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珠 第一章 初到青州 青州知府徐知玮向来不知庙堂,性情耿直武人做派的直来直往,经常得罪朝廷权贵。 他不求上升,又因为青州的政绩突出,朝廷未曾动过他分毫,在青州知府的位置上二十年如一日。他自己也不愿升官,一亩三分田自得其乐。 毕竟青州知府是一个美差,徐知玮可以一直坐下去,背后总该是有些势力。有人猜测徐知玮的后台就是右丞相陆之海,但陆之海曾当朝数落徐知玮不知变通,传言不攻自破;也有人说他的后台就是当朝皇帝赵玳,赵玳临朝时评价青州此地物盛人却不仁,表达对徐知玮的不满,还是以“不仁”作为评价,众说纷纭,到底是没猜出徐知玮背后到底是何等人物。 只是有人猜测,有人却乐的活在在悠悠众口中。徐知玮对任何传言均不理会,任由他人传说。 年轻人与徐知玮相谈甚欢,后来恭维了几句,徐知玮便装作故意生气,“你这是非议我?” 年轻人笑意不减,“徐知府才干过人,政绩斐然,天下都不敢非议于你,晚辈更加不敢。” 徐知玮四十有余,鬓间花白,但眼神明亮,步伐稳健,声色如钟,平时多有练武。年轻人继续细细打量,徐知玮的手茧多为握刀柄留下,指缝也有握笔的茧子,可见其文武双全。只是看徐知玮的气度,与传闻中顽固和不仁大有不同,反倒是谦谦君子之态。这年轻人行事多年,与不少官员打过交道,早就了解官场的作风,与君子谈小人之事或是与小人谈君子之事,多半都成不了,但这次章袭就是要办小人之事,见到徐知玮这样君子之相,事情有些难办。转念一想,为官之人,多数都是欺上瞒下,欺软怕硬,徐知玮能到今天,怎么能不知道官场作风,只要他懂,这事就好办。 徐知玮不知年轻人已经打量自己多时,或者是已经发觉但全然不在意,只是饮茶回答,“既然不敢非议,那你就不要与青州商户私谈我的事情,如果因为你的原因,他们之间的谁被我收了财产土地,那个时候我就说是你的原因。你要知道,这些商人利字当头,最擅长落井下石。” 年轻人挂在脸上的笑容有瞬间僵硬,徐知玮这是提点自己,不要拉拢青州八大,否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年轻人也是见过世面,朝廷官员见过无数,更何况小小的地方官员,而且自己有后台撑腰,自是不怕徐知玮的威胁,“徐知府,这可冤枉,我们什么都没谈。” “这样最好,女人金银珠宝无可不谈,你是聪明人。”徐知玮提点,点到为止,茶水凉了,他叫来下人续茶添杯。年轻人不甚在意,嘴角不屑,“既然这样,私事您不爱谈,那谈谈正事。” 徐知玮有了一丝兴趣,“什么正事?” “丞相……” “等等!”年轻人话还没说玩,就被徐知玮打断。章袭不解,只见徐知玮招呼下人搬来一个香木方桌,方桌上摆着笔墨纸砚。 “这是?” “你来的正事难道不是为我作画么?我想要看看,名震青州的画师到底是何水平?” “丞相的事情?”年轻人继续提醒,作画不重要,丞相的事情才重要。 “这种事情放后再说。说着这种俗事,岂不是破坏作画的雅兴。我知道这种雅兴最适破坏不得。”徐知玮执意坚持作画,甚至将画笔拿起,双手做“请”的姿态。 原来这徐知玮这样顽固,看来传闻中倒也不假。年轻人继续提醒,“徐知府,事情虽然同等重要,但是也要分轻重缓急,丞相命我有重要的事情与你相谈,我想作画该放在后面……” “这事情不重要,还是先行作画吧。”徐知玮的姿态越来越低。 “徐知府!你这是不把丞相放在眼里!”年轻人急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不把丞相命令放在眼里的官员,看来徐知玮是不想继续在青州做知府了。徐知玮听了,没有任何害怕的表情,慢悠悠将画笔双手奉至年轻人面前,“这里是青州。丞相就算在有天大本事,应该也管不了章公子此刻的性命该是生死去留?” 这话一听,年轻人背后冷汗涔涔,难道关于徐知玮的猜测都是真的?他曾听到丞相府中议论,徐知玮已经不服丞相,与段学士段晋走的亲近。如果传言为真,徐知玮真有改换门庭的想法,那自己此次前来,吃亏不要紧,关键是事情办不成,事情办不成,那在丞相府中门客的地位可就岌岌可危,永无出头之日。 “怎么?你有何顾虑?” “晚辈这就开始!”年轻人哪里敢推辞,在他人的地界,不可轻举妄动,能避其锋芒就避其锋芒,这才是生存之道。只是担心受怕越来越重,执笔时手心细细冒汗,画了几笔,喉咙突然发涩,停下来饮口茶,装作不经意间瞄了一眼徐知玮,继续画着。徐知玮坐着舒服,时不时抬头望天,左盼赏花,摆弄着右手边的香炉,好不惬意。徐府的胖管家这时走来在徐知玮耳边耳语几句,徐知玮听后,脸色沉下来,“管他什么丞相尚书学士的人,跟我谈珍珠的事,一律大三十大板。” 听到三十大板,年轻人浑身一个激灵,画笔失手掉落。徐知玮看过来,目光探究,不怒自威,“你不是要说正事么?” 年轻人立即捡起画笔,赔笑,左手擦了擦额头,然后悄悄从自己怀里拿出一粒灰色的丸子,立刻捏的粉碎。凭借这个灰色的丸子,才叫他横行青州多时,“知府,我还是为你继续作画吧。” 徐知玮嗯了一声,正襟危坐了半晌,可能是坐着无聊,右手便捏碎正在香炉里的一枚香草,碎末随风漂浮,丝丝入鼻,正在作画的年轻人闻后脸色微变,汗流大增,胸腔止不住的起伏,自己强行忍了一会,也只是咳嗽了两声。只是时间长了,年轻人咳嗽越发的眼中,随后不得已搁置画笔,捶胸顿足。徐知玮闻若未闻,继续捏着香草,像是什么好玩的事,一直捏着,香炉中的香早被捏的干干净净,全部散入空气中。很久,收回神来,颇为诧异,“怎么?章公子闻不得这香气?” 幻珠 第二章 惨被逐客 “不知这是何香?”年轻人语不成句的回答,三言两语就要咳嗽一声。 “哦,我听说章公子为他人作画时,是需要点香的,想必是对香很有研究,怎么会不知道这香呢?” “什么事情都瞒不过知府大人,可我也只是识得一种香。咳咳,我点的香只是凝画香,是可以让笔墨迅速干燥,咳咳,还有厚色加艳的功效。说来惭愧,咳咳,这种是一种快速作画的手段,也是不得已为之。”年轻人名为章袭,是丞相府中门客之一,擅长作画。 “还是第一次听还有这种香,我倒是要仔细了解一下,既然香特殊,那这墨也该是很特殊才是。”徐知玮坐的乏累,站起来伸开了手臂舒展着,迈着大步子迈向章袭,顺手拿起那个香炉。章袭顿时慌了阵脚,“这画还未完成。”徐知玮摆手表示无妨,章袭赶紧后退两步如临大敌,远离徐知玮,以及他手中填满化繁香的香炉。 凝画香有凝固作用,这化繁香则是融化的作用。最重要是的,两种香加在一起会有剧烈的反应。章袭闻久了凝画香,突然闻到化繁香,两种香在体内有了反应,呛了的五脏六腑都在震荡。徐知玮拿出化繁香,定是有备而来,一定是早早就调查了自己的底细,这次见面,他根本就是另有所图。章袭不禁担忧自己的处境来。 徐知玮根本没有在意章袭的反应,反而是仔细观画,被画中景象所惊讶,画中为徐知玮和逝去的夫人姜氏,只见那姜氏还二八年华,明眸善目,温婉可人,站在画中的自己身旁,红袖添香,十八年往事涌上心头,心叹不已,“没想到已经十八年了。” 章袭脑袋已经转了无数个脑筋,徐知玮对其夫人姜氏用情至深,虽然徐知玮未提,但章袭还是将姜氏画了上去,一旦勾起徐知玮的思念之情,有些事情就好办的多。 “能让知府大人这般怀念,夫人也该是一等一的女子。”章袭赶紧溜须拍马,他真是受不来两种香气的混合。但另章袭更加诧异的是,徐知玮闻了凝画香,除了略有动情,竟然如没事人一样。 “真是大胆。你是何时知晓我夫人容貌,况且,我的夫人何曾让你品头论足!”徐知玮听章袭如此评论,有了火气。 章袭一愣,才要出言补救,就听徐知玮点评此画,差点没有背过气去。徐知玮说,“我还当是个什么妙手之人,画的这个画竟然烂的一文不值,老夫的十八年相思之情不是你这几笔就能糟蹋,趁早滚了青州。自作聪明,真是可笑至极!” 万万没想到徐知玮变脸比变天还快,“知府大人,要我来是你,这嫌我画的不好也是你?不是晚辈夸大,我也为青州上上下下二十余人画过画,多少人都在夸晚辈画作天上人人间无,却从未得到如此低等评价。” “你这是在说我不懂作画?”徐知玮的眉头锁成一条直线,双眉有威严。 什么都好说,在作画上,章袭自认万万不能落了下风,这里面可又有自己作为一名画师的尊严,“知府大人还真是不懂欣赏,更别提作画!” 徐知玮冷眼,“章袭,别以为我不知道凝画香是个什么东西,你靠着这种下三滥的鬼把戏在青州招摇撞骗,还要拐跑良家女子,是不是也该看看青州是谁的地方!” “徐知玮,你是不知道我是谁的派来的么?敢这么跟我说话,还诬陷我,你就不信我将你青州的事情告诉丞相,看你还敢这样跟我说话?” “谁?”徐知玮问第一遍。 “丞相!”章袭底气足的很。 “谁?”徐知玮问第二遍。 章袭心虚,气势弱下来,“丞相!” “丞相会在意我一个朝廷命官,还是在意你无名小卒?你若敢多说一句,我绝对不让你活着走出青州衙门!” 章袭顿时哑口无言,冷汗直流,那化繁香在空气的香气此时已经浓烈至极,呛的呛的章袭连声咳嗽,眼睛通红,根本说不出话来。他是有口难说,越是想争辩,咳嗽越是加重。徐知玮已经不屑留下章袭,傲慢送客。 气愤又不能说话的章袭不愿走,凡被几位壮汉驾着手臂,才要赶出了衙门。徐知玮突然返回,指着章袭对几位壮汉说,“对了,你们搜身,把他身上值钱的都搜出来,看看到底他拿了我青州的多少东西。” 章袭听着,激动的四处乱窜,不教人来搜身。但一个人怎么能抵得过四个人,还是四位壮汉的钳制的强硬搜身,不一会的功夫,腰带中的钱袋子,靴子内的金块,怀中的金箔,袖口的银票已经是满天飞。尤其是那靴子里的金块,四位壮汉心想,这金块放在靴子里也不嫌咯脚。章袭挣扎用尽了力气,还是瘫软四仰着倒在了地上,心疼的看着飞舞的银票,心都在滴血,这时徐知玮却指着章袭脖颈处,说,“那里是什么?” 章袭立刻双手捂着自己的玉,气喘吁吁的盯着徐知玮,看似要拼命。然后又将那要命的凝画香扔掉,咳嗽这才有所好转。徐知玮见他这样爱护,假笑一声,没在追究。章袭松口气,未等回过神,四名壮汉已经将章袭扔出了衙门,打了几个滚,随后两只靴子飞出,一只砸到了自己的脚面,另一只正好砸到了脑袋。大门咚的一声被关上。 被靴子砸的脑袋晕晕乎乎,慢腾腾起身,还知道自嘲的笑笑。然后拍拍身上的灰,摸着自己的玉,这才放心。但徐知玮羞辱自己作画水平是个下三滥的鬼把戏,又被他瞧不起自己是个无名小卒,这两口气却怎么都咽不下去。作画可是章袭最引为傲的事情,被羞辱简直是他的耻辱。 已经出了衙门的章袭咳嗽两条街,也诽腹了两条街,谁还能一直无名下去,他早晚都要让徐知玮亲口道歉,并要对自己说,“是老夫有眼不识泰山,章公子的画可是天下无双,章公子是天下第一人,老夫喜欢的不得了,死也要带走……馄饨……” 馄饨?哪来的馄饨香? 幻珠 第三章 霸王餐 鼻子和胃并用,章袭一抬眼,入眼是一家名为“方圆”的酒馆。他想,这地他熟悉啊,这酒馆的馄饨最为好吃。当下就进了酒楼,喊了一声“店家……”同时摸向自己怀里,空空如也,可肚子也空空如也,几番挣扎,终于上前,又喊了一声,“店家,来一碗馄饨。” 有生意上门,店家手脚麻利的乘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见到一碗香喷喷的馄饨,章袭双眼放光,论在哪里吃了亏,怎么都不能饿了肚子,这一碗馄饨虽然不值钱,可比衙门的饭菜好吃,在撒向一圈葱花,大快朵颐,滋溜溜汤水入胃,浑身通透。 脸汤底都未剩,滋溜溜都喝个底没,放下碗筷,大咧咧就要离开,店家眼快,立刻拦住,笑脸盈盈,“客官~” 章袭装傻充愣,“怎么。” 店家伸手,“小本生意,客官还是不要为难我们。” “知道我是谁么?什么人的钱你都敢要!”这时候一定要拿出自己身份,吓吓他们。店家面带不悦,“怎么,你是谁?天王老子?天王老子也不能吃白饭。” 章袭学做店家的表情,“我是那个知名画师章袭,整个青州都要找我来画画,对了,你方圆酒馆的王老板都找我作画,将我奉为上宾,你不会不知道吧。放心,你小小一碗馄饨,我还吃不起么,现在没带银子,改日我定亲自登门送上这二文钱。” 故意说这二文钱,就是羞辱方圆酒馆门大欺客,欺负还是自己这种贵客。店家见多识广,见多这种借着名头吃霸王餐,又见章袭撸起袖子,他后退一步,问,“要干架?” 章袭冷笑,“一碗馄饨不值得,不过是整理整理衣袖。” 店家瘦小,不如章袭个子高,这么一比,落了下风,他面有惧色,退后了几步,章袭得意,转身就要离开,这时听到背后的店家拍拍手,瞬间不知从哪里冒出四个彪形大汉来,章袭傻眼,想到衙门的四个壮汉,心里叫苦,这店的打手真是魁梧,赶紧逃! “你是贵宾,却不知道我青州风俗。”店家惊呼大喊,“他要逃,抓住他!” 章袭未逃出几步,就被抓住,腹中猛地被打中一拳,支撑不住,打倒在地,又听店家说,“一拳告诉你青州一个风俗,青州尚武,来霸王餐者打一个。”章袭刚说,“什么”,脸上突然来了一巴掌,打的章袭眼冒金星,头晕目眩,“青州第二风俗,遇见吃霸王餐还不知错者,打一双。” 店家越说越激动,大手一挥,四个彪形大汉上前,倒是也不手软,打个欢快,章袭始终抱着头,大喊问,“我怎么招你了。” “我家小姐因为茶饭不思,把已经定好亲的亲家推掉,那可是徐州的大户人家,错过这幢婚事,当然要算你头上。” 章袭反应过来,在他所有的顾客中,王掌柜请他画过妻子,王掌柜对着那幅画声泪俱下,诉说思念之情,王小姐因章袭高超画作,暗中对章袭有了好感,茶饭不思,甚至自寻短见。徐知玮口中职责章袭拐跑良家女子指的就是这件事。但章袭本人自觉冤枉,他从未招惹过那位小姐,退婚跟他何干,他可真是冤枉大了。可这顿打挨了,换一顿馄饨,除了安慰自己值当,还能说什么。 章袭被打毫无力气。店家怕死了人,叫停的四个彪形大汉,让他们回去,然后朝着他吐了口水,“下三滥,要不是知府大人,早就扒了你的皮。”店家又骂了几句,泻泻气,回去继续做生意。围观的人慢慢散开,不知道过了多久,气温越来越低,他脑子也逐渐清醒起来,挣扎爬起,被打的头晕,眼前也是一片模糊,依稀可以辨认已经月上柳梢。章袭缓了一会,将神情藏在黑夜中,背影孤单,拖着沉重的步伐,回了客栈。 第二天清早,店小二早早来敲门。无人来应,店小二又来敲门。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大清早的!怎么回事!” 这位客官脾气不太好,店小二赔笑,看了一眼身边的妇人,妇人扫了一眼店小二,略有沉思,“你说,有人请先生作画。” 店小二懵了一下,这脾气不好的客官竟然是为画师,还真的看不出来,“客官,有人请先生作画!” 房内突然没了声音,不一会门后来了人,试探问,“谁请?” “我家公子。”夫人落音铿锵有力,让人听了,就知道他家公子不是官贵就是名士。 “等等!”章袭急忙喊着,也不管身体疲惫,找了一间干净的衣裳换上了,只是脸上的伤,他叹口气,不管了,开门谈成生意再理会伤口。