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曲一 求凰之宴   列国纷争的时代。天下有百余诸侯国。遥远的东南一隅,有个不起眼的邵国,姬姓。开国之君据说是周武王姬发的远房叔叔。因伐纣之时,略建寸功,分封到此,世代远离中原,小国寡民,安分守己。   传到邵文公一世,宠妃邓嫚梦见日月入怀而受孕,生下一女,号为明姬。   明姬长到十四岁,姿色绝丽,艳名闻于天下,各诸侯国前往求亲的人不绝于道。   这晚,邵文公在王宫正殿接见各国求婚使者。大殿之上灯火辉煌,丝管喧天。最上首一张青铜长案后坐着邵国国君邵文公,下首四张青铜长案后各坐一人,案上豆器,酒爵,一应俱全。案前的食鼎里插着取肉用的铜匕,鼎口热气腾腾,肉香四溢。   邵文公捋须问右下首第一案:“天子龙体安好?”   凡伯面有不豫之色,他身为天子使者,在邵国受到礼遇与另三国使者等同,可见周王室式微到何等程度。然而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偏偏这位天子还是好色之徒,不守祖训前来求婚。邵国与周室同为姬姓,数百年前同宗同族,本是不能通婚的,可是如今礼崩乐坏,礼法纲常早就形同虚设。诸侯们忙着争霸兼地,谁还来管一个久无实权的天子守礼与否。   凡伯挤出笑容,拱手答道:“天子一向清健,多承邵公牵挂!”   邵文公笑而不语,转向左下首第一案:“不知楚王近来可好?上次舒邑之盟,与楚王并车驰猎,楚王虽比寡人年长,然身手敏捷,竟比寡人壮年时都大有余裕。连打三围,寡人都居下风,心中钦佩无伦,只盼哪日再与楚王较猎,一睹楚王风采!”   邵文公言语间尽是恭谨殷情,然而楚国使者只是倨傲地挺胸凸肚坐于席上,昂首扬目,傲慢长笑:“啊哈哈……我王年逾古稀,然驽车射猎,犹似少壮,我们太子尚且稍逊,何况邵公,哈哈……”   如此目中无人,邵文公也只是跟着哈哈笑,不露一丝不悦。   凡伯脸色黯淡,心想,这位楚国使者大概得意到了忘形,只怕已忘了此行目的。明明是为楚国太子求婚,倒变得像是为楚王说媒似的。   坐在楚国使者下手的兆国使者不待人问,自行开口:“楚国太子竟如此孱弱,连古稀老人也不如?我们的大王,年未弱冠,却是射虱贯日的弓弩好手!”   说完,热切的目光凝注在邵文公脸上,临行前兆王叮嘱过,一定要娶得美人归。兆王好色,而且残暴,举国皆知,兆国使者生怕有负重托,回去后身遭屠戮。   一道寒光从楚国使者眸中横扫到兆国使者脸上,楚使心想,你们兆国算什么,竟敢来跟我们楚国抢美人,你们不过是西北边陲的一个蛮勇之国,好斗尚武,人文匮乏,风沙肆虐,赤地千里,美丽的邵国公主到了你们那里,岂不是一株娇花移植到沙漠荒原,不枯死才怪!   对面齐国使者有意无意咳了两声,邵文公转眸于他,浮起伪饰的笑容:“寡人听闻齐公爱女姿容绝世,更兼歌舞双绝,看来与寡人爱女倒是双姝并耀。”   尽管齐国的国君尚未称王,仍守公爵。但是齐国仍旧是当世一等大国,令人不敢小视。齐国使者比所有人都坦率:“邵国公主艳名久播天下,引来这许多强国争凰,也不知是否真有绝世芳容,还是邵公为联姻大国,以求乱世生存而故意传播的虚名?不如请公主下赐薄面,让我等一睹。”   此话无礼之极,闻者震惊之余,却都暗蓄赞同。只有邵文公拈须不语,隐约有笑意在器宇深沉的眉目间飘忽着。   殿中一时沉寂无声,邵文公沉稳浑厚的嗓音缓缓而起:“寡人事先并不知有这许多君王错爱,前来求婚。寡人今日让各国使者齐聚一堂,正是为了表明此事,让各位做个明证。”他忽然侧头,神色清肃:“来人,请太史。”   一名身着玄端,白髯及胸,双目睿光闪动的老人趋步入殿,伏地而拜:“参见君上。”   “太史免礼,赐座。夜间观星所见,请太史明言无隐。” 第一阕 倾国倾城难再得 曲二 瑶台琼月   明姬未满周岁,邓嫚仙逝,邵文公痛失爱妃,将一腔深情倾注于女儿。明姬一天天长大,竟比母亲更美,邵文公爱女至深,专门为女儿建造一座华美宫殿。   周代的宫室通常建在高高的夯土台上,因此这座宫殿取名“栖凤台”,台上画栋雕梁,丹楹刻桷,高台三面皆回廊朱栏,凭栏四望,可以俯瞰整个邵国宫城。   夜深露重,明姬已经在栖凤台上站了很久了。扶栏望出去,宫城里那些建在高台上的殿宇流淌着月光,参差错落有如玉宇琼楼。东南方的王宫正殿灯火通明,传来隐隐的琴瑟悠扬之声,明姬知道,那里正在举行一场有关自己终身大事的宴筵。   “小妹!小妹!”   听见熟悉的声音,明姬纤腰袅娜轻转,含笑回眸。太子姬永正沿着廊道气喘吁吁地跑来,宽袍大袖在夜风中鼓荡,如同一只振翅飞翔的火烈鸟。   “小妹,小妹,你猜来了哪几国的使者!”还未跑到妹妹身前,姬永就迫不及待嚷道。   明姬静静地笑着,抿嘴不语。月色清澄,她穿着浅紫色的深衣,衣上绘满如烟似雾的云纹,夜风撩起,云水漾动,纤妍的身姿仿佛笼罩在淡淡的光晕里。   “小妹,来的都是大国!绝对不是像我们邵国这种蕞尔小国!”素知妹妹寡言,姬永也不等她回答,便滔滔不绝起来,“连天子的使者都来了呢,可见妹妹的名声已经驰誉九州!都说同姓不婚,可是现今天下扰攘,谁还管那些个陈规陋矩!依我看,诸侯交兵,从不及周,没落的周王朝虽无实权,但是再绵延个数百年估计没有问题。妹妹若是嫁给周天子,生活更加平静安宁。那几个大国虽然强盛,但是兵连祸结,不论妹妹嫁到哪一国,恐怕都难有宁日!”   静默片刻,明姬方缓缓开口,语声轻柔,有如清风吹箫:“永哥哥,若是依得你的想法,岂不辜负父亲多年费尽心机宣扬我的美色?”   “也不是宣扬啦,小妹本来就美如天仙嘛!”姬永由衷赞叹。   “因此才是国之利器啊。”明姬淡淡一笑,清丽如画的眉目间缭绕着一缕孤寂。   姬永有些无言以对,只好一笑置之。与妹妹并肩而站,扶栏仰望星空,皓月当空,清光万里,姬永悠长的叹息飘入月色溶溶的秋夜:“你及笄那日,太史观星,见翼轸炽亮,主你将归于楚。这是你命定的归宿,小妹你知道吗?”   “焉知太史不是受意于君父?”   “与楚国结盟,确实是父亲的国策之一。然而太史为人我素来敬重,他绝不会受君心左右而违背天意。”   “婚姻之事,父母做主,小妹我并无异议。”明姬垂首低眉,轻声说道,“嫁到哪国都是一样,都是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既然都是一样,那么我身为一国公主,当然应该为君父的邦交国策做出贡献。”   “不一样哦,小妹!不论兆国,还是齐国,都离我国太远了。只有楚国邻近,小妹若是想哥哥了,随时可以回来看望……”姬永笑嘻嘻道。   明姬长长的睫毛轻轻掀起,露出明眸中闪动的喜悦。对啊,嫁到楚国也不错,可以经常回家看哥哥,虽然不是同母所生,但是从小到大,永哥哥对自己最好。以后永哥哥做了国君,自己做了楚国王后,两国礼尚往来,永结盟好,岂不是美事?   然而她再也想不到,她出嫁以后直到她死,都没能回到故国,也没能再见到永哥哥。   注释:深衣,是一种上衣与下裙连成一体的服饰。 第一阕 倾国倾城难再得 曲三 之子于归   十五岁,明姬出嫁。   这天傍晚,送亲的车队到达楚国边境。   礼乐声遥遥传来,响遏行云,震动大地。暖车停下来,送亲的大夫隔帷禀报,楚国太子熊熙出城数里相迎,就在前方。   明姬在侍女搀扶下,踩着踏几走下车来,她一抬头就看见了她的夫君。   熊熙头戴爵弁,身着玄衣纁裳,立在一乘大辂之车上,车上朱色绣盖在风中飘扬。楚国向来不循周礼,只因邵国是姬姓国,为了尊重邵国,熊熙没有穿楚式婚服。而是穿上周文化中典型的朱黄色和玄色相间的婚服,代表周礼中的天地玄黄之意。   依照礼俗,熊熙亲自扶新娘登上楚国这边备好的香车。   明姬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自己的夫君是这样芝兰玉树般的人物,身材修长,气度高华,容貌俊雅,含着淡淡的微笑凝望着她,清澈柔和的目光令人感到安心与宁静。   熊熙看到明姬的那一刻,仿佛有一道光芒照进心里:原来她比人们说的还要美!   她的脸浸浴在夕阳余晖里,白得透明的肌肤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长长的睫毛娇羞地颤动着,在他走近的时候,如同蝴蝶翅膀般慢慢展开,露出一双水盈盈的眼眸。   这对新人慢慢走着。他是玄色上衣,朱黄色下裳,黑色裳边;她是垂垂曳地的玄色深衣,朱黄色锦缘;他们看上去是如此和谐、庄重、圣洁。斜晖脉脉,汉水悠悠,秋风吹得他们衣袂飞扬。   那一刻,明姬真的以为他们会白头偕老。   三年后。   一层又一层轻纱翠幄,如烟似雾。一盏盏青铜烛台上烛焰轻摇,从烟雾深处透出脉脉柔光。阵阵熏香若有若无地飘着,女人的轻声曼语如清泉一般流淌:“太子饿坏了吧?