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第一章 曾有悲欢入梦来(1) 窗外的画眉鸟唧唧喳喳吵个不停,我翻了个身捂住耳朵想要再和周公下棋。桃之推开门听见我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着一定要把山楂的毛都拔光之类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姐才不舍得呢,上次老太太想要把山楂拎过去解闷,你不是还哭闹着不许么?” 我面色一窘,等桃之端着水盆走到我床榻前,我倏忽起身将水盆里的温水向桃之弹去“叫你说我,叫你说我。” 桃之赶忙躲在床帏后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来向我求饶“小姐,我不敢了,饶过我吧。” 我闹了一阵,困意也没了,便随意的洗了洗脸问道“今个可有什么有趣的事?” 桃之将我按到铜镜前,拿起梳子慢慢的给我梳着头发,镜子里她的脸红扑扑的看起来很激动,我知道她又有一个好玩的故事要讲给我听了。 “小姐你还记得前天李家那个小少爷突然嗜吃成癖的事情么?” 我点了点头,当然记得。 李家是官宦之家,家境优渥,所以李家小少爷刚满九岁就已经胖到和成年人一样的重了,前天早上李夫人发现小儿子突然异常能吃了起来,将全家人一早上的口粮吃个精光。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便叫厨子又做了一份,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人觉得怪异了起来。小少爷不仅将再做好的早饭全部扫光还一直叫嚷着着饿,要吃吵得喷喷香的瓜子。 李夫人一向宠溺小少爷,便赶忙叫人去买瓜子,将集市上现炒的瓜子全部买来又唤来全府上下的仆人一起剥瓜子仁供给小少爷吃,就这样吃了整整一天。 李老爷下朝回来看到院子里几乎堆成小山似的瓜子皮,才觉得不对劲。赶忙叫人将小少爷捆在木桩上,可怜那个孩子,肚子被撑得滚圆却还在哭耗着要吃瓜子,一嚎就嚎了一晚上。 桃之见我点头便继续说到“昨个一大早,李老爷便派人去请了城西药材铺的赵掌柜过去看。赵掌柜看了看被捆成粽子似的没精打采的小少爷,又摸了摸他的肚子,便低声对着李老爷吩咐了一些事情。李老爷一听立刻照办,派人在木桩旁边支起一口铁锅,又架起火炭,当众炼起猪油来!” 我嘴角抽了抽,桃之继续一边给我挽着发髻,一边说道“小厮不一会也按照吩咐气喘吁吁的从西山的白虎神庙里取了一大桶香灰。接下来赵掌柜挥了挥手,加了一倍的炭火下去,猪油便噼里啪啦的在热锅里响了起来,诱人的香味也越来越浓烈,小厮们和丫鬟们都伸长了脖子看着院子中央。 小厮们看的是那口铁锅,沸腾着的油金黄透明,噼啪作响,让人胆怯,毕竟那是多高的温度?但丫鬟们个个红着脸看的都是那个被偷偷喊作“赵美人”的掌柜…… 不一会,本来蔫了吧叽的小少爷闻着香味就醒了过来,完全失去了理智一般试图凑着身子向油锅靠近,可惜他被紧紧地绑在木桩上动弹不得。意识到自己够不到油锅的小少爷又开始哭耗了起来,李老爷心急的不得了,生怕小少爷哭坏了嗓子,便想要上前安慰小少爷。可是,未等李老爷靠近,小少爷突然不哭了。” 桃之轻巧的将一只翡翠簪子插入我的鬓间,一个简单的云鬓便挽好了,她望了望镜子笑着道“小姐你长得真好看。” 我却急忙转身问道“后来怎么了?” 桃之故作神秘的说道“后来啊,小少爷的嘴巴越张越大,忽然‘嗖’的一声,从他的肚子里飞出一条白花花的足有三尺长的馋虫来,一下子就跳进了油锅里。” 前言 第二章 曾有悲欢入梦来(2) 后来那个烫的半死的馋虫按照赵掌柜的吩咐直接被小厮们用香灰裹了起来拉进山里埋了,小少爷也恢复了正常,只是赵掌柜告诫李老爷一定要控制小少爷的饮食,这才不会再有‘馋虫’。 我却因为这个故事,早饭时连最喜欢的藕片都没心情吃,母亲关切的问我怎么了,我只好羞怯的答道“胃口不甚好。”转眼看见桃之正掩着嘴偷笑,我心里一气,伸手摘了一颗葡萄丢了过去,倒被桃之稳稳接住塞进嘴里。 