章袭兴奋着开门,店小二着实吃了一惊,好好一个相貌堂堂的男人竟然被打这番模样,双眼乌青,嘴角流血,脸颊肿胀,要多惨有多惨。 章袭清咳,脸上不自在,双手犹豫着遮挡着脸,店小二回过神,“客官有人找。”然后错开身,他的身后是一个六十岁的妇人,粗布褐衣,满脸沟壑纵横,眼中充满了警惕戒心。章袭眯眼试探,“你是?” “你不需要知道。” 章袭还想说什么,妇人又说,“我会多付你钱。” “好。”从来没想到,此刻的章袭回答如此干净利落。妇人早料如此,转身离开,章袭回房将自己全部家当几两银子拿着,离开客栈,赶紧追上妇人。 这老妇并非普通妇人,她小腿有力,步伐稳重,走过繁华街市时,每每与他人相撞,都会巧妙避开,反而章袭倒是左撞又撞。在看她的双手,并无明显的手茧,显然是很少使用武器,如果她擅长赤手空拳,倒是惊讶章袭了。如今赤手空拳这种武功路数极为少见,男子更多的习刀剑,兵器在手,会更有优势。而且,她一介女流,习武至此,其中艰辛可想而知,章袭倒是有些佩服这名老妇。 像她这样武功高强的人,所效忠的主人该不是简单人物。章袭有些担心,如果她的主人与自己怀着同样的目的,自己的处境岂不是更加的糟糕,更加没有成功说服徐知玮的可能? 他实在担忧。 幻珠 第四章 段三 天上飘了一层蒙蒙细雨,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原来今天是清明节。 妇人走到青州西侧方向的一出深门宅院中,乌瓦流下淅沥沥的雨水,门前的青石板台阶发亮,看起来,这会是一遭愉快的经历。 开门进了院中,小小院落中藏着一颗巨大的梧桐树,叶子虽然未繁茂,但抽芽之状,已经让人心情大好。妇人继续走进,渐渐落下了东张西望一路打量的章袭,章袭回过神时,妇人已经进了内室,章袭立刻跑着跟过去,看来他即将要见的人并不是这院落的主人,他们只是暂住于此,在青州图的做事方便。 二人走进一处方厅,妇人为章袭递上一杯茶,便近了内室。不一会,就听有人说,“落了雨,该要打伞,桑奴你总是不记得。”那人音色清亮,十分悦耳,就像新抽绿的梧桐,也能引来传说的凤凰。章袭十分好奇这人,紧接着桑奴执一柄白鹤伞出现,走到章袭面前说,“章公子,我家公子有请。家中无菜,老奴出去买菜,去去便回。” 章袭顺着方才那好听的声源,进了了内室。内室陈列颇为简单整齐,出了简单桌椅供人休息,并无其他不要紧的摆设。妇人口中的公子就坐在主位上,他身旁的香炉冒出袅袅青烟。 这个是素净少年。 他眼睛清澈,眼圆又长,肤色发白,不是面善之相,他的脖颈处带有一处半圆玉佩,并无其他配饰,在看这位少年的神态过于病厌,作为男人,是体态不足之像,奇怪的是,从声音来看,并未有病弱之症。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章袭一时半会也不得要领。 而病弱少年一打眼章袭,衣衫不合体,因为细雨打湿,衣服塌贴,而头发也是毫无精神,再看相貌,脸颊青了一块,嘴角肿了一处,额头还有擦伤,整张脸还是肿的,不禁打趣,“章公子昨天是与人打架了么。” 提到昨天,章袭就气不打一处来,“没,门槛太高,自己摔的。” “知府大人的门槛原来这么高,不知道能不能把我这病弱之人摔的残死,我也好借机不在受病症困扰。” “这是什么话,人生一世,当然要活的开心。你还是放宽心。”原来这位公子还有厌世之态,章袭如是想。 “哈哈,章公子还会安慰人,我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章袭倒是不好接话,扫了一眼房中唯一的书桌上只有笔墨纸砚时,便问,“你们是谁。” “这个不方便回答,但是我听说你会作画?” “这个不是我自夸,我若是第二,青州没人敢认第一!” “哦?此话怎讲。”病弱公子看似有了极大的兴趣。章袭卯足了劲来夸自己,“我可以凭借他人的寥寥数语,就可以勾勒出此人的相貌和神态,与记忆无差。远的不说,自从我为青州作这些画来,无一例外,每次都可以勾尽他人的相思之情……” 章袭滔滔不绝,可病弱公子却无意听下去,接连打了好多个哈欠。可章袭话太多,听的烦躁不堪,于是直接打断,“既然您的画作是天上有,地上无,干脆画一幅吧。” “银子有多少?” “画得好,当然有。” “那可以。”章袭听说有钱拿,立刻应承下来。 “章公子直率。不过,不需要养养伤么?”这人虽然没有实话,但是鼻青脸肿还卖力的夸耀自己,让他人看了频添了几句心酸。 “不需要。”章袭嘴硬,心里却又一丝感动,看这个病弱公子都有了几分菩萨感觉。 听章袭回答如此干脆,病弱少年有些吃惊,“好,我姓段,叫我段三。那个妇人是桑奴,你直呼其名即可。” 章袭记下,然后段三告诉章袭他自己的住处,章袭独自去寻住处,安顿行李。人一走,段三独自时,却叹一口气,真是无趣,以为是个可以解闷的,没想到又是个吹嘘的人,心底全是失望。桑奴从外归来,段三就对桑奴说了这个画师有可能是个江湖骗子,除了吹嘘,可能什么都不会,真的是太失望了。桑奴抱有怀疑,“徐知玮可是见过他!不该如此不堪。” 听到此话,段三更加郁结,再次长叹一声,“徐知玮愿意见这个江湖骗子都不愿意见我,真是不公啊!”桑奴被段三逗笑,“公子,我看啊,这个章袭可以留下,听公子说起来这个人,应该是个有趣的。时间不早,我先去烧饭了。” 段三摆摆手,心情更加低落,何谈胃口。但章袭却很有胃口。桑奴不仅一身好武艺,也是做的一手好菜,尤其擅长口味油腻或是甜香,可能女孩子更喜欢这种味道,章袭虽不适应这口味,但肚子太饿了,吃相犹如饿狼扑食,看的段三和桑奴发愣。报应不爽,吃过晚饭,章袭一直在跑茅房,几次过后,浑身无力,加上之前的重伤,生不如死。段三见章袭这样痛苦,就让桑奴外出请来一位大夫,章袭得了大夫用药,这一夜才睡得安稳了。 但这可是为段三提供了笑柄,他因为章袭的吃相与桑奴聊到很晚,要不是桑奴执意让段三休息,段三可能还会继续说下去。子时,段三房中才熄灯。 一清早,鸟鸣叫个不停,吵得人谁不安分。章袭打着哈欠开了门,小雨迷蒙,一早上的好心情全被打乱,他颇为烦躁,本就带的衣物不多,又下了雨,身体舒服不说,也没有换洗衣裳,真是讨厌这下雨天。想着想着便撤回了伸出的右脚,犹豫要不要换上旧衣物时,竟然见到门口有把伞,低头看去,伞下还有有衣物,他立刻四顾,早无人影。 这是一片如雪的白衣。 章袭褪下仅有一件干净的衣裳,叠的整齐,与沾染了泥污和鲜血的脏衣服一同放好,这才出门。 很远就传来饭香,章袭肚中早就唱了空城计,快步出现,坐在主位的段三抬头,眼中竟有神采。桑奴在旁拱手站着,看到章袭翩翩公子的公子,自己一把年纪,竟也心动一分,她警惕的看着段三,段三却垂下眼,“章公子,坐吧,随意吃些。” 幻珠 第五章 段三的戏弄 章袭想到昨晚那狼吞虎咽,有些羞愧,“我乡下之人,昨天吃饭有些粗鄙,公子可不要见怪。” “无妨,无妨。”段三十分热情,“看你吃饭,真是香甜啊。” 章袭见段三十分热情,没有多想,就坐下来,看着满桌的早晨小点。桑奴的厨艺精湛,早晨的小点尤为可口,看的章袭心花怒放,自从到了青州,他已经很少吃到合口味的饭菜,桑奴的做的饭菜在符合心意不过。 段三面前有一碗粥,未动几口,放下汤匙,看章袭拘谨不懂,便示意章袭可以吃了。章袭也不推辞,拿起筷子,就在考虑一会要夹什么。段三看了一眼桑奴,桑奴摇摇头,段三有些不高兴,回过头,注视着章袭,章袭还在纠结是吃笋干还是梅菜时,段三按捺不住,“笋干不错的。” 