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妖皇的极品女人(云中叶)

    楔子

    蓝天,丝丝缕缕的云薄薄地扯开;青山,层层叠叠的树厚厚地铺满;田间,平平整整的稻子羞羞地矗立;碧水,映着天空的浅蓝,映着满山的苍翠,映着岸边的绿草如发,映着金色而饱满的稻粒颗颗,也映着渔者凝固的身影和那根细细的却充满了迷惑和危机的鱼竿!

    渔者如老僧入定,目光凝聚成一线,注视着浮标方向。碧绿的水面上,映出了渔者的身影,红色的衣衫在一片绿色之中格外鲜艳。

    浮标终于动了,猎物,咬住了他的鱼饵;鱼饵,穿入了他的鱼钩;鱼钩,扎紧在他的鱼线上;鱼线,垂挂在他手中的鱼竿上。渔者的表情变得生动,如一个久候的猎人,欣喜而贪婪地盯着自己的猎物。渔者的手握紧了鱼竿,手背上的青筋隐隐暴绽。鱼竿缓缓拖向岸边,和水下的鱼儿不动声色地较着劲,鱼线在两者之间的较量中渐渐绷紧。渔者目不转睛地盯着鱼线的移动,神情间愈加兴奋。鱼线近在咫尺,渔者俯下身子,将鱼竿移到左手,腾出右手拉住鱼线,用力一提,只听得“泼啦”一声响,一条闪着银光的扁鱼应声而出,在空气中绝望地甩动尾巴。鱼落到了岸边的草地上,渔者开始耐心扒开扁鱼的嘴巴,将紧扎在扁鱼嘴里的鱼钩取出来。但因为适才的挣扎令鱼钩陷在扁鱼嘴里,而此刻扁鱼又竭力想要摆脱渔者的控制,反而令鱼钩更加深入。渔者嫌恶地皱拢了眉头,忽然抓住扁鱼用力向水中摔去——

    红色,在水中如鲜血般绽放。

    “好可惜哦!”

    离渔者不远处,坐着一个脸庞浮肿的小女孩,她的脸上出现了不忍之色:“阿姨,既然你不喜欢鱼儿,为什么又要去钓它?既然已经钓起了鱼儿,为什么不索性烹饪了它,至少还能显出它的价值。你这样半途而废地将它抛入水中,岂不是对它最大的欺负?”

    红衣渔者轻蔑地向小女孩瞟了一眼,如画般眉目中偏生透出一层凛冽戾气:“你自己都死到临头,管什么闲事?还有,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女的?”

    “原来是个叔叔啊!”小女孩叹息着,移开了视线。

    红衣渔者抛下了鱼竿,走到小女孩身边:“怕了?”

    小女孩摇头:“我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我没有画笔。”

    “画笔?”

    “如果有,我就可以画你了。好可惜我不能画你。”

    红衣渔者怔住,好半天才笑了起来,上下打量着小女孩:“你才几岁?”

    “六岁。”小女孩回答。

    “六岁你能画什么?”红衣渔者笑了起来,他是真觉得好笑。

    小女孩叹了口气:“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小女孩童声清脆,但那口气竟似先生训斥弟子的口吻。

    红衣渔者又好气又好笑:“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死。”

    红衣渔者又怔住,再次上下打量着小女孩:“你的确身中奇毒。可是,你不怕么?”

    “我怕的。可是我再怎么害怕,还是一样会死,而且死得更加难过。所以,我告诉自己,囡囡,别怕,别怕,外公会接你回家的。”她看了一眼红衣渔者,补充了一句,“我外公已经死了。我想他会来接我的,而且还会做地狱的导游。”

    “导游?”

    “嗯,就是为我介绍地狱的景观。”小女孩笑了,“叔叔,你想地狱会和我们这儿一样么?”

    红衣渔者没有回答,脸上的表情却若有所思。

    小女孩闭上了眼睛,显然有些累了。

    “我要走了,你走不走?”红衣渔者忽然问她。

    “好啊!”小女孩欣然睁开眼睛,“我喜欢跟你去。”

    “为什么?”

    “因为那里有好吃的绿豆酥。”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里?”红衣渔者奇怪地问她。

    小女孩狡黠地笑了笑:“我猜的。叔叔,我走不动,你可以抱我吗?”

    红衣渔者哼了一声,但是,他还是抱起了小女孩,迈开了大步。

    林子里,落叶堆积如毯,踩上去绵软舒适。

    “好听。”小女孩呢喃着。

    红衣渔者不屑地撇嘴:“不过是鸟叫声罢了。”

    “我说的是你的脚步声。”小女孩看着红衣渔者漂亮的面容,“叔叔,你的脚步踩在落叶上,声音很好听。”

    红衣渔者抿起了嘴唇,但是他一直阴沉的脸却有了一点悦色。

    风起,吹得一树叶子沙沙响,空中飘飞如蝶。其中一片借着风势飞到了小女孩的怀里,她伸手拈了起来,放在眼前。这是银杏的叶子,薄薄的轻盈无比。叶面是清一色的娇黄,只在边缘,出现了一些被虫子蛀咬过的焦黑痕迹,宛如一圈波浪形的裙角。

    “好美。”小女孩赞叹。

    红衣渔者哼了一声,不以为然。

    “叔叔,我不是说叶子,我是说你。”

    又来了。

    红衣渔者抿紧了嘴巴,但是,笑意却从他的眼睛里涌了出来。那一刻,他冷然的线条似乎柔和了起来。

    小女孩咯咯地笑了起来:“叔叔,想笑就笑好了。我想看看你的笑容。”

    “我为什么要给你看?”红衣渔者沉下脸,依然姿容绝世,却诡桀暴戾。

    “因为我就要去地狱见外公了。”小女孩叹气,“我想,等到地狱里的人问起我人世间的情况,至少我能够说得更多一些,更美一些。叔叔,你说是不是?”

    红衣渔者不答,也不笑。这次不是故意不想笑,而是笑不出来。他看了看小女孩,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看的女孩子,第一眼,只能看见她那个奇大无比的脑门,又宽又方,前额部分还微微向前凸出。适应了那个绝对独一无二的脑门后,才能看见她的五官:眉毛淡淡的,脸庞黑黑的,整张脸都浮肿了起来,看上去倒有几分吓人。不过她的眼睛却很特别,眼珠子特别大,特别黑,让人看了一眼,忍不住又要看第二眼、第三眼……每一眼都仿佛能够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奇怪的孩子!

    这奇怪的小女孩望着红衣渔者,甜甜地笑了起来。她忽然费力地从红衣渔者的怀里撑起身子,凑近渔者的面容,在渔者脸上碰了碰。

    红衣渔者的身体突然僵硬,脸上现出了怒气。

    但小女孩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感觉,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今天是我的生日。”

    红衣渔者又是一愣,怒气不翼而飞,他望着小女孩,忽然发现,尽管那张脸肿得都变形了,但是,笑容却依然甜美而纯净。

    “你家大人呢?”他忽然很好奇这个小女孩到底出自怎样的家庭。

    “你是说外婆么?”小女孩有些伤感,“我想她正在到处找我。可是我不想再让她伤心了,我不想她明知道医不好我,却还要拼命地努力拼命地争取。外婆太累了,她本来和我妈妈一样漂亮,但是,为了我,她的头发白了……”泪水从小女孩的眼睛里沁了出来,“外婆太可怜了,一个人孤零零的,我很想继续陪伴她,但是……”她抽了抽鼻子,“我希望她看了我给她的画后,能够明白我的心思——我希望她不要只走这一条道路,”她指了指前面的岔道,“这里有三条道路,每一条都会有独特的风景。如果其中一条是死胡同,为什么不换一条试试呢?”

    红衣渔者一怔:“如果其中一条是死胡同,为什么不换一条试试呢?”他年轻而俊美的脸上出现了迷惘的神色。

    “叔叔,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红衣渔者看着小女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叔叔,是不是快到了?”

    红衣渔者抬头一看,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来到潋滟居的后门了。

    进得门去,犹如进入一片花海,因为是春天,园中桃花盛放,红艳如云霞。

    穿过了桃园,眼前出现了一个别致精巧的六角亭子,坐落在桃花簇拥之中。

    “好漂亮的姐姐。”小女孩惊喜地叫了起来,“看见她,我死也瞑目了。”

    “你叫她姐姐?”红衣渔者又好气又好笑,“我和她年岁相仿,你至少也该叫她一声阿姨。”

    “中弟,你在和谁说话?”亭子里站起来一名妙龄少女,披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衣,犹似身在烟中雾里,除了一头黑发之外,全身雪白,面容秀美绝俗,置身于一派桃红之中,简直就像是一个花的精灵。

    红衣渔者快步走入亭中,把小女孩放下:“你问她!”

    少女好奇地望着小女孩:“你病了?”

    小女孩点了点头:“嗯,我一直在吃药。”

    “吃药?那我叫你小药可好?”

    小女孩笑着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名字。她看见石桌上的糕点,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可怜兮兮地望着少女:“姐姐,我可以吃吗?”

    少女点头,小女孩取了一块,放入口中。红衣渔者一眼瞧去,发现那糕点,正是小女孩之前所说的“绿豆酥”。他正想发问,少女已经拉着小女孩的手:“可怜的孩子,你多久不曾洗澡了?”

    小女孩摇了摇头:“记不得了。”

    “来,姐姐带你去洗澡。”

    “谢谢姐姐。”

    少女走了几步,忽然回眸:“中弟,别再淘气啦!”

    红衣渔者正注视着绿豆酥,闻言一笑:“放心,我已经找到另一条路了。”

    少女一怔,正要问他是什么路。小女孩已经摇了摇她的手:“姐姐,我知道,我告诉你。”

    她嫣然一笑,把小女孩带入一间浴室,为她脱去脏兮兮的衣服。小女孩的身上却不肿,只是瘦得叫人可怜。

    少女几乎不忍去看。

    “姐姐,你真好。”小女孩喃喃说道,她没入温暖的水中,脸色大有倦意,竟然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少女只好摇了摇头,把她抱起来用大毛巾裹住了,抱到卧室里。

    等她把小女孩放下时,忽然觉察出小女孩的体温正在急速下降。她一惊,慌忙叫道:“绿珠,快去叫中弟来。”

    红衣少男回来时,小女孩已经气息全无,竟是死了。少女一看到红衣少男,慌乱地扑入他的怀里:“中弟,我……我……”

    红衣少男抚着少女的肩膀,眼前的变故一时也让他说不出话来。

    “小姐,诸葛神医为公子看病来了。”绿珠进来禀告。

    红衣少男眼睛一亮,望向少女,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快请他进来。”少女吩咐。

    进来的中年男子那眉宇开阔悠然,眼深似漆,举手投足之间,竟是意外的风采照人!他见到房内两人,笑了笑,拱手说道:“诸葛璟有礼了。”

    “诸葛先生,麻烦你看看她。”少女开口。

    诸葛璟这才看到了床上的小女孩,脸色忽然大变,他几步走到小女孩身边,伸出食指把了把脉象。

    “怎么了?”少女问道。

    诸葛璟沉吟了一下,脸露喜色:“不知音嬅姑娘哪里找来的这副药?”

    “药?”少女不解。

    “是呀!”诸葛璟指了指小女孩,“她体内的毒血正是公子体内毒血的克星。”

    “什么?”少女喜形于色,“你是说,中弟,中弟终于有救了?”

    诸葛璟含笑点头:“不但有救,而且可以彻底摆脱毒血了。”

    少女开心得叫了起来,双手合十,连声念着“阿弥陀佛”。重新睁开眼睛时,她的水眸已是水光潋滟。

    少男也受了感动,默默地握住了少女的手。

    “诸葛先生,请问我要怎么做?”少女问。

    “音嬅姑娘什么都不需做,只要让我一个人和他们两人待在一起就行了。”

    音嬅点头,又紧紧握着少男的手:“中弟!”

    “我明白。”少男低声回答。

    房门关上后,诸葛璟站了起来:“得罪了。”他出指如电,少男昏了过去。

    诸葛璟将少男抱到床上,和小女孩并排躺在一起,然后用银针划破两人的掌心,交握在一起,用纱布缠紧。他伸出一只手掌,各自抵着两人的前胸,为两人运气。

    一炷香后,诸葛璟打开房门,脸色有些苍白。

    “怎么样?”音嬅忙不迭地问道。

    “好了。”诸葛璟疲惫地回答,“不过在下有个请求。”

    “请说。”

    “把那个小女孩送给在下。她体内血液,在下想继续研究。”

    “好。”音嬅不假思索地回答,奔进去探望少男,看到少男紧闭的眼睛,她的脸容又出现忧色,“他为什么还没醒。”

    “公子尚需要十二个时辰才能醒来。”诸葛璟抱起了小女孩,“告辞。”

    他抱着小女孩走出了潋滟居,骑上一匹白马,口中打了个唿哨,白马四蹄如飞,腾云驾雾般跃了出去。

    两人一骑奔跑了好一会儿,眼前渐渐树阴匝地,一棵棵虬结盘错的云杉古树直指苍穹,这些云杉沿着山坡一直长到山上,在蓝天的映衬下,尖尖的树顶像无数黑色的箭头。

    诸葛璟沿着山路策马奔了上去,眼前渐渐豁然开朗,但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罕至,飞尘不到。

    诸葛璟下马,走了几步,迎面走来一个女子,翩跹袅娜,与众不同,只是发如雪。

    “乐乐。”诸葛璟喊道。

    “囡囡有救了么?”女人一脸焦灼,从诸葛璟怀里接过小女孩。

    诸葛璟点头:“这次真是兵行险招,幸好有惊无险,总算是结局圆满。”

    白发女人松了口气:“诸葛璟,你救了囡囡,我会信守诺言的,十年后我会让囡囡来找你。请吧!”

    “你呢?”诸葛璟不甘心地跟了两步。

    女人低头沉吟了一下,才回答:“山道难行,请知难而退。”言罢,再不回头,径自进了屋里。

    诸葛璟惆怅地望着女人消失在屋内,叹了口气,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阳春三月,桃花吐妍。

    这一日正是正是皇家祭神的日子。

    其时夕阳西坠,却诡异地灼灼其华,红得耀眼、绚烂,天空如着火一般,倾泻着、妖娆着,犹如一场惊心动魄的盛宴。潞川在夕阳的渲染下,金光万点变幻闪烁,把长安城映得金碧辉煌、恍若天宫。

    但见天宫之门徐徐开启,天子峨冠黄袍,在百官簇拥之下出了宫门,一路逶迤行至潞川而去。潞川附近的主要道路尽被封锁。道口人头攒动,百姓纷纷引颈伸脖,试图目睹皇室风采。

    喧闹中,不知为什么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好像满林子的百鸟欢唱戛然而止,一片寂然。跪伏着的人群突然如江水奔涌,纷纷向潞川涌去。

    “桃花郎!”

    “桃花郎在龙舟上!”

    万马齐喑!

    万目销魂!

    万众疯狂!

    男女老少如痴如醉,手舞足蹈,将早已准备好的桃花纷纷向水中抛去。

    一时落英缤纷,姹紫嫣红,飞花逐水,花香醉人,蔚为奇观。

    欢声如潮中,有一个瘦小的身影灵活地穿梭着,眼看就要突破人群,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扼住了他的手腕,令他动弹不得。

    瘦小者挣扎着,同时用聒噪的嗓音尖声喊道:“放过进去,放我进去!我妈在船上,她喊我吃饭呢!”

    “你有票子吗?”挡住瘦小者的男人五短身材,身手却甚是矫健;淡眉细目,目光透着狡诈。

    “票子?”瘦小者愣住了,他身子骨相当纤小,看年龄不过是个尚未发育完全的小男孩。脑门上扣着一顶大大的帽子,帽檐压得很低,连眉毛都遮住了,使得那一对眼睛就分外明显,黑漆漆亮晶晶的,冷不丁会让人移不开视线。

    “那是没有了。”男人上下打量着小男孩,目光落到了男孩背上那个看上去沉沉的包袱,眼睛里亮光骤然闪烁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我……”小男孩眼珠子转了转,“妈妈说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我叫王善!”男人自报家门。

    “哦!”小男孩点了点头。

    “那么咱们不是陌生人了,你叫什么名字?”王善笑眯眯地诱哄着。

    男孩侧头想了想,展颜道:“孟逍遥。王大哥,你说的票子是什么意思?”

    “就是门票,一百两银子一张!”王善笑得更和善了,他扬了扬手中的一片毫不起眼的木片,“就是这个。”

    “这个?”孟逍遥疑惑地盯着木片,除了上面很潦草地雕刻了一株花非花的东东,没啥稀奇啊!

    “你别小看这个门票。”王善郑重其事地循循善诱,“拥有这个,你就能一睹桃花郎的绝世风姿。”

    “桃花郎?”孟逍遥满头雾水。

    “你不知道桃花郎?”王善惊奇了,“你既然不知道,刚才你拼命往里面挤什么?”

