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科探花被杀案 第1章   大虞王朝, 弘景四十二年, 孟夏。
  山陕冀鲁诸地的春旱从三月初开始, 持续了近一个半月, 已经恶化成数十年不遇的大旱灾, 为了此事, 大朝会连着开了小半个月, 仍没能商量出行之有效的对策,龙颜越发难看。
  
  锦衣卫北镇抚司内,一个身形挺拔的青年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脚步匆匆地疾行奔向西厢值房。
  
  半掩的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耀眼的日光透进室内,照在房中正伏案而睡的某人身上。
  
  连着十几天在大朝会上当值,卫简被起床困难症折磨得肝火旺盛,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补个回笼觉, 突然间被惊扰,每根头发丝都恨不得立起来表示愤怒。
  “哪个混账东西, 这么不长眼!”
  
  萧衍硬着头皮凑上前, 苦哈哈告饶:“大哥, 您先别动怒, 是我呀!”
  
  卫简爬起身, 揉了揉有些发麻的手臂, 掀起眼皮打量逆光站在案前的人,心头的火消了大半,“你不是跟着去巡卫夸官了吗, 怎么这会儿跑回来了?”
  
  “诶呦喂, 出大事了!”萧衍急忙道:“新科探花,死了!”
  
  卫简猛地瞪大眼睛,诧异道:“究竟怎么回事?”
  
  “咱们在朝门外等了多半个时辰,迟迟不见那新科探花郎的影子,派人到他家去寻,也没看到人,正想着再多派些人手到他常去的地方找找,京兆府就派人来通报,说是西市发生了命案,有人被当街殴打致死,经证实,死者正是金科探花曹轩!据现场围观百姓口供,行凶者乃是安国公府小世子,袁灏!”
  
  卫简心中一凛,“袁灏?”
  那个外强中干的半吊子纨绔?他敢把人活活打死?
  
  真不是卫简看不起他,更不是因为他们两家有些世交而心生回护,只是根据对他的了解单纯地做出判断而已。
  
  萧衍郑重点了点头,“我回来的时候,京兆府的捕快已经在安国公府大门口喊了好一会儿的门了,门房奉老太君的命,怎么也不肯开门,京兆府的捕快也不能硬闯,还在僵持对峙着,恐怕这会儿周大人已经进宫面圣了。”
  
  初代安国公是开国功臣,太-祖爷亲赐的一等公,享世袭罔替。袁家奉命镇守西北边陲,当年落虎坡一役,以袁家军为先锋的大虞军队虽然成功击溃四十万鞑靼、突厥联军,但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不仅折损了近十五万将士,主帅老安国公及袁家四兄弟也陨落于此,袁三郎袁峥,成了袁家唯一的幸存血脉。
  而袁灏,正是袁三郎的嫡出独子!
  
  想到陈老太君对袁灏这根独苗的宠惯,卫简情绪复杂地幽幽叹了一声,心里祈祷这差事可千万别落到自己头上。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卫简的祈祷还没传到老天爷耳朵里,皇上的口谕就过来了。
  
  “世子爷,皇上说了,这件案子交由刑部、大理寺会同主审,不会让您为难,眼下您先帮着把人提到刑部大牢即可。”前来传达皇上口谕的涂公公笑着道。
  
  卫简拱手,“为皇上办差,何来为难一说。劳烦涂公公亲自跑这一趟了,稍后我做东,请您到仙客来尝尝时鲜!”
  
  涂公公也不扭捏客气,爽快应了下来,先行告辞离去。
  
  视线里的背影一消失,卫简就垂眉耷眼地垮下肩膀,心里头的怨念蹭蹭蹭往上窜。一没明诏,二没口谕,空着俩爪子上门提审陈老太君的宝贝心头肉,这还不算为难人?
  
  御前太监总管涂公公都亲自过来了,皇上摆明了这是心虚!
  
  可心虚怎么了,皇上就是可以这么任性。
  
  卫简看了眼身上还没来得及换下的飞鱼服,认命地叹了口气,看了眼站在身边同样苦大仇深脸的萧衍,“去点二十个人跟着,记得都着飞鱼服。”
  
  萧衍得令退下,卫简整了整仪容,信步往外走去。
  
  放眼京城,能结队在广安街上策马奔腾的,恐怕唯有锦衣卫独一份。听到“锦衣卫办案,闲人回避”的开路声,街上百姓纷纷退避两侧,中间让出宽宽的一条路来。
  
  卫简控制着马速,一行人花了一刻钟有余到达了安国公府。
  功德牌坊前,卫简一行下马换步行,远远就瞧见了聚在大门口的一堆人。
  
  人群外围有人瞧见了渐行渐近的一队锦衣卫,低呼了一声,结果如骨牌翻倒一般,众人纷纷转过头来看。
  
  卫简看着人群里或惊或喜或不屑或抵触的面部表情,习以为常地完全不放在心上。
  
  人群自动自发向两旁散开,让出一条路让锦衣卫一行人站到了安国公府大门口的正前方。
  
  “卑职京兆府捕头戚风,见过卫千户!”最先抵达此处的戚风上前来抱拳见礼。
  
  这个京兆府的捕头,卫简倒是认识,为人忠肯,做事也踏实,就是太拘泥于条条框框,死板得很。
  “是戚捕头啊,现在情形如何了?”
  
  “卑职无能,到现在也没叫开安国公府的大门。”戚风抬眼看了看另一侧身着大理寺差服的衙役,“大理寺的顾大人奉旨前来,正在叫门。”
  
  大理寺左寺丞顾源?
  卫简斜睨了一眼,果然,顾源那厮正臭着一张脸冲自己翻白眼。
  
  不是冤家不聚头!
  
  卫简相当有风度地冲着顾源拱了拱手,带人退到一旁,将大门口给让了出来。
  
  顾源也不客气,让人继续叫门。然而,十几个衙役轮番上阵,喊了将近两刻钟,安国公府的大门愣是纹丝未动。
  顾大人面颊透红,不知是太阳晒得,还是羞愤的。
  
  卫简原本挑了处树荫下抱臂围观,渐渐瞌睡虫上脑,眼皮渐渐就合上了。迷迷糊糊之间,忽听得一道清朗温润的声音响在近前。
  
  “在下刑部郎中沈舒南,冒昧打扰卫千户。”
   新科探花被杀案 第2章   卫简掀了掀眼皮, 待看清来人, 双眼倏地一亮, “原来是沈大人, 客气了!”
  
  由于锦衣卫的特殊身份, 别说同级官员, 就算是高上一阶半品的, 在锦衣卫面前也得客气着。
  然而,这种客气也仅仅流于面子功夫而已,尤其是文官, 往往是表面逢迎恭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子清高藐视。
  
  而眼前这人,眼睛里都是含着笑的, 难怪向来眼高于顶的三哥也对他另眼相看。
  
  思及此, 卫简的眉眼愈发舒展开来,骄阳下竟让人生出了如沐春风之感。
  
  站在一侧旁观的萧衍见状, 忍不住在心里哀嚎:得, 他们十三爷的老毛病又犯了, 看见长得好看的就心花怒放!
  
  锦衣卫十三太保威名赫赫, 沈舒南身在刑部, 公务上少不得与锦衣卫打交道, 但对这位十三爷,倒是一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如今一见,年轻得让人讶异。
  
  “说来实在惭愧, 吾等力有不及, 至今未能叫开安国公府的大门,得请卫千户出手相助。”沈舒南也不矫情,坦荡荡将烫手的山芋扔了过来。
  
  卫简反而因为他的态度更加欣赏他两分,上前两步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笑道:“分内之事,沈大人无需这般客气。”
  
  说罢甩了甩衣袖,大步流星奔到了安国公府威严赫赫的正门前。萧衍紧随其后,额角的青筋险些崩显出来,他发誓,自家千户大人刚刚拍人家肩膀的时候绝对捏了两下。这个时候真痛恨自己眼神儿太好!
  
  不过,这个沈大人倒是个奇葩,被同为男人的卫千户“骚扰”,脸上既无羞愤也无隐忍,一派淡定自若的模样,莫非......
  
  萧衍瞧见卫千户冲自己招手,忙将脱了缰的思维生拉硬拽扯回来,上前几步听令。
  
  “去,叫门。”卫简吩咐道。
  
  “嘁,我还以为锦衣卫有什么了不得的手段!”
  
  卫简话音未落,忽听得一旁有人当众说风凉话,侧头瞄了一眼,又是那个大理寺左寺丞顾源。
  
  未等卫简有所反应,萧衍蹭地将手抚上了腰间的绣春刀刀柄上。列队以待的二十名锦衣卫整齐有素地紧跟着按上了刀柄。
  
  气氛顿时紧张凝滞起来。
  
  卫简却只是淡淡瞥了脸色已经渐白的顾源一眼,不以为然道:“一个只会逞口舌之能的人也能让你们失态,看来还是操练得不够。”
  
  以萧衍为首的一众锦衣卫速速将手收回,不约而同地纷纷赏了顾源一记眼刀,心里为即将到来的凶残操练哀嚎不止。
  
  卫简横了萧衍一眼,“干正事!”
  
  萧衍神色恢复如常,上前一步请示道:“什么风格的?”
  
  卫简的目光将安国公府的门匾描摹了一遍,“客气点儿吧。”
  
  萧衍得令,稳步走到大门前,气沉丹田,开声喝道:“锦衣卫奉命提审嫌犯袁灏,速速开门!”
  
  安国公府的府门,三间一启,金漆兽面锡环,左右两侧各有一扇角门。众人的目光紧紧注视着府门,一片鸦雀无声。
  隐隐听见门内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等了足有半刻钟,就连角门也纹丝未动。
  
  卫简开口道:“再叫。”
  
  萧衍依令又吼了一遍。
  依旧无果。
  
  萧衍追随卫简多年,深谙他办事的风格,不用再次发令,就又重复了一遍。
  结果可想而知。
  
  萧衍转过身,抱拳禀道:“禀千户,国公府包庇嫌犯,抗法不遵。”
  
  卫简抬起右臂一挥手,“捉人!”
  
  候在一旁的二十个锦衣卫等的就是这句命令,应喝一声后雷霆出击,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踩着人梯越过角门旁的高墙翻进了安国公府。墙内一阵短兵交接的打斗声清晰传了出来。
  
  “卫简,你敢?!”顾源愤然从人群中蹦了出来,义愤填膺地指着卫简斥道:“安国公府是太-祖钦封的一等公爵府,岂容你们锦衣卫如此僭辱!”
  