桑奴担心,立刻看向章袭。章袭一脸错愕,他没想到段三会主动推荐,昨天他对自己还是冷冰冰的。章袭友好笑笑,筷子停留在笋干上方,筷头朝着笋干下落,夹起来,送到嘴里。段三始终看着,心里期待着,眼看着笋干要进嘴时,笋干竟然掉了。 段三失望透顶。 “哎呀,掉了,怎么这么没缘分。”章袭摇摇头十分可惜,转头就夹了梅菜,放进嘴里,心念,果然美味,“桑奴真是好手艺。多谢段三公子款待。” 段三皮笑肉不笑,章袭见了以为段三不高兴,“段三公子不是很开心?”段三不想答话,章袭十分的狗腿的夹了笋干放至段三公子的碟中,“公子该是十分喜欢这个笋干。” 段三见了这笋干,满脸嫌弃,“我不喜欢吃。” “不会,我看你方才还在叫我多吃?” “谁说我让你吃,我就喜欢吃!”段三反驳。章袭一时无话,闷头吃饭。段三又嫌弃的看了碟中的笋干,瞄向桑奴,桑奴笑着无奈摇摇头。章袭像是察觉什么,一口未吃笋干,一直在吃着梅菜。 “你不喜欢吃笋干么?”段三不死心。 “我……还算喜欢。”章袭诧异,“怎么?” 段三说,“尝尝笋干,你一直夸桑奴的手艺,可是笋干你都没吃,夸都是假的。” 听了这句话,章袭骑虎难下,不吃得罪人,可是吃了明显是有诈,实在难办,“公子,我是真不想吃笋干。” “欸,食物不可以浪费,这样,你吃一口,我吃一口,我们一同将这个笋干吃完。”段三提议,章袭更加犹豫怀疑,只见段三夹起一个笋干就放进嘴里,用牙齿咬着,然后紧闭着嘴巴,眼神示意章袭。章袭为难,这里面一定有诈,否者这个段三为什么一改常态,让自己吃这个笋干。可是段三吃了笋干也没有其他反常,或许是自己多心了吧。 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桑奴,也在帮腔,“章公子,你可以放心的尝尝。”段三满意的看着桑奴,桑奴低头,心里倒是无奈段三的小孩举动。 不得不吃了,章袭伸着看筷子艰难的去夹笋干,动作极慢,一帧一帧就像是停止一样。段三心里着急,牙齿中咬着的笋干的汤汁快要流出来,如果流出来,那可就糟了。章袭的动作慢悠悠,筷子抬至半空中时,突然送向段三,大喊说,“你看这是什么!” “啊!”猝不及防,段三被吓了一下,笋干正巧顺着嗓子下去,段三赶紧朝着一旁干呕起来。一旁的桑奴也慌了,不知如何是好。段三的反应让章袭瞠目结舌。只见段三极力干呕的样子,仿佛吃的不是笋干,而是蟑螂。 “段三公子这是怎么了?” 笋干一定有诈一定下了什么东西,段三的反应已经证实了章袭的猜想。段三此时此刻快恨死章袭了,更不愿同章袭说话。章袭看着手忙脚乱的主仆,心里庆幸,但还要装作关心的样子,故意问着,“这是怎么回事?” 话说到半截,突然没了声音。只见脸色大变,未说得上一句话,直接冲出去了。段三停止干呕,与桑奴互看一眼,桑奴跟过去,不一会,桑奴回来喃喃说,“难道我放错泻药了?” 段三立刻来了精神,眉头舒展,“跑穿茅房!让徐知玮见你不见我!”仿佛方才干呕的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 章袭吃了太多的泻药,直接躺了两天,用药全是最好的药。段三去探望章袭时,章袭瘦了一大圈,脸上煞白,“公子,你这是为何呢,下药害我,还要用最好的药治我。”他想要发火,无奈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 “你懂什么,这是乐趣!”段三居高临下,欣赏着章袭的病容,章袭只觉这人有些变态,心想,自己病好痊愈,有机会这个仇一定要报回来。段三瞧着章袭有些不高兴,“我就是嫉妒你!” “嫉妒我什么?”章袭不解。 “我求见徐知玮三次不成,而你还是被请过去的。”段三话里透着酸味。 章袭哭笑不得,回想当时的惨样,“被请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被赶出来。” 段三撇撇嘴,“好好养,养好了,为我画画!”章袭想的是好了就离开,可不敢作画。段三又说,“价钱你来谈。就当是我对你的补偿!” 清明的雨一直到今天都未停,虽然是细雨,但潮湿的空气,让人有些心烦。段三时常来看望章袭,还会让桑奴做好饭好菜养着章袭,章袭与段三逐渐熟络起来,对段三的身份倒是摸清十之八九。如果没猜错,段三的真是身份就是当朝大学士段晋之三子,段元琤。段晋是主管翰林,虽是文职,实权不多,但其长子段元乾官拜巡按使,次子段元琼在酒泉杀敌立功,军功卓著,四女段元容待字闺中,听闻皇上有意将其许配自己的皇子,所以这段元容也是王妃的命。单单凭借这三人,段晋已经不一般,何况他还有诸多不可知的权利暗中发力,否则如何打压丞相呢。 至于三子段元琤,从小病弱,很少出现。不过京城这些消息,不会瞒得过章袭的耳朵。从他打探的消息听说,段三是段晋的得力探子,他手下的风雷十六人在天下可谓是无孔不入,无所不知。只要他们出手,什么秘密都可以被探听。 念及于此,章袭打了一个寒颤,明明是春暖时节啊,怎么会冷呢。在看门口,段三正远远走来。 幻珠 第六章 神笔惊叹 原来是幻觉,章袭长叹一声,又常常舒了一口气。 段三刚刚穿好衣裳,正在整理衣袖,桑奴走近轻语,“公子,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 “嗯,我昨天跟他已经讲清楚。” 桑奴还是担忧,“公子,昨天我们也太过分了。您也不能因为徐知玮不见你只见他就这样戏弄他。” “担心什么,这等贪财之人,只要多给钱财,他一样像个狗一样。”段三就是这种性子,桑奴看着段三长大,虽是早已习惯。段三将衣袖整理完毕,折扇潇洒打开,“名师画家见得多了,从未见过这样不自谦的人,我倒要看看他有几分能耐。” 章袭早早就到了书房,正准备着笔墨纸砚,然后就在一旁研墨。桑奴与段三到时,墨也研的差不多,段三看过去,只说,“你可一定要仔细点画。” “这个是当然。”章袭乖巧回应,心里却细细打量周围,这个段三保不齐又安排了什么玩意取笑自己。见章袭这般,段三除了冷笑回应,并未再说其他。他直接坐下,望着阴郁的天气,兴致始终不是很高,突然恹恹起来,慢慢打量着正在铺纸的章袭,突然问,“他们为什么打你?” “不知道。大概是嫉妒。” 段三摇摇头,得意看向桑奴,那意味很明显,看看你找这个解闷的人,真是不自谦。别说段三这般骄傲的人,就是桑奴,也认为章袭吹嘘太过。 “我身边没有可画的人,那你就画我吧。待我死后,有人见到我的画,还会想起我。” 为什么这个段三言谈之中,总是悲观居多,章袭是听不了这种话,他认为人生在世,能活就要好好地活,极力争取的活,不择手段的活,而不是托着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皮囊做这种厌世的状态。 “段三公子,实不相瞒,我的画,只能为您心中思念的人而作。你自己怎么会思念自己呢。” “据我所知,你为徐知府大人所作的画中,是画了知府大人的,章公子这样区别,是因为我的病弱,入画就是入化了?若是这样,我还要感谢你为我着想。” “段三公子,这玩笑可开不得。” “那你说该画谁?” “比如说,您就没有意中人?” “没有。”段三脑海中飘过一个身影,矢口否认。 “这……” “就画我现在这个样子吧。”段三的口气不容置疑。章袭见他此意已决,只好动笔画起来。这一画,就画的久了,桑奴一动不动在段三旁站着,偶尔倒茶扫过一眼画作,眼中带有惊艳之色。