    “看热闹啊!”孟逍遥答得理所当然。

    王善郁卒,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来:“你从未听过桃花郎,已经这样猴急了,要是被你看到,啧啧……”

    “怎样?”孟逍遥果然猴急地追问。

    “眉若桃叶争绿,目似雾里桃花。面比桃红更娇,唇如桃花映日,两颊笑涡、拂向桃腮红,芳馨满体桃花肌,神清骨秀凌波足。”王善摇头晃脑,一脸陶醉。

    孟逍遥也跟着摇头晃脑,一脸陶醉:“王大哥,原来你是诗人啊!”

    王善小小地尴尬了一下,很快就顺理成章地冒认了自己是原创者:“过奖,过奖!不过是偶发诗兴罢了。”

    孟逍遥探出手去,指尖刚刚触碰着木片,就被王善打掉了。他抚着手背,委屈地翘起嘴唇:“你说得这么好,人家真的很想看嘛!”

    “想看啊!一百两!”王善摊开手掌。

    “可我们是熟人哪!”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这话也有道理。”孟逍遥被说服了,费力地从背上解下包袱,打开来,顿时,满目金光闪耀。包袱里除了金元宝金叶子,居然什么都没有。王善看得眼都直了。孟逍遥却随便捡了片金叶子,递给王善:“这个可以吗?”

    “本来是不可以的。”王善卖了个关子,“不过看在咱们是熟人的分上,勉为其难吧!”他把木片递给孟逍遥,“看你身板这么薄,还没到岸边,恐怕就被人挤扁了。罢罢,我好人做到底,带你过去吧!”

    他拉着孟逍遥,也不见得如何用力,两人就突围而出,站在堤岸上。

    孟逍遥极目瞭望,水天交接之处,龙舟鹢首,浮吹以娱。舟上立有一人,红衣胜血,衣带飞舞,风吹得他及腰黑发如风中的杨柳,轻舞飞扬。

    只是一个背影,却是春深处,最艳丽一株碧桃花。

    孟逍遥屏息凝视,霎时间心驰神摇,恍惚觉得自己变成了风中的一只蝴蝶,轻飘飘的,只要他转过身来,带着轻薄的谑笑一嘬嘴,吁气,他就会身不由己地漂移到他的身边,翩翩起舞。

    心,失去了控制,忽而疾跳如鼓,忽而寂然无声,忽而重如泰山,忽而轻若鸿毛。一种眩晕的快感袭击了他,恍恍惚惚间,他身不由己地慢慢走着,走着……

    “喂!”王善见他又提起了脚,若是放下去,孟逍遥整个人就要沉入水中,变成落水鸭了,忍不住便出手一把扯住了孟逍遥,将他从摇晃的虚空中扯回到现实中,“你不要命了么?”

    孟逍遥转过头,茫然望着王善。

    王善又好气又好笑:“见过失魂落魄的,没见过你这么失魂落魄的!你几乎掉进水里去,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孟逍遥“啊”了一声,眼神渐渐回复清明:“谢谢王大哥!”

    “不客气,谁叫我们认识呢!”王善回答,心里说,我可不是救你,我是救你身上那一袋子的金叶子。

    孟逍遥想起了那一抹妖异的红色影子,再回首,水面浩浩汤汤,连背影都消逝在尽头了。

    孟逍遥遗憾地叹了口气:“桃花郎啊!”

    “桃花郎啊!”人山人海,皆化作一声幽幽叹息,怅然若失,心怀艳想。

    “怎样?”王善一边密切关注着孟逍遥的包袱,一边问道。

    “若得一面之缘,千金散尽何妨!”孟逍遥豪言。

    “这有何难!包在大哥身上。”王善把胸脯拍得嘭嘭直响。

    孟逍遥满脸感激涕零:“王大哥,走,请你喝酒去!”

    两人挤出人群,来到一处热闹的小镇,长长的大街两旁,酒楼林立,人马喧嚣。其中一家酒楼尤其醒目,朱红色的牌匾高高悬挂在二楼扶栏外,三个黑漆大字遒劲有力:醉湖楼。酒楼的小二满脸堆欢地接住了孟逍遥的视线:“客官您哪,住店还是吃饭?”

    “先吃饭,吃着麻麻香了,再考虑住不住店。”

    “好嘞!”店小二欢声应道,带着孟逍遥向后院走去,“爷,您请哪!”

    “王大哥,你先请!”孟逍遥殷勤地让道。

    王善也不客套,抬脚向内走去。

    不料,王善人一进入后院,门突然关闭。他陡然转身,屋檐上跃下五六名官差,将他团团围在中央。

    王善反应也不弱,官差跃下,他已陡然纵身,攀向墙头。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暗影后发先至,抢在王善之前昂然怒立于墙头,手中哨棒用力一抡,冲着王善的脑门就是狠狠一下。

    当——王善摇晃着身子,从墙头倒栽了下来。他居然还有余力在半空中举起手擦了擦额头,放到眼前,检视那满手的血。

    砰——官差头子飞起一脚,将他踏在足下。脚尖在王善胸口大穴一点,王善顿时晕了过去。

    “捆了!”

    孟逍遥从门背后闪了进来,手里晃着一张白纸,贴近耳朵处的帽檐边插着一管毛笔,晃晃悠悠地蹭了过来:“九哥好利索的身手!”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把那张纸递到了为首官差暮光的面前,“凶神恶煞吧!”

    “你!”暮光看着那幅逼真的画像,画中人目若晨星面如冠玉,身手夭矫如翔龙在天,虽然只是寥寥数笔,然而那风姿却栩栩如生、呼之欲出,“你倒是手脚快得很。”

    “哇,绝了。什么时候也给咱画一幅英雄像?”其余官差羡慕地说道。

    “去去去。”暮光半是得意半是嗔怒,“有这个闲工夫,不会好好干事去!”他夺过男人手中的包袱和夜明珠,交给孟逍遥:“保管好了啊!”

    孟逍遥却不接,只是从包袱里找出了不少金叶子,一片片挨个分给了官差。

    “孟大哥太客气了!”

    一时之间,“孟大哥”三个字此起彼伏,官差们眉花眼笑地接过金叶子,“孟大哥若有什么事,一定要记得差遣我们啊!”

    孟逍遥递给暮光的是金锭,但是暮光没有接,望定了孟逍遥,眉心微皱:“我说你们家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不够你这么挥霍的!”

    他教训的架势才一摆开,站在他身边咬金叶子的景泰就拎起了萎缩在地上的男人:“兄弟们,回衙门交差去。”其余官差都心知肚明,害怕被暮光一搅和,到手的金叶子就不翼而飞,连忙呼喝着一拥而出。

    景泰走得慢了些,被暮光锐利的眼神扫到,打了个机灵,他讪讪地笑了笑,抢过孟逍遥手中的画像,巴结着笑言:“九哥的英雄气概咱也好好学学。孟大哥,回头见。”

    其实孟逍遥比他们都小,但孟逍遥是暮光的结拜弟弟,身份自然非同小可

    “九哥,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金子若能交到朋友,才是物有所值!”孟逍遥把金锭往暮光怀里硬塞,暮光退了一步,孟逍遥的手就落了个空。

    “你不要?”孟逍遥鼓着腮帮子,忽然发狠将金锭向门外扔了出去。金锭方一脱手,暮光身形就跟着晃动了一下。

    “真拿你没办法。”暮光摊开手掌,金锭安静地躺在他手中,仿佛根本不曾在空中飞翔过。

    孟逍遥转怒为笑:“九哥,这才是把小弟当朋友看呢!”他亲昵挽住暮光的胳膊,“九哥,怎样?我通过考验了吗?可以正式入盟六扇门了吗?”

    “你还说!”暮光嗔怒,“你看看天色,比我们预计的整整晚了半个时辰。你知不知道对于六扇门来说,时间就是生命!”

    “我知道啊!”孟逍遥不以为然,“可是九哥,你知道我今天见到谁了吗?”他不等暮光回答,就兴奋地大声告白,“桃花郎耶!九哥,你太不仗义了,我跟你那么久,你都没有告诉我,京城有这样的……美色!”

    “美色”两字是在暮光寒如冰利如剑的目光中颤巍巍地挤出来的。

    瑟缩了一下后,孟逍遥用更加嚣张的声音嚷了起来:“干嘛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何错之有?你要用目光杀我?”

    三个质问句,气势一句更胜一句,句句夺人,由不得暮光不寸寸相让。

    “爱美没错。但你错爱了。”仍是义正词严地教训,“桃花郎?哼,我看是桃花妖,桃花乱!国有妖孽,朝纲不振!”

    孟逍遥敏锐地竖起了耳朵,但是暮光却不肯再透露更多。尽管孟逍遥抱住暮光的胳膊,耍赖撒娇,但是暮光就是不吭一声,那严峻的表情,摆明了他不会多说一个字。

    也罢!

    孟逍遥退而求其次:“王善何人?”

    暮光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地把胳膊从孟逍遥的臂弯里抽出来。手臂上荡漾着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柔软让他的心悸动了不已。他下意识地打量着孟逍遥,一件灰色的袍子裹着单薄瘦削的身形,个头虽然只及他下巴,但与他清秀的容颜倒是极为相配,肤色黧黑,书生帽压着前额,越发显出眉眼的灵动与秀气。

    一个尚未发育完全的男孩!

    暮光释然:“此人本身没什么出奇之处。”

    “你是说罩他的人很厉害?”孟逍遥的大眼睛熠熠生辉,眼眶内黑的更黑,白的也越白了,分明得宛若一泓秋水。

    暮光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一眼,等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褐色的脸冷不丁有了热气,不由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嗯。”他移开视线,点了点头,“若是能够钓到这条大鱼,那可是顶顶的大功一件。”

    “凭大哥的本事,一定能够马到功成。要不怎么说是六扇门的俊杰呢!”孟逍遥非常露骨地拍着马屁,“九哥,这人的靠山是谁呀?那么厉害!”

    “俊杰”这两字让暮光的嘴唇微微抿了抿:“天王!”

    “什么?”孟逍遥没听明白。

    “王善他们都叫他天王。这家伙贼胆大,贼厉害!五年前,这家伙也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收服了乌龙山一帮贼寇,从此打家劫舍、无所不为,比原来的强盗头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本来他在乌龙山当贼寇,天高皇帝远,也碍不着咱什么事。偏偏这家伙贼胆包天,居然把手伸到京城里来了。刚开始是朝中官员们的妻妾遭到绑架,官员们付了大量的钱财后,却被通知到女肆去找他们的妻妾。咳,那些妻妾们在各个城镇的女肆早已接客无数,丢尽官员们的脸。后来这厮居然又犯到了王爷头上。这不,三天前,闵王爷的爱妾没了踪影,把闵王爷差点气了个半死,铁了心非把这家伙斩立决不可。为了这事,咱六扇门也没消停过,要是再抓不住天王,你九哥我呀,只好喝西北风去了。”暮光长长地嘘了口气。

    孟逍遥拍了拍暮光的肩膀:“九哥,放宽心,下不了岗。王善不是被你活捉了吗?”

    暮光笑了笑:“这王善虽说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不过听说是天王的什么亲戚,天王这人最护短,一旦我们放出风去,应该会上钩也说不定。不过,”他沉吟了一下,两道黑漆漆齐整整的眉毛微微缩拢,“这一战究竟如何,却是很难预测!”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九哥,我挺你。”孟逍遥又用力拍拍暮光的肩。

    “兄弟,但愿托你吉言。不过,你说话怎么都这么怪?你到底是哪里人?”暮光目光炯炯地望着孟逍遥。

    孟逍遥没有回答,却从帽檐上摘下那支毛笔,抓过暮光的手,在暮光宽厚的手掌上草草画了几笔,一对英气勃勃的眉眼赫然呈现在暮光眼前。

    “是不是目若寒星,眉似剑锋?”

    “你……”暮光又好气又好笑。

    “九哥,脚下有几条船啊?”孟逍遥不怀好意地向暮光挤挤眼睛,“哪条船有可能成为我的嫂子呢?”

    “你胡说些什么?”暮光大声喝道,他脸上虽看不出颜色变化,但一脸的狼狈和尴尬还是显露无疑,“行了,不跟你废话。”他转身向门外走去。

    孟逍遥目送他出门,耸了耸肩膀,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雪白的牙齿齐整如编贝,好看得很。他的笑容尚未消失,暮光突然又走了进来,正想说什么,抬眼见了那灿烂的笑靥,口舌突然顿住,停了停,方说道:“兄弟,你助我们引出了王善,我们虽然对外严守秘密,但人多口杂,恐怕天王会知晓也说不定。如果你不嫌弃,这几日暂时住到六扇门吧!”他说出这一邀请,是已经认可了孟逍遥入盟六扇门了。

    偏偏孟逍遥明明古怪灵精,这会儿却又难得糊涂了。

    “六扇门就能保证我安全么?”她晶莹明澈的眼珠子转了转,说不出的灵秀动人。

    “六扇门若不能,天下再无其他地方安全了。”暮光傲然说道。

    “去!”孟逍遥撇了撇嘴,“你的天下有多大?坐井观天的小青蛙。呱呱呱!”他竟然学着青蛙的样子一边跳一边叫。

    暮光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孟逍遥:“兄弟,你真是孩子脾气。走吧!”他望了望孟逍遥,有点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花了眼睛,怎么那么一个黑不溜秋的小子,笑起来会那么好看?还有,为什么他会觉得孟逍遥跳跃的动作会有女人的袅娜和妩媚?他摇了摇头,若是七哥知道他的想法,只怕又要嘲笑他没有经验了。

    孟逍遥一蹦一跳地跟在暮光身后,不提防暮光突然立定转身,孟逍遥便一头撞入了暮光怀里。暮光下意识揽住了孟逍遥的腰身,宽大的袍子收紧,暮光恍然惊觉,这家伙的腰身居然如此纤细。

    “你……你……”他慌不迭地松开手,“你是女人”四个字几乎脱口而出。

    孟逍遥却依然依偎在暮光怀里,一双小手还不老实地在暮光胸膛上游走:“九哥,你的胸大肌真的很有料呢!什么时候再让我画一张你的裸体画?”

    “胡闹!”暮光的内力随心而发,霎时间游转周身,孟逍遥受到撞击,哎哟一声慌忙退了开去。

    “九哥,干嘛?”他嘟起嘴巴,不高兴地横了暮光一眼,“你又不是娘们,害什么臊?再说了,我看你,又不是第一次?”

    脸上的热气蔓延到了耳朵根上,暮光恼羞成怒地瞪着孟逍遥。不,这家伙怎么会是女人?就算是最不害羞的女肆女子,也断断不能将这话说得如此光明正大、理直气壮!这家伙要是个女人,天都要翻转过来了。

    他瞪得眼睛都酸了,孟逍遥却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瞪什么瞪?你不肯,我不会找别人么?”

    “你敢!”暮光咬牙大喝。

    “我有什么不敢?”孟逍遥浑然没当回事,幽幽地吹了声口哨,“九哥,你什么都好,就是这说话的口气得改改。”他双手环抱于兄,绕着暮光转了个圈:“你谁都可以像,干啥子像我老爹捏?真是的,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我那个好事的爹!”

    “你!”暮光气结,“你想去六扇门可以,但是画画,绝对不行。”

    “九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行不行,咱走着瞧!”孟逍遥将包袱奋力往自己瘦弱的肩膀上一甩,冷不防手里一轻,那包袱就到了暮光手上:“这个,我暂时替你保管了吧!”

    孟逍遥似笑非笑地向暮光抛了个媚眼:“谢啦!”两手反剪于背,一纵一纵地出门而去。

    暮光恍惚了一下,真是见鬼了,这家伙,不但男生女相,还男形女色呢!他闭起眼重重摇了摇头,才提步跟了上去。

     正文 第二章

    当晚,暮光从六扇门总捕头诸葛璟房里出来,奇怪地发现外面竟然一片寂静,完全听不见往日那种喧哗之音。

    “这帮家伙学乖了?”暮光笑着对身边的师兄落日说道。

    落日凝神听了听,笑着摇了摇头:“恐怕未必!”

    “你是说?”暮光也凝神静听,神色大变,不及与落日道别,身形已如鬼魅般向后山方向急掠而去。

    后山瀑布冲泻而下汇聚成的雁潭中,聚集了三个身材精壮的汉子,浑身上下莫不脱得精光,正在碧潭中大声说笑呢!

    然而最逍遥的却不是洗澡的壮汉,而是坐在岸边老槐树枝桠之间的孟逍遥。借着昏暗的光芒,他笑吟吟地欣赏着满池春色,欣欣然、飘飘然!

    尽管光线暗淡,但,雾里看花,更有意境呢!

    孟逍遥把画架搁在自己的大腿上,一手扶着架子,一手执着画笔,落笔如风。

    “喂,小家伙,这么暗你还能画什么?”靠在潭边岩石上正稍事休息的残阳仰头问道。他一身肌肉虬结,看上去剽悍有力。

    孟逍遥扫了他一眼:“我有特异功能。我会暗夜里透视!”他故作神秘地炫耀。

    残阳撇了撇嘴:“那算哪门子特异功能?会家子都懂这个。”他狐疑地又上下打量孟逍遥单薄得仿佛只要他呼出的气大一点就会飞走的身子,“问题是,你根本不懂武功。”

    “所以才是特异功能啊!”孟逍遥微笑,“残阳大哥,以你的身材,可以去参加健美大赛。”他指着画中的残阳,“双肱二头肌、双背阔肌、胸肌、三头肌、腹部和大腿肌,哇,太赞了!”