父亲敲了敲桌子,一向和蔼的脸看起来有些发怒了。“端儿,怎么一点教养都没有?还有六月余你便要行及笄之礼,你姑姑要派宫中的教导嬷嬷来教导你这些衣食住行都要注意的礼节。” 我脸色一黑看向母亲,但是母亲正握着她如意郎君我父亲的手点头称是。 “这半年你就不要再出门了,你的吃穿用度我会派人给你送去你的小院。”父亲放下筷子又漱了口,旁边的佣人给他整理着服饰。 我姑姑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妃子,父亲在朝中任职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所以我家也跃升为沈家镇第一大世家。父亲和母亲十分恩爱,别人家三妻四妾,而父亲只娶了母亲一个人,也只有我一个女儿。所以我自小倍受宠爱,父亲母亲几乎什么事都依着我,就连三岁时要缠足我一哭闹,他们便不舍得而停了手,导致我至今仍是如同男孩子一般的脚。 所以今天父亲和母亲这么严肃的要找人训导我女子礼仪的事,真的让我吃了一惊。 我冲着母亲眨了眨眼睛期望逃过一劫,母亲拍了拍我的头笑道“端儿,明年的及笄之礼过后,皇上会亲自给你指婚,所以………” 我黑着脸回到我的小院,山楂站在笼子里看着我撒欢似的唧唧喳喳讨米吃,我心中郁结,随意的抓了一把黄黍扔了它满身。 桃之弯着腰捡着地上三三两两的黄黍,转身看着我一脸愧疚“小姐,都怪我,我不该去惹你,被老爷看见这才罚了你” 我叹了口气,坐在鸳鸯藤下的木椅上“不怪你,该来的总回来,生为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 桃之也跟着哀伤起来“小姐命好,尚且如此,那我们这些做丫鬟的岂不是更无容身之处?” 秋光潋滟,从鸳鸯藤的缝隙里斑斑点点的落在我的身上,脖子上挂的芙蓉玉坠反射着温润的光芒。 我隐隐的觉得有些不甘心,好像我的生命不该如此。 忽然间一个模糊的白色人形闪现在脑海里,我攥了攥拳头下了决心,便站起身来抓着桃之的手“帮我。” 桃之条件反射似的点了点头,然后才想起来问我要做什么,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直把她看的发毛,手一抖,刚刚捡起的黄黍又撒了满地。 三天后,教导嬷嬷见过我的父亲母亲之后便被一台轿子抬进了我的小院里,我迎上去对着嬷嬷恭敬的行礼“见过嬷嬷,这是我家小姐沈自端。” 桃之穿着我的衣服,步姿摇曳的走过来,看起来比我这个正牌小姐还像真的。 陈嬷嬷眼皮一挑,流露出满意的神情来“沈家小姐果然落落大方,此次贵妃娘娘差遣奴婢来教导小姐礼仪,事不宜迟,我们开始吧” 闻言,我低着头微微侧身退到门口,反身关上房门。最后一丝缝隙关紧之前桃之望着我苦笑了一下,我的心情却雀跃起来。 前言 第三章 曾有悲欢入梦来(3) 我蹦蹦哒哒的跑进桃之的房间,迅速换了一身男人装扮,又轻车熟路的绕过小花园,从我家后门正大光明的走了出去。 以前我和桃之就经常偷偷跑出去玩,这是我和桃之的小秘密,也是我们唯一的娱乐戏码。 大街上人声鼎沸,叫卖声不绝于耳。我伸了伸胳膊又蹬了蹬腿,精神抖擞便直奔城西赵掌柜的药材铺而去。 没有人知道赵掌柜从哪里来,他的真名大家也不清楚,但大家都偷偷叫他赵美人,若是有事求他,还要恭敬的叫一声赵掌柜。我五岁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把以前的事全忘了,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赵美人,他长得比我还好看我就忍了‘赵美人’这个名号。 可奇怪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面容一直没有变过。我也曾向整个临安城年龄最大的老人也就是我的祖母问过他的事,可是祖母一直念叨着“不可说……不可说……”好像他有多么可怕似的。 越是这样我就越想知道他的秘密,我家有门禁,在我未成年之前不得随便出府,当然成年之后就更不能了,因为直接准备收拾收拾嫁人了。