在章袭第三次外出休息时,望着檐角落下的雨水发呆,不善辞令的桑奴竟然上前,章袭被突然凑近的桑奴吓了一下,“你……” “听闻章公子有妙笔丹青之能,寥寥几笔,方见天地,甚至可恢复先人容貌。” 这是章袭的绝技,是他最引以为傲的绝技,“不敢,这只是谋生手段罢了。” 桑奴还想继续问什么,但听到内室传来开合纸扇的声响,桑奴就没再继续问下去,端着一壶新烧的水,近了内室,为段三公子斟茶七分。章袭透过窗棂看向内室,坐在躺椅上的段三公子不再趾高气扬针对自己的时候,神情恹恹,精神不佳,皱着眉头,也很少说话。那茶还是氤氲着,青黛眉眼隐在这片氤氲之后,倒是看着,像一名女子。而后桑奴察觉天气凉了,拿来一个绒毯为其盖上。这慵懒之态,更加深他的想法。 章袭走回内室,执起画笔,抬头继续打量一眼段三,另一只手正悄悄的捏碎凝画香。谁料这段三竟抬起一天都精神不的头颅来,说,“我不想画了,银子我也不想给了。” 这赌气话听着太像女孩子了。不过这不是分辨这个时候,到手的银子岂能飞走,章袭断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他说,“岂有作画一半的道理。” 段三公子不答,桑奴也替章袭说话,“公子已经画了许久,您还没看呢。” “好看么。” 桑奴点头,“好看。” “我看不尽然,从你带回来他开始,我就一直观察他,他这人不像一位画师,心有不专,油嘴滑舌,面容白皙,像个官家养的男宠之流。而画技么,不看也罢,估计做不出来什么好画来。反正也只是为了我解闷的,现在倒觉得有他在,我反倒生气。” 这个段三这是在儿戏自己,不仅说自己画技不姓,还说自己是男宠,章袭一听,顿时不满,想要反驳,却被桑奴手势示意安静。桑奴有心解围,试图劝说,“公子,画作未完,您该看看在下结论。” 段三公子侧了侧身子,将绒毯往腰间盖了盖,懒懒的望着桑奴一眼,问“桑奴,你有没有想要画的人?” 桑奴愣住,低头以作否认。段三看向章袭,表示无能为力,“你走吧。” 这已经是章袭受到不知多少次的重大打击了,他已经无法用语言描述自己的心情,段三这种取乐的行为真叫人厌烦。段三摇摇扇子,“至于银子,还是会有一些的,足够你返乡。”还有这视金钱如粪土的行径,真让人作呕。 主人都下了逐客令,章袭难道还要赖着不走不成,只是这口闷气,吃的比徐知玮那个还要难受。以他画技,足以称得上天下第一,但在这小小青州,竟然连续吃了咯牙的饭,心里着实不痛快。心里在不痛快又能怎么样,章袭只好放回笔,朝着态度随意的段三和心急的桑奴拱手告别,清风而来,清风而去。才走了几步,就听段三公子在背后说,“桑奴,关好门。” 章袭听了,心里更是生气,越是这样,这步子迈的越要有气势。雨打在青石板上,不知要用多少时光,要留住一个人,从内室到外门的距离,也就是一句话而已。 “公子,老奴想要请公子一画。”桑奴急急请求段三公子。 峰回路转,但段三像是早有预料一样,浅笑看着桑奴,并不吃惊,扬声,“哦?章公子,请留步!” 章袭被叫停,桑奴反应过来,立即来请。章袭更加不满,这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呼之即来,喝之既去。桑奴好言相劝,章袭执意离开,最后桑奴用五倍价钱请章袭留下,章袭这才勉强同意。章袭心里早就给了自己台阶下,不能跟银子过不去。 段三也不去看章袭,也知道章袭看自己也不是好眼色,所以也不去为难自己,低头玩弄着折扇,“桑奴,你想画什么,就对他说吧。但是我劝你还是不抱希望。” 这段三对自己时而热情时而冷淡,章袭不知暗中骂了段三多少代祖宗。如果只是因为徐知玮不见他,只见自己,然后做出这一系列的事情,那段三这个人一定是有仇必报心狠手辣的人,传闻中段晋的三公子段元琤就是这种人。章袭暗暗为自己打算,换做笑脸,对着桑奴,“您要画何人。” 既然已经开了口,桑奴便对章袭描述她心中之人容貌。桑奴要画的是一位女子。从她叙述中可知这位女子容貌极美。桑奴并未多过几本书,字也只是认识几个,在描述女子容貌上极为吃力,但章袭还是很努力的去分辨去画去感受桑奴口中女子的美丽。 他这次作画极快,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在即将日落时,停了画笔。桑奴急急的走过去,看到画中人,连连发出惊叹。落笔之后,章袭才仔细看着画中女子,也被她所惊艳,这不是画工如何,是这位女子本就是绝色。 段三好奇,叫了桑奴几声,或许是桑奴过于沉迷,并未回应。章袭倒是知道段三有富贵人家的臭毛病,就是不将画拿过去。段三看画心切,只好亲自走过去,想好了满腹贬损之词,却在看到画中女子之后,消失殆尽。他也被这画迷住了双眼,画中这位女子如太阳一般灿烂,如晚霞一样绮丽。在落日之时,又凭添了几丝凄美。 段三问,“她是谁。” 幻珠 第七章 先偷为上 段三与章袭齐齐看向桑奴,想要知道答案。 可桑奴的耳朵似乎是被封住嘴巴不动,只有双眼一直看这画,沉迷于自己的回忆,流泪双流。段三的担忧叫唤对她也没有任何反应,章袭对段三摇头,段三只好不在说话,只等桑奴将自己的思念情绪发泄完全,才好正常对话。桑奴对这位女子的感情极深,从动情描述便可窥知一二,她一定是对桑奴十分重要的人。 待桑奴回过神,已经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她赶紧擦拭眼泪,将将画作拿到段三面前,段三神态平静,远不如桑奴那样抑制自己的神情。 平静的人总能发现端倪,“画中女子眉眼与章公子十分相像。” 桑奴心念一动,“公子家在何处?” 这一问,段三公子双眼都来了精神。 “京城。”章袭回答。 桑奴眼神黯淡,显然还想细问,但段三公子抢话却说,“桑奴,我饿了。”桑奴心有不甘,终究是领了命令,撑着伞,离开了院落。 内室只留下章袭和段三两个人,章袭收拾笔墨,段三看了他一会,只说,“我的画还未画完。” “公子不是嫌我画的不好?”章袭继续收拾,不理段三公子。 “那倒不是,怎么说你也是为知府大人做过画的人,而你也为我做过画,我只有荣幸的份。” 章袭不知段三还要耍什么花样,与其被动,不如先下手为强,“他呀,并不是懂画之人,对牛弹琴,还不如摔琴不弹。” 段三仔细咀嚼这句画中的含义,又问,“看来你还在为方才的事情生气。” “您赏我一口饭吃,我当然不会生气。”章袭拿着为段三作的画,向着段三走来,直视段三,段三却笑,“我知道凝画香,有入幻境的效果。所以,你还是不要得意你的画技。” 章袭并没有准备回答这个问题,朝着段三,准备摊开画像,段三立即伸手阻止。这手葱白细腻,真是像女人的双手。章袭明知故说,“为何不看,你把桑奴支开,不就想知道凝画香和这画的秘密。” 这句话可是段三来到青州后,听到的最有趣的一句话,和聪明人打交道,是段三最喜欢的做的事情。“章袭,你还知道什么?”段三倒是期待章袭的回答。 “我还知道,段三公子似是体弱,但……” “什么?” “饮食起居行为姿态像是闺中女子。” 把一个男人说成一个女孩子,男人的脸面总是挂不住的。如果他说为真,段三想继续隐瞒,会继续装作男人的样子。如果为假,他也该生气才对。可段三并没有他意料之中的表情,反而是为了不让自己下不来台,对接下来说的话斟酌许久,“说我像个女孩子不止你一个,但是我却是是个男人。如果章公子不信,倒是可以让章公子验一验。” 章袭心念,装的太像。 