    随着孟逍遥的评点,残阳顿时洋洋得意起来,横开两肩、同时后摆,提高整个上体,使腹部显得更小,腰部显得更细。

    孟逍遥看得两眼放光,喃喃道:“前展背阔肌啊!原来健美比赛这么早就兴起了啊!这一点外婆可能都料不到呢!”

    残阳舒展了一下身子,从潭中一跃而起,威武地立在岩石上,又做了个姿势。

    孟逍遥吹了声口哨:“好棒的侧展胸部!”

    残阳哈哈大笑起来:“小家伙,算你识相!不过这个名堂有点不对。这叫有容乃大。”

    “不要教坏孩子!”站在瀑布底下冲水的夕照不悦地探出头来,斥责残阳。

    “迟早总会懂的。”残阳不以为然地说道,“早一点更好,省得像老九那家伙。我猜他到现在为止还是童男呢!”

    “老七,背后莫议他人短长。”夕照大声喝止。

    残阳耸了耸肩膀,又钻入潭水之中,口中却兀自嘟囔着:“有什么关系。这小家伙若不是和老九交好,老九又怎会带他来六扇门。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老九这种目光呢!”他忽然又嘎嘎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邪恶,“五哥,你说老九会不会有龙阳癖啊?”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夕照一击水面,水花飞溅,向残阳激射而去。

    但水花未到,残阳已然没入水中。水花飞落如雨,煞是好看。

    “好身手,好内力!”孟逍遥收起画架画笔,啪啪啪鼓起掌来。

    须臾,残阳又从水中钻了出来,见夕照犹自不肯罢手,慌忙讨饶:“五哥,罢了罢了。当心伤到树上那小家伙,可不是闹着玩的。”

    夕照这才作罢:“算你有心。”

    “啧,”雁潭中央踏水而立的余辉犹如一尊铁塔,此时铁塔般的脸上却出现的讥笑,“老七,你这心是指向他呢?还是指向那黄白之物啊?”

    残阳却一点都不脸红:“君子爱财,有错乎?你不也是为这黄白之物,才肯让他在旁观浴么?”

    余辉哂然,这个叫孟逍遥的小家伙看似身量未足,出手却着实大方得很。金叶子是一把把地掏出来塞到他们怀里,根本不看有多少。当他提出要作画,拿了那些金叶子的他,自然不好拒绝。何况,这家伙还是老九的相好——私底下,他是认可老七的说法的——老九恐怕确有龙阳之癖,不然,老九不会用那么暗昧的目光关注这个小家伙。

    “你怎么会跟上老九的?”余辉抬头问道,老九特立独行,十多年如一日,这一次居然会带个小尾巴回六扇门,实在出乎他们所有人的意料。

    “那个啊!”孟逍遥眼珠子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眯眯地回答,“桃花郎!”

    “桃花郎?”潭中三人一齐惊叫。

    “你认识他?”

    “你怎么会被他缠上?”

    “怪不得老九会带你回来。”

    三个声音杂乱而洪亮,同时间响起,居然能同时间静止。

    “五百只鸭子啊!”孟逍遥喃喃道,岂是女子若鸭子,男儿亦不逊色也!

    “你们知道桃花郎?”孟逍遥好奇地问。本来是想要从王善那里多问一点的,奈何九哥不予他时间啊!

    “漂亮的家伙!”残阳由衷赞叹,“男女老少,没有不被他那双桃花眼吸引的。”

    “残阳大哥,你也是吗?”孟逍遥更好奇了。

    “我?”残阳嘿了一声,“如果他不曾背叛师傅的话,嘿嘿,恐怕六扇门的宠儿就是他而不是老九啦!我么,自然会被他迷得团团转。”

    “哼!”余辉冷哼,“就是你这等人的存在,才令那家伙更加猖狂好色!”

    “余辉大哥,你也是他的粉丝吗?”孟逍遥兴奋得差点坐不住。

    余辉没有听懂“粉丝”两字,不过他的心思也不在那上面,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说好色只怕是玷污了这两个字哩!”他忽然笑了起来,“这家伙男女通吃,真想不通他哪里来的邪劲?”

    “六哥,你如此嫉恶如仇,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残阳取笑。

    谁知余辉两眼一瞪,居然承认了:“我是恨他。我恨他用情不专,音嬅姑娘对他那么好,他却视如草芥。”

    “音嬅?”孟逍遥面有异色,不过此时谁都不曾注意到他。

    余辉的声音还在继续:“他若真的有意中人倒也罢了,最可恨的是他分明是利用别人的情意,任意践踏。”

    “他有的。”夕照沉声说道,“只是他是不正常之爱!他爱上了最不该爱的人!”

    “谁?”孟逍遥尖声问道。

    残阳伸了个懒腰:“眉妃,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女人,也是那家伙的姐姐!”

    “啊?”孟逍遥傻眼。不过他很快又有了新关注的对象,“残阳大哥,你刚才说背叛,为什么?”

    “喂,小家伙,你想搜集情报,可是要付报酬的。”残阳似笑非笑地回答。

    孟逍遥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把金叶子,冲着残阳就扔了下去。尽管此时暮色茫茫,但那些金叶子的光芒还是让人移不开视线去。

    残阳身子飞速掠起,在空中连续伸手,把那些金叶子都捞在了手中,这才徐徐答道:“说起来,师傅可以说是那家伙的救命恩人。”他侧头沉思了一下,继续说道,“算起来,已经十多年啦!那家伙血液中毒,几乎一命呜呼,若非师傅妙手回春,想出一招以血治血,嘿,哪里会有今日的妖孽?”

    “以血治血?那是什么方法?”孟逍遥皱眉,依稀仿佛,听谁说过这个词语,但是一时之间,脑子里偏偏乱得很,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好放弃了。

    “我又不是师傅,我怎么知道?”残阳瞪了孟逍遥一眼,“我只知道,师傅不仅救了他的命,而且还将他引荐给皇上。后来皇上看中了他的姐姐,纳为妃子,就是目下最受宠的眉妃了。而他,也是弟凭姐贵,半年后,皇上安排他任了平阳太守,此后扶摇直上,直到今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山王。”

    “好厉害啊!”孟逍遥神往,想起那一日水边惊鸿一瞥,不由得一颗心怦怦大跳。

    残阳瞟了他一眼,暗色无边,他却清晰地看见孟逍遥两颊桃花般的颜色,忽然觉得此人虽然身材单薄,五官平淡,浑身上下分明毫无亮色,偏又觉得有一种花心韵味,淡淡地渗透出来。

    他本打算看一眼,谁知目光竟似被胶着了一般,一时间怔怔视之。

    冷不防余辉重重地拍了他的肩膀:“老七,别忘了那家伙可是六扇门的头号公敌。你这么赞他,若是师傅知道,你说会如何?”

    残阳惊跳了一下,却不知是为了自己对孟逍遥的失神,还是因为余辉刚才的威胁。他讪讪地一笑:“我不是为了满足那小家伙的好奇心吗?再说了,六哥不是这么不顾兄弟情义的人,对不?”

    余辉不答,却摊开了手掌。

    “六哥!”残阳无奈地将那些金叶子分了三成给余辉,“兄弟若豺狼啊!六哥,其实你就算有再多的金叶子,音嬅姑娘也不会……”他见到余辉愠怒的神色,噤声不语。

    “六扇门的头号公敌不是天王吗?”孟逍遥带着稚气的童音在他们头顶响起。

    “呵呵,你的情报搜集得也不少了么!”残阳笑,“没错,天王也是一个。不过,天王是众恶,那家伙却是世人崇拜的偶像:万众瞩目、众星拱月。六扇门对付天王,是顺应民心;对付那家伙,啧……”他摇了摇头,“只怕六扇门吃力不讨好啊!”

    “邪不能胜正!”夕照冷冷说道,“只是早晚罢了。”

    孟逍遥还要再问,一个声音破空而至:“孟逍遥!”

    残阳松了口气,却又有些不舍:“你的相好来了。”

    孟逍遥吐了吐舌头,只好遥遥挥手:“九哥,我在这儿。”

    他不说还好,他这么吊儿郎当,半炫耀半示威地一说,暮光直觉得太阳穴突突乱跳,几乎要血管爆破。声断处,他人已到了孟逍遥所在的树枝上,大手一伸,一把将孟逍遥提了起来,孟逍遥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被他提着飞走了。

    “老九果然不对劲。”残阳颔首、邪笑,“唉,还是老九最厉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你们说,这孟逍遥是什么来历?”余辉的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

    “来历?”残阳皱了皱眉头,瞬间展颜,“你是说他那些金叶子?哎,对哦,这家伙好像家财万贯的样子,你们谁听说过京城里有这么一号姓孟的富人?”

    余辉摇头:“何止京城,即便是全国上下,也没有孟姓富人。倒是前朝有个孟欣德将军,但也不似富贵之人。”

    “管他什么来头,只要他有钱又肯花钱。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宝贝。”残阳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适才的孟逍遥,他只是那么随意地坐在树丫之间,却有勾魂摄魄之感,一时又觉得心头迷惘起来,只觉得那种姿态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

    “孟逍遥来六扇门,师傅也没说什么。”余辉犹在喃喃自语,“这也不似师傅的个性,师傅对于老九的朋友,一向管之甚严。这一次连我们都觉得老九不对劲,师傅却不闻不问,五哥,你不觉得蹊跷吗?”

    “师傅他老人家的心思,向来是最难猜的。”夕照不以为然地回答,“何况,老九对孟逍遥,也不过是老七的胡乱揣测而已。”

    余辉一笑,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五哥,你猜六扇门的老十会是谁?”

    夕照尚未回答,残阳忽然高声叫了起来:“是他,是他!”

    “是谁?”余辉疑惑地转向残阳,不知道残阳看破什么先机了。

    残阳惊觉,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余辉:“那个,我刚刚想到了孟逍遥,我一直觉得孟逍遥身上有一种很熟悉的味道,现在我终于想到了……”

    孟逍遥这个话题,却不是余辉感兴趣的了。

    “五哥,老十一直不曾露面,到底有没有这个人?”他继续问夕照。

    夕照摇了摇头:“很难说。若是有,为什么到了现在,仍迟迟不现身。若是没有……”他脸上现出了狐疑之色,“师傅可不像是随便玩笑的人。”

    “是啊!”余辉肯定,“我记得那是十年前,师傅显得特别开心,我从来没有见他笑成那副模样,好像嘴巴都合不拢了,好像那笑根本不受控制似的,要从内心深处冲上来。那一天师傅还破天荒抱起了老九,他点着老九的鼻子说:暮光,以后你不用做最小了。那么,老十是一定存在了的。可是,十年了,师傅却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个人。”

    “没错。”夕照点头,“我当时就问师傅,这话是什么意思。师傅却答: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可是这到时候一过就是十年,我们都几乎忘记了,难得老六还放在心上。”

    余辉笑道:“因为我总是把师傅的话记得最牢的那个人!不过师傅却并不在意。”他言语间自然地流露出一些失落和愤懑来。

    夕照看着余辉,慢慢说道:“老六,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造化。若不是师傅,我们能有今日么?”

    余辉惭愧地点头:“是,五哥,我记住了。不过,师傅对老九总是那么好,我真的很羡慕。”

    “那也是应该的,毕竟老九年纪最小,而且也最聪颖,学什么都快。”他笑了笑,“难怪师傅喜欢他,我也很喜欢老九。”

    “我当然也喜欢老九。”余辉连忙表白,“不过这一次孟逍遥的出现,我真的好奇师傅会有什么态度!”他摇了摇头,“师傅的心思,当真是费猜疑。”

    “那就不要猜。”夕照仰头望了望夜空中的一轮新月,“又是新月时候了。”

    余辉也抬起头,仰视夜空,新月如钩,淡淡地在苍灰的天穹勾勒出一抹梦幻般的光影,那么清淡,然而错眼间,竟发现那枚新月的清辉中正流泻出一股慑人的灵气。

    余辉眨了眨眼,是错觉吧!可是方才一瞬间,他真的有一种连魂魄都似要被吸出来一样的诡秘。

    他收回目光,定了定神,再抬眼,新月还是新月,淡淡的,闲散的,挂在山腰,冷眼看世人。

    他自嘲地笑了笑,正要开口,却见夕照身体忽如一只壁虎般,自瀑布底部向上逆游而去,不出片刻,就到达瀑布源头。他轻轻一个翻身,头朝下向潭中冲了下来。嗖的一声,除了浅浅波纹,居然不见水花。

    余辉神往,忽又听得残阳哈哈大笑,哗啦一声,他从水里一飞冲天,落到孟逍遥离去的树梢上,随着树枝轻轻摇晃,好像根本没有重量一般。他一边上下起伏,一边仍在大笑,而身法绝不受丝毫影响。

    余辉的脸上露出了赞许之色。

    残阳一直都看着余辉,一见到他脸上的表情,更加得意地卖弄起来。身形如烟,在树梢之间穿行了一周,复又回到原来的枝上,而那枝条晃动之势竟似未曾缓和下来。他满怀期待地望着余辉,等待着他的赞许之词。但是余辉却好像忘记要说什么了,紧闭着嘴巴一声不吭。

    残阳只好悻悻开口:“你们知道我刚才发现什么惊天秘密了吗?哼,恐怕你们想破了脑袋也是想不出来的。”

    余辉笑了笑:“我为什么要想破脑袋?老七,你的哪点心思值得我想破脑袋?”

    残阳愠怒:“告诉你,这一次我真的发现大秘密了。你们刚才不是疑惑孟逍遥的身份吗?我猜到了……”他神秘地放低了声音。

    “哦?”余辉浑不在意,在水面上闲庭散步。他若是走得快了,倒没有什么稀奇了;问题就在于他是慢慢地踱步,就好像在平地散步一样。随着他的走动,水面上现出一个个脚印来。

    夕照从其中一个脚印钻了出来,脸上现出了赞许之色:“老六,你的轻功更见卓越了。”

    “喂,你们两个大男人你捧我我捧你,肉不肉麻?”残阳不高兴地嚷了起来,过分了啊,他表演了老半天,怎么听不见一句赞美声?

    夕照与余辉相视而笑。

    “有屁快放!”夕照大声喝道。

    “孟逍遥是那家伙的人!”见两人的注意力又回到自己身上了,残阳才故作神秘地揭破谜底。不等两人反驳,他就急忙补充,“真的,孟逍遥的眉眼之间,和那家伙有几分神似。”

    余辉哑然失笑:“老七,你吃错药了?”

    “真的,我这一生,只要在见到那家伙时,才会心智迷糊。可是刚才我见了孟逍遥,竟也差点……”

    这回连夕照都忍俊不禁,他绷起脸道:“老七,你最好不要。”

    “什么?”

    余辉忍着笑补充:“因为我们都不想看到你和老九兄弟相残。”

    残阳脸上更见茫然。

    “你想,老九难得喜欢一个人,你却非要横插一脚,老九肯么?老九强起来,你也是知道的。”

    “你们胡说什么?”残阳总算听明白了,气急败坏地嚷道,“我怎么可能和老九争夺……”他说到后来,自己也气得乐了,“难得老九动心,你们说,我们要怎么恭贺老九呢?”

    “那就送个婚礼吧!”夕照慢吞吞地说道。

    咚——

    残阳一个倒栽葱从树上掉了下来,快要及地时不知怎么一来,身体突然打横,手掌在地上一按,人已经笔直地站在夕照前面了。

    “五哥,你……你也太开放了吧?”

    “我也没有意见。只要老九喜欢。”余辉慢慢说着,并不转身,身体突然急速掠向后面,“先走一步了。”

    “六哥!”残阳慌忙跟了过去,“等我!我怕黑!”

    被丢弃的夕照做了个鄙视的动作,身形如鹰,向前急掠而去。

     正文 第三章

    “你就不能快点儿?”暮光忍无可忍地催促着。

    “九哥,既来之则安之。”孟逍遥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你这么急躁,让我怎么安心作画?”

    “那好,等你想好了,我再……”

    “等等,保持!保持!”孟逍遥蹬蹬蹬冲着暮光走了过去,把暮光的胳膊从交叉着的胸前拨弄下来,“拜托,你胸前的图案最具个性了,不要遮住。”他又调整了暮光站立的姿势,“就这样!别动啊!”

