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野蛮

那天跟往常没有两样。
伊心去林子里收了筐药草，踏着夕阳往回走。
刚从山里走出来，村口草垛后面就冲出一群小萝卜头，齐声欢呼着：“伊心姐姐回来了！”
其热情劲，让伊心每次都恨不得再去山里躲一会，等天黑了，这群小萝卜头都被家里人拎回去吃晚饭了再出来。
但这几日不行，两位师父出去了，只有奶娘和麦姑姑在家，她不能回得太晚。
因此她只能硬着头皮进村。
孩子王井柳和他的两个小跟班跑得最快，迭声问着：“伊心姐姐，今日给我们带好吃的了没有？”
伊心叹息，这都是师父惯出来的毛病，每次进山，只要见到能吃的东西，一定都会采下来，特别是到了秋天，山里各种各样的野果成熟时，最受这些鬼灵精怪的孩子们的欢迎。
师父不在，孩子们就来缠她，第一天她没有去摘野果，差点被这班熊孩子给推到泥沟里去。
“别挤别挤！按先后顺序排好队，谁不听话我就把谁的份儿奖给最听话的旺儿！”伊心把筐子举得高高的，每天下午都要来这么一招，她真要想个法子，好好治治这班家伙才行了。
打头的永远都是井柳，他身后两个跟屁虫招呼着大家排队，牛肚儿嘀咕着：“伊心姐姐最烦了……”
石头道：“旺儿就会装乖，伊心姐姐偏心！”
伊心耳尖，眼睛一瞪，“我听到有人说我坏话哦！”
两个小家伙赶紧闭上嘴巴。
“伊心姐姐，你今天摘什么了？”井柳眼巴巴问。
“我今天摘了些酸枣，你们明天去我家吃酸枣糕，今天能分给你们的是一人一颗山莓果。”伊心瞄了下队伍，好像比前两日短了些啊，问：“今天有谁没来啊？”
“又是山莓子！姐姐怎么不多摘些？一个还不够我塞牙缝的！”井柳一听就不高兴。
“你要嫌弃就别要。”伊心才不惯他。
井柳撇嘴，“旺儿娘要在生小弟弟了，她没来，还有花花姐妹今日去外婆家了，也没来。她们三人的份，可以分给我吗？”
“旺儿娘亲要生小弟弟，她在家帮忙，你们作为她的好伙伴，不是应该把她的份送去给她吗？”伊心按人数拿出鸡蛋大小红彤彤的一种野果，放到井柳和牛肚儿、石头手里，让他们三人去分派，她则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去。
旺儿娘身体强壮，生旺儿姐妹时都没费什么力气，现在都是第三胎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这一胎生出的是男是女。
为防万一，她还是要去看一看的。
伊心刚收拾好筐子，直起腰，就见到村道上疾驰而来几匹马，他们身后尘土飞扬。
骑士们个个都身穿玄色劲装，气势非凡，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
村子的位置比较偏僻，甚少见到马车过往，像这样急匆匆的疾驰骏马更是十年难得一遇。孩子们一下子就看傻了，愣在路中间。
而伊心也是微怔之后，看着马儿进了村道依旧不减速，她才急得大喊起来：“快躲开啊！”
井柳最兴奋，他家境最好，听家里亲戚说过外面的一些事。在他的印象里，骑大马的一定是将军，因此他不仅没有听伊心的躲开，反而把手里没发完的果子随便一放，就冲了出去：“哦哦……大将军来了哦！”
桓济宽一行人速度未减，却齐齐变了脸色，他们这是秘密行动，所以才挑了一条小路。而这个都不在军事地图上的村子，一个小孩子都叫出了“大将军”，莫不是他们的行动泄露了？
桓济宽只是随便瞄了一眼，便对身后的人道：“一个孩子而已。”如果真泄露了消息，那也把自己看得太低了。
高铮几人才收了杀气。
井柳却不知这些，只撕扯着嗓子高喊：“大将军去哪里？大将军……唉！姐姐，你别拦着我，我要跟着大将军去骑马！”
“谁说骑马的就一定是大将军了？山匪也有骑马的！”伊心怒道。
这群人个个长了个副凶狠样，能是好人吗？
她虽然年长，但毕竟是姑娘家，井柳虽然才七岁，可也有一身的蛮力。
他们两个纠缠着，都不知道谁想制服谁了。
“才不是呢！我舅舅说的，只有大将军才骑马！我将来也是要当大将军的！你别拦着我，他们……他们都要走了！”井柳都要急哭了，啊呜一声，咬了伊心一口，又追了出去，还拿出了他百发百中的弹弓，捡起颗石子就发射出去。
桓济宽的马和他一起，经历过大小不下百回战役，躲过了敌人的刀剑枪棍，绝想不到有一天会被一个孩子的弹弓袭击到。
马儿吃痛，步子一顿，抬起前蹄，差点完全立了起来。
跟在他身后的下属们，慌忙驭马躲避，躲避不及的，都差点相撞到一起。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真的是人仰马翻。
井柳也不想到自己一颗石子的威力这么大，一时也有些傻眼。
伊心知道这些人不好惹，赶紧拉了井柳逃离灾难现场。
看到那几个恶狠狠盯着自己看的男人，井柳这会也不敢叫唤了，紧张的抓住伊心的手臂，整个人都想藏到伊心怀里，祈祷别人看不见自己最好。
“喂！小孩！做了错事就想跑吗？”
井柳是个只知道窝里横的，一听到男人不善的语气，嘴巴一瘪，马上哇哇大哭起来。
伊心的额角有点抽，果然是一物降一物，整个村子里，没有人能降得住井柳，就连井柳爹都没办法。
井柳也是个没出息的，这种时候，你哭有个屁用啊！
一群孩子，只剩下牛肚儿这个仗义的，还有几个已经吓傻了的依旧停在原地外，机灵的早就跑回家了。
伊心是这里唯一一个大人，自然要站出来。
“各位爷好，我代他给各位说声对不起。小孩子不懂事，扰了大家的行程，还望勿与他一般见识。”
桓济宽却没理伊心，径直直到井柳身边，井柳不自觉的就停止了哭泣。
听他居高临下道：“小孩，还想跟我去骑马吗？”
“唔……”井柳连连摇头，他不要去做将军了，将军太可怕了。