今天怎么去那么久?”   “你也饿坏了吧?怎么不先吃?”熊熙在一名侍女跪捧的铜匜里净手,接过另一名侍女跪呈的巾帛细致地擦净。   “太子不归,妾怎么吃得下?”明姬柔声道。   熊熙看见爱妻明眸中柔情如缕,心里漾起感动。内侍用铜匕在青铜鼎中取了一块牛肉,放在食案上的彩绘龙纹漆俎上,非常麻利熟练地切成了细细的薄片。熊熙用玉箸夹了一片蘸了醢酱,喂到爱妻嘴里。   明姬低头优雅地细嚼慢咽,轻柔地问:“不知大王召太子前去,所为何事?”   熊熙放下玉箸,眉宇染了深深忧色,沉默片刻,方叹息道:“父王对我这个继承人,一直都不太满意,你是知道的……”   “那是父王对你的期望太深所致。”   “不止于此,父王常说‘子不类父’,你可知?”   “大王娴于驾射,太子却雅善诗书,一武一文,自是不类。”明姬夹了晶莹如雪的细白鱼片,细细剔去鱼刺,蘸了彩绘漆豆里的芥子酱,喂到熊熙嘴里,“然而,太子毕竟是大王唯一嫡出的儿子……”   “正因为是嫡出,所以不便轻废。不然,只怕早就易储了。”   “都是臣妾的过错,结缡三载,未能为太子延嗣。若让大王早日抱上嫡孙,他对太子的不满或许会消弭许多。”明姬放下玉箸,粉颈低垂,语声轻怜。   熊熙倾身过去,抓住她白嫩的纤纤玉手,用力握了一下,目中深情流动:“如何能怪爱妻……”   “太子答应臣妾,今夜到侧妃那里去过夜,好吗?”   “唉,你总是如此贤德大度,叫我怎么说你好呢?”熊熙夹了紫红玛瑙般的凉拌蕨菜,喂到明姬嘴边,明姬摇头:“我吃饱了。太子,今晚去吧?答应我哦!”   “好,好,去。”熊熙无奈地笑着,将蕨菜放进嘴里。   “我也知道太子对妾用情专一,朝夕难离。妾亦如是。然而为了稳固储位,为了你我将来更长久的厮守,太子还是应该广施雨露。”   细细嚼着嫩脆爽口的蕨菜,熊熙沉思着说:“今日父王叫我去,主要是为齐国之事。齐国与楚国关系一直不错,但自从那年齐公爱女嫁到兆国,齐国与兆国关系加厚。兆国与楚国素来交恶,现在齐国偏向兆国一边,只怕于楚国不利。”   明姬及笄那年的求凰之宴,邵文公当着众多求婚使者,将明姬许给楚国。兆国使者惧怕兆王残暴,无功而返有杀身之祸,思及齐国公主是与明姬齐名的美人,便在殿外专程等着齐国使者,擅自做主代兆王表达了联姻的意思。回到兆国回禀后,遭到兆王一顿痛骂。齐国与兆国一东一西,天遥水远,历史上甚少通婚。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不久后齐国使者来到兆国,致齐国国君愿结姻好之意。兆王立刻猜到,齐国欲与楚国争霸,兆国与楚国不睦,拉拢兆国便可以对付楚国。   “这几年,有好几个小国背楚事齐,楚国与齐国的关系变得有些紧张,而齐国与兆国却频频会盟。当年兆国先王风渊便是死于与楚国之战,风渊之子风川,据说自从即位以来,一直矢志报仇。风川年仅弱冠,主政不久,对楚国不会构成太大威胁,就怕他的老丈人出兵襄助。父王想让我出使一趟齐国,与齐公进行交涉,力争与齐国结盟,并通过齐国斡旋,与兆国释怨修好。”   明姬纤纤玉手轻执玉柄铜勺,往熊熙的兽面纹铜爵里舀酒,听到此处,玉手轻颤,酒液洒了几滴在爵外。她放下铜勺,怔怔地凝视夫君。   熊熙脸上一片水漾的温柔:“明姬,你放心,此行不涉险境,我只担心会无功而返。”   明姬目中尽是担忧,然而什么也没有说。父命难违,尤其楚王对储君久怀不满。从命,吉凶难料;不从,则立即获罪。 第一阕 倾国倾城难再得 曲四 战云初起   熊熙还未出发,兆国大军来犯,齐国出兵相助,楚王的和谈之图顷刻化为泡影。   兆军由兆王风川亲率,从楚国西北方入侵,齐军由太子率领,从东北方袭扰。面对两路大军,楚王决定以重兵防齐军。齐国太子久经沙场,临敌经验丰富。而兆王风川年仅弱冠,未历戎行,此番是第一次带兵。   从兆国南下伐楚有两条水路,一条是汉水,一条是鄢水,当然也可走陆路。兆国多旱地,楚王料想兆军当走陆路,于是在几处陆路关口设重兵,于水路却防备松弛。   偏偏兆王从水路进攻,待楚王慌忙大量调集水军,兆军已下到鄢水中游,楚国都城鄀正是在鄢水下游。   兆国国内河少多沙,水军疏于习练,面对楚国浩浩荡荡杀来的水军,兆军有些慌了阵脚,兆王风川厉声喝斥道:“与敌正面交锋,无异以我之短攻敌之长,无所取益。然而,寡人便不能扬长避短,以智取胜吗?”   风川登上江边山岗,在风中伫立良久,任长风撩起银色绣金披风,唇际逐渐扬起笑意。