    孟逍遥离开了,可是他带给暮光的灼热却还残留在暮光身上。经了他的手触摸的地方,感觉就像被烧红的铁块烙了一下,麻麻的,有点儿疼,特别是胸口那个图案。独特?他一直觉得好丑陋,可是孟逍遥却说独特!暮光僵硬地站在那儿,现在不是不想动了,而是无法动弹。

    孟逍遥站到一块大大的木板后面,那块木板架在一个三角木架上,那么高大,挡住了孟逍遥的上身。孟逍遥一边在画板上忙碌着,一边不时探出脑袋,带着审视的目光瞅瞅暮光。尽管暮光知道孟逍遥只是在画画,但是不知怎么的,每次被他的目光扫到,他都会有一种被雷电击到的感觉——小时候他曾经被雷击过,要不是师傅诸葛璟救了他,他只怕早就死翘翘了。但是他人虽然活过来了,那种雷击的感觉却一直挥之不去。此刻,这种要命的感觉又来了。他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喂,你好了没有?”暮光又问了起来。

    “没见过你这么没有职业精神的模特。”孟逍遥抱怨,“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破坏我的灵感?你又知不知道灵感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有多么重要?”

    暮光皱起了眉头:“模特?”

    “就是被我画画的人。”孟逍遥解释,“哎,把下巴稍微抬一抬,没错,就这样。”他退后一步,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画作,画布上的男子英气勃发,凌乱的黑发随意披散在肩头,他跨步而立,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充满了力量。

    “阿波罗也不过如此了!”孟逍遥喃喃赞叹。

    “什么?”暮光不解。

    孟逍遥惊醒过来,冲他露齿一笑:“我是说你的身材太棒了,不但比例完美,而且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赘肉,真是极品。”

    暮光脸红了,幸好烛火昏黄,他的脸又半掩在烛火之中。

    从潭边回来,孟逍遥就开始不理睬他,直到他同意让孟逍遥画画——脱光的那种,孟逍遥才转怒为喜。看到孟逍遥的笑脸,暮光的心情也跟着灿烂起来。然后又忽然苦恼不安:究竟何时开始,他的情绪居然被孟逍遥左右了呢?他与孟逍遥,屈指数来,相识也不过两个月而已。

    孟逍遥还在欣赏着自己的画像,小脸上表情丰富多彩,时而皱眉,时而微笑,时而撇嘴,时而展唇。

    “怎么了?”暮光穿好衣服走了过来,见到画像,脸更红了。真奇怪,一个人洗澡时对自己的身体也没有怎么敏感,但是和孟逍遥站在一起看画,他就觉得浑身都像是爬满了虫子。为什么孟逍遥就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看别人的身体呢?想起刚才孟逍遥坐在树上看着他三个师兄时,那些虫子便从身上爬到了心里。虽然那时夜色昏暗,但轮廓还是隐约可见。

    “下次你要画画,就找……我,别去麻烦我的师兄了。我师兄们都挺忙的。”暮光说得有些心虚,他偷偷看了眼孟逍遥,见他没有什么不悦之色,才继续说道,“万一你把我师兄们惹烦了,六扇门你恐怕待不住。”

    “好啊!”孟逍遥随口应着,“那下次我要画白天的你。”

    暮光倒吸一口冷气:“白……白天?穿衣服么?”

    “怎么可能?”孟逍遥白了暮光一眼,“穿衣服有什么好画的?拜托,我走的可是油画路线。油画,你懂么?”他不屑地抿了抿薄薄的嘴唇,“你当然不懂。除了我外婆,天底下懂这个的就属我了。”他说得大言不惭,暮光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你可真会吹大气。我是不懂,但天下画家何其多,他们难道也不懂?前朝有个姽婳画师,难道也不懂?”

    孟逍遥翘起小鼻头,冷冷地朝天哼了一声:“她?她懂什么?她只知道画漫画。”想到那个一门心思画漫画而且每个漫画的男主人公都只有一个男人,他的头就跟着大了起来。天下花痴的女人不少,但是,像她那么花痴的还真是只有她一个。

    他叹了口气,幸好他有先见之明,预备了一步妙棋。

    暮光又笑了起来,他这个兄弟还真不是普通的自大狂!

    “好好好,你最厉害,行了吧!”此言一出,他自己又是一愣,平常他和师兄们对话,从来不肯落了下风,但是,面对着孟逍遥,他却觉得认栽不仅理所当然,而且还很——有趣。

    “你几岁了?”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十六。”孟逍遥奇怪地侧过头,“干嘛?查户口啊?”

    “比我小。”暮光松了口气,或许这就是做师兄的感觉吧!做大的总是要让着做小的。

    “不然我干嘛叫你九哥?”

    暮光呵呵笑了,他喜欢“九哥”这个称呼,尤其是当这两个字从孟逍遥口中出来时,带着软软的童音,像在撒娇似的,特别动听。

    “你说你这个是……油……画?”暮光费力地问道,同时伸出手去触摸画布,“没有油啊!”

    “我哪里说过这幅是油画了?”孟逍遥翻了个白眼,“这么暗的烛光,油画哪画得好。这是炭笔素描。”

    他打量着画布上的暮光,唉,光感不强,立体感不够。刚才他还觉得这画挺不错的,但是此刻,他又懊恼起来,画就是这样,不能多看,越看越能看出缺点。他抬起手,刷地一下,把画像揭了下来。

    “怎么了?”

    “不行不行。”孟逍遥把画布扔到地上,用力踩了两脚,“完全画不出我的味道。”

    “哎,那是我的画。”暮光连忙扯开孟逍遥,捡起画像,护在手中,“你不要,我还要。”

    “还给我。”孟逍遥向暮光扑了过去,但是他哪里是暮光的对手,连扑了两下,都扑了个空。孟逍遥站定了:“你真的要?”

    “当然。”

    “好,那就卖给你了。”

    “卖?”暮光愕然。

    “难道还白送么?”孟逍遥傲然抬起下巴,“我的画可是千金难求的!”没错,问鼎当今盛世,除了外婆,谁能画出这样逼真的人体画?想起外婆,他不禁有些思念起来,从小到大,他不亲娘,因为娘太爱爹,爱到会不由自主地把他遗忘掉;他也不亲爹,因为爹的眼里心中只有一个娘,爹就算看着他,也只会从他的眉眼里看娘的影子。只有外婆是真的爱他,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外公去世了的缘故。但他还是真心地依恋和敬佩外婆,在他心目中,外婆是无所不能的。所以,他最亲的是外婆。他从外婆那里学到了很多本事,包括如何配置油画颜料,如何绘制油画。外婆告诉他,人体是最美的,也是最神秘的,人身上的骨骼,竟能搭配出如此奇妙的身材。人身上的血管,竟能排列得如此繁密而又好不错乱。人身上的肌肉,只要锻炼得体,每一块都能散发出无与伦比的美。

    外婆说:“逍遥,要懂得欣赏人体美。上帝造出男人和女人,不是让人引以为耻的,而是让人去欣赏去彼此赞美的。当你面对各种人体时,用不着害臊,这不是一件羞耻的事,艺术,是很纯洁的,很崇高的。”外婆是第一个脱了衣服,让他画画的人。当外婆整个人暴露在阳光下时,他一点儿都没有局促的感觉,他只是惊叹,惊叹外婆如此年迈却仍拥有如此年轻美丽的躯体。

    所以,外婆去世的时候,他一点儿都不悲伤,他只是有点儿惆怅:外婆是神仙,终究是要回到天庭,回到上帝那儿去的。

    后来,他尝试着去画各种人体,可惜的是,总是碰不到如外婆般坦然的人。纵然是燕几道,那般名士花心、倜傥不羁之人,面对他,也会出现几许尴尬。没劲!

    他逃了出来。

    没有了外婆的家,是牢笼,禁锢着他的双翼,让他无法像外婆口中描述的那些人那般自由飞翔。毕加索、梵高,那些和外婆在一个世界里的人物,他是多么渴望自己也能像他们一样啊!

    那一日,白日依山,徐徐下坠,落日的余晖却仍然迟迟不肯散去。他躺在树林里一棵老榆树的枝桠上,斑斑驳驳的日影照在他身上,带来暖洋洋的舒适。

    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他懒得动弹,只是把眼睛微微睁开。

    白马背上,一个修长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他把眼睛睁得大了些。

    那人自马背上一跃而下,突然间脱了衣裳,跳入溪水中。

    孟逍遥从枝桠上坐了起来。

    好美的人体!他的眼光不会看错的,那是比燕几道还要完美的男人躯体!

    燕几道也算是男人中的极品了,但是燕几道个子太长,骨骼过细,俊俏有余,阳刚不足。但是跳入溪中的男人却阳刚气十足,尤其是他的大腿,肌肉锻炼得如此匀称。

    孟逍遥从树上爬了下来,悄悄地走向溪边。

    溪水中找不到刚才那个男人的身影,他有些失望,忍不住探着身子张望,一时也忘记自己是在偷窥:“有人吗?”

    “你是谁?”

    冰冷的剑锋刺激着他脖子上的汗毛,孟逍遥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绢,右手大拇指与食指捏着举起来晃了晃:“我投降。”

    剑倏然不见,声音依然冰冷:“你是谁?”

    孟逍遥急速转身,迫不及待地瞧向对方的身体,令他遗憾的是,那人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穿上了衣服。

    “你不洗澡啦?为什么不洗了呢?我不会耽误你的。我就坐在这儿,一动不动,让你感觉不到我的存在。真的,你就当我是空气好了。”他努力游说着男人。

    男人不再理他,捡了地上的外衣,披了上去。

    “喂,喂,你怎么这样?哪有洗澡这么洗的?我敢打赌你一定很长时间没有洗澡了,你的身上积满了污垢,还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你一定得清洗干净……”

    剑锋又贴在孟逍遥的脖子上了:“闭嘴。”

    孟逍遥闭紧了嘴巴,但是他的眼睛使劲眨呀眨,示意男人去洗澡。

    男人忍无可忍:“你这家伙到底是谁?”

    “孟逍遥!”孟逍遥赶紧自报家门,“我是个画家。”

    “画师?”男人疑惑地问着,剑消失在他腰间的剑鞘内。

    “画师,画师!”孟逍遥从后背上拿下包袱,解开来,取出一张画——那是他外婆的画像。

    男人只看了一眼,就慌忙移开视线,画中的女人虽然徐娘半老,但风姿绰约,更胜少女。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你想画我?”

    “没错。你太美了。”孟逍遥由衷地赞叹。

    “你胡说什么?我又不是女人!”男人不悦地皱眉。

    “你当然不是女人。”孟逍遥收起画像,宝贝地重新放回包袱,“所以不要像娘们那样害臊啦!”

    “可是,哪有人专门画……”男人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怎么没有?”孟逍遥理直气壮地申辩,“鲁本斯、雷诺阿、莫迪利阿尼,他们都是画人体画的。”

    “谁?”男人一头雾水,这些古里古怪的名字他一个也没听说过。

    “你不懂绘画?”

    男人不置否可。

    “难怪!”孟逍遥理解为不懂,“不知道没关系,你只要知道,画人体画的画家,不,画师有很多很多就行了。也就是说,这其实是很正常很普通的绘画方式。”

    “真的?”男人扬眉。

    “我骗你做什么?”孟逍遥也扬眉,“你觉得我除了对你的身体感兴趣之外,你还有什么值得我这样大费唇舌?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男人脸红了,什么叫“除了对你的身体感兴趣之外”,说得好像他对他有什么企图一样!他不自在地望了望孟逍遥,瘦瘦弱弱的,没什么男人的气概。长相也是柔柔弱弱的,大大的皮帽子下,脸蛋没有他的巴掌大,下巴尖尖的,倒是眉眼挺耐看的。他下意识又多看了两眼,脸色也就更红了。

    “我叫暮光,排行第九。”他莫名其妙地说着,说了自己都觉得郁闷。

    “九哥好!”孟逍遥怪模怪样地行了个礼。

    暮光乐了:“你是不是看见人就逼着他们让你画画?”

    “什么呀?”孟逍遥撇嘴,“你以为什么人我都放在眼里呀!告诉你,能让我孟逍遥看得上眼的,放眼世界,还没有第二个人呢!”唉,想念外婆了。

    暮光的心莫名地暖了暖,这么说,自己就是那唯一的一个了?

    “那好,你画吧!”暮光大方地转向孟逍遥。

    “谢啦!”孟逍遥迅速从包袱里取出画布和颜料,摆开了架势。他耐心地等了一会,终于愤怒了:“脱呀!”

    “脱什么?”暮光莫名其妙。

    “自然是衣服!再磨蹭下去,天都要黑了。”

    “都是画画,干嘛非脱不可?”暮光更加莫名其妙。

    “你个外行懂屁啊!”

    眼看暮色四合,画画再也不能,孟逍遥小宇宙爆发了。

    “我说你既然不乐意,干嘛愚弄我啊?你是欺负我的智商还是欺负我无家可归啊?落井下石你就这么擅长啊?你就这么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啊?你是不是地球人?是不是正常人?是不是男人?是不是人类啊?你有爹生养娘难道我就是那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猢狲啊?你真以为是个人就能欺负我啊……”

    无数个“啊”噼里啪啦从孟逍遥嘴巴里炒豆子一样欢跳着,向暮光扑面砸来。暮光懵了,尤其是当他听到孟逍遥的声音哽咽了以后,当他的视线穿透了黑暗看到孟逍遥眼睛里闪动的泪光时,他彻底晕菜。

    “你……你别哭,我……我不是欺负你……”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孟逍遥恶狠狠地逼问他。

    暮光想说“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你哭了”,但是他忽然说不出口。孟逍遥的瞳仁浸没在泪水中,显得格外黑亮,黑亮得仿佛会说话——诉说自己的委屈、悲伤以及其他暮光看不懂的情绪。暮光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不仅软,还有一丝丝莫名的疼,和一丝丝莫名的愤怒。好像是在气自己,这么狠心弄哭了孟逍遥;又好像是在气别人,气那些将委屈、悲伤加附在孟逍遥身上的人!

    “你没哭!你没哭!”暮光完全不知所措,他想去帮孟逍遥擦眼泪,但是,自己都说了“你没哭”,还擦眼泪,不是欲盖弥彰么?他觉得自己绝对不能擦,但是,他的手,却失去了控制般到了孟逍遥的脸上。触手的细腻出乎他的意料,也远远超于了他可能的想象空间。他的手指在孟逍遥的脸蛋上迟疑着,感受着那份醉人的甜润。

    “你轻薄我啊?你有龙阳癖啊?”

    “谁有龙阳癖?”暮光像被蛇咬了一口,慌不迭缩回手藏到背后。

    “没有龙阳癖你摸我干嘛?”孟逍遥的心情有些平复了。

    “我哪里摸你了?”

    孟逍遥把自己的手指放到暮光脸上,模仿暮光刚才的动作。孟逍遥的手指软软的,凉凉的,贴在他的皮肤上就像是丝绸一般柔滑。

    “这不是摸,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我……我……我是在想帮你擦眼泪。”

    “眼泪?你不是说我没哭吗?没哭哪里来的眼泪?”孟逍遥这会儿的确没有眼泪了,非但没有眼泪,他的嘴角还在上扬,弧度慢慢拉大,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

    暮光发现,孟逍遥笑起来还真是好看。

    “我……”暮光无话可说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说话是不是一种默认?你承认你有龙阳癖?”

    “我没有。”暮光怒喝。

    孟逍遥掩住耳朵:“有理不在声高,你越大声说明你越心虚。”

    “我懒得跟你说。”暮光别过头去,白马就在他的身边,但是他竟完全没有想到,他本不该站在这儿,和孟逍遥鬼扯了。

    孟逍遥忽然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转身慢慢离开了。

    暮光瞪着孟逍遥那单薄的瘦弱的可怜的无助的后背,忍无可忍地大吼:“你去哪里?”

    “你不是懒得理我了吗?”孟逍遥停住,可怜兮兮地转身,可怜兮兮地瞅着他,“反正也没有人愿意理我,你走吧!”他大大的黑黑的眼珠子裹着泪光,黑曜石一般光华璀璨、晶莹剔透,一种楚楚可怜的动人自水光潋滟处扩散开来。

    暮光的同情心刹那间泛滥,他大步走到孟逍遥身边,拍了拍孟逍遥的肩膀:“谁说不理你谁就是乌龟王八蛋!”

    “真的?”孟逍遥仰起头半信半疑地望着他,眼眶红红的,似乎一不小心就要掉下泪来。但是,他偏偏又努力地吸着鼻子,努力地维持着他的坚强。

    暮光的心抽了一下,有点儿疼。

    他搂住孟逍遥的肩膀,用力摇了摇,仿佛要把力量传达过去:“真的!”

    “你会一直挺我吗?”孟逍遥不放心地追问,不过眼眸中的水汽慢慢蒸发了。

    “会!”暮光根本没有理解孟逍遥话里的意思,他只知道,无论如何,他不能再让孟逍遥那对漂亮的眸子被水打湿了。

    “我难过的时候你会哄我开心?我寂寞的时候你会在我身边?我愤怒的时候你会让我出气?”孟逍遥掰起了手指头。

    “等等。”暮光疑惑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理你和这些有什么关系?”

