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徒弟 临时老师不好惹(云中叶)

    序曲

    碧空下,一望无际的蔚蓝呼应着天空,平整的海面懒洋洋地摊开肢体,享受着阳光的温存。没有风,海面安静地有些反常。但若是将目光调节到岸边的礁石上,便会发现海浪正顽皮地冲向海岸,一波接着一波,生生不息。海岸只是静静地承受着浪花的冲击,不动声色地将前浪一一返回。气势汹汹的后浪往往在中途就被返回的前浪冲得支离破碎……

    海岸上坐落着唯一的一座庄园式建筑,占地面积很大,几乎囊括了整个海岸。主楼的设计接近中世纪英国的城堡,让人想起吸血鬼的住巢。但此刻遥望过去,厚重的窗帘布全部拉开,倒是没有了那份阴森感。

    那个男人就站在三楼的落地玻璃窗前,眺望着浪花与海岸的攻与守,沉静的眸子中闪烁着些许玩味。俄顷,他坐到了电脑桌前的沉穆的黑色转椅上,凝视着镶嵌在同样性质的桌子上的超薄型电脑。

    “2003年,嫁入温家,次年,生一子。

    2005年到2007年,继续求学。

    2008年,在大学任教,三年后,晋升为教授级别。

    十年中,家庭和睦,夫妻恩爱……”

    他蓦地从转椅上起身,嫌恶地盯着“夫妻恩爱”这四个字。良久,他关掉了电脑,按响了转椅扶手上的一个按钮,门悄无声息地在他身后打开。

    “少爷。”门口的身影顷长挺拔,透露出一份傲气与执拗。面容如果不是严峻得近乎呆板,倒是有几分俊美的。只是一头银发白得耀眼,似乎年纪已近花甲。

    他缓缓转过身,眼神在接触到银发的那刻不经意地闪过歉意与谢意:“根叔,帮我准备一下。”

    “少爷——”被称作根叔的老人身形有些犹疑。

    他扯了扯嘴角:“你想问我去了还有什么意义?”

    根叔垂下了眼睑,以沉默显示了他的肯定。

    “没有意义!他们夫妻——”他的声音梗塞了一下,无法顺利地将“恩爱”两字送出舌间。

    根叔叹了口气:“少爷,你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了。”

    不错!他放不下的东西确实很多,比如说根叔的白发,那本不应属于五十的根叔,却因为他的缘故……

    “少爷,我已经强调了许多遍,那不是你的错!我的使命让我义不容辞。”根叔关切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将近三十的少爷褪去了十年前的浮躁,岁月与生活的阅历在少爷俊美的面容上勾勒出深沉、冷峻、智慧与从容。当年他竭尽全力从那个狭小的池塘中带出了无法展翅的天鹅,如今,这只天鹅终于展翅翱翔在苍穹了。遗憾的是,命运也毫不客气地取走了少爷的灿烂的笑容。他的眼前浮现出十年前初见少爷时,那个将阳光凝聚在眉梢眼角的少年。

    “你有你的使命,我有我的牵挂。我和你一样,无法抗拒自己的心灵。去准备吧!”他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空气中投影出他脑海里的画面:那个女人!他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想要将她连根拔除,他以为自己做得到。但是,她留在他身上的烙印是如此深刻,即使是灰飞烟灭,空气中依然会残留着她的味道……

    

    走进会议室的刹那,她有些失神。

    夏日的阳光透过厚实的玻璃窗,肆无忌惮地洒落在会议桌上,也洒落在桌侧的年轻人身上。那真是个漂亮的小伙子!双眉宛如描画,笔直修长,张扬地盘踞在额下。一管雕像式的鼻子耸立在双眼间。那双眼睛,她微微吸了口气,有些词穷地搜索可以用以形容的字眼:亮若晨星?不不,星星怎可与之媲美?灿若宝石?去他的宝石!恶俗!

    “老师!”

    黑洞!对了,可以吸附一切的黑洞。在他的注视下,什么坚强的意志都会瓦解掉。

    “老师!”

    好美的唇形!她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花痴!”

    “什么?”她不会听错吧?这样的言辞会出自眼前那漂亮的嘴巴?

    “花痴女人!”嘴巴的主人不客气地重复了一遍,带着一脸的鄙夷。

    “你在叫谁?”她的魂魄终于归位。

    “你说这里还有谁?”他懒洋洋地将一双长腿搁在会议桌上,却反而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面。

    她因嫉妒而叹气,为这身完美的皮囊长错地方!

    “非常感谢你,让我理解了什么叫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毫不客气地反击,声音波澜不兴。美则美矣,幼稚也是到了极点的。毕竟对方是个孩子嘛,她就宰相肚里能撑船喽!

    他的脸色变了变,待要反驳,一片阴影投射在桌上。

    “莫老师,早!”

    “温校长好!”她转过身来,有些仰慕地注视着刚进门的男人。正是男人的黄金年段,唔,三十多吧!身材挺拔得犹如一杆标枪。漆黑的发丝不过三寸,根根挺立向上。白皙的脸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平添几许书卷味。

    “莫老师,今年我校又来了新人。”他指了指那个男孩,“雷耒。你就做他的师傅,带他一年吧!”

    她愣了愣,学校有项规定,新来的老师必须跟随有经验的老师1~2年,但问题是,她也不过教了四年书而已,尚未够资格。

    “小雷,这位是莫末老师。”

    “你好!”雷耒似笑非笑地伸出了右手。她皱了皱眉头:“校长,恐怕我难当此任。”她并不理会手的主人。只是看皮相就知道带他有多难了,她干嘛自讨没趣?

    “小莫,你不是个会退缩的人啊!”校长意味深长的目光让她没来由地心慌起来。

    “我……”她吞吞吐吐地涨红了脸,一回头,雷耒正饶有兴趣地直盯着她。

    “好了,就这样定了。”校长抓起她的手,放到雷耒手中,“说实话,你们也挺有缘的啊,莫末、雷耒!”校长仿佛放下了一桩心事,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莫末的脸更红了,谁要和那个幼齿的家伙有缘啊?根本还是乳臭未干好不好?可是,脸红干嘛呢?莫末几乎有些愠怒了,潦草地握了一下,慌慌张张地想收回手,却发现被对方紧抓着不放。靠,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么不靠谱吗?抬头的瞬间,她收敛了所有不该出现的情绪:“小雷耒,这么快就粘着师傅啦?”

    完全是预料之中的,那只手嫌恶地缩了回去。

    哼,莫末隐藏了眼底的得意:跟她斗,早八百年吧!

    只是,为什么心头还是有派遣不了的懊丧?

    是的,不管第六感存不存在,此刻,她确确实实有那么一种该死的第六感:只怕她四年来绝佳的教学声誉,会毁在这个叫雷耒的不良少年身上!

    该死!

    这个雷耒的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校长怎么会接受这样的人当老师呢?

    这所学校可是远近闻名的品牌学校呢!

    这个家伙背后的靠山一定大到离谱吧?

    厚,她莫末,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寄生虫了!

    ……

    “至于吗?”已经被莫末倒了一下午苦水的老同学林若灿宠溺地揉了揉莫末的短发。那头短发令她看上去像个俏丽的小女生,而不是一个已经拥有四年教龄的骨干教师。莫末一直讨厌留长发,尽管长发可能令她显得更妩媚。几乎从林若灿开始懂事起,他就开始担任起游说莫末留长发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使命——

    六岁的林若灿如是说:“末末,阿姨的长头发好漂亮哦!”六岁的莫末正埋头专注地建设着自己手中的泥巴,对林若灿的暗示敷衍了事地应了一声。于是,林若灿在六岁时学会了叹气。

    “末末……”

    “我听到了。”莫末不耐烦地抬起了头,林若灿被迫使用省略号。与莫末对白,必须适应这种语意未尽的表达手法。他正要继续寻找机会,莫末已经哒哒哒地跑进屋里,把她妈妈——林若灿口中的长发阿姨拉了出来。

    “末末,什么事?”恬映莲满手肥皂泡,显然已经适应了女儿这种即兴举动。

    莫末耐心地为妈妈擦去肥皂泡,又拿来了一把梳子,一根漂亮的丝带,两个蝶形夹子。一切准备就绪后,她把恬映莲推到林若灿身后。“妈妈,林若灿想像你一样梳漂亮的辫子,你帮帮他。”

    沉默数秒!

    恬映莲的嘴角勾起了一道受压抑的矜持的弧线,林若灿全身的血液以最快的速度涌向头部。

    “妈妈!”习惯于速战速决的莫末加重了语气,她可忙着呢,还有一幢建筑物等着她嘞!

    “阿姨……”林若灿想表达他真正的意思,但再次夭折在省略号里。

    “林若灿好漂亮哦!我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林若灿,不让那些可恶的臭男生来欺负你。”面对芭比娃娃似的林若灿,莫末已经忘记林若灿是个“臭男生”的事实了。

    十二岁的林若灿总是呆呆地凝视着语文老师那一头飘逸的长发,终于被莫末察觉,于是,第二天语文老师的书中多了一封情书:

    老师,我爱你!

    林若灿

    品学兼优的林若灿第一次遭受批评——

    “老师……”无辜的林若灿面对语文老师从未有过的严肃面庞与不同寻常的沉默,只好选择由他来打破这份压抑到他纯洁心灵的寂静。

    “你居然还这样若无其事!”年轻的语文老师气得满脸通红。

    毫不知情的林若灿只好徒然地眨着他那两排又浓又密的睫毛。

    “你长得很漂亮。但心灵美往往比外表来得重要!你……”林若灿在学校一直是个宠儿,不仅因为成绩优异,也得益于他俊美的外表,几乎所有的女老师都是一见到他就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他。

    林若灿嫌恶地皱了皱秀气的双眉,“漂亮?”如果可以选择外貌,他宁愿长得难看些,也不要一张可以媲美于女生的脸蛋。语文老师到底想要表达什么。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心灵美?”他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了,让语文老师如此痛心,痛心到此刻还未涉入正题!

    “老师——”他不得不打断语文老师“艰难的心里挣扎”,“我做错了什么?”他尽量注意自己的用词,没想到还是触怒了老师。

    “你还不知悔改。你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写情书。你想想看,你才几岁!如果现在……不,也许更早……”语文老师被自己大胆的猜测吓了一跳,“你说,这已经是第几次了?你胆子够大啊,连老师你都敢……”语文老师的脸色红了红,显然林若灿敢做的事,她还不好意思说。

    “老师!”林若灿再次选择以下犯上,擅自打断老师的超想象发挥,“我没有写情书!”

    “林若灿,你太让我失望了!”语文老师的脸上已经显示出鄙夷了,“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既然不敢当,当初就不要做!”

    “我—没—做!”林若灿也开始生气了,平生他最讨厌的事有三件:第一,别人说他“漂亮”;第二,受人冤枉;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莫末被人欺侮。现在,在极短的时间内,语文老师——尽管之前他也一度比较欣赏过她,虽然最大的原因源自她的长发,但此刻,他已经打定主意,从此将语文老师自他的记忆中抹去。

    “你没做?如果没有证据,我还会被你蒙混过去。你看清楚,这是什么?”语文老师得意洋洋地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浅蓝色的还泛着香气的纸,“老师,我爱你!下面的署名是谁?”

    林若灿气红了脸,但在看到字迹后,却又像斗败的公鸡垂下了那颗骄傲的头颅。

    “怎么,没话说了吧!”语文老师冷哼了一声。

    没有声音。

    “知道错了么?”

    点头。

    “以后别做这种事了,知道吗?”语文老师的口气开始软了下来,林若灿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又占了上风。

    继续点头。

    “如果再有下次,我就要通知你的家长了。这一次,念你初犯,就原谅你了。不过,你必须写一张检讨。”

    “谢谢老师!”轻若蚊吟。

    林若灿一出现在教室门口,唯一一个逗留在教室里等他的人立刻迎了上来。

    “林若灿,老师怎么对你说?”肇事者犹不知死活。

    “老师对我很好!”林若灿咬牙切齿地逼出违心的话。

    “真的吗?那你要怎么谢我?如果不是我,你这辈子都不敢跟老师表白的。幸亏我善于察言观色,要不然啊,老师肯定被别人追走了。”她越说越得意,林若灿的脸色越听越难看。

    她拍了拍林若灿的肩膀:“够哥们了吧!”

    林若灿点了点头,出其不意地掐住了那个自以为是的惹祸精的脖子:“我真的无比感恩戴德,谢谢你让我吃到了一顿丰盛的‘马肉糕’,外带香浓的‘唾沫茶’,还有一份千言‘自白书’。你说,我要怎么谢你?”

    “兄弟,有话好说。咳,咳,君子,君子动手,不,不,动口,不动手!”

    “我太感动了,你知道的,我一感动起来,就很想使用肢体语言!”

    “我懂!”莫末煞有其事地表示理解,“你就尽情使用肢体语言吧!”她有些悲壮地闭上眼睛,准备“英勇就义”。

    “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类似的情景若然已经上当过若干次,再笨的人也不会再重蹈覆辙。林若灿不笨。

    “等一下。”莫末赶在林若灿加力前喊道,“虽然我知道待宰的羔羊无权上诉,但是,请允许我提一个小小小小的要求。”见林若灿有反对的意思,她连忙继续游说,“看在我们十二年的交情上,让我为你完成那份‘自白书’再就义。”她亮晶晶的眸子含满了希翼,林若灿一颗心不由自主地软化下来。

    “末末,你为什么不养长发呢?像语文老师那样。”

    奋笔急书的莫末抬起头来:“好哇,还说你不喜欢语文老师!你有浓重的恋师情节哦!”

    “我没有。”林若灿涨红了脸,“我喜欢……”“你”字还梗在喉咙,一个声音破空而至。

    “林若灿,你怎么还在这里。”说曹操,曹操已一脚踏进教室,“好啊,你竟然让莫末替你写检讨。你到底知不知错了?”

    “老师,是我自愿的。”莫末勇敢地站出来,一头怒发乱蓬蓬的,一身男孩装扮被泥土糟蹋——不,被莫末糟蹋得不成样子。

    语文老师在第一时间就驱逐了两人早恋的可能性。莫末是出了名的假小子,说她打架闯祸皆有可能,早恋,恐怕她未必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

    “莫末,你不用为他承担责任。男子汉大丈夫,自己犯了错还要别人替过,害不害臊?”

    “老师,是我……”

    “好了,就算是你自愿,林若灿也不应该。林若灿,既然1000字还不够,那就2000吧。如果你继续假手他人,重写5000字!”

    林若灿第一次可怜的表白不仅横遭夭折,而且随着检讨字数的成倍上升,信誉成反比例直线下降。

    十八岁的林若灿为情书所困。

    师范里的女生几乎都是清一色的长发,于是,一头短发的莫末几乎毫无例外被男生从背后误认为是同性。比较常见的是当莫末挤身于长发之间洗衣服时,总有个别男生想借她插身进来,然后尴尬地被众女生驱逐。或者,当莫末与同寝好友勾肩搭背旁若无人漫步于校园林荫小道时,会有督察老师出其不意地现身,等叫去“喝茶”时才发现仅仅是个误会。感谢莫末,有几对真正的情侣因此而逃过一劫。

    “莫末,女孩子应该养长发。”误抓了几次后,训导主任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

    “此身最大的遗憾就是身为女儿身!”莫末仰天长叹,引出了训导主任千年难得的一笑,尽管肌肉已经显得僵硬了,还是被校园狗仔队引为奇闻。

    “莫末,你一定要帮我。”同寝好友粘在莫末肩上撒娇。

    “我不帮你帮谁。咱们什么关系。”莫末千篇一律地拍着李圆的肩膀,就像她的名字,李圆长得珠圆玉润: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蛋,圆圆的小嘴,连手指都是圆溜溜肉嘟嘟的。“你看,我已经把最主要的信息都透露给你了,林若灿对长发情有独衷。”

    “可是,校园里的女生养的都是长发啊!”

    那当然,是我的功劳嘛!莫末满意地打了个响指:“圆圆,你觉不觉得我选择师范好像错了。我应该去从商。像我这么有商业头脑的人……”

    “喂,人家在和你讨论林若灿。你跑题到哪啦?”

    “Sorry。”莫末毫无歉意地选择了字母作为致歉词,“让我想想。”她习以为常地抓抓短发,随着年龄的增长,那头短发终于显得比较柔顺了,这令她看上去娇俏动人,如果不是眼底的狡诈时隐时现,单以外表而论,她应该称得上“天生丽质难自弃”了。“对了,我可能偏好于喜欢年龄大的。他这个人,搞不好有恋母情结。”

    “那,那我不是没希望了!”李圆嘟起了圆唇。

    “也难说,除了小学毕业时,他曾喜欢过语文老师外,我倒也没听说过……”

    “莫—末!”声音的主人显然是气疯了,咬字因刻意显得模糊,听起来倒有些含糊.

    说时迟,那时快,莫末已抢占了第一时间首先发飙:“林若灿,别得理不饶人。我帮你物色女友,你不谢我也就算了。不用这么刻意为我取绰号吧。”

    林若灿呆呆地承受着莫末的河东狮吼,一时无法意会,为什么明明错的是她,挨骂的人却是自己。“我没有……”

    “没有吗?”莫末冷哼一声,“那你干吗叫嬷嬷?我有老得这么恐怖吗?”

    林若灿实在很难想得通,怎么自己不过鼻音重了点,听在她耳朵里竟然会变味为“嬷嬷”?“我……”

    莫末果断地出掌,隔空切断了林若灿的解释:“行了。为发生过的事情道歉是没有意义的。你不念旧情,我却舍不得不念。原谅你了。李圆,我们走。”

    一直到莫末的人影消失了,林若灿终于想起自己为何会失控地叫她的名字了。她竟然将他喜欢长发的事作为情报卖给校园中的女生,怪不得……

    “莫末。”他将这三个字含在嘴里,轻轻地咀嚼,“三千佳丽,我只愿执你之手。我只希望指尖绕起你的长发。”

    “你还是不肯养长发。”他出神地凝视着对面那张因为激动而发红的俏脸,忽然想起,这是第一次,莫末为一个异性乱了情绪,尽管,那个异性仅是个小她五岁的男孩。

    “喂!”莫末毫不客气地迎头痛击林若灿。

    林若灿抱头大叫:“你什么时候才会有女孩子应有的温柔?”

    “你活该啊!我讲的话你有没有在听?”

    纤手所指,林若灿不由得英雄气短。

    “我当然有听了。你在抱怨你收到了一个最恶毒、最无知、最虚有其表、最道德败坏、最朽木不可雕的,而这是你23年来最倒霉、最不幸、最黑暗、最没有前途、最惨绝人寰的事!”

    “算你还比较专心。”纤手收回,林若灿有刹那的后悔。

    “只有‘比较’么?”林若灿哼了一声,“是谁连续5个小时纹丝不动地坐在哈根达斯任劳任怨地接受你的抱怨与职责;是谁掏尽腰包满足某人化悲愤为食欲的举措的;是谁无怨无悔地承受飞来‘暴力’的;是谁……”

    “好了嘛!我就是知道你最好才来找你倾诉的!”

    难得的女儿娇态看呆了林若灿:“其实,我……”

    “不过,社会有这种渣滓,教育界有这种人渣,实在是我辈莫大的悲哀。”莫末又变得亢奋。

    林若灿黯然神伤,其实很想告诉她:真的很乐意这样陪伴她生生世世。可是,每次话都到了嘴边,那种气氛却早就因为莫末的南腔北调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既然这样,为何不索性推掉这个任务。”不知为什么,林若灿更不希望莫末与她的联系在一起。

    “我也想啊。”莫末俏脸红了红,“唉,谁叫下令的人是我的倾慕者呢!”

    “看不出你还有恋父情结啊!”林若灿酸溜溜地调侃。

    “没办法啊,谁叫温校长那么有男人的魅力呢!只要是他的要求,我一定竭尽全力。”莫末挥了挥拳头,“哼,雷耒,你走着瞧吧!”

     正文 第二章  往事

    “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能够珍惜机会。至少你得懂得养活你自己——”

    阿嚏!

    温校长的话扼杀在雷耒的喷嚏声中。

    “你——”温校长烦恼地盯着他,“你就不能稍微正经一点?”

    雷耒“哦”了一声,身体自躺椅里略微直了直。

    温校长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对?我记得你小时候挺懂事的,学东西又很快。怎么现在……”他不堪重负地摇了摇头,好象要摇下诸多的烦恼,“莫老师是个好老师,你要好好跟她合作,那对你有好处。”

    他朝雷耒望去,却发现雷耒闭着眼睛,天知道刚才到底听进去多少。

    “你想清楚!”他无奈地扔下这句话,缓步走出书房,出门的瞬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雷耒睁开了眼睛,怔怔地注视着房门,眼神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

    这是他的父亲!永远都有着优秀的修养与气质!

    不!正确地说,这是他的养父!

    代替他那个植物人的妈妈养了他18年吧——用他的金钱!

    他应该感激他的不是吗?

    头戴绿帽,居然还能保持绝佳风范,居然还能情深款款!

    可是,为什么,只要看到他,听到他的话,他就有种想吐的感觉?

    他控制不住自己!

    雷耒狠狠地捶打着树干,直到自己的手背上全是鲜血!

    三岁,在其他孩子都沉浸在父母的关爱之中时,他必须独个儿来到一个陌生的家庭,尽管那个叫季芳芹的阿姨很照顾他!但他想家啊!

    可是每次回家,当他带着一脸讨好的笑扑向他的爸爸时,那个父亲是怎样冷漠地拒绝了他的亲近?

    八岁,当他好不容易见到了他美丽的母亲时,他的父亲竟告诉他:是他,是他雷耒,把妈妈害成了一个植物人,一个只剩下呼吸的植物人!

    十岁,命运继续考验着他的承受能力,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会乖乖地走开,永远不去听到这样的真相——

    他一心盼望早日苏醒的妈妈竟然是因为红杏出墙而导致变成植物人。

    而他,更是一个可耻的私生子!

    他是多么恨啊!

    恨苍天!

