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甦醒的圣女   “爱瑞斯……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你为什么要背叛白之国?!”
  
  一身银白铠甲的骑士单膝跪在黑袍的圣女面前, 他的斗篷上全是焦黑的大洞, 他的大剑已被折断。剑刃一截就落在不远处的雪地里, 剑柄一截则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嘴角不断有鲜血渗出, 弧线优美的脸颊也被几道血痕破坏了完整。仰起头来的骑士眸中全是惊疑、诧异、不解与无法接受。
  
  “……背叛?”
  
  黑色的圣女冷笑连连, 她抬起穿着铁靴的脚就踏向了骑士金色的头顶。猩红的鲜血瞬间从骑士的发间冒出, 玷污了他微卷的金发, 染红了他碧空般的眼眸。
  
  “先背叛我的不是你们吗?!白骑士,还有你的白之国!”
  
  “我,爱瑞斯再也不是你们白之国白学士的女儿!也不再是白之国的白圣女!”
  
  白之国用一把火烧掉了她的天真, 也用这把火烧掉了她的不谙世事。这把火烧掉了她的家,她的家人,也烧掉了她曾经拥有的全部。
  
  她以圣女之躯为国献身, 落得的却是国家用牺牲她与她家人的性命换取苟且“和平”的下场。
  
  “今后我将以黑圣女之名, 血洗整个白之国!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不死不——”
  
  “——休……啊!!”
  
  咆哮的温岩从床上滚了下去,“噗”地一声用脸着了地。租金不便宜, 但水泥地板比冬天湖上的冰还要薄的小房间里顿时一阵山摇地动。
  
  “妈妈?”
  
  温子贤从门外探出个头来, 刚刚还在洗脸的他脸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有些长了的额发也湿漉漉地贴在额上。
  
  “没、没事……”
  
  温岩颤颤巍巍地撑住冰凉的水泥地, 摸索了半天才抓住床边慢腾腾地爬了起来。
  
  该死!真是该死!这具破身体是怎么回事?!又笨重又迟钝!要是被人看见了叱咤风云、以一己之力差点毁灭了白之国的黑圣女在这种地方因为睡觉翻身而滚下床, 还颜面着地摔了个狗吃屎……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温岩说了“没事”, 温子贤却并不相信。他手脚纤长,驾轻就熟地穿梭在狭窄拥挤的小房间里的模样看在温岩的眼里就像一只敏捷的小鹿。
  
  “不要勉强。……妈妈身体才刚好一些,要多休息才行。”
  
  温子贤扶着温岩, 一直把温岩扶回床上盖好被子这才在矮床边上半蹲下来。
  
  十一岁的小少年还没发育出喉结, 纤细单薄的腰身看上去不盈一握。因为一段时间没有剪头发了,略长的黑发垂在雪白的腮边,配上那被水濡湿的樱色薄唇,温子贤怎么看都像是纤弱文静的绝色美少女。
  
  温岩、或者说是爱瑞斯前些天刚睁眼没多久就被这温子贤一句“妈妈”叫得仿佛后脑勺遭了平底锅一击。
  
  要知道前一刻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与白骑士厮杀得天昏地暗、最后她一剑刺穿了白骑士的心脏,白骑士布下的魔法阵也在她脚下发光的一幕里。再次睁开眼睛她看见的却是灰色的水泥天花板,老旧肮脏的电灯泡,异常狭窄还堆满了各式杂物、就是贵族的地窖都要比这里亮敞的小屋。
  
  再加上温子贤那一句“妈妈你醒了!”,当时的爱瑞斯懵得像个傻子。
  
  这里是哪里?我是谁?我在做什么?
  
  还好爱瑞斯的懵圈并没有持续太久,这具身体的脑海中不断涌现出的各种回忆让她认清了一个现实:她,黑圣女爱瑞斯在异世界转生了。
  
  转生在异世界的原因不用想都知道是白骑士那可恶混账愚忠的大白痴蠢狗布下的魔法阵造成的。看来他为了不让白之国毁灭在自己手下,不惜以自己的生命进行了献祭,使用了能够穿越次元与时空的拟神级魔法。
  
  然后呢,被从原本肉体里剥离出的爱瑞斯的灵魂就这样转生到了异世界妇女的腹中,被怀胎十月生下,又被赋予了一个新名字:“温岩”。
  
  现在的温岩二十九岁,眼看着就要迈过三十岁的大关,然而却是无房无车无工作的三无人员……当然了,老公、男朋友这类的对象温岩一概没有没有。这温子贤也不是温岩的亲生子。
  
  “妈妈?”
  
  见温岩眼都不眨地盯着自己,床边的温子贤歪了歪头。他脸上的水都蜿蜒到了下巴上,这一歪头,团在下巴上的小水珠就掉落了下来,亮晶晶地晃了晃温岩的眼睛。
  
  爱瑞斯与白骑士同归于尽的时候也不过才二十岁,没生过小孩、有限的人生基本都用于复仇的她也没有抚养过孩子。猛地多了一个对着自己“妈妈”、“妈妈”叫不停的小萝卜头,她整个人浑身别扭。
  
  拽下温子贤脖子上那块被水洗得比酒馆抹布还要薄的毛巾粗鲁地给温子贤擦了擦脸上的水,又揉了揉温子贤濡湿的额发,看着温子贤在自己掌中犹如一只小奶猫微微眯眼的温岩最后把毛巾糊在了温子贤的脸上。
  
  “妈、妈妈?”
  
  以为自己又惹温岩生气了的温子贤不敢把糊在自己脸上的毛巾拿下,竟然就这么脸糊毛巾的说话。温岩一时无言,不知道该说温子贤这小萝卜头傻,还是该感慨温子贤这小萝卜头也太听自己的话了。
  
  “快些擦干净脸去上学。再磨蹭你的全勤小红花还要不要了?”
  
  贫民也能接受教育,这个国家的制度可真是不错。温岩心中赞许,同时想着等自己的魔力完全恢复,回到原本的世界之后,或许能考虑建立一个贫民也能接受教育的国家。反正以她的力量,贵族们根本不敢对她说“不”。
  
  傻乎乎的小萝卜头听到温岩的话一个鲤鱼打挺,忙不迭地答了“是”之后又飞快地跑向门外把洗脸毛巾搓洗干净,再晾到老旧的盆架上。
  
  “那我去上学了,妈妈!”
  
  门口套上洗得很旧、甚至已经微微泛黄的球鞋,温子贤背起了双肩书包。
  
  “去吧去吧。”
  
  温岩还赖在床上,浑身无力的她略略抬手想赶快把温子贤打发走。肿胀眼皮之下虚眯的双眼却倒映出因为她略一抬手而展颜灿笑的温子贤。
  
  温岩的眼神游移了两秒,嘴里磨叽出一句:“……路上小心些。”
  
  “嗯!”
  
  小少年的笑容璀璨得像是有光精灵在他四周放小闪光、有花精灵在吹花瓣。听着温子贤的脚步声沿着楼梯向下,最终汇入楼下一片市井之中的温岩叹了口气,把脸埋了枕头里。
  
  这里是烤串儿胡同,是南云市一处城中村。也是南云市内“硕果仅存”的唯二处还未被改造的城中村。由于其他的城中村拆迁的拆迁,规划的规划,大批的务工人员涌入了烤串儿胡同,这使得胡同里车水马龙,沿街两边全是密密麻麻的摊子和黑乎乎的小店儿,也使得违章建筑大批量地拔地而起。今天老张家盖起三层小楼,明天老王家就把小楼加到五层。昨个儿小李家只得三个租户,今个儿小杨家就来了六个租户。
  
  温岩和温子贤就是住在这烤串儿胡同的一座民房里。这座民房修得早,如今就被挤在了各种违章建筑的里面,像被一群壮汉围住的小矮子。虽然是个坐南朝北的朝向,除却顶楼却是每一间屋子的采光都不大好。
  
  “盐啊——盐——”
  
  差点又重新睡着的温岩迷迷糊糊地想着谁这么一大清早的到处找盐,不料那找盐的声音很快就近了,温岩屋子那扇上面是玻璃下面是铁板一块的老式铁门被人拍得是“啪嗒”作响。
  
  “盐!”
  
  见屋内的温岩不答话,那拍门的人抖手抖脚地从裤兜里掏出一串用捆绑带系在裤腰带上的钥匙,开门进了屋。
  
  “岩!!”
  
  被人从床上抓起来的温岩睡眼惺忪地将眼皮拉开一条缝儿,接着一张魔物鬼面木乃伊鸟般可怖的老脸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
  
  温岩差点没被“鬼面木乃伊鸟”给吓得第二次掉下床去。用上所有的力气缩进床角里,温岩捂着怦怦乱跳的胸口,惊魂未定。
  
  急喘了好几十次之后,温岩稍微冷静了下来,她凭着脑内有限的印象记起了来人:“方、方太太……”
  
  方老太是温岩的房东,也是这栋小民房的主人。这位老太太/祖上就住在这胡同里,不管胡同变了几个名字、房子重建了几回都没离开过。老太当初年纪轻轻地就做了寡妇,一个人用一根扁担挑起了一个家来,早出晚归的挑菜卖菜,在烤串儿胡同也算是一号出名的女强人。
  
  可惜方老太大儿子身体不好,没活过二十人就去了。小儿子从小偷鸡摸狗不学好,长大了就出去坑蒙拐骗偷,最后因为抢劫坐了十几年牢,被放出来时已经四十好几,干脆也不出去找工作,直接就赖在方老太这儿蹭吃蹭喝蹭住,说是替方老太收租,却从来不把从房客那儿拿到的租金给方老太。
  
  “岩啊,你某得四哈?”
  (你没事吧?)
  
  方老太不会说普通话,好在温岩这身体像是被各种方言浸泡过,不说十分,六、七分总是明白的。
  
  “不要又是嚯多啰!小心跟对门黄老三一道嚯死掉!”
  (不要又是喝多了!小心和对面黄老三一样喝死了!)
  
  温岩讪讪。这“原本”的温岩可不就是把自己给喝死了吗?
  
  世间万物的运转离不开规则,转生最基本的规则就是剥夺转生者转生前的记忆,让转生者以一张白纸的状态重新接受世界,再生成出新的人格。但爱瑞斯不是。
  
  爱瑞斯是被世间所有精灵所爱,被所有元素给予祝福的圣女,她的记忆与人格并没有被“转生”这一行为所消灭,只是沉睡在转生后的身体里。在这个世界里形成的“温岩”选择了用酒精中毒自我毁灭之后,她留下的烂摊子就直接摔在了刚醒来的爱瑞斯脸上。
  
  但追根究底,人格不同的温岩和爱瑞斯还是同一人,所以温岩的记忆与知识爱瑞斯同样都有。受此影响,爱瑞斯已经不再只是单纯的爱瑞斯,她确确实实也是“温岩”。
  
  “我不喝了……我戒酒了。”
  
  见方老太眼神中全是掂量自己的话有几分可信的怀疑,温岩并指立誓:“我发誓我真的戒酒了。”
  
  “你阔别只是嘴上嗦嗦……你瞧瞧你以前嗦过多少次不嚯啰。”
  (你可别只是嘴上说说……你想想你以前说过多少次不喝了。)
  
  看来这以前的温岩可没少撒谎。温岩心中对着过去的自己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不过算了……以前的温岩已经消失得连个碎片都没剩下,再去指责她也没什么意思。现在这具身体的主宰者是自己,今后自己要如何行事也都由自己来选择决定。
  
  很多东西多说无益,一度失去的信任也不可能因为轻轻巧巧的几句话就能回来。酒温岩是一定会戒的,不说别的,光是身体死沉死沉的都让常年作为圣女战斗在最危险的第一线上的她很有危机感。所以对待方老太,温岩并没有多作解释,只是几句话带过戒酒的问题,对着方老太直奔主题:“方太太您找我有事儿?”
  
  方老太见温岩头脑清楚,不像平时那样整日醉得稀里糊涂,心中压着的大石略微一松,严肃的脸上却是多了几分隐隐的尴尬。
  
  “岩妹子啊……不是我要雪上加霜,止四(只是)——”
  
  说话的方老太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无辜又无措,甚至带着些羞愧。她拿手指绞着那串栓钥匙的带子,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你租子莫再拖啦……我家老二回来啦,喊我跟你嗦最迟这个星期天,不然他就亲自来掀你铺笼帐盖……我、唉……”
  
  方老太说不下去,沮丧地垂了脑袋。她当年也是孤儿寡母一个人独挑家中大梁,那滋味,真真是打破了酱油酸醋五味瓶,端得是尝遍酸苦辣咸,唯独没有甜。温岩也是孤儿寡母,一个年轻闺女儿带着孩子讨生活,她哪里好意思赶这母子俩走?
  
  只是她家那老二不是个好东西,一双拳头根本不管你是男女老幼,抡起来就等着见血。温岩又确实已经少交了一个月房租,眼看着就要白住完第二个月了。于情于理,温岩都是站不住脚的。就是胡同里最爱管闲事儿的街坊邻居们也不会站在温岩这一边。
  
  “我知道了……您还有别的事儿吗?”
  
  慢性酒精中毒的脑子隐隐作痛,想到快两个月没交的房租温岩的头更是要裂开一般的疼。温岩想这多半就是之前的温岩一通胡喝,把自己喝挂了的导~火~索之一了。
  
  “还有就是子贤那娃儿……”
  
  心疼孩子的方老太想起温子贤的事情就来气,眉头一拧,脸又变得和那鬼面木乃伊鸟一模一样。好在这会儿温岩已经清醒了,被鬼面木乃伊鸟狠狠剜了几个眼刀也没什么感觉。
  
  “你给是某给他钱?小削他们嗦他在学校卧了好些天啰!”
  (你是不是没给他钱?小雪他们说他在学校里饿了好些天了!)
  
  温岩一怔,继而想起自打之前的温岩猝死,自己醒来之后,这几天里自己和温子贤那小萝卜头都在用屋子里残存的方便面打发三餐。这身体因为酒精中毒成天都迷迷糊糊、笨重得好比脚镣手铐。别说使用魔法,现在的温岩就是爬下床去用双脚走路都能走出一弯三扭的蛇步来。虽说因为她的甦醒精灵重又聚集到了她的身边,可这世界本身就魔力稀薄,精灵的数量更是少得可怜,温岩一时半会儿没法靠精灵的力量痊愈,只能退而求其次成天瘫在床上试图在睡眠中吸收元素以自愈。
  
  温子贤一大早就要去学校,每天都要到下午才会回来。温岩一睡就是一天,醒来了又是被温子贤伺候着用方便面填饱肚子,她哪里会想到中午不回家的温子贤在学校里是不是没有吃东西。
  
  耳边是方老太无止无休的方言说教,还没完全适应转生后的身体的温岩无心分辨她在说些什么,只是自顾自地思虑着。方老太见温岩低着头不吭气,只道是孺子不可教也。刚搬进来的时候这闺女儿分明还不错,这会儿却自甘堕落还听不进周围人的劝,子贤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可怜摊上这么个不负责任的妈。唉……造孽,真是造孽哦……
  
  温子贤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方老太虽心有不甘,但还是放弃了教育温岩,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内在已经被换了个“芯”的温岩对温子贤没有什么母慈子孝的感情。但是她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甦醒之后一直是温子贤在照顾她。要知道她刚甦醒的那天,被酒精极度摧残的身体破烂到连筷子都拿不起。温子贤也不嫌弃她把方便面泼了一桌一地,不但重新给她煮了方便面,还一边吹着滚烫的面小心翼翼地喂饱了温岩。等温岩吃饱重新睡下后他自己一个人打扫被温岩弄脏的地板、餐具与捡来的茶几,这才随便泡了面,又几口划了下去。
  
  有恩不报非圣女的礼节。穷苦平民改变子孙后代人生、不让子孙后代步上自己后尘的方法并不多。将子孙后代送往贵族的宅邸学习礼仪与知识正是最短的捷径。这世界有一句俗语叫……呃,叫什么来着?哦,对了,“歹竹出好笋”。好笋不应埋没,所以她恩准了,就让温子贤这小萝卜头待在她的身边,学习如何成为合格的圣女侍从吧。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将温子贤作为侍从纳入自己的从属之下,那么作为主人、作为领导者、作为上位者,保证自己的侍从吃饱穿暖、得到合理的报酬就是自己理应做到的。这是上位者的义务,也是责任。
  
  拖着像是被几千人的巫师团下了“恶魔之毒”、“强力削弱”、“生命流逝”等等上级诅咒的身体,温岩下了床。
  
  小小的室内没有冰箱,能吃的东西都被摆在木头碗柜里。打开陈旧到被食物的气味彻底浸透的碗柜,将其中翻了个遍的温岩瞪着只剩下半包的方便面和一桶没怎么开封的食用油,嘴角直抽抽。
  
  ——她是该把这剩下的半包方便面给温子贤送去,还是直接让温子贤抱着这桶食用油对瓶吹好呢?
   正文 油炸土豆皮   温子贤不是油桶, 是人, 还是个正在发育中的孩子, 半包方便面不抵事。屋子里没有可以用的素材, 那只好到外面找素材了。
  
  温岩关上木头碗柜, 开始梳洗换衣服。
  
  ——即使所在的世界已经不一样了, 但圣女就该有圣女的矜持。蓬头垢面的出外见人玷污的不仅仅是自身的荣耀, 也是贬低了见到自己的人与侍奉自己、支持自己的人。
  
  把简易衣柜里那些油腻且不知道洗过没洗过的衣服扔到一边,忍着小美人鱼获得双脚后每一步都犹如在针尖上跳舞同等的疼痛,温岩总算找到了一身朴素但干净的衣服穿上。她把长发梳成发辫后随手盘起, 没有发簪发饰就随手拿了支干净的筷子暂代了发簪发饰。
  
  方老太家的小楼统共四层。三楼和顶楼是方老太自家用。一楼到二楼每层有三个房间,温岩和温子贤住在二楼。小楼里没有卫生间也没有厨房,更没有阳台。所以每一个租户都尽力地利用好自己门前走道里的每一处空地。温岩和温子贤房门外的走道上陈列着的是洗漱用的盆架、毛巾, 还有一口铁锅和接着一个小煤气罐儿的小灶台。
  
  温岩穿梭在狭窄的走道上, 被屋外的阳光稍微刺痛了眼睛。
  
  看来这身体已经很久没有沐浴过阳光了,以至于阳光下一双眼睛很难睁开, 还看什么东西都呈现出微微的蓝色。
  
  “唷~我当是谁呢?这不是阿岩嘛~”
  
  温岩正头疼耳鸣着, 就有妇人靠了过来对她打招呼。妇人体态丰满, 脸在阳光中不甚清晰, 温岩一时想不起这是谁, 但直觉告诉她:她不喜欢这来人。
  
  “怎么?今个儿没酒钱了, 终于想起来要出去‘干活儿’了啊~?”
  
