,均被视为造孽太多,天意惩罚,不予入祖坟,更不能福泽子孙。 不过,世间之事皆无绝对,要给这三种人立碑,就必须找懂行的刻碑匠,动用玄术,立玄碑。 我们郎家,就是世世代代传下来的那个懂行的刻碑匠,郎氏刻碑人。 父亲嘴角微微上翘,吐了一口茶叶,“邵村长这碑可以立,不过恐怕这费用。咳咳。” 妇人一听父亲答应,双腿蹭着地向前挪了挪,赶忙说道,“郎师父尽管开价,我一定照付。” 我站在父亲的身边,目不转睛看着跪在地上的邵柏老婆,以前看见的都是邵家人耀武扬威,什么时候也变的这样低三下四。 正文 第五章 天价墓碑 天变的真快,黄昏结束没多久,一股狂风将乌云席卷上来,温度骤降,飘起了泡沫雪。 一阵寒风吹来,打了一个哆嗦,不过我还是期待着父亲能要个什么价。 记得这么多年唯一出钱最多的应该是镇长父亲死的那次,那还是爷爷给做的碑,整整一千块,我们还为此庆祝,吃了一顿火锅。 父亲伸出一巴掌,露出五根手指。 邵柏儿子破口大骂,“五千,你咋不抢。” 父亲微微一笑,瞅了邵柏儿子一眼,没说话。 邵柏儿子竟然被父亲这一眼瞅的有些发毛,加上母亲在跟前一顿教训,悄悄的缩回身后。 “五千我给,我现在就给。”说着就翻裤兜。 不过,换来的却是父亲轻轻摇摇头。 “五万?”妇人也吓了一跳,这个年代一个农民家庭一年的收入好点也就几千块钱。 就算邵柏是个特殊人物,但以前也是从穷日子过来的邵柏老婆连连惊呼。 “你那五万块钱卖鬼去吧。”邵柏儿子搀起母亲,“妈,咱回。” 有些发愣的邵柏老婆缓缓起身,正要离开时,她竟然决定了。 对于那时候的我,五块钱我可能还有个概念,五万块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多少,他可以干些什么,因此心里没有那种一口吃老虎的震惊。 “郎师父,那咱们说定了,五万块,我明天就拿给你,不过亡夫下葬那天,我要碑子一起立。” 父亲点点头,表示同意。 “妈,你傻啊,他就是个骗子,你把五万块钱给他,你疯了吗?” 妇人大声咆哮,“你给我闭嘴,你爹出这事,还不是因为你。” 儿子被母亲吼的震住,大步离开。 离头七还有四天,就算今天晚上把料子进来,打磨,修理,写字,绘图,雕琢,完毕后还要上釉。 我们家又没有机器,都是纯手工打造,四天时间哪能够,可父亲在点头答应那瞬间显的如此从容,我开始怀疑,父亲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爸爸,四天时间哪够给邵村长修碑子。” 天已经黑实,院子真的很冷,父亲打开院灯,摸摸我的脑袋,“嗯,字进步很大,把你的字拿上,跟我来。” 说着,掀开一边的彩条布,那扇汉白玉打造的碑露了出来。 我眼前一亮,顿时恍然,“这就是给邵柏的碑啊,怪不得问他们要了这些钱。” 就说前两天问父亲,父亲不告诉我。 “把你的字拓上去。” “啊?” “啊什么,你不是都写好了。” “可,可我……”说实话,是你你也部敢。 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年纪小的缘故,虽然从小就看爷爷和爸爸干活,可突然要把自己的字刻上去,总觉得自己不够格。 “怕什么,谁都有第一次,你的字配他,那都是看得起他。” 还是有点怂,父亲大吼一声,“去啊,磨磨蹭蹭。” 这一腔下去,我人生中第一次为人写碑,就这样来了。 拓好之后,父亲帮我雕好。 “来,吹。” 此刻的心情是最难受的,激动却又害怕,激动是我的字终于上碑,害怕是我的字要是刻上去不好看怎么办。 深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对准碑面吹下去。 以前最享受的就是给父亲吹碑面,现在却怂了。 当我缓缓睁开眼睛,八个大字出现在我眼前。 字迹还算工整,但觉得跟父亲和爷爷比起来,差的太远,可惜了这么好的石料。 哎,突然想起什么。 “爸爸,你怎么知道邵家人要立碑?” 父亲像敲西瓜一样敲了下我的脑袋,转身去和釉。 最后一道工序,上完釉后就算完成。 我跟着父亲屁股后面,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太想知道。 “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你才懂。” 每次都用这样的话来搪塞我,不过现在看起来,父亲说的没错,长大了才懂。 正月十九,我便又要步入学堂。 童年,没有人喜欢去学校,尤其是大冬天的早上,黑灯瞎火,顶着严寒去学校。 不过,这世上不喜欢的事多了,可你还得去做。 有位哲人说的好,人生没有强迫,就不再是人生。 五点钟的早晨是没有光亮的,更何况是在这偏远的山村。 被窝只有在寒冷的冬天才能体现出他的动人,可是我却不能再待了。 无奈更加痛恨的爬起来,套上棉袄,洗漱后给父亲打了招呼离开家。 学校食堂九点钟的时候开早饭,拿好钱就行。 也就是这学期开始,父亲早晨不再送我,而是跟村里其他的大孩子一起走。 村口的孩子越聚越多,昨天父亲已经给其他几乎人家打过招呼,让他们在村口等我一下。 “哎,郎邪琴怎么还不来?” 一个年纪小,人却很精明的小子,抹了一把鼻涕,袖筒已经被鼻涕蹭的明亮,手电筒下发出明亮的光。 有个大点的孩子发话,“再等他二分钟,不来咱们走。” 又抹了一袖子,愣愣的说道,“二分钟几下。” “120下。” “那我数了。” 