正文 第2章 强迫

“你就这么点胆子吗？”
井柳欲哭未哭，委屈到了极点。
这男人身材高大挺拔，一身杀伐之气，饶是一个大人被他那凌厉的目光盯着，也禁不住小腿打颤，何况井柳这个孩子？
伊心看不下去了，“喂，我都代他向你道过歉了，还想怎样？”
桓济宽本来是想吓唬一下小孩子，要让他知道天高地厚而已的。但一看到伊心出头，他突然就不想这么算了。
他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邪气，语气很冷：“你道歉我就必须要接受吗？”
伊心一噎，瞄了眼他身后那些气势同样不输于他的男人们，好女不跟恶男斗，这群人他们惹不起。
有了这个认知，她的语气顿时就弱了下来，“那你还想如何？”
道歉也不接受，难道真要把井柳抓走不成？总不可能要讹钱吧？看他们身上的穿着，虽然不显山不露水的，可她也看出来了，他们随便一件外袍就抵得上庄稼人在地里刨活一年。
这群人，非富即贵！
这个男人更应该是这群人的首领，不把他安抚好了，也许他一句话下，整个村都得遭殃！
她的笑马上就变得有些讨好：“马儿受伤了吗？要不我替它看看？”
伊心会医术，偶尔跟师父在山上，也会替一两只野鹿、野兔治治伤腿，马儿被弹弓打了，应该受的是外伤，应该跟那些差不多吧？
“怎么你还是个兽医不成？”桓济宽好整以暇道。他的马在军营里，可是有专人管理的，每天吃什么，梳多少下毛都有规定的。
“反正……我会包扎伤口就是了。”伊心有些心虚，看了眼马儿，马儿傲娇的扬了扬脖子，不让她靠近。
这就有些尴尬了，伊心心里恨恨的，诅咒着，最好没有下次，否则看她怎么让这匹马跪倒在她脚下！
“这个小鬼倒打得一手好弹弓。”桓济宽悠闲道。假如他的行程不这么赶的话，他还挺愿意教那小孩两招的。
伊心脸上一喜，有戏！然后男人下一句话说出来，又让她黑了脸。
“但既然阻了我的事，就不能这么算了！”
小气鬼！一个大男人也好意思跟一个孩子计较！伊心腹诽。
“是……是我们没有教好孩子，爷的行程既然这么赶，那不如就先上路吧？下次再经过我们村的时候，我们再设宴，给爷赔罪可好？”
“设宴倒不必了。正好我们对此处不太熟悉，如果姑娘肯送我们一程，这事就这么算了。”
伊心皱眉：“不知各位想去哪里？”
天色晚了不说，这几个人一看就不像好人，谁知道他安了什么居心。
无赖就是无赖，那人竟然不由分说，翻身上马的同时，一把将她也捞到马背上，把她像货物似的横放着，硌得伊心差点没把午饭给吐出来。
没见过这样的野蛮人！
伊心在马背上挣扎：“喂！能不能好好说完话先！”
那人却一巴掌拍在她的小屁屁上，“再动就让你摔下去破相！”
他……他！这个登徒子！打哪里呢！
伊心又羞又恼，心里把这男人诅咒了一万遍，可她现在被人压制着，也没办法反抗。
真是……臭男人，最好不要有落在她手里的一天，否则看她怎么收拾他！
还算井柳有点良心，看到伊心被抓，迈着小短腿追上前：“你们这群坏蛋！放过我伊心姐姐！姐姐……呜呜……”
他错了，他以后再也不玩弹弓了！伊心姐姐被抓走了，以后再没有人给生病的他们治病送药，方圆十里的人们会把他抽筋剥皮的！
牛肚儿还算反应快，拉着井柳道：“我们回去叫人来！伊心姐姐不能出事！”
话音一落，两人就撒开脚丫子往村里跑。
伊心扭头看着男人，咬牙道：“扶我坐起来！”
桓济宽对这个姑娘还真的起了几分兴趣，刚才他也是率性而为，她还真忍得下去，不哭不闹的，只眼底一片恨意。
他嘴角一勾，扶她坐了起来，马鞍上位置有限，他的前胸几乎跟她的后背紧贴在一起了。
刚入秋没多久，两人所着衣裳俱单薄，伊心都能感觉到他胸前的肌肉，强壮有力。
她后背僵直，听他笑问：“名字是哪两个字？”
“伊心，伊人的伊，心脏的心。你们要我带路去哪里？”
他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后，让她很别扭。
伊心往旁边躲了躲，哪里躲得掉。
马儿的速度更快，男人的身子压下来，她的上半身几乎全伏到马背上了。
“伊心——伊人之心，好寓意。今年几岁了？”
“请问你们要去哪里？如果用不着我的话，请把我放下来，我家里人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她觉得男人不怀好意，或许根本不需要她带什么路，只想抓她过来，羞辱她而已。
“这就急了？”桓济宽笑，还以为她能够继续忍下去呢！
伊心咬唇不语。
“不急，耽误不了你回家。还没告诉我，你今年几岁了，家里有什么人在。”
一排排树木从她眼前疾驰而过，伊心已经大致猜到这群人要去的地方，只是看这男人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样子，她心头莫名的觉得不安。
强自镇定道：“萍水相逢而已，爷对小女子这么上心，产生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嗯？不是说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你们要摆宴赔罪吗？”
伊心忍了又忍，硬梆梆道：“十六岁，父母早亡，我跟着奶娘和师父长大的。”
桓济宽忍不住低头看她，竟是个孤女吗？“你师父和奶娘把你养得不错。”
话音一落，他又稍稍觉得奇怪。他们刚刚经过的村子叫野鹿岗，不过几十户人家而已，都是靠山吃山的穷苦乡民，谁家请得起奶娘来喂养孩子？
不过他的疑问还没有说出口，伊心已经开口了：“你们要找的是那个可以穿到鹿山对面去的山洞吗？那就不能继续往前面了，左拐。”
桓济宽二话不说，立即掉转马头，“小丫头观察挺细致的。”
只不过这前面根本没有路了，荆棘遍布，马儿都不愿意迈步。
“那个山洞里据说有吃人的东西在里面，村民们都不敢靠近，因此这一带已经没有路了。”伊心淡淡道。