  妇人语气刻薄,话中意有所指,脸上的笑也是满满的嘲讽鄙夷。她见温岩气势汹汹地朝着自己走来, 肚子里已经酝酿出一堆难听话准备问候温岩。哪知温岩气势汹汹地走到了她面前, 又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期间竟是对她不理不睬,仿佛没听见她的声音也没看见她的人。
  
  “哎~!哎哎~~!”
  
  妇人还想挑衅,不料温岩三步并两步已经下了楼。错失欺负败犬的好机会,妇人一阵恼怒,却也知道自己再追着温岩骂下去被邻里看笑话的人就该是自己了。只好“哼”了一声后扭着屁股走了。
  
  温岩还是圣女爱瑞斯时见过的恶毒贵族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一个妇人的挑衅连被她放在心上的价值都没有。她走在狭窄却人流湍急的羊肠小道上,不时迂回着避过迎面而来的三轮车与电动车。
  
  之前的温岩没留下什么钱财,最后一张粉红色大钞被这个女人换成了劣质的酒水,然后她用这酒水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接手了这个身体的爱瑞斯,现在的温岩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这附近杂货小店三五步一家,小超市她一眼看去就能望到两家。其他全是各种小吃店,扒肉饵丝、氽肉卷粉、罐罐米线、红油燃面、炒饭烩饭盖饭套饭铜锅闷饭、煎炸烧烤串串香钵钵鸡应有尽有,只要有钱,从街头能吃到街尾不带重样儿的。
  
  问题是,温岩没有钱。……好吧,她兜里那两个一毛的硬币勉强算是钱,但这世道去公共厕所都还要五毛钱呢,两个钢镚儿能做什么?
  
  清晨的阳光正好,灿烂的光透过大大小小、横七竖八的招牌以及缠绕成一团的电缆电线射入窄小的街道,温岩汗出不止,停步在一条半米宽的小巷前抹了抹额汗。
  
  不行,再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下去只是徒增疲劳而已。这附近又没有广袤的原野、幽深的森林、小小的村庄。广袤的原野上能猎到野味,幽深的森林里有无数的山珍,小小村庄里的农人一般都和蔼可亲,向他们要一个孩子的口粮是不成问题的。只是——
  
  这个身体的记忆显示这个世界的人口密集得厉害,这里又是都市之中,想在这种地方猎野味捡山珍根本是不可能的!淳朴的农人就更不用想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起码也要有米……嗯?那个是?
  
  温岩来回扫视四周的视线在扫过一家黑乎乎的小店后又重新折返了回来。
  
  那是一家卖炸品和烧烤的小店。穿着脏兮兮、油腻腻围裙的大肚男人正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削马铃薯皮。马铃薯大小不一,表面凹凸不平,有的还冒出一点尖尖的绿芽。这样的马铃薯整整有三桶,那削马铃薯的大肚男人脑袋和大腿之间夹着大肚子,动作十分笨拙,削个马铃薯皮四舍五入约等于上刑,一桶马铃薯竟是硬生生削出半桶皮来。
  
  温岩在自己的脑袋里刨了一半天总算翻出了有关这个男人的记忆。男人诨名大肚李,这间炸品店平时是他媳妇儿在看,削皮穿串儿刷锅洗碗这类的事情也是他媳妇儿在做。大肚李只管晚上来了在客人面前把媳妇儿准备好的材料往油锅里一炸,炸好了起锅让媳妇儿给客人送去。歇店了就去找狐朋狗友喝酒抽烟打麻将,一点儿不帮忙媳妇儿。他媳妇儿和他为这事儿不知道吵过多少次,烤串儿胡同就没有一间屋子是隔音效果好的,夜里这对夫妻的吵架都被邻里当比话剧小品来“欣赏”了。
  
  大肚李这会儿能坐在这儿削马铃薯皮,看来这回他是把媳妇儿气狠了。媳妇儿直接对小店撒手了。
  
  “大肚……李卿……李哥!”
  
  温岩还没完全习惯这个世界的称呼,别扭了好半天才想到一个还算合适的称呼。
  
  大肚李一抬头就看见温岩站在自己面前,一脸严肃地右手按胸,左手微伸,如同西方电影里的外国人一样文绉绉地问:
  
  “敢问您是否能把这些马铃薯皮给予我?当然,是免费地给我。”
  
  大肚李和温岩住一条街上,大伙儿抬头不见低头见,他自然是认识温岩的。就是温岩这会儿的形象和以往那邋邋遢遢的酒疯子形象没有一点相似,害得他花了好几十秒才认识这是方老太家二楼的未婚先孕女。
  
  以往浑浊得像是树干上两个洞的眼睛如今明亮而有神,乱七八糟好似鸟窝的头发也干净利索地盘起。一身衣服虽然老旧过时,洗得发白,但整个人十分干净,就连指甲缝里都没有一线黑色。总是趿拉着拖鞋的脚上好好地穿着廉价的帆布鞋,平时一靠近就能闻见的酒臭今天变成了淡淡的肥皂味儿。
  
  眼前的温岩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要不是手上全是泥巴,大肚李都要用手去揉揉自己的双眼了。
  
  “阿、阿岩?”
  
  “是我。”
  
  “你、你……你想要土豆皮?”
  
  “是的!能否请您把这些宝贵的马铃薯皮,免费的,给我呢?”
  
  听着温岩咬重了“免费的”几个字的大肚李这会儿还想掏掏自己的耳朵,看看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以前的温岩不说是坏人吧,但挺难相处的。别人帮她她会觉得是看不起她,多说她几句她就会觉得别人是在排挤她、打击她,要她自己主动找别人帮忙,那还是等下辈子吧!但现在,那个温岩居然来求他了?还是为了一点土豆皮?
  
  “可是可以……你要拿去干什么呢?”
  
  大肚李承认自己是很好奇这是吹了什么风。
  
  “吃!”
  
  温岩回答地很干脆,干脆到只有一个音节。大肚李大张着嘴巴,半晌没有阖上。
  
  -
  
  因为着实是太好奇了,大肚李干脆让对门儿帮忙看一下自家店铺,自己帮着连爬个楼梯都吃力到犹如登山的温岩把泡在泥水里的土豆皮搬到了方老太家的二楼走道上。
  
  温岩从碗柜里拿了簸箕出来,一撸袖子就把泥水里的土豆皮倒在了簸箕之上。
  
  刚削下来的土豆皮薄的薄,厚的厚,可以看出削皮人的手艺实在欠妥。温岩一边颠簸着簸箕,一边在水龙头下翻洗着土豆皮。等把土豆皮上的泥巴都洗干净了,再把薄厚不均的土豆皮按照薄厚分到了簸箕的两边。
  
  簸箕透气沥水,和网兜差不多,趁着土豆皮沥水的功夫,温岩又从屋子里拿出了早上找到的食用油和半包方便面里的调味盐包。
  
  “阿岩,你这是在做什么?”
  
  大肚李好奇地看着温岩倒油开火。其实他多少能猜到温岩要做什么,只是他自家就是开炸品店的,他不相信温岩敢在自己这个炸得东西没有十吨也有五吨的炸品行家面前卖弄。再者他给温岩的可不是土豆,只是些土豆皮,他还真不相信每天自家都要倒掉好几斤的土豆皮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
  
  “准备炸马铃薯皮。”
  
  听见温岩的话,大肚李在心中嗤笑一声,嘟囔着这温岩怕不是喝多了酒把脑子都给喝烂了。还拿腔拿调地把土豆叫什么马铃薯……
  
  这炸品最重要的就是温度,宽油大火炸出来的炸品那才能外酥内软喷喷香。温岩家就她和温子贤娘儿两个,一口锅是温子贤那干瘪娘娘腔也拿得动的双耳小铁锅。因为不是什么正规厂家的出货,锅壁薄厚不均,受热不匀,温度难以控制。加上锅子太小,油多了开火往里面加东西一炸肯定要溢油,油少了……土豆最是吸油,油不够不但炸不出酥脆感来,还容易炸不透。到时候要么一截焦一截勉强能入口,要么一截可以吃,一截还半生不熟。再差点,那干脆就是糊的糊、生的生。
  
  这锅平时烧个水煮个菜还行,用来炸东西那真是什么好东西都能砸在这锅里。……算了,反正温岩拿土豆皮干什么都与自己无关。坐在那儿削土豆皮削得人头晕,这爬楼就当是松活松活筋骨了。
  
  大肚李对温岩的动作不感兴趣,寻思着怎么找机会跟温岩说一声自己要先回去顾店了。
  
  这边温岩看了一眼装满土豆皮的簸箕。五只风精灵正在簸箕上飞舞,喜欢温岩的它们不需要温岩的命令也会自行去做会令温岩感到开心的事情。见温岩看了过来,风精灵们立刻露出了害羞的表情,牵起手来在簸箕上转着圈跳起了舞。随着风精灵转圈舞蹈,簸箕里的土豆皮也在悄然干燥。
  
  双耳小铁锅里的油很快热了,跳舞的风精灵们从簸箕上来到了小铁锅周围。三只火精灵从炉子上的火焰中探甦醒过来,生性大胆而热情的它们见了风精灵后很快与风精灵一道围绕着小铁锅跳起了舞。
  
  土豆皮被温岩分成几份,最先下锅的一份在热油中发出了“滋滋滋”的声响。
  
  和风精灵不同,火精灵能直接钻入锅中金黄色的油里。见油里被温岩加入了土豆皮,三只调皮又充满好奇心的火精灵钻进了锅中。把食用油当成小小的水潭来嬉戏,不时向风精灵泼去几点油星,继而叉着腰对惊慌失措地躲开的风精灵哈哈大笑。
  
  火精灵地加入让整个小铁锅中的温度不再受薄厚不均的锅壁的影响,即使不用大锅的宽油整个锅内的温度也是恒定的高温。风精灵适当地干燥了土豆皮,不让太薄的部分没有一点水分,以至于下锅后迅速变焦,也不让太厚的部分保存过多的水分,以至于下锅后无法炸透。
  
  这边大肚李还没找到机会跟温岩说自己要先去顾店了,那边锅里的土豆皮就已经散发出些微的香气。
  
  在遥远的古代,人类很难从自然中直接获取糖分,所以能够转化为糖的淀粉就对人类充满了吸引力。而油脂直接关乎着人体是否能储存和供应足够的热能,想要在寒冷艰苦的自然环境下生存,囤积脂肪是非常必要的。于是在漫长的演化过程之后,人类对淀粉与油脂的热爱可以说已经镌刻在了基因里。
  
  淀粉在油脂中被炸熟煎透,光是清脆的油爆声就能让人分泌出口水。等闻到焦香的气味,喉头就会忍不住滚动。
  
  好香……怎么会这么香……不过就只炸土豆皮而已……
  
  差点让口水从嘴角溢出的大肚李感觉自己胃部一阵痉挛。他一个专做炸品,靠炸品生存的厨子竟是被炸土豆皮的香气勾起了食欲,肚子中升起一阵难忍的饥饿。
  
  有风精灵和火精灵控制油锅的温度,温岩一点儿也不怕锅里的土豆皮焦了。在等土豆皮炸好的这段时间里,她又进屋子里拿了碗盘。
  
  薄的土豆皮只需要一会儿就能被炸得酥酥脆脆,被温岩用漏勺从油锅里捞出来的时候,上面还“滋滋”着小小的油泡。厚的土豆皮需要多炸一会儿,在温岩把薄土豆皮盛出后这些厚土豆皮就在锅子里被火精灵当成小小的木桩与岩块。火精灵们围绕着这些“木桩”、“岩块”嬉闹,喷香的气味随着风精灵们的舞蹈传出去老远。
  
  “是谁家在炸东西?真香!”
  
  与方老太家相隔不过两米小街的对面三楼打开了窗户,有拄着拐杖的老大爷伸出头来朝着温岩这边看。
  
  老大爷胃不好,牙齿又掉了个七七八八,别说油炸的东西家里的人不许他吃了,就是稍微硬一点儿的水果家里人都要拿水给他炖软了才许他吃。老大爷早就馋香东西了,偏生现在的炸品店为了追求利益,大多用得是廉价的油,且一锅油日日夜夜都在用,没相关部门单位来查,根本不会换。
  
  这烧久了炸多了各种东西的廉价油总有股说不出的糊臭味,那里能散发出如此的清香?嗅着温岩炸土豆皮的味道,老大爷只觉得回到了小时候蹲在工厂食堂门外才能闻见的油炸香气。
  
  之前挑衅温岩不成的丰满妇人此时正在方老太家小楼二、三楼之间的小阳台上晾衣服,嗅到油炸土豆皮的香气也不禁多抽了几下鼻子。
  
  这时间说是做早饭已经有些迟了,说是做午饭那还早。再说谁家会拿煎炸的东西当早饭?难不成还怕这大热的天气不够上火?
  
  丰满妇人晾好了衣物,把装衣服的盆拿回自家盆架上放好在惊觉那油炸的香气是从拐角那边、温岩住的那条走廊上飘出来的。
  
  哎哟哟?这是天要下红雨了?万年烂醉的酒鬼不但一大早就醒了,出门再回来买的东西还不是酒?平时把所有活儿都扔个一个十一岁孩子做的懒女人也会自己动手炸东西?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妇人纠结了好一半天,终究还是没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跑到走廊拐角处朝着温岩那屋探头。
  
  妇人没看见温岩,倒看见了楼下炸品店的大肚李。妇人心中一声冷笑:她就说嘛!那个迟早醉死的温岩怎么可能会做吃的呢?就是不知道大肚李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大肚李前些天气跑了媳妇儿,这就来勾搭温岩这个醉鬼了?
  
  前后不过十几秒钟,妇人已经在心里拿温岩、大肚李和大肚李媳妇儿编了一出《天地有情》。背对着妇人的大肚李突然转过身来,妇人顿时被他逮了个正着。而妇人也看见大肚李正拿着一个小碗舔碗底的模样。
   正文 不换也不卖   两眼对两眼, 两边都是满满的尴尬。大肚李先咳了一声收回自己的馋相, 悄悄把碗藏到了自己身后。
  
  “这不是燕子么?你在那儿干什么?”
  
  “我、我啊……我这不、这不什么都没干吗?”
  
  丰满的妇人、金燕尴尬一笑, 从墙角后走了出来:“李哥, 你才是。你怎么会在我们楼上?”
  