还没数到100,“王亮,你鼻涕都过河了,哈哈哈。” “滚你麻痹。”王亮追了上去,人群边打闹边冲向学校。 那我呢? 推开大门,跨出门槛,人还没睡醒,眼睛上如同黏了一层蜡,一只手拉门栓,另一只手还在揉眼睛。 “喵。” 猛然回头,一直黑猫瞪大眼睛正瞅着我,那眼睛贼辣辣的绿。 “去。”象征性的踢一下脚,黑猫嗖一下蹿走。 正准备要赶去村口时,那只猫发出一声惨叫。 一阵阴风从袖筒灌了进来,不禁打了个哆嗦。 抬头一看,碾子跟前站了一个人。 向前挪了挪脚步,只见一个低着头,双手耷拉,无力的站在那里。 忽然,那人转身,步子不紧不慢走着,碾子跟前留了一滩水迹。 怀着一颗儿童的好奇心,猫着腰子悄悄的跟在他屁股后面。 忘记困乏,忘记疲惫,跟着他的脚步,不紧不慢,一直走着,走着。 开始还猫着腰子躲躲藏藏,之后他像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便大起胆子,率直跟着。 华夏的智慧一切起源于易经,或者说易经的智慧就是中国人的智慧,我二十二岁才逐渐悟透,不知道就是知道,知道就是不知道。 那个人不知道我的存在,那是因为他太知道我的存在。 不知道跟了多久,他突然停下来,缓缓的转过脑袋。 正准备要躲闪时,这才发现,脚底好像和大地黏在一起,无论怎样用力也抬不起来。 清晰的一幕,出现我眼前。 头颅已经高度腐烂,下巴就像被狗咬了一口,露出一个大洞,嘀嗒嘀嗒着水。 想喊叫,却怎样都喊不出声,微张着嘴看着邵柏逐渐逼近我。 身上那股阴冷越来越明显,他身上的水气仿佛正在往我身上传送,直到他的头与我脸对脸贴在一起。 …… “邪琴,邪琴,你醒醒,别吓唬爸爸。” 朦胧中听见有人在叫我,眼皮上仿佛挂了千斤重的石头,想睁却难以睁开。 身体仿佛泡在海里,一个巨浪接着一个巨浪,打的我头晕眼花。 睁开眼时,父亲急切的眼神盯着我,抓住我的肩膀不断摇晃。 “爸爸,我好冷。” 紧接着又昏死过去。 听见我说话了,赶紧将自己身上的大衣披在我身上。 我身上的棉袄不知什么时候全都湿透,水钻进棉花,棉衣又湿又重,而发现我的地方更为诡异,这是在邵柏新箍的墓子前。 正文 第六章 碑神 再次醒来,是镇里卫生所,村里离镇上不远,父亲雇了王亮家的拖拉机,将我送到镇上。 镇上也没什么先进仪器,不过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冻着了。 父亲这才放下心,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拍拍手,掸了下灰尘,扎巴扎巴嘴,蹲在病房外,双手相互操起来,看着外面眼神游离。 他的眼神流露出的东西很复杂,我的父亲好像一点点在变化。 医生来了。 父亲赶忙笑脸相迎,从兜里掏出香烟,散了一根,医生也很随和的接住,别在耳朵上没点。 随着医生进了病房,“郎邪琴,感觉怎么样?” 这带着嬉皮的腔调,肯定是我没事菜敢这样放肆。 “小伙子,脾胃还不是一般的好的,这样冻了一参,连个发烧都没得,药了不用开了,这瓶水打完就回家吧。” 这个年代的医生还是医生,跟吸血鬼有着质的区别。 回家,还是王亮家的拖拉机,为此父亲还给王亮家买了一桶柴油,以表感谢。 虽然王亮爸笑呵呵,烟熏的一口大黑牙,遮遮挡挡,“你这是干啥,你儿子有病,咱只不过是送了一下,你还整个这。” 可这桶油还是欣然接受,“你放心,以后你儿子有事就找我。” 媳妇在炕上骂了一句,“你说的这是毛话。” 王亮爸挠挠头,嘿嘿一笑,王亮倒是听了个准,这小子学好就没他,满屋子吆喝,“噢,我爸说的是个毛话。” 不时传出一阵老子揍儿子的嘈杂。 这个夜晚,比起以前的夜晚,只是星星仿佛多了,月亮也好像变大,乡村的夜依然是那样的漆黑,那样的静。 可能是白天打吊瓶的缘故,尿憋不住。 从小,就居住在这个特殊的家庭,单亲,让我的性格变的坚毅,独立,大多都是与死人相知相伴,有了那些不断逝去的人,才养活了我们一家,这种生死之事仿佛让我也变的麻木起来。 早上那一幕恐怖的画面仍然在我的脑海中打转,不过没有像其他小孩一样,一蹶不振,或者患上后遗症。 尽管尿是那么憋,可仍然赖在炕上,一是外面冷,要去门口的尿盆撒,二是我是个人,我就有恐惧,而且恐惧更胜一筹。 实在耗不过,只好披上棉袄,出去释放了这泡龙泉。 再次回到炕上,棉被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原以为可以安安稳稳的睡个觉,没想到他又来了。 冷!阴森森的冷! 仿佛置身野外,强烈的湿气正在穿透我的棉被,这湿气就像电钻遇到木头,只要一接触就一股脑的往里面钻,怎么也挡不住。 捂着被子哆嗦起来。 怎么会这么冷? 眼睛微微睁开,屋内的角落站着一个黑影,黑影低着头,双手耷拉在胸前,一动不动。 “爸,爸爸,啊” 糟了,被子如同灌了铅一样,死死的压在我身上,不得动弹,胸前一阵发闷,怎么也喊不出来。 耳边响起哀鸣,黑影离我越来越近,又是他,邵柏。 我不知道父亲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他要苦苦纠缠我。 那张极度扭曲的脸盯着我,双目中充满怨恨,纵使闭着眼睛,脑海里也全是他那冰冷刺骨的眼神。 寒气越来越重,本以为这会是个梦,可惜这个梦太长太长,无论怎样摆脱不了。 邵柏的手指已经被冰冻,锋利的指甲裹着寒冰如同一把利刃,他的手指正在接近我的头顶。 