    恨命运!

    恨他的亲生父母!

    既然要逃,为什么又不成功?让他生活在私生子的阴影下,让他背负亲生父亲犯下的罪孽,让他面对这样一个他现在必须称呼为父亲的男人的沉重的痛苦!

    是的,在这样的局面中,他怎能堂而皇之地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他应该是堕落的,无可救药的,不是吗?父亲的罪恶应该由他来偿还,不是吗?

    他度过了辛苦的八年!八年中,他刻意地反叛,努力地下滑!他要符合一个私生子的身份!一个不学无术,粗鲁无礼,惹是生非的小混混!他拒绝他的宽容,他逃避他的善良!只有一样他没有与他唱反调:他还是会偷偷地去看望没有知觉的母亲!在不让他觉察的情况下!

    问题是,他固执,他的“父亲”也执着!运用职权,将高中都没毕业的“儿子”带进了他的领域——12年制的实验学校。还为他配备了一个师傅!

    师傅?他撇了撇嘴。就这样一个花痴,能对他起什么作用?也许,适合一段师徒恋吧!抑或成就“父亲”与他的“师傅”?

    哈!

    可耻的家庭,云集了可耻的一切!

    那么他该去见他那个花痴师傅了?

    他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罔顾手背上的鲜血淋漓,心底,竟有一丝莫名的兴奋蜿蜒而行。

    ***

    “雷耒,你最好永远不要出现!”莫末咬牙切齿地在空旷的办公室挥舞着拳头。

    “啧,长得难看不是你的错,长得难看还要扭曲自己就是你的不对了!”某个声音从门口传入,震荡着她的鼓膜,挑衅着她仅剩的自制。她猛地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那个该死的——

    “师傅。”她亲爱的徒弟正无辜地捂着双耳,“你可以不要那么大声吸气吗?怪吓人的。”他看怪物一样盯着莫末,“师傅,你,你,你好像出现了皱纹耶!我记得我们才分开两天。”

    皱纹?莫末骇异地冲向她的办公桌,取出镜子——

    身后响起了一阵不加修饰的暴笑声!

    “雷耒!”河东狮吼响彻整幢办公大楼。

    “为什么一整天没到?”

    “有事!”

    “什么事?”

    沉默!

    “什么事?”分贝再次拔高!

    “你是我什么人?我要事事向你汇报?”

    “师傅!”

    “不敢当!”

    比较大声地吸气声!

    “我——是——你——师——傅!”

    “哦!”

    “你知不知道作为一名教师,最起码应当做到遵守纪律。否则,何以为师?”

    “对不起。什么叫做‘何以为师’?”雷耒夸张地掏耳朵。

    “意思是‘怎么当老师’?”

    “哦。师傅,麻烦你以后讲话尽量通俗点。我没有文化,只会种田!”

    异样的沉默!

    “师傅,你怎么了?”

    “我——没——事!”几个字比较艰难地吐了出来。

    “哦。没事我先回去了。”

    “雷耒!”狮子吼。

    沉默!然后——

    “师傅,我就在你旁边。没必要每次说话都用吼的。我倒是无所谓,最多得个耳鸣症。你——”他怪怪的眼神瞅向莫末。

    “我怎样?”下意识地莫末接过了话茬。不,这不是自己的本意。“我不想听。”她在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

    “男人都喜欢温柔可人的类型。你恐怕会没有销路。”

    “雷——”

    “末末!”林若灿出现在门口,“怎么了?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

    “师傅,你的男朋友好帅啊!”

    林若灿的目光从怒发冲冠的莫末移到了雷耒处,在极短的时间里,他感到心脏的搏动正在弱化,一阵莫名其妙的压力在四肢百骸扩散开来。

    “雷耒!”他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你好,师公!”雷耒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再次勾引起莫末的满腔怒火。

    “雷——”

    “师公,师傅今天似乎情绪不好,你可要小心了。”他绝对“好心好意”地提醒,“那我先走了。”

    “别走!”可惜声音显得嘶哑,底气不足。

    “末末。”林若灿拦住了莫末,“什么事等到明天再说也不迟。”

    “你懂什么?”眼睁睁望着扬长而去的雷耒,莫末口不择言地寻找替罪羊。

    “我是不懂。我只想你别这样为难自己。”林若灿递过润喉茶,莫末一口气喝尽。

    “你看看你,一天不见,就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林若灿心疼地为呛着的莫末抚背,“慢点喝。”

    “对,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林若灿一脸疑惑。

    “刚才不该冲你发火。”

    “别傻了。从小到大,出气筒我都当惯了。这一次道歉我是不是该载入史册啊!”林若灿似笑非笑地刮了刮莫末挺直的鼻梁。

    “你也取笑我?落井下石啊!”莫末顺手给了林若灿一技肘拳。

    “啊!谋杀啊!”

    “别装蒜啊!”

    “我讨厌蒜。这你是知道的啊!”林若灿欣喜地见到莫末的脸色云开雾散,阳光灿烂。是的,他心甘情愿为莫末扮演小丑,以博佳人快乐心情!但这一次他的心里却蒙上了一层阴影。雷耒,这个名字就像一块石头,令他感到无比沉重。也许是多虑了吧!他这样安慰自己,试图丢开恼人的郁闷,但显然失败了。

     正文 第三章  枷锁

    莫末孤零零地站在教室门口。喧闹的教室里没有一个学生留意到他们爱戴的崇拜的老师正伫立门口,希望其中能够有“一个”懂事的学生意识到已经上课了。但是没有。所有的学生正在与那个应该上刀山、下油锅、出门被车撞、喝水被呛死、吃饭被噎死、睡觉……

    “师傅,你晚到了。”雷耒排开众生,一屁股坐到她面前的讲台上,“你看怎样?是不是比原来死气沉沉的教室要活跃多了。这才是孩子们的乐园!”他自我陶醉地炫耀着自己的杰作,忽略了莫末杀人的眼神。

    “咦?师傅,你眼睛有病吗?红通通的。会不会是红眼病。”他跳离了讲台,“我看你今天就请假吧!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我会带好小朋友的。”

    “你,你,你……”

    “师傅,你口吃了?”

    深呼吸,莫末!千万不要和小朋友意气用事!更不要和这位明显比小朋友更不知事的大朋友斤斤计较!

    “你跟我出来。”她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哦!小朋友们,我出去一会,马上回来。”

    身后响起一片欢呼声,犹如正在欢送他们无限热爱、无限崇敬的大英雄!莫末有些被刺痛了。

    “你知不知道,我们班一直是全校有名的文明班级。无论卫生、纪律、学习、体育无不名列前茅。”教室尽头,她试图心平气和地与雷耒理论,尽管雷耒正装出窒息的模样强迫她感到自己的话有多乏味,“荣誉事小,关键是学生们的自律。即使没有任课教师在场,他们也能自觉地投入学习当中。”她不得不注意到雷耒那种夸张的痛苦状,“一个好的习惯可以让人受益终身……雷耒!”见到雷耒那付痛不欲生地掐住自己的喉咙的蠢样,她终于忍无可忍。不,她不是圣人!她没有必要作这种强度的忍耐。士可忍,孰不可忍!这一刻,她有一种冲动,想要狠狠地痛扁——

    “莫老师!”

    犹如一股祥和的和风吹散了莫末的怒气,她甚至调整了脸部的肌肉,转身微笑着面对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温校长!”

    “有什么困难吗?”

    “师傅好像对我有些不满!”

    “没有问题,温校长。如果有,也只是暂时的。我想我们师徒只是需要相互适应。”

    “哦,那就好。雷耒这孩子可能还有些不懂事,所以,我才考虑安排到你这里,希望他能学到一些东西。”

    “会的。”说这话时,莫末的确感到了牙疼。说谎的人是可耻的,她很可耻!

    “那就好!”温校长一边点头,一边风度翩翩地离去了。

    一直到校长消失在莫末的眼帘,她才记起身旁还有一个雷耒,两分钟前,她还打算不遗余力地痛揍他一顿。

    “师傅?”雷耒好像有些吓得不轻,表情木木的。

    “怎么?”她还在回味与温校长的对话,柔声细语地发问。

    “咚”!雷耒一跤拌倒在石阶上,随即肆无忌惮的笑声震动着莫末附近的空气。

    “怎么?”同样的句子,语气分量大幅度增加。

    “我,我,你,你,哈哈哈……”

    “很好笑是吗?”

    雷耒直点头。

    “能不能让我也笑笑!”问句肯定式。

    坐在地上的雷耒发出痛苦的呜呜声,显然正在竭力忍耐。

    “上课了!”莫末冷冷地发出警告声。没有必要对这种毫无素质的人动怒。

    雷耒猛点头起立,然后神色严肃地回答:“哦!”

    莫末提起了右脚——

    “师傅,你刚才发春的样子真的超级恶心!”

    制怒!耐心!

    “我一直以为你那老处女的样子已经够让人恶心了,想不到你发起情来的模样更……”

    “雷耒!”

    哦,不!那种尖锐的嗓音她真的不是有意要发出的。今天早上,她真的打算与雷耒友好相处的。尽管答应校长时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她真的下定决心要教好雷耒的!但是,所有种种,都被雷耒破坏得一干二净!她本该在自己班里上语文课的,结果她却站在校长室里忍受着校长失望而诧异的眼神!

    “我想——”看得出来温校长正在努力搜索词语减少对莫末无心的伤害,“这项任务我没有考虑周全。”

    莫末垂头不语。她不想让温校长失望。但长此以往,她注定要让温校长加深对她的失望。尽管有那么多不甘心,但,她决定弃甲投降,息鼓收兵了。

    “可能是作为父亲的私心吧,我总想让自己的儿子得到最好的影响。不料却给你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等等!莫末的头脑中开始倒带:儿子?!雷耒是温校长的儿子?这个打击太大了!再等等!最好?原来自己在温校长心中是最好的人选!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莫末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利落而果断地在校长室响起。

    “什么?”温校长疑惑地望着莫末。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莫末再次确定无疑地说出了自己的意愿。有了儿子又怎样?爱一个人,就意味着无私地为对方解决困难,不是吗?莫末胸中充满着对自己的感动,没有意识到温校长已经有儿子的事实似乎并未打击到她的情绪。

    “好!”温梦霖的表情相当满意。

    莫末确定她听到了拷在自己身上的叮当声,她有些悲壮接受了这一神圣而艰巨的使命!

    ***

    雷耒惬意地躺在两棵树之间的吊床上,眯着眼仰望蓝天。今天的阳光似乎有些刺眼呢!夏天马上就要到了吗?应该还是春天吧,要不,他那个多事的师傅怎么老是发春呢?他“哧”地笑出声来。老实说,每次看她气得五官移位的模样,还真的不是普通的好笑!

    “你今天很难得啊,居然待在家里。”温梦霖站在不远处的树阴下,打量着悠闲自得的雷耒。

    雷耒伸了一个懒洋洋的腰:“太阳暖活,正好睡觉。我打扰到你了么?”他明知故问。

    温梦霖皱起眉头,打量着这个小小的院落。这是他专门为余音开辟出来的小花园。小花园一边挨着篱笆,那篱笆此刻业已发芽,青青绿绿的一片,散发出勃勃生机;另一边耸立着一尊古塔,塔身也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常春藤,绿枝翠叶中错落地散布着零零星星的紫罗兰和桂竹香。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曲曲折折地通到雷耒所在的两棵老桂处,那是他当日刻意设计的S字形,这条小径曾给予余音多少惊喜啊!小径三弯九转,放射延伸,将这个二十米长的小花园折成六十米的散步小道。他曾不止一次地牵着余音的纤手,来来回回地漫步在这条小径上。而他所立足之处,则是一个由二十株玫瑰花组成的花坛。玫瑰依然盛放如昔,佳人却已芳心另寄。他的心蓦地绞痛起来。他已多久不曾涉足这个院落了,久到他几乎就要遗忘这个地方了。然而,此刻站在这里,他才发现,他所认为的遗忘,不过是掩耳盗铃。所有的一切,依然历历在目。

    他的耳边飘过余音的笑声,目光落在雷耒旁边的秋千上,那是余音最喜欢的运动。

    “高些,再高些!”余音一边大笑,一边尖叫。

    “你小心点啊!”温梦霖站在秋千下,快乐而不安地嘱咐。

    “你用力推啊!”秋千上的人撅起小嘴,扭过头撒娇。

    “哎,小心!好,我推。”

    ……

    今天的太阳不像春天的阳光,他怎么感到有些头昏目眩。这个小花园,他本来不该到这里来的。

    “我想和你谈谈你对你师傅的态度问题。”他定了定神,对着仰卧在吊床上兀自闭目养神的雷耒说道。

    “哦?她吃不消了,到你这里告状了?”雷耒在吊床上支起身子,嘴角噙着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本来嘛,这么艰巨的任务她怎么会消化得了呢?算了,我还是回到……”

    “雷耒!”温梦霖的声音难得的严厉,雷耒好玩地盯了他一眼:“怎么?”他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

    “你真的只会让人失望吗?”

    “对于这一点,你早就应该觉悟了。”雷耒又躺了回去。

    “你可以不顾你妈的感受,我却必须对你妈有个交代。”温梦霖紧紧地盯着雷耒,可惜只能看见雷耒又黑又密的睫毛像排扇子般覆盖着眼睛,掩去了他心里的起伏。他有些失望到收回目光,“你已经18岁了。”

    “谢谢您的提醒,我今年已经成年了。说实话,您完全可以对她有个交代了。”

    “可是你一事无成。”

    “我好歹也算个小头目。”雷耒自嘲地勾起嘴角。

    “你还引以为荣?”

    “这点成就也是很不容易的。”雷耒刻意地使用了长音。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懂得责任?”

    “身为大哥,我一向很照应小弟。”

    “我说的是我和你妈。”

    沉默!

    半晌,雷耒才直起身体,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温梦霖:“她是你的责任不是吗?而你——”他好奇的目光接近做作,“你需要我的责任吗?”

    “你,终究还是不能谅解我?”温梦霖轻叹了一声。

    谅解?谅解什么?

    谅解他的寄放行为?对哦,温梦霖怎么会知道季芳芹有这么一个老公呢?温梦霖也没有天眼通知道他在那个家庭中所受的屈辱!

    所以,根本就是他自己运气不好!

    他活该来承受一个私生子的倒霉命运!

    只是,不要再这样道貌岸然、虚情假意地和他交流了,行不行?他真的很想吐!

    “这根本不是什么谅解的问题。我不再是八岁的孩子了,你们三个人的事你们自己去解决。我只是在澄清一个责任的问题。”吊床在他的动作中剧烈地晃动起来。

    “小心!”温梦霖不及过去,雷耒已经翻身而下,笔直地立于树阴下,挺拔的身影令温梦霖有了一种不小的威迫感。

    “你长大了。”他不由自主地感叹。

    雷耒古怪地再次打量温梦霖:“怎么,今天的你似乎心事重重?”

    温梦霖怔了怔,待要开口,雷耒已截过话头:“不用解释,我对你们的事毫无兴趣。既然你当日不说,那就再也没有说的必要。至于你说的责任,该尽的我想我一样也不会漏;不该尽的,我也不会多管闲事。”他甩开长腿,欲从小花园的另一个出口离开。

    “等一下。”温梦霖的声音恢复了常有的冷静,“我有事和你谈。”

    “是关于我的师傅吗?”雷耒噙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发现你对她似乎非常关心。”

    “她是我校的老师,而且是个优秀的老师。最主要的,我对于她给予你的教化抱很大的期望。她的决心也非常大。我知道这段时间里,你给过她不少难堪,但她依然没有放弃。我绝对有理由相信她的出色和毅力。而你,也应该放弃你的任性了。我不想你妈有一天好不容易醒过来,见到的是这样一个没有出息的儿子。”温梦霖的声音近乎严厉了。

    雷耒一直笑吟吟地瞧着温梦霖义正言辞、语重心长的样子,直到温梦霖提及他的妈妈时,脸色才稍微有些收敛,但只是短短的几秒钟,又恢复了一贯的吊儿郎当的模样:“你不觉得今天再来教化我,好像晚了一点。”

    “是,是我的错。”温梦霖内疚地望着雷耒,“我不该只顾自己情绪,而把你托付给保姆家,让你在那里度过了整整十年。我失去了教育你的最好机会,如果你妈醒了,最要责怪的人应该是我。作为一个老师,我失职了;作为一个父亲……”

    “Stop!”雷耒大喝一声,“别总是那么虚伪,行不行?你我都心知肚明某些事实!”他不知道自己干吗要站在这儿,只是为了听一些愚蠢的废话么?而且这些废话还会让他好不容易结疤的伤口再次裂开,他得离开这个鬼地方,立刻!

    “雷耒!”背后的声音还是扯住了他的步伐,“你就那么不肯原谅我么?”

    愚蠢!他觉得全身的汗毛都在翻跟斗。他自问没有令狐冲那么幸运,有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魔教美女撑腰,为什么要惹上一个岳不群式的爹?

    “雷耒!你可以不原谅我,但是别把惩罚落在你自己身上。就算你不把我看成父亲,我却视你为儿子。你知不知道,看着你这副颓废的模样,我真的很难受!”

    “够了!”雷耒一脸嫌恶,“你最难受的是那个女人的难受,假如她有可能醒来的话!你怕她责怪你?怕她更不喜欢你?怕她即使失去了她心爱的男人,她依然会选择离开你?”他满意地盯着血色迅速自温梦霖的脸上褪去,心底却有一层伤痛在隐隐地蔓延,“以后别再我这里白费唇舌了。”

    温梦霖无助地目视那个坚实而熟悉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他早就该知道,那个男人并没有消失,在他制造了他的后代后!他的冷酷、无情、霸道,他的目空一切、藐视伦常、惟我独尊无一不在雷耒身上延续并发展,不论他怎么影响,怎么磨砺,都是无法消除的。他虚脱地扶住树干,任其继续膨胀么?直到那个男人彻底回来?他恐惧地喘息起来。不!尽管当年对话的一幕,十八年来无时无刻都纠缠在他的梦境中,但他宁愿沉沦于噩梦,也不要再次面对现实!应该有办法的!

     正文 第四章  打击

    天使的脸庞,恶魔的心灵!

    在遇到雷耒以前,莫末一直天真地认为,这样的人反而拥有致命的吸引力!天使的脸庞让人想要亲近,而恶魔的心灵则引人去探究。

    “大错特错。”莫末沉重地忏悔,“无所不能的主啊,请原谅我的浅薄无知。我不该盲目地受到撒旦的吸引!以为只要是长得帅的恶魔,也会拥有天使的潜质!我错了!您的惩罚是正确的。”

    “末末,你在干什么?”恬映莲用筷子敲了敲女儿的饭碗。

    “姐姐在祷告。”十岁的莫显蔚老神在在地替姐姐作了回答。

    “祷告?”恬映莲更疑惑了,“我们家不信耶稣呀!末末,你在搞什么鬼?”

    莫末沉痛地叹了口气。

    “怎么?”恬映莲戒备地盯着女儿,“你又在耍什么宝?”

    莫显蔚吃吃地笑了起来。

    “妈,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我现在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

    “前所未有?”恬映莲重复着女儿的话,然后一脸凝重,“不会是你又捉弄别人惹出是非来了吧?”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莫末垂头丧气。

    “妈妈,姐姐这次真的吃瘪了!”莫显蔚凑近恬映莲的耳边,偷偷地打着小报告。猛可里一记暴栗:“哎呀!”随着她的声音,另一声“哎呀”同时响起,那是恬映莲扣击在莫末头上,莫末喊出来的声音。

    莫末朝妹妹瞪了瞪眼睛:“录音机!”

    “这么大了还欺负妹妹!”恬映莲的眼睛瞪得更大。

    “妈妈!”莫末委屈地撇着嘴。

    “真的受委屈了?”恬映莲嘴角轻抿,鼻翼便微微皱了起来,宛若清风拂面,莫末羡慕地眨眨眼睛,这样的微笑她一直想效仿,但总是学不像。

    “那么——”恬映莲郑重其事地压低声音,“那位能干的厉害的人是谁?”

    莫显蔚一口饭直喷了出来,莫末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妈——”她气急败坏地拉长声音,有没有这样的家人的,自己已经够不幸了,她们还要落井下石,要是爸爸在,一定会站在她一边的。与爸爸分别一周,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地思念父亲。可惜,家里唯一一个站在她的立场的人却出差了。

    “爸爸不在,你们就尽管欺负我吧!”她赌气地扒着饭粒。

    恬映莲与小女儿交换了一个眼神。

    “末末,那个人到底是谁?”恬映莲有些低声下气地问。

    莫末古怪地盯着妈妈:“女儿受欺负了,你兴奋个什么劲呀?”

    “我没有兴奋。我只是想要知道那个人是谁而已。”

    “妈妈想要请他吃顿饭。”莫显蔚迅速揭穿了谜底。

    “妈——”莫末哭笑不得,有这样的老妈,真不知道福焉?祸焉?

    “嘿嘿!”恬映莲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只是想看看有谁能让一向以捉弄人出名的莫大小姐轻言失败的。”

    “失败?笑话!我会让他后悔有我这个师傅的!”她对着空气挥舞拳头,仿佛雷耒此刻就站在眼前。

    恬映莲与莫显蔚再次鬼鬼祟祟地互换眼神。

    “你们质疑我的能力?”她气势汹汹地质问。

    沉默,两人明哲保身地往嘴里送饭。

    “走着瞧吧!”她气哼哼地把一大筷不知名的菜送进嘴里。

    “末末——”恬映莲显然想要提醒,莫末怔了怔,嘴里的菜已经自动咽了下去。

    “没什么。”恬映莲云淡风轻地说着,“只是想提醒你,那是你一向不喜欢吃的大蒜。”

    一股浓浓的异味在莫末嘴里蔓延开来,她狼狈地大口吞饭。

    到底自己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自己?连吃菜都——她恨恨地想着,这一切还是要怪那个该死的雷耒,就是因为他,诸事不顺!