正文 第3章 进村

桓济宽一挥手，全员就下了马。
在伊心的指挥下，两人在前面开路，另外两人牵着马，很快就踏出一条小路。
男人没有问她怎么知道的，她也没问怎么就这么相信她。
在夕阳敛去最后一抹云霞时，他们来到一个山涧边。
伊心道：“从涧水流出来的那个洞口数，左上第三个洞就是可以穿出去的那个了。我没有走过，是师父告诉我的。”至于里面有没有吃人的东西，想来，这些人应该是不怕的。
高铮有些不放心，“那你师父走过没有？”
伊心面无表情的斜了男人一眼，“我师父只告诉我，不要靠近。”
高铮顿时浮上一股忧虑，看向桓济宽，嘴上虽然没说，但已经把不赞同的态度表明了。
桓济宽一脸傲然，冷眼望着被茅草遮住的山洞，冷声道：“什么吃人的东西我们没见过？原地休整半个时辰。”
说着牵过马儿，一把将伊心举上马鞍，自己随后骑了上来，“小丫头，如果我们平安出去了，日后回来，一定记你一功。”如果有了意外，后果也不需他多言。
伊心自然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冷冷道：“这条路是你们自己选择的，你们只是让我指路，我指了，怎么又还要我保证你们的安全？怕死的话，换条路不就成了？”
伊心这会连井柳也埋怨上了，看看，给她惹了什么麻烦！
“聪明人就是容易想太多，我说什么了吗？”桓济宽才不承认她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看这小姑娘，唇红齿白，眉眼秀气，脸上也不像一般的村姑那样粗糙，虽是布衣荆钗，肤色却白皙清透，初看不显，再看却是一个眉眼精致的漂亮小姑娘。
好奇心又重了一点，这个小姑娘的身份，也许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简单呢！
伊心冷哼一声，有些人就是什么也不说等事情发生了之后，才觉得更加恐怖。
在她的感知里，身后这个男人，绝对就是这号人。
于是她自觉的把话说透彻了：“我也不知道我师父有没有进去过，只是两年前，我去洞口采一簇药草，等我下来后，师父就告诉我，那就是被村民们传为会吃人的山洞。师父让我以后都不要去洞口采药了，后来又告诉我，是假的。其实那个山洞可以穿到对面去，是祖先们怕子孙后代不安于室，从这里跑出去，所以才恶意传了那种说法出来。”
她当时就说，既然是骗人的，那为什么还不让她靠近？她又没不想跑出去。可师父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她听话。
她想或许里面真有什么隐秘，既然师父不让她靠近，她便听从就是了。
洞口的那种草药，其他的地方也找得到，因此她之后再也没去洞口采过药。
“好了，不要想太多，我们既然敢来，自然是不怕的。不过你既然会医术，倒要请你送一些常用的驱瘴气的药给我们了。”桓济宽从她身上闻到淡淡的药香味，再结合之前她说要给马儿看伤，他觉得她应该是会医术。
山洞口的茅草长得那么深，里面可想而知是什么状况。想来她师父不准她靠近，更多的是怕她不小心掉进去，中了瘴气吧。
他们来之前是准备了不少伤药，却没有准备驱瘴气的。进山之前就遇到她，还真是天意。
伊心只想快点把这尊大神送走，原还怕他单独带自己离开，是起了什么歹心思，原来只是送她回村拿药而已，她便放了心。
“好。”
然而让两人意外的是，快到林子外围时，外面火光闪闪，远远近近的响起了叫唤声：“伊心……伊心，你在哪里？”
伊心心里一喜，村民们来找她了！
桓济宽笑道：“小丫头人缘还不错嘛！”肯定是那个孩子回去说了什么。
说完一夹马肚，速度又比刚才快了几分。
伊心才突然想到这个人恶劣的一面，可不能让他见到村民们，万一谁一句话没有说好，得罪了他怎么办？
她忙阻止：“你停在这里，我自己出去就行了，药我晚一点送过来。”
“你怕什么？我可没那个闲功夫等你，如果刚才不耽搁，我们这会说不定都已经到了山那一边了。”桓济宽冷嗤。
“所以，你们本来是知道路的，故意找我麻烦的是吧？”伊心怒道。
如果她不知道那条路，或者今天是另外一个村里的姑娘在场，今天要怎么收场？
桓济宽却不搭理她，带着她就要冲出林子时，伊心动了。
她可不要被他这样揽着出现在众人面前。村民们淳朴，可其中也不乏没什么恶意，却用流言伤人的长舌妇。去年一个姑娘浣衣时不小心落了水，被村里的二傻救了，最后被传得清白尽失，婚事被退，三天后，姑娘投河，这回再没有人把她救起来了。
她虽不怕流言，但被人这样占了便宜，日后还要被流言中伤的话，那就太不划算了。
她早就悄悄摸出两根银针，瞅准时机，就往男人两只手腕上的穴位刺过去。这两处穴位被制，能让人的手臂暂时麻痹，失力。
她就可以趁机跳下马车，再把他和他的马赶回林子里去。
至于送不送药，那就看她待会的心情了。
但是她的算盘打得好，却早已被人看穿了。
她快，他更快。
他一手拉缰绳，一手蓦地握住她的两只手腕，身子压低，她整个人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伊心那个气啊，怒吼：“你混蛋！放我下去！”
村民们的呼喊就在耳边，火把的光亮也在眼前，但男人带着她，就像如入无人之境，硬是避开了所有人，很快来到村口。
“说！往哪边走，别浪费我时间。”
村子里大部分的人都去寻她了，只剩下些老得走不动的，小的没办法走的，还有几个天生爱看热闹的，齐聚在村口的草垛前，议论纷纷。
伊心只能指着另一条田埂道：“从那边走。你的马走不了这样的……”路吧？后两个字被她咽了回去，因为他已经打马跳上田埂，马儿稳稳当当的小跑着前进。
伊心认命。
左弯右拐，好一会之后，终于来到自家小院的门口。
里面静悄悄的，只余两盏风灯挂在院中，奶娘和麦姑姑也都出去找她了。



正文 第4章 强吻

桓济宽没有着急下马，骑在马背上，先把小院四周的情况看清楚了，就是普通的农家小院，品字形，青砖黑瓦，比普通的农家条件要好，要干净，除了弥漫的淡淡药香，没有异味。
里面的摆设井井有条，有花有草，井口附近还开了一垄菜地出来，种了些白菜、萝卜等菜蔬。
进门左手屋的檐下立着两个一人多高的架子，上面的小箩筐里，晾满了药材。
没有发现潜在危险，桓济宽才带着伊心下马。
伊心也没空招呼他，进了门，打开左厢房的一间屋子，翻找一会，用一块蓝花布包了一堆药材出来。
“布包里，白瓷瓶里的药，进去之前，人服一粒，马服三粒。做得像打火石一样的那种药材，你们进洞口时，燃着，人手执一根，注意不要跟自己的马儿离得太远，否则马儿中了瘴气倒在里面，我就不管了。”
“出去之后，纸包里的药材煮汤泡澡，把自己从头到尾清洗一遍。衣服还要的话，就把衣服也泡一泡，不要就把衣服扔了。这里面所有的药材都是双份的，拿走不谢，后会无期。”
伊心觉得自己做得仁尽义至了，连他们回来的份都算上了，只盼他真遵守诺言，等他们平安出去，给她记上一功，然后再也不来打扰村子的平静就好了。
“怎么是后会无期？我还等着你给我办的赔罪酒宴呢！小丫头记好时间了，我慢则一个月，快则二十天，定会出现在村口，只望你把酒宴办得仔细些，丰盛些，说不定我一吃高兴，就把那小孩伤我马儿的事给忘了。若不然，我的马儿日后要是有了任何的不适，我都会算在你们头上，要么全村人去我府里当奴隶还债，要么全村人都给我的马陪葬！”
他的容颜在昏黄的风灯照耀下，如梦似幻，带着一丝飘然出尘的味道。脸上带着好看的笑容，一张薄唇却吐出了这样残忍的话。
全村两百余口人的性命在他眼里，还不及他的一匹马重要。
伊心后悔了，她应该在拿黑瓷瓶里的毒药才对，她帮的根本就是一条没有人性的恶狼！
她诅咒他哪怕从这里安然离开，也永远无法回来！
伊心垂眼，敛去眸底的暗沉，低声道：“爷请慢走。二十日后，我定请村长杀了三牲，备好酒席，随时恭候爷的大驾。”
桓济宽一个闪身就来到她身边，等她发觉他的气息，想要后退时，却被他一把搂住腰身。
她心里大惊，抬起失色的脸庞，就见到一张俊脸在自己眼前无限放大，然后微凉的唇上落下另一张炙热的唇。
伊心呆住了，完全忘了反抗。
男人只是描摹了下她的唇线，轻啄了她两口，然后抬起邪气的眼眸道：“味道还不错，小丫头，别在心里咒我，我有观心术。等我回来。”
然后利落的转身，上马，离开前，又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伊心，才打马离开。
一人一马，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伊心这才醒悟过来，她被人强吻了！
混蛋啊！混蛋！她诅咒他不得好死！以后在床上永远硬不起来！
而桓济宽脸上却带着笑，青涩小姑娘的味道，异乎寻常的好啊！等回来后，他要格外关注一下这个丫头才行了。
伊心气得要发疯，却没有发泄的对象，好一会之后才平静下来，看到黑乎乎的院子，转身去了村口。
旺儿突然从转角的巷子里跑出来，又惊又喜：“伊心姐姐！你回来了！”
伊心的脸色这才由阴转晴，牵起小姑娘肉乎乎的小手，笑道：“嗯，刚刚回来，你娘亲生了吗？”
“嗯，娘亲生了个小弟弟！”旺儿高兴道。
娘亲终于生了小弟弟了，以后奶奶与二婶她们再也不会说娘亲只会生赔钱货，生不出儿子了。
“那就好，恭喜你了。”伊心道。
旺儿傻笑两声，才反应过来：“对了！我要马上去村口跟井柳哥他们说一下，你回来了！”
说着迈开小短腿就跑了起来。
伊心也没有阻拦，跟在她身后来到村口。
井柳又哭了，抱着伊心的腰哭得很伤心：“伊心姐姐，我以后再也不闯祸了！”
他和牛肚儿回村找大人，一个个差点没把他们骂死。特别是他爹，说伊心假如出了什么事，他就把他打死。
“说话算数啊，否则就不是男子汉了。也不许哭鼻子了，鼻涕眼泪别抹到我身上来，小心我把你摔个狗啃泥！”伊心嫌弃的一把将人推开。
井柳哭得更大声了，姐姐也是个坏人！
七姑八婆的都围上来：“丫头，没事吧？不是说你被个凶神恶煞般的人带走了吗？他们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谢谢大家的关心，我没事，那些人看着凶恶，其实都是好人。”
这话说得伊心自己都想呕血，太生气了，偏还要替他们说好话！
“都把你掳走了，还算什么好人？你没有被人占便宜吧？”一个长舌妇眼睛溜溜的在伊心身上打量。
伊心真想冲过去，把她的眼睛抠出来，“花婶子说什么呢？即使恶人，也各有其恶，不是每个都是那种急色鬼的。”那位被羞辱得投河自尽的姑娘，当时就没少受这个长舌妇的讥讽。可她打错算盘了，她赵伊心可不是这种风言风语就能打倒的。
“天色已晚，井柳、牛肚儿，你们都赶紧扶着太公、太婆他们回去，我去山上把大家找回来。”
伊心快步流星远离那些七嘴八舌的询问。
村民们都是硬嗓子，伊心这边找到一个大叔，大叔就冲四周喊了几嗓子，不一会四面八方就都响应起来。
大家很快就齐聚到林子口，自然又引来一番七嘴八舌的询问，伊心一一都回答了。
井柳爹和奶娘、麦姑姑是最后从林子里出来的，身上都有些狼狈。
井柳爹因为内疚，见到伊心，糙汉子高兴得都要哭了，反复道：“回来就好……否则我们一家就要成了罪人了。”
奶娘和麦姑姑自然是因为担心她了，所以和井柳爹结伴，去的最深最远的林子。
两人都隐忍，看到伊心安好无恙，面上并没有欣喜若狂，谢过众人的热心相助，就劝大家回去了。
在村长发了话之后，众人才散了。