  卫简冷冷一眼扫过去,就连声音里也透着凛冽,“顾大人,我劝你最好脑子清醒一点,侮辱安国公府的是他们的不肖子孙,而不是我们秉公执法的锦衣卫。”
  
  应和着卫简的声音,安国公府的东角门戛然开启,将门房家丁关押在一处倒座房里,萧衍率锦衣卫分列角门两侧候命。
  
  卫简看了眼长身而立面色从容不惊的沈舒南,在对方做出个先请的手势后,当仁不让地信步走向东角门。
  
  刚跨进门槛,就看到迎面乌泱泱走来一群人,被簇拥在最前方的,是个鹤发老妪,素服简饰,手持龙头杖,面容威严,除了陈老太君还能是谁?
  
  卫简在心里重重叹息了一声,硬着头皮迎上前去拱手问礼:“卫简见过老太君。”
  
  陈老太君驻足,肃着脸冷声道:“卫千户这一礼,老身可受不得。怎么,这是要硬闯我安国公府吗?”
  
  卫简收回手,目光在陈老太君身后的人群里扫了一眼,果然没见到袁三娘梁氏。
  “老太君,恕卫简直言,为何会有当下的局面,您心中自然明了。袁灏当街将人打死,众目睽睽之下,人证物证俱全,绝不是躲在安国公府就能得以保全的,您执意不交人,难道是要逼着皇上下口谕吗?”
  
  锦衣卫非皇命不擅动,现在出现在这儿,意味着什么,陈老太君岂会不知。然袁家这一辈只有袁灏这一根独苗,面对袁家列祖列宗,面对苦苦哀求的三娘梁氏,再想到远在西北边陲的老三,陈老太君还是犹疑了。
  
  “卫千户,我孙袁灏虽平日里骄纵了些,但他自小体质虚弱,习不得武,口角之下三拳两脚岂能将人打死?”
  
  卫简扯了扯嘴角,“可眼下的事实是,人死了。而且,死的还是今科的探花郎。其中是否有隐情,或是令孙失手所致,自有刑部、大理寺审度,还案件一个公道。而这一切,都需要袁灏先出面。所以,老太君,请将人交出来吧。”
  
  “将人交到刑部、大理寺?屈打成招吗?”
  由角门处传来一道女声,威仪中透露着凌厉,听着就是个在上位惯了的人。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卫简不由得一阵头疼。
   新科探花被杀案 第3章   “侄儿见过姨母。”卫简回过神, 上前几步揖手问礼。
  
  长宁公主眼中怒气未消, 哼了一声, 道:“不敢, 连安国公府都敢横行无忌, 想来你也没把我这个姨母放在眼里。说起来我和你母亲也有些时日没有见面了, 改日我该上门去问问, 她到底是怎么教育儿子的,连起码的规矩都不懂!”
  
  卫简素来百无禁忌,但其母却是他的逆鳞, 甭说长宁公主,便是今上也不会轻易触之。今日硬闯安国公府本属无奈之举,卫简心中才存着几分愧疚, 可听到长宁公主这话, 眼神顿时就冷了下来。
  “姨母说得极是,是卫简唐突了。不过, 在您质疑我母亲是否教子无方之前, 还是先帮着安国公府反省一下是怎么把堂堂的一府世子爷教成了杀人嫌犯, 想想该怎么向远在西北的袁大将军交代。”
  
  “你——!”长宁公主被卫简一番话说得如鲠在喉, 羞愤得脸色都红了, “真相如何还没有查清, 你怎可轻言世子杀了人?端看你们这种态度,灏儿被你们带了去,还能落得了好?”
  
  这位长宁姨母的胡搅蛮缠, 卫简早有领教, 若放在平常,卫简也就左耳听右耳冒,随她去了,但现下公务在身,自然不会再多加迁就。
  “西市上众目睽睽,人证不止一二,而死者的尸体如今正陈放在刑部,人证物证俱在,敢问姨母,何来轻言一说?人家本该宫花红袍高头骏马地御街夸官,享万民朝贺,如今却冰冷地躺在刑部的验尸房里,姨母替世子喊冤,侄儿倒想问一问,何人替那位横死的今科探花郎叫声冤?”
  
  卫简看了眼面红耳赤哑口无言的长宁公主,又看了看神色凝肃的陈老太君,冷声道:“人命关天,如今我等只不过是奉命请世子爷过去配合调查,以查明案件实情,如果不是安国公府固执地不肯开门交人,又怎会逼得我们亲自动手,闹得这般难看!”
  
  气氛随着卫简的话变得凝滞,一时陷入沉寂。忽然,一身着青衣软胄的锦衣卫匆匆自角门外奔上前来,冲着卫简抱拳禀道:“大人,刚刚发现安国公世子要从东侧门逃走,已经被兄弟们擒下!”
  
  卫简撇了撇嘴,目光扫了眼惊诧不已的安国公府众人,说道:“将人带过来吧。”
  
  陈老太君看着被人反手押着走过来的袁灏,还有他身边脸色铁青的袁三娘,重重磕了磕手里的龙头杖。
  真真是慈母多败儿啊!
  
  袁灏衣衫凌乱,脸上还带着淤青的痕迹,神色惶惶然,一见到陈老太君和长宁公主忙不迭开口哀声求救,作势要扑过去,却被两侧的锦衣卫牢牢摁着,分毫也不得脱身。
  
  身负杀人嫌疑,还要畏罪潜逃,且不论罪名是否属实,袁灏这一次都讨不到好。
  无论是陈老太君,还是长宁公主,一颗心仿佛都沉到了冰水之中。
  
  卫简看了看面色哀痛的陈老太君,又看了看形容狼狈的袁灏,心里也不好受。一门忠烈,怎的就落到这般场面?
  
  卫简刚想挥手,让人将袁灏带往刑部大牢,一直沉默如隐形人的沈舒南却在此时站了出来,和声细语地对卫简说道:“卫千户,本官有几句话想要同你说说,可否借个方便?”
  
  卫简抬眼看他,点了点头,“当然方便。”
  
  说罢,卫简抬腿走向一旁的树荫下,等到站定回头的时候,才发现顾源那厮竟然也被沈舒南给请了过来。
  
  也不知沈舒南对顾源说了什么,那人脸色虽一如既往的臭,但还是跟着一同过来了。
  
  说起卫简和顾源两人的梁子,其实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卫简这人,有个众所周知的毛病,就是喜欢以貌取人,只要长得好看,他见了态度就好。反之,就有些爱答不理。
  而顾源,很不幸地就属于后者。
  
  狭路相逢,顾大人吃了卫简几回不冷不热的漠视白眼,更有一次,还无意间偷听到卫简背后说他的脸像是被岁月磨去了棱角的石头表面,于是乎,顾大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开始走上了不屈不挠地弹劾卫简的漫漫长路。
  
  卫简呢,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这个顾大人为何一见到他就自动开启斗鸡模式,不过本着人不善我不善的原则,卫简当然也要把眼刀甩回去。
  
  沈舒南供职刑部三年,期间多与大理寺有往来,同顾源也算是旧识,对他与卫千户之间的间隙也有所耳闻,不过如今一见,并不如外间所传的那般,怎么看怎么像是两个不懂事的小孩在闹别扭。
  
  居中调停,沈舒南将两人凑到了一起,开门见山道:“无论这件案子真相如何,安国公府身为咱们大虞的忠烈之家,起码的脸面咱们还是要周全的。是以,在下有个想法,还请二位共同参详参详,是否可行。我想,不如让陈老太君出面,亲自将世子捆送进宫,交到皇上面前,再由刑部接手,如何?”
  
  既成全了安国公府的英名,又有助于案件进一步侦查,可谓一举两得。
  
  只要能把袁灏送进刑部大牢,不管是强行押送进去的,还是安国公府主动送进去的,对卫简来说都算是完成了皇上交办的任务,他自然赞同。
  
  相比之下,顾源就欢喜了许多。虽说文武相轻,但自古文人的心思总是很敏感的,最见不得英雄迟暮、名门倾颓、兔死狗烹等等情形,动辄就要生出物伤其类之感。尤其是这位顾大人,心思更是敏感中的精品。
  
  卫简推脱了沈舒南的好意,只让他们二人去和陈老太君说道,他则踱回萧衍等人身边,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果不其然,陈老太君听完沈舒南的提议后十分撼动,双方情绪颇为激动地交谈了好一会儿,沈舒南才看过来,面含微笑地点了点头。
  
  卫简点头回应,示意押着袁灏的两名锦衣卫,“将人放了吧。”
  
  两人片刻不曾犹疑,直接收回手将人放了。
  
  袁灏踉踉跄跄地奔回到陈老太君等人身边,脸上劫后余生的表情还没有褪去,就因为陈老太君的话再度脸上失去了血色,颓然跌坐在地上。
  
  怂就一个字,卫简今儿算是在袁灏这小子身上看了好几次。
  
  不管如何,对卫简的网开一面,陈老太君是领情的。卫简拱手回礼,带人干净利落地撤出了安国公府,同时派了一名锦衣卫先行一步回宫禀明皇上。
  
  “卫千户,请留步!”沈舒南从后面追了上来,言笑晏晏道:“我与顾大人也要一同进宫面圣,不如同行如何?”
  
  卫简挑眉看了看他,见其眉眼舒朗、双眸坦荡,无一丝戚戚之色,嘴角不由得噙上一抹浅笑,“好啊,反正也是顺路。”
  
  朝中寻常官员,对锦衣卫恨不得是有多远躲多远,这种上赶着凑上来的,这么多年来卫简还是头一遭碰上。这个沈舒南,还真是个妙人!
  
  有妙人沈大人相伴,进宫这一路卫简的心情就如这初夏的晴空一般,清湛明亮,还有些小灿烂。
  反观一人之隔的另一位同行者,顾大人的脸色则阴云十里,墨色沉沉。
  
  时不时瞧上顾大人一眼,卫简的精神就愈发抖擞了。
  
  进了广乾门,沈舒南和顾源分别回各自的衙门等待皇上召见,而卫简则直奔皇宫面见圣上。
  
  安国公府发生这种事,最头疼的莫过于今上。听到卫简派人传回来的消息,弘景帝的脸色稍稍缓和,待听到通传,说是卫简求见,马上就让人宣了进来。
  
  听罢卫简的详细陈述,弘景帝蹙眉问道:“依你观察,那袁灏是否真的杀了人?”
  