    她一路嘀咕过去。

    “早!”真是说什么有什么。那张她几乎有些过敏的脸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放大趋势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

    “呀!”她不禁失声喊了出来。

    “好臭。”雷耒捏紧了鼻子,急退三尺,好像在躲避一个瘟神。

    莫末的脸红了。

    “耶!”雷耒像发现了新大陆,“你也会脸红。”

    莫末的脸更红了。

    “你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雷耒狐疑地打量着她,“该不会是对我爸已经做了什么吧?”他忽然义正严词起来,“虽然我妈是长期卧在病床上,可并不代表你就能趁虚而入。”

    “你妈——”

    “你没有机会的。”他摇了摇头,一丝诡笑浮现出来,“为了拯救我爸我妈的爱情,为了救赎你的痴情一片,我就勉为其难,牺牲一下自己吧!”

    莫末还未反应过来。

    雷耒用手耙了耙自己乌黑笔直的中发,帅气地甩了甩天然形成的发型,摆出了一个酷酷的pose:“我年纪还小,可是我温柔有加,帅气无敌;虽然我尚未能够达到可以接受你摧残的年龄,但如果牺牲我一个可以幸福千万人的话,我——认——了!”

    莫末知道此刻应该勃然大怒,但不幸的是,她的视线竟然胶着在他身上,她的思维呈现出异常的停顿。她不得不承认上天对于雷耒是何等眷恋。即使那种他故意所为的夸张姿势,依然无损于他天生的气势——一种糅合了王者的霸气,贵族的忧郁,绅士的举止,撒旦的邪恶!她甚至不得不承认,所有的一切,即使出众如温校长,也不曾拥有。这也是一直以来,她从未将温校长与雷耒连在一起的缘故!

    “嘿,花痴!看来你对我的提议很心动!”雷耒的眼底不让人察觉地滑过一丝失望,“可怜我小小年纪就要沦落为色女的玩物,最亏的是这个色女又长得如此有考古价值!早知道,我还不如待在高中——”

    “可以闭嘴了么?”莫末终于找回短路的理智,“你可以放一百个心,像你这种乳臭未干,超级幼稚,举止浮夸,言语恶心,把你比喻成猪还怕侮辱猪类的人,即使地球灰飞烟灭,我最大的限度也只是勉强认你为我的——徒弟!”“徒弟”这两个字她刻意地在牙齿之间摩擦。

    雷耒的眼睛斜斜地掠过莫末全身:“虽然你是没什么姿色啦,不过,我不介意和你重演杨过与小龙女的师徒恋!”

    莫末作了一个呕吐的动作:“我以为昨晚我误吃的大蒜已经够让人恶心了,想不到和你一比,大蒜简直就是人间美味了!”

    铃声响彻校园,莫末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未签名。“哦,MyGod!”她大叫一声,发足狂奔。一路伴随雷耒张狂的笑声。

    这堂课绝对是莫末从教四年来所遭遇到的最糟糕最败坏的课堂!更悲惨的是,这样的课堂不过刚刚开始!她第N次违心地扯出一张僵硬的笑脸:“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诸葛小朋友!”

    “老师,你说人类无法达到海洋深处是因为压强太大,但据我所知,美国早已在金星上登陆,而金星的压强甚至可以把人压成肉饼。”

    莫末已经连续运用了三次“这些大家课外自己去求证”,这一次,看来她要突破三了。

    “这个问题——”

    “老师,你知不知道?”诸葛小亮不依不饶。

    莫末抚了抚额头,有一种心力憔悴的无奈感。这个诸葛小亮是个出了名的调皮鬼,她花了整整一个学期才使他有所收敛。此刻的情况显示,历史又回到从前了。而这一切,正是她亲爱的徒弟“无意”点燃的导火线。现在,他闲闲地独坐最后一个座位,洋洋自得、隔岸观火!

    “老师——”

    又来了!她痛苦地皱皱眉头。如果不是雷耒在她上课伊始率先质疑,学生们不会这样一一效法;如果不是雷耒刻意制造的氛围,学生们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如果不是雷耒意有所指——学生应以打败教师为荣,学生们不会挑衅教师;如果……

    “老师,是不是你不知道!”诸葛小亮咄咄逼人。

    “是!”

    “耶!”诸葛小亮高举双手,暴呼起来,“老师是我的手下败将!老师是我的手下败将!”

    “诸葛同学真是厉害,连老师也甘拜下风!”不是真的,真实的应该是:“你要学的还多着呢,一点点成绩尾巴就翘成这样。有本事在期末考试中拿满分!”但此刻不能,因为还有一个讨厌的家伙就坐在后面正等着看好戏,只要她一有不尊重学生的言行出现,她就有可能又得接受温校长诧异而失望的眼神了!

    “老师!”

    “嗯,老师!”

    “老师!”

    ……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哪!她的低头显然彻底激活了学生们的思维了。接下来,她得准备多少桶水才够倒入学生们饥渴的嘴里!站在讲台上的她竟然有些彷徨起来。她是不是落入了某个熟悉的历史场景中了: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猖狂与无知的结果是惊醒了沉睡中的东方睡狮——中国!那么,她是否也惊醒了某头睡狮,此刻他正懒洋洋地磨着自己锐利的尖爪,漫不经心地锁定那头惊醒自己的小动物……

    莫末打了个寒战,是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太足了么?她抚了抚寒毛林立的手臂,想起就在一分钟前,她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感激铃声,第一次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浊气,第一次逃难般地撤离她曾经留恋不已的课堂!她绝对有理由相信,那个可恶已极的败类马上就会阴魂不散地出现了——

    “师傅——”

    她闭了闭眼睛,强忍那种不熟悉的毛骨悚然的恶感!

    “你怎么忍心抛下可爱的小朋友?你怎么能够无视小朋友那旺盛的求知欲?你怎么可以让他们充满希望的心灵蒙受失望的?你怎么……”

    “你怎么可以变成饶舌的家庭主妇?你怎么会让自己的语言变成臭婆娘的裹脚布?你怎么可以一点也不约束自己充满异味的唾沫随意乱飞?”莫末挑衅地逼视雷耒,看到对手愕然的表情,心底毫无罪恶感地腾起一阵快意!

    雷耒笑了!

    莫末几乎可以确定无疑地认为,那是捉到猎物前的玩味的笑容!猎物?莫末怀疑自己的斗志正在逐渐受到侵蚀!

    “师傅,你的伶牙俐齿一点都没有退化呢!本来我还担心,你会提前竖起白旗——”

    “校长说得没错,我们还需要互相增进了解!没有让你见识到我的优势是我的不对,以致于害得你只能凭借自己偏下的IQ来衡量你师傅超人的才华!我向你致歉。”

    “希望你真的能够拥有足够的才华来应对我为你免费创造的奇迹!”雷耒“笑”着扔下战书。

    “你知道吗?一旦对手开始使用‘威胁’时,基本上已经表明他开始心虚。你的底线不会仅此而已吧!”莫末的笑容更加甜美,“唉,我本来以为总算让我棋逢对手,不料……”她摇了摇头。

    “我最大的优势就是不会让别人失望!”雷耒帅性地伸了个懒腰,“生活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呢!”

    “能够在愚弄别人的同时让这个人无知到觉察不出被愚弄一向是我的拿手好戏。”莫末柔声细语地扔出炸弹,“只是这一次对手尚未成年,未免让我有种胜之不武的内疚感!”她得意地看到雷耒略微变色的表情。

    “我也在担心别人会说我欺负老人家呢!”雷耒恶毒地反击。

    怒气在莫末胸腔中翻滚。安静!否则前功尽弃了!

    “真遗憾,我这个老人家实在有些不忍心耍耍你这个刚刚离开父母怀抱的娃娃!”她甜美的笑容有增无减。

    “莫老师!”门口的声音冲淡了即将全线爆发的战火。

    “温校长,您好!”莫末眼睛一亮,咳,和这样的男人共事才够赏心悦目呢!

    “看来你们已经取得了共识。”温校长满意地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莫末第一次对校长的敏感度产生了质疑,这么浓重的硝烟味——她疑惑地望向校长,想从镜片后面看出他真实的想法。眼角瞥见雷耒正一副漠然的置身事外的有些吊儿郎当的态度,不由好奇心大起——

    “师傅,看来,您对我的家事还是贼心未收。”雷耒捕捉到了莫末探询的目光,满不在乎的口气里全是讥讽。

    莫末狼狈地望向门口,却发现校长不知何时已经撤离战地。

    “打败对手的前提条件是全面透彻地了解对手。”校长不在,她就显得放肆了。

    “那你就慢慢了解吧!希望结果能够令你满意!”雷耒恶意地一语双关,神情却显得意兴阑珊,似乎校长的到访把他的神气也剥离了。

    莫末的眼睛眯了起来。

    ** *

    “怎么了?”尽管莫末每次都答没事,林若灿还是决定冒险再问一次。

    莫末抿着嘴晃晃脑袋,短发飞扬起来,炫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好像有谁刚刚说过,有福同享哦!”林若灿酸酸地引用。唉,真的无法忍受走不进莫末世界的怅惘。

    莫末斜斜地睨了林若灿一眼:“小气!不过一周才让你请一次客嘛!而且我已经很客气了,这次没去哈根达斯。”她张望着热闹的肯德基,眼神示意自己有多么宽宏!

    “是是是,大小姐!是我亏待了你。可是,你总不能一边偷着乐,一边又不许我有任何疑惑吧!好奇心可以杀死一头猪的!”

    “你也用不着如此自贬吧!”莫末神情怪异,“严肃”地劝慰。见到林若白愕然再恍然的脸色后,才蓦地大笑起来。

    “你——我不过是引用……”林若白涨红了脸。

    “谅解,谅解!我虽非猪类,却也算得上是猪的左邻右舍,对于猪的思维嘛,还是稍微能够推测的。”

    “做猪的邻居,恐怕你也不见得荣光吧!”

    “这个嘛!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总得有个智者发扬牺牲小我的精神,去点化猪类吧!”

    “我是不是应该感激得五体投地,朝夕参拜啊?”

    “别这么俗气。你我相交数年,何以言谢?请客是最实惠的。”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居然占了你那么多年的便宜。抱歉呀,我非但不思感恩,还心有不满,实在罪大恶极!”林若白微笑着,心情轻松到了极点,那个“相交数年”重重地诱惑了他。

    “明白啦?”

    林若白诚恳地点头。

    “想通啦?”

    林若白感激地颔首。

    “请客心甘情愿啦?”

    “百分百!”

    “以后不用我提示啦?”

    “就怕你不赏光!”

    夕阳的余辉透过透明的玻璃窗撒进肯德基,在餐桌上镶上一道金边。林若白的心情就像那抹灿烂的金色。可以么?永远这样成为莫末唯一的陪伴者?

    莫末的嘴角又叼起了一丝得意之中带着狡猾的微笑:雷耒,你就等着接招吧!不知为什么?这一次行动,她不想与林若白分享。可能是因为计划尚未成熟吧!她这样安慰内心泛上来的些许的内疚感。

     正文 第五章  对决

    严格来说,余音的房间不能称之为病房,除了连接着她右手手腕上静脉处的管子,那条管子一直通向床右侧上方的盐水瓶,盐水瓶挂在由天花板垂下来的一条玩具小蛇上,那条小蛇通体碧绿,脑袋奇大,却戴着一顶可爱的蕾丝花边睡帽,小蛇的脸部表情也很丰富,一双大大的卡通眼睛上覆盖着长而密的睫毛,红红的嘴唇里俏皮地吐出一条粉红色的小舌,它的尾巴高高地向上翘起,盐水瓶就挂在它的弯曲的身体上。整个房间的布局几乎都是这样的卡通特色,看得出来,设计者是颇花费了一番功力的。而这一切所为的目的,显然是为了躺在浅蓝色床里的女人。

    雷耒静静地坐在床边,望着余音的目光中罕见地出现了柔顺。他抓起余音的左手,轻轻地贴在自己脸上,来来回回地反复摩挲。很奇怪,对温梦霖,他既厌恶,有有些怜悯。但对余音,他却控制不住地想要亲近。不管他妈妈做过什么,他爱她!

    从妈妈虽然毫无知觉的手指上,他却能够感受到温暖。也只有在这一刻,他浮躁的心能渐渐平息下来。季阿姨也对他很关心,小时候也喜欢抱着他,疼惜他,却始终给不了他类似的感觉。对季阿姨,他只有感激,没有那份依恋——

    “小昊昊,告诉季阿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不好?”季芳芹一边给雷耒清洗伤口,一边尽量小心地询问原因。

    雷耒固执地不肯开口。

    “唉,可怜的孩子。”季芳芹忍不住将雷耒拥向自己怀里。

    那个温暖的洋溢着妈妈气息的怀抱融化了雷耒的戾气,雷耒紧绷的躯体渐渐放松。季芳芹轻轻地拍着雷耒的背,雷耒将脸埋在怀抱深处,忍住眼泪流出来的冲动。

    “如果要哭,就哭出来吧,嗷!”季芳芹自己的声音先哽咽了。

    泪水在溢出眼眶后迅速被季芳芹的棉质衣料给吸收。怎么可以告诉季芳芹,他是受到了她丈夫和她儿子的凌辱?

    不,他才不接受应熊的话呢!

    “只会靠女人保护的小白脸!”

    总有一天,他要大声地告诉应熊:他——不——是——小——白——脸!

    改变是怎么开始的呢?

    是那个叫倪易根吧!

    雷耒难得地笑了起来,那个倪易根带给他的可不仅仅是拳头,还有对生活的信心!

    “妈妈,我真的很好奇:能够让你不顾一切跟随的男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雷耒凝视着余音安详而宁静的脸蛋,这么多年来,妈妈好像一点也没有变老,时间在她这里停滞不前,这是剥夺她活动的代价吗?

    雷耒苦笑了一下,把脸贴近余音的手:“不过,你放心,我总会打败倪叔叔的,到时候,我就能了解爸爸了!”他有些淘气地笑了,每次他与妈妈的交流都是以这种方式,他把妈妈的手贴在脸上,然后脑子里想着要说的话,不知道妈妈是否听得到呢!

    “倪叔叔人很不错!什么都懂,教了我不少东西。对了,说到这里,我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我有了一个师傅,很有趣呢!老是生气,每次气起来就特别好玩。不过,她牙尖嘴利,有时候我都快不是她的对手了。”

    雷耒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其实,我也不是一个那么爱捉弄人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她,我就想看她气得脸蛋通红,横眉竖目的样子。她……”雷耒忽然惊跳了起来,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感觉到妈妈的手指轻微地动弹了一下。他仔细地审视了依然恬静如昔的妈妈。

    “是你在动吗?”他把余音的手指更紧地贴在脸上,没有反应!他失望地叹了口气,意识到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妈妈,我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他留恋地放下余音的手,站了起来,想象着余音醒来的模样,不知道她是否接受得了这么大的孩子。

    ***

    “小疑小进,大疑大进。”莫末在课堂上侃侃而谈,留意到她的徒弟正从后门走进教室,她的笑容更灿烂了,“孔子也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咱们就来个问题轰炸,看谁的问题更精彩,看谁是真正的解答高手。我们也欢迎雷老师参加。”

    有一丝不受控制的愕然出现在雷耒脸上,学生们已经轰然叫好,用热烈的掌声欢迎雷耒的加盟。

    “老师有个提议,我们就分成男队女队,进行一场拔河大赛。谁的问题难住了对方,就把对方的队友拉到本队来。”

    学生们的情绪更激烈了。

    “我任女队队长,雷老师任男队队长。”莫末朝雷耒挑衅地扬了扬脑袋,眼中的光芒不容雷耒拒绝。

    “男队必胜!男队必胜!”男孩子们沸腾了。

    “女队必胜!女队必胜!”女生们也不甘落后,跟着尖叫起来。

    莫末的手掌向下虚按:“不过内容不能无边无际。我们必须有一个主题。今天就以课文《树的承诺》为中心吧!为了公平起见,我决定给双方十分钟预习时间。男生们,到时候可别趴下哦!”

    男生们嘘声大起。

    “有理不在声高啊!”女生异口同声地运用莫末的口头禅反击。

    “对!”莫末的右手在空中有力地一挥,“开始吧!输者必须答应赢者一个条件。”

    这个附加条件太有诱惑力了,教室里蓦然沉寂下来,学生们埋首书中。

    教室里只有两个闲人相互对视,雷耒无奈地瞪着莫末,换来莫末得意地巧笑嫣然。

    这堂课莫末大获全胜,重新赢得学生们的崇拜。男生们至少有一半倒戈相向,声言下次要与莫老师一个队。

    “天气真好啊!”莫末在操场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徒弟,你说呢?”

    雷耒忽然站到她面前,距离近得一下子打掉了莫末的笑脸,那张近乎零距离的帅气逼人的脸逼迫着莫末的定力:“好好欣赏我此刻的衰样吧。你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没等莫末反驳,他已大步流星地离去。莫末静静地凝视他的背影,内心涨满了期待感:这样的激将法她可是想了好几个晚上才谋划出来的啊!

    课堂上渐渐呈现出旗鼓相当的局面,一周内的胜负几乎等同。学生们的学习积极性越来越高涨。莫末从来没有这么心无旁骛地投入到教学中过。而最惊喜的收获莫过于雷耒的变化了。

    雷耒几乎不再出现于办公室,拌嘴的对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雷耒颇有点神龙见尾不见首,只在课堂露几次面。每一次的出现都会给莫末带来些许震动,积累得多了,莫末看他的眼神就带着深思了。很明显,雷耒的努力是有分量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在他这里是绝对适用的。这一点,学生也感觉到了,班级的学风浓郁与雷耒是有莫大关联的。

    “喂——”莫末叫住了举步欲走的雷耒。

    “有何指教?师傅。”雷耒的声音还是让莫末气急,“你不是想要嘉奖我吧?”他讥讽地扬起唇角。

    “你确实值得表扬。有进步要表扬是我的宗旨。”莫末一本正经的声音中流露出同类讥讽的味道。

    “去把这些廉价的表扬给你的学生吧。我不需要。”雷耒不耐烦地别过头,“再说,你以为我真的中了你的激将法么?我要是不想做,谁也奈何不了。”

    “哦?是什么促使你想做了呢?”莫末跟上一步,好胜令她紧追不舍

    雷耒索性停下脚步,双臂抱胸,懒洋洋地自上俯视她,这令莫末格外不舒服,不就是仗着身高优势么!她愤愤不平地扬起脑袋。

    “你真的很八婆!”雷耒下了结论,“你还不是我什么人,就把我管那么紧。怎么,急着做我小妈?”

    “雷耒,我不想吵架。”莫末恶狠狠地盯着雷耒,“你为什么不能像你父亲一样成熟点,让我们进行一次成人间的谈话?”

    雷耒嫌恶地逼近莫末,莫末想后退,但雷耒的速度更快,莫末的双臂在撤退前几秒落入雷耒的掌控中,她惊悸地挣扎着。

    “现在后悔不觉得有些晚了么?”雷耒恶意地嘲讽,“我警告过你少管闲事,既然没胆量接受管闲事的代价,以后离我远点。”他粗鲁地摔开莫末,背转身子,冷冷的声音透过冷漠的背影传来:“记住,我的事与你毫无关系。你要追求你的偶像最好通过别的途径。”

    莫末又惊又怒,竟然不知该怎样反驳。她揉着疼痛的胳膊,那种羞辱感随着疼痛渗透到大脑。

    ***

    “砰”!那记拳头让雷耒整个人仰天倒了下去。

    “该死!”他揉了揉胸口,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十拳了。

    “嘿,以你这样的素质,怎么去当人家的老大啊?”给予他重击的倪易根闲闲地甩着手,“丢脸啊!喂,以后有人问起你的师傅,千万别说我啊!”

    雷耒不怒反笑:“你很了不起吗?”他努力收回分散的注意力,想稍微扳回一些局面,但没到十下,他又重重地挨了第十一拳。该死,那个女人还是打扰到他了!

    “喂,你打仇人也不会这么凶残吧!”他有些暴躁地喝了过去。

    “认输了吗?”倪易根的脸竟然有些邪恶,“那么,告诉我走神的原因吧!”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只要谁在打斗中输了,就得回答对方一个问题或告诉对方一个秘密。雷耒一直期待有一天倪易根能够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他真相。但是,那一天似乎有些遥远呢!特别是,那个女人,那个肇事的女人……

    “没那么容易!”他咬牙站直身体,忍受着被击中的部位所传来的疼痛,这个自称为自己师傅的人,下手还真是不轻啊!他凝神留意倪易根,想要趁其不备,报仇雪恨。但显然他是枉然了,早就应该知道倪易根不是常人。

    “算了,不打了。”在他第十五次中拳后,倪易根懒洋洋地收住了手,“没劲!说吧,谁是罪魁祸首?”

    “什么罪魁祸首?”装傻人人都会,何况关于他师傅的事,他忽然很不想告诉任何会说话的人。

    “小子,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你确实已经赶上我了,以你的水平,可能还无法胜过我,但也绝不至于落败至此。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这么心不在焉?”他拍拍雷耒的肩膀,“说吧说吧!”

    说?说什么?说那个女人严重影响了他的情绪?还是说他甚至有些佩服那个女人?