曾经苏联人做过一次人体试验,将一名犯人眼睛蒙起来,在他手臂上划了一刀,然后打开水龙头,模仿滴血的声音,数日后犯人死。 其实犯人的伤口并不是动脉,犯人是被吓死的。 此刻的我,应该和这个犯人差不多,看不见的头顶被一根锋利的中指渐渐刺进,听不见呼吸,感受不到疼痛,只有寒冷,我的神经即将要崩溃。 唰! 我竟然坐起来。 哇,我好轻啊,我感觉我现在出门肯定能飞起来。 这个时候我完全没有刚才的恐惧,没有背上,什么都没有,浑身上下仿佛被什么清洗一遍,那么的纯粹。 我跳起来,悬浮在半空,又轻轻的落下,哇,这种感觉好爽。 忽然,父亲从门外闯进,之后我的世界就变成白色。 从天而降一道白光,将我死死的锁在里面。 轻轻的用手去触碰这道光,一阵强烈的灼热。 “啊,疼。” 父亲这晚没睡,抱着一只白色的碗,仿佛是他的儿子一样,生怕什么人动。 碗倒扣在案板上,碗身雕满了别致的雕文,仿佛是什么祭祀的图腾。 “邪琴,委屈你了。” 炕上那个男孩早已经失去知觉,像个活死人一样,只不过比死人多出一口气而已。 案板上立着一尊石碑,上面刻着“泰山石敢当。” 面前的香炉中插着一把香,正徐徐冒着烟雾。 整间屋子被烟雾弥漫,父亲手中那把篆刻刀不停的与一块黑石发生碰撞。 一天一夜,父亲跪在石碑前从未起身,香炉的香火也从未消灭。 当第二个日出时,这块黑石终于被雕琢完成,不过,父亲的手已经浮肿,发黄的脸色没有一丝丝血气。 一开碑头,刻碑人代代不出头。 二开碑身,刻碑人代代不歪身。 三开碑尾,刻碑人…… 咳咳! 父亲这句祝词还未念下去,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刻碑,刻碑人代代福禄有传承。 刻墨碑五寸,埋铜钱五文,恳求泰山将军石敢当开碑神,为刻碑人除百适。 黑石供奉在案板上,将篆刻刀立在上面。 如果篆刻刀刀尖立住这块五寸黑石而不倒,则证明泰山将军愿意开碑神(基本上是开光的意思),反之,则说明开碑身失败。 每代刻碑匠只有一次机会,那就在四岁之后,八岁之前,称之为岁蒙。 父亲屏住呼吸轻轻松开篆刻刀的刀把,他知道失败意味着什么。 砰! 供奉的泰山神石敢当石碑忽然倒落,砸的桌子颤抖,紧接着那面黑石也跳动一下,篆刻刀刀尖贴着黑石旋转起来。 父亲双手捂着脸,躺在地上,不知是兴奋还是难过。 那白光中忽然开启一道黑色的大门,门里发出灿烂的光芒,我不知道那里是什么,但我能感觉到那里很安逸。 我漂浮着,漂浮着,闯进那扇门。 父亲将案板上的白碗掀开,将黑石轻轻的靠近,直到黑石变成赤色。 将早已经准备好的蝴蝶结穿在上面,拿到我跟前,给我系在腰带上。 一道璀璨的阳光直扑脸面,在我的面颊上轻抚,就像爷爷那宽广的胸怀。 眼睛动了动,我醒了。 不知睡了多久,但我记得梦里梦到很多很多,离奇古怪。 不过,这觉起来,我感觉整个人好像有点不一样,但不知道哪里不一样,总是怪怪的。 “爸爸,爸爸。”我喊了两声没人应答。 穿上衣服,走下炕。 “咦,这是什么?”腰间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腰牌,“凶神退位,恶煞潜藏,在此立碑,永远吉昌。” 后面还用小篆刻着,“郎。” 腰牌背后刻着泰山,上面写着泰山将军。 什么鬼? 搞什么? 正要寻父亲问个清楚,在灶台前看见他正坐在板凳上,大口大口吸着烟,每一口都透露着无穷的沧桑,仿佛一夜间他老了许多,鬓角的白发多了些许。 他的脸色告诉我,一定发生什么事。 “爸爸,你怎么了?” 父亲摆摆手示意让我坐下,“这腰牌满意吗?” “为什么要给我带这个。”我瞪大眼睛看着他。 外面的天气很好,今天温度回暖,阳光正好照进灶台,笼罩在我和父亲的身上。 父亲眯着眼瞅了一眼阳光,“这就是你小子的命,你爷爷和我都想拥有这个,可惜啊,上天不让,现在给你带上,你可要好好珍惜。” 正文 第七章 立玄碑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才明白,什么叫开碑神。 相信各位已经看的8九不离十,童年时期,也就是未启蒙时,将魂魄逼出来封存,再将黑玉雕琢成黑石碑,请泰山神将魂魄打入黑石碑。 从此,碑中有匠魂,匠身有碑神,这才是真正的刻碑匠。 上可祭祀天,下可拜访地,古今往来,中国人最重视的就是个身份,而每个身份的诞生,都必须经过一番煎熬与历练。 持有此身份者,你才能顺利成长的去完成一些属于你的事。 爷爷不知为何,也没有开碑神,反正他已经去世,想问问原因也无从谈起。 爷爷一生将期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因为只有开了碑神的刻碑匠,才是真正的刻碑人,那是一种荣耀,不仅仅为死人修碑,更可为国家修碑,为民族修碑,那是可以载入史册的。 但开碑神是有代价的,一旦开碑神失败,魂魄就再也回不去。 父亲的哥哥,也就是我大伯,就是因为开碑身失败,变成傻子,十二岁就夭折。 后来爷爷怕再丧失小儿子,便放弃了开碑神,不过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一个新的刻碑人诞生,可惜,他没等到这一天。 而泰山将军石敢当,便是我们刻碑匠一门所供奉的神灵。 猛然,一缕正阳仿佛戏弄我似的,射在灶台边挂的铁勺上,反射到我的眼睛。 晃! 用手轻轻遮挡,再次将这块腰牌捧在手里,小心翼翼的观摩着。 