就在这登山静立的片刻之间,他察觉了风向。命令军中弓弩好手,登山顺风迭射,水上楚军急忙用盾牌挡护。然而西风急暴,战船竟被风从西岸吹往东岸,兆军战船此时出动,与东岸预先埋伏的陆军一同夹击,竟将楚国训练多年的一支水军全部歼灭。   此战令年方弱冠的兆王名震楚国,齐国那一支军队闻之士气大振,遇到主力抵抗的他们,原本持久难下,却因之扭转战局,势如破竹。   不过,楚国最不缺乏的就是水军,又是大量水军被调往鄢水邀击兆军。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走水路不久即可到达鄀都,风川却突然转向陆路。   上岸后的兆军也并未向鄀都方向行进,而是转向偏离鄀都约三十度的方向。陆上的重要关口都设有楚军,通往都城鄀都的路径更是精兵良将,重兵把守。可是谁也没想到,兆军根本没从这些路来,而是偏离鄀都,向罗国奔袭。   罗国是一芝麻小国,只有楚国一个县邑那么大,一向是楚国的附庸,全无防备就被兆军一鼓而克。罗国国君稀里糊涂做了兆王俘虏,他到此时还不明白,兆王为何突然折而灭罗。   罗国被灭的消息传到楚宫,楚王立即就明白了兆王的用意,跌足大呼:“风川真神人也!竟连寡人也未见及此!”   楚王立即调遣汉水的水军,然而已是不及。原来,罗国就在汉水之滨,风川避开了鄢水上楚国最厉害的王牌水军,奇袭罗国后,以国君为质,调用罗国水军,掩护着兆军从汉水顺流而下,直取鄀都。  第一阕 倾国倾城难再得 曲五 兵不厌诈   齐国太子到达鄢城等候兆王,两人胜利会师后,产生了分歧。鄀都有两个卫城,其中鄢城在南,鄘城在北。这两座城池一旦陷没,鄀都危殆。   风川建议先攻鄘,次攻鄢,鄘险而难克,鄢坦而易取,攻坚难,取弱易,若先拔坚城,敌军自溃,鄢城立取。齐太子却认为攻坚耗力,持久不下,士气易疲,应当先取鄢城,然后因鄢城之粮草,与鄘城决持久之战。   风川道:“若决持久之战,只怕楚国援军将至。”   齐太子道:“先攻鄘城,一时难下,粮草不继,易为敌所乘。”   风川微微一笑:“我自有计,请太子俯从。”   风川使了一计声南击北,大张旗鼓地前去围鄢,重兵却埋伏在鄘城。鄢城夜里用绳索坠下士卒前往鄘城求救兵,风川令士兵故意放他进鄘城,待鄘城城门大开援兵涌出之时,齐兆联军趁机汹涌而至一举拿下鄘城。   进入鄘城,风川纵容手下士兵大肆屠杀,不到一日鄘城里变成了尸山血海。消息传到鄢城,军民震怖,为免遭屠戮,举城投降。   早在兆国和齐国攻打两座卫城时,鄀都里的朝臣就有人劝楚王逃跑,然而楚王一生坚刚雄略,虽在垂暮之年,却壮心不已,愿与都城共存亡,不愿舍弃宗庙他往。何况,他早已向几个盟国遣使乞兵,相信援兵不日将至。   兆国和齐国联军很快将鄀都围得水泄不通。这时,邵国的援军赶到,由太子姬永亲自率领。   齐国太子担心,若楚军从城里冲出,那么兆齐联军就会受邵军和楚军的腹背夹击。   风川却微微一笑,献上一计。他令人把驾车之马,都用虎皮蒙背,一声炮响,就向邵兵冲去。   邵兵以为是真虎,惊惶失措,执辔把拿不住,驽车之马也受到惊吓,兵车都纷纷回走、翻倒。竟连太子姬永的戎辂都倾覆了,姬永立即爬起来,在将士护卫下跌跌撞撞逃跑,背后一记冷箭穿心射来,他惨叫一声,栽倒在地。   那是风川从万军丛中,看准了金冠绣袍者即为太子姬永,挽弓而射,一箭命中。这一箭结束了邵国太子的性命,邵国退兵了。   城外邵军大败的噩耗传来,城内人人自危。兆王风川一路过来,但凡遇到顽抗,城破之日必然血洗全城,鄀都臣民均有出降之意。   然而楚王却准备坚壁深垒,据城固守。他下令全城戒严,上纳私产,公廪屯粮,为长久坚守之计。   兆王与齐太子连围数月,久攻不下,都十分焦躁。尤其风川,离国日久,很怕国中有变。于是他令人到处散布流言,说前一阵背楚事齐的那些小国,纷纷派兵来助齐灭楚,以分得楚国宝器币帛。   然后又令大将霍温,虚张旗帜布满山谷,又束草为人,蒙以衣甲,立于车中,令力士挽车,往来于山谷,作为疑兵。   楚王登城而望,见到城外山泽险要之地,皆有旗帜飘扬、车马驰骤,以为真有齐兆的援军赶到。楚王的意志竟至动摇,加上城中粮尽食绝,军心涣散,民心惶惶,他终于决定求和。     第一阕 倾国倾城难再得 曲六 城下之盟   楚王的目光在大殿扫了一圈,落在熊熙身上,这个清秀儒雅的儿子,在父王悲凉苍老的目光里垂下了头。