    是,他得承认,在某种程度上,比如说韧性,他确实挺佩服那个女人的。不管他怎么挑衅,她都能忍耐下来并蓄意还击,这样的女人的确不多见,他几乎就要尊敬她了。而且,他发现她还有一种本事,她就是能激起大家学习的欲望,尽管手段是他认为不屑一顾的,但她成功了,不论是她的学生,还是他——

    好吧,他承认,他确实因为她的激将才对学习真正感兴趣的,当然他本来就有这方面的天赋啦!他讨厌她那种挑衅的目光,他讨厌她认为自己不学无术,他讨厌她经常拿自己和那个温梦霖比较……

    等等!他在想什么?她要比较就由她去好了,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她要喜欢温梦霖也自由她,他根本就毫不在乎。她不过是那样一个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目无远见、鼠目寸光……“鼠目寸光”,对,这个词语对她来说真是恰如其分,如果他的记忆力还是那么异乎常人的话,他记得她好像是属鼠!一只一无是处的母老鼠!他鄙夷地撇撇嘴。

    不过,这样说她好像不太公平啦!她还是有些聪明的,当然是不能与他比啦!但至少她还是可以成为自己的对手的。她也比较善解人意,有时候甚至能猜中自己的想法,关于这一点,好像挺让他困惑的。但他得承认,除了妈妈,她是自己比较喜欢接近的人。这样说,会不会太抬举她?嗯,公平一点的话,她还是挺漂亮的,当然,和他妈妈是没得比的。但他得承认,有时候看着她还是很赏心悦目的。特别是她的嘴唇……

    “喂,地上的草都快让你拔光啦!”一颗硕大的脑袋就在他眼前1毫米处,那双眼睛正在不怀好意地研究他。他不顾形象地大叫起来,双手撑地,来不及变换坐的姿势,向后急退数米。

    倪易根亦步亦趋,不离他左右:“脑子里杂念很多!是不是雷家有子初长成了?”

    “根叔,你这样很容易吓坏人的!”雷耒忍无可忍地抱怨起来。

    “嘿嘿,谁叫你的注意力那么涣散!”倪易根突然出手,欲叉住雷耒的脖子,雷耒上半身向下急倒,险险避开倪易根的攻势,随即长腿横扫,向倪易根的脑袋踹去。

    倪易根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鹰抓不变,反扣雷耒的小腿。雷耒也不急,右手撑住地面,另一条腿狠狠地蹬向倪易根下身的要害部位。

    “臭小子,够狠啊!”倪易根瞪圆眼睛,左手一按地面,身体斜飞起来,避开这一招,雷耒趁势以借力旋转身体,双腿笔直地指向天空后再次扫向倪易根。

    “好小子,这招是怎么让你用出来的?”倪易根不得不再次后退,以避开他猛烈的腿风,但尽管如此,手臂处还是被雷耒踢中,痛得他龇牙咧嘴。

    “嘿嘿,从奥运会上的体操健儿那里学来的。怎么样,不赖吧!”雷耒得意地收腿挺立,拍拍手上残留的泥土,“这下子扯平了。”

    “耍赖啊,再来!”倪易根不肯罢手,一拳挟带着呼呼风声,向雷耒后背送到。

    雷耒向前急行几步,令倪易根的拳头落空:“今天打够了,明天奉陪。”他头也不回,双脚片刻不停,向前直奔而去。身后传来倪易根愤怒的吼叫声:“得了便宜就溜,跟你老爹简直一个德性!”

    “老爹?”雷耒止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透露我的身世?”

    “来呀,打败我!”倪易根挑衅地朝他招手:一下,两……雷耒的身影已卷到眼前,一场恶斗瞬间展开。

    ** *

    “你又去打架了?”

    雷耒站直身体,无奈地吐了口气,唉,他的确想要息事宁人的,为什么有人就是不肯合作呢?慢慢转过身子,他面对着眼前这个还算温文尔雅的男人。

    “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放任你自流这么多年。”温梦霖的语调略显沉痛。

    唉!雷耒无声地长叹,有时候他真的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这么有耐力,这么有韧性,这么有风度,这么伪君子!甚至在教训他的时候还能保留这份优雅,还懂得把文字说得这么书面化!

    “可是你应该记得自己的身份,你已经不是一个小混混了,你是老师,是我们这所品牌学校的老师!你要懂得为人师表。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明天怎么去面对学生,还有你的师傅?”温梦霖抑扬顿挫地说完这番话,等着雷耒的答辩。

    雷耒无语。他早就说过要罢手了,结果又中了那只老狐狸的圈套。为了“老爹”他又陪他奋战两小时,搞得伤痕累累,还一无所获。不,有点收获,就是此时还得面对眼前这个“父亲”的沉痛训话!他无奈再无奈地瞧着温梦霖,期待他看到自己眼中的疲倦。

    “你连辩解的话都懒得跟我说了么?”温梦霖的失望演绎得恰当好处。

    不,不,他发誓他绝对不是故意要沉默,而是真的无语问苍天啊!自从他被温梦霖召回温家,温梦霖早也管,晚也管,管得他四肢无力,斗志丧失!他现在算是能够深刻体会《大话西游》中周星驰所扮演的孙悟空的无奈了。温梦霖和唐三藏真的有得拼啊!

    “我还以为这个月你已经收敛了。今天,你师傅说你表现不错。结果,我等了你整整四个小时,你就是这样‘表现不错’?”

    他师傅?跟温梦霖说他表现不错?他开始领悟到这句话的深层含义。这么说,他师傅今天又去找过她的偶像了?而且还冠冕堂皇地打着他的旗号去报功的?看来他们之间的对话一定非常愉悦,要不然温梦霖不会开心地等他近四个小时。

    “那个女人的话也能相信吗?只要可以讨好你,她什么话说不出来?”没有经过大脑,这番话就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枉费你师傅那么维护你,你不但不知道感激,还恶意相向!你简直无药可救!”温梦霖怒声呵斥。哦,上帝原谅自己,在说这番话时,他确实有一份痛快淋漓的感觉。

    “如果有药可救就不是我啦!”雷耒恢复了他一贯满不在乎,破罐子破摔的口吻。只是这一次,他竟然感谢温梦霖的训斥,为自己刚才的那番话。

    “你必须向你师傅道歉!”

    “有这个必要吗?”雷耒翻了翻白眼,后悔是一回事,道歉又是另一回事了。最重要的,如果道了歉,岂不是承认他说过这种伤害性达八级以上的蠢话啦!

    “你师傅是个善良的女孩子。”温梦霖忽然有些煽情起来,“你给予她那么多难堪,她完全可以不给你好脸色看,甚至拒绝这份工作。但她没有。”

    “那是因为我是校长的儿子!”雷耒口不择言,自己夸赞那个女人可以,温梦霖的赞美,他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她不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女孩。”温梦霖的口气中居然蕴涵着一种他只对余音才有的温柔。

    “看来,你对她很有好感。反正妈也这样了,不如你就收了她做小的……”

    “啪!”剩下的话夭折在温梦霖所给予雷耒的一个巴掌中,十八年来独一无二的巴掌。

    温梦霖怔住了:“你为什么不躲?”

    “你出手那么快,我躲得了么?”雷耒冷冷道。还有一个原因他没有说,他可以躲掉,但他不想躲。他不该说那番话的。不管那个女人怎么惹人讨厌,他都不该说那番话。他恨自己玷污了某些很纯洁的东西,他更憎恨那个有可能成为的事实——小妈!老天,万一真有这么一天,他绝对不会再踏进这个家一步!

    “你不该说那样的话!”温梦霖的声音失却了应有的冷静,透着不自在。

    “好了。你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我可以离开了吧?”雷耒不待温梦霖作出回答,就举步向外走去。

    “你去哪?”

    “季阿姨家。没问题吧?父亲!”

    那个“父亲”让温梦霖哆嗦了一下,在他的沉默中,雷耒走出了家门。

     正文 第六章  联手

    “老大,你今天又去单挑了,也不叫我一声!”应熊躺在自己那张床的地板上,对着躺在床上的雷耒不满地嘀嘀咕咕。

    打架让他们两个从对立走向和平,而一次帮派间的火拼,雷耒的插入让应熊彻底服输,从此老大换成了雷耒。

    雷耒枕着手臂,不去理睬应熊。其实他从来没有揍过应熊,每次应熊挑衅,他都仅仅是躲避而已。他也知道,自己的所学,若是用来对付应熊实在胜之不武,而且也毫无意义。若是为了这些幼稚的报仇,他当初就不会选择挨应熊的揍。

    “老大……”应熊见雷耒没有反应,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

    “轻点,你想吵醒……”雷耒话音未落,一个清脆的嗓音在应熊的房门口响起:“耒哥哥,是你吗?”

    雷耒翻了翻白眼,躺回床里。

    应熊“嘿嘿”傻笑几声:“没办法,谁叫你这么久都没有音讯,我们都很想你。老大,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哥哥,开门!”门外的应馨儿急了,“再不开门我叫妈妈来喽!”

    “动不动就拿老妈威胁我?”应熊嘀嘀咕咕地从地上爬起来。

    “因为这一套你最吃。”雷耒懒洋洋地笑着。

    “老大,你就别笑我了。”应熊抓了抓头皮,打开房门。

    “耒哥哥!”应馨儿直扑床上的雷耒。

    雷耒皱了皱眉,伸出双手托住应馨儿的胳膊:“馨儿,别闹了。我们都不小了。”

    “耒哥哥!”应馨儿委屈地撅起小嘴,她长得娇小玲珑,虽然身材不是很高挑,但比例很匀称,发育也比较早,胸脯鼓鼓的很是诱惑人。

    应熊也诧异地拎了拎眉毛,妹妹每次见到雷耒,总会以小鸟的姿态扑进雷耒的怀里,而雷耒也从来没有拒绝过,虽然很快会把妹妹拉开。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倒是绝无仅有了。不过,老大今晚从进门开始就没有对劲过。

    “好了,你再闹的话,我只好走了。”雷耒又一次止住了应馨儿的动作,“已经很晚了,回去睡觉吧。”

    “我不……”应馨儿的撒娇断送在雷耒起身的动作上,“好嘛。”她委委屈屈地蹭向门口,觉察到雷耒不再紧绷,迅速再扑向雷耒,但又夭折在雷耒的双手上。

    “馨儿!”雷耒的声音中有警告的意味。

    “人家只是想在你怀里靠一下嘛!”应馨儿委屈得圆溜溜的眼睛里泛起了水花,亮晶晶的很动人。

    “馨儿。”雷耒叹了口气,但并不想妥协,“睡觉去吧。我很累。除非你真的想要赶我走。”

    “不要,不要。好,那我睡觉去了。”应馨儿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回过头来看看雷耒。雷耒向她挥了挥手:“晚安。”她终于走了出去,心下有不安淡淡地泛了上来,三个月不见,耒哥哥变了。

    “不过是抱一下嘛,你干吗那么认真?”应熊关上了门,讪讪地说道。

    雷耒望着天花板,半晌才道:“你有喜欢的人么?”

    应熊一下子扭捏起来:“你问这个干吗?”

    “那么是有了。你还会对别的姑娘动手动脚吗?”

    “不会。”应熊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很坚定,迟疑了一会,才道,“难道说老大你也看上了什么人?不是馨儿?”

    雷耒不答。

    应熊拍了一下脑袋:“我真笨,当然不是馨儿啦。”

    门外响起了应馨儿的哭泣声。

    “是馨儿!”应熊惊慌地叫起来。

    “我知道。”雷耒淡淡道,“现在她走了。”

    “你明知道她在外面,还……”应熊有些忿忿然。

    “你不觉得她知道了反而好吗?一旦她死心放下我,就会发现她的周围有许多适合她的男子。”

    应熊一下子泄了气:“老大,你确定你喜欢的是别的女人,而不是馨儿吗?”他犹不肯死心,挣扎着问道。

    “我不确定。”见到应熊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连忙补充道,“但我确定,对馨儿的感情,我和你是一样的。”

    “怎么会这样?”应熊垮下了肩膀,“老大……”

    “看来我今天是睡不成了。”雷耒叹了口气,从床上爬了起来。

    “老大,我不说了还不行吗?”应熊可笑地举起双手,想要阻拦雷耒。

    “不行!”雷耒眼睛一瞪,“你妹妹又来啦。”他推开窗户,纵身跳了下去。

    “耒哥哥……”放门在同一时间被推开,应馨儿一脸泪水,“耒哥哥呢?”

    “走了。”应熊心痛地望着妹妹。

    “耒哥哥。”应馨儿扑到窗口,连续唤了几声,才回过头来,“哥哥,耒哥哥他喜欢上了谁?”

    ***

    又是返校的日子,莫末竟然失去了以往一贯的热情,变得惴惴不安起来。她不能否认,有人影响了她。雷耒!

    她希望他从未出现过,一切只是她的一个荒诞的噩梦。

    是,只有在噩梦中她才会那样彷徨与束手无策。现实中的她应该是在林若白面前的阳光灿烂、自信无比的人,应该是喜欢耍耍小聪明、做点无伤大雅的恶作剧的人。而不是现在这样,连跨进校门都要犹犹豫豫的胆小鬼!

    办公室里没有雷耒!教室里没有雷耒!操场上没有雷耒!教学顶楼没有雷耒!她的心微微发坠,有个什么重物在扯着她的心脏。雷耒去哪儿了?

    “咦?你徒弟不在?”同办公室的靳老师见莫末无所事事地坐着,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莫末不自然地笑笑:“不知道。”

    “他不在,倒是清净了许多。”靳老师笑了。

    “是啊!”莫末环顾整个办公室,以前没觉得这个办公室有这么冷清。

    “你不看书么?”靳老师是比较关心莫末的,在莫末刚进来时,一个人人生地不熟,唯一一个与她稍微熟悉的是一起分配进来的靳惟一——靳老师的儿子。但靳惟一与她也不过泛泛之交,学校里两人同级不同班,直到进来了才知道原来还是校友。

    由于靳惟一的关系,她算是融入了这所学校的人际关系网。那时靳老师是这所学校年轻老师的头,因为她懂得照顾新来的老师,于是,特别是一些外地分配的老师总是云集在靳老师周围。莫末也是其中一个。

    关于靳老师,初见面时,她曾诧异于她的年轻貌美,靳惟一搂着靳老师叫妈时,她确实吃了一惊,反应与所有的老师等同,估计也是本校的一大特色了。靳惟一是靳老师的独生儿子,靳老师说起生靳惟一的故事来总是不胜唏嘘:三个月遭受一次流产的威胁,大概想帮靳惟一的父亲做什么事,当然自此金父对靳老师更加小心呵护、百般疼惜;生产时又是难产,据说疼了两天两夜,生下靳惟一后,靳老师失去了生育能力,故将儿子命名“惟一”。每一个进来的老师都要听一遍靳老师的母子情故事,也是本校年年延续的一大风景。

    “书?”莫末有些惊觉地抬起头来。

    “你不是最爱看书么?那时,除了和我们一起偶尔聊天外,你就是捧着一本书。跟我们家一一很像。”

    莫末笑了,四年了,靳老师还是喜欢拿她与她的儿子进行比较。记得刚进这所学校时,靳老师和她的尾随者本来是很有意思把她和靳惟一凑成堆的,因为在一起的年轻人中,都在靳老师的指挥棒下结成了对。但是林若白插上了一脚。往事忽然像飘渺的烟雾般霎时间闪过莫末眼前,四年了。她竟然有些感叹这个数字,而雷耒,才刚进这所学校。她与雷耒相差了整整5年!她有些吃惊自己竟然无端想到了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

    “莫末,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呀?”

    “早着呢!”莫末打着马虎眼,真的很不幸,从工作一开始,她就不断被灌输早嫁早生的思想,“靳惟一怎样了?”

    靳老师好像早已等着这一问,立刻接口:“也没什么。找了个女朋友在银行里工作,据说是银行之花。老是来我家找一一。”

    “谁叫靳惟一没事长那么帅!”莫末不失时机地捧了一下。

    靳老师便笑了起来,但笑容很快僵在脸上。莫末顺着她的目光向门边看去,一颗心忽的不受控制地快了两拍,雷耒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她瞪着雷耒,竟词穷起来。

    “不用那么夸张吧,师傅!我不过是迟到而已!”雷耒张扬地进了办公室,一屁股坐在莫末对面,“靳老师,你说呢?”他向坐在另一边的靳老师侧身请问。

    “实习生嘛,此时不玩更待何时!”靳老师淡淡地笑,眉梢眼角尽是看破红尘,超然物外的潇洒。

    “你看,怪不得靳老师现在看起来还是个美女。不像某些人……”他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莫末的眉头皱了起来,靳老师会劝每个年轻老师放弃奋斗,惟独不对他儿子。任何稍微有大脑的有进取心的人都知道该对靳老师的这一论调一笑而过,只有他,还真当回事了!

    “对呀!”她转过头去,向着靳老师,“像靳惟一这样聪明的人,就可以做到娱乐与工作两不误。可对于某些资质低下的人来说,恐怕就变成玩物丧志了。”

    “师傅你不会是在说我吧!”雷耒的眼睛眯了起来。

    “怎么?你竟然有这样的智慧懂得对号入座?”她的不安、彷徨一扫而光,瞪大眼睛直视雷耒。

    “靳老师,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么?”雷耒忽然又转过脑袋,正在看热闹的靳老师一怔:“你,怎么会呢?校长的儿子遗传基因是不用怀疑的。”

    “那就是有人狗眼看人低了。”他又慢慢转回脑袋,把转移向后一放,两条长腿便舒服地搁在了办公桌上了。

    “靳老师,你认为这样的人,存在着优异的遗传基因么?”

    靳老师尴尬地咳嗽一声:“我忽然记起来了,我还要到教室去一趟。”

    办公室里剩下师徒俩眉目传“情”。

    雷耒忽然大笑起来:“师傅,合作愉快!”他挑了挑眉,一丝孩子气的微笑出现在眉梢,有种恶作剧得逞了的得意与自豪。

    莫末笑了,就在这么短暂的时间段里,她第二次意识到雷耒只有18岁。说不上是失望亦或轻松,她笑了,为两人之间无意中默契上演的赶走靳老师的剧目。

    “你今天迟到了。”她端正了表情,重申他的错误。

    “师傅——”雷耒一脸哀怨,“人家昨天看书一不小心看了个通宵,今天才不小心起晚了。”

    “通宵?”莫末有些无法消化他的撒娇与他说话的内容。

    “你看……”雷耒凑上前来,向她显示自己布满红丝的眼眶。

    莫末不自在地向后轻微挪了挪,然后挺直了脊梁,告诉自己他才18岁。

    “师傅,你紧张什么?”雷耒大惊小怪地嚷着。

    莫末的脸蓦地被血液着了色,下意识地用右手抚了抚面颊,留意到雷耒正专注得接近反常地注视着她,脸更红了,心却是沉静下来,轻咳了一声:“我只是有轻微的刺猬综合症,不太习惯别人的过分接近。”她略过雷耒脸上某种或许可被称作“失望”的神情,将好奇心重新召唤回来:“你说你在看书?”这个问题太严重了,雷耒“看书”“通宵”?她实在无法将这两个词汇衔接起来。

    “嗯!”雷耒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打算上大学。”

    “哦”在莫末的喉咙里滚了又滚,终于“哦”出声来:“你,打算念大学?”她下意识地重复点着头,冷不防雷耒伸过手来,捧住了她晃动的脑袋,她吃惊地叫出声来,一抬手打掉了雷耒的双手:“君子只动口。”

    “怕你不小心把脑袋给折了。狗咬吕洞宾。”雷耒抚着手,一脸不满。

    “你打算读什么大学?”莫末回过神来。

    “还没想好,先自学了再说。”雷耒恢复了吊儿郎当相,那于他的年少轻狂确实相得益彰。

    “现在在看哪些书呢?”

    “高中三年的。”雷耒瞟了一眼莫末不解的眼神,“师傅不知道么?我高一就辍学了。在社会上当混混。混了三年啦,要不是他硬拉我来这里,我差不多就是黑社会老大啦!”

    “他?”

    “你的崇拜偶像啊!”

    “噢!”莫末猛地醒悟过来,不满地白了雷耒一眼,“你真没礼貌,他是你爸啊,你叫声爸会死么?”

    “我怕叫了他把他给玷污啦!”他刻意夸大了他的过去,“堂堂12年制实验一校之长,儿子却是黑社会的小混混。”

    “啧,那又怎样?小混混中可多的是人才。梁朝伟和张学友演的《阿飞阿基》可是我的偶像啊!”

    雷耒做了个呕吐的动作,神情中却明显轻松许多:“你就不怕偶像泛滥成灾啊!女人!”他摇了摇头。

    “你小孩子乳臭未干,懂个鸟啊!”莫末鄙夷地撇撇嘴,一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样子。

    雷耒夸张地瞪大眼睛,指着莫末:“你是哪门子的优秀老师啊,还会说脏话!你根本就是误人子弟嘛!”

    “喂,虽说童言无忌,小孩子也不要胡乱说话。什么误人子弟,我误谁了?”

    雷耒作了个枪毙的姿势指着自己。

    “你?”莫末张大眼睛,仰天打了个哈哈,“你太抬举我了吧,似你这般风里来浪里去的高手,还需要我来误么?”

    “误了!而且误得还不清!”雷耒努力地挤压着五官,企图显示痛苦状,“我本真小人,坦然闯江湖。误入师门中,学做伪君子。”他扯着衣领,一副马上要窒息的模样。

    冷不防莫末操起作文本,朝他当头一拍:“我就给你当头棒喝,成全你拍案惊奇。”她配合雷耒自座位上窜起来的样子,胡诌道。

    “喂,谁说君子只动手的?”雷耒出指指责。

    “抱歉,我是姑娘。而且是你师傅。”莫末歪着脑袋,眼神中流露出“你能奈我何”的顽皮。

    雷耒怔了怔,突然模糊了他与莫末的距离,恍惚间,有种被撒娇的错觉——某个小女孩扯着衣角,硬是坚持自己的歪理。

    “你是师傅你最大。用这种说一套行一套的方式误导我吧!”他的口气中难以察觉地揉入了宽容:对一个心理年龄比自己小的姑娘,而且她又长得不难看,有什么好争论的呢?

    “喂,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我哪里误导你了?”“拍案惊奇”的人好像是她。

    “没有吗?”轮到雷耒以不变应万变了。

    “有吗?”莫末不依不饶地向前倾着身子,双肘撑在办公桌上。

    “没有吗?”雷耒索性双臂环抱,眼望屋顶。

    “有吗?”莫末加重语气,强调着问题的严重性,顺便提醒雷耒务必“认真”回答。

    “我不过随便探讨,师傅,你干吗这么激动?”雷耒忽然立起身来,示意这个问题的无稽,莫末待要逼问,铃声乍然响起,把她受了一惊。

    雷耒无辜地摊了摊手:“不是我干的!”然后在莫末的瞪视下笑着扬长而去。

    不错,下班了,该吃午饭了。莫末猛地冲向办公室门。若论吃饭的冲刺速度,放眼全校,舍她其谁?雷耒第N次翻着白眼,对于这个一阵风似的刮过自己急着去抢饭吃的女人,叫他怎么产生尊敬之意?