    孟逍遥的眼眸顿时灰暗了,一如蒙了灰尘的星光:“原来你也和别人一样,只是哄我的。”

    “我没有哄你。”暮光急了,“我暮光说一不二,绝不是随便哄人的。再说,我也不会哄人。”

    “你已经在哄我了。”孟逍遥的脑袋耷拉了下去,意兴阑珊,“算了,反正我也习惯被人哄了。你走吧!”

    “我说了我没有哄你。”暮光在孟逍遥耳畔吼了起来,“我要是哄你,我就是乌龟王八蛋。”

    “你说的?”还没等暮光醒悟过来,孟逍遥已经飞快地在暮光脑门上画了几下。

    暮光一愣,只觉得额头上凉凉的,本能地用手去抹,已被孟逍遥一把抓住。孟逍遥的手掌其实没有什么力道,但是不知怎的,暮光的手一落入那柔若无骨的指掌之间,就突然间像吃了软骨散一样提不起劲了。

    “你……干什么?”脸上更热,却已不是怒气。

    “没什么。”孟逍遥笑吟吟地抬头望着暮光,“可惜看不见。”

    “看见什么?你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孟逍遥的声音更加快乐了,“我只是按照你说的做了而已。”

    暮光又要去摸,但是他的另一只手又被孟逍遥抓住了。

    “别动。”孟逍遥紧紧地抓着暮光的双手,黑暗中黑色的眸子亮晶晶的,“九哥,我相信你了。”

    暮光愣愣地听着,满眼都是那对眸子晶亮的光芒。

    暮光就那样莫名其妙地成了孟逍遥的生死兄弟,孟逍遥说:“我有难,你出面挡着;我要是死了,你负责当我的垫背。”但是孟逍遥没有说,他暮光有难,孟逍遥怎么做?他暮光死了,孟逍遥是不是也会同样陪着?

    暮光当时根本没有想过这一点,事后,连这一幕他也差不多淡忘了。只是从此,多了一个不得不照顾的小弟——孟逍遥。

     正文 第四章

    这是一次绝对周密的计划,这个计划也绝无泄密的可能。

    所以,当暮光、落日、夕照、残阳、余辉五人把黑衣人挡在中间时,五个人的心里不约而同地浮起了瓮中捉鳖的惬意。

    黑衣人尽管从头到脚都裹在黑布里,但是,从对方非凡的身手和凌厉的气息不难看出,这是一条罕见的大鱼,即便不是天王,至少也该是天王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只消逮到他,必将给天王从未有过的重创。

    五个人按捺住胜利的喜悦,目光炯炯地盯住这即将到手的猎物。如果此次一举成功,他们五人立下大功不说,名声更是如日中天,六扇门的地位也将坚如磐石牢不可破,师傅也不必再受那国舅的气了。

    一想起国舅安羽中,暮光心头就禁不住来气。只不过仗着自己的姐姐魅惑了皇上,就在朝中作威作福,欺压忠良,排除异己。这次闵王爷爱妾失踪,安羽中大做文章,矛头直指六扇门,说什么六扇门吃着皇粮不做事,以致朝中人心惶惶。还说什么既然六扇门没有能力,何必空摆着架子。言下之意,大有废黜六扇门的意思。他根本忘记了,当年他姐姐不过一女肆女子,他更是籍籍无名,若非师傅一力推荐,他岂能呼风唤雨耀武扬威?而今,他自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巧舌如簧百般怂恿,哼哼,这一雌一雄,飞入紫宫,搬弄是非,连皇上都对六扇门有了怀疑之色。若不是念在六扇门是先皇所设,只怕当场就废了都说不定。

    暮光当时就站在侯爷身后,气得几乎按捺不住。那时他才真正佩服师傅,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享君之禄,忧君之事,臣诸葛璟定当竭尽全力捉拿天王。如若无功,愿面君领罪。”

    “口说无凭,何不立下军令状?”安羽中侧身睨视,“皇上,请赐笔墨。”

    暮光狠狠地盯着殿前右侧那个红色身影,所有的朝臣,唯有他,不羁地身穿一身红色衣衫,黑色的长发随意地垂落在顷长笔挺的后背上,完全视礼法为无物。此刻,他下巴微抬,眼角斜挑,更是有说不出的盛气凌人。

    国有妖孽,安有宁日?

    暮光正自腹诽,猛然感到安羽中的暮光似有意若无意地向他瞟来,带着明显的藐视和张狂。暮光正欲接住安羽中的目光,忽然感到师傅的身子微微一动,恰好挡在他与安羽中目光交接处。他明白师傅苦心,不敢不领,于是垂了头。但是心头依然跳跃着一股腌臜气,那么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凭什么把他师傅的劳苦功高吃干抹尽?他一边平复着胸透郁闷,一边终于明白,为什么师傅会带他前来了。若是师兄们,只怕此刻早已按住安羽中一顿猛揍了。

    黑衣人动了。

    落日也动了。

    他早就等着黑衣人的出击,这一战,他们是带着必胜把握的。

    别看此刻他们五人只是随意地包围着黑衣人,其实每个人所踏之位,恰好堵死了黑衣人所有的活路,无论黑衣人向哪个方位攻击,都只会自寻死路。因为五人本身都是好手,不管谁与黑衣人正面交手,至少能坚持三个回合。三个回合,足够其余四人看清楚黑衣人的弱点,从而伺机偷袭擒拿。

    本来六扇门绝不至于以多欺少,但是天王不同,何况这一战又攸关六扇门生死存亡。

    果然,黑衣人与暮光一交上手,西北角上残阳已看出黑衣人右臂的问题。黑衣人虽然攻势极快极猛,但是每次当他的右臂出击时,总会突然之间往回缩一下。残阳发出了一声唿哨,这一声唿哨,旁人听了,还是唿哨,但是落入六扇门门徒的耳内,却是一个信息。随着这声唿哨,五人身手齐动,向黑衣人攻了过去。

    彼时,黑衣人的右拳正重重砸向暮光的面门。

    落日本来是要躲闪的,但是唿哨声响过之后,他改变了策略,黑衣人的攻势即起,他的拳头也砸了出去,目标同样是黑衣人的面门。他当然没有黑衣人的速度快,再说黑衣人又是抢先攻击的。不过,黑衣人既然有那样的弱点,他完全有这个把握后发先至。

    砰!

    落日的拳头距离黑衣人的鼻梁还有一寸,他不可思议地瞪着黑衣人,向后倒了下去。

    “八哥!”

    “老八!”

    惊呼声一齐响了起来,暮光和余辉扑向落日,残阳和夕照袭击黑衣人。

    但这么一来,他们四人的方位顿时有了一个明显的漏洞,黑衣人怎么会忽略这个漏洞,眨眼的功夫,他就突破了这一漏洞,向不远处的高墙飞跃而去。

    “拦住他!”暮光大叫,“八哥,八哥不行了。”

    残阳一惊,老八若是有难,他要负最大的责任,如果不是他的唿哨声,老八又怎么会破釜沉舟出此险招?他本来是最接近黑衣人的,但就这么一迟疑间,黑衣人已纵身上了墙头,转眼间消失在墙外了。

    “老七,你干什么?”夕照狠狠瞪了残阳一眼,跟着跃上了墙头。

    残阳慌忙跟了过去,幸好黑衣人居然还没有消失。两人奋起急追,一路跟着黑衣人在大街小巷里穿行。黑衣人眼看摆脱不了,忽然一翻身,向一间庭院里翻了进去。

    “看你还往哪儿逃!”夕照大喝一声,与残阳同时窜了出去。

    两人所立之地,树木葱茏,幽香阵阵,更有丝竹管弦奏起缠绵之音,翠袖红裙宛若惊鸿一瞥。

    残阳乐了:“五哥,这家伙真会选地方。牡丹花下死,做鬼也求花心。”

    “哼,他还不知道这是咱们的金屋藏娇处呢!”夕照冷哼,“这一次让他有种进来,没种出去。”他冲着残阳做了个动作。

    “五哥,放心,师傅说要抓活的,可没有说非要抓带把儿的。咱就逮个太监回去。”

    两人不怀好意地相视一笑,分头挨房搜索。

    残阳去的方向正是他小相好紫蝶的房间,不料刚刚接近窗子,就听见里面紫蝶的惊呼声:“不要,不要!”

    残阳顿时怒从心头起,这潋滟居内,谁不知道紫蝶是他常年包下的,居然敢动他的女人?他一脚飞踹窗户,人已经激射入内,眼光一扫,看见一个小白脸式的男子正追着紫蝶猥亵。不由得恶向胆边生,大吼一声:“你敢动我的女人?”铁锤般的拳头没命地向男人头上招呼,正打得起劲,身体突然被人大力拉开。他回头一看,却是夕照。

    “五哥,这家伙不是好东西……”

    夕照看了看那个挨揍的男人,赤裸的上半身又白又肥又光滑,很明显的养尊处优。一张方盘脸被打得鼻青脸肿,看不出本来面目。男人见他的目光射过去,慌得一个劲往床底下钻。

    “算了,老七,抓黑衣人要紧。”

    “五哥,你不知道,这家伙就是黑衣人的同党。”

    “老七。”夕照岂有不知道残阳的心思,不过此时真不是缠绕的时候,向他使了个眼色,大声道,“既然是同党,打死算数。”

    男人大半个身子钻入了床下,只露出一个肥大的臀。只听得“噗”的一声,竟是那男人吓得屁滚尿流了。

    他正想忽悠夕照和他一起揍死那男人,啪的一声,脸上传来剧痛。他一怔,怒极:“五哥,你做什么?”一偏头,却发现夕照正冲着他打眼色。他又是一怔,就听得耳畔传来一个尖尖的声音:“大胆奴才,连太子都不认得了?”

    “太子?”残阳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冲着他呵斥的太监已疾步走向床底下的男人,匍匐在男人后面,尖尖地怯怯地呼唤:“太子,请出来。”

    男人不动,残阳倒硬生生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望向紫蝶,紫蝶正一脸同情地望着他。他依稀记得,在他发狠往死里奏那男人时,紫蝶的确惊呼着叫他住手,可那时他哪里听得进去。

    “我们闯祸了。”夕照低声说道,用力扯了他一把,两人跟着跪倒在地:“在下不知是太子,恳请恕罪。”

    “恕罪?恕什么罪?连太子也敢打,借你们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用的。”太监冷冷讽刺,转过头,声音恢复到细声细气的温柔:“太子,太子!”

    男人还是没什么动静,太监急了,拉了一把男人,男人硬邦邦地向旁边翻倒,竟是死了。

    “殿下,太子殿下!”太监惊叫起来,陡然回首,颤抖的手指指着夕照残阳:“你……你们谋杀了太子!来人哪!”随着他一声尖叫,数十名锦衣卫突然窜进房门,将夕照残阳团团围住。

    残阳色变:“死了?不可能,我并没有……”他正解释,一名面无表情的锦衣卫突然向他当面一拳,他本能地侧过头去,另一名锦衣卫仿佛已经知道他的下一步举动,刀光一闪,一把雪亮的刀子横着切在他的脖子上,那样的角度,倒像是他自己送上门似的。鲜艳的血色沿着锋利刀刃渗透开来。

    一刀毙命。

    “老七。”尽管近在咫尺,但夕照哪能想得到锦衣卫动手会如此之快,怒喝一声,身子依然跃起。但是他一动,四四面八方一片森冷的光芒。他的手脚脖子一紧,已被五个带着钢刺的锁环锁住要害,嘶的一声,他的身体被分成了五块血淋淋的残肢。

    残肢尚未落在地上,五个黑色布兜无声地飞来,正好接住那几块残肢。一名锦衣卫上前将残阳的尸体往一只麻袋里一塞,一行人便悄然而退。

    房间里顷刻就只剩下紫蝶、太监和那个死去的太子。

    前后不过半炷香时间。

    “五哥,七哥!”暮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太监忽然将那个死太子拎了起来,紫蝶开口:“老九,我在这儿。”赫然正是残阳的声音。

    暮光出现在门口,正要进来,一不明飞物扑面而来。他本能地一掌劈去,噗的一声,那东西随着他的掌力落在房中。

    “殿下。”太监长长的一声惊呼应声而起。

    暮光一惊,定睛望去,倒在地上的可不就是他在殿前有过一面之交的太子殿下。他反应也算迅速,回身便走。

    “想走?”太监阴恻恻喊道,“你不顾你的五哥和七哥了?”

    暮光的身形一缓,只这么迟疑了一下,肩膀已被一只铁爪扣住。他吃痛回头,却是那太监手中挥出的铁钩子,他大喝一声,握剑在手,向系着铁钩的绳子一剑劈去。太监又是阴恻恻一声长笑,右臂一伸,五指成爪,靠着床沿站立的紫蝶顿时被吸了过来。在紫蝶的惊呼声中,他发力一推,紫蝶扑向暮光。一扬手,紫蝶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奔向暮光剑尖。若是暮光这一剑继续劈下,剑尖势必将紫蝶的喉咙穿透。暮光眸子一暗,长剑倒转,剑柄撞向紫蝶,想要将紫蝶撞开去。但是剑柄未及紫蝶的身体,变故即起。空中的紫蝶身子忽然一斜,歪向暮光受伤的肩膀。

    紫蝶又是一声惊叫,双手竟按在那只铁钩上,铁钩被紫蝶身体的重量压得直向暮光琵琶骨里穿了进去。

    暮光大叫,痛得冷汗迸出。

    “受死吧!”太监冷冷地说着,用力一拉,将暮光从地上直拖了过来。

    暮光左手功力尽废,半边身体麻痹,伤处更是痛彻心扉,眼看太监那紫黑色的手掌向他的喉咙抓了过来。他陡然大吼一声,手中长剑逆转,剑尖穿透太监喉咙。太监的眼珠子几乎爆出,满脸都是不相信的神色。

    暮光喘着气,正想拔剑,后心蓦然一痛,他低头,一截雪亮的剑尖自后面穿过前胸。他眼前一阵飘黑,一张俏皮的脸蛋自那黑雾中显现出来。

    “兄弟。”他拼着全力喊了出来,声音里是满满的不甘心,和浓浓的牵挂。

    孟逍遥却正在骂他,不仅骂他,更骂他的祖宗十八代。

    “混蛋暮光,说什么六扇门安全。我呸,癞蛤蟆,臭蛤蟆,全家都是井底的蛤蟆!”

    他一边喃喃地骂着,一边却渐渐皱紧了眉头。

    “六扇门内讧,不知道这只癞蛤蟆站的是哪一边?要是他站他师傅这一边,岂不是?”他霍然起立,很快又懒洋洋地坐了下去,“我把六扇门都给烧了,这只癞蛤蟆只怕也饶不了我了。”

    他想起纵火行凶那一幕,忽然又觉得无比得意,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

    不过,纵火者是他,行凶者却另有其人。

    孟逍遥有特异功能。

    这一特点,是孟逍遥三岁那年,孟逍遥的外婆经过无数次实践验证之后,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了的。他的外婆甚至将孟逍遥这一特异功能推断计算到秒。孟逍遥预测未来的时间,是两分零八秒,超过这个时间,孟逍遥就感知不到了。当然最重要的是,孟逍遥所预测的未来,只和他个人有关。

    孟逍遥就是在那关键的两分零八秒,预测到一群锦衣卫突然包围了六扇门,领头的两个压着做过他模特的余晖走向诸葛璟。

    “你们要做什么?”诸葛璟沉声问道。

    “做什么?”领头的锦衣卫冷哼,“诸葛璟,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指使你徒弟刺杀太子。如今其余几个已经押往皇宫,听凭陛下审判。你这个徒弟,半路想逃回报信。哼哼,诸葛璟,罪证确凿,你还不束手就擒?”

    “余晖,他说的可是事实?”

    “师傅,他不是锦衣卫,他是冒牌货。他是……”

    “是什么”来不及说了,因为领头的锦衣卫抽刀向余晖脖颈斩落。

    诸葛璟出手了,诸葛璟的手刚刚托住锦衣卫的手臂,他的胸口就多了一把匕首,匕首的把子握在余晖的掌中间。余晖一个倒纵翻了出去。

    “为什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回答的是锦衣卫,“六扇门自身不保,难道还不允许你的徒弟另择明主?”

    锦衣卫头子抽刀,但是那刀竟是长在诸葛璟的指间一般,纹丝不动。

    “你想要就直说啊!”锦衣卫头子居然也不恼,撤到翻身倒跃。他一离开,余晖的手挥下,箭如雨势,向诸葛璟呼啸而去。

    孟逍遥就是在那个时候决定纵火,然后趁乱逃走。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想过要给诸葛璟提个醒什么的。

    因为,一来,这事纯粹是诸葛璟咎由自取、养虎为患。

    那么大一白眼狼养在眼皮子底下,硬是没能发觉,这种老糊涂活着,也是害人害己。

    二来,诸葛璟未必肯信他的话,万一他报信不成反受牵累,那才是他自掘坟墓呢!