正文 第5章 疑惑

村长跟着她们回到村西口的家里，才问：“大侄女，到底是怎么回事？井柳那孩子也没说清楚，只说村子里过了恶人，他闯祸了，害你被人抓走了。”
现在这个世道啊，没想到他们村子这么偏僻都逃不过一劫。村长叹息，他们村已经很多年没有骑马的人经过了，这一次也不知是福是祸。
伊心想，还算井柳有良心，敢承认错误，对上村长忧思重重的神情，道：“那些人的身份，我也不清楚，他们只是让我带他们去了山涧那边的山洞。”
“什么？”村长大惊，“他们……他们怎么知道那个山洞？找到那个山洞之后呢？”
奶娘和麦姑姑面色也俱是一变，对望一眼，眉头都拧了起来。
伊心只看着村长，没有发现奶娘和麦姑姑的脸色变化，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那个山洞的存在的，看他们的意思是想穿过山洞到达山的那一边。”
“他们……他们知道这个秘密？”村长呆呆地说了一句，马上又醒悟过来，“你也知道那个山洞？”
野鹿岗村的历史跟夏国差不多一样长，村子深藏在山林中，除了嫁娶之事，村民们很少离开，去到外面。之前有过一次差点灭村的经历，就是外出的村民惹回来的麻烦。先祖们好不容易躲过一劫，由此立下一个规矩，子孙后代一律不得离开，亲事也跟附近的几个村子结，否则超出方圆十里，一律被视为叛徒，作沉潭处理。
总有不守规矩的人，那个山洞就是那些不守规矩的人发现的，又被百年前的祖先察觉，当即就把那些人封死在了山洞里，再传出有凶兽吃人的传言来，吓唬住其他的村民。
几十年前，那个山洞里确实发生过几件诡异的事情，更加坐实了那个传说，向来被村民们视为不祥之地、禁地。
也只有历代的村长才知道，那个山洞的秘密。
而现在，不仅外面有人知道，就连伊心都知道了。
本来有村规规定，除了嫁女，本村村民一律不得离开；除了娶妇，本村也一律不得接受外人进入。
伊心这一家都是外来人，本来是不符合规矩的，但伊心的师父于本村有恩，他求上门来，全体村民都赞同之后，村长才敢开了先例。
“嗯，之前师父跟我说过。”伊心又解释一遍。
“你师父又是怎么知道的？”村长皱眉，这本来是个秘密，现在可好，知道的人这么多了。
这话让奶娘和麦姑姑的脸色又是一变，伊心这下注意到了，略感疑惑，然后道：“也许师父也是去采药时，偶然发现的吧。”
村长半信半疑，又问了几句，等伊心把该说的都说了。等听到伊心说二十天后，要备酒宴给那些人赔礼道歉时，村长的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苍蝇，“他真这么说了？”
“嗯，我当时只是随口一说，谁知那人最后竟当了真，提了几次，我不答应都不成。村长伯伯还是准备一下吧，这也算是我给惹回来的麻烦，到时看花多少银子，我出一半吧。”伊心说着，看了一眼奶娘，见她没有异色，心中稍安。
村长摇头，长叹一声：“这怎么能怪你？我回去找大家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办。”
虽没见过那些人，但从伊心的话里来看，那些人绝对不好招呼啊！
再问不出别的信息来时，他才又叮嘱一句：“听你师父的话，别靠近那里。也不要传出去，其他人再问，你就说他们是进山猎鹿的就是了。”
“是，我知道的，请村长伯伯放心。”伊心乖巧地应了。
村长这才走了。
大门一关，伊心又面对奶娘和麦姑姑的三堂会审。
“你刚才跟村长说的，没有隐瞒了？”奶娘先开口。
伊心三岁左右，娘亲就没了，是奶娘一手把她拉扯大的。她对于自己娘亲的印象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印象，在她心里，奶娘不是亲娘，胜似亲娘。
她除了把自己被轻薄的那一段隐了去，确实是该说的都已经完了。
此时她再从腰后摸出一枚飞镖，呈上去：“那人身无长物，我也不敢动作太大，只从他的腰带里摸到这样一个东西，也不知道能不能猜出他的身份。”
奶娘和麦姑姑接过去仔细的端详。
伊心郁闷啊，她本来是想从男人身上摸点银子出来，她和师父裁药也是很辛苦的好吧，特别是做丸药，工序更复杂。那一堆药，卖到外面去，至少值二三百两银子。
那些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去做什么坏事，一身干净利落，她在马背上时，就在摸索了。到家门口下马时，好不容易摸到点东西，谁知却是这种不值钱的。
今天简直是亏死了，更别提那男人对她做的那些糟心事，伊心一想到，就恨不得把那男人剥皮抽筋。
飞镖上没有任何的标记，像是江湖人中常用的，除了把人往江湖方面猜，奶娘和麦姑姑一时也没有更好的见解。
麦姑姑把飞镖收了起来，“等你冷师父回来了，问问他认不认识这东西。你啊！下次见到这种危险人物，记得离远点。”
责备里暗含关心的话语，伊心扑到麦姑姑怀里撒娇道：“我也不想的，当时就我一个大的在，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井柳被人欺负不出声。”
“知道你是个有正义感的孩子，别人既然不想你知道他的身份，你也就别胡乱动作，万一被人发现了，还惹祸上身。”麦姑姑道。
“知道了，我下次不会了。”伊心虽然这么说，却没上心，她对自己的身手有自信。
在奶娘开口时，伊心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奶娘顿时心一软，责备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脸色仍有些不好，道：“跑了一天，先吃饭吧。”
“好，我去洗手！”伊心赶紧跑开，不然听奶娘念叨，很痛苦的。肚子恰到好处的叫唤，真是帮了她大忙了。
而奶娘和麦姑姑齐齐往厨房去，低声道：“那些人的出现是偶然吗？我这心里总有些不安。”
麦姑姑安抚道：“那些人不是二十天后才能返回吗？那时荆师父他们也回来了，问问他们外面的情况再说吧。也是时候离开了。”
奶娘点头，这才无话。