    “你不吃啊?”莫末含着一口饭菜,含含糊糊地询问坐在自己对面,一直像盯天外来客般的盯着自己的雷耒。没错,被人盯着吃饭是不爽啦,但吃饭皇帝大,比起可口的饭菜来,她还是决定漠视雷耒如痴如醉的目光。

    “你还真不是普通的会吃啊!”雷耒承认,他真的受惊了,坐在他面前的真的是个女的吗?还是个女老师?而且还云英未嫁?他再次研究了一下饭菜,饭菜确实一般啊!为什么她可以吃得这么狼吞虎咽、津津有味、惟我独尊?她当这间食堂只有她一个人吗?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二百多名老师都在享受着自己的饭菜。

    “我们都见怪不怪啦。”一边的靳老师好心地解释道,“莫老师,你徒弟第一次来食堂吃饭,你别吓坏他啊!”

    “我怎么了?”莫末无辜地睁大眼睛,两颊鼓鼓囊囊的,一张小嘴油光光的。嘴里的一大口尚未咽下,右手已经迫不及待地又递上一瓢羹。

    “喂,没人和你抢啊!”雷耒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女人,就不怕噎着吗?她的食道就那么粗吗?好像为了应证他的猜测,莫末的鹅蛋脸突然涨得通红,左手掐着脖子,不停地努力咽着。

    雷耒急忙探过身去,为她轻轻捶着背:“跟你说了慢点吃,你看,这不噎着了吧!”

    莫末好不容易把堵在食道的食物咽下去了,雷耒把自己的水递给她,莫末抓过就喝。

    “慢点,你怎么不吸收教训?”

    “还不都是因为你!”莫末终于喘过气来,“哪有人自己不吃饭,老盯着别人看的。就算我天生丽质,秀色可餐,你也用不着这么露骨吧!”

    雷耒古怪地盯着她。

    “怎么啦?”莫末恶意地忍住笑容,“想吐啊?”

    “喂,你是不是女的啊?”

    “如假包换,货真价实。靳老师,嗷!”莫末耍宝般地朝靳老师仰起了头。

    “是啊,性别上的确如此。不过,性格上可能更接近于男孩。”靳老师下了定论。

    “我说呢,哪有女生这么厚脸皮的。”无视于莫末警告的眼神,雷耒继续刺激她,“哎,你爸爸妈妈在制造你的时候肯定很想要个男孩吧!”

    “雷耒!”莫末又一次拍案而起,“食堂里嘴巴是用来吃东西,而不是拿来废话连篇的。”

    “莫老师,你徒弟很疼你的,你还老是抱怨他。”靳老师显然已经一边倒了,“你看,刚才你噎着时,你徒弟多紧张你啊。这一系列动作熟练得比你男朋友还要厉害!”

    “是啊是啊!”靳老师的结拜姐妹周老师也忙着附和,“莫老师,如果我不是知道你已经有男朋友的事实,我还真以为你和你徒弟是一对呢!”

    太震惊了!莫末反而说不出话来,她盯着雷耒,就像盯着怪物,怎么也无法做出类似的联想:好像在今天以前两人还是火星撞地球,怎么今天就被认为是一对了?她的鬓角有些微微疼痛起来。男朋友?林若白吗?老天!

    “我吃完了。”她聪明地选择撤退,这种事情越描越黑,倒不如置若罔闻,时间一长,他们两个当事人的关系会证明一切的。

    “师傅。”雷耒亦步亦趋。

    “喂,你还没吃完呢!”莫末的头更痛了,以前担心雷耒的桀骜不驯,真想不到有一天居然会困扰于雷耒的听话!

    “你影响了我的食欲。”雷耒毫不客气地指责,“你是不是应该做出点表示?”

    莫末仰天长叹:“我亲爱的徒弟,我很想申明两点:其一,我没有邀请你到食堂共餐,你是一个不速之客;其二……”她咬咬牙,迅速酝酿一下情绪,“你严重影响了我的声誉,所以……”

    雷耒期待地睁大眼睛:“所以……”

    “所以,该赔偿的人是你!”莫末以动画片《美少女战士》的标准姿势伸出食指指着雷耒。

    “师傅想要我怎么赔偿呢?”雷耒居然一脸认真。

    莫末上上下下反反复复打量雷耒,雷耒大大方方地承受她的观察。

    “你?”莫末狐疑地一会儿绕到雷耒前面,一会儿绕到雷耒背后,这么一细细打量,倒让她发现一些端倪了,“你的额头?”额头有若隐若现的伤痕,因为有刘海遮着,不太容易发现。

    “师傅现在才发现啊?”雷耒委屈地叫起来。

    莫末连忙抱臂不断抚摩手臂:“收敛点,照顾一下你师傅的寒毛。直接说重点。”

    “打架啊!”

    莫末猛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光荣啊,黑道老大?”她边说边走,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转过身来,雷耒收步不及,莫末的额头便狠狠地撞击在雷耒的下巴上。

    “啊!”两个人攸的分开,一个抚头,一个抚着下巴。

    “你是不是生出来害我的呀?”莫末恶人先告状。

    “猪八戒倒打一耙!”雷耒绝不客气。

    莫末眼睛一瞪,想到了刚才所想,眼珠子一转:“算了!”她摆了摆手,“大人不记小人过。师傅我宰相肚里好撑船。不过,你刚才提到了赔偿,还有效吗?”

    雷耒戒备地直起身子:“你想怎么样?”

    莫末忍不住笑出声来:“无胆匪类!不会让你上刀山,下油锅的。只是让你上一堂课而已啦!”

    “上课?”

    “对呀!”莫末理所当然地点头,“既然你是我的徒弟,我总得让你学到些什么吧!虽然你是没什么悟性啦!”

    “自己不是伯乐,当然看不到千里马了。”

    “光是嘴巴厉害是没用的。怎么样,你有这个胆量上课吗?”

    “别以为你这套激将法有效。”雷耒的话让莫末失望地叹了口气。“不过——”雷耒话锋一转,“我还是决定答应你啦。”

    “好啊,那我就擦亮眼睛,等着看你出丑啦。”莫末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两人一先一后进入办公室,莫末抢先取出语文书,翻看了一下目录,指着第23课:“就上这一课了。”

    雷耒想要说话,莫末的手机音乐铃声响起。

    “林若白!”莫末单刀直入,雷耒皱了皱眉。

    “啊,我吃过了。”莫末回答着林若白的问题,“没有,今天没有超量。太阳?无关太阳的事。今天来了个不速之客嘛,影响了我的食欲。”莫末瞪了一眼正无所事事,不得不聆听莫末的噪音的雷耒,“你猜得挺准的啊!就是他了。也不晓得那根筋没搭上,就跑到食堂来了。”她边说边笑,雷耒的脸色越来越差。

    “对了,你今天有没有遇上你那位同校的学生哪?你没有出手吧?哈哈!找我算账?别弄错啊,应该是报恩吧!”莫末瞥见雷耒不耐烦的脸色,忽然失去了说话的欲望,“不跟你说了,我还要工作。对呀,哪像你那么轻松,多的是时间找女生聊天喝茶!哈,拜拜!”她摁断了电话。

    “咦?你舍得结束了么?”雷耒凉凉地说着。

    “大人事,小孩别插嘴!”莫末笑意盈盈地坐下。

    “是吗?但如果谈话内容牵扯到我,就关我的事了。”雷耒蓦地站起身来,“下次,别拿我的事当话题。”

    “喂!”莫末的笑容消失了,“你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不喜欢,你可以向校长申请别当我师傅啊!”雷耒反唇相讥。

    “你……”莫末坐不住了,“别以为你是校长的儿子就很了不起!愚蠢的人才会找别人做靠山!”

    雷耒攸的逼近莫末,莫末命令自己挺住。两人都瞪大了眼睛,狠狠逼视对方,彼此呼出来的热气直接喷在对方脸上。

    “据我所知,有人还巴不得能入住稳家找靠山呢!”雷耒挤出一张夸张的笑脸。冷不防莫末突然出力,把雷耒狠狠往后一推,雷耒没准备,踉跄了几步,撞在靳老师的办公桌上。

    “你们干吗呢?”靳老师正好一步跨入,大惊小怪地叫道。

    “没事!”莫末勉强笑笑。雷耒站直身体,哼了一声,与靳老师擦身而过,走出了办公室。

    莫末愤愤坐下,看到了翻开的语文书,忍不住一把推开。

    “你徒弟他怎么了?”靳老师好心地探听,“刚才在食堂你们俩还好得像一对情侣,怎么眨眼之间就……”

    “情侣?”莫末夸张地“哈”了一声,“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他交往!”

    “莫老师不亏为才女,难怪温校长这么看重你!”靳老师小心试探着。

    莫末叹了口气,最近这是怎么了?她无端惹到了谣言大仙吗?好像事事都与她有关。靳老师显然别的没听到,恰好又听到了“靠山”之类的蠢话,就自动地为她编起故事来了。搞不好过几天,就会传出她莫末飞上枝头,麻雀变凤凰的故事了。雷耒,还真是她的克星啊!算算看,就是从他现身起,她就失去了平静的日子。天!她不由自主地抱住脑袋,她是不是上辈子欠了那小子什么啊?

    “莫老师?”靳老师关心地拍拍她的肩膀,“你没事吧?”

    “没事!”莫末振作了一下,抬起头来,“靳老师,我这个徒弟让给你,你要不要?”

     正文 第七章  真相

    “雷耒!”温梦霖的声音止住了上楼的步伐,他被动地停留在客厅里。

    这个世界怎么了?难道他想安静一下都这么难吗?还是刚才的一幕他那位神通广大的“父亲”又知道了。也难怪,他从学校里差不多消失了一下午。这一下午,他师傅完全有可能偶然碰见校长,然后,校长问起他的情况,然后,他师傅会委屈而又任重道远地说起他怎么任性。他抹平烦躁的脸色,压抑地转过身,却意外地见到应馨儿正怯怯地站在温梦霖身后,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万般委屈地望着他。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有人找你。”温梦霖的声音呈现出他特有的温柔,“你们是在客厅呢?还是到你房间?”

    “去我房间吧!”雷耒闷闷地说着,带头走向楼梯。

    “馨儿,别在意。”显然他们已经取得了共识,应馨儿获得了温梦霖的好感。

    雷耒再次叹气。赵家的人除了季芳芹,别人从不踏足温家。一方面是雷耒原先自己都鲜少回来,再加上季芳芹谈起温家时也总是脸色不好,时应熊兄妹对他家畏惧多,来的欲望就少了。另一方面,每次应馨儿问起他的家人时,雷耒总是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乖巧的应馨儿自然猜得出雷耒与家人的关系并不和谐,因此倒是从未想过要到他家做客。而应熊大大咧咧的,有一次曾说过要来温家找他,但被雷耒组织后就断了念头。因此,今天应馨儿上门,雷耒确实很感意外,但想起两天前应馨儿的哭泣声,他大致也就猜得到了。

    雷耒的房间非常简单,一床一桌一台电脑。雷耒把唯一的转椅让给应馨儿,他自己往床上一躺,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耒哥哥。”应馨儿等了许久,终于放弃了雷耒的询问,怯怯地开了口。

    雷耒“嗯”了一声。

    应馨儿咬者下嘴唇,难过得几乎就要哭出声来。雷耒虽然对人并不热心,尤其是跟他哥哥一起上下学后,和她一度生疏起来,但她知道,雷耒还是很疼爱他的。有一次,有人在半路上拦住了她,就是耒哥哥帮她解了围。

    “谁要是再敢动她,我就揍得他这辈子都爬不起来。”

    她甜甜地回味着雷耒当时说的话。他见过耒哥哥的同学,发现耒哥哥对别的女生,连正眼也不会瞧上一眼,耒哥哥对她是特别的,她一直坚信这一点。但现在,耒哥哥却说不喜欢她,此刻又对她这么冷淡,她忍了再忍,终于还是哭出声来。

    雷耒总算从床上坐了起来:“你不是到我这里来哭的吧?”他的声音中带者明显的疲倦。

    “耒哥哥。”应馨儿连忙胡乱擦去泪水,“我,我不是故意要哭的。你不理我,我,我实在忍不住……”说着说着,她又委屈起来,好不容易擦干的泪水再一次涌了出来。

    “既然你觉得看到我就想哭那就不要看到我!”雷耒的声音依旧显得沉闷不堪。

    “不是的。”应馨儿慌忙上前两步,抓住雷耒的手臂,“我喜欢见到耒哥哥。我——”

    “我看不出你有什么地方‘喜欢’了,我只看到你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哭哭啼啼的。”

    “不是这样的。”应馨儿急得眼泪也忘了擦,两颗泪珠在她的睫毛上盈盈欲坠,很是惹人怜惜。

    “把眼泪擦干了吧!”雷耒简短地命令着,应馨儿胡乱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残留的泪水。

    “耒哥哥!”她鼓起勇气,“我做错了什么?”

    “什么?”雷耒一下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惹耒哥哥你讨厌了?”应馨儿握紧拳头,大声重复了一遍。

    雷耒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意识到她话里的内容后,才不知所措地笑了笑。他的笑容让应馨儿的胆子又大了许多,她索性两手都抓住雷耒的手臂,轻轻地左右晃动:“你说啊!”

    雷耒下了床,不着痕迹地摆脱了应馨儿,站到窗口,俯视着下面的小花园:“你没有做错。”

    “那你为什么讨厌我?”应馨儿站到他身后。

    “我不讨厌你。”他下意识地回答,忽然想起当他这样纠缠在他师傅身边时,他师傅会不会也这么无奈,这个认知一下子打击到他,他无意识地挥了挥手,努力甩到那个致命的想法。

    “馨儿!”雷耒阻止了应馨儿的继续发问,“我喜欢你。”他看到应馨儿的脸庞刹那之间亮了起来,心底忽然滋生出不忍,这份不忍几乎就要扼杀他接下来要说的内容,但转念之间,他忽然又想到,如果换成是他,对方明明不喜欢自己,却因为同情或者怜悯而接纳了自己。不,那太残忍了。

    “馨儿。”他清了清嗓音,继续说下去,“这种喜欢就像你哥哥对你的喜欢。因为你是我们的妹妹。”

    应馨儿的脸上露出了困惑而不安的神色:“可是,我不是你的妹妹。”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某些比刚才更严重的事她意识到要来临了。

    “我们从小生活在一起,我一直就把你当成是我的小妹妹,一个我会像哥哥一样去照顾的妹妹。”

    他的声音很温柔,应馨儿却觉得冷了起来:“可是,可是,我们明明不是兄妹。而且我也没有把你当成哥哥。我,我——”

    “馨儿,你还小,还不明白自己的感情。”

    “我和你一样大!”应馨儿的情绪终于激动起来,“你清楚的,我就清楚。”

    “那好。你应该清楚我话里的意思了。”雷耒冷静地注视着她,目光中若隐若现的怜悯让应馨儿无法正视。

    “我明白。耒哥哥不爱我。”她悲伤地说出这个事实,“耒哥哥,”她努力逼出一个笑容,“你能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谁吗?”

    雷耒的脑中闪过莫末怒容满面的神情,他略微震动了一下,甩了甩头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馨儿,我还只有18岁,谈恋爱会不会早了一点。”

    “耒哥哥骗人。耒哥哥明明有了喜欢的人。是不是耒哥哥喜欢的人不喜欢耒哥哥。”

    雷耒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应馨儿无心的猜测几乎要瓦解他本就不坚固的自信。

    “不会的。耒哥哥这么优秀,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耒哥哥呢!”应馨儿没有留意到雷耒的表情,自顾自地摇着头,否决了自己的猜测。

    雷耒还是说不出话来,他紧紧地抓握着窗棱,调整着自己紊乱的气息。

    “耒哥哥,你怎么了?”应馨儿从意想中回过神来,注意到雷耒不正常的脸色,“如果真有人不喜欢耒哥哥,那就是她的损失。而且——”她害羞地低头,“不管耒哥哥对我怎么样,我反正永远喜欢耒哥哥。”

    雷耒再次震动,应馨儿的表白尽管稚气未脱,但还是实实在在地感动了他,他情不自禁地扬起右手,想要抚摩应馨儿的长发,是怜悯还是同情?他忍不住嘲笑自己混乱的情绪。右手虚晃了一下,放到自己头上,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

    应馨儿失望地叹了口气。雷耒忽然笑了,这一次,他感受到的是轻松,他再次举起右手,轻轻触摸着应馨儿的长发,应馨儿欣喜地捕捉雷耒的眼睛,却在那里撞见了一片澄澈与宁静。

    “馨儿,记住我也是你的大哥,如果有谁胆敢欺负我们家馨儿的话。哼哼!”

    应馨儿笑了起来。

    雷耒也笑了:“还有,一旦确定了心目中的男孩子后,可要让我这个哥哥见识一下啊!”

    应馨儿咬住下唇,“恩”了一声:“耒哥哥也是啊!”

    雷耒张扬着自己的一口白牙:“馨儿倒是不肯吃亏啊!”

    两人下楼时,温梦霖正坐在沙发上看报。

    “温伯伯,我走了。”应馨儿走到温梦霖跟前,有礼貌地说道。

    “吃了饭再让雷耒送你回去吧!”温梦霖出言挽留。

    “不了。”应馨儿羞涩地笑笑,觉得这个温伯伯挺慈祥的,而且,长得也帅,如果不是知道他与雷耒是父子关系,根本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与雷耒站在一起,虽然两个人长得并不像——晤,妈妈说过,耒哥哥长得像他妈妈,真想见见耒哥哥那个美女妈妈!不过,看上去温伯伯就像长了耒哥哥十岁左右的哥哥。对了,某个她曾经疑惑过的问题突然冒了出来:“温伯伯,耒哥哥怎么不跟你姓?”

    雷耒的脸色变了,不过应馨儿站在他前面看不到。他朝温梦霖望去,却见温梦霖保持着一贯的文雅与镇定:“是啊,他随他妈妈姓。这是他妈妈的要求。”

    雷耒忍不住在心里为温梦霖喝彩:说得简直天衣无缝。他妈妈既然决定与他那位应该姓雷的生父在一起,当然改姓雷了。那么随他妈妈的意思姓雷,真是再正确也不过了。对了,关于他生父的事,也该是他弄清楚的时候了。他扬了扬眉毛:倪易根,你等着,这一次,非打败你不可!

    “没那么容易!”倪易根避开了他的一招凌厉的攻击,大笑着说道。

    雷耒哀怨地瞧了倪易根一眼,还没开口,倪易根已经忙不迭地退了开去:“喂,你有的时候真的很恶心呢!”

    “谁叫你居然来真的,一点也不肯放水,你应该知道,要打败你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倪易根得意地笑着:“小子,想用这一招诱我上当,门都没有。你老子早八百年前就用过啦。”

    “原来你公报私仇!”雷耒立刻反应过来。

    “那当然,谁叫你爸爸当年也这样耍过我!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一直没有过关对不对?”雷耒狡猾地引诱着倪易根的记忆。

    “哼,臭小子,算你猜对啦。”倪易根不情愿地说道,“就是因为没过关,你爸爸才没有带上我。而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事隔多年,想起当日的情景,他依然不能释怀。

    “我爸出了意外?”他试探着询问。

    倪易根沉重地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

    “怎么?有人暗杀?”

    “只是猜测!”倪易根正想再说,一抬头望见雷耒过分专著的眼神,猛地意识到这小子竟然正在套他的话。

    “臭小子!”他暴喝一声,一拳狠狠地陷进雷耒的肌肉里,“你使诈!”

    雷耒嘻嘻笑着,避开了倪易根的下一记进攻:“你的故事吸引了我,看来现在我是非要赢你不可了。”

    “小子,你以为‘赢’是说说就可以的么?”倪易根连连进攻,心下却戒备起来,这小子露出从未有过的认真,看来这一次他是要动真格了。

    雷耒不再嬉皮笑脸,凝神接下倪易根的几下,嘴角渐渐上扬。

    “嘿,小子,不管怎样,就你这份镇定与胆色,我就应该佩服你。”倪易根也不敢再轻敌,暗暗留意雷耒的反应。他知道雷耒善于在挨打的过程中寻找对手的弱点,但和自己交手,他却从未使用过,可能在自己这里,雷耒更注重于学习。但今天,他的目标变化了。而且,自己刚才虽然连连击中雷耒,但要害部位都被雷耒闪过,即使确实打到雷耒身上,威力也大大减弱,与他自己预设的力量大相径庭。从雷耒的反应看,接下来他大概要反击了。果然,雷耒脸色一肃,拳风开始凌厉起来。倪易根精神一振,许久不曾遇到对手的快感自心底腾起,他见招拆招,瞬间,与雷耒战成两个模糊的影子。酣战中,雷耒又硬生生地承受下倪易根一记重拳。这记重拳让他失控地闷哼出声。

    “小子,认输吧!”倪易根一边防备,一边大笑着劝说雷耒,“我承认你的进步确实不容小觑,不过,想听你爸爸的故事,还是等下次吧!”