所以只剩最后这一次机会,我决定“近水楼台先得月”去他的药铺做学徒,以此来窥探他的秘密! 越接近城西大街上的人越少,远远地我已经看见竹林里药材铺牌匾上‘歩崖’那两个大字了。于是干脆跳到路旁的草丛中,沾了些泥水将一身新衣服涂抹的脏兮兮,便心满意足的向着药材铺进发。 清幽的竹林透着药材的淡淡香味,我装作体力透支的模样敲了敲门便扶着门柱倚在门边。 珠链轻启,一袭白衣便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超然若天仙般俊逸的面容也落入我的眼眸。 曾近有一阵临安城的男子为模仿他也纷纷穿起了白衣,但后来被所有的女子追着丢白菜丢了满街,然后这临安城便只有他一人穿白色的长衫了,我想这世上也再没有人能把白衣穿的比他穿的更骚包了。 他缓步移到我面前打量我许久,薄唇微启“我看少年面色红润,体格安康,不知有什么事来寻我?” 我听着那声音都要醉了,以前偷着跑出来看他也只是远远地看着,除了小时候那次便再也没有离他这么近了。 我轻轻地咳了咳,调到一个最像男人的音色便开了口“小生不知何故,失去了大半记忆,如今不知道自己是谁,家在何处,流浪至此。街上的人都说着‘歩崖’的赵掌柜是一个大善人,约莫着会收留我……咳咳,若是可以留在这里,我愿拜您为师。” 赵美人笑了笑“少年可去‘朝云辞’寻个差事,那里可包食宿,我这药铺却只收病人,不收学徒。” 我念着赵美人接下来就要把我扫地出门了,便赶忙佯装突发头疾,右手掩着太阳穴向后倒去。本以为赵美人会上前扶住我,来一出‘英雄救美’的佳话,没想到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我向后倒去直直的撞在了门板上,发出咣的一声,疼得我呲牙咧嘴。 倒地之前我看了他一眼,总算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些惊慌,然后我估摸着这回八九不离十了,便两腿一蹬,真的晕了过去。 一念‘煤人’渡彼岸 第一章 最初的不怀好意(1)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响午,浓郁的药材味道一丝一缕钻进我的鼻子里,睁开眼看了看周围,不禁喜上眉梢,因为听说赵美人常年独居那这药铺里唯一一间房大概就是赵美人的卧房了吧。 我刚刚坐起身想要到处参观一下,赵美人便推开了门,他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薏仁粥’,慢慢的向我走过来。我急忙笑着下床迎上去“美人师傅,还劳烦您给我煮粥,真是不好意思。”伸手就接了那碗粥。 赵美人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对我唤他‘美人师傅’不甚习惯,我一边唏嘘着喝着粥一边冲着他笑,心里想着,没事,你听着听着就习惯了。 他坐在桌边饶有兴趣的看着我吃粥,我也是饿了三下五除二便将一大碗没什么滋味的粥扫光,刚放下碗便听见他说“吃过饭,你便离去吧,‘朝云辞’那里我已替你打点好了。” 他话音未落我的眼泪便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我上前一步抱住他的大腿将我的鼻涕眼泪全抹到那泛着淡淡药香的白衫上,失声哭诉着什么‘一粥之恩,一桶相报’之类的。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眼泪都要水漫金山寺了,才听到头顶传来淡淡的叹息声“罢了,你就留下来吧,只是要先把我这白衫洗了去。” 我立刻狗腿的站起身来就开始扒他衣服……直到他一声怒吼把我赶出了屋子让我去铺子左边的山泉旁打水。 到了溪边,我先将身上脸上的泥点洗了个干净,然后从来没做过什么力气活的我拎着木桶一瘸一拐的往铺子后院运水,还未到门口便看到美人师傅跟着一群矿工急匆匆的走了过来。