  卫简抑制住疯狂想吐槽的心,恭声回道:“回皇上,一没检查过尸体,二没盘问过口供,卑职实难判断。”
  
  弘景帝眼睛转了转,温声道:“要不然,你再辛苦辛苦,跑一趟看看?你也知道,安国公府就这么一根独苗,要是真有个闪失,袁大将军在西北可就要分心了。也不是朕信不过刑部和大理寺,只是此时干系重大,有你盯着,朕才能真正放心。”
  
  就知道会是这样!
  
  卫简心下叹息,每每遇上这种让人头疼无比的事,他这个皇帝舅舅保准儿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前有陈老太君、长宁姨母,后有远在西北功勋卓著的袁大将军,左有尸骨未寒的今科探花,右有百姓众目睽睽悠悠众口,这案子,摆明了就是个大坑。
  
  可圣命在上,明知是坑,也得睁着眼睛面含微笑地往下跳。
  这就是锦衣卫残酷的职场生活!
  
  不过,想想这次还有两个坑友,其中一个还很是赏心悦目,卫简的心塞就缓解了几分。
   新科探花被杀案 第4章   “启禀皇上, 内阁几位大人及国子监祭酒、司业两位大人求见!”当值的侍卫在门外禀报道。
  
  “那属下就先告退了。”
  卫简见状便要行礼退下, 却被弘景帝大手一挥拦了下来, “不忙, 你且站在一旁候着。”
  
  内阁和国子监的人一起过来, 还挑在这个时候, 不用猜也知道是为了何事。卫简素来头疼文官扎堆的场面, 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三个文官就能抵得上荷塘里的五百只鸭子。
  
  但皇上发了话,卫简只得遵从地侧身站到了御案的右侧, 与左侧的涂公公两相辉映,宛若俩门神。
  
  涂公公唱宣,门外的当值小太监和传, 两扇紧闭的房门被侍卫打开, 一行人如上朝入殿一般分列两队走了进来。
  
  卫简一身大红色飞鱼服,云肩膝襕, 腰束鸾带, 斜佩着绣春刀, 面沉入水地立在原地, 静默的如同一把藏于鞘中的宝剑。
  虽锋芒内敛, 却依然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两列臣工一进来发现卫简也在, 反映各异,但很快都收敛起情绪,唯有国子监司业陈成陈大人, 始终保持着一张晚娘脸。
  
  诚如卫简所料, 这些人的确是为了新科探花曹轩一案而来,之前安国公府大门口闹得动静有些大,风声很快就传遍了各部司衙门。
  
  卫简耷拉着眼皮听着陈大人痛斥安国公府世子袁灏罔顾国法残害国之栋梁不容于天地的罪行,其间或引经据典,或直抒愤慨,慷慨铿锵,令闻者不忍与之共鸣。
  
  忽的,门外一声粗犷的通禀打断了讲至情绪正高处的陈大人。
  “启禀皇上,安国公府陈老太君求见!”
  
  弘景帝看了眼站在御案前未得说尽兴的陈成,又看了看明显持观望态度的另外几人,挥了挥手道:“宣。”
  
  御书房的房门再次开启,陈老太君依旧是卫简之前所见的那般装束,而她身侧被五花大绑着的袁灏则换了身衣袍,看着竟比之前的更加狼狈,胸前身侧残留着好几处污渍和泥土印。
  
  灵光一闪,卫简的眼光一沉,又仔细将袁灏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
  如果没猜错,案发时,袁灏正是穿着这件锦袍。
  卫简的目光投注到陈老太君身上,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敬意。
  
  今上亲赐的龙头杖被高高举起,在即将落到跪伏在地的袁灏背上之际,被突如其来的一只手横空抓住。
  
  卫简轻轻推开龙头杖,单膝跪地进言道:“袁灏乃此案嫌犯,有人指证他与死者有肢体上的冲突,为确保稍后取证的精准,他不宜在此时增添新伤,还请陛下明鉴。”
  
  卫简话音未落,就听到有人低低地冷哼了一声。不用看,凭方位就能判断出又是那个国子监司业陈成。
  
  “卫简所言极是。”弘景帝抬手示意卫简起身,道:“老太君深明大义,亲自将袁灏押送至宫中,朕心甚慰。你放心,此案会交由刑部、大理寺和锦衣卫联手查办,定会让真相水落石出。”
  
  陈老太君俯身谢恩,惊魂初定的袁灏见事情已成定局,满脸惶然地随着老太君叩首谢恩。
  
  袁灏被内宫侍卫转送刑部大牢,陈老太君先行一步告退,御书房内再度只剩下君臣几人。
  
  “陛下,老臣有一事觉得不妥。”内阁次辅谢永安站出来,言道:“此案死者乃今科探花,出身国子监,必然备受天下文人学子关注,若公然由锦衣卫插手此案,恐怕会引起哗然。”
  
  刑部尚书沈端出列附议:“臣以为谢阁老所虑甚有道理,还请陛下三思!”
  其他几人也陆续附和。
  
  自古以来,文人虽相轻,但面对非文人时却很是抱团,关于这一点,常在朝会上当值的卫千户早就深有体会。
  
  今上文治武功、兴邦安国,功绩卓然,但也有不少被言官诤臣非议之处,譬如穷兵黩武,譬如斩杀言官,譬如重用锦衣卫......
  
  劝谏的折子收到手软,弘景帝仍浑不在意我行我素。今上如此,卫简身为听令办差的锦衣卫千户,自然也不会在乎所谓读书人的口诛笔伐。
  
  卫简本不想插手此案,既然有朝臣出面反对,他自然乐不得撒手不管。
  
  弘景帝见状也不固执己见,遂应了他们所请,将案子暂交由刑部、大理寺会审,尽快破案。
  
  然而卫简没想到的是,在朝臣们退下后,他再次被留了下来。
  
  “朕总有预感,这件案子恐怕没这么简单。虽然明面上不能插手,但你还需在暗中继续调查。”弘景帝面色沉肃,“朕刚接到西北密报,鞑靼与东突厥在边境的驻兵发生了异动。”
  
  这些年来,西北边境虽然小规模的武力摩擦不断,但没有大的战事,总体上还算安宁,究其原因,一来当年落虎坡一役鞑靼突厥大军受到重创,非短期可以恢复战力,二来便是西北守将袁大将军的震慑之功。
  
  边境敌军出现蠢蠢欲动的迹象,袁家的独苗就发生了命案。这世上虽然有无数的巧合,但弘景帝对眼下的这个格外敏感、在意。
  
  卫简深谙其中厉害,责无旁贷接下了密令。
  
  ——
  
  西市位于西广安街以南,延雍坊与崇贤坊之间,是京城有名的食色之地,聚集着京城最有名的食肆、酒坊和花楼。
  
  时近午时,正是西市最热闹的时段之一,卫简和萧衍微服行走在街市中,很快就看到了闹市中的一处被圈禁了起来,醒目地张贴着刑部的封条,四下站着几名捕快把守着。
  
  往来行人路过时纷纷自动避让,竟在这闹市中形成了一个隔空地带。
  
  查封的店铺对面是一家小酒楼,卫简优哉游哉地晃进去上了二楼,寻了个临街的雅座和萧衍面对面坐下,跑堂的小二立刻跟上来招呼道:“二位客官要吃点什么?小店有新到货的时下河鲜,二位爷可否来两道尝尝?”
  
  卫简对吃的向来没讲究,能填饱肚子就行,便指了指坐在对面的萧衍,对小二道:“听这位爷的。”
  
  萧衍追随卫简多年,最明显的长进除了破案和身手,就是点菜。
  让小二报了几个招牌菜,萧衍迅速选了两道,便将人打发了下去,倾身向前沉声问道:“大哥,咱们是不是该晚上潜进刑部先看看曹轩的尸体?”
   新科探花被杀案 第5章   卫简险些被嘴里的茶水呛到。
  这么多年了, 依然是只涨饭量不涨眼力见儿, 难怪三番两次被秦家的姑娘拒亲。
  
  被卫简瞪了两眼, 萧衍后知后觉到自己莽撞, 惭愧地抹鼻子笑了笑, 抬手给他续了盏茶。
  
  天光大好, 二楼临街的窗户都敞开着, 卫简和萧衍这处视野极好,一偏头就能将楼下的街景尽收眼底。
  卫简一边啜着茶,一边一寸寸仔细打量着对面被封禁的店铺。
  
  没过多时, 楼梯口就传来规律的脚步声,卫简收回视线,正好看到肩上搭着白色布巾的店小二端着传菜的托盘走上前来。
  “二位客官, 这是您点的菜, 请慢用!”
  
  卫简捻了几枚铜板压到空了的托盘里,提了提嘴角, “不忙走, 小爷我没事儿就爱听个新鲜趣事儿, 我瞧着你这店里也没什么客人, 你且在一旁陪咱们说说话。”
  
  店小二瞄了眼楼梯口的方向, 速速将托盘里的铜板收了起来, 压低声音道:“不瞒二位爷,往常这个时候正是咱们小店生意最热闹的时候,今儿这么冷清, 全都是因为咱们对面那家今早出了命案呀!”
  
  卫简手上的筷子未停, “这件事我在街上倒是听说了,据说死的还是今科的探花郎。啧啧,今儿本该骑着高头大马披红戴花地御街夸官,没想到竟然就横死在了这街头上,可惜!可惜啊!”
  
  “可不是嘛!”店小二痛心疾首地叹道:“要说这曹大郎也真是命苦,因为外室子的身份打小没少吃苦,好不容易熬到曹家的主母去了,娘俩被接进了府,谁成想没过两年,曹家突然半夜里走水,满门烧了个精光,人也就剩下了他一个。那会儿不少人都说他命硬,刑克父母,哎!”店小二重重叹了口气,“没想到啊,最后他把自己也克死了!”
  
  萧衍听得入神,“听你这么一说,这曹大郎也真是够苦命的!”
  