  想起自己搬上楼来的一桶带泥土豆皮不是成了口感酥脆、入口满嘴清香的薄片, 就是成了口感扎实, 外面焦里面糯的厚片, 大肚李咽了咽口水,挠着头嘿嘿一笑:“阿岩来找我要土豆皮,说是给她家子贤做成中饭送去。我这不……就是顺手帮了她一下么。”
  
  金燕了然。她说刚才这儿怎么有股那么馋人的油炸味儿呢。开炸品店的大肚李还真不是吹的, 果然在炸上他有些手段。就是土豆皮……土豆皮能炸出那么香的味道么?平时自家用上土豆,那外皮都是削掉直接扔了的。早知道土豆皮炸一炸能这么香,自己就留着给自家那不争气的男人做下酒菜了。
  
  “李哥你可真是热心肠!”
  
  “哪里哪里……”
  
  金燕随口夸着大肚李, 被夸得红光满面的大肚李提着装土豆皮的桶下了楼。两人都默契地没提起金燕讨厌的温岩。
  
  温岩这时候已经揣着打包在搪瓷盆里的炸土豆皮往向阳小学去了, 温子贤就在那儿读书。
  
  向阳小学是一所新立刚两年的小学,硬件条件别说在南云市、就是在全国都排得上号, 老师队伍也是人才济济, 好几位都是获得过全国大奖的知名精英。加之附近还坐落着南云大学城市学院和南云大学教职工小区, 可谓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孟母三迁为的就是让孩子从小受到好的熏陶, 可想而知每年有多少家长削尖了脑袋想带着孩子往向阳小学里挤。
  
  原本温岩就是穷尽一生的积蓄也没法让温子贤读上这种高端小学, 然而距离烤串儿胡同最近的工人小学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成了危险建筑, 又正巧赶上周边规划,就一并拆除了。可是在学的孩子们不能没有书读,务工人员又大多贫困, 没有钱转学。于是市领导一合计, 干脆把工人小学里的孩子们分流到了周边的小学里。
  
  温子贤成绩好,运气也不错,被分进了向阳小学。每天早上他都要走三站路到学校。
  
  三站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温岩这小身板儿多走几步就喘,三站路走得跟马拉松似的。被温岩吸引过来的精灵们担忧地萦绕在她身边,它们也帮不上温岩的忙。
  
  魔力的另一个名称是“自然之力”。精灵是从魔力中诞生的。这个世界的魔力太稀薄,所以精灵不但少,也很弱。各种元素因为彼此污染,元素的力量也偏低。如果是在白之国,单是有人敢对圣女不敬,强大的精灵们都会自行降下灾难于此人。如果温岩,也就是过去的爱瑞斯不出口阻止,此人甚至会被凶暴的精灵们撕成碎片。
  
  这会儿温岩“呼哧”、“呼哧”地站在人行道上喘气,也顾不得旁人如何看待自己。对于过去吸收元素之力好比呼吸空气一般自然的她来说,这个世界时时刻刻都让她处于一种近似缺氧的状态。
  
  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转过路口的温岩赫然看到了白骑士那张天杀的脸放大在自己的眼前。温岩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手中的搪瓷盆差点没砸在人行道上。
  
  ——一街之隔的巨幅广告牌上,年轻的男子身着西服正装,向来来往往的行人展示着自己手腕上的名贵手表。
  
  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子,姣好的唇形。虽然头发不是灿烂如阳光的金色,眼眸也不是碧空般澄澈的蓝色,但是广告牌上的年轻男子确实长了一张和白骑士一模一样的脸。就是那略带拘谨但又十分挺拔的身姿,温和但缺少几分可亲的气质都与白骑士没什么差别。
  
  瞪着宿敌的面容,深深呼吸了几下的温岩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这不会是白骑士的。应该只是长得像的人罢了。没道理自己在异世界转生,白骑士也跟着转生到这个世界里……不,等等。
  
  自己会在这个异世界转生是因为白骑士的拟神级魔法,而魔法发动的时候,白骑士就在自己的面前,端着一张看了就让人生气的慷慨赴死脸。威力越强的魔法越缺乏精准,魔法阵在自己脚下绽开的时候白骑士就在至近距离……
  
  温岩感觉自己的脑仁上上又是一疼:不是连白骑士那货都转生在这个世界里了吧?
  
  啊……自己一看见白骑士那张虚伪的君子脸就来气,真要见到他本人自己会不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掐死他啊?那样第二天各大媒体网站上的新闻就该清一色全是:《疯狂粉丝袭击明星,要与明星殉情》的新闻了。
  
  要不自己还是忍一忍算了?反正自己都已经不是爱瑞斯了,白骑士肯定也不是白骑士了。但是要自己对着那张害死自己的脸忍住杀意……这也太困难了!用这个世界的话来说就是“臣妾做不到啊!”。好在这种叫做“明星”的生物就和龙一样是稀有种,好像轻易也见不到的样子。……说起来究竟是什么人把白骑士放这么大还挂起来给人看的啊?这天大地大的牌子能不能赶快自己倒下去……!
  
  温岩对着巨幅广告牌发射怨气的同时风精灵们也涌~向了广告牌,可怜一个只有温岩半个拳头大的它们抱住广告牌的支架拼命用力也只能给钢铁焊造的支架带来一点点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震动……
  
  就在温岩叹息这广告牌果然不能自行倒下的当儿,一辆别克GL8从人行道旁的行车道上驶过。车内第二排上的青年看着自己的巨幅广告牌叹了口气。
  
  “唉……”
  
  正在驾车的女经纪人并没有理会青年的叹息。
  
  于是青年又叹息了一声,这次他故意将叹气声拖得更长些:“唉………………”
  
  女经纪人依旧不为所动。
  
  青年可怜巴巴地抬起头来,像只委屈的小狗一样透过后视镜看向了自己的经纪人:“Cindy姐,你就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吗?”
  
  “你想说就说。”
  
  潜台词就是你不说就算了。
  
  青年更加委屈了:“网络上都说我是花瓶。安安静静地不说话乖乖被拍成画面就很好看,一张嘴一念台词就让人粉转路,甚至是粉转黑。”
  
  “我演的真的有那么差?”
  
  你那何止是差,根本是不堪入目!就是个跑龙套的都比你能演多了!
  
  Cindy默默腹诽,聪明地没把实话说出口:“你尽力了不是吗?”
  
  “我、我是尽力了……可是——”
  
  青年、当红流量小生的白启蹙着眉的模样也像一幅画那样好看。他的流量六成全靠这张就算数数字也像才子在说深奥话题的脸,剩下四成则是公司的炒作和公关。
  
  “我就是觉得怪怪的。”
  
  想起片场导演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当红小花旦一开始的主动示好到后来出了剧组见到他都懒得打一下招呼的嫌弃模样,白启道:“不念台词只念数字真的是演员该做的事吗?观众也看出我没有出外景在骂我抠图小王子了。”
  
  “你那么忙,能配合剧组拍摄已经不容易了,哪里能出什么外景?网络上什么人都有,敲敲键盘骂骂人谁不会?每一句评论你都在意就不用做这一行了。”
  
  白启呆了呆:“可是Cindy姐,我不想只做个流量小生,我想做个真真正正、名副其实的演员啊。”
  
  “那你只要今后继续加油就好。”
  
  ……才怪!
  
  Cindy心底嗤笑一声:还真有网红踏入娱乐圈的流量小生当自己是演员的,也不想想自己的演艺生命能有多长!现在这社会只讲利益,老板们个个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短期内看不到回报就别想有投资。经济公司更是如此,都是流水的小花小生,压根就没想花钱花时间花资源去培养艺人。
  
  一个没受过专业训练,只是靠脸突然在网络上蹿红的大学生又怎么可能成长为真正的演员?好在现在是粉丝经济的时代,小生小花演得再怎么烂也有粉丝买单。一句“你没看见TA多努力吗?!”就足以打消所有关于演技的□□。
  
  可怜这白启还在做着能成为演员的春秋大梦,看不清自己只是诸多外形精美的消耗品中的一个。
  
  -
  
  温子贤是在上午第四节课上完后从副班主任的手里接过搪瓷盆的。
  
  向阳小学很严格,这种严格不仅针对学生,也针对家长。毕竟这年头怪物家长太多,能进向阳小学的学生们背后站着的家长也大多不是一般人。学校哪一方都得罪不起,干脆一视同仁,不给任何学生和家长开先例。学生东西忘家里了、家长临时有东西要给学生送去,只能在校门口~交给学校保安。课间保安会把东西送到老师手里,没有特殊情况,等下课了、放学了老师才会把东西转交给学生。
  
  搪瓷盆外包了两层塑料袋,里面一层紧紧地系起,把所有的味道都封锁在其中。教室里不允许吃东西,所以温子贤也没有第一时间打开看看搪瓷盆里究竟是什么。
  
  “哎,温子贤,这就是你~妈给你送来的吃的啊?”
  
  和温子贤一起在食堂外的餐桌前坐下的小胖子打量了一眼温子贤,很是瞧不上拿廉价塑料袋包着的搪瓷盆。他不爱吃蔬菜,就爱吃肉,中午饭从来都是买两个学校食堂的大鸡排,再买几串简易关东煮。
  
  “何必这么麻烦?直接给你钱不就行了?有钱想吃什么不行?”
  
  瘦高个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端着餐盘过来的他餐盘里是三素一荤,颜色看起来十分健康的青椒炒玉米、酸菜红豆、凉拌豆腐皮和西红柿炒蛋。
  
  向阳小学的食堂很大,上中下分了三层。三楼是教职工食堂,二楼主营炒菜与米饭类,一楼主打煮品、小吃、糕点,也卖些零嘴儿。除了食堂内有餐桌椅以外,室外也有就餐点。
  
  这会儿正值夏天,学生们都不爱闷在室内。室外的就餐点又可以看得见假山与水池、篮球场、网球场,还有藤花小道,是以大部分的学生都三五成群地集中在室外就餐点,把位子的把位子,拼桌的拼桌。
  
  温子贤笑笑,没搭庞小胖和竹竿的话。双手摸上还有些烫的搪瓷盆,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和自己的手一样被这搪瓷盆上传来的温度温暖。
  
  解开塑料袋,打开搪瓷盆上的盖子,顷刻间有风精灵从搪瓷盆中飞旋而出。看不见风精灵的温子贤和庞小胖、竹竿只能闻见一股扑鼻的香气。那是淀粉经过热油的快速催熟后产生的清香。
  
  “洋、洋芋……?”
  
  好奇地探过头来的竹竿和庞小胖对视一眼,同时喉头滚动了一下——不,这一盆看起来就寒酸的东西连土豆都不是,仅仅只是土豆皮。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土豆皮会这么的香啊?!香得就像是站在炸油渣的锅前一样!口水止都止不住地从嘴里溢出来!
  
  把搪瓷盆的盖子放在一边,温子贤先夹了一片小的土豆皮放进嘴里。
  
  小小的土豆皮在搪瓷盆里静置了一段时间,本来早就应该因为回潮而变~软,失去刚出锅时的香味。但是搪瓷盆被打开之前风精灵一直在里面守着温岩做的炸土豆皮,被风精灵拥抱着的土豆皮没有被潮气所影响,放到口中仍是酥~酥脆脆的。和光是酥脆、入口即化一点“吃”的实感都没有的膨化食品又不同,温岩炸的土豆皮在皮的部分还有一点点黏糊。这种黏糊加强了炸土豆皮的口感,让人能够确实地感到“我正在吃东西!”。
  
  一小片土豆皮马上就被温子贤吞咽下去,虽然心中充满了“妈妈给我做的东西,我一定要慢慢地、珍惜地、一点点地吃下去”的念头,可是在被美味勾起的不满足感的面前,温子贤的本能已经极快速地又夹起一大~片厚土豆皮往嘴里送。
  
  厚实的土豆皮与其说是土豆皮不如说是土豆片。和一般的炸土豆片不同,厚土豆皮更薄,口感却比土豆皮更韧。酥脆的表面一旦被咬开,里面软而烫的部分就开始在口中融化。天然的甘甜与最朴实的油炸香气一股脑儿地往鼻孔里和喉咙里钻,让人想停下筷子都难。
  
  如果说银拱门、俏老头的薯条满分十分因为不是每一个客人都能吃到最新出炉的薯条而只能得八分,那温岩的炸土豆皮温子贤就只能给出二十分!十分是这炸土豆皮当真美味至极,另外十分则是温子贤对温岩的私心。
  
  “好吃、真好吃……”
  
  泪花在十一岁的小少年眼眶里打转,让他一双小鹿般的眼眸更加湿~润。
  
  其实他知道的,是自己拖累了妈妈。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妈妈不会堕落到成天酗酒。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妈妈也不会过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所以他不会怪妈妈只顾着喝酒,连正眼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他一直都相信妈妈有一天能够重新变回以前那个积极向上的妈妈,所以无论酗酒的妈妈有多爱骂人、有多爱打人,他都会忍着不哭不闹不发脾气。他会一直陪着妈妈,一直保护妈妈,就像妈妈以前陪着他、保护他那样。
  
  被妈妈打的时候确实很疼,被关在门外的时候也确实很冷,可这有什么关系呢?妈妈现在恢复了啊!果然之前妈妈对自己不好只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够好,自己没按照妈妈的希望考一百分给她,只是考了九十八分。下次,一定要拿更多的一百分给妈妈……
  
  “不是吧……居然好吃哭了?”
  
  庞小胖和竹竿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圈红红默默流泪又不断拿手袖擦掉自己眼泪的温子贤。两人对视一眼,看看温子贤面前的搪瓷盆,再看看温子贤,接着两人都伸出了筷子。
  
  “你也太夸张……唔?!”
  
  刚把土豆皮塞进嘴里,庞小胖就说不出话来了。竹竿更是犹如一尊蜡像那样凝固在原地。
  
  好……好好吃!!比任何牌子的薯片都好吃!比自己吃过的任何膨化食品都好吃!!
  
  好半天庞小胖才“哎唷!”一声:“温子贤!你~妈妈可真是个天才!这是怎么做的?!怎么这么好吃?!”
  
  “我们不是好朋友么?我拿我的中午饭和你换!你可看见了啊!我三素一荤都没动过!”
  
  竹竿说着就想去抢搪瓷盆,被庞小胖用肉呼呼地身体挤到了一边:“我可去你的吧!你那一盆草还是自己吃去!温子贤!我拿我的鸡排和你换!两块鸡排都换!”
  
  “不——”
  
  温子贤嘿嘿一笑,干脆从两人手底下抱住了自家的搪瓷盆:“我不换!”
  
  “哎唷你小子还拿乔了!行行行!我的关东煮你也拿去吧!”
  
  “不换是吧?那我直接买!说吧多少钱?”
  
  庞小胖和竹竿你推我脸我撞你肩,两人都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不是那个意思。”
  
  温子贤对着庞小胖和竹竿摇摇头,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我是说你们不管拿什么来我都不换不卖。”
  
  “因为这是我妈妈特意给我做的午饭!”
  
  “哈嚏!”
  
  回到城中村里的温岩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三站路走得她比和白骑打一架还累,这让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回复体力。
   正文 多层豆沙糕   温岩回到家没多久, 大肚李就找上了门来, 说是自家媳妇儿气性大, 这一回老家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回来, 店里自己一个人顾不过来, 问温岩愿不愿意去他店里帮忙。
  
  温岩这边正愁身上没钱、晚饭也没有个着落, 今后要怎么办呢。大肚李这么一说, 自然是答应了大肚李去他家小店里帮忙。两人约好今天晚上就开工,工资每周结一次,并且从今天算起。
  
  所谓无利不起早, 根据以前的温岩的记忆,大肚李这人只有上牌桌的时候不抠,其他时候就是进货时一桶油涨了几毛钱的价他都能和人计较。他愿意多给温岩一天工资, 还能把今天这半天当一整天算, 又愿意提前支些钱给温岩,这怎么看都有蹊跷。
  
  不过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温岩虽然不知道大肚李这都是在谋划些什么东西, 但她也不在乎——没有美貌, 没有身材, 没有魔力, 没有金钱, 没有权利,没有圣名,没有宅邸, 没有依靠……一无所有的她还有什么东西是能被人觊觎上的?
  