我丢下水桶正面相迎,将美人师傅手里的药箱拎了过来,力争表现出一副勤勉的模样“美人师傅,这是要去哪啊?” 赵美人的脸还是几不可见得抽搐了一下,没有搭话。我心中一乐,抽吧,抽习惯了就好了。 矿工中一个领头的人听到我对赵美人的称呼,便走过来抓着我的手问道“小兄弟,你是什么人?” 我看了看他那张常年在地下挖煤已经比寻常人黑太多的脸,生怕这种黑也会传染,便不动声色的甩开他的手跑上去跟在白白的赵美人身后,回头甩了他们一句“我是赵掌柜新收的学徒。” 话刚说完那些矿工便一脸崇敬的看着我,领头人更是上前来主动拉着我的手跟我打招呼“我叫大川,是西山民矿的矿主,不知道小兄弟名字?” 我继续不动声色的甩开搭在我胳膊上的‘黑手’嘿嘿一笑“叫我阿端就好。” “阿端兄弟。”大川也笑了笑,黝黑的脸上露出两颗大白牙格外的显眼。 互通了姓名之后,一直在疾步走在前方的美人师傅终于发话了“大川,这次矿难死伤几人?” 大川叹了口气,似是有难言之隐“实不相瞒,这次矿难并未有人伤亡,只是失踪了一人,但这件事实在蹊跷……” 大川话未说完,我们便听见一阵哭喊声,声音悲戚。循着声音转过个路弯,眼前便是西山民矿,一个男人正趴在地上失声痛哭着,旁边稀稀疏疏的围了几圈人,却没人上前劝慰,仔细看去都像是吓呆了的模样。 一念‘煤人’渡彼岸 第二章 最初的不怀好意(2) 待我们到达人群前,人们自发的给美人师傅让了路,他衣袂如风动,轻步踱到那个哭泣的男人身前,轻轻一拉便将那个人从地上拉了起来,叫别人一看还以为那个哭泣的男人骨瘦如柴才这么轻巧,可挖煤矿的人那个不是身强体壮? “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且细细讲来这煤矿中发生了什么?”美人师傅一句话那人便停止了哭泣之声,抬眼看了看喊了一声“赵师傅,我父亲他还在煤矿里!” 美人师傅走进煤矿拿起煤油火把向里探了探“并无塌方,既然你父亲还在里面,为什么不进去找他?” 谁知那男子哭喊着指着周围这些人“我要进去,是他们拦着我不让我进!”被指着的那些人面面相觑却脸色古怪说不出话来。 大川上前一步,脸色黑的更加黑了“狗剩,你别不识好人心,若不是兄弟们拉着你,你也会被那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吃了的!” 狗剩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的低着头,我才注意到他的衣服上溅上了大片鲜红的血迹,衣服也好像被撕的破烂了些,看起来格外的瘆人。 美人师傅慢慢将煤油火把插回原位,向大川走过去,他一直没有什么表情也没说什么太多的话,不知为什么却让大家都渐渐平复了恐惧的心情。 “先说一说失踪的人是怎么失踪的,煤矿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美人师傅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看来这件事让他也觉得棘手起来。 大川看了看人群中间的那个男子,叹了口气一脸的自责“这煤矿开挖已经月余,一直相安无事。是从前天在地下百尺挖出的煤块里碎裂出一具干尸来之后,便开始出现怪事了。” 听到这里,我后背的汗毛开始一根一根的立了起来,日头正挂在正中我却无端的感觉到阴冷,那黑黑的矿洞像是一张大口要把我吸进去吞噬一般。 我瑟缩着肩膀抖了一抖,便继续听大川讲接下来的事,祖母告诉过我,要是对一件事存有畏惧,那就干脆深入下去找到真相,或许知晓一切之后,便不再惧怕了。 “我们都闭口不提这件事,无论怎么样挖出干尸都是触霉头的,所以我们干脆连着煤块一起将它埋了。但是之后每次下矿都隐隐的觉得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后来我们才发现每次下矿的时候,我们的队里好像都会多出一个人来……” 在矿井里挖煤不能点过多的火把,否则矿工们便容易窒息,因此在狭窄漆黑的井道里,矿工们便将他们全部系到一根绳子上,只由领头的人点一支火把,其余的人则根据拉紧的绳索前进。