正文 第6章 失约

次日，村长召集了村民，说了办酒宴的事，大家都空前的兴奋。
毕竟有些人从一出生，就没有离开过村子，身边整天发生着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次竟然要办酒席招待外面的人，而且听说那些人个个身姿不凡，又骑着高头大马，一听就非富即贵啊！没想到他们有生之年，也能见到完全跟自己不同的人，酒席一定要办，大办！
你家有鸡，我家有鸭，他家还有猪，谁谁还进山猎了獐子，都拿出来，村长夫人可是酿得一手好酒，必须要全部拿出来，让大家喝个够。
只有村长忧心忡忡，只怕那些人来者不善啊！
井柳爹也是大感意外，这是井柳惹出来的麻烦，他本打算一力承担酒宴的所有开销的，可现在却突然变成了全村人的狂欢了，大家对村规集体失忆了。
而且村长的眉头一直皱着，只怕井柳给惹了一个大麻烦回来啊！
井柳爹留到最后才走，一脸坚毅道：“村长，都是井柳不懂事，若那些人不好应付，我是不会连累大家的。”
村长看过半百，算是井柳爹父亲那一辈的，他也不想让年轻人跟着自己瞎担忧，拍着井柳爹的肩膀，笑道：“没事，不要想多了，我只是在想家里的酒够不够，新酿还来不来得及。”
井柳爹半信半疑，也不在多话，出了门就去西口找伊心。
伊心不想引起无谓的麻烦，并没有说太多关于对那些人的猜测，只按村长教的那样说，那些人是进山打鹿。
井柳爹还是忧心忡忡的，觉得伊心没有对他说实话。
这之后的日子，村子里比过年还热闹，妇人们在一起商量，做哪些菜，准备什么点心，谁负责掌勺，谁负责统筹等等，男人们则关心肉够不够，还需不需要上山打猎，还是下河摸鱼。小孩子们就更加不用说了，借机提出了过年时才吃得到的米馃子等零食。
最置身事外的就性伊心这一家了。
伊心这二十多天过得并不轻松。
两位师父外出，到了约定的时间还没有回来。
虽说从两年前开始，荆师父就让她独立行医，这十里八乡早就让她跑遍了，不出外诊的时候，要么上山采药，要么在他们自己开垦出来的药地里忙碌，但总归知道师父在她身后，她忙不过来时，师父也会站出来帮忙。
而这一段时间，她出门总提心吊胆的，生怕误诊，害了人性命，还砸了师父的招牌。
好在上门求诊的，都是些小毛病。
只旺儿家的小弟弟有些棘手。
旺儿娘生了儿子，旺儿一家个个笑得合不拢嘴，旺儿娘也终于扬眉吐气了，公婆、丈夫，及至小姑，都在前几天把她当成了家里的功臣，鸡蛋、鸡肉、鱼汤，每天不重样的做过她吃。
但旺儿新出生的弟弟不乖，自出生后哭的时间比睡的时间还多，吃的也少。旺儿娘很担心，请了伊心过来看。可旺儿奶奶说没关系，按土办法，给小婴儿喂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说是要帮孩子把胎毒排干净，过两天就好了。
正好伊心也没看出什么毛病来，她不擅长儿科，行医几年，跟着师父出诊，也从没遇到过这种新生儿啼哭不已，不思饮食的。
三天后，小家伙是开始慢慢适应母体以外的世界，也开始喝奶了，却总是拉稀，而且还有血丝。这下旺儿奶奶也慌了，旺儿再把伊心请到家里，可她还是看不出问题出在哪里。
她也查了些医书，根据经验判断，觉得问题出在旺儿娘身上，也许是她这几天补得太过了，吃得太油腻了，小家伙的肠胃虚弱，受不了才会出现拉稀、有血丝的症状。
旺儿娘改了饮食，每天只吃蛋汤泡饭、鱼汤泡饭等清淡的饮食，这样情况才稍稍好转，可血丝还是有。
伊心忙着查医书，还要去药地里收药材，偶尔还有邻近村子过来请去出诊，完全把男人的二十天之约给忘到脑后了。
等到井柳爹来找伊心去看酒宴的准备情况时，她才蓦地想起来。
“我不懂那些啊，叔叔们做主就好了。”伊心笑道。
要是可以，她真想在给那些人喝的酒里下一把药，也不是那种致命毒药，就让那个谁慢慢失去人道能力就行了。
可她也仅仅限于想想而已。
到了约定那一天，村长和井柳爹就都在村口等着，从天亮等到天黑。
旺儿家的小弟弟发热，请了伊心去。伊心便在旺儿家忙了一天，而村长他们等了一天也没有见到人出现。
晚饭后，齐聚在伊心家。
“伊心，那些人会不会不来了？”村长问。
“他们只是说快则二十天，并不是说二十天一定会出现。村长伯伯，你们也不要太紧张了，他们不出现不是更好吗？”伊心道。
不出现当然是最好的，说明那些人在外面遭遇了不测，或者是把这个约定忘记了。
伊心更希望是前者。如果只是忘记了，那总有想起的一天，也许那一天就会真正变成村里的劫难日。
村长的想法跟伊心差不多，更怕那些人不出现带来的后果。可从伊心这里没有得到更多的信息，就只能忧虑重重的带着人离开了。
一直到过了一个月了，还是没有见到那些人的出现。
同样的，伊心的两位师父，也比预计的归期迟了半个月还没见到回来。
伊心不在的时候，奶娘和麦姑姑都有些担忧，不约而同想：“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如果他们的归期，正好跟那群人一样，两方人马在山洞里狭路相逢……
麦姑姑忍不住道：“我进去瞧瞧。”
“你上得去吗？”奶娘一脸质疑。
麦姑姑柔柔弱弱的，是专门负责伊心形体、礼仪方面的教习，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次去林子里找伊心，算是她这辈子走过的最远的路了。
出来的时候，一身狼狈，发髻凌乱，脚上起了水泡，柔嫩的双掌也被荆棘所伤，伊心又费了好些药材，才帮她养回来。
若让她上山去察看情况，跟要她的命也没什么差别了。
麦姑姑脸上一红，“我上不去，难道你就能上去？我是敬你比我年长，所以才主动请缨。总不能告诉了小姐，让小姐去吧？”



