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 (一)楔子 苏颜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走,什么也带不走。她只带走了颜苏为她准备的旅行箱,还有姥姥留给她的一身旗袍,几套换洗的衣服,平日里常看的书。红色的小皮箱,一张卡,一本护照,孑然一身。就这样离开了。 换过登机牌,苏颜在机场的星巴克里小坐。巨大的落地窗外上演的无非是一些伤离别,喜相逢。忽然觉得有些寥落,只是瞬间的恍惚。苏颜站起身往国际航班的登机口走去,她把护照和机票一一交给工作人员,接着把旅行箱放上传送带,最后一次回首,仔仔细细地看看这个城市。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似乎有那么一个身影,笔直的向前走去,一点一点从苏颜的眼前消失。 “小姐,您的护照。请收好。” 苏颜缓缓收回视线,也笔直的看向自己的前方。 几米曾说,生命中不断有人进来或离开,于是看见的看不见了;遗忘的,记住了。生命中不断有得到或失落,于是看见的看不见了;遗忘的,记住了。我看不见你,却依然温暖。 苏颜将手中的手机卸下电池,抽出SIM卡,抬手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看不见你,却依然温暖。 正文 (二)我的……故乡。 这几天,苏颜睡得很不好,晨昏颠倒,还伴随严重的失眠。 于是,一上飞机她便戴上眼罩,合眼睡了。 Valentina小心的替她盖上毯子,同空姐要了本杂志翻看。 “瑾城三少”“颜氏少东”,Valentina中文不好,只能看懂很小一部分,可杂志里的文章是配有图片的。那张脸,与印象中的脸重合在一起,却是多了份成熟,多了份沉寂,目光深邃,笑容淡雅。一身休闲西服,优雅的坐在那里。这个人,她在Sofia的手绘本里见过,只不过那是一张素描。现在,她知道这个人叫颜苏。苏颜的颜,苏颜的苏。Valentina匆匆看完,叫住经过的空姐,要了条毯子,学着苏颜闭目养神。 苏颜睡得并不踏实,她似乎闯进了谁的记忆里面。有一个扎着数条小辫的小女孩,穿着小小的旗袍,独自蹲在香樟树底下哭。 苏颜上前跟着蹲下身,“小妹妹,你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哭?” 小女孩抬头看她的时候,苏颜倒退了一步,那是她自己的脸,六岁的苏颜。 “小闹他们说我是没人要的小孩。爸爸妈妈从不来看我,只有阿婆。”六岁的苏颜双眼红肿,停不下来的抽泣着。 傻丫头,你不是没人要的小孩。爸爸妈妈只是太忙了,忙到来不及照顾你。这些话苏颜还来不及告诉六岁的自己。 “小囡,我们回家了。阿婆做了你最爱的酒酿元宵。”身后传来温婉而苍老的声音,一身精美旗袍的老妇人,缓缓走过苏颜身边,朝六岁的苏颜伸出手。 “阿婆!”苏颜直愣愣的看着,双唇一开一合,竟是发不出声来,泪水漫过心头。眨眼之间,外婆和六岁的自己都消失不见了。 “苏颜。苏颜。苏——颜——” “来了。来了。” 十三岁的苏颜“噔噔噔”地跑下楼,妈妈从画室出来看得直皱眉,“小囡,慢点走。” 苏颜看见十三岁的自己咧着嘴笑,“知道了,母亲大人。” 妈妈握着手中的画笔作势要打,十三岁的苏颜好似一条小泥鳅,转身就溜出了门,挽着一头短发的徐楠,有说有笑。那十三岁的笑声让苏颜忍不住也嘴角微扬,心情愉悦。 十五岁的苏颜挽着外婆的手,赖在外婆怀里撒娇,“阿婆,阿婆,我们以后要永远住在一起。” “真是个傻囡囡。”那时的外婆已经那样老了,身上的那件旗袍也似晾在夏日的晚风中,晃晃荡荡。 二十七岁的苏颜静静地看着余晖中的外婆和十几岁的自己。阳光洒在外婆身上,那丝绸的锦袍上泛着柔美的光,朦胧了苏颜的眼。 十六岁的苏颜,静静地跪在外婆的墓前,默默地流泪,小声地喃喃,“阿婆,我该怎么办?”那时大约是有谁陪着自己的。是谁呢? 苏颜努力睁大眼睛看向旁边,透过密密的雨帘,那是十八岁的颜苏。 二十七岁的苏颜,遇见了十八岁的颜苏。那个记忆中的男孩,有着希腊雕塑般的轮廓,眉清目秀,双唇紧抿。静静地站在十六岁的苏颜身边,握伞的手骨节分明。 二十七岁的苏颜震惊于那个少年眼中的怜悯和疼惜。那眼神是十六岁的苏颜从未见过的。她就这样看着他,而他专注且情深,那汪清澈里只倒映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十六岁的苏颜。苏颜竟突然开始妒忌起十六岁的自己来。 二十七岁的苏颜看见那只伸出的手,“颜颜,我们回家了。” “颜颜,我们回家了。” “我们回家了。” “颜颜……” 真真切切的声音,却又被倾盆的雨声遮掩过去。 “Sofia,醒醒,醒醒”耳边转来婉转动人的意大利语,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浪漫的异域他乡。 “Ciao,Valentina.”苏颜挣扎着醒来,眼角似乎还挂着晶莹的泪珠。随即用意大利语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们到了。”Valentina贴心的递上一杯水,“你的家乡。” “……感谢您乘坐本次航班……”空姐的声音有条不紊的通过广播传达到每个人的耳中。 “是啊,故乡。”苏颜坐正身子,望向机窗外渐渐清晰地城市,喃喃自语。七年了,七年来日夜想念的地方,终于回来了么? “Sofia,我不知道七年前发生了什么,我只想知道,你准备好了吗?”Valentina坐正身子,“为工作,为生活,甚至更多?” “Valentina,Anch’iograzie.”苏颜伸手紧紧地抱了抱Valentina,似乎这样就能给她足够的勇气来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苏颜和Valentina推着行李车,讨论着关于这个城市的过往。这厢一大群人呼啦啦地走了过去,Valentina被撞得一个踉跄,苏颜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的手臂,“没事吧?” 人群中心有人回头,朝苏颜她们看了一眼,却又匆匆往前走去。 苏颜厌恶的皱了皱眉,她讨厌人多的地方,尤其在国外呆了那么多年更是变本加厉地厌恶人多,厌恶拥挤。 走出机场,苏颜看着眼前的场景,彻底呆愣了。 “Sofia,难道你也是第一次到这?”Valentina打趣道。 “嗯。第一次。第一次回来。”苏颜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鞋尖。 “诶?拜托我中文很蹩脚,不要一到这就欺负我。”Valentina一边飞快的用意文说话,一边打量从未从Sofia口中听说过的城市。陌生,好奇,还有着期待。 “姐,姐。这,这呢!”秦路霏兴奋地大叫着拼命挥手。 “你怎么来了?”当苏颜看到秦路霏的时候,几乎是认不出她来。一头亚麻色的半长发,一幅遮去大半张脸的墨镜,夸张的手绘T恤。说实话,很好看,很时尚,只是这与记忆中的那个长风飘飘的乖乖女相去甚远。 “嘿嘿……婶婶无意中说漏嘴的……”秦路霏将墨镜推至头顶,殷勤地帮苏颜搬行李。她那辆红色的MINI挤在车队中,异常抢眼。 “嗯。”苏颜低低地应了一声。 “她是谁啊?我们等公司的车吧?”Valentina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正帮她们搬行李的秦路霏。 “啊。我还没自我介绍哦。”秦路霏伸出手,“你好,秦路霏。苏颜的妹妹。” Valentina和秦路霏友好握手之后,却看看秦路霏,又看看苏颜,一头雾水。 “就你那外语水平,别出来丢人了。”苏颜忍着笑,敲了敲秦路霏的头。用流利的纯熟的意大利语将秦路霏说的后半句意文重新说了一遍。 “姐,我这不是想给你长脸嘛。”秦路霏挽着苏颜的手臂,咧嘴笑。 “你好,我是Valentina。Sofia的助理。”Valentina的这句中文比秦路霏的意大利语说得流利多了,听得秦路霏只想找一条地缝钻下去,自己真是在国际友人面前丢人了。 “姐,这次回来住哪?”秦路霏一边把车开得飞快,一边扭头问苏颜。 “悠着点,好好开你的车。”苏颜接过Valentina递过来的名片,拿秦路霏的手机打电话给公司,让对方不用派车子去机场接人。 秦路霏听着苏颜娴熟地用意大利语讲电话,暗暗咂舌。从小秦路霏就怕这个姐姐,从来都是不动声色就把一干人比下去了,更不用说在国外这几年。透过后视镜看到Valentina的微笑,秦路霏也笑了,人家这都带着助理到处飞了,自己还是个刚从助理转正没几天的设计师。转念又一想,大概也是因为自己这个所谓离经叛道的选择,在老秦家也只有自己才能靠近这个姐姐吧。 “霏霏,住酒店吧。”苏颜挂了电话,揉揉眉心,一脸疲惫。 “干嘛不住家里?”突然想起什么,秦路霏转口道,“住我那也行啊!” “还是算了。我回来是为了工作,再说我和Valentina一起,住酒店方便。”苏颜看她一眼,又闭上眼,靠在座椅上,“家里……” “那这次,你准备呆多久?”秦路霏从后视镜里看到疲惫的苏颜,自觉的转换话题。 “不知道,看看情况再说吧。我这次回来只是做一个时装秀,并不打算呆多久。” “哦。” 这个初冬的季节,阔别七年,苏颜终于踏上了这片土地。彼时,苏颜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只是总有一份不安定搅在心里。 正文 (三)我没事 颜苏疾步走进候机厅,那双某人说过很好看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愁绪,眉头纠结在一处,显示了他此刻的极度不耐烦。身边围着一大票的人,正在焦急地说着什么。 “三哥,这边我会盯着。四哥和款冬那个小丫头都在卢塞恩,兰姨不会有事的。”商陆一边大力地扯着领结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一边快步地跟上前面的颜苏。 “嗯。我会尽快回来。”颜苏接过特助孟白递过来的笔在来不及处理的文件上飞快地签字。 “颜总,米兰那边过来的设计师今天到,徐总监已经过去了。”孟白将机票和护照递给颜苏。 “徐楠?”颜苏忍不住头疼起来,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每次听到徐楠的名字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个与之相连的另一个名字。 “三哥。”商陆小心翼翼地唤了颜苏一声。 “没事。这事你看着办。”颜苏冲着孟白点点头。在他侧过身子同孟白讲话的瞬间,与一个高挑的外籍女子撞了一下。对方正在兴奋地和同伴讨论着什么,一时没站稳,在颜苏想伸手扶她的时候,她的同伴已经先他一步,将她扶住。“Comeva?”一声低低地意大利语传进颜苏的耳里。 “轰”的一声,颜苏的大脑瞬间空白,他直愣愣地站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哥,走了。”商陆在颜苏身后催了一声,伸手拽了颜苏一下。