  好在她对这种日子也不陌生, 因为爱瑞斯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圣女的。
  
  最初的爱瑞斯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农家女孩,生活在一个平凡的家庭之中。她有一个勤劳的母亲,还有一个爱书如命的父亲。
  
  为了养活年纪幼小的女儿和不事生产的丈夫,同时还要满足丈夫爱书的嗜好,爱瑞斯的母亲每天都在不停的劳作、劳作、劳作。爱瑞斯是看着劳作中的母亲的背影长大的,所以从爱瑞斯有记忆开始,她已经在帮着母亲做家务了。
  
  从井里打水,将羊群赶到小山丘上吃草,在河边搓洗衣服被单,在阳光下晾晒衣物,背着篓子到森林里捡野菜、蘑菇、橡子、栗子还有水果和野莓。黄昏时帮着母亲熬制汤水,做好主食,挤了羊奶来做甜点。这就是爱瑞斯生活的全部,小小的村落也就是爱瑞斯的全世界。
  
  爱瑞斯发现自己和别家的孩子有所不同是在她七岁的时候,因为她总能捡到最多的野菜和蘑菇,最好的野莓与水果、橡子,不要说是村子里的孩子们、就是大人们都很好奇她是怎么做到的。等爱瑞斯告诉他们:“只要顺着光去找就好!”、“有闪闪亮亮的光团的地方就有好东西在!”之后,孩子们以为爱瑞斯是在撒谎,她不想告诉他们她找到好东西的诀窍。大人们则是脸色大变,让家中的孩子不要再与爱瑞斯接近。村子里很快传出了爱瑞斯是魔女妖女的说法,周围人看待爱瑞斯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慈和变成了猜忌、怀疑、恐惧与仇恨。
  
  一出生就能看见精灵与元素的爱瑞斯当然不知道自己的视觉和他人的视觉有着绝对的差异。没有说谎的她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村人疏远。
  
  爱瑞斯的母亲告诫她不许再提起自己看到什么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与此同时,随着爱瑞斯的成长,爱瑞斯的异能只增不减。她从井边打水的时候井水会自行从井里涌~出,注入到她的桶里。她逐渐能听懂羊的对话,羊们也不再需要她驱赶。她放在河边准备洗的衣服一眨眼就会洁白如新,她晾晒的衣物只需要片刻就能干燥。一大清早起来打开家门,爱瑞斯就能看见各种野菜、蘑菇、山珍、水果已经摆在了家门前或是窗台上。
  
  尽管爱瑞斯一家为了不被当成异端份子被驱逐出村子而万分低调,爱瑞斯拥有异能的事还是像纸包不住的火传向了远方。
  
  爱瑞斯十二岁生日的前夕,白之国的皇室征召了爱瑞斯一家。爱瑞斯在十二岁时正式被封为白之国的圣女,她那位没有为家庭贡献过一分力量,只是一直醉心于书本的父亲也被封为了白学士。
  
  十二岁的少女走上的战场,作为不倒的旗帜挡下了兽人的进攻,挡下了魔龙的火焰,挡下了魔物大军的突袭。与战士们一起吃过原野上的白雪,咽过魔物做的烤排,最终收复了白之国五分之四的国土。别说土豆皮她不会嫌弃,就是树根野草青苔她也没嫌弃过。
  
  支撑着战斗在最前线的爱瑞斯的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家人。八年过去,即便是面目模糊的父亲也令爱瑞斯产生出了无比的怀念感。一想到母亲已经不需要没日没夜地劳作,她被兽人用几千支羽箭射成筛子的身体似乎就没那么疼了。一想到素未谋面的弟弟和妹妹们平安健康的长大了,她被魔龙利爪撕裂的背部似乎就不再有可怕的灼烧感了。一想到只要战争结束,白之国就会变成童话里那种和平美好的世界,她就觉得自己的双手还有力量,自己的腿脚还能屹立在大地之上。
  
  然后,就在距离战争结束只有一步的地方——
  
  温岩闭了闭眼睛,将那染红自己视野的血色埋藏进了心底。她已经不是爱瑞斯了。她是温岩。
  
  温岩没打算长期在大肚李那儿打工,大肚李也没打算一直让温岩在自己的炸品店里干下去,于是乎温岩从大肚李那儿预先支来的只是两百块钱。
  
  相比起早上兜里只揣了两个一毛钢镚儿,温岩多少有了些底气。只是外面一碗小碗面条就要十块钱,不好好规划这两百块钱的用途,很快自己和温子贤都得饿肚子。
  
  疲惫的温岩一边想着晚上吃什么,一边从烤串儿胡同的羊肠小道上走过。临近饭点,烤串儿胡同里一片欣欣向荣。来来往往的人都在往小吃店和小馆子里钻。街道两旁的小超市倒是门可罗雀。谁叫这里杂货铺太多,许多人都是就近解决问题。
  
  好想吃甜的……温岩按按自己咕咕叫的肚子,眼馋地看看对街的糕点铺。糕点铺里刚出炉一盘桃酥和一盘橄榄蛋糕,随着店员把刚出炉的桃酥和橄榄蛋糕码进柜台里,鸡蛋奶油芝麻的香气是一阵接着一阵,向着街道上的行人进行轰炸。
  
  温岩喉头滚动几下,快步从糕点铺前走过。憋着气的她刚放松精神吸上一大口气,就又被红糖馒头的甜香味儿钻了个满鼻满腔。
  
  不行!是可忍孰不可忍!可一可二不可再三!
  
  低血糖加剧了饥饿感和对糖分的渴望,已经不知道自己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的温岩差点就飘到了红糖馒头的面前准备掏钱。然而千钧一发之际,用理智刹车的温岩飘进了隔壁。
  
  红糖馒头隔壁是一家小超市。因为是白天,再加上小超市里又没什么客人,所以小超市里没开灯,黑乎乎的好像什么地下活动的集会点似的。温岩会飘进这里倒也不完全是因为不想在红糖馒头上花钱,毕竟红糖馒头不算贵,买上一、两个也不算浪费。
  
  温岩之所以会飘进这小超市里是因为这小超市门口放了块特别不起眼的看板,看板上写着:“红豆粉、绿豆粉、黄豆粉跳楼大甩卖!”
  
  谷物粉之前流行过一段时间,因为有专家说用谷物粉代餐可以减肥。然而谷物粉这种东西拿来代餐,吃一两顿还好,吃个十天半个月就让人反胃了。加之很多谷物粉其实热量并不低,又不富含粗纤维。吃下去不但没有减肥的作用,还会打破膳食平衡,让感觉委屈了自己嘴巴的人更加渴望高热量高脂肪和高糖分的食物。发现五谷粉代餐没用之后,谷物粉代餐的风潮很快就过去了。
  
  大超市有很多种办法容易清理库存,社区里的小超市可就没那么幸运了。谷物粉积压的小超市在烤串儿胡同里不止一家,可烤串儿胡同里会买到谷物粉的人掰着指头也数的清,一包谷物粉又要用老久。眼看着谷物粉马上就要过保质期了,小超市的老板再心疼也只好把谷物粉拿出来贱卖。
  
  温岩和小超市老板讨价还价,两百块钱买了一堆谷物粉,还让小超市老板送了她两小袋红糖末。没想到温岩会来自己这儿买酒和方便面以外的东西的老板忍不住调笑她几句是不是洗心革面了,没想到温岩还真的一本正经地对他点头说:“是的,我洗心革面决定重新做人了。”
  
  望着温岩抱着大包小包有些踉跄的背影,小超市的老板眨巴眨巴了眼睛。洗心革面?就她?这怎么可能!要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温岩连拖带拽地把谷物粉送回了家,没坐下喘口气儿就拿出锅子打开了灶台。
  
  廉价的红糖末溶进锅中的温水里沉淀一下,去掉渣滓之后一边搅动一边放入红豆粉。等红豆粉和水变成红豆糊之后焙干大部分的水分,接着加入食用油翻炒。当香气从锅中溢出,红豆糊也成了红豆沙。红豆沙和红糖最是相配,光是那软糯的手~感和香甜的气味儿都让人恨不得先咬上一口解解馋再说。但是还没有炒透的红豆沙不够香,一定要炒成褐色红豆沙才算是真的做好了。
  
  温岩家碗柜的最下层里放着一大堆落了灰的器皿,其中一样就是铁盘。温岩吭哧吭哧地炒了豆沙,又吭哧吭哧地洗出了铁盘。风精灵帮着风干了铁盘,火精灵也一直帮温岩控制着锅里的温度。等豆沙出锅被温岩铲到铁盘上用铲子压实铺平,就连风精灵都陶醉在了红豆沙的甜香味儿里。
  
  红豆沙、绿豆沙、黄豆沙,豆沙一层层平铺在铁盘里,一层层被紧紧密密地夯实。将铁盘静置一段时间之后,温岩用小刀沿着铁盘四周刮上一圈儿,让豆沙和盘边分离。然后就用连魔兽都可以轻易分解的刀法手起刀落地在铁盘里划出了等大的方格。
  
  “呼……”
  
  做完这一切,温岩才擦了擦额头的汗。已经没了力气的她坐在狭窄的小屋里,用刀挑出一块儿豆沙糕,慢慢地放进嘴里。
  
  红糖香甜,但不过于甜。恰到好处的甜味沁人心脾。些微的焦香与豆子特有的清香混合在一起,缓缓地在口中融化、扩散。豆沙糕好似解乏的仙丹一样滑过温岩的喉咙,沉浸在享受甜食中的温岩好半天才动手去拿第二块。
  
  嗯……这个豆沙糕要是拿出去卖,那得卖多少钱才合适呢?可是这种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也没有多少完成度的东西,真的适合作为商品拿出去卖吗?但再不把房租交了,这种有屋顶的生活就岌岌可危。
  
  道德和理性在温岩的身体里开战,各自拉起战线哪一方都不肯轻易退让。圣女的骄傲与矜持支持温岩的道德感,务实与决断力则与温岩的理性结成同盟,温岩想要尽快得出结论,不料睡魔先找上了门来,她没一会儿就打起了盹儿来。
  
  等温岩醒来,也差不多到了她和大肚李约好的时间。温岩留了张字条给温子贤,自己先下楼去给大肚李当临时工。
  
  大肚李早在店里候着温岩了。上午他偷尝了温岩做的油炸土豆皮,在那以后就一直对那香酥可口的土豆皮念念不忘。
  
  但凡厨子,遇到美食、尤其是自己专精的那门美食就会千方百计地想要把别人的绝技给学来。温岩一道炸土豆皮比大肚李最得意的“黄金土豆”还要好吃上几分,怎能让大肚李不眼红?
  
  厨子的圈子里还有有一句话,这句话叫:“学厨三分靠学,七分靠偷。”大师傅是不会一字一句叫徒弟如何烧菜做饭的,想要真的学好一门手艺,厨子们只能靠模仿大师傅的手法来“偷”。
  
  大肚李哪儿会把温岩当大师傅?但他对温岩的手艺确实也是羡慕里掺杂着点嫉妒。他琢磨着要是能从温岩那儿套出她做炸品那样好吃的秘密,他家小店不说是一飞冲天吧,那总是要有个美名在外的。刚好这温岩也是个急着要用钱的,他给了温岩钱,温岩则在他店里打工为他赚钱,顺便让他偷师,两人这也算是各取所需,互不相欠了。
  
  至于偷师可不可耻、被他偷了师的温岩怎么办……就算可耻又怎么样呢?这世道可不就是不要脸皮的能称王称霸,要脸皮的活不成个人样儿?温岩温子贤孤儿寡母的一家,发现被他偷师了又能怎么样他了不成?教会徒弟饿死师傅,那只是因为师傅太无能。
   正文 打开的销路   温岩拿着豆沙糕来让大肚李尝尝, 问能不能把这些豆沙糕放他店里卖, 把豆沙糕塞进嘴里, 只觉得满口都是香气的大肚李想都没想就乐颠颠地回答:“行!没问题!”了。
  
  能偷师的东西又多了一样。他能不乐吗?
  
  媳妇儿带着孩子不回家的烦恼早已被大肚李抛之到了脑后。以前对准备工作不屑一顾的大肚李这会儿自己主动扛起了削皮穿串的大任, 让温岩到大油锅前负责炸东西, 他则从温岩的身后不着痕迹地偷看温岩炸东西的手法。
  
  刚开始的一星期天还好, 大肚李觉得自己每天都在进步, 他掌握了温岩炸制各种东西的时间,也掌握了温岩炸制各种东西的火候。按照温岩炸制东西的时间和火候做出来的炸品果真一流,大肚李吃在自己嘴里都觉得是香酥嫩俱全。然而比起温岩亲手炸制的炸品来, 大肚李的炸品仍是差得太多,这让大肚李百思不得其解,在温岩身后窥视的眼神也大刺刺地肆无忌惮起来。
  
  温岩一早就注意到了大肚李的视线, 只是装着没发现罢了。大肚李想偷师, 那就让他尽情偷师好了。她是不会告诉大肚李他穷尽一生也无法达到自己的水准的。原因之一就是精灵会聚集在拥有与它们波长匹配的人身边,也会帮助自己钟意的人类。身具美德、善良、诚实的人类能得到善精灵的庇佑, 身具暴力、恶毒、嫉恨的人类则周身都充斥着恶精灵的祝福。不仅如此, 博学的精灵喜爱聪慧的人类, 拥有一技之长的人类也更容易获得精灵的加护。
  
  再者熟能生巧, 这一点对人类和精灵都是共通的。长时间有意识地锻炼自己某一项技能的人, 他身边的精灵对于帮助他完成某项特定工作的熟练度也会大大提高。比如大肚李就很受火精灵的青睐, 他身边那只火精灵早已习惯了和他一起控制锅中温度,是以大肚李在炸品上算是小有所成。
  
  但是温岩,她的波长能吸引所有种类的精灵, 也能让所有种类的精灵感到舒适。待在令自己感到舒适的地方是精灵的天性, 要不是大肚李身边那只火精灵跟着他已经有了二十几年的功夫,两者的相性已经达到了极致,那只火精灵都要转投温岩的麾下了。
  
  随着温岩的身体渐渐脱离酒精中毒的阴影,她那空荡荡一片的魔力也有了少许的恢复。为了加速痊愈,温岩每天都一次性将所有魔力用以吸纳元素以排出体内的毒素。一来二去,最初被酒精中毒折磨得苦不堪言、完全用意志力忍下对酒精渴望的温岩已经不再对酒精有不正常的依恋,精神和气色也是一天比一天要好上许多。
  
  街坊邻居对于温岩这个酒鬼突然洗心革面活成了人啧啧称奇,东西越做越好吃的温岩在这个几乎用不到任何魔力的世界里则开始以魔力为食物调味。只是以温岩现在的魔力储量,她能稍作调整的只有盐的风味。
  
  甜味是公认最解乏也最令人心情愉悦的味道,在食物中唯一能与甜味匹敌的只有咸味,咸味又大多由盐带来。有时候几粒盐的差异就能让食物的味道大不一样。
  
  盐又有海盐、岩盐、湖盐、井盐、香料盐……各种盐从色泽、晶体的大小到味道都有很大的不同。海盐是海水除去水后的结晶体,颗粒粗大有矿物质特有的味道,入口柔和又带着些微的回甜,能激发食材本身的香气。但是高温会破坏海盐特殊的矿物的风味,所以一般海盐用于腌制和烤制,也适合在装盘后添加少许。大约是同源相性好的缘故,海盐与海鲜特别搭,无论是炖汤还是烧烤,加入海盐的海鲜都特别美味。
  
  同样具有矿物风味的还有岩盐,只是相比海盐,岩盐的味道略淡一些也更柔和一些。受环境的影响,各地的岩盐味道都有细微的差异。说是一方水土滋养一方岩盐也不为过。湖盐是最普通的盐,也因此和各种香料以及添加物的相性最好。可以说是万用百搭。井盐则是盐中口味十分柔和的一种,回甘与鲜味也很明显,所以大多用在凉菜和泡菜里。
  
  大肚李家炸品店里用的是加碘食盐,也就是最普通的湖盐。等温岩亲手为炸品调味,经过她手的盐根据炸品类型的不同也就有所改变。可怜大肚李只知道温岩做的炸品好吃,不管吃多少都吃不厌,哪怕喉咙上火舌头生疮还想吃,却始终没能吃出炸鱿鱼加的是海盐,煎藕片加的是岩盐,附送的泡萝卜加的是井盐。
  
  炸品店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大肚李的情绪一天比一天差。他不是没想过把温岩撤下来自己上,免得这温岩看起来就像这家炸品店的正牌老板一样,只是他不过炸了一盘粉肠就被客人嫌弃得不行。
  
  “你看我就跟你说,你那些同事都是不靠谱的。吹牛说什么这里的炸粉肠是她们吃过最好吃的,我看是她们粉肠吃得太少,才捡着个什么都觉得好吃。”
  
  刘海挑染成红色的鸡冠杀马特说着把筷子拍在了桌上,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女友则泪眼汪汪地低着头听训。见大肚李朝着自己满面怒气地看了过来,鸡冠杀马特顿时凶狠地瞪了回去。四十好几、一身肥油软肉的大肚汉怎么能和年轻力壮的小青年比横?大肚李铩羽而归,满面讪讪。得得得,客人都是上帝,他既然打开门来做生意,就没有和上帝叫板的权利。
  
  鸡冠杀马特见大肚李怂了,嘴巴里更是叽里咕噜对着小女友一通数落。哪个恋爱中的小少女不当自己是小公主的?小女友被鸡冠杀马特数落得背脊越来越弯,到最后干脆扯开嗓门“哇——”一声哭开了。
  
  鸡冠杀马特哪能料到女朋友说哭就哭,还不管不顾当不知道这是外面这是人前,哭得那是一个涕泪横流震天响,顿时也慌了手脚:“哎、哎、你、你别哭呀……我就是那个……哎、现在可是在外面呢!外面!”
  