  卫简撩起眼皮扫了两人一眼,“听说那曹大郎分明是被安国公府的世子爷给活活打死的,何来克死自己一说,荒唐!”
  
  “诶,今早我可是亲眼所见,袁小世子的确是和曹大郎动了手,可就那么推搡踢踹了两下,就袁小世子那身板儿,怎么可能将人给打死?要我说,合该是曹大郎倒霉,赶上了哪个寸劲儿,就伤了要害!”
  
  萧衍:“你是说,以你亲眼所见,袁小世子的那番拳脚并不致命?”
  
  “你个臭小子,又在胡咧咧什么,上个菜也能磨蹭半天,你还想不想干了?!”蓦地,楼梯口传来店掌柜的斥责,伴随着稍显沉重的脚步声。
  
  “二位爷慢用,小的这就退下了!”店小二缩了缩脖子,脚底抹油一般溜跑了。
  擦身而过时,店小二的后脑勺被掌柜的抽了一巴掌,灰溜溜地蹿下了楼梯。
  
  “二位客官,不知小店的菜饭可还合口味?”
  
  萧衍撂筷啜了口茶,淡淡扫了掌柜的一眼,“本来兴致还不错,却被你这一嗓子给生生毁了!”
  
  掌柜的忙脸上堆着笑上前赔礼,“二位客官有所不知,这命案可不是能随便私下议论的,还请二位爷海涵,海涵!”
  
  卫简也不勉强,手上继续钳着菜,“不过是听个趣儿而已,掌柜的不必如此惊惶,还请自便吧。”
  
  掌柜的忙应和了两声,转身下了楼。
  
  萧衍听音辨到人已走远,方才倾身凑近两分,犹疑道:“看来,陈老太君当时所言并非全然是开脱之词......”
  
  卫简蹙着眉,沉吟片刻后开口道:“我记得你和刑部大牢的郑牢头关系还不错。”
  萧衍点了点头,“是有几分酒肉交情。”
  
  卫简:“这就行了,你稍后提醒他一下,看紧了袁灏,尤其是这两晚,千万不可懈怠。”
  
  萧衍神色一凛,“你的意思是,袁灏要有危险?”
  
  卫简摇了摇头,“我也不确定,两手准备而已。现在咱们不能公开调查,诸多受限,暂且以静制动。另外,你去打听一下,刑部和大理寺那边是何人主审此案。”
  
  萧衍应下,又草草扒了两碗饭后才跟着卫简下楼晃出了店门,一路出了西市,回到北镇抚司的公廨。
  
  萧衍又详细询问了卫简几句,这才大步流星出了门。
  卫简坐在桌案前,将白纸铺展在桌面上,开始将此案涉及的人物和关键点一一图解于纸上。
  
  现在已知死者和嫌犯的交集,就只有同为国子监监生一项,且之前在御书房听国子监司业陈成所言,这两人素日里便互看对方不顺眼,更是有几次激烈的言语冲突,可算是积怨已久。
  
  可是,要将积怨演化为杀念,却非寻常事由可以促成。
  袁灏这人,卫简还算有所了解,活脱脱一个被后院女人们宠坏了的孩子性情,说他纨绔吧,却又没真的做出什么恶事,最多也就是贪图些享乐,仗着家世颐指气使了些。
  
  这么个少爷脾性的人,恐怕连只鸡都没杀过,让他杀人,即便是过激杀人,卫简也有些怀疑他的杀伤力。
  
  不过,怀疑也仅仅是怀疑,事实是:曹轩真的死了。
  
  推想之际,纸上的字迹已干,卫简叹了口气,将纸卷了起来收到一旁,起身出了值房,径直奔到了南院的练武场。
  
  “三哥,你怎么在此?”卫简走近演武台,看到本不应这时间段出现在此处的人,讶异道。
  
  郭存义,锦衣卫十三太保行三,现已被擢升为北镇抚司镇抚。
  
  郭存义此时朝服还未换下,见到卫简了然笑道:“皇上已传召过我,说了让你暗中调查曹轩一案,我猜想你这会儿应该会过来。”
  
  卫简有个习惯,办案没有头绪的时候就喜欢到练武场来跟人对战几场,对手越强,越能在酣畅淋漓地流过汗后头脑清明。
  
  “既然三哥愿意奉陪,小弟求之不得!”卫简也不客气,袍裾一撩伸手做了个请的架势。
  
  郭存义眉梢一扬,麻利地换下了朝服,纵身跃上了演武台。
  卫简自然也不逊色,轻轻一纵也踏上了台。
  
  这两年,能在演武台上见到卫简的机会越来越少,像今日这种两大太保交锋的场面更是罕见。一传十十传百,演舞台前很快就聚集了一众未当值的锦衣卫。
   新科探花被杀案 第6章   卫简在锦衣卫十三太保中位列老末, 实因入行最晚, 年纪最轻, 若论身手功夫, 前三或许有些勉强, 但前五是可以稳坐的。
  而与他交手的三太保郭镇抚, 身手却是十三人中的佼佼者, 妥妥的压过卫简一头。
  
  不过,这样的对手正合卫简心意,让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全然放开手脚一搏, 恣意畅快。
  
  双手合十挡住对方的凌空一脚,卫简蹬蹬蹬后退,踩住演武台的边缘才堪堪稳住身形, 甩了甩发麻的胳膊痛快笑道:“小弟不敌, 甘拜下风!”
  
  郭镇抚收回攻势,伸手接过随从递上来的布巾先抛给了走上近前来的卫简, 双眼含笑, 赞许道:“与上次比, 你的功夫又增进了不少!”
  
  卫简粗略将脸上脖颈间的热汗擦了擦, “能得三哥这句夸奖, 总算我这些日子没有白辛苦!”
  
  卫简自十五岁进入锦衣卫开始, 便由郭三太保一手带着,七年间,亲眼见证了他从一名默默无闻的小旗晋升为百户再至千户, 感叹后生可畏的同时, 也不由得心生与有荣焉的自豪感。当然,爱之深责之切,正是因为如此,对卫简的要求也比旁人高了许多,而卫简也从未让他失望过。
  
  这次的任务虽或多或少涉及到长宁公主,但郭镇抚依然相信卫简能够顺利完成。
  
  “我顺便打听了一下,曹轩的案子已经交由刑部左侍郎高代容和大理寺左少卿于东明会同主审,尸体的检查结果已经送了上来,这会儿应该在过堂审问袁小世子。最迟明天早朝后,你应该就能看到口供,是以今夜,你可以老老实实在府里睡个好觉。”
  
  卫简笑着将擦过汗的布巾扔还给他,信步跃下演武台,挥了挥手,“放心吧三哥,我不会乱来的。”
  
  郭镇抚看着他洒脱的背影暗忖:信你小子才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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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丑时将将过半,卫简就被一阵连续而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探起身撩开床幔哑着嗓音问道:“什么事?”
  
  萧衍在门外急声道:“大哥,袁灏出事了!”
  
  卫简心头一震,急忙起身下床,拽过袍子利落地穿束整齐,扯开房门,“袁灏他人现在怎么样?死了?”
  
  萧衍与他并肩急行出府,“还没有,幸亏巡夜的狱卒发现及时,将他自悬的腰带给砍断了。不过我得到消息的时候,人还没醒过来。”
  
  “自悬?”卫简脚下一顿,“袁灏是自尽?”
  
  萧衍:“郑牢头差人给我送的消息,应该不会错。”
  
  “你再去仔细打探一下,我现在立刻进宫面圣,稍后咱们在刑部门前会合。”
  
  萧衍领命,片刻不敢耽搁地奔往刑部大牢的方向。
  
  卫简在宫门前下马,手执腰牌一路穿过重重门禁,在今上寝殿外请旨候宣。
  少刻,涂公公脚步匆匆走了出来,看到卫简眼睛一亮,上前来压低声音道:“世子爷赶紧随着咱家进去吧,刑部和大理寺的几位大人早一步到了,陛下正在气头上呢。”
  
  袁灏身份特殊,且皇上才刚和陈老太君保证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结果后脚刚把人送进刑部大牢就闹出了这种事,无异于让皇上打脸,龙颜岂会不大怒。
  
  卫简心里暗自摇了摇头,脚上却丝毫也不敢耽搁地跟着涂公公进了寝殿。
  
  刚到暖阁门口,就能感觉到里面沉重的低气压,气氛凝滞压抑。
  卫简进来后跟弘景帝见过礼就侧身站到一旁,目光迅速打量了一圈屋里的几位,刑部和大理寺的几位堂上官算是聚齐了,一个个的脸色如丧考妣,见到卫简之后更是添了几分羞懑的色彩。
  
  见到卫简,弘景帝的脸色稍稍缓和,“是你让人提醒刑部大牢的牢头多加注意袁灏?”
  
  卫简:“回皇上,卑职只是以图万全,多做了一层准备。”
  
  弘景帝点了点头,“这次得亏你多做的这一手准备,否则真让人死在刑部大牢里,朕看你们如何与陈老太君和袁大将军交待!”
  
  “臣等失职,请陛下责罚!”刑部尚书沈端率一众堂上官再度俯身告罪。想到之前当着皇上的面将锦衣卫踢了出去,如今卫简就站在面前旁观,沈尚书心里是既羞臊又窝火,真是恨不得挖了洞钻进去。
  
  “责罚?责罚你们有用的话,朕还用得着听你们废话?!”弘景帝刚消了一点的怒火再度又蹿了起来,“此案从现在开始,交由锦衣卫接手,你们两部派人协办,一应证物即刻交接,袁灏也尽快转移到诏狱,不得有误!”
  
  尽管心里憋屈心里苦,沈尚书等人也只能咬着牙遵旨。
  
  弘景帝看了看卫简,“此案虽然交由你接手,但也需刑部和大理寺协同办理,不如让他们各派出一个和你品级相当的人来协助你,如何?”
  
  卫简当即应下,随口道:“卑职以为,昨日去安国公府提审袁灏的那两位同僚即可,他们对案情有所了解,可以省却不少时间。”
  
  弘景帝看了眼沈端和大理寺卿,见两人一脸茫然,脸色登的又阴沉了两分。
  卫简见状适时禀道:“禀皇上,那两人是刑部的郎中沈舒南,以及大理寺左寺丞顾源。”
  
  顾源?
  弘景帝目光一沉,思忖片刻出声道:“大理寺的人选是否要换上一换?”
  