一大群人拥着颜苏向前走去。 颜苏忍不住回头朝那两个离开的女子看了一眼。刚刚那个声音好像以前经常听到,却又隔着那么遥远的记忆。恍恍惚惚的,萦绕在耳边。颜苏微微皱眉。大概是“徐楠后遗症”,又或者是最近太累了,幻听。 颜苏揉了揉太阳穴,静静地翻着手中的文件。 “先生,您的手机一直在响。麻烦您尽快关机,好嘛?”空姐在一边温柔的提醒。 颜苏低低地咒骂了一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一个陌生的号码在屏幕上一闪一闪的,“喂,颜苏。” “知道是你。意大利过来的设计师我接到了,住在恒宇集团旗下的乐宇。”徐楠在另一端幽幽地说,却又带着一丝丝的犹豫不决。 “这件事不用向我汇报。你是颜回的总监,又是这次发布会的总策划,我会让孟白协助你的。”颜苏轻轻地叹息一声,这个徐楠,自己总是希望少与她接触,免得想起那些过往,却也又忍不住去接触,总是怀着侥幸的心理,也许自己能得到一些关于她现在的消息。只是,不知道是刻意还是怎的,颜苏一次都没有听徐楠提到她的事。 这些年来,徐楠虽在颜苏的公司供职,从小助理到执行创意总监,能力是显而易见的。只是,面对他,徐楠总是饱含敌意。后来,无意间听麦冬说起,才知道此徐楠即彼徐楠。十五岁的时候,徐楠举家移民,一直生活在国外,所以那时的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总被提到的这个女孩。当两人见面时,一方是措不及防的伤痛,这个和她最好的密友总能在最不经意的瞬间撩拨起颜苏心底最柔软角落的痛。一方是情不自禁的讨厌,这个和她最亲近的人总能在最想记得的时候激起徐楠心中最阴暗的厌恶。颜苏永远也想不明白徐楠面对自己时的厌恶从何而来。那么多年来,徐楠没少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颜苏也已是习惯了。徐楠对自己是能不见就不见,这次徐楠特意打这个电话,却让颜苏一起之间想不透其中的缘由。 听着电话那头“嘟嘟嘟”的声音,颜苏抬手将手机关了,放回口袋。手里的文件也没有什么心思再看,干脆合上眼假寐。 才闭上眼,那个候机厅里一晃而过的身影便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没来得及看清正脸,那个纤细的身影便从自己身边擦身而过。 剪裁合身的小西装外套,贴身的牛仔裤,银色的小高跟。还有,还有……对,一只红色的旅行箱。小小,巧巧的,提在旁边。 红色旅行箱。 苏颜也有一个红色的旅行箱。 “大家好,我是苏颜。苏是苏颜的苏,颜是苏颜的颜。”十六岁的苏颜站在舞台的中央,面对几千人的观众和专业的评委们,酥酥软软的声音里带着清亮亮的气息,一身优雅的长裙,宛若一株莲花静静绽放。 一首《水边的阿狄丽娜》,一袭白色的长裙,一双灵动的眼睛。这是颜苏第一次见到的苏颜。彼时的苏颜还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彼时的颜苏还是风华正茂的少年。 颜苏再次见到苏颜的时候是在墓园。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墓园里万物寂寥。拾阶而下的颜苏听到了低低的抽泣声,这在墓园里是常有的事。只是这一次,这样压抑的哭声似乎有一种魔力引导着颜苏朝哭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那是一方很新的墓。墓碑上嵌着一张老妇人的照片,有着全世界最温暖的笑容。颜苏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墓碑旁哭泣的苏颜。 一身黑色长裙,长发披散在肩上,双膝跪在地上。压抑着,克制着,小声地,静静地哭。苍白的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颜苏悄悄地站在苏颜的旁边,将伞挡在她的头顶。隐隐约约听到苏颜在说着什么。 “阿婆,我该怎么办?”支离破碎的一句话直直的撞进颜苏的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十八岁的颜苏,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他只能安静地呆在那里,安静的等待。在心底有个声音却是坚定决然:“从现在开始,就让我为你挡住前面的那些风风雨雨吧,不管你愿或不愿……” 终于,他忍不住朝那个连哭泣都压抑的女孩伸出手,“苏颜,我送回家。”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得到救赎的不仅仅是苏颜,还有颜苏自己。 渐渐地,“苏颜,我送你回家”变成了“颜颜,我们回家了”。温柔,疼惜,还有隐隐的宠溺。 颜苏家和苏颜家同住在一个小区里。从前,两人是从未碰过面。只是从那次颜苏送苏颜回家后,偶然变成了巧合,巧合变成了必然。颜苏从此担起了送苏颜回家的重责。那时苏颜的家里,除了她自己,还有照顾她生活的保姆阿姨和送她上下学的司机伯伯。那时的颜苏只知道苏颜的父母很忙,她从小和外婆一起生活。外婆过世的时候,苏颜的天塌了一半。这样的女孩子隐忍,坚强,却又有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内里。 苏颜十八岁生日的时候,颜苏送给她一个红色的旅行箱。小小,巧巧的。 颜苏依然记得那天的苏颜,笑得眼睛弯弯的,拉着他的手臂,“颜苏,颜苏,我们以后就带着这只箱子去环游世界。然后,画满一整箱的美景。” “颜苏,颜苏……” 那时的颜苏就想,自己能否赚到足够的钱来供苏颜作环球旅行,然后来换她的笑颜。麦冬曾不止一次嘲笑过他,值吗。彼时的颜苏只回了好友一个浅浅的微笑。后来才明白,这不是值不值的问题,只要苏颜开心,什么都是值得。只是,这份心意年少的他们总也想不明白,大概也是不愿意去想的。这样在一起就好了。 二十二岁的颜苏狂奔在通往机场的路上,身后是疯狂鸣叫的喇叭声和着司机们大声的叫骂。那些狂躁的声音颜苏充耳不闻,他只听见胸腔那里细微破碎的声响。那么细,那么轻,却又那么清晰。它就在那里,一点,一点,慢慢地碎去。 “对不起,没来得及和你说再见。下次离开之前,一定,一定,说再见。” 将到而立之年的颜苏大约可以告诉青葱年少的自己,“笨蛋,那就是失去啊。”现在的颜苏能很自然地同人聊起那个突然闯入自己生活的女孩,笑着调侃自己的年少无知。只是,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有个阴郁的男子在一遍一遍的说话,将那些细微的渐愈的伤口轻轻划开,慢慢拉扯,拿针尖一点点地扎着。没有血流如柱,没有噬骨拆筋,那些疼痛却日复一日的清晰起来,每每需要更多的力气去压制。 “先生。先生。”温柔和煦的声音在颜苏耳边响起,“您还好吗?” “嗯,我没事。请给我一杯咖啡,谢谢。”颜苏坐正身子,双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机窗外的夕阳染红了整片的天空,血一般的色泽。耀眼而颓废,附带着那么绝望的气息。 正文 (四)这间屋子我收拾了七年…… 秦路霏被一个电话召唤走了,连招呼都来不及打,留下一抹耀眼的红。苏颜和Valentina站在酒店的门口面面相觑。 “臭丫头,知道要回来了。”肩头莫名其妙被人从身后打了一拳,苏颜皱眉正要出言相击,扭头的瞬间,表情突然转为惊喜。若不是良好的修养,苏颜差点要跳起来。 “楠楠!” “臭丫头。”徐楠伸手紧紧抱住苏颜。 “楠楠,我好想你。” “嗯。” “可是,我不敢去找你。” “嗯。” “楠楠。……” “好了,我们进去吧。我可不想上八卦杂志。”徐楠接过苏颜的手中的电脑包拖着苏颜往大厅走。 “等一下,楠楠。”苏颜这时才想起还有Valentina,“Valentina,这是我的好朋友,徐楠。楠楠,Valentina是我的助理,也是我在米兰的好朋友。” “你好,Valentina。谢谢你对颜颜的照顾。”徐楠一副大家长的做派。 “你好。我不会照顾人,都是Sofia在照顾我。对了,你一定不知道Sofia的甜点真的做的超棒。”Valentina将身边的行李箱交给酒店的侍从,转身跟上两人的脚步。 “是吗?颜颜,我怎么记得你做的菜都是艺术品啊?”徐楠倚在柜台上几不可见地挑眉看着一旁忙着办理入住手续的苏颜。 “那个,楠楠,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还有啊,你怎么会在酒店啊?”苏颜连忙转移话题。 “艺术品?什么意思?”好奇宝宝Valentina中文虽然蹩脚,不过听说还是不成问题的。 “就是说啊,她做的菜,有如艺术品一般精致漂亮,实质上那都是名副其实的毒药。越漂亮越有毒,你懂得哦!” “楠楠!” 徐楠看着好友恼羞成怒的脸,想着,真好,那个时候的她又回来了。只是,徐楠不确定这次回来会是多久。 “这次回来打算住多久?”徐楠伸手按了电梯。 “等颜回的时装秀结束,就回米兰。至于合作案,公司会另派人来和颜回谈。”苏颜看着电梯的红色提示灯一下一下的跳动。 “这么快?”徐楠微微皱眉。 “嗯。Stella要生小宝宝了,休产假。我只是暂代她参加这次活动。接下来,就要看公司的安排。” “不然呢?你就不准备回来了?”徐楠有点小恼。 “不是啊。我本来就打算做完手边的case回来看你的。只是计划提前而已。”苏颜笑着看看徐楠,拿手指戳戳她的脸,“哎呀,好久不见了啊。最喜欢你这个样子了,真是可爱。” Valentina在一边轻笑出声。徐楠无语的拍开苏颜的手。 “对了,忘了告诉你,我是颜回的执行创意总监。以后还要请苏大设计师多多关照了。” 这下轮到苏颜呆愣了,“你?” “有什么不对吗?” “太好了!楠楠。”苏颜一下抱住徐楠,“这下我没有后顾之忧了。就算我把颜回搅得天翻地覆,你也能搞定,对吧?” Valentina一脸同情的看着徐楠,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等出了电梯,才小声的告诉徐楠,苏颜在她们工作室是最难搞的,却也是最优秀的一个天才设计师,对于作品不但要求高,还要讲究心情。作为助理的自己每次都被Sofia搞的再也不想做下一次show,可看着那些作品在T台上演绎的时候,又忍不住期待下一次的show。即使每一次都是人仰马翻。虽说这次Sofia代替Stella接下案子,但这并不表示她就有兴趣,还不知道到时候会出什么状况。 “当然,我都可以搞定的。”徐楠还以为是什么重大的秘密,苏颜的状况她比谁都了解。 徐楠在苏颜的房间小坐一会就退了出来,“晚上我来接你们,一起吃饭。”在她转身出门的时候,不经意看到了那个立在床边的红色旅行箱。小小巧巧的样子。她记得苏颜曾同自己提过和这个相似的箱子,好像是颜苏送的礼物。 徐楠倚靠在电梯里,手指在手机按键上来来回回的划拉,犹豫不决。当电话那头清冷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徐楠才发觉自己无意之间拨通了电话,“喂,颜苏。” 