    孟逍遥当机立断,在柴房、厨房等易燃房子内外布置了一些他孟逍遥独有的物品——炸药。孟逍遥会拥有这些东西,当然和他那个来自未来世界的外婆是分不开的。他的外婆自从外公挂了后,把全副心思都用在孟逍遥身上,只要是能够让孟逍遥保命、逃命的,他的外婆殚精竭虑加以回忆并研制成功。

    炸药就是其中一种。

    为了方便孟逍遥携带,他的外婆又经过反复改进,这才将炸药研制得犹如馒头大小,而且外形还恰如馒头一般——黑色的馒头。

    孟逍遥布置完毕后,把自己打扮成六扇门里一个叫翠花的丫鬟,裹着翠绿色细花纹头巾,拎着竹编篮子,和管家打了个招呼,施施然出去了。他沿着一直朝前,拐入一条小胡同,绕了个圈子后,来到六扇门院子墙外,那里恰好有一棵参天大树。他像只猴子似的,敏捷地爬到茂密的树叶丛中。他刚隐藏好,锦衣卫就包围了六扇门。

    管家报告了诸葛璟,诸葛璟走了出来,站在正厅门前。

    一段熟悉的对话,一个预料中的结尾,等所有的锦衣卫都进了院子后,孟逍遥把篮子里的“馒头”扔了出去。

    “馒头”还没有落地,他已经攀着一根树枝像荡秋千一样荡到了小胡同的墙外,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他的身后,火光冲天,六扇门,从此变成了一堆瓦砾。

    孟逍遥现在觉得特别无聊。

    想要画画,不是每一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碰得到那么好的模特。

    可能是受了第一个模特的影响,孟逍遥对模特很挑剔。

    五官可以长得不出色 ,但组合绝对不能不和谐,至少必须是搭配起来看着赏心悦目的。

    个子可以不高挑,但身材各部分比例绝对不能搭配不匀称,即便不是黄金比例,也不能相去甚远。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顺眼”。

    暮光这种男人,就很顺孟逍遥的眼,可惜呀……

    孟逍遥纠结了,要不要回去找暮光呢?

    去吧,这实在有违他的原则,他孟逍遥什么时候肯为了他外婆以外的人浪费全身细胞了呢?

    不去吧,过了这个村,没了那个店,他还真不知道到哪里再去找那么合适的模特!

    孟逍遥思虑再三,终于咬牙拍板:为了艺术,牺牲了。

    孟逍遥站起身来,拍了拍臀上的灰尘。

    不一会儿,孟逍遥拎着一篮子菜回到了六扇门。

    “额滴神哟,这是咋回事捏?额滴神侯老爷捏?额的管家爷爷捏?额滴房子捏?”孟逍遥扯着嗓门,用力拍着自己的大腿,高声呼叫,“各位过路的看风景的看热闹的爷爷奶奶大叔大伯阿姨姐姐,麻烦谁告诉额,这里到底发生了啥事儿?”

    有人一把提起了孟逍遥的衣领。

    “干啥子?干啥子?”孟逍遥竭力挣扎着。

    “干啥子?”提着他的人一脸横肉,“这里是钦犯葬身地,闲人莫入懂不懂?”

    “啥?”孟逍遥飞腿踹了那人一脚,那人惨叫一声,松手,孟逍遥踉跄了几步,站稳了。

    “敢拎你姑奶奶的领子,也不打听打听额是谁?”他刚才一脚正踹在那人的命根子上,所用力度之猛,估计没有一个月怕是恢复不了。

    “你是谁?”一个声音懒洋洋地在孟逍遥耳畔响起,丝质般的嗓音,如水般的张力,以及骚到了骨子里的暗昧,只凭这“三个字”演绎得完美之至,仿佛是天下最擅长调情的人,在孟逍遥耳边低喃。

    孟逍遥脸红了。

    生平第一次,他因为男人而脸红。

    他仰起头,阳光透过树梢,漏下斑斑驳驳的日影,那日影也落在他的脸上,他下意识眯缝着眼睛,睫毛交接,幻化出五彩光芒。光芒的尽头,一名红衣男子斜倚在一顶敞篷软轿上,正漫不经意地向他望来。他不像时下男子,绾发修额,他一任黑丝绒般的长发披泄了肩头。开阔的额头在黑发之间显露出来,愈发显得玉一样皎洁。长眉似剑,斜斜地插入鬓角。最夺人眼目的却是那一对狭长的凤眼,孤高傲世,魅惑天下。

    孟逍遥看呆了。

    他已经不必再去细细研究男子那圆润的脸蛋,那秀挺的鼻梁,那弧度唯美的嘴唇,他已经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Flower man !”

    传说中的极品美男问世了。

    男人扬起了那好看的眉弓:“你说什么?”

    “我说,”孟逍遥结结巴巴地不好意思地问道,“帅哥,你是穿越来的吗?你在韩国整过容吗?”

    男人笑了,挥了挥手:“这个人,我要了。”

     正文 第五章

    孟逍遥欣然前往,在路上,他就打听到了这个男人的小资料。

    安羽中

    昵称:小羽 中中

    自称:小爷

    别称:桃花郎 国之妖孽

    傲称:古往今来开天辟地倾国倾城第一人

    生肖:龙

    星座:金牛座

    身高:180cm (纯属目测)

    体重:约66kg(纯属推测)

    出生地:不详

    现住地:国舅府

    后台:姐姐若眉,被冠之以倾世妖妃,目前极受圣上宠爱

    官职:中山王、大司马、国舅

    理想:唯我独尊

    事业目标: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目前已达成,将来未可知)

    喜欢的女生类型:性感美女

    喜欢的食物:美食皆爱,尤爱甜食

    喜欢的饮料:茶(可发展)

    喜欢的颜色:红色

    喜欢的运动:滚床单

    最爱的服饰:丝质长衫(轻薄型,显身材)

    ……

    他一边采访各种可能知晓安羽中资料的人,一边巨细无遗地将这些调查所得的信息记录在他的一本小本本上。开玩笑,模特易求,名模难觅,他却居然捡到狗屎运,撞上了一个绝世名模,不抓住,怎么对得起他的画笔?

    问题是,成功的道路总是遍布荆棘。安羽中虽然主动提出“这个人,我要了”,但是,进了奢侈到极致的国舅府,安羽中却似乎把孟逍遥给忘记了。

    孟逍遥顶着翠花的身份,憋屈地在国舅府内做了一名厨房打杂丫鬟。

    国舅府坐落于半山,气派恢弘,居高临下,据说,当年建造国舅府时,曾经动用无数人力,削平了半个山头,又用那些现成的石块层层累积起来,所耗物资,无法计数。正门外,一条用方正石块砌成的道路一直延伸到山下的大街,孟逍遥徒步计算了一下,这条道大约有两百米长。道路相当宽阔,可容四辆马车并排行进,孟逍遥走在人群中间,丝毫未觉得拥挤纷攘。这不仅仅是道路宽敞,更重要的原因是那群下人训练有素,出入行走的步态,居然都井然有序。

    偌大的国舅府,里面的房子自然建造得形同迷宫。孟逍遥也是花了将近七天时间,才摸清楚这房子的格局。

    房子呈丁字走向,分为习苑、个苑、子苑,习苑居中,设计最是豪华,有四层院子深,安羽中就住在习苑之内。习苑的名字也是取了“羽”字一半,既意指此乃主人居室,又不至于与安羽中的名讳犯冲。个苑以竹子而命名,安羽中为了建造此苑,几乎将天下竹子都搜罗了来,一丛丛清瘦疏落的竹子或靠着围墙静静矗立,或依着假山默默相偎,素淡质朴,高雅幽隐。子苑却是书院性质,安羽中保留了山上本来就有的一些树木,其余便是大片空地,此处占据了三苑中最高的地势,景色空旷。加上书香飘飘,意境悠远。若是孔子在世,也当十分喜爱。

    孟逍遥虽说与安羽中同在习苑,但是习苑之大,已非寻常人家可以相提并论。从安羽中居住的正院通向其他各个房间,遍布着若干迂回曲折的走廊和小径。这些走廊和小径间隔着假山、鱼塘、花园,甚至戏台、长亭,蜿蜒曲折,高低起伏,稍不留意,便会陷入其间,无论怎样也绕不出来了。

    孟逍遥屈居着的厨房又在习苑最边地带,从厨房烹制好的菜肴,要送到安羽中手中,中间需要经过三批人之手。孟逍遥欲见安羽中一面,已难如登山;欲画其像,更是难于上青天。

    但孟逍遥不是别人,孟逍遥是孟逍遥,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孟逍遥。别人做得到的事,孟逍遥做得到;别人做不到的事,孟逍遥上穷碧落下黄泉,死了都要做得到。

    别人看似谜一样难行的国舅府,孟逍遥只花了七天时间,就摸了个一清二楚,不说闭着眼睛行路无碍,至少黑夜里不必掌灯,孟逍遥也能出入自由。

    这就是天赋异禀!

    孟逍遥如此评价自己,吹着口哨,向安羽中的卧室走去。

    他当然不走寻常道,她独辟蹊径,穿过果园,绕过树林,涉过溪水,攀过假山,翻过墙头,跳入了后院。

    孟逍遥进入安羽中房间的时候,安羽中意态闲适地坐在床上,除了脖子上悬挂着的玉佩之外,他全身干净得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他仿佛一点都不意外孟逍遥的来访,一对勾魂摄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孟逍遥。

    孟逍遥当然知道安羽中正要做什么。事实上,在他刚刚踏入安羽中的正院时,安羽中就离开了身下的女人,妖媚的凤眼望向孟逍遥所立之地。当时,孟逍遥踌躇了一下,欲进又止。

    可只是那么一下,孟逍遥的脚步继续向安羽中的房间走去。

    安羽中的眼神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他一把拽起床上那个赤身裸体的女人:“滚!”

    女人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惊慌失措地抱着衣物匆匆离开了房间。

    安羽中慢慢地坐了起来,也不着衣,就那样坐在床上,那精美如铸的身躯,那凝聚了剽悍与优雅的体形,那完美得找不出瑕疵的比例……孟逍遥兴奋得脸都红了,他响亮地吹了声口哨,口水差点飞流直下三千尺。现在,即便里面是第十八层阿鼻地狱,也阻挡不了他的步伐了。他开始小跑起来。

    安羽中眼眸中的光芒也越发的浓烈起来。

    孟逍遥伸出手,手指触及了门上的紫铜环,忽然顿住。

    孟逍遥的特异功能显现出的画面让他的两颊蓦然烧得通红,他咬住了下唇,脸上现出既尴尬又愤怒的表情。他似乎想要拔腿就跑,但是接过,他却只是皱了皱眉头,推开了右侧的门,进去了。

    “你居然可以走到这里?”安羽中似笑非笑地盯着孟逍遥。

    孟逍遥点了点头:“这世上目前还没有我进不去的地方。”

    安羽中笑了,这是他第二次对着孟逍遥笑,孟逍遥想起了“三笑姻缘”,他从外婆口中听过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想象中一直以为秋香之笑天下一绝。可是见了安羽中的笑容,他才发觉,原来想象毕竟不能天马行空,像安羽中这样的笑容,他就想象不出来。甚至见了两次,他依然无法想象出安羽中下一次会怎么笑。他甚至也没有把握,可以画出那样的微笑。

    “你很狂妄。”

    “这不是狂妄。这是有自知之明。我只是了解自己的本事而已。”孟逍遥如实陈述。

    安羽中笑出声来,他的笑声不像暮光那么清朗,也不像燕几道那么亲切,他的笑声透着几分阴沉,仿佛连笑声也在算计些什么,可是听在耳中,却是有说不出的享受。

    孟逍遥痴痴地听着:“你的笑声真好听。”

    安羽中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不笑的时候,神色间带着几分病态的戾气。

    他忽然一挥手,孟逍遥立时感受到一股极强的力量,身体情不自禁地向着安羽中的方向滑了过去,快要一头栽入安羽中怀中时,安羽中又是一挥手,孟逍遥就倒在了床上,一股脂粉味扑鼻而入,正是刚才那个女人离开的地方。

    “你是谁?”

    “孟逍遥。”孟逍遥咕哝着回答,他不喜欢这种完全不由自己把握的状态,很不喜欢。他想要爬起来,不过鉴于在他脑海中出现的画面情景,他选择静静地躺在床上。

    安羽中的眉头跳了跳:“孟郎是你什么人?”

    “我妈。”孟逍遥老老实实地回答。

    安羽中的眼睛里有一丝意外,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孟逍遥,衣服换成了安府统一的下人服装,头巾也不见了,却换成了一顶帽子,那帽子扣在她的脑门上,一直盖住了眉毛,看上去怪不可言:“传言中姽婳画师美如洛神,怎么她的女儿姿色如此平庸?”

    “因为我小时候生过一场病,影响了后天发育。”孟逍遥平静地回答。其实,她尚在娘胎的时候,就带了胎毒。为了生下她,她娘几乎赔上一条性命。从此她爹视她如洪水猛兽,将她娘保护得犹如铜墙铁壁。她是被外婆一手带大的。三岁那年,外婆为了救她,异想天开地将她浸泡在各种草药浸泡的水中,她差点一命呜呼。外婆内疚,从此为了她的安全费尽心思。她体质不宜吸收内力,外婆的晚年就沉浸在各种发明之中,为的就是给不懂武功的她作防身之用。

    安羽中惋惜地“啧”了一声:“可惜。你若有你妈的姿色,我或许还能要你做我的女人……”

    孟逍遥摊开了手掌,掌心内,卧着一枚小巧玲珑、晶莹剔透的东西:“给你吃。”

    “什么?”安羽中瞟了一眼,不感兴趣。

    “不敢吃?”孟逍遥奇怪地看着安羽中。

    她若是讪笑嘲讽,安羽中或许还不当回事。可偏偏正是那样的神色,反而激怒了安羽中。那神情,好像她在说:“原来安羽中是这样的啊!”那种“百闻不如一见”的失望,安羽中很讨厌。

    安羽中的指尖在孟逍遥手背上轻轻一点,孟逍遥掌心内的莫名东西跳了起来,飞入安羽中口中。

    一股清甜丝滑的感觉在安羽中的舌尖蔓延开来,瞬间遍布整张嘴巴,刺激着他的唾液不停地分泌、分泌,咕咚一声,那东西滑入了他的食道。他遗憾地咂了一下,觉得真是意犹未尽:“还有吗?”

    “没有了。”孟逍遥薄薄的嘴唇微微上翘,“但你若是喜欢,我可以再做的。”

    安羽中哼了一声:“那是什么?”

    “果冻。我看厨房里水果挺多的,就顺手取了几样做成的。”

    安羽中看了她一眼:“你这样引诱我,想干什么?”

    美色迷惑,常见!

    美食迷惑,却是第一次,新鲜!

    安羽中波澜不惊的心田里漾起了一丝小小波纹。

    “我想画你。”孟逍遥握紧了拳头,这样在意一个模特的心情,从未有过呢!

    “画我?”安羽中不可思议地瞥了她一眼,“只是这样?”

    孟逍遥点头,一对杏仁状的眼睛瞪得滚圆,迸射出热烈的光芒。

    “天下可画之人何其多,只是为了画我?”安羽中摇头,编造这样的谎言,未免太欺负他的智商了吧!这一念即起,怒色立时自眼底升腾了起来。

    但是孟逍遥好像比他更加愤怒,本来是本分地躺在床上的,突然翻身坐起,戳指喝道:“你不一样。”她大声地辩驳,“何况,对我而言,可画之人并不多。你以为我是人人都能画得的么?”她傲然一抬下巴,“我看不上眼的,就算给我一座金山,我照样不画;即便他是皇帝老子,他若是勉强,我照样给他画一个丑八怪。”

    “哦,我怎么不一样?”安羽中展眉一笑,怒气泯灭在笑容里,真是奇怪,吹捧他的人多得紧,而且手段之高明,花样之新颖,绝非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家伙所能相提并论的。然而,他听了孟逍遥的话,竟会不由自主地觉得愉悦。

    孟逍遥不客气了,索性越过他跳下床来,双手握住安羽中的手,拉着他站了起来。

    安羽中不动声色地任她摆布,心下也诧异得很,他本性多疑,从来不是随便能够亲近的人。只怕尚未碰到他的身体,自己早就被他的内力震得直飞出去,非死即伤。别人知晓他的脾性,断断不可能出现这种莽撞的举动。偏偏孟逍遥就可以做得如此自然,好像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两个人已经相当熟稔,牵着手四目相望,心灵相通。而他,竟也会由着她肆无忌惮地打量自己。

    “造物主真的太伟大了!”孟逍遥兴奋得小脸发红,“你的骨骼发育完美,上身与下身呈黄金比例;你的肌肉锻炼得体,多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瘦;你的皮肤保养得鲜嫩,血色红润,活力四射。”孟逍遥一边啧啧赞叹,一边不时地上下其手,感受那具躯体的美好质感。

    “这么说,你看过不少男人的身体?”安羽中问得轻描淡写。

    “那当然,没有货比三家,又怎能觅得珍品?”孟逍遥陶醉在对安羽中的欣赏之中,老天,她从来都不知道,拍打一个男人的臀会这么好滋味。她下意识地又拍了一下,顺势摸了一把。脑海中有什么暴力画面一闪而过,孟逍遥一惊,身体已然腾空而起,后背抵触在床上时,胸前压上了安羽中。

    这一次的预感明显来得比以往迟了,这可不是个好现象,至少眼前等待她的就不会是好事。

    “你倒是挺开放啊!”