但是怪事就出现在这里,每次出井道的时候,队伍的最后一个人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后都有人将绳子拉紧…… 大川简单的解释之后继续说道“一开始我觉得是那个人胆小,便将队伍最后的人换了又换,可每个人的感觉描述都几乎一模一样!他们身后有东西!” 一念‘煤人’渡彼岸 第三章 最初的不怀好意(3) 事情的最后便是今天正午,大川将狗剩的爹排在了最后一位,进井道前还和他千叮咛万嘱咐,若是他也觉得有异样,那便暂且停工,想些法子出来。 可是人们一个接一个的从井道里出来,却听见狗剩爹的一声尖叫,最后出来的人俨然是倒数第二个人,他的手里还拿着一端血迹斑斑的绳子,浑身哆嗦着吐字不清“最后……有人……” 狗剩一看就急了眼,拿起火把就又跳了进去,大川喊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也不顾井道的空气是否充足也跳了进去,毕竟人命关天! 狭窄的井道里顿时被照得清晰可见,循着点点的血迹,他们终于到了血迹尽头的地方。拿起火把一照却个个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只见狗剩爹早已没了踪影,地上只有狗剩爹下矿时穿的破麻衣裳,而漆黑的矿壁上,隐隐可以看出一个不同于煤矿的黑色人形来,更诡异的是那人形还在缓慢的向煤矿更深处移动…… 狗剩拿起矿产血红着眼向着那人形砸去,大家惧怕再生事端这才赶忙将狗剩拖了出来。大川讲完整件事更是愧疚的看着狗剩“都怪我,如果今天就停工的话,狗剩爹也不会这样……” 大家都低着头不说话,狗剩越发的沉默,仔细看去好像在咬着牙做着什么决定一样。 美人师傅敛起眼眸似是在深思,许久他挥了挥手“带我再进去看看。”我站在他身后腿一个劲的哆嗦,心想美人师傅你真的害死人不偿命啊,这些人都怕成了这个样子,谁还敢带你进去。 谁知狗剩闻言立刻站了起来“赵掌柜,我带您去。”大川也走过来“我也当尽职尽责。”第一次我觉得他那张黑黑的脸那么帅。慢慢的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都聚到了这边来,大多数的矿工还是畏惧的看着那个洞口,看来他们的恐惧还没有消散。 我自小就怕黑,便狗腿的从人缝中钻到美人师傅身边,刚想说什么我肚子痛得厉害要去解手之类的,却看到大川一脸欣喜地看着我,他的黑手也自然而然的覆在我的手上“阿端兄弟也要去么?真是有胆量,不愧是赵掌柜的徒弟!” 完了,这一顶高帽子稳稳当当的盖在了我和美人师傅的头上,就算我不要脸面还得顾忌美人师傅的脸面不是?我只好干笑道“那是自然……”自然你大爷!我再次默默地甩开‘黑手’。 就这样我们也排成一队下到井道中去,每两个人高举一只火把,狗剩排在最前面,然后是我美人师傅,后面便是大川和我,再往后的人也自发的两两一组。 点点未干涸的血迹滴在煤矿上在火把的照射下发出诡异的红光,我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大川看出我的紧张一把抓住我的手呲着一口白牙冲我笑,这回就算怕被传染我也没甩开他的手。 很快我们就到达了事故地点,一披布麻长衣长裤散乱的扔在矿壁下,大量的血迹触目惊心,狗剩慢慢的将火把移到矿壁上,果然可以看到一个极其浅淡,却又逼真的人形在矿壁深处。 “它比刚才移动的更深了……”狗剩伸手按上去,喃喃道。 一念‘煤人’渡彼岸 第四章 最初的不怀好意(4) 我的腿又开始不争气的跟筛子似的抖,大川关切的望着我“阿端兄弟,你怎么了?” “我冷……”我白了他一眼,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每次我出糗他都大声的指出来。大川一听立刻把冒着浓烈油烟味的火把二话不说就塞进了我手里。 “地下本就阴冷,是我大意了没给你准备衣物,阿端兄弟,拿着烤烤火就暖了” 我呵呵的笑了笑,便捂着鼻子去看美人师傅那边的动静了。 