年纪小,很多事都未开化,只感觉这五寸黑石碑沉甸甸的,里面承载着不仅仅是对刻碑人的尊敬,更是一份责任。 “行了,出去玩吧,今天学校就不用去,我给王亮说,已经帮你向老师带过话。” 步子却迟疑了,以前听到出去玩是如此畅快,而此刻却不知为什么,慢慢的退出。 父亲眯着眼睛,享受着太阳给他的温暖,嘴里不时哼了起来。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这个夜晚,完全消失了往日的恐惧,父亲进来摸摸我的额头,“放心睡吧,从今天开始,没人伤得了你,你要记住,你是真正的刻碑人,你有泰山将军的护佑。” 说完,轻轻一笑,离开了。 山里的天变化太块,白天还是艳阳高照,可到了晚上狂风大作。 门窗被吹的噼里啪啦作响,我完全没有睡意,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胡乱的想着。 屋外的父亲并没有睡,他拿了那个女人的钱就得为人家办事。 炕上很温暖,渐渐的睡意袭来。 一阵强烈的预感将我逼醒,是邵柏,一定是他,他缠了我这么多天,今夜又来了。 我担心的是那股强烈的湿气。 不过,今天晚上,只有强烈逼近的预感,而那股湿气完全没有感受到。 顺着炕边望去,门口的位置,那个黑影又站在那里。 仍旧是低着头,双手耷拉在胸前。 这次,仅仅只是站了一会便消失,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见有无数层碗摞在一起,如同山一样高,我就高高坐在碗顶。 下面的人儿都很小,就像那小人国一样,邵柏就站在下面。 他大喊大叫,想爬上来,可惜他太小了,每次爬不到第三只碗,就会摔下。 我问邵柏,他为什么老是跟我过不去。 他面目狰狞,大喊着,“凶手,凶手。” 紧接着,一只巨型老鼠跳出来,衔着邵柏扔了出去。 邵柏头七已过,墓子也已经箍好,父亲早早的准备妥当,去了凤凰山。 邵柏的墓就在他先人的坟左侧。 立碑前,邵家来人将墓碑拉上分头。 那块汉白玉修的碑的确很霸气,黑釉包裹着墓碑,碑头一条负屃,字字有姿,笔笔生动,说明死者也算是个大户。 其他的笔迹,雕琢,以我们郎家人的手艺,那是巧夺天工,只是那邵柏的墓志铭是我这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写的。 后来我不经意间想起当年的事情,父亲这是有用意的,如果真要追究的话,父亲这算是一举两得。 不仅利用了人,更利用了黑处你看不见的东西。 我为父亲挡了邵家阴魂的麻烦,邵家阴魂为我开碑身提供了条件。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墓碑身后的墓文更为讲究。 横死之人怨气极重,如不进行震压,难免会闹出一些麻烦,或祸害乡里,或殃及子孙。 刻碑人要根据死者的实际情况撰写出镇墓文,或超度,或震压。 称刻碑匠为文工,这最“文”之处就在这镇墓文上。 很多就要说了,一个刻碑匠,你还能翻起什么大浪。 这就是传统文化的遗落的结果。 在古代,凡是真正的刻碑匠,均由朝廷四品以上的大学士兼职,是有国家正规编制,必须饱读诗书,精通玄学命理。 我把镇墓文的要求说一下,各位就会明白。 或许现在看这本书的是个学历很高的读者,那么请你试试看,按照镇墓文的要求,您是否能写出一篇合适的镇墓文。 镇墓文的内容形式均有一定之规:第一,纪年、月、日。第二,天帝(或天帝派使者)告死者之家或丘丞墓伯,替死者解适,为活人除殃。第三,言明生死异路,私人魂归泰山,受冥司官吏的管束。第四,有利于活人或子孙后代的吉利话。 此外,镇墓文中有东西南北、青帝白帝一类阴阳五行,在文中用“谨告”、“移”、“令”等字样,文尾则用“如律令”或“急急如律令”作结束语。 镇墓文必须押韵合辙。 碑在未开世(立碑成功,揭青纸为开世。)之前,是不允许裸露天地,不过,这是对三死忌讳之外的人而言。 邵柏的墓碑只能是以麦草盖之,横放田头,横死之人只能用这样的礼节。 哪有顺死之人一下葬就立碑的,老祖宗留下的这些东西都是不言而喻。 唢呐匠鼓起腮帮子拼命的吹着,山间幽幽的唢呐声远扬,悲哀的曲调让在城的人各个都魂不守舍。 紧接着,孝子孝女们排成队,披麻戴孝,沿途一路哭上来。 山间,乡野,无不知道这家在过白事。 抬棺的人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虽然邵家出了不少钱,请的都是些专业的抬棺匠,可这口棺木仿佛灌了铅一样湿重,八个大汉将将把棺木落在坟口,都没人愿意去碰。 阴阳执事口念经,超度亡灵,准备下葬,我与父亲站在一旁观摩着。 念完一段经,有一段下葬准备时间,一些五行相克的人群要么远离,要么背朝后。 阴阳执事是个瘸子,干这行三十多年,绝对是个内行。 老早就看见父亲,过来绕着墓碑转了一圈,给父亲递了只烟。 父亲接过烟,两个人没多说一句话,只是会意的相互笑了笑。 摸了摸我的脑袋,“这娃儿真机灵。” 下葬时间已到,抬棺匠准备,孝子孝女列位。 棺材一动,孝子孝女们嚎啕大哭,周边的人,众多都让这钻心的曲子和破碎的哭声闹的倏然泪下。 …… 终于结束。 该父亲上场。 邵柏老婆还专程过来给父亲塞了一个红包,“郎师父,拜托您了。” 父亲甩甩衣袖,这个时间,正是子孙亲朋填土的时间,泥土纷飞,铁锹四起。 对了,玩微博的可以关注一下 牛山云 正文 第八章 一阴一阳之谓道 父亲甩甩衣袖,这个时间,正是子孙亲朋填土的时间,泥土纷飞,铁锹四起。 