正文 第7章 起疑

从前，奶娘就是麦姑姑的上司，年长她十岁，过的也是二主子，有人忙前忙后的生活。到了这里之后，她们才像普通人家的下人那样，事无巨细，亲自上手。
麦姑姑还好，除了教小姐东西，偶尔就是给奶娘打打下手。而奶娘不仅照顾小姐的生活起居，也承担着他们几个的生活，隐隐像是一家之长的感觉。
奶娘轻轻叹息，“如果小姐生辰这天，他们还没回来的话，我们就告诉她真相吧。”
“现在可还不到时机，你若说出去，日后被主上知道了，是要受罚的。”麦姑姑立即提出反对意见。
荆师父他们这次出去，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向主上请示，是否该执行下一步的计划。没有主上的命令，他们若越俎代庖，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奶娘也知道后果，可荆师父他们出去，从来没有比预计归期晚这么多天还没有消息传回来的。他们的敌人也不少，路上若出了什么意外……
“按原计划，去年小姐及笄时就可以说了，主上临时改变主意要求推迟，却没有说推迟多久。现在又过去一年了，还不说，那要到什么时候？世道已是如此，再逃避下去，于我们又有何益？”
麦姑姑也知道这道理，可她们到底是下人，怎么能替主上作主？
两人同时沉默，只能祈祷着荆师父他们是在路上耽搁了，也许明天就能回来了。
吃晚饭时，伊心明显察觉到饭桌上的气氛有异，奶娘和麦姑姑都眉心紧皱，心事重重的样子。
伊心打量二人几眼，夹起一片莲藕酿，一进嘴马上又吐了出来：“呀！好咸！”
奶娘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给她倒水，一脸意外地反问：“咸了吗？”
麦姑姑也夹起一片咬了一小口，也赶紧吐了出来，“真咸了！”说着又去试其他的菜，除了汤的味道正常，另外两道菜不是咸了就是没放盐。
奶娘一脸歉意道：“瞧我……下午人有点不舒服，脑袋里都是浆糊，盐和糖都分不出来了。我给你们做蛋炒饭吧，伊心、小麦，你们先喝点汤，饭很快就好。”
“奶娘，不舒服就先歇歇，我给你把把脉。”伊心说着去抓奶娘的手。
奶娘反把伊心的手压住，笑道：“奶娘没事了，你先喝汤。”说着端着两个菜就去厨房了。
而麦姑姑帮伊心盛了一碗汤出来，笑道：“伊心，你先喝着汤垫垫底，我去帮你奶娘看着，免得她又把盐当糖放了。”
为免伊心起疑，他们当面叫伊心名字，私下里才尊称伊心为小姐。
“姑姑，你们其实是在担心两位师父吧？我也担心，要不我们写信去师父的师门问问？”伊心道。
荆师父每次出门都说是要回师门一趟，理由各不相同，有为师尊祝寿，有贺师兄弟们嫁女、娶媳等等。
而奇怪的是，荆师父出门，基本上都是在她生辰前一个月。但更奇怪的是，伊心问起师门是哪一门哪一派，荆师父又都支吾其词。
荆师父的医术很高明，冷师父的武艺也很不错，但直到现在，她都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师出哪一门。
“有什么好问的？到时间了，你师父自会回来。这一次只怕是路上遇到什么事了，所以才晚了几天，你别担心，也许他们明天就回来了。先喝汤啊，我去厨房看看。”麦姑姑神色自若的笑道，叮嘱一句，就离开饭堂。
伊心撇嘴，奶娘和师父他们都还把她当成小孩子呢！而她早就知道他们身上有秘密，他们不让她知道，她便假装没发现而已。
饭后，看着伊心进了房，麦姑姑才小声道：“小姐好像起疑了，我们明天去山洞看看吧，我知道荆师父他们走的那条路。”
那一条路是荆师父和冷师父两人开凿出来的一条秘道，自然是常人不知道的。
奶娘质问的目光一看过来，麦姑姑马上解释道：“冷师父带我走过一次，就怕他们出现意外时，我们无法做出应对。”
“明天等伊心出门之后，你带着我一起去。”奶娘道。
麦姑姑点头。
伊心每天早晨卯时正就起来了，先练半个时辰的功，再背半个时辰的医书，然后才吃早餐。
这天早餐很丰盛，奶娘做了好几样不常做的面点，“我记得你荆师父离开前，说鹰嘴潭那边的药圃，狮子草和鸭跖草应该可以收了吧？你今天要不要过去看看？”
这两种草都能治疗毒蛇咬伤、痈疽肿毒，村民们常在林间、田野里忙活，夏季经常有人被蛇蝎等物咬伤，因此荆师父种了不少可以解蛇毒的草药。
鹰嘴潭在林子深处，离村子足有十几里远，往常荆师父是不让伊心一个人去的。不过现在师父不在，那些药草若过了时间去收，药效要大打折扣，伊心也不想他们的心血白费，也不疑有他，道：“那我中午肯定赶不回来了，奶娘帮我带上干粮，我待会就去。”
奶娘拍拍旁边的包袱，“干粮和水都替你准备好了，你一个人去小心点，不然还是替你叫个伴吧？路上有人陪着说说话也好。”
“不用，村子里谁的脚程赶得上我？没的给我增加一个累赘，我自己去就行了。”伊心笑道。
奶娘不放心的叮嘱几句，许诺晚上给她做好听的，看着她离开家门，出了村口，进了山，才返回来。
不一会，就和麦姑姑一起从后门出来，走了小道，进了山。
山路不好走，伊心差不多两个时辰之后，才来到药圃。
狮子草的花苞还没有完全绽开，起码得晚两天才能来收。
鸭跖草是野生的，就在潭水边的湿地上生长，而且这种草药在新鲜的时候药性更好。伊心休息一会，吃了干粮，采了半筐子的鸭跖草，就往回走了。
林子里已经进入了深秋，成熟的野果都被小动物们采回去当干粮储存起来了，伊心换了几次路线，都没有见到能吃的野果子，一想到村口那群等着她的小家伙们，她就头疼。