从战云初起直到兵困国都,这个儿子始终未曾请缨出战,代父分忧。   楚王怆然长叹,沉痛的声音撞击大殿中每一个楚臣的心灵,令他们心肺绞痛。   “寡人欲求和,卿等有无异议。”无人出声,楚王继续道,“当年兆王风渊在时,寡人曾与之歃血为盟。然而,风渊残暴无道,年年用兵,兆国周边小国不堪其扰,纷纷求我斡旋。寡人与风渊会面数次,和谈失败。从此后楚兆两国交兵不息。直到那年一战胜兆,风渊深以败师为耻,回国便气极身亡。如今风渊之子风川,不过是为父报仇,并无灭楚之志,兆国还没强大到可以一口吞掉楚国,其他几个强国也不会坐视他独吞,何况他原本并非风渊嫡子,得国不易,王位不稳,他绝不会久留楚地。只要做出求和的姿态,风川当不日撤军,我国还能蹶而复振。众卿以为如何呢?”   这时一位大夫抱笏出列,俯首躬身:“臣闻兆王风川好色如命,大王若送上一班色艺俱佳的美人,风川定当许和。”   楚王捋须颔首。回到内宫就吩咐王后挑选姿色过人、能歌善舞的宗女或者宫女。   美人送去的第二日,兆国和齐国都派来使者,楚王在大殿接见。   齐国使者率先深深揖礼:“楚王所馈美人,敝国太子却之不恭,已悉数笑纳。只是兆王不同意撤军,敝国与兆国联姻结盟,协同作战,绝无自行先撤之理。”   楚王目光一沉,看向兆国使者。兆国使者不慌不忙躬身一揖,拱手道:“我王明告楚王,不必费心挑选处子,兆国处子俯拾皆是。然而荒漠之国,所缺正是绝色。因此当年我王才会不远千里往邵国求婚。听闻邵国公主艳绝天下,既然已为楚太子享用三年,愿惠赐我王以娱眼目。我王不敢玷污楚王宫中完壁,只求这一枝残花,想来楚王也不会吝啬牙慧。”   楚王面色阴沉,还未出言,大殿中一声清朗的怒喝:“荒谬!岂有以一国太子妃赂敌之理!”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强烈的怒意扭曲了熊熙清俊的容颜,秀气的眼眸向外喷涌灼灼烈焰,额头青筋毕现。   “太子!”楚王喝止,“你且退下!”   “我堂堂大楚,不能保全一女子,何等奇耻大辱!”熊熙的情绪濒于崩溃,几乎哭出声来,重菱纹镶边的广袖下握拳的双手剧烈颤抖。   “寡人令你退下!没有长耳朵么!”楚王咆哮。   熊熙退下不久,一名内官来传唤他:“太子,大王召见。”   寝殿里,楚王负手踱步,银须飘拂,英悍的五官郁结着焦灼烦躁。见熊熙进来,不等他行礼,上前按住儿子的双肩:“儿啊,女子,水也,可流来,亦可流走。女子,用也,我们只不过把用过的旧物给他。我儿何不弃旧物,换新物。你且放心,父王定会再给你娶更美的妻子。”   熊熙在父亲有力的手劲下颤抖着,突然之间,温润如玉的面容变得晦暗阴寒:“那畜生不是要绝色吗?他只知明姬,却不知楚宫里还有一位绝色……”   话音未落就被楚王一拳击中面门,熊熙只觉眼前一黑,趔趄几下,撞倒了兵器架,一片刺耳的铿锵之声,剑戟撞击在地砖上,火星四溅。   “蕊珠夫人是你母妃,你怎敢出此大逆不孝之言!”楚王气得银须乱颤,眼中喷火。   蕊珠夫人是楚王宠妃,号称楚国第一美人。   熊熙感到鼻子一热,一股腥气从鼻腔冲涌而出,鲜血汩汩地淌过嘴唇,从下颔滴滴答答洒满衣襟。他顾不上擦试,伏倒在地:“儿臣该死,父王恕罪!儿臣但遵父命,不敢有违!”  第一阕 倾国倾城难再得 曲七 萧郎陌路   东宫后苑,晨雾缭绕,如一幅幅白纱飘荡。悲咽压抑的哭声裹在雾中,徐徐飘散。   池边几株寒梅寂寂地开着,清冷如雪,暗香浮动。石墩上并肩坐着熊熙和明姬,那沉闷喑哑的啜泣之声,发自熊熙而不是明姬。   明姬得知自己要被献给敌军求和,起初也是慌乱不堪,泪盈于睫,然而夫君一哭起来,她立即强自镇定,用力忍回了眼泪。   一名东宫侍从趋步过来,躬身低声:“太子,大王派来一位内官。”   熊熙赶紧拭泪,与明姬一同起身。那名内官已经踏进苑中,先施一礼:“见过太子,太子妃。”   熊熙和明姬连忙还礼,内官示意身后寺人捧过一只青铜托盘,盘中铺着的青缎上面,六枝赤玉簪在薄雾里闪烁着清艳的光泽。“此为大王特意赏赐太子妃。”   明姬下拜谢恩,东宫侍从接过铜盘。内官告辞去后,熊熙吩咐侍从将铜盘放在池边石墩上,朝霞透过晨雾映照在玉簪上,流转出殷红如血的光芒。   熊熙拈起一枝玉簪,指尖从簪头的雕凤一直滑到尖锐如利刃的簪尾,稍微加力,他修长白皙的指尖立刻切出一条血线,渐渐聚成一滴血珠,滚落在明蓝色的菱格斜条纹长袍上。   