段三目光如铁坚定,却是笑着,突然攥着章袭的手,就要往自己的胸上摸,即将碰到时,章袭始料未及,来不及思考,立刻抽出手,慌张道歉,“是我失礼。” “从小到大,被说得次数多了,我也就不在意了。”段三神情十分坦然,让章袭无法区分这坦然中包含着多少真假,更加深了那份迷惑。再仔细想去,如果段晋的三子是个女子,这个秘密一旦散布出去,一定是惊天秘闻。若是为真,段三要杀人灭口怎么办? 章袭又说,“公子,此画大有乾坤,您还是看一眼吧!凝画香并非由传说中的那么神奇,如果公子没有心魔,这画对您来说,只是普通画作罢了。” “心魔?”段三第一次听这两个字。 章袭重复说道,“心魔。” 见段三若有所思,似乎是松懈了意志,章袭便将画作仔细摊开。段三虽同意看,但却暗想,不知画个是什么钟馗鬼样子,这样故弄玄虚,怕是另有所谋。 那画已经摊开大半,却雷电一般,直击段三,从衣衫轻薄流转,到双手执扇的风流多情,再到脖颈之间的半截玉佩的细腻光华,最后的眉眼间的厌世又沉醉自己的神态,她完全不能移开了视线。这是我么,这不是一个女人么,难道那时的我是一个女人,这画中的女子到底是谁,她到底是谁? 真真假假,虚虚幻幻,段三足足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中挣扎了无穷无岁的岁月,他想要跳出来,但又深陷其中,想要沉浸其中,但他知道这一切都假的。 “公子?公子?” 是桑奴的声音,段三喊着桑奴,已经拼了全力喊桑奴,但为什么桑奴还在焦急的唤着自己,桑奴,桑奴,“桑奴!” 一声刺耳尖叫。 “谢天谢地,公子,你可算醒过来了。”眼前只有桑奴,而室外已经大黑,自己躺在卧室,细汗密密。 段三察觉异样,“章袭呢?” 桑奴神情闪烁,段三急问,“怎么回事!” “潮星查出,这个章袭其实是个骗子,他拿一种叫凝画香的香丸在为人作画时,捏碎一粒,就可以有迷惑之效,他因此活泛与青州商户之间,青州商户纷纷丢失贵重物品,但没人怀疑他。直到有位商户小姐爱慕他,想要与之成亲,小姐的父亲去找此人麻烦,在其所住的客栈翻出名门商户的金银珠宝来,这才真相大白。这时青州知府徐知玮便请入府上,当场拆穿,至于挨打,怕是这些受骗商户的人做的。” 段三知道这凝画香,越想越气,他竟然被骗了。脸色极为难看。 “此人该是大有来头,虽然徐知玮拆穿他,但徐知玮对青州八大商户下了命令不能对此人做其他举动,算是一种保护!猜测章袭有可能是丞相的人。”这个消息还未消化,桑奴又说,“对了,还有一件事,潮星已经确认我们的密探几乎都被徐知玮关押起来。” “徐知玮!看来真是低估了这个人?他们八个被关在哪里?”段三公子颇为惊讶。 “这还不知。潮星说,青州衙门有很多秘密的地方,他们现在还在调查,比如在荒废的佛堂之下,竟然有流通的空气出现,或许这里有玄机。” “佛堂?让潮星和流月继续盯着。” “嗯,潮星流月办事牢靠。” 事到如今,段三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对了,你回来时,又发现丢了什么么?” 桑奴摇摇头。 “没丢什么。这种沽名钓誉偷盗之徒……”段三也不确定,边说边摸向的自己脖颈间玉佩,“坏了,玉佩不见了!” 幻珠 第八章 月圆玉圆 章袭是不得已才冒险。 他也想住着好好的细软,拿着银子,但他沉不住气不小心把怀疑段三是个女人这个想法说出来,越想越后悔害怕。段三这样情绪善变,万一杀了自己怎么办。 可在段三昏迷时,他的心思根本不在段三的身份上,而是盯着段三脖颈不挪眼。挣扎很久,贪心驱使,他还是把段三公子脖颈的玉佩取了下来。取也就取了,看过之后送回去就好,为什么还要鬼迷心窍一样,带着这块玉逃跑了?这不是做贼心虚么?哎,做贼已经不是第一次,脸皮够厚,他也无所谓了。谁让他第一眼就看中这玉了呢。 玉佩本是温润清凉的,但在章袭的身上,滚烫如火。 强大的好奇心越来越压不住,趁着月圆,跑的累了,后面又没有追兵,找到巷子的一角,大气喘着,贴着墙,直接坐下去。屁股下有块木板,实在硌得慌,他便将木板抽出来,顺手立在了一旁。等了半晌,心情平复之后,便将段三公子的玉佩掂在手心,冲着月光仔细研究起来。从月看玉,月渐渐虚晃,玉清晰通透,花纹与雕工细腻流转,从玉看月,月虚晃而玉清晰,凉如水,在细细看着,月中似乎有嫦娥在垂泪,又有月老在招手。 他的心脏跳的比平时快一些,试图平静,便从自己脖颈处取下一个物件,捏在手心里,他深吸三口气,将左手与右手忽的合掌起来,声响清脆。章袭惊讶,赶紧左手右手的物件上下左右蹭了蹭,没有撞坏,安心的闭了眼,嘴里念念有词,迅速张开眼,将两块玉合在一处。 天与地合欢的秘密都不如这样紧密。两块玉如一块圆月一般,静静的躺在他的手心里,散发的光华比月亮还要温柔明亮。 章袭傻了眼,欲哭无泪,这是什么?我的玉佩干嘛和他的玉佩合在一处?这算什么?这不是月老缘,这一定不是,只是巧合罢了?虽然段三表现的是个男人,但他的行为和长相十分像个女子,想到他因画沉迷幻境时,章袭想过摸段三的胸,而且也伸手了,然后又缩回来,那个时候,章袭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要是他是个女人还好,如果不是个女人,自己可能会因此阴影一辈子。 砰的的一声,一个庞然大物直接落在章袭身旁,章袭一个起身,退后了几步,藏好了玉佩。那个庞然大物起身,定睛看去,是个精壮的少年。少年擦了嘴角血,赤手空拳与疾跑而来四名官兵争斗,招式凌厉却不狠毒,招招打到要害却不致命,即便实在四人围攻之下,他在招式和打斗战术上依然不落下风。但一拳难敌四掌,体力见有不支,在放倒第二人后,第三的官兵意图偷袭,这精壮少年早就察觉,反身一跳,随后一个扫腿,第三个官兵便打到在地。 章袭暗念,好身手,我来助一臂之力。心里想着,手中抄起一块木板,照着仅剩下欲要偷袭的第四个官兵的头砸下去,官兵直接中招倒下,头布隐隐流出有一丝血迹。章袭被自己力气震到,失手丢了木板,那精壮少年以为他害怕自己打死人,立刻查探伤势,“不是头部有伤,是他在帽子下缠了一圈的红布,倒地露出来。” 章袭见他这样心细为自己考虑,自己便装着松口气的样子,摸着额头的汗,“多谢!”心里已经排除了他是通缉犯的嫌疑,毕竟在方才交手时,他根本无心伤人,而此人眼神单纯明亮,该不是什么坏人。 少年露出两个虎牙,“是我应该谢你。我叫徐幸梁。你呢。” “章袭。”他愣住,心念这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自己名字说的比任何时候还要清晰响亮。怕徐幸梁未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徐幸梁见四人哀嚎不已,不忍去看,就要找个住处,章袭恰好也无家可归,脸上又带着淤青伤势,便跟着徐幸梁,连夜逃出城外,到了郊外的一处宅子中。 徐幸梁是徐知玮的亲子,自幼习武,想要戍守边疆,但徐知玮却希望徐幸梁能够早些娶妻生子,然后一家人回乡下安度余生,只是徐幸梁过于执拗,用各种方式退婚,吓退了青州多好贤惠女子,一心要逃出青州,为了防止徐幸梁逃出青州,不惜培养武生阻止徐幸梁,徐幸梁起初打不过这些武生,但他吃苦,早早就练拳,就在今天,终于逃出去了。 徐幸梁口中的徐知玮倒是很颠覆章袭的对其的看法,他徐知玮能在一个地方守着这么久,该是个胸无大志没有眼界又容易满足的人,但他竟然也有归隐山林的想法,在看徐幸梁,不难看出,徐知玮并不希望徐幸梁能够出人头地,这徐知玮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皇后亲侄姜平打的敌国落花流水,若你去了,一定胜他百倍。