正文 第8章 探究

到是想起上次带路去山洞时，曾在洞口外见到一种蜜果，那时还是青的，过了这么久，应该熟了，就是不知有没有被鸟儿、松鼠之类的全部吃完了。
伊心想了想，还是改道易辙，去了山涧那边。
到了之后，伊心很是惊喜，那一树红彤彤，像小灯笼一样的蜜果，竟齐整整地挂在树枝上，等着她来采一般。
“今天可真是大收获！”
伊心也很喜欢吃这种蜜果，摘下一个，用袖子一擦就咬了一口，真是甜到了心坎里！
太熟的可以采回去做果酱，蘸馒头或者是放在茶水里都极好吃的。
伊心采了一兜，还不到树上的十分之一，她决定明天叫上井柳几个小的，担着筐才来摘。
等下了树，去捡几颗落到地上的蜜果时，她才发现，草丛里留下的痕迹。仔细一看，这痕迹是通向山洞的，难不成近日有人悄悄进了山洞？
她也要不要上去一探究竟？
如果山洞的秘密仅限于师父说的，是能通向外面的一条秘道，那师父也不必郑重其事的告诫她，不得靠近。别人不了解她，师父和奶娘他们还能不知道吗？她对外面的世界没有向往。
通过师父们和麦姑姑的教导，灌输给她的思想就是，外面的世界很危险，有钱人为富不仁，当官的只为敛财，不管百姓死活，当权的争权争地盘，他们一声令下，便尸横遍野饿殍满地。
村子里有吃有喝，自给自足，万事大吉，她才不想出去，一不小心就被人碾得渣都不剩。
不过奶娘和师父们却不认同她这个观点。偶尔会对她说，等她长大，要说亲的时候，他们就会离开这里。
她有一种感觉，她和师父他们生活在这里，却永远在对村子里的事置身事外，尽管村里的人都把他们当成了村民，可师父和奶娘他们就是融入不了这里，甚至也约束她与村人们的来往。
两年之前，她可不像现在这样自由，她每天的时间被安排得满满的，既要学医术，又要学规矩礼仪，还要习武健身。做梦都是在背医案，玩？对不起，这个字师父他们没教过她。
她是个安于现状的人，离开这里，去融入外面的生活，她觉得很惶然，所以一点也不想离开。
明知道她的想法如此，师父还要叮嘱告诫她不要靠近，那肯定就是另有秘密。
伊心盯着洞口，还要犹豫要不要上去，就眼尖的发现洞口的草丛晃了一下，很快出现一个缺口。
她看了看四周，背篓放得很隐秘，不会有人发现，她便向上一窜，上了一颗大树，把身子隐在茂密的枝叶里面，观察着洞口的情况。
让她意外的是，从洞口里出来的人竟然是麦姑姑和奶娘！
奶娘身上穿的也不再是灰朴朴的老妇装，麦姑姑也不再是宽袍长裙曵地的锦绣华服，两人现在穿的都是黑色劲装，头发全都束了起来，一扫往日的温婉，多了股硬朗英气。
如果不是朝夕相处的十几年，伊心都不敢相信那两个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黑衣人，竟然是她的奶娘和教习姑姑！
两人的表情凝重，下山时脚步都不稳，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地走，是完全不会武功的样子。
可伊心想不通是什么促使她们两个冒着危险进到山洞里？她们在山洞里又看到了什么，所以表情这么沉重。
两人的对话断断续续的传过来。
“我们一起离开。”奶娘道。
麦姑姑眼里的震惊还没有散去，“会不会是小姐说的那些人把出口封了？”
是的，她们从秘道出来，就正好是在洞内几丈深的地方。他们用来传递消息的秘穴已经被毁了，等她们好不容易走到出口，发现出口被人封了。
而秘道只有从里面打开走出来的方法，没有从山洞里打开再进去的法子，所以她和奶娘只能颤危危地走在这条下山的小道上。
那些人进来后，没有返回村里找麻烦，就说明他们是从山洞里离开了的。
而洞口是什么人封的，什么时候封的，这些都不好说。
奶娘道：“不管是不是，这里都不安全了，特别是荆师父他们出去这么久都没有半点音讯传回来，这不是他们的风格，我怀疑这里已经暴露了。你和小姐进城去，我去找主上。”
“我年轻，要去也是我去，你和小姐在城里等我的消息就好。”麦姑姑道。
主上行踪不定，她们又不是常与主上那边联系的，出去后都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联络上。而主上会不会见她们，去哪里见，这些都是未知数。
必须要人体力好，耐力好才行。她去比奶娘去要好，而且她也怕进城后，自己约束不了伊心。
“我们不要争了，回去抓阄决定谁留在小姐身边，谁去找主上。”
对于这个决定，麦姑姑没有意见了。
经过伊心所在的大树下时，奶娘又道：“我现在还有点担心，如果这里真暴露了，村子里的人会不会被我们连累……”
“应该不至于吧？现在想想，或许洞口是荆师父他们封上的呢？荆师父还留下一瓶浮生散，只要喝了这个药，村民们就不会记得我们曾在这里生活过，他们能有什么危险？”
“如果真是荆师父他们封上的，就说明这里是真暴露了，他们为了掩护我们，才特意把洞口堵上了，那我们是片刻不能在此逗留了……”
两人说着离开的话题，慢慢走远。
伊心听的半懂，山洞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去一趟，就说要离开？还说有什么危险，奶娘他们到底有什么秘密？瞒了她些什么？
等她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伊心带着一肚子疑问，几个飞跃就到了山洞前，观察一番便进去了。
地上还有奶娘她们用过的火把，火花犹在空气中忽明忽暗，伊心捡了起来，点上。
山洞里前面十几丈的部分，除了留下踩踏过的痕迹外，没有异常，就是一个荒废已久的山洞而已。
然后十几丈后就不同了，地上有一块石板，明显像是刚刚动过的，可她仔细找过了，不知道该如何开启。



正文 第9章 要走

山洞很长，等伊心从里面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而她在山洞里，除了又找到一枚落在草丛里的菱形镖之外，没有任何收获。
山洞里面并不像外面看上去那样荒废已久，有几处还能看出人活动的痕迹，就是无法判定是男人那批人留下的，还是村长什么时候带人秘密进来过。
而她看着手上的菱形镖，这跟她当日从男人身上摸出来的一模一样，她几乎可以断定是男人留下的。而能用到飞镖的情况不多，是遇到了什么，才让男人射出了这一枚飞镖？
山洞石壁上没有任何痕迹，飞镖上也没有任何线索可寻，像是偶然间从男人身上掉落似的。
伊心不信这样的偶然。
看来回去是要问问奶娘和麦姑姑，她们到底隐瞒了她什么了。
而奶娘和麦姑姑在路上决定了要离开，一回来就立即着手收拾东西，打算连夜就走。
不料伊心却在天黑了还没有回来。
她们急得在村口团团转，不住的懊恼，不应该找借口让伊心去那么远的山林深处。林子里没有老虎豺狼之类的猛兽，却经常有黑熊、野猪从山里出来，毁坏庄稼。万一伊心遇到了这两种东西，如何脱身？
万一伊心出了事，她们拿什么跟主上交代？
麦姑姑一想到这个后果，就忍不住打个寒颤，道：“白姐姐，我们去跟村长说说，请他派村民出去帮我们找找小姐吧？”
奶娘一咬牙，“再等一会，我不信伊心会出事，肯定是在药草太重了，拖累了她的脚步。”
麦姑姑咬唇，清秀的脸上布满忧色，“如果真是如此，那就更要早点派人去找啊，夜越深，林子里就越危险。”
“回来了！”奶娘看着林子边缘闪烁的亮光，身体比理智更早做出决定，道了一声，便跑了出去迎接。
伊心的身体经过荆师父这么多年来的调理，耳力和眼力都较常人好许多，眼睛在黑暗里也能视物，而她举着火把，只为惊扰林子里小动物们，不让它们撞上自己。因此还隔着好长一段距离，她就看清了朝她飞奔而来的奶娘，以及跟随在后的麦姑姑。
两人脸上的焦急与担忧在黑暗里也一清二楚。
“对不起，奶娘、姑姑，我一时贪玩，忘了时间，害你们担心了。”伊心本来想说山洞里的事，结果一看到两人脸上的担忧之情，就忍了下来。
她们对自己是像亲人一般的存在，她们总不会害她，她们既然要瞒着，就有瞒着她的理由，她现在揭穿，不过是伤她们的心，徒增烦恼而已。
“山林里有什么好玩的？竟让你忘了时间，天都这么黑了，不知道我们会担心吗？”奶娘忍不住责怪。
而麦姑姑走上前，就要去接伊心背上的篓子，对奶娘道：“白姐姐别骂了，伊心不是个贪玩的孩子，定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怕我们担心才故意这样说。”
伊心扮着鬼脸，从篓子里拿出蜜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姑姑，井柳几个小臭孩，每天等在村口问我要野果吃，我为了找这一兜子的野果，走了好远的路，所以才回来迟了。奶娘也别骂井柳他们，都是师父给惯出来的臭毛病。”
奶娘哪舍得真的骂她？只道：“安抚井柳他们要紧，你自己的安全不是更要紧？你一个女孩子，常在山林里跑，我们几个本来就够愧疚了。还这么晚了都不回来，你若出了意外，让我们怎么跟死去的夫人交代？”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啦。”伊心撒娇道。
奶娘暗叹着，接过背篓就往回走。
“奶娘，一点都不重，我自己来背就好了。”伊心赶忙阻止。
“早点回去吧，我们有话对你说。”奶娘道。
麦姑姑也道：“你背了一路，既然不重，也只有这么点远，就让奶娘替你背着吧。你不知道，奶娘心里懊恼极了，不停的说，不应该让你去那么远，生怕你在林子里遇到意外。”
“没事的啦，这片山林里的大小动物都怕我和师父，见到我们都绕道而行的。”伊心吹嘘道。
麦姑姑失笑，摇头。
伊心摘果子的时候，吃了好几个，现在也不饿。
回去之后照例是洗了澡才出来用饭，而一到饭厅，看到一旁的椅子上，放着大小三个包袱，奶娘与麦姑姑又换上了黑色劲装，一脸严肃坐在饭桌上，她不由的微愣。
“你先坐下吃饭，我们连吃边说。”奶娘道。
伊心点头，饭菜也很简单，一道腌萝卜，一碗鸡蛋汤，一碟木耳炒鸡肉，一碟芦笋炒肉。
“你荆师父的师门有事，暂时不回来了，所以我们要离开，你和你麦姑姑进城，我去找你荆师父和冷师父。”
听了下午她们在山洞外的对话，现在再听到要离开的话，伊心一点也不意外，只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没有多余的表情。
这倒让奶娘和麦姑姑不由的多看了她一眼，不由的问：“你一点也不意外？”
伊心停下筷子，道：“不意外啊，师父和奶娘不一直在说，我们早晚会离开的吗？两位师父离开这么久没有音讯，我心里其实就在猜测，该到我们离开的时候了。”
这个解释也说得通，两人没有再细究。
奶娘又问：“你还记得家里有什么人吗？你城里的家。”
“我娘亲过世了，我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在城里，我是因为身体不好，所以送到乡下来休养的，家里还有父亲在。姑姑前两年跟我说过，父亲续了弦，给我生了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伊心语气平平地道。
她所知道的外面的情况，全都是两位师父和麦姑姑说给她听的。她小的时候，看到别人有父有母还很羡慕，问过几次。那时她身边只有奶娘在，荆师父三个还没有到她身边来时，奶娘会用恶狠狠的语气告诉她，她父亲赵厚朴见异思迁，气死了她娘亲，之后很快娶了继母。
她那继母是个狠角色，买通了算命的，说她与她姐姐命犯天煞，十五岁之前不能留在家里，须远远的送走，而且不能送到一处，否则将祸家害命。她父亲就真的照做了，因此她被送到这里，十二年来，不闻不问。