透过红滟滟的玉光看过去,明姬清丽的眉目凝聚着仇恨与怨毒,显得冷艳*人:“感谢那畜生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可以谋刺他,为兄报仇!”   “我不放你走!我不放你走!”宫城外车马广场,镶金重帷暖车旁,踏几已布设,明姬正要登车,熊熙突然从后面紧紧搂住她,崩溃般失声痛哭。   远远站着的楚王,王后,以及宫眷们都流露出深切的悲悯。太子妃嫁过来三年,事太子父母至孝,待太子侧妃甚厚,在内宫口碑极佳,人缘极好。现在为了换取楚国社稷幸存、百姓无恙,将只身前往敌营,侍奉一个血洗楚国数座城池的魔王。   明姬轻轻掰开熊熙的手:“贱妾不过是一女子,不足惜。妾身去后,太子要勤政爱民,时时以社稷为重,切勿挂念我。”   熊熙不停摇头,依旧双泪长流。早春的夕阳映在他清俊的脸上,满面泪水泛着凄冷的光。   “太子放心,那畜生杀了我兄长,妾身此去,必伺机刺杀他。他一死,兆国必乱,到时太子再请兵来救我。”明姬向夫君深深下拜,然后毅然转身,踩着踏几上车。   缛丽的织锦车幔掀开,露出明姬凄美眷恋的脸庞,定定凝视着熊熙,明眸中泪水渐涌。斜阳照耀下,六枝赤玉长簪在她的高髻上流转着璀璨的光华。   熊熙挨近车窗,含泪低声道:“兆王残暴,爱妻此去,如羊入虎口。切莫贸然行事!兆国毗邻戎狄,素染蛮俗,国人皆凶残暴虐。你千万小心,忍辱负重,等着我。”   一阵温暖的感动如潮水般席卷了明姬的心。这个男人不要她冒险去行刺,也没有暗示她以死全节,而是谆谆叮嘱她保重。这份深情与宽厚,她今生还能再遇否?   暖车启动,明姬攀着车窗边缘,倾身望着伫立在斜阳里的熊熙,他穿着绣满花叶的楚式长袍,早春的风鼓荡着他的袍袖,那些花叶在淡淡的金光里纷纷扬扬……他的面容终于逐渐模糊,远远的只能看见他头顶巍峨的楚式高冠,冠上的纹饰在夕阳里流溢着点点光彩......     第一阕 倾国倾城难再得 曲一 命运之谶   远树含烟,四野如寂,夕阳余晖映照寒鸦万点,或明或灭,透出一种破碎而凌乱的凄惨。   重帷镶金的暖车停在了兆军营前,几名持戟士兵围住了车马守着。   时间过去了很久。明姬坐在车中,内心交织着恐惧、凄迷和茫然。如此华丽的车马,送来如此绝色的佳人,却被拒之门外,晾在早春的冷风中。   她本是邵国公主,受着父兄的宠爱,无忧无虑地在深宫中长大。后来又做了楚国太子妃,受着夫君的百般呵护,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然而现在,她孤身一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将要面对一个人人闻之变色的暴君。   她想起三年前那次晚宴,几个强国前来求婚,其中也有兆王风川的使者。当时,在栖凤台上望月,永哥哥曾经告诉她,风川“刚暴不仁,严刑好杀”,父亲绝对不会将她嫁到兆国。   永哥哥……想到哥哥,明姬心里涌满了仇恨,仇恨令柔弱的她倍增勇气。   记得当时哥哥还说,兆国是一个古老的风姓国,历史跟楚国一样悠久。楚国先祖乃是颛顼之后,有子孙名叫鬻熊,后世以熊为姓。兆国为伏羲之后,早在殷商时期,天下风姓之国尚有数十,后来都逐渐湮灭了,只有僻处西北蛮夷之地的兆国绵延不绝,商朝晚期兆国国君见机识时,阴附姬周,后来周有天下,兆国自然亦得封号,起初不过是子爵,后来逐渐强大,跟楚国一样僭号称王,不再将周室放在眼里。   兆国一向与邻近的赢姓秦国通婚,史上第一次向邵国求婚却遭拒绝。太史夜观天象,认为明姬命定归楚,然而,现在明姬却在兆军营前,如同刀俎鱼肉,等待被兆王享用。所谓的命运之说,竟是这样的讽刺!   夜风起来了,明姬的广袖灌满了风,袖口织锦上的凤鸟飘飘欲飞,寒流直往袖子里去。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她穿着单薄,饥寒交迫,渐渐忍受不住,站起身撩起帘子想走下车,几个士兵用长戟拦住了她。他们连看都不看她。   明姬无奈,抬头望着天幕。月明星淡,河汉无声,风吹着空旷的夜,寒气阵阵袭来。再看敌营,千帐明烛,那么温暖,她竟隐隐地向往。   既然她无法改变命运,她只希望该来的一切快点来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婢女走来传兆王的旨意,召明姬侍寝。