  如果没记错的话,御书房的桌案上现在还摆着两份顾源参奏卫简言行无状的折子。
  
  卫简神色坦然道:“有顾大人即可。”
  
  “好,事不宜迟,你即刻前往刑部大牢将袁灏转走,稍后朕会亲自召见陈老太君和长宁,说明此事。”
  
  卫简顿时松了一口气,有皇上挡下长宁姨母的第一波怒火,再烧到自己头上时应该已是强弩之末,幸好幸好!
  
  想到未来一段时间内不用在礼数繁复的朝会上当值,又能和那位沈大人共事,卫简忽然觉得御道两旁隐匿在夜色中的殿宇重檐也变得格外有韵味。
  
  心情好,脚步也就跟着轻快起来,不知不觉就将刑部和大理寺的大人们抛在了身后。
  
  人家是春风得意,自己呢,是颜面扫地!
  沈尚书揉了揉心口,乍听到袁灏在牢中自尽的消息时心跳顿停的闷痛感还未彻底消退。
  
  罢了罢了,这烫手的山芋就扔给锦衣卫吧,看他们最后能查出个什么结果来!
   新科探花被杀案 第7章   卫简一路疾行赶至刑部大牢, 萧衍早已带着一队锦衣卫等候在门口。
  
  “人现在情况如何?”
  萧衍脸色凝重, “不太好, 虽然及时救了下来, 但太医说窒息时间过长, 这里......恐怕是伤着了。”
  
  卫简见萧衍指了指脑袋, 心下一沉, “所以说,人能不能醒,什么时候醒, 醒了之后是否还能正常如初,都是未知?”
  
  萧衍点了点头,“先后请了三个太医, 都是这般说。要不, 天亮后再请王掌院过来瞧瞧?”
  
  三位太医诊断一致,这个结果被推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即便如此, 卫简还是认同了萧衍的建议, 差人立即去请王掌院。
  
  “事不宜迟, 你去安排一下, 待王掌院看诊后, 立即将袁灏转入诏狱......”迟疑了片刻,又改口道:“我值房隔壁的房间还空着,你让人收拾一下放张床进去, 先把人安排在那儿吧, 切记布置好轮守。”
  
  萧衍应下,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了刑部大牢,牢头郑武见到卫简急忙上前恭迎,诚恳地表示了感激之意,今次若非卫千户授意萧衍事先提点他,那安国公府的世子爷非折在这刑部大牢不可,届时无论死因如何,他这个牢头都难逃失职之罪。是以,卫千户等同于他的救命恩人。
  
  袁灏现如今被安置在供值夜狱卒休憩的厢房内,昏黄的烛光下,脸色灰败死寂,却又诡异地透着一股绝望至极致的宁和。
  
  卫简走上前,拉开袁灏的衣领,一道明显的勒痕跃然映入眼帘。萧衍拿过两盏烛台站到床边,方便卫简仔细查看。
  
  勒痕约一寸半,成深紫色,淤痕中间深两侧稍浅,且痕迹在颈后无交叉,确是自缢无疑。
  
  卫简接过烛台,让萧衍动手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上,除了腰侧、肋下及后背有几处消退中的淤青外,再无受伤的痕迹。由此可见,下午的过堂,袁灏应该是没有被用刑的。
  
  沈尚书等人一进来,就看到卫简举灯、萧衍亲自动手检查嫌犯的情形,顿时气得险些仰倒。
  这是赤-裸-裸地怀疑他们刑部擅用私刑逼死嫌犯吗?
  论起擅用私刑,哪个成比得过你们锦衣卫的诏狱?!
  
  卫简听见脚步声,站在床边回过头来,咧了咧嘴,“我这个人谨慎惯了,如有冒犯之处,还请诸位大人见谅。”
  
  沈尚书看了眼床榻上衣衫凌乱的袁小世子,面皮抽了抽,不冷不热地回了句:“既是公事公办,吾等何来被冒犯一说,只要袁小世子不这样觉得便好。”
  
  卫简垂眸瞧了眼床榻上生气全无的袁灏,“这恐怕就不劳沈大人操心了。”
  
  许久未曾听到自己的顶头上司如此明着怼人了,可见眼下的情形在他看来略微棘手。萧衍心思一沉,手脚麻利地替袁灏整理好的衣衫,扯上薄被盖上。
  
  “等等。”卫简忽然出声,将手里的烛台塞给萧衍,俯身又将袁灏身上的薄被拉开,目光一沉,道:“这件外袍并不是袁灏被送进来时所穿的那件,这是从哪儿来的?又是什么时候给他换的?”
  
  郑武一愣,“从袁小世子收押入牢到现在,并无外人探望,也无人委托送衣物进来,更不曾有人替他换过衣袍,始终是这一身啊!”
  
  卫简摇了摇头,笃定道:“这件锦袍绝对不是陈老太君缚他入宫面圣时所穿的那件,虽然颜色和样式几近相同,但原先的那件暗纹是用金线所绣,这一件仔细看,用的明显是黄丝线。”
  
  沈尚书登时脸色一沉,看向刑部左侍郎高代容,问道:“午后过堂时袁灏所穿的可是这件锦袍?”
  
  高侍郎眼底掠过一丝惶然,“下官......不敢断定。”
  当时的心思都放在审问口供上了,哪会这般仔细注意嫌犯的衣裳。
  
  沈尚书怒火攻心,铁青着脸低声呵道:“还不赶紧去搜!”
  
  “不必了。”卫简出声阻拦道:“太迟了,恐怕早已经处理掉了。事到如今是要查清楚袁灏身上的这件袍子是怎么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换上去的。”
  
  卫简撩着眼皮看向脸色难看的沈尚书,“沈大人,您看,是你们自己尽快调查出结果告诉我,还是由我们锦衣卫代劳?”
  
  锦衣卫代劳?那刑部从左侍郎开始往下,所有跟这件案子沾上边的人都得被提溜进诏狱走一遭!这个脸,刑部是万万丢不起的。
  
  沈尚书拱了拱手:“此事还是不劳卫千户费神,本官会即刻查明告知。”
  
  “如此最好。”卫简也不同他多废话,让萧衍将袁灏身上的这件外袍扒了下来,恰好此时,王掌院匆匆赶到了。
  
  简练地表明了用意,卫简将王掌院让到了床榻边。
  
  果不其然,一刻钟后,王掌院给出的诊断结果与之前的三位基本一致。
  
  卫简不觉意外,但心情异常沉重。若非他曾在御前仔细打量过袁灏,恐怕也认不出他身上的这件外袍被掉了包。
  由此可见,袁灏极有可能并非自戕,而是遭人所害!
  
  “王掌院,麻烦您帮着仔细看看,这件锦袍可有不妥之处?”卫简示意萧衍将手上的袍子递过去。
  
  王掌院并没有直接伸手接,而是扯了条布单将其包裹起来,对卫简道:“这袍子我需要带回太医院做详细的检查,时间可能要久一点,卫千户不如派个人跟我一道过去。”
  
  卫简并非初次与王掌院打交道,对其谨慎细致尤为欣赏,痛快应下,并问道:“袁灏如今可否能移动?”
  
  “谨慎些,并无妨碍。只是他如今的情况急需静养,牢狱之中的环境并不适合。”王掌院据实相告。
  
  卫简颔首,亲自将王掌院送到了门口处,并差人随他一同去往太医院。
  
  当着沈尚书的面,交接公文连着王掌院和三位太医的诊断一起签字用印,一应证物供词及嫌犯袁灏一并正式交接到了卫简手里。
  
  卫简少刻不耽搁,命萧衍亲自带人将袁灏转移走,自己则再次进宫面圣。
  
  今日虽无大朝会,但弘景帝心中烦闷,自刑部和大理寺一众大臣离开后便睡意全无,索性看起了奏折。卫简过来时,他正看到御史徐贤弹劾京兆府尹周晏的折子,说是京城里已经连续出现了五六起官家女子被人迷-奸的案件,京兆府却迟迟未能破案,以致朝中家中有女的大臣人心惶惶。
  
  弘景帝肝火上行,甩手就将奏折掷了出去,恰巧卫简听宣入内,刚跨进暖阁,那本奏折就摔到了他脚边。
  
  卫简弯腰将散开的折子拾起来合上,不经意扫到了两眼,忽的脑子里闪过一阵灵光。
  “属下斗胆,请陛下恩准属下看一看这份奏折的内容。”
  
  弘景帝摆了摆手,“早与你说过,私下里无需真么见外。”
  卫简眉眼舒展地应了一声,随机翻开奏折迅速浏览了起来。
  
  弘景帝见卫简神色肃穆,嘴唇干得有些泛白,示意涂公公倒了盏温茶递了过去。
  卫简浏览完毕,将奏折送呈给弘景帝,接过茶盏同涂公公道了声谢。
  
  温热的茶水入口,冒着烟的嗓子顿时熨帖了不少。回味着唇齿间犹存的极品六安瓜片的绵长清香,卫简眯了眯眼,神色间的凝重却丝毫未退。
  
  将袁灏的情形如实禀报后,卫简看着弘景帝阴沉如水的脸色,硬着头皮道:“我已经将人暂时安置在北镇抚司的厢房里,日夜有人看守,可刑部大牢人多眼杂,又惊动了太医院,舅舅,袁灏的情况恐怕瞒不了多久,而且,我觉得也不应当隐瞒。”
  
  袁灏日后如何,现下谁也不敢保证,如果醒来后出现什么后遗症,或者干脆一直醒不过来,不等陈老太君和袁大将军出声,长宁姨母就能到御前闹翻天。
  
  弘景帝显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脸色愈发阴沉。
  “诚如你所想,这件事是不能瞒着的,稍后朕就会召见陈老太君和长宁,说明情形。如果长宁闹到你那里,你且担待些吧。你也知道,她膝下没个一儿半女的,这些年来早将袁灏看做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头痛归头痛,但对长宁姨母的苦楚,卫简很是能理解,“舅舅放心,我省得。”
  
  弘景帝看着身姿挺拔、眉宇间英气内敛的卫简,想到他与袁灏多有相似的身世处境,再想到两人截然不同的际遇与现状,不由得对他格外疼惜,“朕知道此案有些难办,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同朕讲,朕也不给你设什么破案时限,你尽力查便是。”
  
  卫简苦笑,“有长宁姨母盯着,就算舅舅您不给我立下破案时限,我也会尽快破案的。”
  
  这倒是实话。
  
  弘景帝无奈摇了摇头,视线忽然扫过放在桌上的那本徐御史的奏折,想起卫简刚才的异常,出声问道:“你适才为何要看这本奏折?可是周晏确有懈怠失职?”
  