父亲站在坟头,“壹佰横财、顺科,正。” “伍拾进宝、纳福,正。” “捌拾财旺,及第,正。” “三正归位,两财一兴,吉!廿四,破土大吉,子嗣准备。” 孝子孝女立刻动弹起来。 “午时三刻到,树碑,起!” “维中华人民共和国五十一年岁次公元两千年十一月十九日之良辰为邵大人立碑,阳世邵氏子孙等虔备三牲酒礼,罗列于碑堂,感昭告于本山后土尊神,惟神正直,德可配天。主守土地,护卫山渊。古今奠定,神体绵延。兹安窀穸,谨肃告虔。” “跪!” 孝子孝女在父亲的指挥下,齐刷刷的跪成一排。 “一叩,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二叩,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三叩,邵老大人,永世长存。” 镇墓文开见于世。 邵柏,庚寅年生人,薄命蚤终,寿穷算尽,死见八鬼九坎。太山长阅,自往应之。苦莫相念,乐莫相思。从别以后,无令死者注于生人。祠腊社伏,徼于凤凰山。千年万岁,乃复得会。立冢墓之阕,为生人除殃,为死人解适。如律令! 下山时,父亲好像与我都有意无意往邵家祖坟瞅了一眼。 坟面上被大火烧过的痕迹依然清晰,只不过那块碑消失了。 “咦,邵老先人的碑呢?” 好奇与惊讶的人不光是我一个,还有身边的父亲,两个人眼睛中放出同样的光芒。 “老郎。”阴阳执事瘸着腿一拐一拐往下走,山路陡峭,加上他这个人脾气大,不让主家搀扶,也就没人敢去,自己小心翼翼一步一步给下磨。 屁股蛋子上两块清晰的泥土印子肯定是摔跤留下的。 “老郎。” 与父亲同时回过头去。 说着跌跌撞撞冲到父亲跟前,一个踉跄被父亲雄厚的挡住。 “老郎,嘿嘿,这碑是我叫施家人卸的。” 这话是行道话,卸碑不是指把墓碑挖掉那么简单,而是指卸气。 祖坟或迁移,或受责(被人动了手脚),或立祠要请风水先生前来卸气,这样子孙才不会受牵连。 不过,卸气需要道行较高的人来做,因为一定要找准气眼,如果找错地方,那就是杀坟,子孙与风水先生都要遭报应。 父亲只是撅着嘴没说话。 “你看,邵家也得到了惩罚,咱们就不要太绝了。” 说着,轻轻拍了拍父亲的肩膀。 我一双眼睛咕噜咕噜的转着,不时扫过两人的面颊。 阴阳执事笑的很苦。 他在这十里八村也算是个拽人,一言不合就骂人,在父亲面前却显的如此拘谨与恭敬。 “此事以后不必再提。” 说完,带着我下了山。 我悄悄回头看了看,留下阴阳执事无奈的摇摇头,苦着脸对着那片丛林后有些恼的说了句,“你真是财迷心窍,连郎家人都惹。” 前捌后伍,两財一官,土位偏二,午位正,一失一死。 一死便是邵柏之死,则这一失,失的是邵家大好良景,这一切并未因阴阳执事的卸碑而终止。 阴阳执事这次还真是仅仅挖了碑而已,他懂,可是他自己骗了自己。 之后的许多年里,邵家家里光景一落千丈。 不过,全村上下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邵家没落,不仅没有同情,更多的则是鼓掌称快,骂他们遭报应。 如今的岁月里,老一辈人还常常以邵家的故事来作为教育人的典型案例。 看到这里,我相信各位读者也有所顿悟吧,父亲是对还是错无法判断。 我只能说,一阴一阳谓之道。 …… 真正的刻碑匠眼里是看不起阴阳执事,阴阳执事的身份如果要简单明白的告诉大家,就是在编制的编外人员,如同协警一样。 因为他们都是半途进入,不是纯粹的风水先生,一没有供奉的祖师爷,二没有传家宝,所以我们刻碑匠看待他们,就像编制人员看待编外人员。 真正风水先生都会祭拜自己的祖师爷,比如峦山派,供奉祖师爷杨筠松,还有理气派,供奉祖师爷郭璞。 像村里这种阴阳执事,都是半路跟着上一个阴阳执事学习,所以见到我们真正的刻碑匠,自然毕恭毕敬。 离村七十公里县城,安氏安乔年家,今天前来探望安老爷子的人群络绎不绝。 这个年代,能开得起小轿车的绝对是大户,更不用说安家门口停着的一排排小汽车。 这阵势在现在不算什么,可在这个物质还不丰富的年代,那绝对是这个(竖起大拇指)。 这些小汽车很别致,与县政府官老爷坐的绿色吉普不一样,狭长的车身,轻巧的造型,让这个县城多了一道景观,过往的人群都把好奇与羡慕的目光投在它身上。 安老爷子应该算的上是改革开放第一批下海的人群,拥有好几处生意,在我们县那是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有钱人。 也许是因为太过奔波劳累,三年前,他的身体开始一天不如一天。 最近,安老爷子病情突然加重,亲戚朋友都赶忙来探望。 门里门外挤满了人,有几个红着眼睛捂着嘴巴从卧室冲出来,头也不回坐进车里哭了起来。 看样子,安老爷子应该是快了。 卧室灯光昏暗,弥漫着一股子腐肉的味道,令人作呕。 为了不让这味道太过庞大,稍微年龄大的略懂一些什么的人在屋子西南角焚了一只香。 屡屡青烟飘过,这才将这腐肉的味道稍稍盖住。 安老爷子躺在床上,棉被盖在身上裹得严严实实,越接近床边,那股味道就越强烈。 双目凹陷,颧骨突出,脸上的皮肤跟干枯的树叶没什么分别,如果有人去揉搓一下,瞬间支离破碎。 人很消瘦,除了偶尔蠕动的喉结还能判断他活着之外,跟死人没什么分别。 一儿一女爬在父亲的床边,哭的歇斯底里。 忽然,安家大女儿安俊丽质问弟弟安俊生,“你老婆呢?爸都成这样了,她人在哪?” 