  “我不管!我才不管!”
  
  兔子急了会咬人,鸡冠杀马特只恨自己怎么没在小女友娴静地听着自己数落的时候就带她走,非要等到她撒泼起来。这会儿好了吧,人是拉也拉不动,劝又劝不听。
  
  “行行行,都是我的错,我的错行了吧?今天我就不该跟你来这倒霉地儿吃饭!晦气!”
  
  这话大肚李可听不下去了。他认怂那是还想做生意,要是被人传出去说他这儿倒霉,来吃东西的人都会倒霉,他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哎哎,小兄弟你怎么说话的?”
  
  大肚李拿着漏勺就往鸡冠杀马特那一桌走,仿佛他手中的不是漏勺,是一把绝世名刀。
  
  “你自己惹哭了你女朋友,关我这地儿什么事?别当家里你爹妈让着你,你在外面就也能胡说八道胡作非为!”
  
  “哈啊啊啊——?!”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正面对峙,两人僵持不下眼看就要撕扯起来。周围已经有不少客人见状不好,急急忙忙地向着温岩招手,想要埋单走人。
  
  温岩轻声安慰了想要埋单走人的客人,又回店里拿了盘豆沙糕出来。炸品怎么看都和豆沙糕不搭,大肚李的店里温岩的豆沙糕还没能卖出去一份。倒是通过温子贤卖出了不少。
  
  ——温岩前些天让温子贤把豆沙糕带去学校当午饭,庞小胖和竹竿一听温子贤说这豆沙糕是他妈妈的新作,立刻死皮赖脸半抢半哄地拿自己的午饭换了温子贤的豆沙糕。温子贤哪能同意?三人立刻闹成一团。温子贤的同桌、班长苏良嘲笑三人为了豆沙糕这种娘们儿兮兮的东西争来抢去也不怕丢了男子汉的面子,结果被庞小胖塞了一块豆沙糕进嘴里让他闭嘴。
  
  苏良是闭了嘴,可这倒霉孩子的世界观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别说学校煮品店里的招牌大排面吃着觉得没有味道,就是吃刚出炉的银拱门鸡米花也觉得像是在嚼蜡团。
  
  满脑子都是豆沙糕的苏良小少爷挣扎了好几天,终于还是拉下面子去找温子贤要买他的豆沙糕。哪知温子贤一口咬定就是不卖,觉得自己已经够低声下气的苏良顿时被气得是七窍生烟,再也不理会温子贤了。
  
  温子贤回家委屈巴巴地把事情跟温岩说了。温岩好笑的同时也看到了一丝商机。苏良小少爷那边还在气头上没下来,第二天就看见温子贤直接把豆沙糕卖给了庞小胖和竹竿等人。这下子更是觉得温子贤昨天是在故意折辱他,不但和温子贤拉起了三/八线,还带着自己的小集团发动了抵制温子贤、拒绝和温子贤有一切交流的小活动。
  
  温子贤对自家窘迫的境地有着深切的认知,他明白多卖出一盒豆沙糕意味着或许他和妈妈能在方太太那里多住些日子,所以推销起豆沙糕来那是一个努力。苏良小少爷和他的小集团温子贤没时间放在心上,于是苏良小少爷更生气了。
  
  苏良小少爷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让班里所有人都不要去买温子贤的豆沙糕,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转头班里的人就让别班的朋友来买温子贤的豆沙糕,苏良小少爷权利再大也管不到别班去。这么一来二去,别班的学生也被“安利”了温氏豆沙糕,一时间温氏豆沙糕销量大好,每天都是供不应求。
  
  这会儿一小碟温氏豆沙糕被放在了鸡冠杀马特的小女友面前。听取过向阳小学五年级学生们的种种反馈之后,温氏豆沙糕开发出的新品种。小女友面前的就是新品种之一的炼乳绿豆糕。
  
  “这是送的。”
  
  温岩笑笑,也没劝慰小女友。要想止住一个人的眼泪,甜食比纸巾有用。
  
  哭得抽抽噎噎的小女友饿了一天肚子,刚才又只吃了一点粉肠,这会儿一哭,肚子更是饿得厉害,脑袋也昏沉沉的。
  
  掀开小碟子上薄薄的保鲜膜,拿出一块黄色的绿豆糕嗅了几下,在烟火气中闻到些许的甜香味儿才轻轻咬下一小块。
  
  豆沙糕细腻柔软,含到口中就已经融化。带着奶香的甜味儿与凉丝丝的绿豆味儿席卷而来。又清爽又可口,解腻又解乏。小女友含泪的双眸一下子睁大,神情也从恍惚的漫不经心变成了好奇与难以置信。
  
  把剩下的整块豆沙糕都往嘴里送,再次感受到那种甜而不腻,柔滑醇和的口感,小女友哪儿还记得哭?只是一个劲儿大口大口地把剩下的豆沙糕都给一扫而空。
  
  这边大肚李和鸡冠杀马特还在对峙着,一个用肚子顶着对方,一个吹着遮住自己眼睛的刘海对对方挑衅。两人都快变成斗鸡眼儿了,却见小女友忽然站起,脆生生地朝着温岩喊:“再来一盘!刚才那个!那种糕!再来一盘!不!两盘!我要两盘!”
  
  “好。”
  
  温岩微微一笑:“不过我这里除了炼乳绿豆糕还有黑糖红豆糕、多层豆沙糕和玫瑰豆沙糕和蜂蜜豆沙糕,你确定只要炼乳绿豆糕?”
  
  “还有这么多!”
  
  小女友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温岩:“那全部都给我来一盘!”
  
  众食客诧异极了,鸡冠杀马特看着小女友又唠叨她怎么这么不会看眼色,还要继续待在这种鬼地方。可东西都点了他又不好说不要,只好瞪着温岩这个多管闲事儿的让她把豆沙糕都打包,又转过头来说小女友真是有毛病,是不是没吃过东西,怎么这么馋,点这么多东西吃不完就是在浪费东西吧啦吧啦……
  
  “别听他的,不用打包。”
  
  小女友早已经擦干了眼泪,朝着温岩补了一句之后坐在小座椅上仰头望着鸡冠杀马特,一脸不卑不亢:“我和这个人没关系了。”
  
  “啊?”
  
  鸡冠杀马特一脸懵圈,小女友……哦,不,这会儿已经不再是小女友的小姑娘却是十分平静:“我要和你分!手!”
  
  “哎?哎哎?倩倩你说什么呢、别开玩笑了,你——”
  
  倩倩懒得听鸡冠杀马特再说些什么,直接对他做了个“停”的手势:“叽叽歪歪、叽叽歪歪……你总是对我叽叽歪歪!除了叽叽歪歪逞强斗狠你还会什么?我不是你闺女,我要找的也不是个婆婆妈妈的爹!分手吧!省得你不省心,也省得我天天被你训!”
  
  “这……倩倩你听我说,我不是针对你……哎,这还是外面呢!有什么咋们回家再说行吗?回家!咋们回家!”
  
  鸡冠杀马特说着就抓起倩倩往外拖,倩倩人长得小,身体也瘦,被这么掐着手腕拖着站起来自然是疼痛难忍。
  
  “放开!你放开!我不要跟你回去!你那里也不是我家!”
  
  大肚李还在愣着,温岩已经挺身而出。往日里笑起来就是个温柔大姐姐的她这会儿面罩寒霜,神情是说不出的森冷。
  
  “她已经说了,她不想跟你回去,让你放开她。”
  
  纤细的手抓住鸡冠杀马特的手腕,看上去也没怎么用力的一拧,鸡冠杀马特就狠狠一疼,对倩倩松了手。鸡冠杀马特没脸说自己竟是觉得眼前的女人异常可怕,只好叫嚣:“你!你凭什么管?!这可是我们的家务事!”
  
  “这女孩已经与你分了手。……就是没有分手,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动手,这就已经不算是家事的范畴了。纠缠不休可不是绅士的表现。我劝你还是给自己留一分面子,不要太丢人得好。”
  
  “你——!”
  
  鸡冠杀马特还想发作,这边已经有看不惯他嘴巴不留德,还欺负女孩子的汉子站起来了。
  
  “你、你给我等着!!”
  
  恨恨地朝着温岩啐了一口,鸡冠杀马特刚往后退上一步就一脚踩到个烂橘子,摔了个人仰马翻。
  
  温岩也不恼,她还朝着后脑勺着地的鸡冠杀马特伸出了手。鸡冠杀马特当温岩是怕了他,想要讨好他,虽然狼狈还是趾高气扬地拉住温岩的手站了起来。
  
  “我等着。”
  
  温岩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然而鸡冠杀马特这一瞬犹如在温岩的身后看见了咆哮的黑色狮子,又感觉像是被冰冷的毒蛇咬了一口在手腕上,惊惧之下猛地收回了手。
  
  暗道一声“邪门儿”了,鸡冠杀马特头也不回地跑了。他这一跑,又是脚尖勾到排水沟而摔了个嘴啃泥,又是不断踩到烂菜叶、水果皮,滑得路都没法走,活像一个小丑在表演滑稽戏。好容易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了,又撞到一个大哥模样的人,被有他两个人壮、浑身都是腱子肉的壮汉拎进小巷子里教训去了。
  
  众食客也没想到这鸡冠杀马特会这么倒霉,一边唏嘘一边哄笑说天道好轮回,炸品店里又是一片欢声笑语和平的光景。
  
  倩倩的情绪稳定了下来,重新坐回了桌边。她又点了些炸品,最后还要了瓶冰啤酒。
  
  对着琳琅满目的豆沙糕,倩倩笑眯了双眼,她毫不淑女地张大了嘴巴。
  
  “啊~唔!好次!”
   正文 闪光的食材   向阳小学下午只上两节课, 课程一结束不是值日生的孩子们大多就开始收书包了。这边温子贤还没把文具盒放进书包里呢, 那边庞小胖就已经风驰电掣地到了温子贤的面前。他那灵活的动作、矫健的身手实在令人难以想象他的体重已经超过了一百三十斤。竹竿倒是慢悠悠的, 因为他就坐在温子贤身后。这两人单方面地和温子贤说好了放学后要去温子贤家玩, 温子贤又是个不太会拒绝人的性子, 也就半推半就地从了这二人。
  
  其实庞小胖和竹竿都知道温子贤家住城中村, 家里只有一个母亲, 家境还不太好。庞小胖还好,对城中村没什么抵触。他奶奶以前就住在城中村里,后来因为拆迁改建, 家里得了一大笔赔偿款。他爸与兄弟们平分了这笔钱后和媳妇儿做起了小生意,几年下来风生水起,还有继续做大的势头, 庞小胖这才进了向阳小学。
  
  竹竿就不同了, 竹竿爸爸和妈妈都是南云大学的老师,爷爷也是南云大学的老教授, 是真正的书香世家。从小家教甚严的竹竿很少到同学家里去玩儿, 城中村更是从来没有踏进过一步。这次为了去温子贤家玩儿, 竹竿还特意“请示”了他父母。竹竿的父母不愿意让竹竿踏进印象中肮脏黑暗还充斥着恶臭的地方, 竹竿的爷爷却是哈哈大笑着拍拍孙儿的肩膀, 说:“人就应该多出去见识见识!多和不同类型的人交谈!这样才知道什么是好, 什么是坏!我坚决赞成欣德去同学家玩!”末了又看着把差点被拍得从鼻梁上掉下来的眼镜重新推回鼻梁上的竹竿道:“千万不要给人家添麻烦,知道了吗?欣德!”
  
  本名赵欣德的竹竿自然是点头如捣蒜,小脑瓜子里装得却是:“对不起爷爷……我只能‘尽量’不给人家添麻烦……”
  
  ——庞小胖和竹竿会想去一没游戏机、二没大空间的温子贤家里去玩还不就是为了吃温岩亲手制作的吃食?从油炸土豆皮到各色豆沙糕, 再到手工锅巴和手制奶香饼, 温子贤用来装午饭的搪瓷盆就像一个会不断自行涌~出美食的聚宝盆,既让庞小胖和竹竿心~痒不已,又让竹竿和庞小胖嫉妒得不行。作为家中独子,从小就是别人有的我都有,别人没有的我还是有的小太子,他们从来没对谁有过这么强烈的羡慕感。两人心中向往的同时也开始怀疑这些美食究竟是不是真的出自温子贤妈妈的手。人小鬼大的两人私底下一合计,就决定去温子贤家里蹭吃的了。
  
  当然他们也不会白吃温子贤的。来而不往非礼也,庞小胖和竹竿都在“蓄谋”请温子贤和他妈妈吃饭。
  
  早早地被温子贤告知他要带两个同学回家里吃饭的温岩有些苦恼。温子贤这个小侍从的午饭和晚饭她都是随手做的,因为穷,所以她基本只考虑了能不能吃饱的问题。手工锅巴是拿大肚李那儿没卖完的剩饭做的,奶香饼则是因为做豆沙糕的炼乳还剩下。
  
  温岩不知道小孩子爱吃什么东西,先交上一个月的房租给方老太之后手里的钱又很有限。大肚李一直偷师不利,看着来往炸品店的客人只当他是个打杂的,更有种被夺~权的恐惧感。他没对温岩提下个月的事儿,温岩也不打算下个月还在大肚李那儿干活儿,所以温岩也不能从大肚李那里先支些钱。
  
  想自己还是爱瑞斯的时候,食物不够魔兽来凑,从史莱姆吃到魔龙,只要大地上不是贫瘠得连魔兽都没有,她与配下士兵们的锅炉前就从来不缺食材,温岩忍不住感慨有时候太高度的文明带来的是不自由。
  
  总之不管三七二十一,为了三个孩子,温岩先去买了一只鸡。鸡可炖可炒可蒸,作法多样,绝大多数人又都不排斥味道柔和不腥气的鸡肉,用来宴客鸡可以说是最保守也最不容易错的食材。温子贤也好久没碰过荤腥了,他还在长身体,再不吃肉可不行。
  
  魔兽都是越强的越好吃,鸡也一样。精气神都足的鸡,鸡肉的肉质比起无精打采的鸡来要柔韧细嫩有弹~性很多。温岩选了只嘴巴尖尖、羽毛光泽,爪子锋利,鸡冠也厚实挺立,一看就是大佬的鸡,摊主苦笑着说您这一大早就挑走了我这儿最好的鸡,待会儿让别的懂行人来看了,还要说我这儿没好东西卖呢。
  
  活鸡宰好清理干净还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温岩就在菜市场里转悠。今天的灯笼椒品质不错,山椒闻起来也是好味道,做一道农家小炒鸡想必会很可口。不过今天有一家卖香辛料的也进了上好的花椒,做红油花椒鸡也很下饭。嗯……究竟做什么好呢?
  
  就在温岩犹豫的时候,她看见了一点熟悉的闪光。那闪光是爱瑞斯童年时经常看到的闪光,只要有闪光在的地方,必然有好东西在。温岩转生后还没见过这种闪光,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或者是角度问题正好看见太阳光的反射。反复又看了几次,她才确定那真的是自己熟悉的闪光。
  
  “哎哎哎,老头!别在这儿坐着。”
  
  “碍着别人做生意了!”
  
  穿着保安服装的一老一少拿着警棍朝着坐在菜市场门口的老头挥舞。他们菜市场是有规定的,没有交费的人一律不许在菜市场内或是菜市场周边摆摊,违者通通罚款。要不是看这老头卖的东西无人问津,他们也不会只是来驱赶这老头,定然还要罚上老头一笔。
  
  老头的衣衫款式是非常古老的中山装。看得出洗得次数很多,因为这身衣服不但褪色,而且微微泛黄。老头一抬头就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他的脸被晒得黑黝黝的,只剩下胡子和眼白是白的,看起来活像一根老木桩。
  
  被人驱赶,老头有些难看:“这位同志,你看我就在这儿坐坐,也没拦着人……”
  
  “少废话!让你走就走!少耍赖皮!你这菌子红得这么吓人,怎么可能卖得出去!赶快拿回家自己吃了吧!”
  