干脆,清冷的声音透过手机传入徐楠的耳朵,“知道是你。人我接到了,住在恒宇旗下的乐宇。”徐楠幽幽地说,语气里忍不住有一丝敌意,还有一些连她自己也没发觉的犹豫不决。 “这件事不用向我汇报。你是颜回的总监,又是这次发布会的总策划,我会让孟白协助你。”徐楠似乎听见颜苏的叹息声,只是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很欣赏颜苏的,却偏偏又讨厌他。这大约就是麦冬说的嫉妒。自己嫉妒颜苏能在颜颜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自己嫉妒颜苏取代了她在颜颜心中的地位。却又是感激的,感激他在自己不在颜颜身边的时候照顾她,给她从不曾有过的关爱。只是,这份感激还是被所谓的嫉妒淹没了。徐楠知道其实并不止这些,只是,有些事谁也无法说清楚,也不想说清楚。 苏颜洗完澡后,为自己煮了一杯牛奶,坐在落地窗前的美人榻上,看着这个华灯初上的城市,那样熟悉也是那么陌生。 真的回来了吗?竟有种恍惚的感觉。 晚上,徐楠带着苏颜和Valentina去了新开的芮城吃饭,吃的是最正宗的江南菜系。服务员为每位上了一盅甜点,“三位请慢用。这是本店附赠的小甜点,桂花小元宵。” 清甜的桂花香混着甜糯的酒酿香,小小的元宵浮在白生生的小瓷碗里,分外诱人。 Valentina忍不住惊叹一声,小心翼翼地捏着瓷勺吃着,还不时的赞美。 徐楠好笑的看着Valentina的样子,微微转首,便看到了苏颜一脸悲戚的样子。徐楠伸手附上苏颜苍白微颤的手,“颜颜。” 苏颜深深地吸一口气,双手握拳,回转身,淡然的笑了,“楠楠,我没事。我们要不要打个赌,这个一定没有阿婆做的好吃。” “那是必须的。外婆做的啊……”徐楠忍不住露出一脸馋像,“现在想想都觉得那是一件多么享受的事情!” “阿婆要是还在该多好……”苏颜直直的盯着瓷碗里的小元宵,手中的小汤勺轻轻的搅着,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 “呐,呐,呐。刚刚谁说自己没事的。”徐楠放下手中的汤勺,“亲爱的,你还有我们啊。吃完了带你去兜风看夜景啊,顺便去club采个花吧。”徐楠抱着苏颜的肩膀,一跳一跳的挑眉。 Valentina一不小心被糖水呛着了,指着挑眉的徐楠直咳嗽。 “Valentina啊,不要这么激动啊,我也带你去的啊。”徐楠一脸无辜的帮Valentina拍拍背,顺顺气。 “怎么样,Valentina你还好吗?”苏颜瞪了一眼在旁边作怪的徐楠,徐楠微笑着耸耸肩,示意她也是无辜的。 吃完饭,苏颜和Valentina都懒得出去,徐楠乐得送她们回酒店。 徐楠趴在栏杆上,看着脚下灯红酒绿的城市,漂亮的眉目间浮上一丝丝落寞,利落的短发飞扬在晚风中。温热的触觉唤回了徐楠的思绪,回头便看到苏颜裹着一块色彩斑斓的大披肩端着杯子站在那里。 “从哪淘到的宝贝?”徐楠接过苏颜手中的杯子,暖着冰凉的双手。 “好看吧?”苏颜微笑着按着徐楠的手势转个圈,“房东太太织给我的啊。” “不错。吉普赛女郎。”徐楠扯着披肩上的流苏,忽然换上一张正经的脸,“苏颜,你准备好了吗?” 苏颜坐在阳台的藤椅上,脚尖一踮一踮地晃着,一张脸全隐在夜色中,修长纤细的手指来回摩挲着杯沿。 “楠楠,怎样才算准备好了呢?”一天里连续两个最亲密的朋友问自己是否准备好了,苏颜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准备好了,而准备好的标准又是什么。 徐楠看着蜷缩在藤椅里的苏颜,“颜颜,在瑾城,你随时都会遇到他……” “楠楠,你知道吗?这间屋子我收拾了七年……可,还是没有收拾好……”夜色中的苏颜满脸伤痛,捂着自己的胸口,“我以为,只要给我时间就会好的。我以为,如果看不见,也就不想念。我以为……” “我知道。我都知道。颜颜……”徐楠蹲下身子,抱着苏颜微微颤抖的身体。 苏颜静静地趴在徐楠的肩头,像很多年前一样,暗哑的嗓音在徐楠耳边响起,“我的心就好像这杯茶,不喝或是隔夜了就要倒掉。茶是倒掉了。可是杯子还在,就算把杯子摔了,碎片也在,就算再找人清理掉,它依然以另一种形式存在。到底要怎么样……” “听我说,颜颜,趁早离开这个杯子,越远越好。就像你这几年做的。不然,它会扎到你的手,你会受伤,甚至流血。” “我怎么舍得离开……” “既然已经无法在一起了,那不如把一切都放下吧,骄傲地抬起头,向前看。让那所谓的狗屁爱情被现实磨平散尽,淡化褪色,最终相忘于江湖,最好连渣滓都不要留。这样就不会再伤心,顶多遗憾而已。时间一长,连这样的遗憾终究都会被更多的遗憾代替。”徐楠扶正苏颜的身子,直直的看进她的眼里。 苏颜深深地呼吸,轻轻地点头,虽有不舍却也决绝。 那么,颜苏,这次真的要说再见了。 正文 (五)如何去爱别人 人生在世,总有这样那样的迫不得已,让原本相恋的两个人分开,让相爱变成一种遗憾。其实这世上哪有什么至高无上不可替代的爱情。如果真的爱得难舍难分,却仍然无法在一起,那总是因为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比如金钱,比如名誉,比如亲情,甚至是内心的安宁……不一而足。 上学的时候总喜欢偷偷看武侠小说,古龙先生的作品里面最喜欢那位“小李飞刀,例不虚发”的李寻欢,义薄云天,情深意长。每每看他黯然神伤地在木头上一刀刀刻出爱人的面孔,埋于漫天大雪之中,除却心痛,大概也只有陪着他落下泪来。长大后才渐渐明白,当年他舍弃林诗音时那样洒脱,友情比爱情更重那只是原因之一,他求一个心安理得,也远胜于他那段青梅竹马的爱恋。后来他那般的不舍与自虐,不过是因为心底愧疚罢了,因为他的私心,令三人都不幸。 传奇故事中那些意气风发的男主角,往往在得到天下时,却失去所爱,于是再往后的岁月里时时唏嘘缅怀。既然爱早已不是最重要的,何必还要来装情圣,明明就是太过富足,所以空虚,偏偏要以爱的名义,真正是可笑至极。如果他们一清二白正为了五斗米折着腰卖着命,只怕谁也顾不上回想起曾经的爱人。 很多时候,颜苏觉得自己就是这种人的典型代表。不同的是,他既没有得到天下,也没有得到挚爱。更多的时候,他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哪里来的时间去悼念旧爱,去唏嘘缅怀。心都空了,那便用不上了。 颜苏合上看完的文件,摘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伸手按着倦怠的眉心。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佩戴眼镜的,只记得有人曾对自己说过,没事干嘛长这么长的睫毛,那语调用商陆的话说就是羡慕嫉妒恨。眼前闪过那双明亮的眼眸,还有那一脸的愤愤不平。颜苏陷在沙发里的身子不自觉地顿了一下,下一秒,整个人便疲惫不堪地瘫倒在沙发上。颜苏将手拂上双眼,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沙发上。 “喂,颜苏,颜苏,你给我起来。”款冬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摊在自家沙发上的人,“要死也别死在我家啊!你给我起来……” 款冬伸手去拽颜苏起来,才发现他睡着了,“切。等你醒了再收拾你。” 当款冬正面对一个空荡荡的冰箱感到一阵阵无力时,门口传来落锁的声音。 “款冬。”如春风般温柔的声音里有着掩盖不住的疲惫。 “哥——”款冬靠在大咧咧打开的冰箱门旁,一脸的委屈,那声音更是将尾音拖得老长。 “呃……难得周末,我们出去吃啊……出去吃……”麦冬丢给已经醒来的颜苏一个“你死定了”的眼神,转身上楼,“我去换身衣服啊。” “那个,我上去洗个澡,顺便也换身衣服。”颜苏飞快地收起笔记本和散落在茶几上的文件,火速逃离现场。 “颜苏。麦冬。”款冬“啪”地关上冰箱门,冲出厨房,气得大叫。 从Galliker餐厅出来的时候,款冬忍不住建议去酒吧喝上一杯,以缓解连日来的疲劳。 “我没问题啊。”麦冬趁机抬手揉乱了款冬的一头柔软的长发,却又被款冬的高跟鞋踩到脚背,痛得直咧嘴。 颜苏看到好友与妹妹之间的互动,不禁莞尔,“也好,走吧。” 三人信步走在卢塞恩的巷子里,有灯光温柔的照着他们。麦冬和款冬兄妹俩走在颜苏前面一路打打闹闹的,也不知道是在争论些什么。 颜苏看着灯光下斑驳的壁画,不知怎的又开始想念起苏颜来,如果她看到这样美丽的壁画脸上会有怎样生动的表情,会不会还像以前一样抱着自己的手臂,“颜苏,颜苏,你快看啊……” “啊?”面前突然出现放大数倍的脸让颜苏徒然一惊,却又迅速敛了心神。 “又走神。”款冬一脸不满地看着颜苏,“我说颜三少,您老要不要这么忙啊?从刚刚吃饭到现在,你已经走神四五次了。” “款冬。”麦冬拉住款冬的手臂,示意妹妹不要再说了。 颜苏皱皱眉,自己走神地这么厉害吗?这些日子里苏颜的影响力竟在不知不觉间一点一点地侵蚀自己的专注力,是自己默许了么? 颜苏低低地一声叹息,“款冬,我有些累了。” “那还不快进来。”款冬推开厚重的木门,站在台阶上转过身来。 麦冬看了看好友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颜苏的肩,快步跟上了款冬。 “GutenAbend!HerzlichenWillkommen!” 酒吧的卡座里零零星星地坐着三五个人,吧台前也坐着三两个喝酒的人,并没有平常见到的那些酒吧的乌烟瘴气,也不见那些传说中的牛鬼蛇神。 “二师兄~~~”款冬将外套交给侍者,笑嘻嘻地趴在吧台上看着眼前正干净利落地调着酒的调酒师。 那调酒师仅微不可见地朝麦冬和颜苏他们点了点头,并没有因为款冬的一句话而停下手来。 “Bitteschn!”只见那调酒师将一杯龙舌兰日出轻轻地推送到客人面前,声音低沉,暗含磁性。 “老样子?”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完全听不出一点古怪的口音。 “谢谢。”麦冬挨着款冬坐下来,微笑着和调酒师道谢。 “你呢?喝什么?” “二哥,我们好像也没那么陌生吧。”颜苏随意地坐在那里,修长的双腿自然曲伸着。 何泺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转身从酒柜上拿酒,专心一致地开始调酒。 “二师兄,我要向组织提出严重抗议,你都没有问我,”款冬坐正身子,一脸的不爽,“我也是顾客啊。” “就冲你那句‘二师兄’,”麦冬好笑的看着自家妹子,拍拍她的后脑勺,“你也知道,二哥这个人什么都好,可是,睚眦必报。” “从小喊到大,他会不习惯吗?”款冬拍开麦冬的魔爪,“再说了,他本来就是二师兄啊,我又没有诓他。” “Alexander。小师妹,知道你是国宝级的,但下次别带着你的熊猫眼出来招摇过市,最重要的是千万别吓坏了我店里的客人。”何泺将手中的酒推送到款冬面前,白兰地的酒香混着可可和鲜奶的香味,青色的柠檬静静地沉在杯底,杯沿的樱桃鲜嫩欲滴。 “嘻嘻……我就知道二师兄最好了。”款冬自动忽略何泺口中的“熊猫眼”,连日的加班脸色能好看那才有鬼吧,现在的她只想好好享受专属于她的亚历山大。 