矿壁上还有狗剩拿矿铲砸的一个盆大的洞,看得出来那个不怎么高大的小身板还真是用了大力气。美人师傅伸手在那个人形方向的矿壁上摸了摸,白皙如葱跟的手指在漆黑的煤矿中格外好看。可是当他再将手反转过来时,火把的照明下,掌心的鲜血就不那么让人赏心悦目了。 周围的人全部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川指着那以肉眼可见的缓慢移动的黑色人形颤抖着说道“难道那东西只是一摊血?不然怎么可能可以在煤矿中移动?” 听他这么一说我身后的那些人便开始躁动不安了起来。 美人师傅慢慢的磨砂着掌心的血,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块手帕来轻轻擦拭,仿佛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他都充耳不闻。待血迹擦拭干净,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看那越来越远的黑色人形开口说道“它三天内不会再出来害人,我们走吧,三天后再来。” 美人师傅转过身露出身后的空隙来,我才看到狗剩正在收拾他父亲的衣物,这次进井道他竟然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那沉默更加让人觉得不习惯。 出了矿洞我觉得有些头晕,举着火把的手臂也酸的抬不起来了。美人师傅还在和大川讲着封住矿洞的注意事项,狗剩孤零零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紧紧的握着他父亲斑驳血迹的衣服。他的头一直看向矿洞,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矿工们不一会便在大川的指挥下将洞口封堵的严丝合缝,一只蚂蚁都钻不进去。美人师傅又检查了一下,便点点头说着可以了。 大川向我和美人师傅恭敬的鞠了一躬,其他矿工也纷纷随着他向我们行礼,我忙点头哈腰的回礼心想我还真没帮什么忙,这一鞠躬我受之有愧啊。 美人师傅也没再说话施施然的飘着走了,我赶忙拎着药箱追了上去,七拐八拐的到了药铺前我终于忍不住了“美人师傅,那矿洞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赵美人也不理我看着路边的水桶“我的衣服你还没洗罢?” 我看了看美人师傅现在穿的衣服,果然不是早上看的那件了,只是都是白色的又没什么样式上的大差别所以一时没看得出来。我换上一副讨好的嘴脸“美人师傅,我这就去洗你的衣服。” “不急,你先去洗洗脸。”说完美人师傅一脸的嫌弃,然后飘进了药铺。 我不明所以,今天早上不是刚刚在溪边洗的干干净净的?我走到桶边借着清水照了照,顿时明白了“大川!我祝你出门被狗咬!” 原来我的脸上全是些煤油的炭灰,第一眼看我还真以为大川把‘黑’传染给我了。 一念‘煤人’渡彼岸 第五章 最初的不怀好意(5) 就着水洗了个干净,又把美人师傅丢给我的白衫洗了洗晾在后院里,虽然我不会洗衣服,但是美人师傅的白衫并不难洗,我只是放进清水里涮了涮便捞了出来,阳光下看上去光洁如新。 “美人师傅,衣服洗好了,还有什么别的事么?”我跑到前厅发现赵美人正在喝茶,一姿一势都足够迷死人不偿命,他抬眼看了看我“我带你熟悉一下药铺,刚刚空出了一间房间给你住,但是吃食我们要分开,月末我会给你些散碎银两,算作工钱。” 我点头称是,便跟着美人师傅四处看了看,前厅,药材库,后院, 卧房。当看到我的卧房和美人师傅的卧房相隔一堵墙的时候,心里一阵窃喜,嘿嘿,别怪我日夜爬墙角不怕发现不了你的秘密。 可是我总觉得的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怎么没有茅房和厨房?”我四处扫了扫,确定寥寥几间屋子尽收眼底却依然没有看到厨房和茅房便张大了嘴满脸疑惑看着美人师傅。 美人师傅也愣了愣,随后他顿了顿解释道“我从来没有自己做过饭也没有打扫过茅房,所以建间茅房和厨房也是无用。” 