婢女扶着明姬下车,将她带到军营中最明亮最巨大的那座帐篷里。   明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一刻终于来到。她紧张得心儿狂跳,在这之前,只有夫君熊熙一个男人亲近过她。而兆王风川恶名远扬,在楚国,人们都叫他暴君,禽兽,魔头之类,这样的人会怎样对待她呢?   她极力作出无畏的样子。帐幕在她后面落下,婢女走出去了。整个军帐中,现在只有她和兆王了。  第一阕 倾国倾城难再得 曲二 惊鸿一瞬   那一刹那,风川倒吸一口冷气:天啦,多么美丽的女人。   夜风从她后面吹来,拂动她浅粉色的轻绸深衣,一层又一层斜绕于腰下的绯色曲裾,在风里宛如霞光旋转,轻轻环绕她纤柔曼妙的身姿。巍峨的高髻上,六枝赤玉长簪,映着帐内的灯烛,耀出一片红滟滟的光华,宛若流霞四射,笼罩着清波澄澈的双眸,那两片长长的睫毛,因无可抑制的紧张而颤抖着,就像是霞光中飞逝的蝴蝶。   他竭力稳住神,对她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在他的一侧落座。   而她太紧张太恐慌了,脚软得几乎走不过去,目光亦是一片模糊,只隐约看见大帐中央的火塘上支了瓦釜,釜中大约在煮肉,香气四溢。火塘的旺火以及满帐灯烛在她恍惚的视线里犹如流金辉耀,流淌的金光中影影绰绰有个黑影男子,向她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坐下。   向那男子走过去的过程里,她发髻上的六枝利器突然如尖针般刺入头皮,脑子里乱哄哄地只是想:什么时候下手最合适?是在他给自己脱衣时下手,还是等他沉醉于鱼水之欢时下手?若是等待最佳时机,只怕自己已经失身;然而,为了给兄长报仇,自己又何惜贞洁?   从帐门到那个男人身旁,竟是这样长的距离。她好不容易走到,极力抑制住颤抖,在毯褥上跪坐下来。她能感觉到他锐利的目光像鹰爪般一直攫住她,他还没有动手,可是已经用目光将她浑身剥光。   她垂首细细拂平裙上的褶皱,在这个过程中使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暗暗地深呼吸。片刻后,抬起头,迎视他。   她怔住了。   眼前的男子异常俊美,据案而坐,身穿黑貂裘,头戴黑玉冠,出奇的年轻,看上去跟她的年龄差不多,与她想象中的那个暴君相去太远了。   看见她睁大美目呆看自己,他抚着下巴笑了,笑容顽皮而得意,带一点痞气。“还没用晚膳吧?”他问她,口气随意,就好像跟她是老熟人。   她顿时恼怒,心想:明知故问!你把我一直晾在寒风中,我上哪里去吃饭!   她愤愤地瞪着他,一言不发。他笑意更深,邪邪的坏坏的笑容,带着一点孩子气,英俊得一塌糊涂,她真不敢相信,这便是那个用兵如神、杀人如麻的兆王风川。   “那你过来吃点东西。”   她心中一动,目光扫过他案上油汪汪的熟肉、热腾腾的蒸饼,胃抽搐了一下。但她转念想到,不食仇人之物,于是又将头转过去了,不看他,也不再理他。   “要不你过来喝一杯酒?”他继续十分温和地问她,用酒觯笃笃地敲击青铜食案。   她直视前方,仍旧不理他,高扬的下颌与纤细的脖颈勾勒出优美傲慢的曲线。但是有了适才初见他时的惊艳神情,现在再故作冷傲,就有些虚弱可笑了。   他带着玩味的坏笑,蓦地逼近她,一股男子的气息顷刻间向她压迫而来,她浑身一颤,他已经捏住了她的下颌,将她的脸转过来对着自己,用嘴唇触及她的面颊。   她的脸绷得很紧,身体在颤抖,于是他又笑了:“不要这么紧张,寡人不会吃了你。”   他说话的气息拂在她脸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仿佛一阵柔软而潮湿的风,穿过她的身体,消失在远方。   他的唇逐渐加力,从一开始仿佛不经意地触碰,变成一下一下地在她粉腮周边啄着。   这一点一点的细啄,令她感到如此心动,就好像心里有一根弦在颤动,颤颤的弦音回旋到四肢百骸。   他的嘴开始试探她,舌尖轻轻划过她冻僵的嘴唇,来回缓缓舔舐。直到她的嘴唇滋润起来,他的舌头立即像狡猾的小鱼滑进了她的嘴里。   