麦冬浅抿一口手中的HarveyWallbanger,口感简单却并不单调,隐藏着Galliano的清香甜味,慢慢地过渡到Vodka的冰凉爽口。 一杯Martini轻轻地推送到颜苏面前,“我以为你会换别的,”何泺静静地看了一眼颜苏,“毕竟我们真的很久没见了。” “不是不想换,是换不了。”锐利的口感激得颜苏微微眯眼,“就像强迫症一样,放不开丢不下。” 麦冬闻言微微皱眉,随即又很快松开。他举杯同颜苏轻轻碰撞,有些事,往往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做不做是一回事,结果如何又是另一回事,并不相干。 “啊,对了,我下班的时候顺道去看了兰姨,恢复的挺快的,精神也很不错。”款冬轻轻晃着手中的酒杯神情愉悦,“兰姨跟我打听研究所里有没有漂亮的单身女医生呢。颜苏,兰姨是不是急着替我物色三嫂呢?” “苏子,许久不见你魅力直线下降啊。”何泺揶揄地看着眼前只顾喝酒的颜苏,“什么时候要兰姨出马替你找伴了?” 颜苏将杯中的酒一口喝完,只盯着杯中的青橄榄,也不说话。 麦冬伸手在款冬脑门上轻敲了一下,“多事。” 何泺也没等颜苏回答,便自顾自转身调酒,很快又为颜苏续上一杯马提尼,略带问询的眼神扫过麦冬。 麦冬无奈地耸耸肩,微不可见地摇摇头,无声的答道,“苏颜。” 何泺了然地看了一眼静静喝酒的颜苏,收拾起操作台,调酒杯在他手中熠熠生辉。款冬也跟着不说话,却瞧瞧这个瞅瞅那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麦冬看着左顾右盼的款冬,将她的脑袋拨回来,轻声地说了一句,“好奇杀死猫。小孩子当故事听听就好,别瞎掺和。” “谁是小孩子?切。就你们那点破事,当本小姐稀罕啊。”款冬从侍者那要来了自己存放在店里的塔罗牌玩了起来。 当颜苏放下第三个空杯子的时候,款冬示意他过去看她的牌,“哎,颜苏,你快看这牌啊……”虽然款冬说话很小声,但掩不住那丝丝的兴奋,“你最近会和一个人重逢,啧啧啧,这个人呢,还是你的旧爱。” “旧爱。”颜苏低低的呢喃着这个词,忽的心情好了起来,“是啊。我背负过去,背负旧爱,如何去爱别人。”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固,空间仿佛被什么拉开,过去的十几年光阴嗖嗖倒退,快速的,瞬间的,猛烈的,让当事人只能以旁观者的姿态窥视一二。 正文 (六)颜回是我日复一日的梦 颜回是近几年才新成立的时尚品牌公司,又或者说在旁人眼里它只是颜苏没事找事消遣用的玩物。当然这个旁人还包括商陆。 商陆已经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跟着几个哥哥一起的,大约那些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那时候的事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却也不曾后悔过。人生难得一知己。更何况有那么些许个呢? 商陆狠狠地吸一口烟,将剩下的掐灭在烟灰缸里,站在巨大的穿衣镜面前捋捋头发,又恢复成一幅玩世不恭的样子。 孟白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将颜苏处理完的从瑞士传过来的文件一一整理核对。做完这些,孟白起身舒展近乎僵硬的四肢,接着翻看着剩下的行程,商陆便在这个时候敲门进来。 “孟白,颜回那边我就不过去了。明天上午还有个约会呢。”商陆坐在沙发里,兴致缺缺。 “好。本来就不需要你去的。”孟白从一摞文件中抽出一份递给商陆,“这是秦氏的案子,我已经做过初步分析了,颜总希望你能跟进。” “秦氏?”商陆突然有些不大明白。恒宇集团向来不太和本土的家族企业打交道,怎么突然地蹦出个秦氏来。 自从五年前恒宇集团创始人之一的莫衡将颜氏集团并购入当时的衡宇集团旗下,颜氏集团正式退出瑾城的经济圈,淡出人们的视野。但当年颜氏企业的少东颜苏并未就此消声灭迹,而是同莫衡、商陆等人一起创办了集资产管理、金融服务、信息科技于一体的恒宇集团,继续执掌他在颜氏的老本行——信息科技,也就是现在的苏宇科技。这次本土最大的家族企业秦氏要打造全亚洲最豪华的度假村,预算投入的资金高达百亿,这样巨额的投资意味着秦氏将要分包出来的案子不是哪一家能够单独吃下,估计会有八到十家公司分别承包不同的工程,不过颜苏的兴趣只在整个度假村的全智能自动化控制系统这部分。 “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打算竞投智能化控制的大公司除了我们还有丹阳,南曦,成扬和智星,后三者都不足为敌,我们真正的对手是丹阳。”孟白看着手中的资料暗自怜惜,颜苏不在,自己就要扛起这么重的担子,要是搞砸了,他颜三少也不见得会顾惜同窗情谊的。 “孟白,你组织人一周内把技术方案和投标书写出来,让暮北的团队负责采购,只要供应商肯给我们比其他公司都低的折扣,可以和他们签一份长期合作协议,总而言之——这个案子,我志在必得。”商陆看着孟白做的初步分析,一下来劲了,“周一的会议,你主持吧。” “暮北?”孟白揉揉眉心,“你是没看报纸,还是在这给我装傻充愣?” “嗯?”商陆一眼扫到茶几上的报纸,几乎每份报纸都在头版头条的位置刊登了李氏集团第一夫妻离异的消息,“靠!”商陆低低的骂了一句,关键时候竟出乱子,也不知道李叔叔怎么想的,都这把年纪还起幺蛾子。 “之前就觉得暮北不太对劲,”孟白叹息道,“他休了长假,也不知道去哪了。” “算了,我去找找看。”商陆抓抓头发,“技术方案和投标书还是要做,至于采购,让司徒负责吧。” “也只好这样了。” 孟白看着潇洒离去的商陆,没来由的一阵头痛,这都是些什么人啊。一个一个都是甩手掌柜,难道他孟白是有三头六臂吗?看着商陆搁在茶几上的文件,孟白做了一个深呼吸,走过去将文件锁进抽屉。算了,算了,当初被颜苏拐进公司的时候就该有觉悟的,还抱怨什么呢。明天还得去趟颜回。 一想到颜回,好不容易打起精神的孟白又是一阵无力。商陆也许不清楚颜回的事,可自己不仅是颜苏的特别助理,还是同窗好友,能不知道吗?颜回是颜苏心中的秘密花园。 颜回虽说是颜苏一手创建的,但它却是恒宇集团外的独立存在,并不是恒宇集团旗下的什么另类子公司。成立之初,外界并不看好,毕竟隔行如隔山,一个做信息技术的专家怎么可能将一家时尚品牌公司经营的有声有色。要做出一个出色的时尚品牌并不是简单的过家家。可几年下来,颜回不仅仅在本土市场上占尽份额,更是积极的向外扩张,攻城略地。这次更是坼巨资邀请了米兰知名服装设计师亲自操刀设计秋冬季新款,意欲抢占国际份额。 孟白不知道颜苏是怎么打动传说中不近人情的时尚大师LazarusVeraTang的,但只要是关于颜回的,颜苏必定亲自出面,结果也总是出奇人意的好。 孟白想起那年和颜苏走在巴黎的街头,颜苏突然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孟白,颜回是我的梦。日复一日的梦。” 那时候的孟白怎么都想不明白,开创一个成功的时尚品牌怎么会成为编程天才颜苏的梦想。直到那次他休假去意大利旅行时,才明白这是一个怎样的梦想。孟白去意大利时正好赶上米兰时装周,闲来无事,孟白便找朋友要了一份请柬去串场子。谁想无意间,孟白看到了颜苏那个日复一日的梦。 那是镁光灯下耀眼全场的人儿。一张精致的脸庞却有着欧洲人独有的深轮廓,一双灵动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微微卷曲的长发随意绾起,有几缕却散落在外面,一袭简单却又繁复的礼服长裙。她从容自得站在那里,笑容里满满的自信,并不理会身边狂闪着的镁光灯,那一刻世界就是她一个人的舞台。孟白第一次看见这样神采飞扬的苏颜,或许说成是孟白第一次看到鲜活的苏颜更合适。这样的苏颜不再是颜苏口中念念不忘的那个小姑娘,也不再是照片里凝固的笑靥。这就是颜苏的梦啊。孟白在心底暗自感叹。 身边的友人见他盯着苏颜发愣,当场就打趣道是不是看入迷了,还很热心的告诉孟白,这个女孩是时尚大师LazarusVeraTang力捧的设计界新秀,现在可是欧洲时尚界赤手可热的人物。孟白只好一再表示自己只是很欣赏苏颜,可不敢有非分之想。他孟白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颜老大要是知道了,还不一巴掌拍死他。 好几次孟白都想找颜苏聊聊自己在意大利的奇遇,颜苏却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自己也是被他没日没夜的压榨。孟白突然就不想告诉颜苏了,当然这里面悄悄隐藏着孟白险恶的小心思,用颜苏的话说就是小孩子的报复心理。孟白并不是一个矫情的人,过了几日自己也就忘记了。 孟白翻看着手中的资料,忽然就笑了起来。自己怎么就没发现呢?这次将要和颜回合作的对象就是时尚大师LazarusVeraTang旗下的设计师,自己不就可以从她口中探探苏颜的消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对,颜苏亲自去意大利说服时尚大师LazarusVeraTang,那他应该已经见到苏颜了。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其实,颜苏并不知道时尚大师LazarusVeraTang旗下的大将中有苏颜。四年前,颜苏在在巴黎出差时无意间看到时尚杂志上关于时装周新秀的采访,其中就有苏颜。彼时的苏颜还只是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学生,曾在导师的推荐下参加过几个设计大赛,并拿下了几个设计大奖。苏妈妈的好友便邀请苏颜在自己的公司上班,却不想在一次时装展上,苏颜的几款作品被时尚大师LazarusVeraTang的助理看上,遂将苏颜推荐给了LazarusVeraTang。此后,苏颜才正式进入LazarusVeraTang的工作室,凭借自身的天赋和深厚的专业底子成为欧洲时尚界的宠儿,真正正式进入时尚圈。当然,这些都是颜苏不曾知道的。 颜苏只是在杂志上看到记者问及苏颜关于未来的设想时,那几行字是这样表述的:“每个学服装设计的人都希望能进入世界时尚界的核心——时尚大师LazarusVeraTang的工作室,我也不例外。当然,我更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开创一个属于自己的时尚品牌。” 此后,颜苏便创建了颜回这个工作室。几年后的今天,借由一个契机,颜苏终于取得了与时尚大师LazarusVeraTang的合作案。颜苏只是单纯的希望自己能帮苏颜将这个期许提前实现,也许某一天,他能亲手将颜回交到苏颜手中。即便,颜苏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期待的那天可能永远也不会到来。 但颜回成了颜苏心中不可替代的梦。他悄悄埋下一粒种子,然后灌溉,照顾,直到这粒种子开出一朵娇艳的玫瑰。他小心翼翼的靠近,却忘了玫瑰是有刺的。