  卫简摇了摇头,“和京兆府尹周大人无关,我只是有些好奇这个案子,稍后想去和他请教些细节。” 新科探花被杀案 第8章   卫简自承天门出来, 一眼就瞧见了等候在阙门外的沈舒南沈大人, 不由得想起适才陛下提及此人时的评语:明净无尘, 清劲秀润, 君子如竹。
  满朝皆知陛下爱竹, 沈舒南能得到如此评价, 可见是入了皇帝的眼了。
  
  “沈大人, 顾大人,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件案子最终还是落到了咱们三人头上, 当真是缘分不浅,不如一起到广兴楼吃个早点如何?”从深更半夜折腾到现在,卫简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他这个人, 虽然不挑食, 但却是饿不得的,一饿了就容易暴躁易怒, 看什么什么不顺眼。
  
  顾源先前被踢出曹轩案的会审, 本就心有遗憾, 如今重拾机会, 加之听闻案情又有重大变故, 破案的急切之心愈甚, 哪还有心情和耐心跟着卫简去吃早点。心里如此想着,脸面上就流露出了明显的不快,然而还没等他开口, 就被身旁的沈舒南扯了一把。
  
  “卫千户辛劳多时, 想必早就饿了,那咱们就到广兴楼边吃边聊吧。”
  
  卫简脸上的笑意柔和了两分,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多谢沈大人体恤,请!”
  
  顾源饶有不愿,也只能跟上。
  
  广兴楼的早点尤为出名,眼下这个时候过来正是人多的时候,但掌柜的一见来人是卫简,立刻上前来亲自将人迎到了二楼的雅间。
  
  “您还是老样子?”孙掌柜问道。
  
  卫简点了点头,“多加两屉蒸饺,一屉烧麦,两碗白粥。”
  
  孙掌柜应下,出去没多久,就带着跑堂的小二将东西送了上来。
  
  初次和卫千户吃饭,总不能让对方掏腰包,可沈舒南今日出来得急,身上没带多少银钱,一听到卫千户点名来广兴楼,心里暗道不妙,看来得找个机会私下问问顾源,两个人凑一下银子。
  
  然而雅间的门一关上,沈舒南扫了眼桌面上的东西,目光闪了闪,心里踏实地坐稳了。
  两屉包子,两屉蒸饺,一屉烧麦,外加三碗白粥和一碟酱瓜,这顿早点他还是请得起的。
  
  就连一向对卫简脸色不愉的顾源,此时也脸色缓和地提起了筷子。
  
  卫简饥肠辘辘,哪还顾得上对面俩人的小心思,早提筷开吃了。
  
  沈舒南和顾源也没来得及用早膳就被衙役七早八早地请到了衙门,突如其来地又接手了曹轩被杀的案子,然而地位却从三家会审变成了刑部、大理寺协同锦衣卫查办。草草了解了些情况,两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承天门外堵人。一顿折腾下来,其实也有些腹中羞涩了。
  
  这两人提筷子的时候,卫简已经解决掉了半屉包子,等他们吃到七八分饱准备撂筷子的时候,卫简面前的两屉包子早就见了底,正在解决他们基本没动的那一屉蒸饺,眼看着也没剩几个了。
  
  卫简的吃相并不狼狈,反而透着世家公子打小养成的刻在骨子里的端雅,只是进食速度很快,又始终保持着一个速度,吃的份量可想而知。
  
  沈舒南借着茶盏的遮掩翘了翘嘴角,饶有兴致地看着卫千户气定神闲地将桌上的东西一一打扫干净,就连酱瓜也一条都没剩。
  
  顾源微微瞠目,下意识地看向卫简的腹部,奈何视线被桌缘挡住了。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顾源登时心虚地错开了视线。
  
  五脏庙一安生,卫简整个人的气场也变得柔和了许多,拿起茶盏呷了一口,道:“二位想必也是匆忙受命,不如先说说你们对案情了解到何种程度,我再就未尽之处加以补充。”
  
  顾源难得缓和了脸色,先开口道:“只听说袁灏在牢中畏罪自戕,从伤痕上看确属自缢无疑,但卫千户你却发现了袁灏身上所穿的外袍并非他面圣时所穿的那一件,故而袁灏是否真的是自缢,尚有待进一步证实。”
  
  卫简看了眼沈舒南,见他没有另外的补充,遂点了点头,道:“首先,我仔细查看过袁灏的身体,脖子上的勒痕的确是自缢造成的,而他的身体上,在腰侧、肋下以及后背有几处明显的淤青,已经出现消退状态,应该是之前和曹轩在打斗中留下的。再次,袁灏的外袍的确是换过了。二位之前在安国公府门口见过袁灏,他当时穿的是一件湖蓝色的锦袍,虽然撕扯中狼狈褶皱,又沾了不少泥土,但显然看不到血迹。”
  
  沈舒南点了点头,“的确是没有血迹。当时我也特别留意了一下他的外袍,那锦袍颜色较浅,若有血迹定能很容易就看到。”
  
  “距案发现场的痕迹和围观百姓的口供,以及仵作的尸检结果来看,曹轩死前大量呕血,袁灏与他正面相搏,距离极近,不可能身上滴血不沾。之后,陈老太君绑他进宫面圣,我在他穿着的那件暗紫色锦袍的前胸和袍裾上发现了血迹,那应该就是案发时他所穿的外袍。”卫简呷口茶润了润嗓子,“那件锦袍是宫中尚衣局专门为各公侯府上的世子们定制的,款式虽与日常无异,但暗纹用的却不是平时所用的黄丝线,而是真正的金丝。故而,虽然在前胸和袍裾的地方同样有血迹,我还是能确定,袁灏自缢被发现时所穿的那件锦袍并非是之前的那件。”
  
  顾源蹙眉,沉吟片刻道:“公侯府上所用的黄丝线乃宫中配给,颜色与金丝极为相似,卫千户如何能确保不会误看?”
  
  卫简挑眉,扯了扯嘴角,“就凭我和袁灏一样,四时换季之际总能收到尚衣局差人送来的袍子,是金线还是黄丝线,我还是能一眼就分辨得出。”
  
  顾源登时被堵得哑口无言。他怎么就忘了呢,眼前这位,除了是赫赫有名的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更是庆国公府的七公子、威远侯府的世子爷,今上的亲外甥!对他来说,的确是分得清金线还是黄丝线。
  
  “自缢的伤痕,被换了的外袍......”沈舒南凝眉,喃喃道:“这两者看起来确实相悖,既然一心向死,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换了外袍?而且,据刑部大牢记录,袁灏自被刑部收监后,并无人前来探望,更没有什么衣物送进来......”
  
  卫简叹了口气,身体后倾靠向椅背,直言不讳道:“所以,刑部大牢里必定有猫腻,要么是有人被买通,要么......是被有心之人混了进来。”
  
  顾源本能地想要反驳,张了张嘴,却发现一时词穷。人在刑部出的事,如果不是刑部出了问题,难道还能是见了鬼?
  
  “我与顾兄受命协助卫千户查办此案,待真相大白之后,应当刑部承担的责任,吾等必不会推卸。”沈舒南目光坦荡,“眼下还请卫千户指点,咱们该如何着手调查。”
  
  “我只是就案论案,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公务面前,卫简素来对事不对人,见沈舒南如此明辨,遂破天荒地解释了一句,而后言归正传道:“如今之计,我想咱们最好分成三路进行。顾大人,你就进一步详细了解死者曹轩近几日的具体行踪,看看是否有异常之处,还有他和袁灏缘何结仇。我看过袁灏和相关之人的口供,皆是什么互看不顺眼之类朦胧之词,”卫简唇角蓦地噙上一抹浅笑,看着顾源,道:“如若仅仅是互看不顺眼便能当街互殴,那顾大人恐怕每天都要与我互殴一场了。”
  
  顾源固守修养才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拱了拱手,“不敢,在下区区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能逞一逞口舌之能罢了!”
  
  卫简也不与他客气,甚为认同地点了点头,“袁灏虽出身武将世家,然受祖荫就学于国子监,也算是个读书人,更不必提那曹轩,今科探花,天下士子典范。他们与顾大人同为读书人,多年诗书浸染,想必奉行的便是动口不动手的君子之风。且据如今手里既有的口供看,这两人虽不和已久,却从未有过动及手脚的时候。”
  
  口舌之争突然演变成拳脚相向,还将对方置于死地,这绝不是所谓的互看不顺眼可以解释得通的。
  
  顾源同为监生出身,对国子监的情形很是熟悉,有他出面,更方便打探消息。对此安排,他自是没有异议。
  
  “至于沈大人,就麻烦你尽快将袁灏被转送进刑部后的情形尽可能仔细地调查一遍,从过堂审问到刑部大牢,都与哪些人接触过,这两日当值的又都有哪些人,可有异常调动代值,等等。那件外袍从袁灏身上取下来时,从熨帖程度和褶皱情况上看,应当是他自己换穿上身的,也就是说,是有人在他自缢前,将锦袍送到了他的手里。”
  
  沈舒南点了点头,“在下定当尽快查明。只是,在此之前,我与顾兄可否看一看袁灏的情形?”
  