    “那可未必!”雷耒化解了倪易根又一记进攻,长腿突然发力,踹向倪易根的小腿腿骨。倪易根腿法突变,左三步斜斜避开,双手并不闲着,变掌为抓,向雷耒喉咙锁下,“小子,小心了。”

    “你也一样。”雷耒忽然轻笑出声,出掌格住倪易根的锁喉功,右腿自意想不到的方位封锁了倪易根的退路,倪易根一惊,待要防范雷耒腿部的进攻,雷耒的双掌已经再次变化,一拳突破倪易根的防护,猛击在倪易根胸前。倪易根踉踉跄跄倒退几步,表情从诧异转变为茫然。

    “根叔?”雷耒有些担心了,“我没伤着你吧?”他上前检查倪易根的伤势,倪易根轻轻搁开了他,怔怔地凝视着雷耒,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根叔,根叔!”雷耒傻眼了,不至于吧,打输了还要哭鼻子。

    “我,我是高兴才哭!”倪易根抽抽搭搭,“你果然是少爷的儿子。不,现在,我应该叫你少爷了。”他忽地跪倒在地,雷耒大惊失色:“根叔——”

    “少爷你别扶我起来。其实我虽然找到了你,但我心里也实在没底,毕竟,雷少爷,不,你爸爸已经不在了,我又不知道你妈妈的情况。我也是凭感觉觉得你就是少爷的儿子。对,对不起,我说不清楚了。”倪易根越说越急,渐渐语无伦次起来。

    雷耒不由笑出声来,他扶起倪易根:“好了,根叔,我只想听一个故事。你不用这样跪着。至于怎么讲,我建议你继续称呼我为臭小子,然后从头慢慢讲起。我们有的是时间,对不对?”

    “对,对!”倪易根惶恐得像个小孩子,“至少有一点,我现在确定得不得了,你一定就是少爷的亲生儿子。只有少爷的儿子才会拥有这么出色的领悟力。”

    雷耒哑然,根叔显然对那位雷少爷崇拜得五体投地了,那位雷少爷在根叔心里是上天入地,旷古烁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超越古今中外第一人!他摇了摇头。

    “喂,臭小子,你摇什么头,你没见过你爸爸,别轻易怀疑我的话。等你听了我的故事后,你就会知道你爸爸有多了不起了。”

    雷耒收敛了笑意,认真答道:“好,我洗耳恭听。”

    “你爸爸其实是中亚某国国君的第二个儿子。”倪易根的话让雷耒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只想要个出处,谁知道这个出处还那么复杂。什么国君、皇帝,他根本不在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那才是他向往的生活。

    倪易根欣赏着雷耒的表情:“你知道么?少爷也和你一样,很讨厌皇室的生活,因此,他虽然是最有机会获得继承的人,他却反而逃了出来,在外面建立了自己的世界,逍遥自在。只是他的兄弟们并没有因此而放过他。在一次暗杀中,我爸爸为了救他……”

    “你确定是皇室中的暗杀么?”雷耒追问了一句。

    倪易根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他倒没有深究过,只是从少爷的话里隐约猜测所得。他的耳边似乎又回荡着二十一年前在他父亲的灵位前他与少爷的对话。

    “阿根,别哭了。男子汉不应该被泪水所控制。”雷翱天的眼神相当冷峻,闪烁着鲜见的戾气。

    “是,少爷!少爷,是谁下的手?”倪易根的娃娃脸开始成熟起来。

    雷翱天的目光中复杂得无法看出端倪:“我刻意走那么远,他们却还是不放心。”他摇了摇头,“本是同根声,相煎何太急?难道一定要我销声匿迹,才肯罢手?”

    “少爷?是皇族的人?”倪易根不奔。

    雷翱天习惯性地推了推倪易根的前脑勺:“那是我的事,小子!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可是——”倪易根拦住雷翱天的步子,“那是我的爸爸!”

    “你想去报仇?”雷翱天骗着头打量倪易根,眼神中荡漾着一丝逗弄的意味。

    “是!”倪易根坚定地点头。

    “好!”雷翱天挑着眉毛,“我给你一年时间,只要你能打赢我。我就让你和我一起去报仇。不然,你就给我乖乖待在这里。”见倪易根一脸为难的模样,雷翱天笑了,“你不接受也行,那就只有老实待着什么都别想!”

    “我答应!”

    “结果你始终不能赢过你的雷少爷。”雷耒忍住笑意,认真地询问。

    “臭小子,要笑就大声笑吧!”他的脸皮有些承受不住那种热力,最后的那次比试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你输了。”雷翱天淡淡地说着。

    倪易根恨恨地用手捶地:“我真没用。”

    雷翱天忍住笑意,转过身来:“你不用难过,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在我儿子身上发泄你今日的耻辱。不过——”他顿了顿,看到倪易根的注意力已经成功地吸引过来了,才继续说道,“你可要拼死练习啊。否则,我怕二十年后,难看的人还是你!”

    倪易根朝雷耒看了又看,实在很不服气自己连续败在雷家父子手上。

    “根叔,你用不者介意啦。”雷耒拍拍倪易根的肩膀,“我不过是取巧而已。至于那个雷少爷,他比你年长又有实战经验。其实,你真的很强。”看到倪易根的心情似乎有所好转,他才继续问道:“那位雷少爷……”

    倪易根狠狠白了雷耒一眼:“小子,那是你父亲。”

    雷耒笑笑:“你不是一直都待在……”他看了倪易根一眼。

    “欧洲一个偏僻小国的海岸,雷少爷在那里建造了他的家园。”

    雷耒点点头:“后来你怎么遇见……”他又顿了顿,眼睛望向倪易根。

    “小子,看来,你还是不肯相信自己就是雷少爷的儿子。唉,你的固执和多疑和你的父亲简直如出一辙。”他注视着雷耒英俊的面容,雷翱天的影子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来,只是那张他所尊敬的脸上都是鲜血。他虽然在接收到雷翱天的信息后奋力赶向雷翱天所在处,但赶到时,却只见到一辆烧毁的法拉利和和业已死亡的雷翱天。

    “等一下。”雷耒的眉头皱紧了,他打断了倪易根的讲述,“那么说,从你和你少爷分开后,你一直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和他通过话。你怎么获得他的信息的?你又怎么……”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倪易根摆了摆手,“少爷的城堡里装着完备的无线电接受仪,只要少爷身上带着特制的手表,我就能探知他的去向。但前提必须他开通那块手表的这一功能。少爷是一直到最后才开通的。其实那次我还和少爷通过话,少爷非常高兴,说要实现自己的诺言,把他的儿子带回来教给我栽培。是我自己等不及才赶去的。可惜还是迟了……”倪易根垂下了头。

    “那你又如何判定我就是你要找的人?”雷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直觉!”倪易根不容置疑地说道。

    雷耒耸了耸肩膀,实在无法评价倪易根的执着亦或固执:“也许他的儿子和他一起死在车里了呢?”

    “你不是还活着吗?”倪易根幽了一默。

    “拜托,一点也不好笑。”

    “其实在赶到出事地点之前,我就已经收到少爷的讯号了。”倪易根取出他的手表,摁了几个键,屏幕上出现了一组数字:691441325191514

    雷耒狐疑地抬头望望倪易根,倪易根得意地笑了:“这是我和少爷经常玩的游戏,数字猜字。”

    雷耒沉思了一下:“Findmyson.”

    倪易根激动地指者雷耒:“你还不承认你是少爷的儿子。”

    雷耒摇摇头:“不是只有你的少爷才是个聪明人!”

    “不,你就是少爷的儿子。你没见过少爷,不知道自己跟他长得多像。你不能否认的。你都不知道我找你找的多辛苦。”

    雷耒看了看他的头发,倪易根接收到了他的目光,苦笑了一下:“我自己也不知道头发什么时候变白了。”

    雷耒无意识地抓抓头发,目光不忍心在倪易根身上逗留。

    “万一不是呢?你知道这世界上凑巧的事很多。”

    “不,一定是!”倪易根急了。

    “其实还有两个人可以证实。”雷耒突然说道。

    “对,我都急糊涂了。你妈还活着……”

    “但没有意识。”雷耒打破了他的幻想。

    “你那个把你养大的男人应该也知道。”

    “他是不会说的。”雷耒挥了挥手,“算了,大白又怎样呢!”

    “少爷!”倪易根瞪大了眼睛,“你不跟我回去,不去查找你父亲的死因了?”

    “查出来又怎样呢?把皇室里的人都杀光?或者,让他们对我斩草除根?你不觉得我现在这样挺好的么?对了,既然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倒是可以回去了。”

    “少爷——”倪易根拉长声音,“你又想抛弃我?”

    雷耒又好气又好笑地盯着倪易根:“看清楚,我是雷耒不是你的少爷雷翱天。”

    “现在你就是我的少爷!”倪易根也非常固执,“总之我是不会离开你的。除非你和我一起回去,否则,我就一直和你待在这里。”

    “随便你!”雷耒无所谓地挥手,“我要回去了。虽然我是凭着送馨儿的借口出来的。但太迟,我怕他又要展开他无所不在的教训了。”

    “少爷——”

    “别叫我少爷!”雷耒不耐烦地打断倪易根。

    “少爷!”倪易根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既然你这么烦他管你,不如……”

    “免了,你和他一样烦!”雷耒一脸敬谢不敏。倪易根正想再说,雷耒衣兜里的手机声音“嘀嘀嘀”地响了起来。雷耒诧异地取出来,手机上显示的新信息居然是他师傅发送过来的:“好好准备你的课。我可不是开玩笑的,给你三天时间,周五上午第二堂课我会准时听课。”

    几句话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感情,雷耒的脸却在瞬间生动起来。再也无暇顾及倪易根,他疾步融入夜色。

    “哼!怪不得不肯回去。原来已经被女人迷住了。简直和他老爸一个德性。有异性没人性!”倪易根不甘心地注视着雷耒消失的方向,嘴里嘀咕着雷耒早已听不见的话。

    “如果我不准备呢?”雷耒在手机屏幕上打出了这行字。不行,中午已经惹她生气了,万一她真的不理自己了……雷耒摇了摇头,消除了这行字。

    “我不知道该怎么上?你教我啊!”怎么示弱的感觉这么强烈!雷耒不满地皱眉,她会得意忘形的,明天他要怎么面对她。

    “放心!既然我答应了,就不会让你失望!”他终于决定发送这行字。

    手机一直没有动静。就在他失望得恨不得扔了手机时,“嘀嘀嘀”在静夜中突兀地响起。他匆忙抢过搁在桌子上的手机:“失望是肯定会有的。”啧,这个女人,不损他就活不下去么?“如果你是为看我的洋相。我承认你确实要失望了!”他也不甘示弱。

    “徒弟,别怪师傅没有提醒你:谦虚一点,后天不至于摔得太惨!”

    “谦虚一向是我的美德!”

    “刺激你非我的本意,但我还是不得不指出,一个连‘谦虚’的含义都不了解的人,将如何上出一堂过得去的课?”

    “上不出。因为我将上的是一堂优秀的课!”

    “我期待你后天所上的课的质量能及得上你的脸皮厚度!不打搅你了,准备吧!”

    准备吧?怎么准备?雷耒茫无头绪地盯着周济,不敢相信她就这么“信任”地袖手旁观了!

    “我的手上没有课本啊!”

    “你终于意识到了么?”

    “自始至终你都没有要给我课本的意思啊!”雷耒把责任甩得干干净净!

    “哼哼!是谁在中午时间莫名其妙地乱发脾气?还好意思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如果我肆无忌惮地在别的女人面前议论你的确定,你会怎样?”雷耒把包袱又踢了回去。

    “那要看情况。如果是朋友之间无恶意的。我会一笑而过。”

    “你的意思是:……”

    “我会把家人无伤大雅的秘密与朋友分享。”

    家人?所有的坏情绪都在此刻涤荡而尽!雷耒凌空一跃,纵身到了床上。手机的“嘀嘀嘀”声再次响起:“不过,我承认这样不对。因为,我并未获得你的同意!”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道歉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原谅你了。”

    “喂!被给点阳光就灿烂啊!你难道没有错吗?小气鬼!”

    “好吧!我承认我是有些反应过度。”

    “说得还真保守啊!不过,原谅你了!明天别迟到,记得问我拿书。”

    “咦?你不会自己记住吗?”

    “拜托,我不是你的保姆!”想象着此刻她咬牙切齿的模样,雷耒笑了。真是奇怪,以前,他从来不知道手机竟有这样的妙用:可以让人瞬间超越了距离!

    “你男朋友没有陪着你吗?”他犹豫了很久,大拇指终于按下了发送键。于是,又是折磨人的等待。“嘀嘀嘀”响起的那一刻,他居然迟疑了一下。

    “见笑,本姑娘迄今犹唱《单身情歌》!”

    情绪顿时飞扬起来。

    “不对吧!上次我好像连师公也叫过了。”

    “既然你提醒我了。那我不介意再罚你一次。上次那位是我从小到大的哥们。你别害我乱伦啊!”

    口哨声从雷耒嘴里飞出。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房间竟然是这么舒服!

    “喂,你管我那么多啊!”

    雷耒咧开了嘴巴:“你是我师傅嘛!师傅出嫁不出去,做徒弟的也很没面子的!”

    “你不是说我要入住温家吗?我正为此而努力呢!”

    啧,这女人开始跟他算账了!

    “老牛吃嫩草?”

    “你靠边吧!”

    一课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沉了沉。“你不会真的对温夫人的位置感兴趣吧?”

    “你不是一直这样认为吗?”

    雷耒沉默了,心情急剧跌落谷地。

    “你努力教我的目的也是如此?”

    “狗眼看人低。放心吧,我才没有兴趣成为你的小妈呢!”她发了一个呕吐的图片过来。

    雷耒笑了,虽然被她不客气地喻为狗!

    “有个我这么帅的儿子是你今生最大的福气!”

    “恶!不过,我承认,你父亲的风度是我见过的所有男人中的极品!嗯,和我爸爸有些不相上下!”

    爸爸?雷耒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你在暗示我们有可能成为一对吗?”

    “乳臭未干,也敢学人炮妞!不早了,我要睡觉了。明天见!”

    雷耒仰天躺了下去,黑暗里睁大发亮的眼睛。“明天见”就像某个暗号,诱惑着他的神经,他第一次如此急切地盼望天明!

     正文 第八章  情动

    “早!靳老师!”莫末几乎是跳跃着进了办公室。

    “莫老师今天有什么喜事吗?”

    “喜事?”莫末愣了一下,“没有啊!”

    “哦。看你神采飞扬的,我还以为有什么喜事呢!”靳老师笑着解释。

    莫末摸着脸蛋:“神采飞扬?有这么明显吗?”她承认昨天的短信让她兴奋得几乎睡不着觉。在与雷耒的交锋中,她终于取得了决定性的进步。雷耒肯敞开心扉是她怎么都想不到的。手机的功能竟然这么大!早知道,她老早就使用这一媒介了。

    “早!”想曹操,曹操到!她转过身,第一次发现,雷耒真的非常具有吸引力,不仅仅是他出众的外貌所致。

    “你们师徒俩今天怎么不约而同都来得这么早?”靳老师笑着调侃。

    莫末看了看雷耒,后者正好也在看她。没来由的,她的脸竟有些微微发烫。第一次,她居然会提前醒来,不用妈妈的叫声,而且,一向讨厌早起的她,这一次却发现,原来早上的空气竟是如此清新!这与她原先认为的“早上应该是睡眠的黄金时间。长长一夜,不如清早赖床5分钟”完全背道而驰。雷耒会来这么早,是因为她的“明天见”吗?

    “师傅,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她的心快跳了一拍,有种做贼心虚的恶感。

    “我也说过了。你师傅今天面色泛红,让人忍不住就想多看一眼。”靳老师又开口了。

    “谁让人想多看一眼?”周老师一脚踏了进来,立刻好奇地打听起来。

    “莫老师喽!”靳老师随手指了指。

    “莫老师一向就是个美人啊!我们学校凡是单身的男老师谁没有动过心。一一也是其中一个呢!”

    “我们家一一哪会有这么福气!”靳老师及时捧了一句,“莫老师的眼界很高,哪里看得上我们家一一。”靳老师的语气还是流露出酸意,她的撮合无效让她觉得很没有面子,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年,儿子也谈了朋友,但说起这事,她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莫老师好像有男朋友了吧?”周老师想到经常来找莫末的林若白,“莫老师的男朋友长得一表人才,与莫老师很配对。”她上下打量着莫末,“莫老师,如果你穿上裙子,肯定会更好看。”她好心地建议,连她和靳老师都穿着裙子,“说起来,莫老师好像从来没有穿过裙子。每次不是运动装就是休闲服。幸亏莫老师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漂亮,难怪大家都这么喜欢你,连校长也对你刮目相看。”见到莫末的脸色有些异样,她才意识到自己多嘴了,干巴巴地笑了几声:“不好意思,我就是这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上课去了!”靳老师站了起来,周老师连忙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一下子沉寂了下来。莫末甩手把语文书扔给雷耒:“你抓紧时间准备吧!”

    雷耒笑嘻嘻地接过书本,眼睛却依旧盯着莫末。

    “你傻笑什么?课文好像不在我的脸上!”莫末语气不善地说道。

    “看不出来你还是男性杀手!”雷耒的笑容不变。

    “说什么哪你!”莫末瞪了他一眼,“我只是很容易和异性成为朋友而已啦!靳惟一就是我的铁哥们。靳老师不知道,才会乱牵红线。”

    “你的意思是你是个男人婆?”

    莫末皱着眉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话被你说出来,就都变了味!准备啦!”

    ***

    “师傅,想要表扬我呢,只管开口!不要用这种崇拜的眼光看我啦!”雷耒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夹着下巴,略侧着头,以眼角向莫末忽闪了一下,“我会害羞的。”

    冷不防莫末捡起一本书狠狠地摔向雷耒,雷耒出手轻易地接过:“师傅,尊重书本啊!”

    “那就要麻烦亲爱的徒弟了。”莫末微笑着咬牙切齿,蓦的声音一下子提高八度,“幼稚不是错,拿幼稚当可爱就严重肉麻了!也不看看你都听课多久了。三个月!就算没有吃过猪肉,也该看过猪走路!上出这点水平完全理所当然,你居然还敢恬不知耻地拿来炫耀。”

    莫末一口气噼里啪啦地数落完雷耒!的确,她必须承认啦,这个徒弟悟性极高,尽管只是听了三个月课,却能上出她一年后才能达到的水平。她几乎有些妒忌了,没事上课那么出色干吗?但不管多么不情愿啦,作为师傅,她有责任对这堂课做出中肯的评价。听完课后,她真的正在努力斟酌表扬的语言。谁知道这个自大狂还真不是普通的自大。这下好了,她可以把她精心准备、难以启齿的赞美之辞省略了。

    “师傅!”雷耒一脸可怜相,“就算我上得确实不怎么啦,你也不用自责到把自己比喻成猪吧!”他的眼睛不怀好意地停留在莫末的胃部,“也许你的饮食习惯以及某些部位是很接近这种动物……”

    莫末涨红了脸,腾地一下坐到座位上,随手抓起桌上的物件朝雷耒丢去。雷耒哈哈大笑,随意地将接到的东西一一送回原位。

    “莫老师……”

    莫末丢东西的动作顿时尴尬地凝固住,在定格了几秒钟后,她才辛苦地组织了脸部表情:“温校长!好!”

    “你们好像融洽了很多。”看不出温梦霖笑容中的真实心情。

    莫末小心翼翼地想要整理桌上的紊乱,不意竟发现桌上并没有呈现出她预想中的不堪入目,她惊讶地抬头,却发现雷耒又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啧,又在摆酷!这个年代的孩子不知道怎么了,动不动就在父母面前摆出爱理不理的样子,好像父母欠了他们什么似的。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雷耒。

    “听说雷耒今天上过课了?”温梦霖唤回了她涣散的神思,“上得还行吧?”

    莫末立刻神采飞扬起来,在只有她和雷耒时,承认雷耒上得好有点难度;但在他人面前,就另当别论了,她很乐意坦然承认自己的教徒有方啦!

    “校长……”她的情绪酝酿得相当白热化了,但才开口,就有人不识相,不,是极不识相地打断了她,她警告地用杀人的目光盯着雷耒。

    “我这样的人能上出什么课?误人子弟而已!安排我进这所学校你恐怕是枉费心机,误做小人了。”雷耒刻薄地讽刺温梦霖以权谋私,调他进入这所别人梦寐以求不可得的学校。温梦霖白皙干净的脸微微变色。

    “雷耒,你这是什么态度!”莫末忍无可忍,打抱不平的侠义之心令她忘却了温梦霖在场的事实,音量让温梦霖的眉头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可怜天下父母心。就算你不懂一个父亲望子成龙的良苦用心,你也应该清晰地认识到父亲的行动。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是个人呀!”说到愤慨处,她情不自禁地走到雷耒近前,伸出食指毫不客气地戳向雷耒的胸膛。

    雷耒啼笑皆非地盯着莫末,这个女人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啊?唔,他承认被她戳中的味道是挺不错啦!但她好歹也得关心一下场合,他可不想当着他“父亲”的面,做出以下犯上的举动。他向温梦霖望去,后者脸上表现出来的是难得一见的严肃与专注,这使他白皙无须的脸面有些阴沉。雷耒忽地心下一凛。温梦霖也接触到了雷耒戒备的目光,两秒之内表情就恢复了自然,那种不着痕迹让雷耒有份错觉,刚才是他眼花了么?

    “莫老师!”温梦霖沉稳地开口,“雷耒从小就丧失母爱,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他的关注也不是很多。”

    他的话成功地平息了莫末的怒气。丧失,母爱?雷耒的妈妈?她自作主张在大脑里构思了一个单亲家庭的故事,再看雷耒的眼睛里就融入了谅解与同情。原来,雷耒会叛逆是缘于丧失母爱!怪不得……她一相情愿地进入冥想,没有注意到雷耒一脸的烦躁。

    “所以,莫老师,你对雷耒还是要耐心些!”温梦霖不动声色地继续说着。

    “我会的!”莫末连忙应和着,忽地意识到自己适才的举动,一张脸不由得再次染上胭脂色,校长是在提醒自己刚才的暴戾吗?她的脑袋开始一点点地垂了下去……

    “好了,你想把脑袋像乌龟一样藏到身体里去么?”雷耒哼了一声,“就只会在我面前耍威风!”

    莫末几乎是反射性地仰起了头颅,意识到办公室里又只剩下他们师徒两人后,怒火便不受控制了:“雷耒,注意你的态度。你今天已经不止一次以下犯上了。尊重长辈这几个字你总该还记得吧!”她的手再次蠢蠢欲动,但还没有到达目的地,中途就被雷耒拦截了,“放手!”