当他欣喜地靠近这朵玫瑰时,却不得不忍受玫瑰刺带来的痛楚。 大概人都是犯贱的吧。颜苏放不下也舍不得放下。就好像小王子与他的玫瑰一样,明知道会遭到玫瑰的冷嘲热讽,小王子却依然不忍离她而去。 在苏颜离开的这几年里,颜苏没有刻意去打听苏颜的情况,除了恰巧看到苏颜的新秀访谈。他怕,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去找她回来,将她拴在自己的身边。可他也知道,自己是最没资格要求苏颜回来的人,毕竟是自己先放开的手。曾经立下的誓言,却在现实的无奈之下化为灰烬,这算不算一种悲哀。 于是,颜苏只是小心翼翼的守着他的玫瑰,这样是不是就离苏颜近一点? 初冬的月色难免有些寂寥,覆上几层灰云,更显神秘莫测,正如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们,最难看清楚的,往往是自己的心。 正文 (七)我遇到你,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们庸庸碌碌的生活,上学下课,上班辞职,买菜做饭,恋爱分手,日子琐碎而普通。那些可以成为茶余饭后谈资的事件,更多时候,我们都是以旁观者的姿态,去观望他人的精彩与波澜。某个欧洲国家的王子与灰姑娘结婚了,哪个幸运的小女生被选为电影女主角一炮而红了,某个打工仔中了几百万的彩票,或者是,更生活化一些的,身边的谁谁谁嫁给了身价多少的钻石男,谁谁谁又在奋斗多年后终于成功转型为凤凰男…… 所有的这些,除了让人羡慕嫉妒恨之外,似乎都离自己比较遥远。 那么,你呢,有什么值得骄傲或者幸运的事情吗? 而颜苏,我遇到你,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苏颜站在桥上,看着雾气后慢慢显现的山水,突然好想大喊大叫。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啊~~~” 苏颜看着那些被惊走的山鸟,没来由的心情大好。那些压在心底深处有的没的通通消失不见了,她现在只想画画。 扎起的马尾在苏颜脑后一摇一晃的,一身白色运动服的苏颜笑得轻松,慢慢地着沿着山路跑回酒店。 Valentina斜倚在苏颜房间门口,手上拿着一条干净的毛巾,“早!” “早!”苏颜接过Valentina手中的毛巾,一边擦着脸上的薄汗,一边开门走进房间,“我去洗澡。对了,不能陪你下去吃饭了。” “找到灵感了?”Valentina随意的坐在沙发上,一边拨号准备叫客房服务,一边笑着用意大利语问苏颜。 “Binggo!”苏颜扒在浴室门上笑着探出头来,“知我者,Valentina也。” “什么?”Valentina听着一头雾水。 当房间的铃声大作时,苏颜和Valentina正在为一件新设计的晚礼服的色彩争论不休。地上,沙发上,茶几上,到处是设计草图,和一些已经完成的手稿。 “您好!请问哪位?”苏颜将手中的画笔随意地插在盘起的发髻上,一手轻捏着眉心,一手拎起电话。 “颜颜,你在哪呢?”电话那头传来徐楠急切的声音,“不是说好九点在颜回见得吗?” “啊!对不起,对不起。楠楠,我不小心忘记了。我马上叫Valentina准备准备,我们这就过去。”苏颜这才想起今天要和徐楠在颜回见面谈时装秀设计主题的事。 “算了,算了,”徐楠在那头轻轻地叹息一声,“我让人过去接你们吧。” “嗯,嗯。楠楠最好了。挂了啊。”苏颜也不等徐楠回答径自挂上了电话,回头吩咐还在为设计稿生气的Valentina赶快去换衣服准备出门。 Valentina身为苏颜的助理这才发觉自己严重失职,忙不迭的对苏颜说抱歉,快速地收拾起四处散落的设计稿,然后回房准备材料,换衣服。 苏颜看着桌上那叠设计稿,想到刚才Valentina匆匆离去的样子,竟然开心地笑了。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孟白站在颜回的门口,不自觉地深呼吸。 徐楠将手中的文件交给身后的助理,转眼看到颜苏身边的头号大臣——孟白,孟特助。她嘴角微微扬起,这个颜苏是真的不放心,还是在怀疑自己的能力。 “孟特助。”徐楠伸出手。 “徐总监。”孟白握住伸过来的手。 “这边请。”徐楠收回手,侧过身子,引着孟白往电梯方向走去。 孟白静静地走在徐楠身侧,不知道如何搭话。这个徐楠连颜苏都要让她三分,自己更是要小心谨慎。 “叮。”电梯停在十五楼。 “恩雅,你先带孟特助去会客室,我随后就到。”徐楠冲电梯外的孟白点点头。 在电梯门关上的瞬间,一只手按住了门。“徐总监,等等。”孟白收回手,看着电梯里的徐楠。 “怎么?孟特助有事?”徐楠挑眉。 “我希望在会议开始前,能有机会与徐总监好好沟通沟通。”孟白说地极为诚恳,却特意将“好好沟通沟通”几个字咬得极重。 徐楠不明所以,“好吧。去我的办公室。恩雅,你去忙你的吧。” “是,总监。”小助理抱着文件离开。 “说吧,什么事?”徐楠靠在电梯的角落里,静静地盯着对面的孟白。 “阿楠,我好歹也是你的表哥啊,”孟白一脸无奈的看着徐楠,“回来了,不主动联系也就算了。在颜回工作,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怎么连见面都一副陌生人的表情?哎呦,我这颗心都碎了啊。” “切,就凭你现在这个样子,喊你表哥?那我还要不要在瑾城混啊?”徐楠一脸鄙视地看着孟白。 “阿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表哥呢?太伤人了啊。”孟白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小姨还叫我要好好照顾你呢。” “小白,从小都是我照顾你吧。”徐楠瞪了一眼孟白抱着自己肩膀的手,“爪子,爪子。” “小白?嗯?”孟白咬牙切齿地盯着徐楠。 “哟,怎么,孟特助恼羞成怒啊?”徐楠回他一个“你奈我何”的眼神。 “阿楠,你和颜苏,是怎么回事?”孟白收敛起那些可笑的表情,一脸正色地问到。 “没怎么回事。”徐楠无所谓的耸耸肩,“就是我看他不爽,他看我不顺眼呗。” “如果是他看你不顺眼,你以为你还能待在瑾城?”孟白相信以颜苏做人处事的原则,绝对不会成为真正的理由。或许,阿楠讨厌颜苏是真的,但,颜苏看不顺眼阿楠,那何必让她打理着自己的梦? “小白,有些事情是没有原由的,”徐楠也知道这个理由根本不能说服孟白,“讨厌就是讨厌。不顺眼就是不顺眼。” “阿楠,你该不会是喜欢颜苏吧?”孟白看着眼前的小表妹,与记忆中的样子慢慢重叠。 “收起你那些恶心的表情!”徐楠狠狠地瞪了孟白一眼,“我喜欢他?母猪都会上树了……” “不然呢?你这样是典型的:求爱不成,恼羞成怒。”孟白见电梯停在了二十三层,先一步跨出门去。 “你……”徐楠刚要骂出口,却见孟白已经出了电梯温文尔雅地同自己的小助理搭讪,暗骂了一句,“道貌岸然。” “孟特助,里面请。”徐楠收敛起心神,“希文,两杯咖啡,一杯一份奶不加糖。” “阿楠,”孟白巴巴地看着徐楠。 “少来。”徐楠完全漠视孟白小狗一般无辜的眼神。 孟白翘着腿坐在徐楠面前,细细打量着办公室。时尚,简洁,大方。就好像它的主人一样。墙上的几幅画吸引了孟白的视线。那是一组徐楠的肖像,线条细腻流畅,表情自然生动,看久了就好像徐楠就站在眼前一般,那画里的笑容,让人不自觉地跟着嘴角微扬。 “怎么样?”徐楠站在孟白的旁边,仰着笑脸问他。 “这画的是你吗?”孟白将徐楠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摇着头说,“我看不像。” “小白,你会说人话吗?”徐楠不理他,转身走了开去。 “哎,我说,阿楠,这是谁给你画的?”孟白坐回椅子里,好奇地问徐楠。 “想知道?”徐楠朝孟白勾勾手指,等孟白凑到面前,微微一笑,“不告诉你。” “你……” “进来。” “总监,您的咖啡,不加糖。”小助理希文将咖啡放到徐楠面前,“孟特助,这是您的,一份奶不加糖。” “谢谢。”孟白喝着咖啡心情大好,还是自家妹妹好啊,连自己喝咖啡的小习惯都记得那么清楚。孟白的眼神不自觉地捎到墙上的画。 等等,那里怎么有个签名?刚好像没看到。孟白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走到那组画前细细地看了起来。 这个签名好熟悉,好像那里看见过。到底是哪里呢?孟白站在画前一个劲的想,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动静。 “总监,会议时间到了。”小助理希文敲门进来,将要签字的文件放到徐楠桌上。 “米兰邀请来的设计师到了吗?”徐楠将签完字的文件交还给希文。 “还没有。恩雅已经在和酒店方面联系了。” “你去告诉恩雅,我会亲自和设计师联系的。”徐楠皱眉,最好是忘记了,千万别出什么事。 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徐楠有些不安起来。 “您好!请问哪位?”苏颜软软的声音里透着疲惫。 “颜颜,你在哪呢?不是说好九点在颜回见的吗?”徐楠急切的问到。 “啊!对不起,对不起。楠楠,我不小心忘记了。我马上叫Valentina去准备,我们这就过去。”电话那头的苏颜不停地和徐楠道歉。 “算了,算了,”徐楠轻轻地叹息一声,还好只是忘记了时间,“我派人过去接你们吧。” “嗯,嗯。楠楠最好了。挂了啊。” “喂,哎……”徐楠看着手中被挂断的电话,一脸无奈,这个苏颜,还是老样子啊。 “小白,我们去开会吧。” 孟白坐在那里无聊的翻看自己的手掌,这个米兰的设计师可真的大牌啊。想他恒宇的三大特助之一,可是从来没在开会时等人的习惯,跟何况是长达半个小时之久。孟白扫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徐楠,她真是镇定啊,没事人一般地看着手中的文件。而她的下属们也是一派安宁。 这丫头,可以啊。孟白赞赏的看着徐楠,转念又想,难道是自己错过了什么? “抱歉,让诸位久等了。”一声好听的意大利语打破了会议室里的安静气氛。 孟白后悔了,不应该答应颜苏来颜回的。 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仿佛回到了几年前的巴黎秀场。还是那张精致的脸,欧洲人独有的深轮廓,灵动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微微卷曲的长发随意地散落在肩上。此刻,她正从门外进来,就站在自己的面前,笑容里满满的自信。并不理会别人好奇的眼神,在她看来享受他人的注视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忽然之间,孟白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紧紧抓着手中的手机。 “我给各位介绍,这是时尚大师LazarusVeraTang旗下工作室里的著名设计师Sofia,和她的助理Valentina。Sofia将会是这次秋季展示会的主设计师,希望大家能积极配合。”徐楠和苏颜并肩站着,为苏颜一一介绍她的下属。