正文 第10章 身世

她姐姐倒是运气好的，送去的庄子，竟与镇南王府的庄子相近，七岁那年偶遇王妃，与郡主成了好朋友，没过多久就被迎回了家。
而赵家所有人似乎都忘了，还有一个她正在乡下过着困难重重的生活。
刚开始那两年，是真的很辛苦，赵家任她们在乡下自生自灭，如果不是奶娘能干，她早就饿死、病死了。
直到五岁上下，荆师父出现了，她们的日子才慢慢好起来。
之后荆师父在行医路上救下被仇家追杀，伤痕累累的冷师父，带了回来，冷师父留下来教她拳脚功夫。
再后来，奶娘出去浣衣，救下被正室不容逼得跳河自尽的麦姑姑。
麦姑姑也留了下来。
麦姑姑说她家从前也是门第显赫，一朝获罪，便落了贱籍。好不容易遇到个良人，赎了身，好日子没有过两天，正室就趁着夫婿外出的时候，设计她一番，逼得她落水。
良人为凉人，她对外面的世界也绝望了。
从此他们四个大人，加上她一个孩子，成了一家人，生活在一起。
就一直过了这么多年。
伊心从来没有想起过城里的家，于她而言，生活在身边的这四个人，才是她真正的家人。
城里的赵家人，不过是跟她有血缘关系而已，家人，他们远远不够格。
听奶娘的意思，让她和麦姑姑进城，是要回赵家了？
“你姐姐死了。”
伊心的动作一顿，胸口不可自抑的痛了起来，难道这就是孪生子之间的血缘联系了？两天前，她的心也曾这样痛过，可她当时不明所以。
喃喃问：“什么时候的事？”
“两天前的夜里，失足掉进家里的荷花池，救上来时，已经没有气息了。”奶娘道。
奶娘其实是在赌。
这本来是去年就该发生的事。赵慧心是主上培养失败的一枚棋子，本来去年这个时候，就该死了，然后让赵伊心出去取而代之。但不知为何，主上突然改变了主意，说要推迟，却没说推迟到什么时候。
她下午在山洞的秘穴里，只找到一半的字条，根据他们的暗语，是主上传了令过来，让他们照计划行事，可荆师父他们未归，她们也一直没有进山洞去取密信。
而昨天她和麦姑姑去了，却只拿到半张字条，她大胆的按原计划实施了。若是情报有误，就只能拜托麦姑姑圆场了。
伊心的心难受得很，她看着还剩下大半的饭菜，陡然失了胃口，这个消息，奶娘应该在她饭后告诉她的。
“从村子里回城，最快需要多久？”
“快马加鞭，一天。”
“我回去，还赶得上她的葬礼吗？”姐姐这个称呼，伊心叫不出来。
奶娘说，赵慧心只比她大半柱香左右。两人分别时，年纪尚幼，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情。
而赵慧心后来回到赵家，却从来没有想起过她。而她自知道自己还有个孪生姐姐后，每次受了委屈就会想，姐姐在做什么，姐姐会不会想起来她。
后来荆师父来了之后，她开始跟着学医，每天光是背医书就让她没有了胡思乱想的时间，再后来冷师父也来了，她背医书的时候，还得练功。日子一久，姐姐这个称呼就渐渐从她心里远去了。
“她是闺中女子，尚未订亲，还属于早夭，不会有葬礼。”奶娘的声音一直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件极其平常的事一般。
是啊，生老病死，本来就是极平常的事。
伊心重新拿起筷子，她的心还是很痛，空落落的，需要吃一点东西来填满它才可以。
“奶娘想让我回去做什么？”伊心问。
奶娘自从到了这里，就从来没有走出过村子外的十里坡。她是怎么得知赵慧心死亡的消息的？
奶娘和麦姑姑白天去了一趟山洞。
山洞里隐藏的秘密，其实就是师父、奶娘与外界联络的据点吗？
怪不得那天与村长谈到山洞时，奶娘和麦姑姑的脸色有异。
这样也能解释为何山洞中间有一段特别多的痕迹，而那块有移动痕迹的石板，下面又隐藏着什么秘密？
伊心打算天一亮，再进一次山洞，把这些秘密打听得一清二楚才好。
奶娘一听伊心那样问话，便知伊心心里是有了想法的，她握住伊心的手道：“不要怪奶娘他们有秘密瞒着你，我们一直没有告诉你的是，你姐姐在家里很得宠，所以你继母一直都想把你拿捏在手里，威胁你姐姐。她每年都要派一拨人出来，找你的下落，幸得冷师父外面的朋友，从中作梗，你和我才安心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
“现在突然说要离开，我也很不舍。但要你回去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姐姐派人传了信来，她原想接你回去，姐妹在一处，好好享福的。没想到那竟成了她的遗言。她心里终究是有你的，你难道要看着她死不瞑目，而不去替她报仇吗？”
“回去……报仇？”伊心喃喃自语。
“十六岁，花一般的年纪，你姐姐也深得你父亲的喜爱，千金小姐无忧无虑的，怎么会失足落水？她身边的丫头呢？赵家怎么说也是一个四品武官的宅邸，下人、护卫们一个都没有吗？你不回去替她查清楚这些事，她如何能走得安心？”奶娘语重心长道。
伊心又往下碗筷，视线瞄向一旁的三个包袱，“所以我们现在就要离开？”
“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去向村长辞行了，就如当年我们悄悄来，现在离开也悄悄地走吧。”奶娘也目光不舍地打量着房子里的一切。
在这里十几年的平静时光，真如在梦里一般。
只是梦一定会醒，现实一定会很残酷。
“既然要走，那就趁早吧。”伊心站起来，她还要回去换一身衣裳。
麦姑姑安慰道：“伊心，别舍不得，我们报完仇，以后还回来。”
伊心扯了扯嘴角，笑容却没露出来。回房换了身利落的服装，又把房间里一些有意义的小玩意收拾了一下，提着个包袱出来。
奶娘和麦姑姑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