安俊生除了哭之外什么都不会做。 “你真是个窝囊废,安家的脸让你丢尽了。”气的安俊丽劈头盖脸骂了弟弟一顿。 不过,安俊生作为生意人,是个有点能耐的人,三家商铺每年要给安家进很大一部分利润,但作为男人,窝囊的一塌糊涂。 家里那个女人,永远骑在他头上拉屎拉尿,原因很简单,安俊生太喜欢她。 这些年要不是安俊丽这个强势的大姐,让那个女人有几分忌惮,恐怕安俊生早让她阴了多少次。 俗话说的好,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当初俊生结婚,俊丽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没想到俊生却以自杀相逼,无奈之下才成了这场婚事。 可是,无论俊丽再怎么给弟弟说,换来的都是弟弟的白眼,为了不让姐弟两个关系恶化,俊丽是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父亲都已经这个样子,那个女人到现在连面都没见。 泗水大桥,一辆康明斯(大卡车)停在桥头,里面发出阵阵娇喘。 玻璃上一层层雾气,只见一只手摁在玻璃上,车头有轻微的晃动。 过了良久,才渐渐平息。 “你今天不去看老爷子?” “那个糟老头,谁愿意去看他,我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快了。” “你不去就不怕安家大姐发脾气。”男人仿佛有些担心。 “锦江,人家还不是想念你吗?” 说着,女人的指甲不断在这个叫锦江的男人胸膛上划动起来,浴火又开始燃烧。 正文 第九章 冰棺砸碑 男人额头上的汗珠还未蒸发,以前他是经不住她的诱惑,可今天总觉得心内慌张。 一把推开女人,“等等,蓉儿,我看你还是回家看看吧,我这两天总感觉心慌慌。” 女人甩起脸色,“怕什么,老爷子是活不过今天,老爷子一过世,安家的所有可就是咱们的了,我们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男人还是很不自在,一脸惆怅不知。 女人又伏在男人的胸膛,轻声安慰道,“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安俊生那个窝囊废,要不是安老爷子给他打的天下,谁会愿意跟他。安家的大部分财产我已经转移了,你再忍忍,等这事一过,我就让安俊生净身出户,你再也不用低三下四的为安家跑货运,我们的好日子快来了。” 男人让女人这么一说,心里畅快许多,他等的不就是这天吗? 心中那点慌张也逐渐消失,“对了,伯母介绍的那个人,等事成之后,要不要让他消失?” 女人嘴角微微上翘,“你放心吧,那个人还有个儿子,他不为自己想,还不会为他儿子想?再说咱们给他这么多钱,相信他会老实的。” 男人很满意这个答案,微笑着点点头,“你这个小妖精,没想到心机这么深。” 女人撇了撇嘴,“哼,你说的,我们马家的女人从来不是软柿子,不然能让你白捡这么大的便宜。” “对了,锦江,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保证你听后,会笑一辈子。” “好消息?还有什么好消息?” 男人一脸雾水盯着眼前这个尤物,这个纯天然没被任何纺织物所沾染的尤物。 “雯雯和乐乐是你的孩子。” 女人说的很自然,更是镇定。 男人先是一愣,紧接着一个饿虎扑食,将女人扑倒,车头又微晃起来。 下午三点一刻,安老爷子咽气,与世长存。 自始自终没有见到儿媳来。 安家大门口,一直有一个身穿黑色礼服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静静地看着里面。 这三年变化很大,县城繁华许多,到处都是正在建设的工程,有很多人就在这个黄金年代,一夜暴富。 村里的高速公路通了,犹记得那十几亩地当年还种着我家的玉米。 我也在长大,郎家的手艺也在一步步传递给我。 自邵柏那件事后,三年内父亲再也没出过活,给多钱都部干,每日赋闲在家,除了教我之外还是教我。 在这期间我问过父亲,父亲说他累了,想歇歇。 虽然父亲三年不出活,但我们从来没有缺过钱花。 不仅如此,生活质量还提高一大截。 因为,兜里的零花钱多了起来。 王亮每日盯着我手里的辣条,总会先抹一把鼻涕,语速超快的说,“邪琴哥给我吃个。” 把一块大辣条分他一半,只见他脖子伸长,手将辣条拎起来,像下面条似的放进嘴里,一溜烟不见人。 骑在村里晒场的碾子上,一群孩子围着我,目不转睛的盯着我手里这款小霸王游戏机。 王亮离的老远,端着个大碗,碗里泡着个大馒头,冲着我喊道。 “郎邪琴,你爸从城里回来了。” 这小子只有想吃我辣条的时候,才叫我一声邪琴哥。 一听父亲回来了,从碾子上跳下来,撒腿跑回家。 身后的孩子一脸无奈,有的大点的心不甘的喊道,“郎邪琴,把你游戏机借我玩一下,我给你玩铁环。” 我才舍不得,“铁环我也有,我怕你们给我玩坏了。 留下他们悻悻的将手里的麦草折断,使劲仍在地上,“真是个郎抠,游戏机都不舍得玩一下,我也让我爸给我去镇里买个。” 话音刚落,我们村二丫小心翼翼,有些害羞的说道,“罗猴,你上次说你爸给你买,还没买下吗?” 罗猴一下愤怒,不甘示弱的说道“那是我爸没时间去镇里,下次去镇里你看买不买。” 老远处,一个手里拿着扫把的女人破了嗓,“罗浩,你再不回来写作业,你爸把你腿就打断了。” …… 留下一片孩子的哄笑。 