他的舌尖上有甜蜜醉人的醇酒气味,她闭上眼睛,浑身都酥软了,根本无力抵抗,任他的舌头轻轻触碰她的舌头,像一条鱼挑逗另一条鱼……  第二阕 一见知君即断肠 曲三 雨魄云魂(上)   长长的一吻之后,她缓缓睁开眼睛,美眸中氤氲着桃色的雾霭,好似刚从甜美深沉的梦境中醒来,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亦不知身在何处。   他温存地凝视了她半晌,蓦然之间,眼里袭上一层幽黑杀意,她还未意识到怎么回事,一阵风过,她头上的簪子已经被他拔下一枝,血红的玛瑙长簪在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间玩转,尖利的簪尾数度滑过指间,却并未见血。   “熊固老贼!玩不过寡人便使这等下作伎俩!有种跟寡人在疆场上披血相见!”他骂道,乌黑的剑眉如两柄利剑绞在一起,碰撞出暴烈的火花。   这一刻,她才蓦然惊觉,这个人是血洗了楚国数座城池的暴君,素有残暴无道之称。   血红的光芒一闪,他以两指夹住簪头的雕凤,锐利的簪尾“嗖”地对准了她的喉头,她悚然一惊,刹那的恐惧之后,她安然闭上眼睛,心里说,死了也好,免得受辱于仇人。   然而,她听见一声玉碎,惊惧地掀开秀丽的长睫,只见他两眸中爆出丝丝寒芒,伸出大手扼住她纤细光滑的脖颈,另一只手飞快地拔下她头上剩余的玛瑙簪,狠狠地摔碎在地上。   她被他巨大的手劲卡得喉头一阵翻涌,泪水盈满了眼眶,透过一层迷蒙水光看出去,只见一地碎玉,在烛光下如鲜血点点,红光夺目。   突然,他放松了她,修长大手插入她发间,只一拉扯,一头黑瀑倾泻流下,他手抓她的万缕青丝,将她拽入怀抱,另一只手迅速而熟练地扯开她的丝织罗带。   这几下手起手落,迅疾而力猛,她根本不及反抗,直到衣襟散开,酥胸半露,她才惊惶地挣扎。   他拽着她的秀发将她的头摁到面前,闪烁的烛光下,他眼眸如寒水般冷冽,一字一字道:“今夜你将我伺候好了,我明日就退师。若你伺候得不好,明日就等着看我血洗鄀都吧!”   见她不再抵抗,他粗暴地撕开她粉红色的轻绸深衣,扯掉鹅黄细绢的中单,剥下薄如蝉翼的雪白绉纱亵衣,一双邪鹜寒眸只管贪婪饱看她的美艳胴体,她却因寒冷与羞耻而颤抖不息,灯光流动之下,晶莹如雪的玉体花枝乱颤,身体的曲线冶艳无伦地起伏着,这惊心动魄的美使他脑中沸腾,血流加速。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猛兽扑倒了她,强壮的身体笼罩和覆盖了她。   这是多么温暖的肉体,不仅仅是温暖,简直就是滚烫,她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冰冷的肉体紧紧贴住他。   她太冷了,真的太冷了,无法拒绝这样的暖意。   他的身体像热风一蓬一蓬地扑打她。   他包裹着她,仿佛是一团强烈而灼热的光。而她在光团中滑动,犹如鱼在水里,月在云中……   泪水终于滑落。这是刚才忍了又忍的泪水。她长而密的睫毛变得湿润,像被雨水打湿的蝴蝶翅膀般颤栗。   他心中无限怜爱,然而他的心里也有一种莫名的残酷,想要狠狠地占有她。于是他温暖的大手飓风般扫过她的身体,灼热的嘴唇狂暴地蹂躏她每一寸肌肤。   就这样,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情从她身体深处奔涌而出,像切断了大动脉以后,遏制不住的鲜血。她的羞愤,仇恨,道德感,在情欲的洪流里挣扎,逐渐沉没。   有那么一瞬间,她模模糊糊记起了熊熙,记起了永哥哥。   但是很快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只看见他的喉结在眼前迷人地滑动。   直到滚烫的液体注入身体,一股热流击穿了她的四肢百节,寒意终于从她的骨髓和血液,彻底地涤荡一空了。   云雨之后,她依然紧紧抱住他,抱得那样紧,泪水打湿了他精瘦而坚实的胸肌。她仰起头来看他,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高而直的鼻梁在美玉般的面庞上形成山脊般挺拔的线条,明亮而又放肆的眼睛也正看着她。她竟不敢迎视,垂下了眼帘,目光落在他的左臂。那里有刺青的怪兽,龙头虎身,张牙舞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