当然,还有孟白。 “孟特助,这位就是颜总从米兰请来的设计师Sofia。这位是总裁的特助,孟白。” “Buongiorno,signore.”苏颜看着孟白,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暗自思索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大概是早上用脑过度,一时间竟也想不起来。 “颜苏知道吗?”孟白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苏颜的脸有一瞬间的苍白,自己怎么就忘记了呢?孟白,楠楠的表哥,那个人的好朋友。当年,孟家和徐家一起移民美国了,孟白更是早早便出国留学了,苏颜并未见过孟白本人。但,无论是从徐楠还是那个人口中,苏颜都听说过孟白这号人物。 “小白。”徐楠赶紧拽了一下孟白的袖子,“回头跟你解释。” “抱歉,失礼了。Sofia小姐,很像一位故人。”那么,阿楠办公室里的那组肖像画的作者应该就是眼前的女子吧。那个隐藏的签名,是在颜苏那里看到过的。孟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疑虑。 “哦?是吗?那真是我的荣幸。”苏颜很快便将情绪掩去,微笑着落座。 正文 (八)同学年少不言情 马斯洛说过,人总要先满足了基本需求才能去追求更高层次的享受。 而爱情,恰恰就被颜苏归为高层次的享受。不管发生什么事,爱恨之类的总被排在生存之后,无论受了什么委屈,日子照样要过,班也照旧要上。 这世间有多少爱,发生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纵然如夏花般美好,如烟火般绚烂,却终究不能如白雪般纯粹,如行星般永恒。 那么,最好,在开始之前结束。 那时候年少的我们都是由青春操控的木偶,对未来有太多的不确定和迷惘,生活又有太多不安分的因素,一个不小心,便失足成了千古恨。 然而,我们都终将长大,过去荒诞的生活,暧昧的试探,都会随着年华老去而渐行渐远渐无书。那些成长带来的伤痛慢慢在身体里面溃烂,虽未立刻要了我们的命,却也隐隐作痛,时时提醒。 颜苏尝过那种苦痛,仿佛被全世界遗弃了一般。真正让他无法释怀的,却是他欠苏颜的感情债,永远没办法抵偿。 同学年少不言情。 颜苏独自埋首坐在医院花园的长椅上,手中的烟已是燃成了长长的灰烬,只要微微一触碰就会散在风中。 “医院不准抽烟。”穿着白大褂的麦冬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颜苏的面前。 “我没抽,”颜苏抬手将早已灭掉的烟朝麦冬示意,那长长的灰烬顿时四散开去,“怎么样?” 麦冬看着散落的灰尘,微微皱眉,“恢复得不错,过两天你去办出院手续吧。” “嗯,”颜苏将烟蒂丢入一旁的垃圾桶,“我上去看看。” 麦冬看着大步离去的颜苏,那背影竟有种说不出的寂寥,落寞。终究还是忍不住,缓缓开口,“苏子,那你呢?还好吗?” 颜苏的步子徒然一顿,空气滞在那里。 就在麦冬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却见颜苏回过头,嘴角微扬,“还不错。” 那背影里的寂寥与落寞顿时消散在那微扬的嘴角里。麦冬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好走上前去,“走,走,走,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兰姨。我得看着你点,不然,我们医院的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保不准就被你拐走了。” 有时候,只不过是几秒钟,便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结果。 “苏子,你来啦。”颜苏的母亲盛兰倚着靠枕斜坐在病床上,笑着同儿子说话。床头花瓶里的大朵大朵的百合衬着她姣好的面容,却也掩不住苍白的脸色。 “兰姨,还有我呢,”麦冬接过护士手中的检查报告,“您偏心的也太明显了吧。” “麦子,兰姨这不是没瞧见嘛。”盛兰朝麦冬招招手,“还没吃早点吧?来来来,兰姨给你留了蛋糕。” “不了,兰姨,”麦冬将手中的笔插回口袋,“我得去查房了,一会过来看你啊。” “去吧,去吧。工作要紧。苏子,去送送麦子。” “这儿可是他的地盘,哪有客人送主人的。”颜苏拉过椅子坐在床边,拿起一个苹果慢慢地削了起来。 “这孩子。”盛兰嗔怪的看了一眼颜苏。 “兰姨,您就甭操心了。我一会再过来啊。”麦冬笑着掩上门出去了。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盛兰接过颜苏削好的苹果。 “妈,麦子不是外人。您跟他别客气。”颜苏起身为母亲塞好被子,“您这样不是拿他当外人吗?” “妈是过意不去。麦子和款冬为了我的事跑上跑下的,多受累啊。”盛兰将苹果捏在手里,“还有你,看看,都瘦了一圈。” “妈,这次您一定要给我保证,再也没有第二次了。”颜苏坐正身子,看着母亲的眼睛,“妈,这么多天我也一直没问您,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盛兰别开眼神,“妈能有什么事?” “那您怎么会晕倒在家里?”颜苏很肯定母亲有些事一直在瞒着自己。 “就是想起以前的一些事,”盛兰的眼神幽幽地穿过窗户望向远方,“想起了你爸爸……” “妈……”颜苏只觉得一阵无力。 突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母子俩的谈话。 “请进。” “盛兰。”门外进来一个手捧鲜花的妇人,气质高贵温婉。 “你是?”盛兰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人是谁。 “盛兰,是我。清婉。”来人将手中的鲜花和水果交给颜苏,“慕容清婉。” “清婉,你是清婉?!”盛兰握紧伸过来的手,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是啊。除了我还能有谁?”慕容清婉款款的坐在病床边上,“你是故意不认我的吧?怪我这么晚才来看你,是吧?” “怎么会呢?”盛兰赶紧摇头,“苏子,快喊人啊。还记不记得啊,你小的时候妈带你去看你清婉阿姨,和……” “暮北。”慕容清婉握着好友的手,“那时候暮北刚满月,你带着苏子来看我。” “对,对。瞧我这记性。”盛兰一边伸出手敲着脑袋,一边笑着说,“那时候苏子赖着死活不肯走,非得要你答应会带着暮北来我们家玩。” “妈,你提这些干什么,”颜苏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将手中的杯子递给慕容清婉,“清婉阿姨,喝水。妈,您别太激动。一会儿麦子又该骂我了。” “我这不是高兴嘛。”盛兰拉着慕容清婉的手,止不住的感叹,“自从你送我来瑞士休养,我都好多年没见着你清婉阿姨这些老朋友了。” “妈,您要是保证没有下次,我就接您回国。”颜苏将慕容清婉送来的鲜花插在花瓶里,与原来的百合热热闹闹的挤在了一处,“妈,您和清婉阿姨聊着。我出去会儿。” “去吧,去吧。”盛兰挥挥手示意颜苏赶紧走,却又不放心的叮嘱,“记得吃点东西啊。” 颜苏将病房的门轻轻掩上,转身大步离去。 天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颜苏没有打伞,静静地站在琉森湖边。晴天里明艳的琉森在雨中显得那样的孤寂,走在湖边的人也不知不觉的变得忧伤。湖上的游船因为下雨关闭了,一切就静止在那里,被水雾渲染成一幅水墨画,安静的忧伤却是一点点渗入脑海中。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将颜苏拉回了现实。 “孟白,什么事?”颜苏将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慢慢走向卡贝尔桥。 “阿姨怎么样?”孟白站在大大落地窗前,伸手轻揉着眉心,说不出来的烦躁不安。 “没什么事,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颜苏站在卡贝尔桥里,抬头看廊桥顶上那些色彩斑斓的油画,每一幅油画都记录着一场瑞士雇佣兵英勇战斗的故事。颜苏忽然就想,所谓的爱情是否也像这战争一样,棋逢对手才会让人有越战越勇的成就感? “秦氏的案子,商陆和我已经在积极筹备了,进展顺利;公司一切正常。”孟白在心里挣扎到底要不要告诉颜苏,她回来了。 “颜回怎么样?你见过米兰过来的设计师了吗?”颜苏将公司交给孟白很放心,毕竟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彼此了解。商陆就是玩心比较重,真碰上感兴趣的东西,他也会十二万分的上心。只是,到现在,那些个功名利禄在他商陆,商六少眼里纯属玩票性质。 “徐楠在呢。你可别忘了,她也是我们老孟家出来的。”孟白一提到自家表妹,不自觉地放柔了声调,自豪,骄傲,不言而喻。 “我到是忘了,徐楠是你表妹。”颜苏也跟着心情愉悦,“我想再多陪我妈一阵子。其他的等我回去再说吧。” “颜苏……”孟白在一边欲言又止,“也好……帮我问候阿姨。” “好。辛苦了。” 颜苏看着挂断的电话,微微皱眉,孟白似乎有什么事在为难,没有告诉自己。算了,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跟自己说。颜苏低低叹息一声,将手机收回看口袋,继续看着琉森湖发呆。 “清婉,你家小女儿这次也回国了吧?”盛兰拉着慕容清婉的手,两人都红了眼眶,声音里隐隐带着些哭腔。 “是啊。我家北北,哎……”慕容清婉想到自己的那双儿女满满都是心疼,自己和李正扬离婚,最伤心的莫过于他们兄妹俩了。若是雁北能像暮北那样发泄出来,自己也许能安心些,可偏偏雁北太懂事了,只说,只要他们觉得幸福就好。 “过几天,苏子就回国了。我叫苏子好好照顾她。”盛兰虽是这样说着,心里却是另一种打算,苏子也老大不小了,这清婉的小女儿也算是门当户对,两家都知根知底的,正好凑一对。 “盛兰,北北这几年都不在我身边,她也长大了,不喜欢我们这些长辈管着她。”慕容清婉一看老友的神态,便猜到盛兰在想些什么,“再说,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做主吧。我只希望他们兄妹俩都能平安喜乐。” “清婉,知我者莫过你啊。”盛兰拍拍慕容清婉的手,“哎,不瞒你说,我真是担心苏子啊。”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啊,就好好休养,被让孩子替你担心了。”慕容清婉微微笑着安慰道,“你看看我和李正扬,折腾那么多年,到底还是离了。” “你说说,你们这叫个什么事?”盛兰为老友惋惜。 “我们这代人一辈子没有任性过。而今老了,总是要顺着自己一回。