回到家时,父亲已经端起了茶水。 “爸爸,我倒点水你洗洗?” “嗯。” 父亲板着脸,似乎心情不好,“爸,你吃了么?” “嗯,吃了。” 说完,拿了块香皂去洗脸。 忽然扭过头,“对了,你收拾收拾,明天我们进城。学校暂时不用去,我已经给你老师说了。” “啊?” 一脸疑问后,愉快的跑掉。哪个少年喜欢天天待在家里。 安乔年家。 大院内灯火通明,子女正在给父亲布置灵柩。 现如今刚过清明,天气回暖,尸体恐怕挨不过头七就臭了,安俊生弄了口冰棺将父亲放进去。 安乔年死状太难看,五官已经变形,只好用愉快黄纸盖在脸上。 安俊丽红肿的眼睛跪在灵柩前,神情已经麻木。 安俊生操持一天,又累又加上父亲离世的悲痛,人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安俊生的老婆马蓉下午装模作样来过一次,被安俊丽臭骂了一顿哭着离开。 安俊生还在为老婆求情,拦着姐姐,没想到姐姐给了安俊生一个大嘴巴子。 胸中的五味陈杂,让这个看起来像个男人的男人倒下了。 和几位舅舅合力将安老爷子和冰棺一起推到偏房去,因为按我们这的规矩,正堂不摆死人。 安俊生如同软了一般,顺着冰棺滑了下去。 人群一下慌乱了,安俊丽也闻讯跑过来,叫名字的叫名字,掐人中的掐人中。 冰棺在这里多停放了小一阵。 正当人们叫醒了安俊生,再将冰棺推过去时。 咔嚓。 “等等。”安俊生大舅大喊一声。 安家院子是水泥地,只见地面下凹,水泥破碎。 “这下面有东西,先把冰棺推进偏房。” 见此一说,人群呼啦围了上来,开始有人议论,“这不会是安老爷子藏的宝物吧。” 只有一人站在原地,双腿瑟瑟发抖,面目如同一张蜡纸,黄的可怕。 如今已经是深夜,风轻轻拍过来,些微有些冰凉,已经有人加了外套。 可他额头上豆粒大的汗珠,齐刷刷的给下掉。 “锦江,你没事吧。” “啊。”来锦江被吓了一大跳,原来是前来帮忙的同事。 “哦,没,没事。”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你先去歇歇。” 同事关心的问道,孰不知他心里有鬼。 “哦,我没事,可能是太累了,你先忙,我坐着歇一会儿。” 同事还有些不放心,“那你歇会,我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见同事离开,来锦江赶忙逃出院子,掏出那块大的跟砖头一样的电话。 手指还在发抖,摁了好几次才拨通了电话。 “蓉蓉,不好了,出事了,被发现了?” “什么被发现了?”见电话那头如此急切,马蓉的心也突然被揪起。 “碑,碑被发现了。” “啊?怎么会,埋下地下怎么会被发现?”她实在想不通,这件事除了他俩知道外,就剩下一个叫郎施林的人。 “老爷子自己发现的?” 马蓉已经怕了,尤其是听见这句话,情绪快要崩溃,嘶吼起来,“来锦江你胡说八道什么,老爷子已经死了,他怎么可能知道?” “电话里跟你说不清,你自己来看吧。”来锦江来急了,啪的一下将电话挂掉。 头一抬,老爷子那张脸就在自己眼前,死死的盯着自己。 “锦江。” “啊” 来锦江大叫一声,瘫倒在门口。 一副惊慌失措之状,如同撞鬼一般,浑身上下打着哆嗦,不断在往后挪。 “锦江,你怎么了?” 正文 第十章 犯金神 安俊生被叫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车上取下今天刚拿来的老爷子遗像,冰棺到位,得供堂,这不抱在怀里,正要拿进去。 或许是因为安俊生太过虚弱,走路没有发出声音。 刚好走在来锦江跟前,想跟他打个招呼,说声辛苦,没想到,却不知为何把他吓的够呛。 来锦江是自己老婆上学时候的同学,也是老婆把他介绍到安家,这些年货运这块一直都是他管,安俊生对他也是如同兄弟一般,信得过他。 来锦江定神一看,原来是安俊生。用余光往下扫扫,安老爷子的眼睛似乎还在盯着他。 冷不丁一个寒颤后,硬着头皮站起来。 “俊哥,我没事。” 安俊生也没时间跟他磨叽,“行了,天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完,抱着遗像走了进去。 内院几个人已经挥舞起锄头,带头的正式大姐安俊丽。 风忽然加大了,看着样子是要变天,刚才还明月盏盏,如今却被一抹乌云盖了个底朝天。门口的杨柳被清风扫过,唰唰直响,栖息在树上的麻雀如同惊着一样,在半夜时分共同起飞,飞向别处。 安俊丽停下手中的锄头,往院外瞅了一眼,她总感觉父亲的死有蹊跷,也怎么也说不上来。 来俊江已经吓傻,与此同时,一辆轿车打着远光灯,才将这个男人唤醒。 马蓉来了。 刚下车的马蓉,纵然是在半夜,也保持着那份妖艳。 走到门口的那刻,她也傻了,那东西真的被挖出来。 谁也没想到的是,院子里竟然埋着一块石头,轻轻的将石面上的泥土抹掉,这是一块碑。 安俊丽一脸迟疑的看着舅舅,舅舅也慌了,对着自己的大儿子喊道,“明生,去,把木器厂鬼师父叫来。” 明生抠着手,不为所动,脸上一脸难为情。“去啊,还愣着干啥。” “爸,现在去请鬼师父,不好吧?” 明生他爸一想,“行了,我跟你一起去,把俊生叫进来看着,除了本家人都回去休息吧。” “好嘞。”明生这才痛快答应。 鬼师父名曰鬼三,是木器厂的打棺材的,此人能耐可不一般。 只不过,此人有三大禁忌,鸡不叫,不出活,茶(这里的茶不是泡的茶,而是用炭火熬制的茶,黑如墨石,粘如沥青。)不喝,不出活,衣不整,不出活。 