  卫简爽快应下,“自然可以。另外,我稍后要去复检曹轩的死因,二位可否要同行?”
   新科探花被杀案 第9章   既然是复检死者的死因, 沈舒南和顾源自然是要同行。
  
  对于从别人手里接东西这种事, 卫简向来苛尽谨慎, 但凡是他觉得重要的, 如果没有亲自验收过, 绝对不会接手。
  所以, 曹轩的尸体这会儿还陈放在刑部。
  
  时间已进四月, 为了尽可能延长尸体的保存时间,殓房四角都摆放着冰盆,人从外面乍一进来, 阴凉中透着些微的潮湿,让人不禁直起鸡皮疙瘩。
  
  “卫千户,这就是死者曹轩。”刑部左侍郎高代容站在殓房门口, 微微缩了缩脖子, 将验状递给了卫简。
  
  卫简将验状接过来随手递给顾源,神色间没有一丝犹疑地抬腿迈进了殓房。
  沈舒南和顾源随即跟上。
  
  卫简走到曹轩的尸体旁, 挥手让仵作退后, 直接自己动手掀开了盖在曹轩身上的白布。见他竟要亲自动手, 本已退后两步的仵作连忙上前, 惶然出声道:“千户大人, 还是让小人来吧。”
  
  “不必, 你且退到门外,若有不明之处自会唤你。”
  
  沈舒南目光一沉,上前两步站到了卫简身侧, 未等卫简再开口, 先声道:“在下稍通勘检,或可略尽绵薄。”
  
  卫简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将视线集中到了死者曹轩身上,淡淡开口道:“顾大人,劳烦了。”
  
  顾源侧身让开门口的光线,翻开验状开始逐条朗读。
  
  卫简按着顾源所读内容的指向逐一仔细复勘,并未发现验状中有什么不符之处。
  从曹轩尸体上的伤痕来看,他死前并非只遭受过一次暴行,按照痕迹的程度推测,至少有三次。致命伤确是内脏破裂。
  
  卫简要来纸笔,寥寥几笔勾勒出曹轩身体的轮廓,让仵作和衙役分别将尸体调整为仰躺、左侧卧、趴伏、右侧卧的体位,将他身上的伤痕一一依状在纸上标注出来。
  
  卫简正要将自己描绘的勘图与验状后附带的做对比,忽然听到身旁一直未做声的沈舒南轻轻“咦”了一声。
  
  “死者自送进殓房后,是否一直是这样平放着?”沈舒南问道。
  
  负责看守殓房的衙役忙上前两步至门槛外回道:“回禀大人,除了仵作检验时有所挪动,其他时间始终如此放着。”
  
  “沈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卫简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但一时没摸到头绪。
  
  沈舒南伸手点了点卫简手上刚画好的勘图中那副趴伏状的,又虚虚指着尸体的腹部位置,轻声道:“这处致命伤,伤痕淤色最重,且能明显看出,并非是一次击打造成。可再看看与它对应的背部的血荫,是否太过浓重,荫面也过大了?”
  
  卫简顿时豁然。没错,这正是他适才绘制勘图时捉不到的那抹违和感。
  
  两人的视线一致看向了尸体的腿部。
  果然!
  
  卫简与沈舒南相视一眼,默契地打住了话头。
  
  他们两个心有灵犀,可顾源不知道啊,他距离两人比较近,听到他们说话说一半突然没了下文,忍不住就要开口问,被卫简一个眼神给止住了。
  
  “卫千户,可以交接尸体了吗?”由始至终都等在殓房门口的高大人略有些不耐烦地开口道。
  
  卫简将勘图收入袖内,拱了拱手,“高大人,对不住了,我才想起来,北镇抚司的冰窖前些日子坏了,还没来得及修,所以,这尸体还要劳烦刑部暂为代放几日。叨扰之处,还望见谅!”
  
  冰窖坏了?
  呵!
  
  然而,不管是借口,还是事实,卫简既然这么说了,曹轩的尸体就得继续在这殓房放着,谁让圣上的口谕是刑部协同办案呢。
  
  刑部与锦衣卫的衙署分别在广乾门所在的中轴路的两侧,两个衙门口相距近六里地,以卫简的脚程,最多两刻钟,可拖着身后这俩读书人,整整多花了一倍的时间。
  
  看了看顾源,又看了看沈舒南,卫简将嘴边的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咽了回去。
  
  与锦衣卫光鲜亮丽的公服不同,北镇抚司的大门口看着很是简朴低调。好吧,用凋敝来形容可能要更确切些。
  
  然门口矗立着的两个壮硕的校尉又给凋敝的大门口增添了一抹肃杀的氛围。
  
  饶是平素习惯了对卫简横眉冷对的顾源顾大人,此时站在北镇抚司大门口也有些腿肚子发颤,仿佛眼前的不是一个衙门口,而是一张獠牙狰狞的巨兽之口。
  
  相较于故作镇定却被苍白脸色出卖的顾源,沈舒南的神色就显得平静多了。卫简饶有兴致地多瞧了他两眼,招呼着两人进门。
  
  进门之后,沈舒南才发现,衙署内部并不如大门口那般破败,偶尔几处亭台与景致结合得甚有妙处,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脚步也变得愈发轻稳。
  
  卫简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嘴角隐隐噙上一抹笑意。
  还以为误入狼窝的是两只兔子,看来,另一只是什么还有待观察。
  
  “大哥,你终于回来了!”见到卫简,萧衍急忙迎了上来。
  
  卫简见他脸色便知道王掌院那边有所收获,忙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进到屋里再说。”
  
  萧衍应下,引着一行人进了袁灏所在的厢房。
  
  “守好了,任何人不得靠近。”萧衍在关门前再次嘱咐门口的两门守卫。
  
  “王掌院有什么发现?”房门一关,卫简就出声问道。
  
  萧衍看了看房里的两个外人,在卫简示意他无碍后,从衣襟里取出一张纸递到了卫简面前,“这是王掌院让我转交给你的。”
  
  卫简接过来打开一看,上面只写了两行字:
  袍熏玄参叶,中毒后表征多为安静、反应迟钝。
  寻常之法不可测。
  
  卫简顺手将纸张交给沈舒南。
  果然,事情并非表面看起来的那般简单。
  
  “玄参叶?”沈舒南蹙眉,“当年在我家乡故里县,曾经抓获了一个臭名昭著的采花恶贼,他犯案时所用的便是这玄参叶。”
  
  卫简:“岭南采花大盗孟广山?”
  
  沈舒南:“正是。据说这是他的独家手法,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再次出现。可是,我当年曾亲眼看到他被问斩。”
  而且,监斩官还是他的养父沈东林。
  
  卫简:“这世上何来绝对的独家独门,只是没有显露而已,亦或许,孟广山自己将这手法私下另传了他人。”
  
  顾源站在床榻边,反复打量着昏迷不醒的袁小世子,眉头蹙成了结,出声道:“京城最近接连发生官女子被玷污的案件,你们说,会不会也和这玄参叶有关?”
  
  “这......”沈舒南犹豫了片刻,终还是坦言道:“这件案子我倒是知道些详情。相较于以往的此种案件,京城这几桩有一个共同之处让人费解,那就是几名受害女子经稳婆检查后发现,虽有失身,但并无强迫施暴的迹象,更似与人,与人......”
  
  “与人私通?”卫简看不过去,索性帮他补充了。
  
  沈舒南不甚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正是如此。然而几名幸存受害女子的口供几近相似,俱称是在神志恍惚的情形下被人奸污。那淫贼也端是可恶,奸污了人之后,竟还将落红的绢帕系在人家的正门上,嚣张可恨至极!”
  
  听闻幸存二字,卫简心下一沉。这世道,对女子的贞洁过于苛刻,分明是受害者,也敌不过积毁销骨的谤责。想来,稳婆的那番检验结果或许也成了压垮她们之中某些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受害女子的口供中说的是神志恍惚,而不是失去意识?”卫简脑中灵光一闪,出声打破沉寂。
  
  沈舒南仔细回忆了片刻,方才郑重颔首,笃定道:“我确定,案卷上的确写的是神志恍惚。”
  
  萧衍与卫简相识一眼,脱口而道:“摄心迷魂!”
  
  相传江湖中有一种邪魅的功夫,可以用声音、甚至是眼神使人迷失心智,任凭施术者驱使,清新过来后恍惚得如同做了一场梦,故唤迷魂术。
  可这种邪术已经随着那支邪教的覆灭而失传已久,怎的会突然出现在京城?
  
  “如若真与迷魂术有关,那袁灏的事就不难解释了。”
  在卫简看来,所谓的摄心迷魂,实际上就是借助药物进行的催眠。而玄参叶的功效,足以达到帮凶的作用。至于是不是,查验一下就知道了。
  
  “是以,你是怀疑那采花贼潜入刑部大牢对袁灏施了迷魂术,驱使他自缢?”顾源本就觉得所谓摄心迷魂纯属江湖传言,荒唐不可信,可卫简不仅相信,还言之凿凿地揣度一个不入流的采花贼堂而皇之潜进了守卫森严的刑部大牢对嫌犯施用邪术,简直是荒唐中的荒唐,异想天开中的异想天开!
  
  卫简当差多年,最大的经验就是:兵遇到了秀才,同样有理说不清。
  “一切都只是推测而已,顾大人既然不认同,那这件事就由我去查验,二位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咱们分头行事吧。”
  
  顾源任是心有成见,但听到卫简这么说,也只能暂时作罢。
  
  “如此也好。”沈舒南拱了拱手,“既然如此,那我与顾兄也就不再耽搁了,即刻动身回去着手调查。只是,为方便及时沟通进展情况,咱们是不是约个固定的碰面时间和地点为好?”
  
  卫简点头称是,“沈大人以为何时何地为好?”
  
  沈舒南洒然一笑,“我与顾兄既是协同办案,一切但随卫千户便宜。”
  
  卫简看了眼依旧一副晚-娘-脸的顾源,又看了眼芝兰玉树的沈舒南,暗叹:顾源被岁月磨去棱角的,果然只有脸。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每日卯时初在广兴楼的那处雅间碰面。” 新科探花被杀案 第10章   将沈舒南和顾源二人送出北镇抚司, 卫简少刻不耽搁, 立刻带着萧衍前往京兆府。
  
  听到来报, 说是北镇抚司卫简卫千户来了, 京兆府尹周晏登时双腿发软, 急忙迎了出去。御史徐贤刚上奏疏弹劾他办案不力, 锦衣卫就到了, 周大人仿佛看到了诏狱的大门正在向他挥手。
  
  “诶呀卫千户,您怎么有时间过来?”
  
  卫简拱了拱手,“周大人, 我今日过来,是因为最近京城发生的那几件官家女子被奸案,还请周大人——诶, 周大人, 你没事吧?”
  
  卫简箭步上前一把扶住踉跄着险些原地跌倒的周晏,关切地问道。
  
  周晏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抓住卫简的胳膊, 哀声道:“卫千户, 劳烦您在皇上面前替我求求情, 恳请陛下再宽限几日, 我定会......定会......”
  