卸去二十几年婚姻的枷锁,虽有分筋拆骨之痛,却也如释重负。”慕容清婉目光幽幽地穿过窗户,望向很远。 “也好,也好。你就当来度假,散散心,也别住什么酒店了。一会儿,我让苏子把你的行李搬回家去。我们姐妹俩好好叙叙旧。”清婉从来都比自己有主意,自己也是劝不动她的。如今,这婚也离了,大家好聚好散吧。 “妈,清婉阿姨。”颜苏站在门外静静地等着,差不多的时候便推门进去了。 “苏子,你来得正好。一会儿,帮你清婉阿姨把行李搬回家,住家里多舒服,住什么酒店。”盛兰见颜苏微湿的头发,便问道,“外面下雨了?也不打把伞。都多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妈,没事。”颜苏抬手看看时间,“中午,款冬过来陪你吃饭。我送清婉阿姨去酒店,一会儿就不过来看你了。” “好。清婉,你下午就在家休息休息,倒倒时差。”盛兰目送颜苏和慕容清婉离去的背影,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想当初,自己是有多羡慕清婉嫁给了李正扬,郎情妾意,举案齐眉。却不想,如今又是另一番光景。什么“君若磐石,妾若蒲苇”,什么“妾将身嫁予,一生休”,什么“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都是谎话。而那年少时的执着终究抵不过时光的消磨,原本以为会纠缠一辈子的感情“哗啦”一下全部被斩断。也许,斩的人恍然未觉,被斩的人怅然若失。 盛兰摩挲着胸口的项链,吊坠的位置如今是一对戒指。自己怨了几十年,恨了几十年,是不是也是时候放下了? 当年戴安娜嫁给查尔斯的时候,她也明明知道,他不爱她。却还是勇敢地嫁了,这世上,哪有比和一个明知不爱自己的人结婚更勇敢的事?求不得,爱别离,人生种种,不若如是。有人为了爱赴汤蹈火,有人为了爱一往无回,有人明知那是绝路还是坚持走到了底。 正文 (九)还没开始,却带着结束的伤 人真的很奇怪,有时候希望从一些人的印迹中尽快消失,有时候,却企图抓住最后一丝痕迹。 苏颜明明想要立即逃开,却又经不住诱惑似地坐在临街的咖啡馆里。看着窗外匆匆来去的人们,却有种置身在人流之外的错觉。 漂亮的咖啡店老板娘自顾自的站在在吧台里煮咖啡,年轻的女服务生留了一头帅气到不行的短发,静静地为苏颜送上一杯爱尔兰咖啡。 “AllIwannadoisfindawaybackintolove,Ican’tmakeitthroughwithoutawaybackintolove.AndifIopenmyheartagain,IguessI’mhopingyou’llbethereformeintheend……” 我们都是贪心的人,如果只是willbethere,这样的爱远远不够。所以我们一再希望有那么一个人bethereformeintheend。 远远看见徐楠和孟白并肩走来,两个人一路还在争论着什么。他们推门进来的时候,苏颜看得更真切,俩人神情严肃。 “颜颜,等很久了吗?”徐楠坐到苏颜身边。 “我也刚到。给你点了拿铁,不加糖。”苏颜指指徐楠面前的咖啡,笑着说,“孟特助,我不知道你喝什么,你自己点吧。” “一杯摩卡,一份奶不加糖。谢谢。”孟白坐在苏颜的对面,叫来服务生。 “小白,你有什么话,自己问颜颜吧。”徐楠完全不理会孟白那杀人的眼神。 “孟特助,我想我们需要重新认识一下。”苏颜听着徐楠口中的“小白”强忍着笑意,朝孟白伸出手,“你好,我是苏颜。楠楠的好朋友。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你好,我是孟白。阿楠的表哥,也是颜苏的好朋友。”孟白轻握面前的手,终于还是说出口,眼睛却是一刻也不错开的盯着苏颜的脸。 “我知道。你是他的朋友。”苏颜收回手,捧着面前的咖啡杯,神情黯淡,一晃却又不见了,忍不住问道,“他还好吗?” “他……”孟白没有错过苏颜脸上一闪不见的黯淡,心想还好,不是只有颜苏一个人念念不忘。 苏颜抬起头,面带微笑,打断孟白的回答,“好或者不好,那都不关我的事了。” “你……”孟白一口咖啡呛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只好不停的咳嗽。 “这些年,他过得好不好,我不想知道,因为我过得并不算好却也说不上坏。如果你说他很好,我会难过;如果你说不好,我会更难过。”苏颜拿着勺子慢慢地搅着杯中的咖啡,“所以,当我没问,你也不要答。他过得好不好,我过得好不好,都和对方没有关系了。” 孟白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苏颜,慢慢端起自己的咖啡喝着,却也没再说什么。斟酌良久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当初又为什么分开?” 为什么分开?苏颜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是颜苏的不挽留,是自己的骄傲作祟,还是两家之间的纠葛? “我们还没开始,却带着各自结束的伤。”苏颜的声音叹息般的传入俩人的耳朵。 那些美好,也曾近在咫尺;那些幸福,也曾触手可及。只是,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过去”,一旦过去,就回不去了。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做“覆水难收”,一旦泼出去,无论如何努力都收不回来。那些都被岁月无情地打上了“曾经”字样的标签,只能是曾经。 从咖啡馆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九月的阳光已散去了夏日的炙热,带着丝丝暖意。 徐楠站在苏颜身旁,逆着光,她看不清苏颜脸上的神色。 “楠楠,去看看我们的小教堂吧。”苏颜突然转过身。 “好啊。”徐楠从回国到现在就没有去过那些旧地,此刻苏颜提起,心中也是一阵想念。 “你们要去哪?我送你们。”孟白将车子停在一边,降下车窗探出身子来,问苏颜和徐楠。 徐楠拉着苏颜坐进车里,“送我们去十字老街。” “去那干嘛?”孟白转过头,“芮城新来了个厨子,听说手艺不错,我们去尝尝鲜。” “开你的车吧!”徐楠送孟白一个白眼。 “吃饭就先记账上。今天我们要去怀旧。”苏颜将车门关上,“老街上有好多小店。以前上学的时候,楠楠和我最喜欢去那里逛逛。” “你瞧瞧人家苏颜,再看看你,哎……”孟白将车子开上主干道。 “怎么,有意见?”徐楠冲着后视镜里的孟白挑眉。 “哪敢啊。怕了你了。” 与孟白告别,俩人信步走在老街上。因为不是节假日,老街上人并不是很多。现在的老街不比当初,现在已经成为小吃的集聚之地,不是说不好,只是这样的转变让人禁不住感慨万千。只有老街两旁的那些古建筑依旧,青砖斑驳,记录着岁月的变迁和历史的沧桑。 苏颜看到有家卖景泰蓝的小店,便拉着徐楠进去瞧,顺便淘淘宝。结果徐楠什么都没买,苏颜倒是挑了一只手镯和一枚发簪。 徐楠看到手擀面的招牌,忙拉了苏颜冲过去,叫了两碗,加了煎蛋。左手勺,右手筷一起动作。只是吃的时候,头发时不时的落下来,苏颜看着徐楠一头利落短发好不羡慕,却也只好取出景泰蓝的簪子,把头发绾起来。徐楠看了赞叹,“很风情,太漂亮了。” 再往老街的尽头走去是一座小小的教堂。说是小教堂,其本身并不小。这是一座仿法国中世纪哥特式建筑的教堂,红色的砖墙,白色的石柱,青灰色的石板瓦顶,两座钟楼,南北对峙,高耸入云。 苏颜和徐楠站在教堂前不胜唏嘘。那时候的两人还是黄毛丫头,不想如今再站在这里的时候,已是多年以后,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终究长成了进退有度的大家闺秀。 “楠楠,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来这里吗?”苏颜深吸一口气借以平静自己的心绪。 “怎么不记得。那年,我们全家移民……”徐楠没有再说下去,她深深地看着身旁的苏颜,“颜颜,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那么多事。对不起。” “说什么傻话呢。”苏颜拿肩轻轻地顶了徐楠一下,“再说,也不是你的错啊。” 徐楠没有说话。苏颜也不急着开口,只是静静地等在那里,四处看看。 “毕竟是我先背弃诺言的啊。”徐楠低着头,全然不是旁人眼中张牙舞爪的样子,此刻的她,仿佛做错事的小孩。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苏颜不知怎么安慰此时的好友,只好伸手抱着徐楠,“楠楠,那些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苏颜不知道这些话是说给徐楠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用不着一辈子的时间来释怀,很快,也许只消几年的光阴,一切终将过去。 教堂还是当年的样子,只是越显沧桑。突然,那两座钟楼响起悠扬的钟声。教堂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一群人从教堂里嬉笑着出来,一对新人被人群簇拥在最前面。 苏颜看着那穿着婚纱的新娘,只觉得美得炫目。新娘身上的婚纱算不上最华丽,脸上的妆容也不是最精致,只是那笑容是满满的幸福。大抵披上嫁衣和最爱的人结合是每个女孩心中最华美的梦吧。这梦想成真的时刻怎叫人不欣喜? “楠楠,我们什么时候也有这一天呢?”苏颜喃喃道,转念一想,却又是暗自叹息,“大概是不会有这么一天了。” 这世上有些人可以乐此不彼地投身到一段又一段未知的恋爱中去,不管结局是好是坏,他们每一次都好像用尽力气去爱对方,就算最后伤得再重,也能很快恢复过来,朝着过去潇洒地挥挥手说拜拜。而还有一些人,恋爱的时候,也是用尽全力的。可也许是因为太用力了,失去之后,他们便没有力气再去爱上另一个人,长长的一生,只得一位爱人,一个伴侣,其他人想要进入他们的心里,都只能望尘莫及。 茶道有个词叫做一期一会,大抵说的便是如此吧。这辈子也许会遇上很多人,也许会遇见更好的人,可是再好的人,都不是他。纵然曾经有人为了你的爱牺牲了那么多,纵然世上那么多比他更好的人,可是,都不是你想要的。只得是他,再没有别的办法。 正文 (十)你就是另一个傻瓜啊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时光逝去似水无声,思念在岁月的风霜中开开谢谢,曾经费尽心思追寻的幸福,却不知何时已飘到了陌路边缘,属于你与他的缘分,兜兜转转数年之后还是无法如花绽放。最终,消耗殆尽。可是,爱情里总是有这样的傻瓜,愿意赌上全部,决断退路,背水一战。若不能绝处逢生,那便粉身碎骨。 徐楠并没有发现苏颜的失神,她只是盯着不远处那一身礼服的某个伴娘看。 “李雁北!你个死丫头,回国了也不告诉姐姐一声吗?”徐楠拿着手机狂躁地吼道,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人群中的伴娘。 