    雷耒笑吟吟地打量着莫末喷薄着热气的脸蛋,右手紧紧地抓握着莫末的小手:唔,出乎意料的柔嫩。他腾出大拇指,轻轻地摩挲着莫末手上的皮肤:真的很嫩!像季阿姨家做点心时的面粉……“啊——”他吃惊地回过神来,愤怒地盯着莫末,“你干吗踢我?”

    “干吗?”莫末还欲再踹,被雷耒夹腰抱了过去,透过薄薄的衣料,雷耒身上的热量源源不断地传递到她身上,点燃了她自身的热源,“放,放开我!”她又羞又怒,偏偏又动弹不得,“君子动口不动手。”

    “谁先动的手?”雷耒一点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我怕放开你后再遭到你的恶意攻击。”抱紧的感觉真好,比想象中的还要好!

    “我,我保证不会!”莫末隐忍着怒火,咬牙切齿地下了保证书。

    “啧,啧!”雷耒微微摇头,“我保证放开后,就立刻会遭到重击!”他的手一刻也不放松,箍紧了莫末的纤腰。莫末尽力向后压着腰,双手挣扎着想从他的手臂下挣脱出来。

    “师傅,你这样只会更糟。”雷耒的声音有些异样,两人之间的距离在莫末的挣扎下越显尴尬了。

    “你,你……”莫末骇异地睁大眼睛,这种情况已经完全背离了她的人生经验。没有人教过她当有人的身体和自己接近零距离时该怎么办!

    她吓得几乎就要流泪或尖叫,但雷耒的一声“师傅”却唤醒了她不该有的好胜心,“我,我警告你,你再不放开。我会让你的父亲好好修理你。”

    什么叫做慌不择言,当她看到雷耒骤变的脸色时,她算是深刻体会到了。“我,我不是……”该死的雷耒,没有允许她把误会澄清。

    她的嘴唇第一次感觉了另一张嘴唇的味道与温度。嗯,软软的,暖暖的,尽管是惩罚性地压迫在她的唇瓣上,但她得公正地承认,如果这就是传说中的接吻,是挺不错的啦!

    等一下,她在想些什么?一个吻就让她昏头转向连师徒关系都分辨不清了么?她的脸第N次凝聚了来自心脏处迅速输送过来的血液,分不清是哪种羞愧,她狠狠地想要推开雷耒,雷耒已经提前一步放开了她。突如其来的放松令她的身体竟然产生了不适应,在她还没决定是否要赏雷耒一个响亮的巴掌时,雷耒已抢先一步落荒而逃,向办公室门外急走。

    她傻乎乎地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雷耒的背影,好半天才找回自己丧失的思路:有没有搞错,被强吻的人好像是她啊!怎么雷耒的表现让她有种错觉:刚才难道是自己强迫了雷耒?不然为什么自己这么——享受?

    ???

    ***

    到底是她做错了什么事,让老天这么看不惯她?先是被雷耒强吻,搞得她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雷耒。再是临放学前一阵急雨,虽然寝室离教学楼是不远啦,但这也养成了她从不带雨具的习惯。好不容易收拾了自己,坐下来喝茶看书,却又有不速之客到访。好了,直接干掉她面对雷耒的问题。只是——她一会儿望望走廊外面漆黑的雨夜,一会儿看看站在门口浑身湿透的雷耒,不知道该不该让雷耒进入她的寝室。

    “对不起。”雷耒的神色极为败坏,苍白到几乎丧失了活人的气息。“我可能打搅到你了。”

    “不是可能,是事实!”莫末不客气地指责。

    雷耒疲惫地看了她一眼,默不做声地转身欲走。

    “喂!”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后悔这一声不经过大脑过滤的打招呼,但一旦开了口,就由不得她控制了,“我没有雨具,你也没有。现在外面风大雨大,你怎么回去?”

    雷耒停顿了一下,继续向前走。

    莫末忍不住气往上冲,类似于雷耒这种人,天生就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站住!”她大喝一声,顾不得夜已很深,颇有吵醒别人的可能,“既然来了,就别这么阴阳怪气!进来,等雨停了再走。”此刻她深深后悔自己因贪恋书本而迟迟不睡的举动,如果她睡了,就不会因为见到雷耒这副模样而内疚,更不会引狼入室,自找麻烦。

    “发生了什么事?”她打量着穿着她的大号睡衣的雷耒,坐在她房间里唯一的转椅上,活脱脱一个大姑娘。但她没有笑的冲动。现在最主要的是,如何把这个大麻烦解决掉。

    雷耒忽然欺近身去,跪倒在莫末床前,神经质地抱住坐在床沿上的莫末,湿漉漉的头颅埋进了莫末的怀里。莫末的血流顿时快了十倍。

    “雷,雷……”她努力想把话说得果断、干脆,但嘴巴似乎背离了神经的掌控。

    “我,我妈死了。”雷耒沉闷的嗓音带着泣声自她怀里传出来。

    “什么?”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令莫末的脑子再次打结,上次温校长说雷耒缺乏母爱,现在雷耒以这种吃豆腐的形式来告诉她他妈妈死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啊?她,与此应该毫无关系的她为什么要承受起雷耒的伤心?可是,她不得不承认,听到消息前她推不开雷耒,此刻她不忍心推开雷耒。她的双手无奈地悬在半空,“发生了什么事?”语言功能接近丧失,只剩下反复的功能。

    “我妈,死了!”雷耒喃喃重复,一颗心痛得无以复加。

    ***

    “妈,我吻了她。”一路跑回家的雷耒迫不及待地奔到余音床前,“我吻了她,我吻了她,我……”他傻呵呵地笑了起来,忽然又忧心忡忡,“她一定被我吓坏了,明天也许她根本不愿意再见到我。咳,就算她肯见我,我,我又该怎么面对她呢?我太卤莽了。她不会原谅我的。”他一个劲地喃喃自语,忽地感到自己握着的手微微动了动。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低头看去。好几次了,每当妈妈在倾听他说话时,手部就会有这种反射。应该不是他的错觉。

    “妈妈!”他试探着出了声,期待而又慌乱地搜索余音的眼睛,“妈妈,你,你听得到我说话么?”余音的眼皮一如既往的宁静。

    他不由得懊恼地抓了抓头皮:“我在希望什么啊!”他将余音的手小心地提起来,贴到自己脸上,闭上眼睛感受手指的触感。莫末的手应该也是这般温暖吧!他想象着莫末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摩挲的滋味!不对,真的有手指在摩挲他脸上的皮肤。他猛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病床上的余音,余音的眼睫毛在轻轻颤动,这一次,绝对不是眼花。

    “妈妈!”他一点也没有留意到自己超乎寻常的音量。

    余音的眼睛徐徐睁开,在适应的室内的光线后,余音开始贪婪地搜索雷耒的五官。

    雷耒像个傻瓜似的注视着她妈妈那双陌生的眼睛以及从眼眸中散发出来的那种异乎常人的炽热。这就是他的妈妈么?尽管对于她的容貌他已经烂熟于心,但是一个失去意识的人忽然恢复了意识又这样亲热地盯着你,这种感觉还是相当怪异的。雷耒几次张了张嘴,“妈”字就是出不了口。不,他绝对不是不开心。天地良心,此时此刻的他,惊喜得几乎就要发狂。但与此同来的还有委屈、茫然、不知所措。突然之间,他就拥有一个活生生的娘了。他怔怔地坐在那儿,姿势僵硬得好像他才是植物人。

    “昊昊!”余音的声音几不可闻,但听在雷耒耳中却隆隆作响。他的妈妈,在床上毫无知觉地躺了十八年的妈妈,此刻在呼唤他了。而且她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的嘴唇动了动,嗫嚅着却还是发不出一个音符。然而一道灿烂的光芒划过了余音的脸庞,妈妈感知到了他的呼叫了吗?他的眼睛蓦然一热:“妈妈!”

    “昊昊!我的昊昊!”余音微微张开双臂,雷耒情不自禁地扑到了她怀里,“昊昊,妈妈好想你呀!”热泪从雷耒的眼中汹涌而出,渗入他妈妈的衣服里。混乱中,他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妈妈的手在抚摸着他的头发,有一种独特的温暖在他的四肢百骸散发开来。他下意识地拥紧余音,十八年来,第一次有了安全感。

    “昊昊!你都长这么大了。这么多年来,妈妈一直在等你长大,妈妈也一直在努力醒过来。至少让我看你一眼。现在,我可以放心地陪伴在你爸爸身边了。”

    “我爸爸——”雷耒抽了抽鼻子,不好意思地承受着妈妈为他擦拭眼泪。

    “我差点忘记告诉你了。”余音的眼眸深情得犹如两汪碧潭,“你的爸爸……”她喃喃低语,嘴角勾勒出甜美的微笑,“他叫雷翱天。”笑意继续加深,余音的视线在雷耒脸上停驻,“翱天!”她温柔地低唤,右手在雷耒脸上留恋地游走,“你,你长得和他一样。他说过会来带我走。”她的眼神黯淡下来,只片刻之间重新容光焕发,“现在,他终于要带我走了。”

    “妈!”雷耒惊慌起来,“你在说什么?”

    “昊昊,我要走了。我努力醒来就是想要看看你,这样我就可以去告诉你爸爸,你长得很好。”那抹恬淡的微笑始终在她的嘴角若隐若现,雷耒的心却沉了下去:“你又要抛下我了?”

    “我是个不称职的妈妈。幸好,你长大了。”余音的眼睛里融入了歉意,“除了爱,妈妈无法给你什么。而你,妈妈希望你能够一直生活在爱中,忘了仇恨忘了杀戮!爱才是一切!”她那恬然的笑意加深了,“去找她吧,那个姑娘!”

    门悄无声息地在雷耒身后打开,余音缓缓地阖上了眼帘。

    “你始终不肯正视我!”温梦霖扑到床前,抓紧余音的双肩,语气沉痛得有点狂暴。如果说这辈子他有什么后悔的事,那么就是对雷翱天的那次暗杀了。他不该接受皇室的委托,更不该在接受委托后暗杀任务失败,不该死了人死了,该死的人他却因为当年在师傅面前的一次誓言“一击必中决不向同一个人出手两次”而没办法二度出手。因为这个誓言,他从未失手过,但在雷翱天这里,意外还是出现了。他并不担心雷翱天的报复,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雷翱天会爱上他最心爱的女人——余音!不,他不能失去余音!失去余音,他宁愿选择死亡,和余音一起死亡!但是雷翱天又阻止了他,以自己的生命换取余音和他的儿子雷耒的生命!他承认,如果雷翱天不是他的情敌的话,他会和他成为最要好的朋友!尽管如此,雷翱天的气概还是赢得了他的尊重,他答应,等余音生下孩子后,取名为雷耒。这些他都无所谓,他只要余音!可是余音却再也不愿面对他,即使在完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余音还是选择做一个植物人!他一直固执地认为,余音在生下孩子后是故意变成这样的!

    “你始终不肯再正视我?”他咬牙切齿地重复,几乎就要疯狂。

    “放开我妈!”雷耒红着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着。

    “你妈?”温梦霖的眼神中有杀气在闪动,但低着头的雷耒看不见,“你和你爸爸都千方百计地想从我这里把她抢走。你爸爸做不到,你还是帮他做到了。她本来是我的,一直是我的!都是你们姓雷的。天底下有那么多女人你们不去爱,偏偏要和我抢!”他的声音激动得无法自如地控制音量,叫出来的语调尖锐得刺耳,“音,音。你为什么宁可死也不肯多看我一眼,不肯再和我说一句话?你就,你就那么……”他的声带终于无法承受他的嚣叫,暗哑下来,他用力推开雷耒,力气大得让雷耒“嘭”地撞到房门。

    雷耒摇摇晃晃地站定,想要再扑上前去,温梦霖已经死死地抱住余音,戒备地盯住雷耒:“雷翱天,你抢不过我的。哪怕是必须和音死在一起,我也不会让给你的。”

    雷耒顿住了脚步,这一刻,他的心空落落的无从依托,浑身难受得就像要爆炸开来一样。蓦地,他狂叫一声,奔出房门。他必须动,即使动到死!他就这样一直在雨中奔了将近两个小时,直到心底有一句话渐渐浮上心头:“去找她吧!”渐渐的,这个声音愈演愈烈,震荡着他的鼓膜:“去找她吧!”

    ***

    “师傅!”他依然依偎在莫末的怀里,那个怀抱如此温暖,如此柔软,散发着少女的馨香,他恨不能整个人都生生地嵌了进去。

    莫末的手不听使唤地抚上了雷耒的头发,在听了雷耒的语无伦次的叙说后,再推开雷耒她怕遭天打雷劈。嗯,应该还有,她居然习惯了雷耒的依偎,而且,她喜欢雷耒的依偎。她喜欢这样抚弄雷耒的头发和脖子。不过,雷耒的重量实在太大,她不得不倒向床上。而且雷耒的身子也烫得不行。她忽然意识到,两人之间仅仅隔着两件纯棉睡衣,这个认知也同样引燃了她的体温。

    “雷耒!”她被自己轻柔而暗哑的嗓音吓了一跳,不,她只是想让雷耒别再一味地挨近,但这个声音……她见到了雷耒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盛满的柔情与欲望让她本该有的动作彻底冻结。她想警告雷耒“非礼勿动”,雷耒滚烫的嘴唇已经压在了她的眼睛上,她被迫闭上了眼睛。耳中只听到雷耒的呼唤:“莫莫!”一切变得混沌了……

    敲门声惊醒了她,她翻个身,想继续她的梦境:昨晚,她好像梦到雷耒了。等等!她抖抖索索地伸手触碰身旁的物体。

    “师傅!”本该出现在梦里的呼唤彻底令她清醒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该死!雷耒当然在这里,不仅在这里,两人还毫无体统地裸裎相对。老天,她的脸腾地热了起来。

    “有人在敲门!”相交于她的失措,雷耒反而显得冷静,冷静得就像发生了一件意料之中的事。她怀疑地眯起眼睛。

    “末末,你在么?”该死,她完全忘记了昨晚会睡在这里的原因,她打算和林若白他们学校一起去野游的。现在怎么办?

    “末末,你在么?”林若白的声音中有些许惊慌。再不出声,她怕林若白会撞门。

    “我在!”她慌不迭地找衣服,雷耒趁机大饱眼福。她努力压制着自己的羞涩,朝雷耒目露凶光。

    “林若白!”她开了条门缝,挤了出去,刚想关门,林若白已一把推开:“你干什么?头发乱七八糟的。既然养了头发,就要懂得梳理……”他猛地顿住,房间里不该出现的人正在朝他友好地打招呼:“你好!”他缓缓地转过脑袋,莫末心虚地低下头。

    “末末?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声音几乎就要哭出来。不,他一点也不想知道答案。只要末末说他们没事,他就愿意相信。没有比此时此刻,他更懊恼自己的举动。他为什么要进来?为什么要过分关注末末的长发?长发?他忽然想起,末末的长发是在收了徒弟后才养的。那时候她说:“哼,不把他教好,我就不剪发。”

    “呃!我……”雷耒刚想开口,冷不防莫末一声大喝:“闭嘴,你还不走!”

    “师傅,我本来就是这个意思。”雷耒经过莫末的身旁,顺手自然地理了理莫末的长发,吹着口哨出门而去。失去了母亲是悲伤的,但母亲说得对,他还有一个心爱的女孩,珍惜这个女孩才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等他忙完了母亲的葬礼,他就回来带她去祭拜母亲,以儿媳妇的名义!

    莫末瞪着雷耒的动作,却没提妨自己的嘴角正上扬成一道弯月形的弧线。

    “我知道了。”林若白苦涩地说道,“我,我想你今天也没有心情去野游了吧!”他直愣愣地从雷耒经过的地方走过。

    莫末抓了抓凌乱的发丝,一转眼,瞥见同样乱糟糟的被窝,毫不容易平息的脸色再次沸腾起来。

     正文 第九章  重逢

    只可惜一切永远不会朝预定的方向前进!就在那个时刻,她以为会得到幸福的时刻,她却同时失去了两个男人:一个是她最要好的青梅竹马的朋友,一个是她的徒弟,关系暧昧的徒弟,她这辈子唯一爱上的男人!莫末的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讽刺。雷耒在那一走后就彻底失去音训,温校长说,他去国外就学了。是,雷耒就是雷耒,失去了妈妈,他可以很轻松地抛下养父,也抛下她——一个暂时填补他丧母之痛的女人!而她却得承受怀孕这个不争的事实。她都快遗忘了当初她是如何撑过这个时期的。只是当时的感觉犹刻骨铭心:不断提醒她永远不要犯同样的错误。温校长第一个看出了她的异样。

    “孩子的父亲……”

    莫末只是拼命摇头,摇落了蓄积在眼眶里的泪珠。

    “是雷耒?”多么敏锐的直觉!多么一针见血的猜测!

    除了流泪,莫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

    她太夸张了吧,没有教好徒弟,反而以身作则出现了这样的苟合事件!

    不是?

    那么又是谁的呢?

    “是我不好,没有……”温梦霖一脸的慈爱,“生下来吧!如果你不嫌弃,我做孩子的爸爸!”

    莫末惊讶地抬头,后者的眼眸中充满了不可动摇的坚定。她成了温夫人。这十年中,她过得很好。她甚至已经学会淡忘某些必须要忘记的人或事。然而,一切永远不会朝预定的方向前进。就在她以为她可以一帆风顺、平静无波地守着丈夫,守着孩子一直到老的时候,雷耒,却又一次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张扬地出现了。只是,这一次,雷耒成了她的上司!

    “你别自以为是。”他凭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扫描她,眼神冷峻,却依然无损于他的帅气,“如果你没有这份能力,马上从这个位子上滚下去。届时,你可能会连原来的饭碗都捧不住。”

    她的自尊被刺痛了:“如果确实如你所言,你该担心的是你的饭碗!”她抬高了下巴,几乎是刻薄地反击。神色间的自负与任性令她一下子退回十年。绛唇得酒烂樱桃,他有些失神于那两片如玫瑰花的花瓣般娇艳的嘴唇:这个姿势与距离太适合接吻了。

    “局长,你该不会再次沉迷于我的魅力之中吧!”她小巧的唇形勾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只是其间闪烁着若有若无的讥讽。

    他怔了一怔,不怒反笑,那抹熟悉的邪气带起一股热浪,滚过她的脸颊,她不敢再仰视他。“怎么?心虚了?”他克制住蠢蠢欲动的手指,天知道,她那精巧的下巴是右手食指急于到达的胜地。他背转身体,声音蓦的森冷下来:“十年前你高估自己,十年后,你还是毫无长进。”

    厉害!如果他的目的在于摧毁她的自信,他做到了。十年前的那个晚上确实说不上谁对谁错。也许该谴责的是自己的一相情愿!她的脸苍白得让她感到头晕。她刚才说了什么?她有些模糊地想着,羞惭夹杂而至,十年的磨练还是无法褪却她的狂妄,怎么她还会天真地认为他依然无法忘情于自己吗?女人呵,总是愚蠢地高估自己的魅力!她自嘲地撇撇嘴,承认自己其实下意识中一直在把这次当选为副局看成是他对自己残存的留恋!

    她已经记不清是怎么退出那间豪华的充满阳刚气的办公室的,只要与他有关的一切,都会在事后恍如隔世。她一点也不想去追忆,她只是庆幸自己终于出来了。不管如何,今后,她要面对的主题是将“教育副局”这一头衔继续下去,并且要名副其实。她是个工作狂不是吗?就让工作取代一切吧,特别是他!

    ***

    她呆呆地凝视着镜中那张既熟悉又如此陌生、如此遥远的面容。解散了发髻的她依然清纯如昨,除了眼神的那一丝恍惚与无奈,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出一丝拥有一个十岁儿子妈妈的痕迹。房门在她身后悄然打开,她收回了失散的注意力,丈夫的身影出现在镜中。“怎么了?从回家到现在你一直心事重重。是工作上出了什么问题吗?”镜中的脸仍是她所仰慕的,十年来从未因任何事而改变过。她亲昵地抓过丈夫搭在她肩上的大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手上的温度令她浮躁的心沉稳了下来。十年来,就是丈夫的宽容、理解、宠爱伴随她走过最艰难的时刻。

    “温校长,我可是你一手培养起来的呀!你怎么可以如此低估我的能力!区区副局我还没有放在眼里呢!更何况,正局还是我当初的徒弟呢!”她俏皮地皱起鼻子。是的,在丈夫面前,她就是可以像女儿般这么轻松地撒娇。

    温梦霖的脸色有片刻的怔忪:“你的徒弟?哪个?”

    “我还能有几个徒弟呀?不就是你硬塞给我的那个尽给我添麻烦的淘气包吗?我和他简直八字不和,教到最后还是没能把他教好,害得我至今不能剪去长发。想想还真是灰心,我的师傅之路就是扼杀在这个家伙的手上。”她轻轻地述说,眼前似乎滑过那些争吵不休却甜美无比的日子。这一刻,她周身为一种被称之为幸福的东西所笼罩。

    温梦霖淡淡地笑了起来:“他应该还喜欢你的吧?”

    “喜欢?”她娇嗔着飞了他一眼,“那种喜欢我可无福消受!”她和丈夫什么都谈,就是从未提起与雷耒的恋情。逝去之后,她恨不能冰冻一切与雷耒有关的回忆,当然不会有任何言论了。

    “也许是他还不够成熟,不会表达他的喜欢吧!”温梦霖依旧淡淡地笑,“他现在居然做起正局来了,十年留学,果然令人刮目相看。”

    “是啊!”她也一样感叹,“谁能想象得到,当初那么痛恨教育的他,竟然做起了教育局长,人生还真是讽刺!”她的视线穿透镜子,飘到了遥远的地方,某个狂霸的声音震动了空气:“省省吧,我可学不来你们这种道貌岸然!让教育见鬼去吧!”

    “你——打算告诉他孩子的父亲吗?”

    “永——不!”