我顿时恍然大悟,师傅不愧是师傅,蹭别家饭,往别家方便…… 美人师傅见我一脸“知其然”的样子,心里也知道我在腹诽他却不戳破,只是淡淡道“所以你的饭食也要自己解决。” 我不禁想起来那碗薏仁粥,便顺口问了出来。 他看了看我,眉眼间有些笑容的意味“那恰巧是有个女子送来的,本来我想拒绝却想到了你还未进食。” 我脸色一红,心想美人师傅你真好。却听见他继续淡淡道“不过我告诉她再也不要送了。” 美人师傅你断我食路!我看着那个衣袂飘飘的背影突然觉得我未来的生活或许没那么惬意。 总之,我就这样在步崖住了下来,家里的事我自信桃之会想办法圆过去的,这个丫头一向机灵。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我想去叫美人师傅一起出去吃饭,又想起他说过吃食要分开,想来是有什么怪癖? 想到这里我一激灵将搭在他门上的手缩了回来,甩了甩手便径自去了街上馄饨馆叫了碗馄饨,馄饨馆里的老板正吐沫横飞的讲着美人师傅在李府智取‘馋虫’的事,这事我早就听过便不甚在意。一碗馄饨下肚之后,老板正好话题一转讲起了西山矿难的事来。 我又叫了碗茶,开始细细的听了起来。 “话说那西山民矿矿主张大川,本来是张村人,不巧今年张村遭了旱灾,粮食几乎颗粒无收。所以为了生计张大川叫上了全村的男人去挖煤矿,结果却出了人命。死者叫张富贵,他老婆死的早,没有给他生孩子,家里穷也没有续弦。”听到这里我打断了他的话“你这老生可在胡言?他分明有一子唤作‘狗剩’,你怎的说他没有孩子?” 老板倒也不急,他看着我眼睛亮了亮“这位兄弟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他确有一子名为‘狗剩’,却非亲生,而是在二十年前一个雪夜,一头野狼送到他家门口的。” 一念‘煤人’渡彼岸 第六章 后来的情不由己(1) 众人皆瞪大了眼睛,我也觉得有些惊讶,因为是狼通人性送给他的所以唤作‘狗剩’么? 老板喝了口茶,摇了摇蒲扇故作高深“欲知后事如何,且明日再来光临。” 大家闻言也都笑着结了帐,心满意足的走了,看起来对这些段子颇有兴趣。也难怪,毕竟美人师傅的大名便足够吸引人了。 小二走到我身边看了一眼账单“这位小兄弟,您总共花了二两银子。” 我伸向钱袋的手停在了半空“二两?你抢劫啊?算上茶水顶多只有一两五钱,你倒是说说那五钱莫不是你要私吞了去?” 小二一脸尴尬刚要解释,便被刚刚讲段子的老板轻轻拍了拍让他退了下去。 “小兄弟是觉得我刚刚讲的段子不值这五钱银子?这可都是些私闻秘事。” 哼,我冷笑一声,李府那种高官府邸里的事你们自然觉得是私密之事,我知道的莫不比你早了三四天?可是我却忘了我此时已经不是沈家大小姐的身份了,便只是哼了一声,没了下文。 老板微微皱眉打量着我“敢问小兄弟何许人也?” 我呵呵一笑计上心来“城西赵掌柜是我师傅。” 这下老板两眼一睁,退去几步向我拱了拱手“原来赵掌柜收了徒弟,那想必这等故事必然不足为您所听。这样吧,这顿饭我请了,只是不知您能否纡尊降贵给我讲讲今个西山民矿里的事?”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今天不讲完矿难的事,是因为他并不知道啊,而看他这速度估摸着几日内是搞不清楚的,顿时我翘起二郎腿,装起大爷来。 后来便敲定了协议,我把美人师傅日常和出门办事,事无巨细讲给他听,从此我来他馄饨馆便一日三餐统统不要钱…… 我拍着浑圆的肚子往回走,将近月中,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大。竹林里药铺点着幽黄的灯笼,晚风吹动竹林发出欷欷漱漱的声音,我突然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尖直窜头顶,腿又哆嗦了起来,没办法,胆小不是病,没法治。 忽然间一袭白衣慢慢飘了过来,我吓的嗖的一下钻进了旁边的草从中。 待那白衣飘近,我才看清原来是美人师傅急匆匆的走了过来,他眉间似乎有些凝重。