若是比段元琼,假以时日,你也不会逊色于他。” “不敢,我能见到姜平已经很开心了,更别说段元琼这英雄的人物。” “诶,我这人看人很准,你虽然单纯,但性子直爽热烈,以后前途无量的。”听了这一番夸赞,徐幸梁脸红,却不知怎么表达,只好饮酒表示,章袭端了酒,犹犹豫豫半晌,掩袖饮下。徐幸梁并未察觉,只是开心自己逃出,这酒喝得多了,醉了也容易。章袭放下酒杯,先去回了房,将衣袖的酒水拧干,然后又回到远处,将徐幸梁送回房。 因为这次饮酒,徐幸梁认为章袭是条汉子,与其交好。而章袭本人对徐幸梁有所利用,明知他喜欢听奇闻异事,那他就专挑这种故事来讲,几个故事下来,徐幸梁对章袭竟有了崇拜之情,还问章袭自己可不可以跟着章袭去京城。为了安抚徐幸梁,章袭当然会同意。 徐幸梁是个急性子,听说章袭愿意带他上京城,满心都在惦念这件事,一直追问章袭何时离开青州。起初章袭一直躲避,后躲不过了,就装作为难,“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是有任务在身,这件事办不成,我是不能离开青州的。” 徐幸梁虽然心急,但也不能耽误章袭做正经事,颇为不甘心,于是章袭趁机就说,“你也不要担心,最近你爹知府大人可是忙着呢。” “他忙什么?”徐幸梁不甚关心徐知玮的事情,只是与章袭大顺口搭话而已。 “你还不知道么,皇上为太后在洛阳建造佛塔,还差一粒珍珠。那青州盛产珍珠,肯定有那独一无二的珍珠在,这段时间应该会有很多人来求才对。”这也是章袭来青州的目的。 珍珠一事还要追溯到太后和皇后的恩恩怨怨。 幻珠 第九章 段三就是男人 太后胥氏与皇后姜氏素来不合。早些年姜后年轻,子嗣还小,皇帝又另宠杨妃,她始终是落了太后一截。但论母族力量,太后却是不如皇后。太后胥氏的家人纷纷战死老死或是不成器,而姜后的母族已经出了两位尚书,三位知府,虽然不是一等大官,但好在舅兄壮年,政绩斐然,也是官路恒通,又因皇后亲侄姜平护国有功,击退西戎贼兵三千里,姜氏一族犹有荣光,皇后有举荐有功,皇帝就为皇后在京城西郊建造袖卫寺,专为皇后及其女眷修禅礼佛之用。 太后听闻,念及自己孤零一人,思及伤身,身体每况愈下,皇帝不忍母亲如此憔悴,就在太后的家乡洛阳建造一处名为“珍珠塔”的佛塔,以照太后千岁安康。 这珍珠塔才刚刚商议妥当要兴建,还未正式动土,工部尚书还未计算用个几石几木,皇帝就喃喃自语,“珍珠玲珑塔,没有珍珠玲珑,这还算是珍珠玲珑塔么。” 当时满朝文武都听着这句话,珍珠,珍珠,皇帝需要一颗珍珠玲珑。哪里才能找得到珍珠玲珑呢,也不知道是谁先有灵光,然后满朝文武都将目光放在青州这个鱼盐肥沃之地。一时青州成了天下趋之若鹜的地方。 丞相就将章袭派来,求得这颗珍珠。只是现在事情未办成,反倒落魄不已。 对这件事,徐幸梁就算不关心,也有所耳闻,前几日,街上的金玉宝石的店面来的客人比往常多了三倍之多,府中每天都会有人拜访,下人丫鬟都在那这个时间磨口牙,家中的胖管家这几天的油水比一年的还要多几倍。 “最近是听说这件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回来青州,我见过珍珠,成色十分优质早都给了朝廷,次等的商户留下,最差就另作他用了。所以这样的珍珠,不是应该在国库里么。” “嗯?那大家趋之若鹜是为了什么,我听说知府大人手上有个千年珍珠,通透圆润,光泽细腻,我看大家求得就是这一颗。” “你说那一颗啊?我当然知道啊,我小时候,一直把他当成玩物来玩。” 随意的语气令章袭惊讶,“玩物?这可是价值连城的。” 徐幸梁很不解,“价值连城,我没看出来,你是不是说的这一颗。”说完,随手就从你口袋里拿出一颗白色的珍珠来,那动作随意的就像拿出一文钱。不过也就是亮出来一瞬,他又将珍珠装回去了。就这么短短时间内,章袭已经窥见这珍珠的全貌,光泽细腻流畅,在清晨黄昏之时,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初见已知是上等珍珠。 “真是神物。”章袭由衷的赞叹。 “所以,你来也是为了这颗珍珠?”徐幸梁并不傻。 “是,但也不是。” “到底是不是。”徐幸梁糊涂了。 “我只是个游历江湖,作画为生的。听说哪里有热闹,就会去哪里。所以到青州,是为珍珠而来,也不为珍珠而来。” “我知道了,你是那个画画的,但是你是个贼,你为那些人画画的时候,用了迷香,偷了他们金银珠宝?” 章袭有些无语,但其中一些事情又不好对徐幸梁明说,如果不明说,恐怕就会失去信任,看来只能换个说辞,那就牺牲一下王小姐了,谁让你的父亲叫人来打我,“其实事情的原委确实因为而起。方圆酒楼的王掌柜因思念亡妻,便叫我为其作画,王小姐时常就会在旁边,我见小姐有些闷闷,就说些故事给小姐听,不料者小姐却要推了徐州的婚事,让我做他的夫婿。我清风自在,从未想过成家,当然就要推辞,这就惹了王掌柜和王小姐。初来乍到,也不知王掌柜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原来是青州八大商户之首,一夜之间,他就联合其他七大商户诬陷于我,说我在他们入了幻境之时,偷窃宝物。我听后着实可笑,并没有理会,后来令尊就叫我到府上作画,见其态度,猜出其中一二。可怜我一世名声啊,毁于一旦,早知就不来青州了。” “那个王掌柜行事作风速来大胆,他的女儿王子晴更是放荡多情,见一个爱一个,见两个爱一双,你不要在意。如果你不来,我怎么会认识你章兄呢。” “说来更是惭愧,这只是其中一件,听我讲了后面的事,你就会觉得我真的不该来。” 徐幸梁这下来了兴致,仔细认真的听着,听着章袭从被徐知玮斥责作画为鬼把戏,到被王掌柜手下打,在到被一个叫段三的人戏弄,竟然比当事人章袭还要揪心。 “这个叫段三的人是不是一身白衣,谈吐高雅,且声音清亮,但身体单薄,面窄肤白,柔弱病态,像个女孩子?身边还跟着一个约莫六十岁的妇人,叫做桑奴的?” “是。是他们。你见过?那个段三是不是女孩子。”章袭双眼放光,他能遇见徐幸梁这个福星,真是走了几辈子的好运气。 “不是。” “不是?”章袭错愕。 “他们二人三次入府。恰好三次我都见了,第一次那天下了雨,我记得很清楚,我骑马归家,远远见到一位打着白鹤伞女子的背影,身姿高挑,十分好奇,就走上前,见到面容时,心想这位女子长相倒是英气,那次我爹未在,所以没有见,他和仆人就离开了。第二次我和我爹正在吵架,他们又来了,我爹不愿意见,就让胖管家去赶人,下午时我正巧离家,原来他和仆人还在等候,我在一旁听着他说话,没有意料之中的虚弱,但看面相和身体状态似乎比上次还要差。第三次时,就是前两天,清明的前一天,他们又来了。胖管家实在不耐烦,直接打发他们离开。但他说,肚子不舒服,能否借茅房一用。” 听到这里,章袭的脖子都僵住了,眼神也开始发直,难道他的预感是错的,段三真是个男人? “借茅房的事情我一开始是不知道。但那天很巧,我的肚子也不舒服,也在茅房,结果他和那个桑奴就要进来。”徐幸梁脸微红,“听到女人的声音,我急忙就说,男人进来,女人不行。但段三就说,我不能离开桑奴,桑奴我们进去。我不同意,桑奴也来劝我,她说她已经六十岁,你一个精壮小伙子,有什么可怕的。