    ***

    在跨入教育局大门的片刻,莫末犹豫了一下。深呼吸后,她决然踏了进去。今天是她正式上班的第一天。经过了双休日的调整后,她不可能还像上周五一般会莫名其妙地心悸!她没有欠他,没有!他们两个的牵绊,早在十年前随着他果断地消失而烟消云散了。更重要的是,她已经有了家庭:亲爱的丈夫,可爱的孩子!她无须再负疚于他,更不必再受困于他。虽然她不愿接受与他共事的现状,但一切既已既定,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坦然面对,那于她也许会是一份平和与充实。

    “想什么呢?师傅!”耳畔富有磁性的嗓音击溃了她所有的镇定与决定。她狼狈地转身、后退,脸色更因他好心地出手搀扶而艳若杏红。

    “你不会是现在就想挑逗我了吧!”趁着靠近的间隙,他几乎贴耳展开“控诉”,然后在她摔开自己之前松开了手,“虽然高升却是人生一大快事,莫副局还不至于为此而倾倒吧!”

    莫末此刻终于认可了一件事,那就是,雷耒已经深谙“道貌岸然”的精髓,她望着眼前这个小自己五岁的男人。一种陌生油然而生。是的,他既可以驾轻就熟地挑逗与威胁自己,也可以若无其事地与周遭同事谈笑风生。他根本已经在游戏人间了,他再也不是那个因幼稚才狂妄,桀骜却善良的十八岁男孩了。莫末有一点失落,有一点轻松,有一点欣赏,有一点……仰慕!

    仰慕?她有些被自己所吓着,她的仰慕应该全然为丈夫所占据才对!但浮上心头的的的确确是她的仰慕之情!于同事间善意地轻嘲,她匆匆应付了过去,一头扎进了她的办公室。她需要整理自己的情绪,若然继续纠缠于这种心结,别说创业,她会崩溃!

    她端坐在精致的转椅上,微微闭上了双眼。杂念渐渐遁去……

    柔和的音乐门铃声环绕在她周遭。她张开了那双略显狭长的单凤眼,眼神中透露出冷色:“进来。”她轻轻地吐出两个字,知道那扇先进的电子门会吸收她的嗓音做出正确的反应。门悄然而开,她欣赏地注视着进来的女孩:亮丽、青春、自信。忽然有种淡淡的失落滑过心田,她毕竟是老了,那么,所有的曾今都该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湮灭在历史的车轮下。

    “莫副局!”女孩落落大方地叫道,“我叫应馨儿!”睁着美丽的眼睛,应馨儿同样在打量着莫末,早就听说局里将调入一名年轻美丽的副局长,亲眼见到,才发现,传言的确失实了,因为,眼前这个副局长,是不能简单地用“美丽”这两个字来形容的。岁月对于有些人总是格外的青睐,如同酒,放得越久反而越醇香!

    “应馨儿,女,25岁,毕业于北大中文系,曾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过中长篇小说12篇。”她简短利落地述说,清冷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感情。

    “莫副局真了不起。”应馨儿展开了动人的笑容,比她想象中更有能力。这下子她真是碰到对手了。

    十年前,遭到雷耒的拒绝后,她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自己成为配得上雷耒的女人!十年来,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当中,不断地修炼自己!早在大学里,她的美貌,她的才华,就赢来了无数男生甚至老师的倾慕,追求者中,有高官之子,可以保证她获得最喜欢的工作;有富豪之孙,可以让她嫁入豪门相夫教子。可是,心底总是有那么一份牵挂,在呼唤着她回来,回到曾经的地方,寻找那个深埋在心底的人——雷耒!

    那一天,她刚刚推开教育局的大门,就莽撞地撞上了一个男人,脸红耳热的站定后,是一份突如其来的惊喜。雷耒,就那样似笑非笑地站在她面前,一如十年前一般模样。

    那一刻,她想:所有的等待,所有的努力都值得了!命运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在同一个地方重合了。

    她准备好了成为雷耒的助理,但是,雷耒却把她推给了这个魅力十足的副局长莫末。

    不是没有受伤感的,也不是没有负气感的!

    她要向雷耒证明,她应馨儿早就非当日吴下阿蒙了!

    “馨儿,我可以这样叫你吗?”莫末轻声唤回应馨儿,怎么了,这个女孩子似乎心事重重啊!

    “哦,是我的荣幸!”应馨儿甜蜜地微笑着,“副局有什么吩咐吗?”

    “吩咐不敢当,我和你是同事,合作倒是真的。”取出桌上的一叠材料,“馨儿,麻烦你把这些整理一下吧!”

    “好!”应馨儿微笑着接了过去,她需要工作来证明自己的实力,“那我先走了。”

    莫末轻轻颔首,目送应馨儿走了出去。

    她知道,她将拥有一个出色的助手,这个锋芒毕露的女孩子,应该有着非同一般的抱负吧!

    忽然想到了雷耒,渐渐的,与应馨儿的影子慢慢交叠!心头竟是那么深重的苦涩!她与他,在偶然相遇的那一刻,又偶然地擦出了火花,曾经有过长相厮守的奢望,命运却只是顽皮地制造了短暂的烟花!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不喜欢叹气,认为叹气容易懦弱,容易颓废。她只是没有想到,叹气要来的时候,根本不受人的意志所控制。就像爱情!盼望的爱情在来临时不再是爱情;贸然而至,让人措手不及的才是爱情!璀璨若流星,美丽过后却留下漫长的遗忘!

    略显忧郁的电话铃响起,这是她最爱的音乐,曾经录制在她的手机中,只为他一个人的电话而响起。她怔怔地聆听:是他的杰作么?

    “你好!”她按下了接听键,屏幕上出现了他那张帅气得近乎张扬的脸,十年的岁月只是增添了一些因成熟而酿就的魅力。她不服气地欣赏。

    “馨儿,不错吧?像不像当年的你?”他恶意地讥讽,或是提醒?

    有刹那的恍然,当年的自己,是怎么样的?十年真的很长很长啊,长到她对有些事有些人都恍惚了起来:“我忘记了。”是无法承受的迷惘,而不是不带走一丝云彩的潇洒啊!

    “忘记?”有薄怒暗生,是的,他忘记了,他的师傅一贯潇洒,捆绑了他十年的情感,她只需要用这几个字就轻轻交代了过去,是啊,如今的她,记得的该是她的家庭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吧!“我倒是忘记了,师傅向来是个寡情之人啊!师傅的那位青梅竹马……”

    “你我都是成年人了,不是吗?”她面无表情,十年毕竟漫长,无论当时是如何的舍不得与大动干戈,事后终究要归位为平淡、遥远,她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沉不住气的年轻老师。在经过刻意的沉淀后,她开始习惯于他的挑衅与存在,即使心底已经千疮百孔!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但并未让她欣赏太久。须臾,他就恢复了他一贯的高深莫测:“教训得是,师傅!”他矫情地自牙缝内挤出“师傅”这两个字,狠狠地扎入莫末的心房。“十分钟后开会,商讨本年度重要事项。”

    屏幕上暗了下去,莫末怔怔地愣了许久,才发觉自己的双手又习惯性地拽紧成拳,指间所及处的手心,湿漉漉的一片。记忆中有个男孩如是取笑过她:“我发现你一紧张就会满手都是汗。”

     正文 第十章  合作

    生活毕竟并非只有爱情。十年前,是家庭与工作唤醒了沉浸在痛苦中的莫末;十年后的今天,再一次是工作解救了受困于尴尬与不安中的莫末。惟有在工作中,莫末才能获得凤凰涅磐般的重生!她再一次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份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的工作中。她主管的是教改这部分人物。这份工作可谓是吃力不讨好。成功了固然可以提升知名度;但若是失败了,无论你曾经付出多少努力,花费多少心血,你都将遭受整个社会都会大肆谴责。

    莫末主动提出接手这份任务,并列数胜任的三大理由,其中最主要的是她来自基层,可以亲身实践。在她发言期间,雷耒一直阴沉着脸。最后的表决中,也只有雷耒没有发表意见。于是,以距离全票仅差一票的高选率通过,莫末开始忙碌起来。在忙碌中,雷耒逐渐显得遥远了。这不仅是因为莫末几乎长期逗留于基层,缺乏机会相处;也因为教改霸占了莫末的空间,令她鲜少有机会为相思所苦,尽管心里明白,那个男人依旧顽强地盘踞在心灵深处,遗忘彻底变成一种空想!

    教改正在全国各地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究竟能否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晴空,尚属未知之数。事实上,就目前而言,莫末已经有些焦头烂额,力不从心了。家长反对的呼声,专家们武断地否决,媒体空穴来风地质疑,局内人士事不关己的袖手旁观,犹如四座大山,压得莫末几乎喘不过气来。在上任之前,莫末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面临时,才知道那种准备不过是冰山一角。她开始产生怀疑,自己这样盲目地到处奔波,是否真有其效?更让她沮丧的是,她竟已开始丧失主导方向。

    “莫副局,下午两时返局汇报工作。”手机屏幕上显示出雷耒简洁的指示。这是两个月来,莫末第一次接收到雷耒的讯息。似乎两个月来,回避的人不仅仅是莫末。轻松之余,莫末的确无法否决掉内心深处的失落。“女人!”她轻嘲,“虚荣的代名词。”不管承认与否,女人时时刻刻都在介意男人的关注,特别是自己所钟情的男人。

    莫末准备接受雷耒的嘲笑,但意外的是,雷耒竟然比她还要显得憔悴,奔波之色溢于言表。听其他三位副局谈起,莫末才了解,原来这两个月来,雷耒也并不在局里,而是一直逗留在美国与日本,至于干了什么,就无从得知了。三位副局谈起这事时,挤眉弄眼。莫末相当不舒服,以小人度君子之腹的事情她几乎看疲了,但只要是涉及到雷耒,她就无法宽慰。雷耒显然也注意到副局的猜疑了,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示意大家打开手提电脑。

    莫末的屏幕上出现了几个字:“教改势在必行!”她的眼眶一热,忽然明白当日他的沉默。原来他早已意识到了教改的艰巨,原来不只是三位副局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接下来的是来自教育先行的代表国度——美国、日本的第一手教改资料。堆积于莫末心头多日的乌云终于一扫而空,她忍不住键入了一行字:“成功势在必得!”会议桌上的人在接收到信息后都抬起头来,莫末笑意盈盈向他们伸出手去:“单干好累,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愉快!”三位副局明显松了口气,显然适才他们正在后悔这块肥肉的旁落。几个男人的巨掌覆住了莫末的纤纤细手,距离最近的是雷耒,握得最紧的也是雷耒。莫末不用看,也知道雷耒的脸色不会是阳光灿烂的那种。男人,即使他不再在乎这个女人,却依然有一种莫名其妙地占有欲!莫末再次展现了唇角那道亮丽的弧线。

    雷耒的目光几乎是贪婪地钉在那里。就是这个了!为了这抹若隐若现的微笑,即使去从事一份他如此厌恶的工作,事后他也会甘之如醴!只是,他就是不甘心,为何这么爱她,她却可以冷血地嫁作他人妇?为何再次面对她时,他十年所努力经营的成熟与冷静会如此轻易地土崩瓦解,而她却能残忍地忽略他的存在,仅凭那份乏味之至的工作?他几乎是下意识到握紧了她的纤细的小手。察觉到她隐忍的痛楚,他忽然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她到底还是有感觉的吧!

    门推开了,应馨儿端着茶盘走了进来。几个男人不约而同地注视着她,美女总是能够得到更多的目光的。

    “耒哥哥,喝茶!”最后一杯茶总是冒着独特的香气,那是炒熟的麦香,雷耒的钟爱。

    “小应总是对局长特别偏心。”副局之一取笑道。

    “那当然了,人家可是青梅竹马啊!”副局之二也笑了。

    青梅竹马?

    仿佛是一把锋利的刀刃温柔地划过莫末的心脏,带来的疼痛居然让她甘之如饴。

    原来不止自己有林若白,雷耒也有应馨儿。

    这些天的忙碌,她错过了什么?

    嗯,她错过的还少吗?

    目光茫然地盯着手中的清茶,为什么自己的心总是无法像这杯茶一样,清澈透亮呢?为什么十年了还没有办法放下呢?

    “莫副局怎么了?”那样的失神是为他吗?有种淡淡的窃喜涌上心头,她曾经在意过他吗?她还在意他吗?

    抬头,是一片冷然:“任重而道远啊!我先告辞了。”

    那个背影透着倔强和坚强,让雷耒既心疼又恼怒,为什么总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情人做不成,难道连朋友都可以放弃?

    可是,他忘记了,他与她本来就不是那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关系!

    应馨儿的笑容消失了,雪白的贝齿轻轻咬住了失去血色的下唇。

    她的直觉没有错,即使莫末已经成家,她的耒哥哥依然难以抵挡莫末的魅力啊!

    忽然忆起,十年前,雷耒有个师傅,似乎也叫莫末!

    五个人的投入令教改几乎是神奇地起死回生了。在之后的半年间,各所学校都收到了意料之中的收获。学生的学习兴趣与能力增长是最好的左证。莫末终于松了一口气。中最大的收获是见识了其他四人的能力。雷耒自不待言,三位副局也令莫末刮目相看。

    刘一非,毕业于武汉工商管理,对于人才的调度得心应手。在他的调控下,工作仿佛为各条战线上的人员量身定做。

    商梓强,毕业于上海复旦教育系,最善于出谋划策,有“坐帷幕之中而决策千里之外”的现代萧何之称,在他的决策下,某些莫末深感棘手的问题莫不迎刃而解。

    应允龙,毕业于浙大新闻系,广交各类媒体,为此次教改做出了最佳宣传。

    最厉害的当然是雷耒了。

    尽管莫末对他的认知依然停留在十年前那个被某所高中开除的恶劣学生,这十年来,他究竟去了何处,做过哪些努力,莫末都一无所知。甚至于他是如何坐上局长这个位置的,别说莫末不知道了,局内人士皆不得所知。

    但是,他的才华就是那样直接地甚至狂妄地展现出来,不仅折服了她,也折服了那三位各有异心的副局。

    在他上任之前,现任三位副局呈三足鼎立之势,明争暗斗,谁也不服谁。局长旁落雷耒,一度令三位副局愤愤不平。实在是军令如山倒,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

    三位副局本来是本着看好戏的态度作壁上旁观的,但教改太有吸引力了,三位副局谁也不愿意让别人抢了自己的风头。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不管是误打误撞也好,还是攻于算计也好,雷耒确实是抓住了教改这一契机,反而凝聚了局里的几大核心力量,一扫原来的散沙面貌,教育张扬出了空前的活力。

    “谢谢!”莫末从不主动踏足雷耒的办公室。这是她第二次置身其中。第一次是可笑地去争辩上任的原因。而这一次,同样可笑地为了俗气地致谢。

    果然,雷耒厌恶地皱起了眉峰:“是什么令你变得如此市侩而俗气?结婚吗?”他恶意地讽刺,但显然,“结婚”这个词汇也刺痛了他,他的表情更恶劣了。“你要谢什么呢?”他控制不住地咆哮,“你不觉得教改成功最大的受益者是我这个正牌局长吗?你,不过是我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他烦躁地指向她,有些语无伦次。

    莫末觉得自己蠢到了极点,一张脸忽红忽白,多年的官场打滚确实留下了做作的痕迹。她无言地退出这个使她不安的办公室。

    门内的雷耒一拳砸在豪华的办公桌上,发亮的桌面映出了他颓败而懊丧的脸。不明白两人之间的相处怎么会变成连陌生人都不如。在她面前,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每每念及她的家庭,无名之火就会突如其来。

    十年前,但他雀跃着走出莫末的宿舍楼时,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几乎断送了他的性命,是根叔教给他的功夫在生死关头发挥了超长的作用,让他避开了致命的一击。而根叔的及时救治终于保住了他的小命。

    三个月后,当他欣喜地回到故地时,却发现,她真的嫁入温家,成了温夫人,他的小妈!他愤而一走了之,却又割舍不了对她的留恋。

    经历了十年的磨砺,他本来可以继续留任美国哈佛大学做一名学生崇拜的教授,可是,心底总是有一股强烈的力量在牵扯着他,呼唤着他。

    回来,回家!

    也曾告诉自己,回来是为了查清他和他爸爸的两起车祸。但此时,他却有种感觉,也许他曾经认为如炼狱的十年生涯反而是一种幸福,因为,在那个十年里,至少他还有某种奢望在其中,他至少还有一个人可以痛苦而甜蜜地思念着!此刻,面对着她精心设置的面具,才是真正的绝望吧!

    “爱才是一切!”脑海中浮起了母亲的影子,“妈妈你说对了,如今我真的一无所有了。”

    他一直没有去找他的“父亲”。因为爸爸妈妈的缘故,他对温梦霖始终有一种内疚,不,也许是另外的感觉:是一种阴森的不舒服的以及某种令他不解的害怕的感觉。他想要回忆起温梦霖那张脸,却发现不管他怎么努力,温梦霖始终就像隔着眼前这层烟雾,永远的微笑——仿佛只是一张面具!他悚然而惊。从懂事起,他还从未有过这种脊背上冒冷汗的恶感。但此刻,脊梁上的冷汗似乎是一条恶心的小虫。

    爸爸的车祸与根叔父亲的车祸与他的车祸,是意外的巧合还是人为的安排?不是没想过调查,但是,就算知道了真相又如何?温梦霖和他的父母,到底谁对谁错,又有谁说得清楚?如果能够,他真的只希望拥有一个小小的家庭。

    可是,那样也不能够!

    那样的简单也不能够!

    敲门声忽然响起,他振作了一下:“进来!”

    “耒哥哥!”应馨儿红着眼眶走了进来。

    “馨儿,你怎么了?”能够重新看见馨儿,是他回来的日子中唯一一点阳光,从馨儿的口中,他知道应熊已经成家立业,目前在马来西亚做生意。前不久,应熊的妻子生产,季芳芹也跟着过去了。他曾经接到过应熊的电话,呵,听到应熊那久违了的热情的声音,他的心里不是没有感动的。得知他还孤身一人,应熊兴奋地告诉了他,馨儿的种种努力和等待。

    馨儿,为什么比他还要傻呵?

    “耒哥哥,是不是我哪里不够好,你告诉我!”为什么那么多的努力之后,耒哥哥的眼里依然容不小一个小小的她呢?

    雷耒语塞,为什么不能接受应馨儿呢?在莫末已为人妻的现实面前,他还在期盼什么?如果说国外的女子过尽千帆皆不是,那么,这个与他一起长大的应馨儿呢?

    应馨儿抓住了雷耒的手:“耒哥哥,你知道吗?遇见你的刹那我告诉自己,如果你已经有了心爱的女人,那么我愿意做你最知心的红颜知己。如果你已经成家,那么我愿意只是你的情人甚至只是待在你身边。可是,你依然单身一人,为什么不能接受我?”

    说不感动,那是谎话。

    雷耒下意识地抚摸着应馨儿的头发,应馨儿依偎在雷耒的胸前,双手怀抱着他的腰身:“耒哥哥,从我小时候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告诉自己,我——应馨儿——只属于这个男人,不管他要不要我!”

    “馨儿!”推开她的念头被打消了,也许自己的确该成家了,也许那一段孽缘应该结束了。他毕竟不是杨过,莫末也成就不了小龙女!

    “耒哥哥!”应馨儿娇羞地仰起头,闭上眼睛。那红艳艳的嘴唇恰似一朵火红的石榴花,盛开在雷耒眼前,只要他微微地俯下脑袋,只要他……

    “局长——”刘一非推开虚掩着的门,一步跨了进来,“我……”

    雷耒震动了一下,几乎下意识地推开了应馨儿,但是,那样亲昵的一幕已经完整地落入了刘一非身后的莫末眼中。

    “呵呵,我看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啊,小莫。”刘一非尴尬地别过头,“我们……”

    “什么事,进来吧!”雷耒恢复了冷静,“馨儿,我们的事以后再说好吗?”

    应馨儿努力地站直身体,雷耒清澈的眼神告诉她,没有以后了,失去了这次微乎其微的机会,雷耒是不可能再有以后了。泪花在眼眶中闪耀,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但是,自尊和自傲不允许她在人前就那样示弱,她微微点了点头,闪身出去了。

    “说吧!”尽管不期待在莫末眼中看到什么,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地望过去,果然,一副漠然的表情和公事公办的态度,心情骤然恶劣起来。

    “关于去美国的事?”刘一非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收敛的笑容。

    “我正要跟你们说!”雷耒靠在沙发上,“坐吧,我这里有几所学校的资料,你们参详参详,然后决定去哪里!”

    ***

    年关刚过,莫末就接到了局里的通知:去美国参加教改先进经验的交流。同行的有雷耒、刘一非和商梓强。应允龙驻留国内,继续导好媒体的正面宣传工作。

    接到通知的刹那,她是兴奋的,这证明她的努力已经得到了肯定;但同时也有些不安,毕竟,雷耒一直是她的隐痛。奇怪的是,对此次美国之旅,丈夫也似乎颇多忧患,原本从不干涉她的工作的温梦霖,这一次竟罗嗦了起来。直到她赌气说不去时,他才异样地慌乱起来。

    “对不起,我可能是真老了。”他有些丧气。

    莫末拥住了温梦霖,忽然发现,十年确实令原本风度翩翩的他苍老了不少。

    “傻子。”她居然也可以像安慰一个孩子一般安慰他了,“这次去美国,我可以得偿所愿,见识一下美国的教育实力了,你该为我高兴才对!”

    “对,你看,我真糊涂了。”他刻意地提起兴致。

    莫末抱歉地拍拍温梦霖的手背:“儿子,又要麻烦你照顾了。”

    温梦霖笑了:“我是一个好父亲,不是吗?”

    不错,儿子几乎是由丈夫一手带大的。十年之中,她忙于事业、学业,幸好有了丈夫的体贴与谅解,她才能放手搏击!而他,真的是个好父亲,也许是为了弥补对雷耒的歉疚吧!他几乎将满腔的爱都倾注在儿子身上。

    “谢谢你!”她由衷地说道。

    “傻瓜,他也是我的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