  年轻的一个保安说着就对老头推推搡搡,老头被推了起来,手中的篮子打翻了一地。大小均匀的菌子干顿时天女散花一样洒了出来。
  
  一斤菌子能晾出的菌子干通常不到半斤,菌子的成熟期又是每株都不一样。过大的菌子伞盖完全打开,孢子都已经飞散开来,不但味道不好,口感欠佳,营养价值也差。太小的菌子还未成熟,不但没有香气,有些还带着土腥味。地上的这些菌子干大小均匀,又不过于大和过于小,显然是在最适合采摘的时候采摘的。因为晾晒的人保存得好,也不见虫斑和黄斑。
  
  老头眼看这一篮子的心血几乎全部洒在了脏兮兮的地上,眼中一热,竟是快要流出泪来。众人看见老头被保安围攻,难免都面有怒色。温岩也看见了这一幕,她更是加快了步子。
  
  年纪稍大的保安有点见识,见众人怒瞪着自己,也不像年轻保安那样一下子就有些怂了。他双手背在身后,故意加大了嗓门儿:“洒了也好。你这菌干是胭脂菌吧?吃了可是会死人的!以后别拿这种东西出来骗人,闹出人命你可赔不起!”
  
  周围的人一听这话,再也同情不了这个拿害人玩意儿出来卖钱的老头,各自作鸟兽散。
  
  “不是……”
  
  老头抖着手跪在地上捡起了自己的菌子干,他声音很小,有着一种对于权威的畏缩。弯着的腰、驼着的背也让他看起来软弱可欺。
  
  “这不是胭脂菌。这是大红菌。”
  
  老头的菌子干被温岩一点点地拾了起来:“外行人容易弄错,但是仔细看就会发现不同了。这菌子干的伞盖中~央有凸起,伞盖本身也厚实,菇脚上也有不均匀的红色。再说……”
  
  将菌子干拿到鼻子前轻轻一吸,拥有两个世界的食材知识的温岩微微一笑:“这么香的味道,一定是大红菌。”
  
  温岩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两个保安面子上都有些挂不住,却又不好当众发作。
  
  “行行行,您这么识货,不如全部买回去炖汤吧。不过把这汤喝下去,您看见小人跳舞被送了医院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年长的保安冷笑几声,又刻薄了温岩几句。温岩好似没听见一般好整以暇地扶起了老头,这才问老头这一篮子大红菌要多少钱。
  
  老头伸出了三个手指。
  
  “三百?”
  
  南云市不产大红菌,周边只有几个小县份才零零散散出产一些菌子,质量还普遍不高。大红菌又不能人工培植,所以精品大红菌大多一千块左右一公斤,质量一般的大红菌起码也是五百块一公斤,这还是鲜菌不是菌子干的价格。老头这一篮子菌子干只买三百,对于温岩的钱包虽然是大放血,可就市价来看已经是便宜得不能再便宜。
  
  温岩出门时也就带了一百块在身上,这还在思考着要不要让老人家跟自己走一趟,等自己上楼拿个钱呢,那边老头就缓缓地摇了摇头,再咧开了嘴:“三十。”
  
  “三、三十?”
  
  这下子轮到周围的人目瞪口呆了。真要有三十块的大红菌,换他们别说一篮子,就是装满了篮子的一整车他们也买啊!!
  
  “好东西给识货的人。”
  
  老头眨了眨眼睛,还想再和掏钱的温岩唠嗑几句,就听见轿车喇叭刺耳地响了起来。
  
  “爸!”
  
  “爸!”
  
  一男一女从轿车上跳了下来,两人都衣着光鲜、西服笔挺。
  
  妆容精致的女子奔上前来,一把就抱住了老头的臂膀。她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哭过。
  
  “您怎么跑这儿来了!不是跟您说过嘛!您以后再也不用干什么活儿了!只需要安心养老就好!”
  
  “嘿嘿……我这不是看你~妈留下的大红菌还有许多嘛。就——”
  
  于是女子的眼圈又是一红:“……我知道您是怕睹物思人,丢了又觉得可惜。可您也不能一声不吭地就跑出来啊!您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老头一愣,继而莞尔,用一双满是茧子的手慈爱地摸了摸女子的头顶。与女子同行的男人向着温岩投来一个不好意思的眼神,为被女子拉回车上的老头打开了车门。
  
  温岩的三十块还在手里攥着,她快步往轿车的方向走了几步,就看见笑容满面的老头对着她摆了摆手。
  
  “不用啦!”
  
  “好东西给识货的人!”
  
  老头随着轿车走了。篮子和菌子干一起留在了温岩手中。望着手中那一篮子闪着点点光芒的大红菌,温岩已经想好了晚上做什么。
  
  -
  
  温子贤还没到家,只是走到距离方老太家还有一段距离的糕点铺时就已经隐隐地闻见了一阵香气。那是温子贤从来没有闻过,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香味。
  
  竹竿先前还在嫌弃烤串儿胡同,想着这里比妈妈形容的还要脏乱差,以后坚决不来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了。闻见这味道居然像小狗一样抽起了鼻子,循着香味就要往前走。庞小胖口水泛滥,要不是身边还有温子贤和竹竿,恐怕已经要不顾形象地蹿出去找这香气的源头了。
  
  羊肠小道上和竹竿还有庞小胖反应一样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当这些人发现那各家小吃店煎炸炒煮的气味都掩盖不了的香味是来自于一栋不是餐馆的民房小楼上时,这些人都失望地耷~拉着肩膀,有气无力地随意找了家小店坐下。
  
  方老太家附近的小餐馆和小吃店里很快坐满了人,各店的小老板们发现生意比平时好上一大截,个个都是眉开眼笑,不是笑成一朵大菊~花,就是笑成一朵烂柿花。其实最受这香味撩~拨的人就属住在温岩家附近的他们,又因为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他们轻易就能分辨出味道是从温岩家飘出来的。只是当初是个烂酒鬼的温岩着实不讨人喜欢,她第一次低头向邻里们借钱时又是下跪又是磕头也没人借钱给她。这会儿谁都没脸皮去和温岩套近乎,问她这炉子上炖得是什么,如此喷香馋人。
  
  大肚李咽了咽口水,真想丢下一店客人去找温岩讨碗吃的。然而客人们的点单一个比一个多,大肚李不会和钱过不去,急急应着:“来了来了!”
  
  见自家一儿一女外加老公都对着窗外发呆,身形丰满健硕的金燕把筷子拍在了桌上——这温岩可真是个讨人厌的狐狸精!大肚李媳妇儿一走她就巴巴儿地去倒贴大肚李不说,还天天都做些香得吓人的东西勾得她家男人和孩子们都吃不下她做的饭去!真真是气死个人了!
  
  “赶快吃饭!再不吃菜凉了我可不帮你们热!”
  
  孩子们被凶神恶煞的金燕吓了一大跳,两个孩子端着碗胡乱划拉一起,谁都不敢抬头。金燕的丈夫见不惯金燕这么没由来地吼孩子们,皱起眉头来道:“好好的你吼什么呢?”
  
  “我吼什么?”
  
  金燕一个眼刀杀向了自己男人:“还不是因为你们都记挂着隔壁那狐狸精,不好好的吃饭!”
  
  被金燕这么一吼,金燕的丈夫也火大了:“我们不好好的吃饭不是因为记挂着隔壁!是因为你做的东西都像是猪食!你要是把饭菜做好吃一些,我们能这样闻着别家的饭菜香,吃不下猪食吗?!”
  
  话一赶话,金燕头脑一热,站起来就骂道:“给你们吃猪食还委屈你们了!你们也不想想一般的饭菜哪里能有那么香!温狐狸做的饭菜是香得不正常!那饭菜我打包票肯定是加了药的!不是罂/粟/籽就是大/烟/壳!”
  
  “如果没加我金燕就把自己的头拧下来给温狐狸当球踢!!”
   正文 大红菌炖鸡   温岩给庞小胖、竹竿还有温子贤盛汤的时候, 庞小胖和竹竿一直在拼命地咽口水。他们的眼中已经看不见这狭窄小屋里简陋的一切了, 他们只是急切地、迫切地想要知道那口锅里炖着的据说“只是鸡汤”的汤能有多么好喝。要知道先前温岩一打开锅盖, 那口看起来貌不惊人的锅里先是冒出一股灵芝一般的药味, 接着等药味散开, 蒸腾的热气就爆发出了堪比炸~弹一般的香气。那是光用闻得就已经能感受到其鲜美, 不是简单的垂涎三尺就能形容的强烈鲜甜味儿。
  
  竹竿小时候身体不好, 最怕的就是药味,最讨厌的就是油乎乎的吃食。受此影响,竹竿到现在都特别腻歪肉食。向阳小学食堂的饭菜已经算是市中翘楚, 从卫生到营养再到口味那都是有严格的管控的。然而就是这样一所小学的食堂,竹竿依旧不会打荤菜,哪怕打了也会把肉片肉末和水晶肉给挑出去, 只吃荤菜里拿来当配角儿的素材。竹竿万万没想到有一天, 他不会因为药味而打退堂鼓,反倒在这区区一碗鸡汤的面前感到饥~饿~难~耐, 甚至胃里都产生出灼烧感。
  
  庞小胖爱吃肉, 肥肉瘦肉五花肉, 他几乎没有不喜欢吃的肉。也因此吃过太多~肉的庞小胖对肉是否美味的评判是很苛刻的。鸡肉这种东西常见得不得了, 作法也多到难以计数, 可是这区区的鸡肉想要做好, 却不是一般的难。单说这炖鸡汤,如果追求汤的完成度,那就必须让鸡的美味完全溶于汤中, 可这样鸡肉就会变得又老又柴, 口感干涩的同时也香味尽失。都说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其实熬汤的鸡肉才真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想要炖汤的鸡肉好吃呢那又是本末倒置,因为想要鸡肉好吃,一开始就不该选择会让鸡中的精华流进汤水之中的做法。所以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鸡肉与鸡汤就犹如这鱼和熊掌。庞小胖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汤好喝,肉也好吃的炖鸡。
  
  等温岩把盛着鸡汤的小碗放在庞小胖面前的时候庞小胖才发现自己错了,还是大错特错、错得离谱。面前的白瓷豁口小碗碗底比较浅,然而装在其中的鸡汤还是呈现出普洱茶汤般浓郁的深橘红。金色的鸡油薄薄地覆在上面,热气蒸腾里汤水中,乌鸡鸡肉的每一块儿都染上了大红菌的红,因此呈现出漂亮的嫩粉色。当小碗被放在桌面上,汤中的鸡肉也跟着颤巍巍的轻轻晃动,可见鸡肉之软嫩已经达到了接近肉冻的程度。
  
  “好了,开饭!”
  
  “好!”
  “谢谢阿姨,我不客气了。”
  
  竹竿还会客套上两句,庞小胖是端起碗来就先夹起一块鸡肉送嘴里。两位出身不同的小太子一点儿也不嫌弃温子贤家的晚饭只有一个炖鸡一个白饭,吃得那叫一个香。
  
  “……”
  
  温子贤不安地看向温岩,眼中写满了自责:他明知妈妈身上的负担很重,还带了同学回来吃饭。这一顿饭肯定又要吃掉妈妈不少的血汗。他光是想到这些就没法端起碗来,只觉得桌上那双竹筷像定海神针那么沉重。
  
  温岩看出了温子贤的心思。
  
  她一边有些好笑这孩子的多心,一边又为这孩子柔软过头的心思略略感动——在她过去几十年的人生中,曾经有一个人为她这样着想过吗?曾经有一个人能够看见她肩上的负担,并对她说过:“你背负这些不是理所当然,你的付出也不是理所应当”吗?
  
  『爱瑞斯,你虽然是圣女,但你不需要背负整个国家。』
  
  金发的骑士在阳光里向着她递来了一朵小小的野花。
  
  ……好吧。白骑士不算。那个任何时候都义正言辞的混蛋从来没有违背过正直、公平和善良的美德。也因此堕入复仇之渊的自己才会与他决裂,最后一剑为他送葬。
  
  按下因为回想起白骑士而微微跳起的额角青筋,温岩轻呼了口气,这才转换心情轻轻地摸~摸温子贤的头,柔声对他说:“吃饭吧。”
  
  这边温子贤还没拿起筷子呢,庞小胖就已经风卷残云地吃完了整整一碗鸡肉,连鸡汤都喝得涓滴不剩。竹竿吃相比庞小胖文雅多了。作为一个识大体的孩子,他在努力压抑着像庞小胖那样冲着温岩和温子贤嚎叫:“太好吃了!太好吃了阿姨!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鸡!喝到这么好喝的汤!真的太好吃了!”
  
  被黑色外皮包裹着的鸡肉软嫩到了极致,筷子一夹就轻松地骨肉分离。鸡翅尖放进嘴里一吸,竟是连皮带肉都化在嘴里,那丝滑感受更甚某芙巧克力。细腻的鸡肉还十分鲜美,每咀嚼一下都有肉汁在不断地渗出。从舌尖到舌苔再到舌根,从唇齿到上颌再到下颚,大红菌特有的香气竟是与肌肉醇美柔和的滋味一起无孔不入地浸~润着人的整个口腔。每呼吸一口气,那汤中的鲜美都在与嘴里的柔~滑交织成一种极致的享受。
  
  而竹竿,现在的他就像一个站在海岸线上的孤独修行者,在他的身后有一波接一波地巨浪在咆哮而来。每喝一口汤,他的舌头就像是会被融掉,温度从他的食道渗入冰凉的胃部,逐渐温暖他的四肢,让他的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铺天盖地的鲜美就像巨浪,每一击都狠狠地撞击着他的身体,用最为柔和口感和最为强势的香气支配了他的精神,将他整个人没顶。哪怕是潮水褪去,他浑身上下也残留着曾经被支配的感觉,口腔里满满都是回味无穷的鲜与微微的甜。
  
  有类似灵芝的气味会很难吃?不存在的。那乍一闻有些像中药的味道也是促成了这汤如此鲜美、如此令人回味的要素之一。单独把它提取出来竹竿大概会巴不得离这味道远点儿,但是在这一碗鸡汤中,那些微的药味成了点睛之笔。如果只是追求鲜,那味精鸡精蔬菜精都做得到,但那独特的香气,味精鸡精蔬菜精永远都不可能拥有……
  
  思及此,竹竿忽然停下了筷子。他从未吃过如此鲜美的炖鸡,也从未喝过这样鲜的鸡汤,所以他想当然地向四周看去,最后视线锁定在了橱柜上——这样鲜的汤,肯定是加了很多味精鸡精的吧?这么一想,竹竿又有些不太想喝这种满是添加剂的汤了。
  
  “阿姨,你们家都用什么牌子的鸡精啊?你这汤太好喝了!我回家也让我家保姆换这个牌子的鸡精!”
  
  庞小胖毫无遮拦地一问,竹竿差点把嘴里的汤喷出来:这胖货知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怎么能当着人家的面说这种没礼貌的话呢?!
  
  温岩一怔,复是一笑:“我没放鸡精。味精、蔬菜精、调味汁……我统统没放。这锅汤里只有鸡和大红菌,调味料只放了盐。”
  
  庞小胖听了温岩的话,顿时哈哈大笑:“这怎么可能!阿姨您别说笑了!”
  
  我靠!你还说!拆人台也不带这样的!还给不给温子贤妈妈脸了!竹竿简直想用力拧拧庞小胖的大肚子,让这傻胖子闭嘴,说话用脑子,别用肚子上的肥油。
  
  庞小胖的问题对温岩来说不算是冒犯,所以温岩一点儿也不恼怒。要知道比起异能初现的爱瑞斯遭全村人猜忌的那个时候,庞小胖这个个子很大的小朋友的质疑已经算是可爱的了。
  
  “你口渴不渴?”
  
  “啊?”
  
  庞小胖想了想:“不渴啊?我刚喝完汤,怎么会口渴呢?”
  