而且我家公子也很急,就让我们进去吧。我还是不同意,他那边就要闯进来,听着脚步声就要到了,我急忙忙整理提了裤子,抢在他们进来开门。” 章袭可以想象那个场景,茅房恶臭熏天之下,一个长相如女子的男子伫立在茅房之下,不敢继续想下去。 “当时我断定,他是男人,只不过身体弱,但行为方式与男人无差。” 章袭叹口气,胸口的玉佩隐隐发热,对于段三的性别,章袭总是认为还是有不对的地方,但徐幸梁口口声声有证据,章袭反倒松口气,庆幸自己没有去摸男人的胸。 “章兄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嗯,你知道,你爹他说我的画是烂把戏。”章袭一定要在徐幸梁面前说道这事。 徐幸梁摆摆手,“我爹那种人会欣赏什么画呢,我倒是觉得,你那幅画画的真好,我读书少,形容不出来,但是我真的感觉,我感觉那画中女子就是我娘亲。” “你没见过你的娘亲?” 徐幸梁摇摇头,看向章袭,章袭神采中有不合时宜的黯淡,随后咧嘴一笑,“我也没见过。” 幻珠 第十章 几巴掌 “章兄?章兄?” 章袭睡的正香,迷迷糊糊,“幸梁?大半夜……”话还没说完,徐幸梁直接将章袭拉起,为他披上衣服,章袭逐渐清醒,“幸梁,这才丑时,你要干什么。” “委屈章兄了。快穿上衣,我们连夜离开青州。” 离开青州?怎么可能要离开青州,章袭立刻说道,“发生什么事?你这么着急离开青州。” “我听到风声,我爹带人来找我。所以我要赶在天亮之前离开。” “幸梁,你听说我,我……”章袭根本不想离开青州,刚想要安抚徐幸梁拖延时间,就被徐幸梁一个布团子塞住了嘴,接着双手双脚就被徐幸梁反手绑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章袭除了干瞪眼呜呜呜表示生气,其他什么都做不了。然后,徐幸梁将章袭背到马车的车厢里,驾车就要往城外赶。 身在车厢的章袭拼命的解绳索,可那绳索始终没有变化,额头渐渐有了细汗。他深吸一口气,慢慢镇静下来,闭眼专注解着绳索,不一会绳索有松的迹象,他稳着心神,迅速解开绳索。车厢也因为章袭的解绳索的动作而摇晃的幅度剧烈,章袭停止解绳子的动作,装作还在被绑的样子,闭着眼。徐幸梁掀开帘子看一眼,章袭这时睁眼,徐幸梁歉意,“委屈章兄了。” 章袭白了徐幸梁一眼,继续闭目养神。徐幸梁见章袭不理他,满脸歉意的放下帘子,快马加鞭的赶路。章袭悄悄地将双手从身下拿出,拿下嘴里的布团,慢慢坐起来,手中有刀光闪过,割向脚上的绳索,不一会功夫,脚上的绳索也被解开。立刻收起刀片,不动,然后转身,整个身体慢慢起来,双腿作跑的屈膝状态。马车还在摇晃的前进,摇摇晃晃,他也随着车厢的节奏摇摇晃晃向前爬着,天渐渐亮了,布帘子映出徐幸梁的背影。 徐幸梁似乎察觉了什么,芒刺在背,立刻拿剑,只听咣当一声,他还是慢了一步。章袭比他更快,提前打晕了徐幸梁。失去了牵制缰绳的力量,马儿又受到了惊吓,开始不安分,原本速度就很快,没了节制,它更快了,没命的冲上前。章袭迅速将徐幸梁放置妥当,一跃跳上马背,手握缰绳,用力牵制,将马儿很快的制止住,直至它安分的停下来,整个过程,章袭并没有废任何力气。 徐幸梁还在昏睡,一定看不到章袭挂在脸上的得意笑容。章袭带着好事要成的笑意,架着马车转了弯,却被一伙人封住了去路。见到面前的人,笑容僵在脸上。 “别来无恙!”段三一身白衣,一把折扇,一副病容,站在章袭面前。而章袭的处境显得恶劣的多,他已经被段三的人包围了。章袭审时度势,跳下马,“段三公子,你我无仇,你这是何意?” 段三笑着,“哪里无仇,章公子你是健忘么,你可是偷了我一块重要的东西。害得我一直再找你,寝食难安。” “什么东西,你不要诬陷于我!” “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狡辩,不愧是老手,但是东西偷没偷,还是请你回府上喝茶,畅聊一番比较好。” 章袭早就看清形势,他自知打不过,也自认倒霉,对着段三就是大方一笑,“还请段三公子轻点。” 段三温柔笑着,“当然,流月!”这时八名黑衣人中有一人颔首,柳叶眉下却是眉眼藏着杀气,“对他温柔一点。” 代流月和另外一个一位黑衣人蒋潮星走到章袭身旁,将其双手绑起来,章袭没有挣扎,一直坦然着,然后眼前就出现了一条黑带,它被蒙住了双眼。可惜,日出看不到了。章袭最后这样想。 段三使了一个眼神,两名黑衣人就将章袭带走,章袭眼被蒙住,可耳朵还好用,他发现段三并没有跟着自己离开,顿时察觉,糟了,自己本不是他的目标,他的目标是徐幸梁。他同自己想到了一处,也想那徐幸梁去邀功徐知玮! 章袭被绑着约莫有一天的时间,一天之内,他滴水未进,一共喊了一千三百次“段三”,一千八百次“有人么”,每一次叫喊都是石沉大海,最后喊人的力气都不在了。如果真的发生什么,留点力气还是用处的,章袭念及此处,就不再多喊,他尽量让自己呼吸均衡一些,保存体力。 这是一间茅草屋,除了自己和自己被绑的的凳子,还有绑自己的绳子,茅草屋没有其他东西。透着黑色的布带子,还是能看到茅草屋在簌簌地落灰,章袭宁愿认为那是阳光的形状,一条一条,冷峻的分割太阳。 这次他没办法自救了,徐幸梁经验尚浅,为了章袭躺在车厢里舒服,他是将章袭的左右手交叉捆绑,这样章袭就能用手直接拿到藏在袖口的刀片,但是这次就不可以了,段三将章袭的双手反向绑着,十分牢固,除了被解开或者绳子断了,没有其他方法。 “段三公子,他就在这里。”女孩子的声音很温柔,但是故意做老成状,他猜测应该是段三口中的流月。而这一句“段三公子”,章袭心里竟然放松满足起来,终于来人了,就算迎接死亡,也比等待着充满生机。段三虽然到了,可迟迟不进茅草屋,他一直看向四周,对代流月耳语,代流月得令,留下蒋潮星守着,其他黑衣人就散开了,段三这才进了茅草屋。 阳光忽然充斥着整间屋子,章袭的视线也变得亮了,他贪恋着看向光源,这是一种本能。同时,他也察觉段三正在走进自己,带着一股香气,原本嘴角略有下垂的章袭咧开嘴角,竟有几丝少年的单纯感。段三默默打量被蒙住眼睛的章袭,鼻子坚挺,看起来整个人很有主见,而嘴角略有下垂,天生就带着对他人的轻蔑。 “你把玉佩藏到了哪里。”段三皱眉。 “我不知道。” “我搜了你的身,除了一个刀片和几个装神弄鬼的香丸,其他什么都没有。” “你不能丢了东西就来找我。” “非要嘴硬?”段三话有狠意,走到章袭面前,将黑带子用力扯开。猛然见得阳光,双眼十分不适应,他眯着眼,抬着头,“这是事实。” 闻言,段三给了章袭一巴掌,掌声响亮,段三面无表情,“说不说!”他居高临下,像个天神,有无尽的压迫感。章袭被打有些眩晕,脸侧向一边,笑,“我不知道。” 又是一巴掌,段三又给了章袭一巴掌,比之前更狠更决绝,“我真的会杀了你!” 章袭冷笑,看着段三,“我没做过,所以你在我这里,听不到任何你想要的答案。” 段三气极,章袭不知道这玉佩对段三有多重要,他似乎失去了全部理智,恨不得杀了章袭,眉眼皱的厉害,那紧蹙的样子就像丢失心上人所赠玉佩的女子。或许这块玉佩对他很重要,可玉佩对章袭也很重要,章袭绝对不会松口。他不信他真的会死在段三的手里。在两个人的较量中,段三用章袭的生命威胁章袭,而章袭也在用自己的生命相博赌段三不会杀了自己。 就看谁先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