    脑海中的声音与眼前的声音相隔了几秒,先后响起。如此短暂的间隔,孟逍遥根本想不出什么样的应对语言,才可以将这一危机对付过去。

    孟逍遥“嘿嘿”了两声,第一次正视到自己的弱点:不善随机应变,关键时刻不够从容镇定。事实上,她很慌,那种骤然断裂的预见能力,使她完全陷入了绝境。

    “你说,我是你见过的……男人中……”安羽中的牙齿下意识地摩擦了一下,发出了难听的声音,“最好的?”

    “嗯。”孟逍遥想都没想就承认了,“你是极品。”

    “别人呢?”

    “谁?”

    “被你画过的……男人?”

    “……”孟逍遥本能地保持了缄默,这是画家的职业操守,她只可以赞美眼前的模特,却万万不可以背着她曾经画过的模特随意评论。

    安羽中停止了追问,他承认自己的占有欲是被孟逍遥挑衅起来了,不过,他不想让孟逍遥觉得自己很在意她,他更不想让自己都误以为自己很在意她。他只是有兴趣了,就像他曾经对其他女人有兴趣一样,如果说有不同的话,那也只是兴趣维持的时间长短而已。

    他挑剔地俯瞰着孟逍遥,这一次会持续多长时间呢?是打破时间最长的音嬅呢?还是打破时间最短的他从来没有记住名字的女人呢?估计应该是后者吧!他冷笑,撕开了孟逍遥的衣服,他猎女无数,知道如何恰到好处地运用手中的力道,只一下,孟逍遥的前襟一分为二,露出里面月白色的肚兜,肚兜上绣着一只怪怪的动物,灰扑扑的脸上一条难堪的疤痕斜过右眼,头上还戴着一顶可笑的带着补丁的破帽子。

    安羽中瞪着那个图案:“好丑!”

    孟逍遥的脸可疑地红了起来,双手想去遮掩那个图案,但是被安羽中按住了。

    “这是什么?”

    “灰太狼。”孟逍遥的声音很郁卒。都怪她那个外婆啦,说什么这是送给她的最高祝福——嫁人嫁个灰太狼,甜蜜生活一辈子。她以前还没有觉得怎么,可是这样暴露在安羽中面前,真的,真的,好丢脸哦!

    “那是什么东西?”

    孟逍遥抿紧了嘴巴,不,打死她也不会说的。

    安羽中哼了一声,声音里明显透露出不满:“你的意外还真不少,如果是为了引起我的兴趣,你成功了。”他用自己的下身,轻轻擦着孟逍遥的大腿内侧,孟逍遥的心,陡然间漏跳了一拍。

    她知道那是什么,她也画过那个东东,可是,画过是一回事,被那个东东攻击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我……还……没……”她还没有把蚊子样的哼哼声进行到底,胸口一凉,肚兜不翼而飞。

    “你还真是——小到令我叹为观止啊!”安羽中的讥讽彻底摧毁了孟逍遥的解释,取而代之的是破罐子破摔的泼妇劲儿。

    “咱不是也占了个‘最’么?”孟逍遥的脸上贴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面膜,面膜是笑嘻嘻的,恬不知耻的痞子样,“不能流芳百世,那就遗臭万年,两者都是永垂不朽,异曲同工啊!波霸固然是一道亮丽的景观,迷你也自有别样的滋味。不然,你骑在我身上做什么?”

    安羽中失笑:“你的歪理还一套一套的。波霸是什么?”

    “胸大无脑的女人。”孟逍遥翻了个白眼,她讨厌画女人,尤其是大胸脯女人,外婆除外。

    “这么说‘迷你’就是特指你这类没有胸脯的却自作聪明的女人了?”安羽中哈哈笑了起来。他是个行动主义者,讨厌耍嘴皮子,更讨厌和女人贫嘴。女人是用来发泄的,或是利用的。骑在一个女人身上不做事倒聊得风生水起这种事,他连想都没想过,然而,此刻,他没想过的事,居然已经变成行动了,不仅如此,他还进行得很开心,是那种没有居心叵测、不见尔虞我诈的纯粹的开心。

    这个孟逍遥,究竟是何方神圣?

    安羽中的笑声消歇下来,他不笑,眼神自然而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阴霾,自然而然地叫人心生怯意、退避三舍。

    孟逍遥却是异类,她不去留意安羽中那透着杀气的眼神,却对安羽中的话耿耿于怀,一张瘦小的营养不良的脸涨得通红:“你才自作聪明呢!你们全家都自作聪明!”

    “你说什么?”安羽中突然扼住孟逍遥的脖子,孟逍遥顿时双眼斜插上去,上气不接下气。

    “放……放开!”孟逍遥双手拍打着安羽中,“轻……轻点……留着我……有你好处……”

    安羽中松开了手:“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好处?”

    孟逍遥眼珠子一转:“我会讲故事。我敢保证,绝对不会比山鲁佐德差!”

    “山鲁佐德?”安羽中的脸又黑了,这家伙讲的明明是他懂的语言,为什么他就是听不懂?

    孟逍遥却摆了摆手,白了他一眼:“这个以你目前的智商了解不了啦!”

    安羽中“嘿”了一声,和这种人渣生气,太掉价!不生气!不生气!

    孟逍遥贼兮兮地瞟了他一眼,很邪恶地笑了笑:“那个,你喜欢听黄段子吗?”

    安羽中听不懂,但是他点了点头,怎么能让这家伙认为他什么低呢?那个“智商”虽然他不理解,但总不会是个好词。

    “就知道。”孟逍遥又小小地鄙夷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话说有一对新婚夫妇,洞房那天新郎急不可耐正要动手。新娘子却羞答答地说,相公,我那个很小。新郎的手停了一下,想了想,问,有馒头那么大吗?新娘子红着脸点点头。新郎大喜,吹灯熄火扑了上去。片刻后,传出新郎不甘心的嚎叫:旺仔小馒头也算是馒头吗?”

    孟逍遥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得实在毫无形象可言,流点眼泪也就罢了,她偏偏不,偏偏还要喷些口水出来。安羽中不动声色地闪避了。

    孟逍遥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奇怪地问:“不好笑吗?”她的眼珠子又转了转,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我知道了,你的笑神经一定特别不发达。”她的表情堆满了怜悯、同情,正想继续发表一下。安羽中打断了她:

    “你是宫成的女儿,你怎么会没有武功?”

    “宫成的女儿怎么了?”孟逍遥一愣,好情绪不翼而飞,虽然她是先天不足,后天不补,算得上是半个残疾人,可是,她怎么说也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里恨不得含在嘴巴小心翼翼娇生惯养地长大的,只有别人百般地顺从千般地爱护,哪里像此刻这般,揭了这个伤疤,掀了那层皮的?她心头的怒气蹭蹭蹭窜了上来,“哪个规定宫成的女儿一定要懂武功?你这么喜欢寻花问柳,你妈是不是也睡过男人无数?”

    安羽中的脸都黑了,他恶狠狠地瞪着孟逍遥:“你找死?”

    孟逍遥一惊,脑海中的画面刺激得她汗毛林立,她大叫了一声,袖口的武器自然落在手中,冲着安羽中奋力一戳。安羽中也叫了一声,从她身上滚落下来,未及落地,身体已然弹跳起来。

    孟逍遥双手使劲握住一截上臂长短银色小棒,对准安羽中:“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电死你。”

    安羽中落在床边,忌惮地盯着孟逍遥手中的武器,刚才孟逍遥只是用这根东西碰了他一下,他就感到浑身都麻痹了,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刹那间贯穿全身。他明明知道孟逍遥毫无内力,不懂武功,那么,这个能够发出神秘力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只是想要画你。”孟逍遥咽了口唾沫,“即使到这会子,我仍然不想放弃你,咱们可以重新商量么?”

    “好!”安羽中爽快地点头,指着孟逍遥手中的银棒,“那个给我。”

    “不行。”孟逍遥一口拒绝,笑话,那可是她的外婆给她研制出来的电警棍,专门用来对付安羽中这种喜怒无常、人格分裂的家伙的,是她的一级防身武器。别看这根银棒外形没有什么奇特之处,里面却装着一块外婆从未来带来的太阳能电板,只要太阳不落,这根电警棍的威力就不会减弱。

    “那就免谈。”安羽中转身。

    “喂……”孟逍遥正想叫住安羽中,眼前忽然一花,安羽中仿佛化成了一缕青烟,骤然消失了。她眨了眨眼睛,就觉得手中一轻,那根电警棍已不在她手里。

    “这是什么?”

    孟逍遥瞪着安羽中,安羽中还站在她的眼前,低头研究着属于她的电警棍,仿佛他从未动过手,仿佛那根电警棍根本是她孟逍遥自动送到他的手中的。

    “还给我。”孟逍遥愤怒了,“抢我的东西,你要不要脸?”

    安羽中没有理她,顾自己摸索着机关。

    “笨蛋,你根本不会用。”孟逍遥看不下去了,指着电警棍一端的圆心,“那个按钮按下去啦!”

    安羽中下意识地照做,又是一阵强烈的麻痹,银棒掉落床边,他的身体难以遏制地蜷缩并颤抖了起来。

    “哈哈哈哈……”孟逍遥陡然大笑起来,跳下床捡起了电警棍,这个笨蛋,真是个大笨蛋,居然就握在被电击的一端。连续两下,不被电个半死才怪!

     正文 第六章

    孟逍遥好整以暇地穿好了衣服,不时洋洋得意地瞧一眼萎缩在地的安羽中。看到安羽中受挫的样子,孟逍遥觉得很爽。她将衣服拉紧,正要继续教训安羽中,脑海中出现的画面吓住了她自己,来不及夺路逃跑,手腕处传来剧痛,却是安羽中指尖的气流击中了她,电警棍落地,她被安羽中虚掌抓了过去,再度抛在床上。

    “你的确让我意外不断,也让我决定了一件事。”安羽中的眼中闪着嗜血的光芒,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孟逍遥不是那种会令他有性趣的类型,但是一把说不清道不明的欲火偏偏就席卷了他的身心,让他整个人都浸没在燥热之中。也许这并不是兴趣,而是想要征服的渴望罢了。

    “我要你成为我的女人!”

    “不要。”安羽中还没开始,孟逍遥已经吓得脸色雪白,“那个送给你也行,不要虐待我。”

    “虐待?”安羽中发誓,自己真的不喜欢这种被打断被说话的局面,可是,孟逍遥的言辞如此出人意料,他无法保持缄默,“你恐怕尚未领略到个中妙处,等你发现了,你就会求着我做了。”他敏捷地骑到孟逍遥的身上,用力压住她挣扎的身体,将孟逍遥的双手举过头顶,用一只手控制住,另一只手粗暴地扯下了孟逍遥的裤子。

    孟逍遥恐惧地盯着安羽中,如果不是预感,也许她还无法真正领会安羽中的渴望。但是那可怕的感觉已经率先到来,而她将不得不再承受一次。这是自她知晓自己的特异功能以来,第一次她觉得是痛苦而不是幸运了。

    安羽中一挺身,长驱直入,动作原始而绝无半点温柔可言。孟逍遥没有预料中的尖叫,但是她的身体明显地抽搐着,手背上的青筋陡然暴绽出来,她本能地紧紧地将指甲掐入安羽中的结实光华的后背。

    安羽中知道她很疼,他是故意让她这么疼的。问题是,同样的不适正在从孟逍遥的身体里面传导过来——紧滞的入口带来的不是疯狂的快感,而是强烈的不适——真是好笑,他居然能够感觉到他的兄弟陷入了窒息的困境。

    他皱了皱眉头:“见鬼的,上面小也罢了,下面也这么小,你到底是怎么遗传的?”

    孟逍遥痛得五官易位,大脑的空气仿佛突然被抽干,整个人轻飘飘的几乎要晕厥过去。她努力深呼吸保持清醒,冷汗从发根出一泻千里,浑身上下好像从水里捞起来似的。她想要骂人,但是嘴唇发白,口内发苦,居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又是一阵晕眩,恍恍惚惚的,双眼看出去只见一片片黑色云雾,安羽中的脸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了。

    安羽中也意识到不正常了,这算是有史以来最差劲的云雨了。没有愉悦,没有兴奋,更谈不上畅快淋漓。

    “喂,你合作一点。”他用力拍了拍孟逍遥的脸颊,“放松!放松!”

    孟逍遥努力地吸气、吐气,抓回涣散的意识,虚弱地说道:“你……先出去。”

    安羽中怒,但是看了眼孟逍遥那死灰般的脸色和虚汗淋漓的身体,怒气无从发泄。他想要霸占着不离开,却又担心孟逍遥会昏死过去。哼,他虽然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却也不至于是摧花狂魔。

    他撤退,阴郁地瞪着孟逍遥:“你也配做女人?”

    孟逍遥闭上了眼睛,如果还有一点点力气,她会把安羽中这句话当成一个笑话。可是她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需要休息,需要调整身体的元气。不过她怀疑,经此一役,她的身体是不是还能恢复如初?她怀疑她的身体撕裂了。不,不用怀疑了,因为一股温热的液体正从她的下体倾泻而出。她感觉到了。

    她再度惊恐地睁眼,怨愤地瞪着安羽中,用尽力气嘶哑着喊道:“你这个凶手!我死都不会放过……”“你”字含在她的口中,跟随她沉入了黑色漩涡之中。

    安羽中也在瞪着孟逍遥,瞪着她翻着白眼晕死过去。

    “莫名其妙!”他心头更加不快了,这简直是噩梦般的经历,他明显感到身体像是漏了气般,本来肿胀的下身正变得绵软无力。他怀疑那里是不是要永远如此,也许他该找个女人来验证一下。

    他离开床,看见床单上殷红一片,那是自孟逍遥的下身流出来的血液,并且,那里还在不停地流出来。

    安羽中转过了头,但是那一眼已经深入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他抚额,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隐隐作痛。

    孟逍遥的生死他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是,宫成的女儿不可以。对于那个从皇宫里出走的男人,他不能不忌惮三分。

    安羽中叹了口气,拉过薄薄的被子扔在孟逍遥身上,盖住了她赤裸的身体,又随手拿起衣服,披在自己同样赤裸的身上,低头的瞬间,他看见他软绵绵的兄弟,垂头丧气地萎缩在两腿之间,顶心粘着一些血液,那是孟逍遥的。当这个念头滋生出来时,他的心头忽然浮起了一丝奇异的感觉。他用力晃了晃脑袋,把这种陌生的感觉驱逐出去,大声道:“来人,去叫王御医来。”

    孟逍遥没有死。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安羽中的脸还很模糊,等到那张妖媚的此刻却显得格外阴沉的脸变得清晰后,孟逍遥的意识也恢复了正常。

    她知道自己没有死。

    如果死了,她绝对不会和安羽中这个家伙待在同一个地方。她会上天堂,而这家伙,铁定下地狱。

    她的心情开朗了一点。好死不如赖活着,发现自己没有死,到底是件快乐的事。

    不过,很快她就又乐不起来了。

    身体仿佛被什么碾压过似的,沉重、下坠。小腹火烧火燎的,整个腹部都在闹革命,却又不像是吃坏了肚子的痛。还有她的身体,撕裂的感觉犹在提醒她刚才所受到的酷刑。平躺着也不舒服,应该是躺了很久了吧,她迫切想要翻个身,但是双腿软绵绵的提不起劲。她只好继续这样 仰躺着,和安羽中大眼瞪小眼。

    安羽中眼神不善,看上去不是他欺负了她,而是她愧对了他。

    岂有此理!

    孟逍遥气不打一处来。

    她发誓她绝不会放过安羽中,她发誓只要一有机会,她一定逃回这笔血债。

    可是不是现在。

    孟逍遥闭上了眼睛,眼不见为净。

    安羽中却不打算放过她。

    “你该死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一把掐住孟逍遥的下巴,强迫她睁开眼睛。

    孟逍遥莫名其妙,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怒火熊熊燃烧。

    “你该死的不要恶人先告状!”她想要奋勇拍掉安羽中的手,但是那只手软软的,几乎不像是她自己的手。

    安羽中的脸色更加阴森可怖了:“你不是女人,你为什么不说?”

    孟逍遥恍然,原来是这个啊!

    这家伙不提还好,一提她更来气了:“你也知道我不是女人啦!我告诉你,你欺负幼女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简直丧心病狂令人发指天地共诛!”

    安羽中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的确……欺负幼女了。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这家伙居然还没完全成长。这家伙连第一次月信都没来过。那些粘在他身上的血迹,不仅是她的血,更是她的初潮。

    难怪她的胸会那么小。

    该死,为什么他事先会想不到呢?