  倒是还想多喝几碗鸡汤,再好好品味一下那种鲜美……啊,不行不行,一想到那汤的味道,就又要流口水了。庞小胖说着吸了吸自己的嘴角。
  
  于是不答反问的温岩笑了:“味精鸡精蔬菜精调味汁……化学材料确实能够堆砌强烈的鲜味。但是这种化学材料堆砌出来的鲜味会让人口渴。就像海水,喝得再多也无济于事,只会让人更渴。”
  
  庞小胖肩头一动,和竹竿想到了一起。他们平时随父母出去应酬的时候也不少。来请他们父母吃饭的人也不会省钱,从秘藏私房菜到五星级酒店,他们的舌头也不知道经过多少菜色的洗礼。诚如温子贤的妈妈所说,他们不是没有喝过鲜汤,也不是没有吃过入口即化的鸡肉。然而他们喝过鲜汤之后喉咙里是干的,干涩的喉咙却并不渴望刚才的鲜汤。一顿饭下来,肚子里大多不是那一桌鲜到齁的菜品,而是加冰柠檬水或是各种鲜榨果汁。
  
  竹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他和庞小胖都发现了今日不同往日的地方。
  
  这鲜到喝完好一会儿嘴里还是浓浓鲜甜的鸡汤竟是一点儿也不让他们觉得齁,他们想要继续喝汤也不是因为口渴,而是因为这汤真的是太好喝了……
  
  “阿、阿姨……”
  
  庞小胖看看自己面前的空碗,再看看温岩的脸,他喉头滚动一下,咽了口口水:“阿姨对不起!我刚才胡说八道了!”
  
  小胖子率直坦诚的认错,没有一丁点的不服气和怀疑,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满地全是崇拜:“是我井底之蛙没有吃过真正的好东西,才会以为阿姨做的汤也和外面的那些汤一样!请阿姨原谅我!”
  
  温岩没想到庞小胖会突然向着自己道歉,实在是有些诧异。人总是难以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人上之人尤甚,被人上之人包围、从小就是人上之人的人更是近乎偏执地相信自己不会做错。庞小胖的家庭情况温岩听温子贤说过个大概,这胖小子就是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个骗子她都不会意外。谁知道庞家这个巨富之家居然没把庞小胖给养歪,直率的庞小胖没有一点儿她预想中的纨绔脾气。
  
  这会儿温岩倒是有些无语了。
  
  见温岩没说原谅自己,庞小胖下了座椅就跑到温岩面前,缠着温岩要她原谅。竹竿也主动承认错误,表示自己先前和庞小胖一样肤浅,喝多了添加剂看什么都是添加剂。
  
  温子贤见庞小胖和竹竿都缠着自己妈妈套近乎,没一会儿就沉下了脸。庞小胖和竹竿都知道温子贤是平时不发脾气,发起脾气来吓死人的尿性,也不再缠着温岩,直接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既然阿姨已经原谅我们了,那……嘿嘿,我能不能再喝一碗你家的汤?”
  
  最后这句话庞小胖是对着温子贤说的,竹竿也向着温子贤连连点头。
  
  “我自己都还没喝呢!”
  
  温子贤早就憋得胃里咕咕叫了,这会儿端起碗来就是一阵牛饮。庞小胖和竹竿立刻露出看见猪八戒吃人生果的眼神。
  
  喝完了自己那碗汤,温子贤一时间沉浸在极致的美味之中,神情恍惚,面颊发红。
  
  “妈妈,”
  
  “嗯?”
  
  温子贤轻轻拽了拽温岩的衣角:“这汤,真好喝……”
  
  “那就多喝一些。”
  
  “嗯……!”
  
  温子贤和温岩的温情一幕还没结束呢,那边庞小胖就已经举起了碗来:“我也要!!”
  
  竹竿也一边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一边轻声道:“阿姨,我也还想再来一碗——”
  
  “你们……!”
  
  温子贤都想咬人了。温岩却只是想笑:“好,那我给你们三人都再添一碗。”
  
  “耶——————!!!”
  
  庞小胖的欢呼划过了烤串儿胡同的上空,一年到头也难得露出一次笑容的竹竿也满足地咧开了嘴角。
   正文 焦糖爆米花   竹竿、赵欣德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家和庞贝、也就是庞小胖的家正好两个方向, 所以温岩和温子贤将他们两人送出烤串儿胡同, 看着他们两人分别坐上了的士之后才重又回到烤串儿胡同里。
  
  “——!!”
  
  一见儿子欣德妈就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扑上去扶起捂着胃一脸痛苦的儿子:“欣德!你怎么了欣德?!你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哪里疼?!”
  
  要知道在那个二十岁的男女青年普遍都已婚的时代里, 二十六岁的欣德妈和二十八岁的欣德爸是出了名的晚婚, 两人孩子也要得晚。又因为是知识分子家庭, 欣德妈和欣德爸都是优生优育、生一堆养不好不如生一个好好养的忠实拥护者, 两人唯一的独子就是竹竿这一个宝贝蛋儿了。
  
  见从小就体弱多病的儿子表情难受,在竹竿小的时候被医生告知过“你要做好养不活这个孩子的准备”的欣德妈心里是一阵接一阵的绞痛,她恨不得自己能代儿子受了身体不好的罪, 让这个年纪轻轻就经历了无数病痛的孩子健健康康地成长,自己这个步入不惑之年的长辈替他卧床。
  
  “快呀欣德!告诉妈妈!告诉妈妈你哪里难受?不行,我要去打电话叫救护车!哎, 老赵你扶着下儿子, 我去——”
  
  竹竿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把自己交给爸爸扶着的妈妈,仰起头挤出几个字:“没事……”
  
  “还说没事?!没事你干嘛捂着胃?!”
  
  欣德妈又是难过又是着急, 同时也因为竹竿捂着胃的这个动作想起了竹竿刚从哪儿回来。
  
  “我就知道不该让你去那种城中村!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干净的东西?!你也真是的!非要去你那个什么同学家玩!你和他关系好你请他吃饭就行了啊!吃三星级餐厅都可以呀!我们家缺这么一顿饭钱么?!”
  
  被妈妈连珠炮般的抢白砸在脸上, 竹竿都快不好意思说实话了。
  
  “不是妈妈……”
  
  欣德妈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什么不是?!”
  
  无法直面河东狮吼, 竹竿歪着脑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我这是撑的。”
  
  欣德妈呆愣了足足五秒, 在早已看穿儿子其实不是真难受的欣德爸好笑的眼神中爆发出今天最高分贝的一叫:“啊————?!”
  
  类似的情形还发生在庞小胖的家里。听说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的儿子居然是喝鸡汤把肚子喝得什么都吃不下的, 担心庞小胖在城中村吃不到什么好东西、甚至吃不饱的庞太太一时合不拢嘴巴, 手里的八香馆卤牛肉直接连盘带肉摔在了地上。
  
  要知道八香馆的卤牛肉别说在南云市内,就是在全国都小有名气。一两牛肉三十八块,上午十一点开门, 下午两、三~点就售罄。这一斤卤牛肉还是秘书专程去排队才买回来的。平时宝贝儿子别说是一斤, 就是两斤都能当零食吃了,今天儿子居然说自己已经很撑了,就是一薄片卤牛肉也不愿意尝一尝?
  
  “……妈你别拿那种‘我儿子是不是吃错药了?’的眼神看我。”
  
  庞小胖气喘吁吁地换了鞋,把鞋子整整齐齐地摆回鞋柜里关上鞋柜门这才踏上拖鞋,从玄关走进家里。
  
  庞太太这下子更是用见了鬼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儿子。庞贝平时回到家里都是鞋子随便一甩就跑去玩游戏机或者是找零食去了。就是叫他吃零食之前洗洗手他都老不情愿,洗手也洗得很马虎。这会儿庞贝居然一进家门就直奔洗手池去了?……别不是自己儿子遭人掉包了吧?
  
  跟过去摸~摸自己儿子软软的肚腩,庞太太这才放下心来,别家还有哪个孩子能有这么厚的天然肥膘呢?指挥着保姆去打扫了门口的卤牛肉,庞太太忍不住问庞小胖:“贝贝啊,你今天真是去那个家里特别特别穷的同学家玩儿去了?”
  
  庞太太并没有贬低温岩和温子贤母子的意思,“特别特别穷的同学”是庞小胖对她说的原话。她不过是沿用罢了。
  
  庞小胖从整整一面墙的光洁镜子里看了自家老妈一眼,“嘿呀”一声:“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见识到了什么?”
  
  庞小胖嘿嘿一笑:“我以前说错了!我这同学家里只是没有钱!并不是穷!”
  
  庞小胖仔仔细细地给庞太太说了自己看见温子贤换鞋后把东西摆得整整齐齐的事情,也说了温子贤不用人提醒也在换鞋后主动洗干净手的事情,还说了温岩给自己和竹竿盛汤时温子贤主动给温岩帮忙,为自己和竹竿盛饭的事情。
  
  “……所以我就想啊,人除了钱,还能有钱以外的东西。”
  
  小胖墩有些害羞地咧嘴,一边还挠了挠飞起一层红色的脸颊:“我就想我也想要温子贤有的东西……”
  
  庞小胖对温岩和温子贤母子的赞美与感叹庞太太只是从耳朵里一过,没记在脑子里。但自家儿子忽然长大了的感觉让庞太太鼻子一酸:她的小胖墩再不是那个不懂事,只知道吃肉的小孩子了,是会思考会学习的大男孩儿了!
  
  思及此庞太太又是高兴感动,又是生出些小小的落寞,她一把抱紧胖乎乎的庞小胖,害得本就吃撑了的庞小胖呼吸困难,挣扎着喊:“老妈你放开!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赵/家里欣德妈对儿子的话将信将疑,她心中的观念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她不相信出身低微的人能有好的仪态风貌,更不相信贫寒的家庭能够养育出具有道德感和正确道德观的孩子。要不是家里的大事都是由公公做主,公公又支持自己的儿子,她才不会让儿子和贫民窟里出来的孩子交朋友呢。
  
  “哎,老赵,我觉着吧……这事情不对。肯定不对。”
  
  把竹竿赶回房间做作业,欣德妈拖着老公坐到了餐厅的饭桌前。这是老赵/家的规矩,正事要面对面地谈。客厅里怕孩子听见,所以欣德妈到餐厅来和老公面对面了。
  
  “什么不对?”
  
  欣德爸从橱柜里拿出个玻璃碗来,把竹竿带回来的东西一点点地倒了进去。
  
  “我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能把鸡汤做得那么好喝的人!你想想,上次我们带欣德去吃的可是法国大餐!欣德说过好吃吗?他一会儿嫌人家的牛肉做得太干,一会儿嫌人家做的海鲜汤太腥,最后还嫌人家的甜品……那个什么水果冻太酸。我们家欣德的嘴巴之刁钻你也是知道的,要不是至今为止没一个保姆能做出让欣德满意的东西,我们能只给欣德钱?让他去外面随便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你说这样的欣德能喝鸡汤喝得胃都涨成那样?”
  
  欣德妈说着在自己胃上夸张地比划了比划。
  
  “我不信!菌子我们又不是没吃过!上次的法国菜里还有白牛肝菌呢!怎么不见欣德说好吃?肯定是那家人在汤里加了什么!”
  
  “那你说人家在里面加了什么?”
  
  欣德爸好笑地听着老婆的阴~谋论。玻璃碗里已经装满了黄橙橙的大颗粒,光透过玻璃,散射在这些散发着微微香气的大颗粒上,让这些大颗粒看起来就像一团一团的金子。不是他没认真听老婆的话,也不是他不关心儿子。只是当他打开儿子带回来的纸包之后,他就已经知道儿子确实没说谎了。
  
  “这我怎么知道!”
  
  欣德妈有些烦躁。老公不上心的态度让她无名火起。
  
  “那些化学的东西都还好说!我只求千万别是毒——”
  “老婆你先尝尝这个。”
  
  欣德爸把玻璃小碗放在了老婆面前,自己已经拿了黄橙橙的大颗粒先吃着了。
  
  ——那是爆米花。
  
  “啊?我现在哪里有心情吃东西……!”
  
  欣德妈说是这么说,可看老公吃得正香,又闻见了馋人焦香,忍不住也拿了一粒圆滚滚的爆米花球放到了口中。
  
  那是焦糖的香味,那是奶油的香味,那是玉米的香味。好几种香气同时在欣德妈的口中绽放开来,犹如一朵朵烟花在欣德妈的脑海中升空,炸裂出一片姹紫嫣红。
  
  谁也不能否认咖啡的芳香,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接受咖啡的苦涩。欣德妈还是第一次吃到这种具有咖啡香气的焦糖爆米花。然而和苦涩的咖啡截然不同,焦糖爆米花甜丝丝的,吃下第一个就想来第二个。最难能可贵的是焦糖虽甜,这爆米花却不仅仅只是甜。仔细一看,这爆米花上还有细细的盐粒。正是这蕴含着海水风味,仿佛一阵海风吹过的微咸强调了爆米花的香甜,又化解了爆米花的甜腻。
  
  潮湿的海风、焦糖、咖啡与奶油的香气,最后是玉米那种令人怀念的香味。一层一层的香气令人难以想象这只是一粒爆米花。
  
  欣德妈和欣德爸年轻的时候下过乡。那时候能吃的东西太少,吃不上饭的人太多。欣德妈和欣德爸都是别人眼中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的“书生”。他们太饿,又不想像那些没皮没脸的人一样跑去田里偷人家的菜吃。可不是东西身体水肿是会死人的。所以两人居了个中,去找农民要玉米杆儿。
  
  玉米杆儿里有清甜的汁液。虽然这汁液吃不饱人,但还是能减轻腹中的灼烧感的。曾经吃玉米杆儿吃到闻见玉米味儿都厌烦的欣德妈突然间觉得口中的玉米味儿是如此得令人怀念。
  
  面前这人那会儿就和她一起蹲在玉米地里,咂着玉米杆儿。谁也不嫌弃谁吃东西的样子不好看。
  
  “我是信了做出这个的人能做出让欣德喝得肚儿圆的鸡汤来。你呢?”
  
  欣德爸脸颊鼓鼓地看向老婆。
  
  欣德妈不像欣德爸喜欢含着吃爆米花,她“嘎吱嘎吱”嚼个不停,也不好意思说吃过这个以后,她都开始觉得电影院里、大商场中那些闻起来香却只有单调甜味,甜得人发腻的玩意儿不能叫爆米花,只能叫糖块儿了。
  
  “……没亲眼看见,我什么都不信。”
  
  欣德爸笑了。在一起这么多年,他能不知道欣德妈这是死鸭子嘴硬?看她吃得比自己还快,这是不是就是学生们经常挂在嘴边的:“嘴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嘛”?
   正文 不就爆米花   庞太太很好奇庞小胖带回家的纸包, 她这边刚让保姆把纸包拆了将里面的东西腾碗里, 那边庞小胖就像护食的小熊一样冲过来, 一把将碗抢进自己手里护着。
  
  人大多都有种通病, 那就是别人越不想给你的东西你越想要, 别人越不想让你知道的事你越想知道。庞太太早就看见了那纸包里的东西是爆米花, 要不是庞小胖太护食, 她别说是好奇这爆米花什么滋味了,就是庞小胖送到她面前她都不会吃上一口。要知道到了她这个年纪,那是多吃块儿肉都怕发胖。庞太太又从小爱美, 为了美也不知付出了多少的汗水和努力,在吃这件事上更是相当克制。别说是爆米花这种高热量的甜食,就是有人工添加剂的饮料她都是不喝的。
  
  这会儿看见自家儿子像守护蜂蜜的小熊那样护着那一碗爆米花, 还用美滋滋的表情一粒一粒吃得小心翼翼, 庞太太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向庞小胖要了一粒爆米花。
  
  “……好、好吧, 既然老妈也想吃……”
  
  庞小胖嘴巴上说着, 手上那粒爆米花是好一会儿也没能递庞太太嘴里。分一粒爆米花给亲妈就把庞小胖心疼成这个样子, 庞太太真是好气又好笑。
  
  竹竿三下五除二地做完了作业, 胃里的饱涨感也消除了个七七八八。想着临走时温子贤妈妈让自己带上的纸包, 他心情很好地哼着音乐课上刚教的老歌, 进了客厅。客厅里没找到爆米花,竹竿也不急,妈妈有点小洁癖他是知道的。那纸包一闻就知道里面装着吃的, 妈妈会把吃的收进厨房里也很正常。
  
  但是厨房里和餐厅里竹竿也没能找到自己的爆米花。
  
  欣德妈坐在梳妆台上擦身体乳, 欣德爸靠着床头在看书。夫妻两人只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主卧,接着就看见平时言行举止都很文雅,做事也老成冷静的儿子拉开了房门,风驰电掣地冲了进来。
  
  “妈!爸!你们有没有看见我的爆米花?!……你们有没有看见我拿回来的那个纸包?!”
  