  定会破案?这案子查了一个多月, 到现在也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 再宽限几日就能破案?这话说出来连周晏自己都不信,更何况是皇上?!
  
  罢了罢了,现在认命顶多就是挨板子丢官, 若真的在宽限之日后仍不能破案, 引得龙颜大怒,那恐怕丢的就是脑袋了!
  今上杀起大臣来可是从没手软过。
  
  卫简心念一转就明白了周晏为何会如此失态,笑了笑,道:“周大人,你误会了,我今日来,只是想和你详细了解一下这桩案情,并无皇命在身。”
  
  周晏眼睛一亮,如遇柳暗花明,再次确认道:“只是了解案情?”
  
  卫简点了点头,“只为了解案情。”
  
  周晏大大松了口气,浑不在意适才的乌龙在卫简面前闹了个笑话,堂而皇之地诉苦道:“不瞒卫千户,为了擒拿这十恶不赦的采花贼,我是寝食难安夙夜难寐,奈何始终没什么进展,自觉下有愧于京城百姓,上有负于皇上信任,我......嗐,我是真的没用啊!”
  
  嚯,对自己的认识还挺到位的。
  
  这周晏在京兆府尹的位置上坐了近十五年,心思都用在了练达人情上,办事过于谨慎、缺乏魄力,所以始终难以再进一步。不过,也正因为他的谨小慎微和圆滑世故,才能稳坐十五年的京兆府尹。
  
  所以,卫简对他还是有些佩服的。
  
  “周大人的难处,陛下自然是知晓的。对于兢兢业业当差做事的人,陛下向来宽仁相待,周大人尽可放心。”卫简不欲与他多做周旋,回归正题道:“周大人,可否方便借卷宗一阅?”
  
  “方便!自然方便!”周晏巴不得卫简能出手相助,忙招来推官马瑞详细解说案情。
  
  从京兆府告辞出来,天色已经擦黑,街道两旁的店铺都挂起了灯笼,卫简做东,请萧衍在路边的小摊上吃馄饨。
  
  馄饨皮薄馅大,浇上熬煮得浓白的大骨汤,再撒上些葱花香菜碎,最后浇上两勺麻油,卫简一口气吃了两碗才心满意足地放慢了筷子。
  萧衍已经吃完了第三碗。
  
  卫简见他开始冲击第四碗,忍不住说道:“听说上次秦总镖头请你过府喝酒,你却在饭桌上因为吃得太多把人家小儿子给吓哭了?”
  
  萧衍险些被嘴里的一口汤给呛到,咳了两声,红着脸低声懊悔道:“我哪儿知道那小子还没吃饭,还以为桌上的那盆饭是给我准备的,肚皮一放开就给全吃了。啧,要说也怪蓁蓁的厨艺好,那几道菜做得忒下饭!”
  
  三番两次被人拒绝提亲,还能依然保持这般乐观的心态和执着的初心,卫简真是忍不住想给秦家姑娘......点根蜡。
  
  “我听说秦家姑娘对她的这个幼弟十分疼爱,你呀,不妨在他身上多用点心,说不定下次你托媒人上门可以过得了门房。”
  
  萧衍一口气将碗底的汤喝光,抹了抹嘴,“方媒婆说了,除非我换家姑娘求娶,不然她就不再接我的生意。之前几次就算没进得了门,我也没短她一文钱,呵,真不敬业!”
  
  人家堂堂京城金牌官媒的招牌都要砸你手里了,还说人家不敬业,呵!
  
  “大哥,你再给我介绍一个靠谱的媒婆呗?”萧衍拖着板凳凑到卫简近前,笑得要多狗腿有多狗腿,完全不见平日办差时“是人欠我二百两”的讨债脸。
  
  卫简嫌弃地伸手将他刺眼的笑脸远远推出去,“方媒婆已经是我介绍给你的第四个媒婆了,抱歉,我没有再认识的官媒了!”
  
  萧衍不屈不挠,“大哥,你帮我拜托拜托伯母嘛!”
  
  卫简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反手就甩了他脑袋一个爆栗子,“有话好好说,发什么骚!”
  
  萧衍撇着嘴揉脑袋:“啧啧,大哥,难怪你一直孤家寡人,就是因为忒不懂情-趣!”
  
  听一个爷们发嗲叫情-趣的话,卫简宁愿余生都与情-趣无缘。
  
  吃饱喝足,再一次叮嘱萧衍明日请王掌院走一趟京兆府衙门,卫简挥手与他告别,回到了安国公府。
  
  今上登基后,取消了先帝时期的公主开府制,公主府虽照常赐建,但公主们可以自行选择是否与驸马同住。
  卫简的母亲广阳公主,乃今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赐建的公主府仅与庆国公府一墙之隔,但嫁与卫衡后,始终住在庆国公府之内。广阳公主不忍偌大的府邸如此闲置,几次恳请今上收回另赐,均被驳回,直到卫简从河朔回京入锦衣卫就职,每每接到大案时,为了不惊扰到母亲,亦为了出入便宜,就会暂住到公主府。
  
  卫简刚进院门,齐嬷嬷就迎了上来,“世子爷,您可回来了,老奴这就给您传晚膳去!”
  
  “不用了,齐嬷嬷,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卫简笑着拦下她,看了正堂一眼,问道:“我娘还在老太太那边?”
  
  齐嬷嬷点了点头,拉着卫简低声道:“晌午那会儿长宁公主殿下急匆匆过来了,在夫人跟前哭闹个不停,直说袁小世子如何地凄惨,非要揪着夫人跟您说,让您在圣上面前求情,放袁小世子回家。夫人与她说不通道理,又不好发作,最后还是老太太派人将长宁殿下请了过去,费了好一番唇舌才将人打发了去。”
  
  卫简蹙眉,“我娘还好吧?”
  
  “世子爷请放心,夫人无碍,您找来的那个偏方甚是得用,这一年多夫人头痛的旧疾一直没发作过。”齐嬷嬷道:“夫人留在老太太那边用的晚膳,这会儿还在那边陪着说话儿。”
  
  卫简点了点头,“那我先过去给老太太请个安,随后和我娘一起回来。”
  
  齐嬷嬷应了声,喊来小厮连祈为他掌灯。
  
  卫简穿过花厅一进老太太的后院,就听到了三婶中气十足的大嗓门,视线一转,果然在廊下看到了罚站的卫铉。意外的是,九妹卫琪竟然也在。
  
  “七哥!”卫铉也看到了走进院来的卫简,双眼一亮,仿佛见到了救星。
  
  卫简走上近前,看了看他,“你小子又捅了什么篓子,还连累九妹跟你一起受过?”
  
  庆国公府三房加在一起,这一辈也就三个女孩儿,大姐和三姐已经嫁人,如今家里就这么一个宝贝九妹,自然被捧在手心里宠着,其中以卫简最甚。
  
  卫琪不等卫铉辩解,先一步出声替他澄清道:“七哥,这事不能怪小十,是我让他带我去看明兰的。”
  
  卫简眼神一暗,“明兰?孙明兰?永宁侯府的八小姐?”
  卫简记忆力卓然,更何况这个名字他刚刚才在卷宗上看见过。
  
  果然,卫琪点了点头,“嗯,就是她。她——”
  
  “是简儿过来了吗?”房内传来老太太的问话声,打断了卫琪的话。
  
  “祖母,是我!”卫简应了一声,转头低声对卫琪说道:“你先在这站一会儿,我见了祖母之后再细细跟你说。”
  
  卫琪眨了眨眼睛,将眼底涌上来的水光敛了下去,重重点了点头。
  
  卫简进了屋,先给老太太行礼问安,又跟大伯母、三婶打了招呼,然后坐到了他母亲广阳公主身边。
  广阳公主虽身份尊贵,但在婆母和妯娌跟前从来都是以卫家二房媳妇的身份自处,早些年大家还有些拘谨,但多年磨合下来,也渐渐习惯了,尤其是卫简的父亲过世后,后院的这几个女人就越发亲近了。
  
  文老太君见卫简身上的公服还没有脱,便知道他是一回府就赶过来了,心疼道:“怎的又是这般晚才回来,用过饭了吗?”
  说罢,就让桂嬷嬷去厨房端吃的。
  
  卫简赶忙拦下,“祖母,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连汤带馄饨吃了三碗呢!”
  
  文老太君盯着他上下打量了一圈,叹道:“你说说你怎么就吃不胖呢,我瞧着你那脸像是又瘦了,公务要紧,可也得顾着点身体,别累坏了!”
  
  卫简哈哈笑,“祖母,您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我吃不胖呢,您怎么还发愁呢!我呀,最近没什么差事,所以练武勤了些,看着像是瘦了,其实不然,您看看我手臂上的肌肉,是不是比之前更结识了?”
  
  卫简说罢挽起衣袖亮了亮自己的肌肉,广阳公主见他又耍宝忽悠老太太,恨恨地在他露出来的胳膊上掐了一把。
  
  “诶呦喂,疼啊!”卫简抱着手臂嚎了一嗓子,“亲娘诶,您可真下得去狠手!”
  
  文老太君和两房媳妇见状笑得前仰后合。
  
  广阳公主瞪了他一眼,“怎么,你还知道疼啊?敢到安国公府破门抓人,我还以为你早练就刀枪不入了呢!”
  
  得,合着在这等着他呢!
  
  “我那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嘛!”卫简讨好赔笑,“这差事我真躲了,可舅舅他就盯准了我,我也没办法呀!”
  
  文老太君叹了口气,“哎,没想到啊,安国公府竟然摊上了这样的事!”
  
  卫简见不得老太太伤情,忙转移话题道:“我适才进来,看到卫铉和九妹还站在门口,天黑夜凉,还是让他们进屋吧?”
  
  三夫人姜氏咬牙切齿道:“就让那个混小子站着!竟然敢带着小九偷偷溜出府,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九妹与永宁侯府的八小姐是闺中好友,如今她遭逢此等暴行又自尽未遂,九妹过府去探望本是理所应当。三婶并非凉薄之人,只是如今采花贼仍逍遥法外,京城中家家自危,恨不得将自家的闺女藏得深深的,卫铉却偏偏将小九给带了出去,这要是出个什么万一,要如何向大伯父大伯母交代。
  
  卫简思忖间忽的闪过一个念头,想到其中的可能性,不由得心下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