突然间我有了些恶趣味,想要偷偷的跟着他看他半夜里这是去哪里? 可我万万没想到这居然是通向西山煤矿的路,而煤矿那边传出阵阵狼嚎来,在这幽静的竹林中更显得诡异。许是听到了狼嚎,美人师傅加快了脚步,我也忙不迭的飞奔着追上去,却看到那煤矿前的景象傻了眼。 一盏盏幽绿的眼睛像是灯笼一样,填满了矿洞前的那片空地,我身后的冷汗哗哗的落了下来,那竟是成千匹野狼! 一阵风吹得我后背凉意更甚,但是当我看到美人师傅已经接近狼群边缘了,便也硬着头皮跟了上去,眼睛也不住的瞄着美人师傅生怕他被那些野狼拆吃入腹。 但是让我更加惊奇的一幕出现了,一盏盏绿色灯笼般的眼睛给那袭白衣纷纷让开了路,月光下那一幕更显奇异,然而我还未来得及惊叹,便已经有一两只警觉地野狼发现了我,顿时那些野狼便纷纷向着我靠拢过来。 我的两腿又开始不争气的哆嗦了起来,我想可能这是病,得治。 一念‘煤人’渡彼岸 第七章 后来的情不由己(2) “师傅救我!”我大喊了一声,喊完我立刻就后悔了,因为这一嗓子喊出去全部的狼群都发现了我,而师傅至少距离我一百米,等他飞奔过来救我,估计我都被咬碎成骨头渣了。 顿时我觉得自己的智商似乎不够用,不禁埋怨起爹娘没遗传给我一个聪明的脑袋来。美人师傅确实也很快发现了我,狼群开始更快的骚动着向我涌来,缓慢有序的围成一个圆。隔着很远我还是可以看见师傅的脸色凝重了些许,估计我的出现是他意料之外的,更想不到的是我还出现在狼群中间向他求救。 美人师傅冷静的抬头冲着煤矿门口喊到“让你的狼别动他,放他过来。” 这时我才注意到煤矿那个已经被堵的死死的门口前赫然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只是他一身的粗布衣服加上浑身的黑色肤色让人不容易将他与夜色分辨出来,我眨了眨眼看那人的身形似乎有些熟悉。 那人听到美人师傅的话便低沉的嗥叫了一声,若不是我看到他的头微微抬起发出声音,或许我会以为是哪头狼叫的。突然刚才在馄饨馆听到的故事映入脑海里,看着那些似通人意纷纷让路的野狼,我一步一步走向那个人,终于我看清了他的面容,他是狗剩。 美人师傅此时也来到了我的身边,他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我却在那个眼神里看到了‘你为什么跟踪我’‘等我回去收拾你’‘看,还是师傅我厉害吧?’等等复杂的思想感情,正在我思索美人师傅想传达的真实意思时,美人师傅开口说话了,却是对着狗剩。 “你真的要这样做么?”美人师傅问得不明所以但狗剩却是听懂了。 “是的,我一直想要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我不能让我的父亲死的不明不白。”狗剩若有所思的看向那个洞口。 美人师傅也没再搭话便径自走向一边静坐着,像是看戏一样的姿态,我只好厚着脸皮跟上去,坐在师傅的旁边,顺着师傅的眼光看过去。 只见狗剩挥了挥手,像是有节奏般的嗥叫了几声,那数不清多少数目的狼便向着矿洞的门口刨去,半柱香不过,洞口便轰然塌陷了出来。狗剩向着美人师傅的方向望了望便走了进去,我看到他的手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划了个口子,现下正滴着血。 忽的想起煤矿里那个不知名的怪物不正是嗜血的么?难道狗剩是想以身为引将怪物引出来,这太过冒险了。我转身就像出声劝师傅阻止他,却见师傅将如葱跟般细长的手指放在唇边比了比示意我噤声。 只是那手指极美害得我看花了眼顺便就忘了刚才想说什么了。 不一会只见靠近矿洞口的头狼忽然立起了耳朵像是听到了什么,随后狼群迅速地围在了洞口像是在等待什么,不多时狗剩浑身是血的跑了出来,嘴里还在不停地叫着‘爹’,而紧随其后的一个黑影也惯性似的冲出了洞口。 我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着,竟是一个漆黑如煤炭的人形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