  坐的士回来的路上,竹竿的嘴里还残留着大红菌鸡汤的鲜美。因为不想破坏这种美好的余韵,虽然他一路上都在受着爆米花的诱惑,然而他还是一直揣着纸包没打开。回家的路上都在惦记着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阿姨再做一次大红菌炖鸡的竹竿对于自己什么时候最后一次见到那包爆米花的记忆就有些模糊。
  
  欣德妈和欣德爸什么时候见过这样不淡定的儿子?夫妻两个对视一眼,接着同时想起那一包被他们一个不小心就吃得连渣儿都不剩的爆米花来。
  
  ““啊……””
  
  夫妻两个异口同声,但也都只“啊”了一声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别开了视线。
  
  竹竿一看这样的爸妈立刻就炸了毛——敢情这两位告都不告诉他一声,就把他带回来的好吃的一点儿不剩的吃完了?自己还是不是他们亲儿子啊?!
  
  接到老婆的眼神示意,欣德爸主动承认了错误:“咳嗯,欣德,我和你妈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能连渣儿都不留给自己?竹竿抿着嘴唇不说话,他气是气,但是孩子哪儿能对父母发火呢?他的气头升到最高点,马上就因为从小受到的孝道教育而跌落下来。他的心情也被带着沉入谷底,变得委屈。
  
  见儿子不说话,欣德妈也多少察觉到儿子是真的很期待吃上那包爆米花。她心里觉得对不起儿子,嘴上却不是这么说的:“不就是一包爆米花么?反正你那同学就是想赚钱才让你们去他家玩吧?爆米花你那同学卖多少钱一包?我拿钱给你,你去买他十包回来,看够不够吃。”
  
  欣德妈说着就站起身来拿了自己的包包过来,从黑色的皮夹里捻出三张百元大钞递给竹竿。
  
  “这些够了吗?”
  
  啪——!
  
  欣德妈的手被竹竿狠狠地拍掉了。粉红色的大钞缓缓飘落下来,掉在了地上。这不但让欣德妈整个人都愣在原地,也让欣德爸跳下了床。
  
  “你以为世界上所有的东西你都能够用钱买吗?!”
  
  “赵欣德!!”
  
  欣德爸大步走了过来,他指着竹竿就想教训这个没大没小的孩子:“你怎么对你妈说话的?!”
  
  竹竿抖着嘴唇,在欣德爸高大的影子之中一副宁死不屈的悲壮模样,细细的肩头却是抖个不停。他不想哭,然而剧烈的热意在他眼眶中打转。
  
  钱、钱、钱……他的父母总是这样。总是只知道给他钱。总是只知道用钱解决问题。他的父母只会用钱打发他!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他想吃什么他不想吃什么,他们根本不关心!他们只给他钱,仿佛那些粉红色的纸片就能喂饱他!他又不是什么吃纸为生的虫子!他是人!是父母的孩子啊!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像温子贤他妈妈一样——
  
  眼前浮现出温子贤抱着搪瓷盆边吃边哭边笑又边说“好吃”的模样,竹竿眼前一片模糊,竟是梗着脖子落下了热泪来。
  
  那天的土豆皮真的很好吃。可是温子贤嘴里尝出的美味,肯定和他还有庞小胖是不一样的。
  
  看见孩子的眼泪,欣德妈才恍然大悟地察觉到了自己是真的伤了孩子的心。作为成年人的她虽然不能理解小孩子那种过山车般剧烈的感情变化,也不明白十一岁的儿子心里都积压了些什么情绪,但是她确实感觉到自己做错了。
  
  “欣德、妈妈不是……”
  
  竹竿把妈妈的辩解抛在了身后。他一路狂奔回了房间,又反手把门上了锁,这才在自己房间的小阳台上不争气地哭了出来。
  
  温岩哪里能想到一包爆米花还能让别人的家庭产生如此剧烈的化学反应?她做爆米花说白了就是因为穷。
  
  因为穷,除了大红菌炖鸡和白米饭之外她没有准备其他的菜色来招待温子贤的小伙伴们,也是因为穷,她才在诸多饭后甜品、零食小吃里选了爆米花这种成本低到可怕的小零嘴儿来做。
  
  要知道成年人和孩子的味觉是不同的,成年人吃芹菜、青椒、香菜会觉得这三样蔬菜各有各的香气。小孩子吃芹菜、青椒和香菜却只能吃得出苦味来。葡萄酒大人会觉得气味芬芳,略略的酸涩令人食欲大增,所以正式的西方菜单里基本都有佐餐酒。东方人很少单独提出“佐餐酒”的概念,但上到大酒店,下到苍蝇馆子都有酒水供应,可见酒对于东方人的餐桌来说也是不可或缺的。可是无论哪一国的孩子都不会觉得正儿八经的酒好喝。再高价的红酒喝在孩子们的嘴里都是又苦又涩还有股让人想要马上吐掉的奇怪味道。
  
  只是随着社会的变化,孩子们的早熟,成年人和孩子之间的味觉差异在每个人的身上也有不同的体现。温岩此前没有见过庞小胖和竹竿,他完全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的味觉是偏向成人味觉多一点,还是偏向孩子味觉多一点。她担心大红菌炖鸡庞小胖和竹竿吃不惯,就寻思着做个能清口、小孩子又会特别喜欢的吃食,算是个保险——即使温岩不是温子贤的真正的母亲,她也不愿意让温子贤在他朋友们的面前下不了台来。
  
  “下星期有课外活动?”
  
  “嗯。”
  
  剩下的爆米花还有不少,温岩都拿小搪瓷盆盛了给温子贤。
  
  “是去南云动物园看动物!”
  
  温子贤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他看在温岩眼里就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藏都藏不住心底的期待。
  
  “看动物啊……”
  
  动物园对温岩和爱瑞斯都挺新奇的。温岩是因为父母从来没有带她去过动物园那种地方,爱瑞斯是因为白之国里到处都是从小就要饲养各种家禽家畜的孩子们,爱瑞斯小时候也经常到小丘上放羊。
  
  “那去动物园的那天你想吃什么呢?还是说要和你的伙伴们一起在外面吃?”
  
  见温岩一眼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脸皮薄的温子贤面上一红,低下头讷讷道:“妈妈……可不可以给我做一次三明治?”
  
  温子贤不好意思说学校食堂最近引进了新的早点:百味三明治。百味在国外也是银拱门、俏老头那样的大牌子,客人能自己搭配里面的时蔬和肉类,还能自己选面包面包的口味。对辛劳了一天的成年人而言,什么都要自己来定实在是麻烦又伤脑筋,对于小学生们来说百味三明治这样能够自己DIY任意口味的吃食却是有趣得不得了。哪怕自己搭配出来的味道奇葩多过好吃,孩子们也踊跃尝试自己搭配,并且在不知不觉中就相互较起劲儿来,比谁搭配的好吃,也比谁搭配的诡异奇葩。
  
  百味三明治从来没有三十元以下的餐点,温子贤自然是吃不起的。可是看着同学们都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搭配的三明治,他心中也升起了些小羡慕。他是个懦弱的性子,平时难以向温岩开口。这次借着课外活动的口实,这才怯生生地告诉温岩自己想吃一次三明治。
  
  脑中闪过被白骑士一言不合就带去森林中野餐的画面,想起自己曾坐在溪边吃着白骑士做的三明治,白骑士看自己真的不嫌弃他做的那糊成一团的玩意儿,松了口气对自己笑道:『太好了——』
  
  温岩喉中一哽,已经到了嘴边的“好”字换成了一句不痛不痒的:“到时候再说吧。”
   正文 小生遇厨娘   白启想自己应该是快死了。不是他夸张, 实在是靠在墙边的他已经饿得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要问白启一个好好的演艺圈当红流量小生为什么会落到这种下场, 还要从他三个月前拍的电视连续剧讲起。
  
  白启入圈前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 顶多就是因为脸长得比别人好看所以被追求的次数多一些, 被人跟踪纠缠的次数多一些。他成绩一般, 体育平平, 没有特长, 长这么大也没能练成一门本事。都说字如其人,好看的人字都不丑,然而白启的字迹从初中开始就没变过, 特别丑说不上,可就是没什么笔法劲道在里面。稍与白启有所接触的人很快都会发现白启就是个内在空空的花瓶,所以白启在熟人圈子里反倒没什么爱慕者, 只有对他一无所知的人才会迷上他那张脸。
  
  白启阴差阳错地进了演艺圈之后也没能充实自己的内在。公司给他安排的通告太多, 他每天都是没日没夜。也怪他自己当初签约时没好好看合同,压根不知道自己签了份不允许违约的卖身契。等白启听人说自己的合约是个坑之后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完全没有拒绝通告的权利。
  
  雪花般飞来的通告捧红了白启, 让白启成了当红小生流量小王子。但针对白启的骂声也是一浪高过一浪。白启平时不看网文, 也不上微博。没受过演技培训的他不是没提出过想学表演, 可无论是经纪人还是公司都告诉他他现在前景一片大好, 不该浪费这么好的时机, 演技只要在片场拍片时磨练就好了。
  
  白启出道至今演过十几部电视剧, 豆瓣上的评分一部都没能过五分。三个月前一个男主角的本子塞到了白启的手上,这是白启得到的第一个男主角的本子,他还以为是自己的演技有了进步、自己受到了肯定, 这才有男主角的位置找他去演。不料电视剧播出后他才知道这部电视剧的原作是网络上人人喊打的抄袭“巨著”。
  
  白启的名声算是毁了个彻底, 原本还在为他说话的粉丝也都纷纷脱粉,甚至转黑。网络上DISS白启的人多如过江之鲫,热搜话题榜上和白启有关系的话题清一色全是负面的。
  
  白启的经济公司传奇传媒的股东们对白启的表现很不满,艺人部的主管甩了一个真人秀的通告给白启,告诉他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这真人秀要是砸了,公司不但会按照合同与他解约,还会按照合同以“消极对待通告,恶意违背合约导致公司损失”的名义向他提起诉讼,要求巨额的赔偿。
  
  白启没被给予辩解的余地,也没有支付巨额赔偿的经济能力,只能在真人秀里破釜沉舟。
  
  真人秀的名字是《极致大挑战》,内容如标题,就是让参加的明星嘉宾们每期都去挑战一些事物。第一期的挑战叫“城市潜行”。是让画了特殊妆容的明星们在不带手机、不带钱、无人陪同且身上没有吃的,仅有一瓶矿泉水和一个隐蔽摄像头的情况下在城市中游走生活。一旦明星被认出真实身份,或是自曝身份都算挑战失败。挑战过程里撑不下去也能主动放弃挑战,同样算挑战失败。
  
  白启已经在城市里“潜行”了三天,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摄像头早已关闭,更不知道其他“潜行”的明星都已经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而挑战失败了。拼命抓住真人秀这最后一根稻草的他脑子里只有不成功便成仁,丝毫没想过是不是能打个电话给自己的经纪人Cindy确认一下当前的情况。
  
  温岩刚到大肚李的炸品店门口就看见了瘫在胡同道儿上的白启,但她并不在意——烤串儿胡同里不乏有喝醉的人露宿街头,偶尔也会有流浪汉在胡同里蹭个遮风挡雨的屋檐。不管贴着墙边的那一滩东西是醉汉还是流浪汉,只要没挡到来往行人,没妨碍到别人做生意,就不会有人去驱赶。
  
  今天是温岩在大肚李家炸品店打工的第三十天,也是最后一天。昨天温岩就已经谢过大肚李这一个月的照顾,大肚李也给她结清了最后剩下的一点儿薪资。
  
  大肚李今天的脸色并不好。这一个月里他始终没能偷师成功,他媳妇儿也一直没有带着孩子回来。站在温岩的身后,大肚李表情阴沉地盯着拿帽子包好头发,这才打开炉灶开始准备炸品的温岩。
  
  “……放开!不孝子!你们这两个不孝子给我放开!”
  
  中气十足的怒吼从斜对面儿的二楼传了出来。紧接着黑洞洞的楼道里就是一阵“乒乒乓乓”的乱响。温岩从炸品店里伸出脖子,很快就看见住在自己对面儿的宋老挥舞着拐杖闯了出来。那“乒乒乓乓”的声音看来是他踢翻了攒在楼道上的饮料罐子。因为这会儿那些饮料罐子同宋老的子女们一起摔下了楼梯,叠罗汉似的挤在小小的楼道门口。
  
  “哼!”
  
  对着企图拦住自己的子女们发出蔑视的一笑,宋老一抬头就对上了温岩的视线。
  
  “唷!阿岩丫头!给我炸一锅锅贴!要一整锅!不是一盘啊!”
  
  宋老挥舞着拐杖,好不引人瞩目,再加上他嗓门儿奇大,斜对街的温岩自然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别!别听他的!别听我爸的!”
  
  宋老的大儿子最先从楼道里爬起了身,这也是个大嗓门:“你千万别给我爸做锅贴!锅贴这么热燥的东西,又硬!咱吗怎么吃得了这种东西!”
  
  宋老大儿子的最后一句是冲着宋老这个固执老头喊的。
  
  “呸!就是因为你妈嘴馋想吃锅贴,知道今天是阿岩最后一天在炸品店里打工,这才催我出来给她买锅贴的!”
  
  宋老啐了大儿子一口,丝毫不给这个已经不惑之年的中年男人一点儿面子:“你小子再拦着我就别认我这个爹也别认你妈这个妈了!”
  
  “不是、爹,哥他也是为了您和妈妈好呀!锅贴有多硬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我和老公带您和妈去吃私房菜,您不还被锅贴崩了半颗牙吗?”
  
  宋老的女儿不顾自己摔得狼狈,也给自己哥哥帮腔。
  
  宋老一听女儿提起上星期的事情,火气“噌”得一下蹿得更高。他和老伴儿早就想吃阿岩做的炸品了。没办法,谁叫阿岩一个月前在她家门口炸东西被自己看见,他和老伴儿又闻见那勾人魂儿一般的扑鼻香气。偏偏儿子和女儿说这城中村里的东西不干净,不许他们老俩口下楼去大肚李那儿点一盘锅贴。
  
  大半个月来,宋老女儿见吃不到锅贴的父亲母亲长声短叹,饭也不好好吃。心里也有些愧疚和难过。于是上星期宋老女儿特地让老公来接老俩口去一家出名的私房菜吃饭,没料到宋老被心心念念的锅贴崩掉了半颗牙齿,一口假牙的宋老太太直接是吃都没法吃那锅贴。
  
  炸品店里的温岩刚对大肚李说了句自己马上回来,那边激愤中的宋老就朝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咆哮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和你妈还有几天日子好活?!就是这几天你们还不让我们活好吗?!”
  
  宋老这话一喊,他的儿子女儿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又一会儿青。
  
  “我、我们还不是好心好意地为爸妈的身体着想……!”
  
  宋老儿子双手握拳,上面有隐隐的青筋在跳动。他满脑子都是自己何苦来哉!何必来这城中村里受这种气!爸妈不想从这里搬出去也就算了,他让爸妈少吃城中村里的垃圾食品有什么不对?
  
  “不需要!你给我滚!”
  
  怒发冲冠的宋老拿起拐杖就指向了胡同口。
  
  “好……!我滚!如你所愿我会滚得远远的!”
  “哥!”
  
  宋老儿子刚想用力挥开妹妹抓来的手,就被人轻轻地拍了肩膀。
  
  一拍拍散了聚集在宋老儿子身体周围的负元素,温岩又在宋老举高的拐杖上一按,让宋老放下了拐杖。缠缚在宋老身上的恶精灵心有不甘,但既然被剥离出了宿主的身体,它们也只好离开。
  
  “我会做一种吃了不上火、牙不好的老人也能吃的锅贴,要不要试试看?”
  
  温岩没有对他人的家事说三道四的意思。她不过是出于圣女的本能,看见了汇聚的负元素和恶精灵就进行驱散。锅贴只是顺便。
  
  “真的、吃了不上火?老人也能吃?”
  
  宋老的儿子不太相信温岩的话,但温岩这个和事佬的出现对他而言并不是坏事。他本就不是真的生自己爸妈的气,只是一时间下不来台,面子上过不去罢了。
  
  宋老这暴脾气也差不多。都是话赶话,一个不小心就伤了亲人,也伤了自己。
  
  “真的。”
  
  温岩笑笑,转头对宋老的女儿道:“麻烦你到旁边的小超市买一袋儿速冻水饺。你们家里人爱吃什么口味就买什么口味。”
  
  “好……好!”
  
  一场父子大战被消弭于无形,知道自己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拉动两头蛮牛的宋老女儿对温岩投去了感激的眼神,很快就应声去了。
  
  “那我去跟李哥说一声,麻烦你们两位先上楼去。”
  
  “好吧……”
  “哼……”
  
  被宋老父子吵架的声音吵醒了的白启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刚才好像看见那系着大围裙的……厨娘?拍掉了那对父子身上的什么东西……
  
  这可真是奇怪……究竟是自己饿昏头了,眼睛都开始出现幻觉,还是特效化妆糊了,渗眼睛里让自己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