现在正是午夜,去叫鬼师父,肯定会被劈头盖脸骂一顿。 明生他爸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找他,被骂只能受着。 刚走出大院,“马蓉姐,你来了,快进去看看吧,出大事了。” 马蓉对着明生爸轻声喊了句,“舅舅。” 明生爸没搭理她,径直走去。马蓉只好对着明生强颜欢笑。 “俊生哥好福气啊,娶的这媳妇,那叫一个……” 边走还边赞叹。 在明生爸的好说歹说下,鬼师父终于来了。 那块碑已经全部裸露出来。 “鬼师父来了,都让让。” 鬼三白色的衬衫外套着一件黑色的马褂,一双黑色的老北京布鞋极其合脚,刚才也许是走的太急,脚上沾了点尘土。 弯下腰子,轻轻的掸走这点灰尘,这才把走上前,仔细打量一番。 碑上刻着两句话,“太岁天罗挪械藏,岁刑白虎见重丧。”其他什么也没,更没有任何图案。 “鬼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鬼三没回答,只是环绕院子一圈,随后在手指上掐算两下,最后只是无奈的摇摇头。 看来是没找出什么答案。 安俊丽靠上前,准备说什么,被舅舅阻挡了。 鬼三忽然想起什么,扭头问道,“可否将安老爷子生辰八字告知?” 明生他爸凑在鬼三耳朵前,悄悄说了什么。 鬼三再次掐算,嘴角微微上翘。 “把它起出来。” 有了鬼师父发话,大家才敢放心的去动碑。 “来,搭把手……” 就在碑起身的那刻,父亲醒了。 父亲屋子里的灯亮着,一直亮到天亮。 “听着。” 鬼师父发话了,“用白羊骨一斤、猪血一斤,生铁四两,桃木板三尺二寸,朱书六甲符埋到这里。” 明生他爸赶紧掏出笔,一一记载。 “鬼师父,这前面几个我们能找到,可这符?” “我现在画给你。”说完,跳下坑中,食指与中指并拢,在泥土中起了一道符。 “安老爷子的尸体恐怕不能再停在这里,明日火化。” 一听要火化,安俊生和安俊丽姐弟两都急了。 西北人讲究的就是个入土为安,祖宗保佑,这火化可不成。 “不成,绝对不能火化。”第一个冲出来的是安俊生,一脸怒气的看着鬼三。 鬼三由于先天白癜风的缘故,释放出来的气息比这个男人强悍恐怖多少倍。 微微抬头,安俊生打了一个寒颤,脚步微微向后挪动一丝。 马蓉站在大门口,一语未发,脸上的妆已经被汗水抹花,白色衬衫拓贴在后背,皮肤与衣服交织,若隐若现,应该是被汗水打湿。 最终还是舅舅陈国华悄悄将鬼三拉在一旁。 “鬼师父,您别和孩子计较,您能跟我说说,这碑到底是?” “安老爷子死前,是否有一股腐肉的味道?” 陈国华一脸惊讶,“您,您是怎么知道?” 陈国华递给鬼三一支烟,又给鬼三点上。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猜他应该也是个职业匠人,这匠人里面能玩石头的,与我们棺材匠也算是同一品种,都分为文工。只不过,隔行如隔山,我刚才看了一下院子的风水,并无大碍,因此这应该是专程针对安老爷子的。” “哦,此话怎讲?”陈国华小心翼翼看了看外面,是否有人。 “我刚才看了一下,根据院内的风水,这里没什么问题,可是参照安老爷子的生辰,这里正是冲金位,也就是说,这石碑埋在这里,是故意让安老爷子犯金神。” “什么是犯金神?” 鬼三缓缓说道,“金属西方,其色为白,其声为商,其时应 秋,其神白虎;所谓金神者,即指白虎;而虎居西方,其声为商, 古人因慑于虎威,又希冀其和平安宁,所以就采用歌舞升平的计 谋,给它送了个雅号——"商名和,犯了老虎,你说会怎么样?”陈国华一时还不能理解,而鬼三接下来的话将他吓的够呛。 “我们行内将它称之为肃杀令。" “肃杀令!” 陈国华差点没吓晕过去。 “今天在这里的人,凡是命理犯金的,恐怕身体上多少都有不适吧。” “俊生和他爸一样,就是命理犯金,他,他今天的确像丢了魂一般。” 鬼三紧接着说道,“安老爷子犯金神而死,白为肉,自然会有一股腐肉的味道,而犯金神死之人,必然要用火葬之法,以此克之,否则只会殃及后代,祸乱无穷啊。” “这宅子还能住人吗?” 陈国华心里已经发毛,能知道安老爷子生辰八字之人肯定是自己人,那么幕后凶手绝对就在外面那堆人里。 说着,怒气已经涌上头。 鬼三拍了拍陈国华的肩膀,示意他冷静。 “火则位居南方,其色为赤,其声为征,其时应夏,其神朱雀。金为白色,火为赤色,所以就用白羊骨、生铁、杨柳木板等白色物品以金养金,又用猪血一斤来象征以火克金。既然生克兼用、软硬并施,金神焉能不退避三舍?你放心吧,三日后,宅子并无大碍。” 临走之前特意还特意回头说了一句,“抓贼抓凶,至于那个匠人你还是退避吧。” 这话说的很明显,要抓你就抓元凶吧,至于那个懂行道的匠人,你就别惹了,以免惹祸上身。 当天夜里,陈国华用榔头将石碑打烂,扔进臭水沟。 鬼三走在路上,自言自语,“没想到,世间还会有这样的匠人,稀罕哪。” 陈国华没有把这件事的真相告诉任何人,这事也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过去。 马蓉和来锦江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内心终于平静下来。 “安家,一群傻子。”这是马蓉的终极留言。 安家人按照鬼三的指示,把安老爷子第二天就火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