苏颜不知道接电话的人有没有被吓到,反正她是被吓了一跳。只见一身伴娘礼服的女孩踩着一双高跟鞋向她们小跑而来。苏颜来不及问身边的徐楠怎么回事,便见那伴娘一把抱住徐楠,那一声“Maggi”叫的苏颜心里酸酸涩涩的,仿佛一个孩子在外受了天大的委屈,此刻待在徐楠的怀里才是最安全的。 “死丫头,回来也不知道说一声。害我担心。”徐楠安抚着趴在自己肩上的人,徐楠是最经看报纸才知道李氏集团第一夫妻,也就是李雁北的父母于近期协议离婚,李氏集团面临分家,“还好吗?” “嗯。”李雁北抬起头,小心翼翼的擦拭着眼角,确保不让脸上精致的妆容花掉,“你怎么会在这?” “我还要问你呢?”徐楠挑眉,看着一身伴娘装的李雁北,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你给谁当伴娘?如果我没记错,你在国内,好像只有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 “他们结婚了。”李雁北缓缓地说出口,仿佛每个字都要花费她很大的力气。可事实上,李雁北不止花了十倍的努力来克制自己的身体,至少让自己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好。生活总是在我们措不及防的时候,演着演着就变成了一部悲剧。就像此刻,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人的婚礼。这场追逐游戏自十年前开始,终是要有结局了。而她,李雁北,终究是输得一无所有。连尊严都失掉。 徐楠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个竭力保持镇定的傻瓜,“那你呢?” “我?我很好啊。”李雁北微微一笑,有些人,等之不来,便只能离开;有些东西,求之不得,便只能舍弃;有些心事,无能为力,便只能自我消蚀;有些思念,不可言说,便不如不说,“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如果不能原谅那么就放弃,如果不能放弃那么就只有原谅。何必为了别人为难自己。” “终于不傻了。”徐楠状似欣慰的点点头,却也心疼这个傻瓜。很多时候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在真的失去的时候,假装它们从来不曾存在过,那样就不会觉得难过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来这干嘛呢?”李雁北扯着长长的裙摆,转身同徐楠身边的苏颜笑了笑。 “旧地重游。啊,忘了给你们介绍了。”徐楠这才想起自己和苏颜来这里的原因,“这是苏颜,我和你说过的另一个傻瓜。这是李雁北,我大学里遇见的一个小傻瓜。” “你就是那另一个傻瓜啊。久仰,久仰。”李雁北也不恼,笑嘻嘻地和苏颜打招呼。 “另一个傻瓜?”苏颜不解的看着两人,却又觉得眼前的女孩自己似乎在那里见过,有一些些说不上来的熟悉。 “这件事说来话长。”徐楠抓抓自己的头发,看了看苏颜,又瞧了瞧李雁北,“如果非得长话短说,就是你和雁北就是两个执迷不悟的傻瓜。” 苏颜还在思考徐楠所说的“傻瓜”的含义,李雁北却开口要离开,并邀请她们一起。 “Maggi,她们在叫我了,你们也一起过来吧。”李雁北看到那新娘频频向自己挥手,不得不提起裙摆向人群走去。 “颜颜,我们也去看看吧。”徐楠朝苏颜眨眨眼,心里有些期待,“说不定有好运哦。” “楠楠,我们以前约定要一起在这里举行婚礼的呢。”苏颜挽着徐楠的手,不无羡慕的说,“你记不记得……” “那个时候,你还和我争,到底要谁先当伴娘呢。”徐楠也是一脸羡慕。 两人微笑着站在人群的最外围,一群妙龄少女正在七手八脚地抢那束凌空而起的新娘捧花。不知是那新娘抛得太用力,还是被人抢得太凌乱,那束捧花直直向苏颜飞去,苏颜不得不接住。 正发愣的时候,李雁北已经跑上前来,站在苏颜身边说笑,“我们抢了半天,却到了你手里。” “这……”苏颜拿着捧花有些不知所措。 “北北,你们认识?”新娘拖着长长的裙摆也跟着走过来,好奇的看着她们。 “嗯,她们是我的朋友。”李雁北站在徐楠身侧,一只手挽着徐楠,一只手拉着新娘的手,“南南,我能邀请她们参加你的婚礼吗?” “当然可以啊。”被称为“南南”的新娘甜甜的笑着,“欢迎你们来玩。” “谢谢,祝你新婚愉快!”徐楠和苏颜也笑了起来。 “那我先过去了哦,”新娘提着婚纱,却又转过身对苏颜眨眨眼,“要快点叫他求婚哦!” 苏颜拿着捧花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当苏颜和徐楠站在“零”的门口时,苏颜真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更让苏颜觉得莫名其妙的是,她竟将那束新娘捧花养在酒店房间的花瓶里。 “Maggi,这里。”李雁北穿着一条简单的裙子站在舞池的中央朝她们拼命地挥着手。 苏颜和徐楠艰难地穿过疯狂的人群,好不容易才走到李雁北的身边。 “怎么样?”李雁北指指周围的人群,笑着问徐楠和苏颜。 “Crazy。”徐楠露出一个害怕的表情,摇头感叹。 “新郎是这家店的老板,曾经也是这里驻唱乐队的主唱。大家特地为他们举办的新婚party,也是趁机宣泄平日里被压抑许久的疯狂因子。”李雁北带着苏颜和徐楠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卡座,“喝点什么?我去帮你们拿。不过友情提示,今晚只有酒,需要我推荐一款吗?” “我觉得你们俩比较适合曼哈顿。”徐楠将外套搭在沙发背上,将自己舒适的窝在沙发里,“给我一杯螺丝起子。” “AmberDream,谢谢。”苏颜冲着李雁北微微一笑,直接无视徐楠。 “好。稍等。” 苏颜和徐楠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不远处兴奋的人群,谁都没有说话。 “她比我勇敢。” “颜颜,金钟罩会有的,铁布衫会有的,软猬甲也会有的。”徐楠此时的表情与苏颜一样,全无表情。 “楠楠,你从来都是我的防弹衣。”苏颜转身无比认真地看着徐楠,“因为确信你会一直都在,我才敢如此横冲直撞。” 徐楠深深地看了苏颜一眼,忽然间,这些年来对颜苏的怨气一扫而光。“干嘛,干嘛啊。在别人的新婚party上对我表白吗?虽然,我很感动。但是,抱歉,我很正常,满足不了你的特殊需要,我们只能是好姐妹。” “去你的。”苏颜抓过手边的靠枕往徐楠身上招呼,她知道,这个人懂,这个人明白。这世上除了外婆,她是最懂自己的人。 徐楠眼见靠枕飞速而来,侧身一躲,那急速前行的靠枕正好砸中背对着徐楠站着的客人。那人小声地咒骂一句,转身欲与作案者算账。 “先生,刚刚实在是很抱歉。”苏颜见靠枕砸到了别人,虽然无伤大雅,却也是立马起身和对方道歉。 只见,那人看了苏颜一眼,便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来,绕过沙发站在苏颜面前。 徐楠也跟着起身,立刻在苏颜身侧,如临大敌。 “Sofia。”那人喊了一声,语气里是满满的确信。 “呃……”徐楠被这一声突来的招呼,搞得有点晕乎。 “北。”苏颜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愉快撇下站在身侧的徐楠,与他相拥。 “一见面就这么招呼我,不大好吧?”被苏颜唤作“北”的男子微笑着拍拍苏颜的背,“不过,还真是怀念啊。” “少来。”苏颜拉着徐楠坐回到沙发上,“这是徐楠。” “你好。我是李暮北。”那男子也随即坐下来,伸出一只手。 徐楠握上那人的手,这才看清刚刚隐藏在阴影里的人是谁,突然出声问道,“李暮北?雁北是你什么人?” “李暮北,你没事做吗?”李雁北端着托盘站在那里。 “没大没小的。”李暮北接过李雁北手中的托盘,将酒一一放在圆桌上,“这是我在意大利认识的朋友。Sofia,中文名苏颜。” “这是我在美国的学姐Maggi,中文名徐楠。”李雁北坐到徐楠身边,挑衅地说。 苏颜和徐楠相互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种叫莫名其妙的东西。 “Sofia,这是我妹妹。”“Maggi,这是我哥。”李暮北和李雁北各自对着徐楠和苏颜介绍站在自己对面的人,异口同声,默契十足。 看着相互挑衅的俩兄妹,苏颜和徐楠只好端起各自面前的酒与他们放在桌上的酒杯轻轻相撞,“很高兴认识你们,真的很高兴认识你们。来来,不打不相识嘛。” 很快,苏颜和徐楠就被李暮北和李雁北各自拉到一边聊起来,却又时不时凑到一处碰个杯,喝口酒,相互搭个话,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Sofia,怎么回来了?”李暮北懒懒的靠在沙发上,轻轻晃荡着手中的黑色俄罗斯,“打算呆多久?” “工作,”苏颜学着他的样子,也慢慢地晃着手中的酒,灯光下有琥珀色的梦,“你知道的,我巴不得一辈子不回来,却又时时刻刻想着念着。这次,大概是最好的借口了吧。” “那个人,你见过了吗?”将手中的酒送入口中,李暮北缓缓问道。李暮北并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他和苏颜之间聊天都是以“那个人”、“那个人”这样称呼,只是知道那个人在瑾城。有时候,我们的人生中总会出现一个什么都不问你,静静听你述说,懂你如家人般的朋友,知己。 “没有,”苏颜望着突然跳起舞来的人群,深呼一口,转身对李暮北说,“你知道,我怕。雁北很勇敢。” “Sofia,敢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害怕,也需要很大的勇气,你不用羡慕别人的勇敢。”李暮北坐正身子,却突然换了话题,一脸正色,刚刚那副慵懒的神色全然不见踪影,“他们离婚了。” “他们?谁?”苏颜突然明白过来李暮北口中的他们是谁,回国这几天里,瑾城大大小小的报纸的头版头条都是关于李氏集团模范夫妻协议离婚的消息,“你还好吗?” 李暮北耸耸肩不置可否,“刚开始的时候,我很不理解,甚至是愤怒。就在刚刚忽然就想明白了。” 人总是在失去一些东西的时候才会明白一些原本看起来很简单却并不简单的事。苏颜不知道李暮北想明白了什么,只是示意他继续往下说,自己一点一点的喝掉那美妙却又虚幻的琥珀色的梦。 “离婚好过冷战,”酒被李暮北大口的送入口中,“离婚,是拿把刀把两个人分开,两个人的血是热的。因为太热烈,所以才会灼伤彼此。而冷战,两个人的血是冷的,冷得让人生疼。” 苏颜看着说这话的李暮北,竟从心底生出阵阵的凉意,想要掩饰这份凉意,也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冷战,还能和好。”那语气里带着不甘,却又透着丝丝无奈。 “Sofia,冷战需要一万年。”李暮北闭着眼睛,幽幽地说道。他知道自己有些残忍,现实却是连做梦的机会都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