    他狠狠地瞪着孟逍遥,凤眼含威杀气毕露。

    孟逍遥也更加愤怒了,她用同样恶狠狠的目光回瞪过去:“你这种人怎么会这么可耻?你要杀我,为什么不在我昏迷的时候下手?我说你心理是不是有问题,非要看着别人痛苦地死去才觉得其乐无穷?”她不仅愤怒,更是鄙视了,“老天怎么会允许你这种人存在?当真是白白浪费了一副好皮囊!”

    说到“皮囊”两字,她不由得可惜起来。要是把这家伙变成痴呆的多好?哪怕是植物人也聊胜于无啊!

    “你这混账你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吗?”安羽中有种吐血的冲动,他不得不把手从孟逍遥的下巴上缩回来——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捏死这个家伙。

    “我——还——能——做——什么——吗?”孟逍遥一字字夸张地吐出来,她没有被活生生地折磨死,已经是她成仙的外婆保佑了。

    安羽中咬紧了牙关,上下牙齿咯咯直响,声音听起来相当恐怖。

    孟逍遥疑惑起来,难道自己真的对他造成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是那两次电击吗?不会啊,要是这家伙有事的话,还能那么残暴地欺负她吗?

    一想起安羽中施加给她的痛,愤怒席卷而来。

    “安羽中,我警告你,你害得我伤残,我不会放过你的。”

    这一提醒,身体好像更痛了,而且 还有血在流出来。

    孟逍遥咬着下唇,脸上褪去了血色,不仅是痛出来的,更是吓出来的。

    安羽中没有说话,只是脸色更加阴晦了。

    孟逍遥忍耐着,可是她越是静下来,越是能够感到身体的血流速度,这样下去,她一定会失血过多而死的。

    她看了看安羽中,安羽中表情凶狠,一副看上去想要犯罪的模样。

    孟逍遥叹气:“安羽中,你杀了我吧!反正我也活不长了。”

    “你活不长?”安羽中狞笑,“你放心,在我的问题没有解决之前,我不会让你这么舒服地去死。”

    孟逍遥暗暗松了口气:“那你给我叫个医生来。”

    安羽中不动,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孟逍遥忍了一下,没能忍住:“安羽中,我变成这样,你要负全责的。我的身体肯定被你撕裂了,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在流血。这样下去,我的血会流干的。我会马上死去你知不知道。”

    “你不会。”

    “我会的。安羽中,你以为我这么有趣,和你开玩笑啊!你自己干的好事……”

    “那是你自己的月水!”安羽中忍无可忍地大喝。

    “什么?”孟逍遥一呆。

    “你这家伙到底是不是女人啊?你娘难道没有教过你这些吗?”安羽中咆哮,抓住孟逍遥的领子使劲晃了晃,“为什么这种事情还要我来告诉你?”

    孟逍遥犯晕了:“你说我来月水了?”

    “难道还是我来么?”安羽中破口大骂,“你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没有内力,不懂武功就算了,还毫无廉耻地乱看男人的身体,宫成是怎么教你的?你到底是不是他们的女儿?”

    “不可能啊!”孟逍遥的表情更傻了,“安羽中,我不骗你的,我不会来那种东西的。”

    “你不会来?”安羽中看着她的目光像看着一个怪物,“你不要告诉我,现在从你身上流出来的东西只是我的幻视?”

    “那是……那是我被你撕裂的伤口啊!”孟逍遥有了底气,“安羽中,你会不会搞错了?”

    “我搞错?难道御医也会搞错?”安羽中有种尖叫的冲动,他到底和怎样的怪胎在对话啊?

    “御医也看过了?你确定他确定这是亏水?”孟逍遥将信将疑。

    安羽中懒得说话了,他孟逍遥摔在床上,掉头就走。

    “喂,安羽中,你把话说清楚啊!”孟逍遥冲着安羽中的背影喊道,但是安羽中好像聋了似的,而且他走得很急,似乎后面有什么东西让他倍感压迫了。

    孟逍遥抓了抓头发,万分不解。

    “小姐!”

    孟逍遥抬起头,门口站着一名丫鬟,看上去年纪和她差不多,她的手上端着一只盘子,盘子上,放着一只瓷碗,瓷碗里正冒出丝丝缕缕的热气。

    孟逍遥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是红枣?”

    “是的,小姐。”丫鬟笑着走了进来,“是红枣桂圆小米粥,小姐这会儿身子虚,吃不了其他膳食。”她一边说,一边利落地将粥端出来,右手捏着勺子,盛了一勺,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才递给孟逍遥。孟逍遥张嘴吃了:“我自己来。”

    丫鬟将碗给了孟逍遥,转身走了出去。

    等她重新端着水盆回到房间,孟逍遥已经解决了那碗粥,正坐着发呆。

    “小姐,擦擦脸吧!”丫鬟将热乎乎的毛巾放到孟逍遥手上,孟逍遥胡乱擦了擦,还给丫鬟。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抿嘴一笑,回答:“我叫小眉。”她用食指画了画自己细细弯弯的娥眉,“这个眉!”

    她端起脸盆:“小姐,你好好休息。”

    “等一下。”孟逍遥拉住了小眉的衣袖,“我有话问你。”

    “小姐要问什么?”

    孟逍遥皱了皱眉头,这话该怎么问呢?

    “小姐……”

    “哦,是这样的。”是怎样的呢?孟逍遥迟疑了,难道要把安羽中欺负她的事描述一遍么?她倒是没有关系,她怕安羽中知道她将他的暴行公之于世,会灭口呢!

    “那个,”她斟酌着词句,“我想问女人一个月来一次的那个事儿。”

    小眉的脸慢慢红了起来,她肤色白腻,脸一红,就像涂了层胭脂。孟逍遥发现,这个小眉还挺好看的。可惜这么好看的女孩,偏偏落在安羽中的手上。

    “你被安羽中那个过了么?”孟逍遥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做了个圈,右手食指对准圈戳了进去。

    小眉不仅脸红,耳朵、脖子都跟着红了一大片。

    “小姐,你胡说什么呀?我走了。”

    “喂,等等。”孟逍遥急了,“小眉,我是认真的。我有件事很费解,需要你的帮忙。”

    小眉只好又站住了脚,皱着细细的眉,露出苦恼的神色。

    “小眉,你来过了么?”

    “什么?”小眉咬着下唇,有点难堪,也有点不悦。孟逍遥曾经是个比她还不如的烧火丫鬟,如今却因为和主人的关系,直接跳过她,让她服侍了。

    想起主人的绝色容颜,看看眼前这张惨白的脸,再听听那些不伦不类的话语,她的心里未免不平衡起来。才与貌,她是哪边都不沾!究竟主人看中了她哪一点?

    “就是女人的月信。”

    “你问那个干嘛?”小眉不想回答。

    “因为那个对我很重要。”孟逍遥郑重地说道。

    小眉看了看孟逍遥,眉弯弯,眼眯眯,贼兮兮,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她哼了一声,懒得多答一句,就走出了房门。

    “哎,小眉,不就是来个月经吗?你至于表现得那么得瑟吗?”孟逍遥大声,看到小眉的双肩明显一僵,她嘻嘻一笑,“咱们都是女人,生殖器官没有两样,害什么臊嘛!过来,过来,省得我打长途电话!”

    小眉没有过去,事实上,她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就直接走人了,“长途电话”云云,她是有听没有进。

    “什么嘛!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潜移默化什么样的奴才!”孟逍遥嘀咕,“你不说,难道就没有人肯说了么?”

    她动了动身子,下身传来的不适让她禁不住“哎哟”叫出声来,不由拍床大怒:“你个死安公,还说我下身没有问题,没问题至于痛成这样?安公公,安公公……”她下死劲嚷着,最好诅咒那家伙真的变成“公公”。

    她在房里肆无忌惮地高声大喊,门口的两名侍卫站得笔直,心照不宣地各自离房门走远了点。两人都是一样的目不斜视,笑话,那种话能听见吗?就算是不小心听见了能落入耳内放在心上么?就算是自个儿没办法排除那几个字,能彼此眉目传情眼色交流么?不要命了么?

    他两个正襟危站,不远处的小眉已经气得小脸发白,她蹬蹬蹬紧走了几步,穿过花格子的走廊和小门后,进入一个精致的院子。院子靠着白色南墙是一座造型别致的假山,假山是一整块自太湖运来的石头,周围点缀着清瘦疏落的方竹,最妙的是,假山上居然有一股涓涓细流缓缓流下,竟不知从何而来。

    小眉就住在这个院子里,平素她不管心情有多么压抑,只要走到这里,身体就仿佛与这儿所蕴含着的灵淑之气遥相呼应,那种阻碍闭塞之感顿然消退。然而此刻,那种抑郁的情绪竟无法消除。

    咣当一声,她已经扔了脸盆,早有下人奔跑着迎上来,一个捡了脸盆,一个收拾残局。

    “怎么了?”屋子里,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飘了过来。

    小眉咬了咬嘴唇,冲了进去,跺着脚嚷道:“这种人,你为什么允许她活着?”

    “她是宫成的女儿。”安羽中坐在当中那张铺着虎皮的椅子上,慢悠悠地饮着香茶。

    “你怕他?”小眉挑衅地望着安羽中。

    安羽中的脸色沉了下去:“你想回去的话,请便!”

    小眉又跺了跺脚,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安羽中皱了皱眉,站了起来,正要出门。

    小眉冲上来抱住了他的腰身:“不要走!不要赶我走!”

    “我并没有要赶你走。”安羽中叹气,“好了,把眼泪擦干吧!”

    小眉不敢不依,却终究不甘心,小脸在安羽中后背上蹭了几下,心里稍微有了点平衡:“你偏心,你总是偏心。你对我,要是有对姐姐的一半,你知道我就是当场死了也心甘情愿的。可是你为什么这么冷酷?我在那里受了委屈,你也不知道迁就我一下。”

    安羽中转过身,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小眉,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府里还有哪个人能像你这么任性胡来?”

    小眉撅了撅嘴巴:“以前也许没有,以后……哼,就难说了。”想起在孟逍遥那里吃的瘪,她禁不住又来气了,“安羽中,为什么非她不可?我不是女人么?”她挺起胸膛,她的胸脯饱满丰盈,发育得正好,“她能给你的,我不行么?”

    “你想试试?”安羽中问得很暗昧。

    小眉的脸蓦然烧了起来,第一次,安羽中第一次对她超越了兄妹情谊。她张了张嘴巴,忽然发现自己的喉咙很干。

    “我……想!”

    “好!除衣服!”

    “脱……”小眉被将住了,不是应该男人帮女人脱么?

    “你后悔还来得及。”

    “谁说我要后悔?”小眉嘴硬,横下了心,将外衣解开了,露出里面嫩黄色的肚兜,肚兜上绣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芍药。

    安羽中看着那朵娇艳无俦的芍药,脑海中忽然浮起了孟逍遥的肚兜。嘴唇不由自主地撇了一下,恐怕这世上,也只有那家伙会在自己肚兜上绣那么个可笑的图案了。

    小眉看到了那抹表情,安羽中在笑,那个永远不近人情的,就连笑,也仿佛是在纡尊降贵一般的安羽中,居然也拥有那种笑容:带点会心的,好笑的表情。

    这一抹笑容鼓励了小眉,她上前抱住了安羽中。

    安羽中的手摸着小眉滑腻的后背,顺势解开了肚兜的带子。肚兜落在了两人的脚下。安羽中低头,眼前那一幕,一如那怒放的芍药,美不胜收。

    但是奇怪的,他的眼前偏又出现了孟逍遥扁平的毫无观感的胸。他又撇了撇嘴,那家伙,居然还大放阙词,说什么“迷你也自有别样的滋味”。

    小眉仰着头,再次看见了安羽中的微笑,她幸福地闭上了眼睛,送上了自己的唇。原来安羽中是在意她的,一直是在意她的。

    小眉颤抖了一下,感觉身体被安羽中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

     正文 第七章

    安羽中离开了她。

    身体突然失去了依托,小眉睁开了眼睛,却发现安羽中已经脱去了自己的衣服。她早已不是第一次看到安羽中的身体,但以前只是偷看,如今,却是要真刀实枪地对着干了。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小眉又羞又兴奋。

    安羽中扯掉了小眉的贴身衣物。

    “安……羽中。”小眉怯怯地呼唤。

    安羽中好像没有听见,他等着小眉,表情甚是凝重。

    “中哥!”小眉继续呼唤,她本来想要叫安羽中名字的,但姐姐向来如此呼唤安羽中,她不想在她人生的最重要时刻,成为姐姐的替代品。

    安羽中仿佛突然回过神来,朝她看了一眼。

    “小眉。”他似乎一下子认出了小眉。

    小眉的心凉了一下,难道,难道刚才的表情,不是给她的,而是给姐姐的?

    “安羽中,是我。”小眉颤抖着确认,秋水般的眼眸里,已经裹了泪光,“是我,你最好记住,此刻躺在这里的人,是我!”她呜咽起来,“安羽中,我不要做别人的替代品。这是我第一次和男人这样,你……你就不能专心点吗?”她又羞又气又委屈,说到后来,已是语不成声。

    “我知道是你。小眉。”安羽中的语气里含着焦灼和不耐,“我需要你的帮助。小眉,愉快点。”

    小眉抽泣着,愉快点?她也很想啊!可是,怎么愉快?她还是第一次啊!

    安羽中不再说话,只是开始吻她,除了嘴唇,安羽中一边吻一边摸。小眉渐渐止了抽泣,身体在安羽中的挑拨下,渐渐兴奋了起来。

    “中……哥!”她难耐地喊道,可是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安羽中继续逗弄着小眉。

    “中哥!”小眉腻声呼喊。

    安羽中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小眉。

    “中哥。”小眉讶然起身,身体还残留着安羽中点燃的火苗,但顷刻间,忽然人走茶凉。

    “不行!”安羽中指着自己说。

    小眉目瞪口呆:“为什么?你刚才明明……”她没有说下去,不是羞于启齿,而是这简直变成了一种讽刺。她偷看过安羽中和其他女人的事,她也完全明白安羽中的战况。可是……难道因为是她?

    “不是。”安羽中回答了她的疑问,“是因为孟逍遥。”他回答,并且开始穿衣服。

    一股冰凉的寒意从小眉的尾椎骨蔓延上来,她难堪地抱紧了身体。

    安羽中将她的衣服扔给她。

    小眉接住了,木然着衣。

    安羽中不看她:“这就是我叫你去见她的原因。我想让你告诉她关于女人的一切。”

    “为什么?”小眉的脑袋仿佛糊住了。

    “我在她那里受创,就得在她那里恢复。”安羽中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似乎说的压根不是关乎他个人那种难以启齿的私事,“我也不想,所以,你知道的,我试过了。都不行。”

    小眉知道那个“都不行”中也包含了她,她越发的难堪了。

    “你怎么知道她行?”她想要大喊出声,但结果也不过是比蚊子略大了一点声音而已。安羽中在孟逍遥那里受了重创,她何尝不是在安羽中这儿受了重创?那是她的第一次啊!她期待中完美的幸福的第一次!

    “我问过你的。”安羽中说。

    “可是你并没有事先告诉我实情。”小眉控诉。

    “你后悔了?”

    “我没有。”但是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小眉眼睛里流了出来。

    “从我们来到这里,就已经与后悔绝缘。”安羽中冷冷说道,“小眉,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你最好明白,你越早让她了解女人的一切,对我们就越有利。”

    小眉笑了,有利?什么利?

    “你是说你重新回到花丛中?”小眉讽刺。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得小眉差点闭过气去,右脸立刻肿了起来。

    “你打我?”

    “这是教训。”安羽中的眼神冷得犹如寒冰,“你不去,我可以找别人。”

    他转过身。

    “姐夫!”背后传来了小眉求饶的声音,“我错了。”

    那一声姐夫唤起了安羽中仅存的情愫,那是他来到这里唯一的力量源泉,那也是他到此刻依然能够坚持下去的唯一依靠,那是心头独一无二的温暖。

    他僵冷的表情融化了下来,尽管没有转身,但小眉已经知道,她的呼唤奏效了,一如每一次当她犯错的时候。

    “姐夫,我会完成任务。但是,”她不甘心地威胁,“你要是敢背叛姐姐,看我不到姐姐那里狠狠告你一状。”

    安羽中一时无声。

    小眉偷偷地瞟了一眼安羽中,安羽中神色漠然,一双眼睛黝黑黝黑的,完全望不到底。这正是小眉最怕见到的神色,这样的安羽中,仿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和她隔着千山万水。仿佛她根本就在自己的国家,没有跟着过来似的。

    “安羽中!”她叫了一声。

    安羽中没有回答。

    “姐夫!”她不甘心地又叫了一声。

    安羽中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黑发,叹了口气:“你羡慕你姐姐,你姐姐若是能够像你这般自由,拿什么都是心甘情愿去换的。”

    小眉想到了宫中的姐姐,那个虽然集中了万千宠爱的光环,却独自背负着所有的痛楚的姐姐,那张负气的小脸黯然神伤了。

    安羽中松开了手:“小眉,你知道的,我们到这儿来,不是为了私人的情感。这一仗牺牲了太多,我们输不起。”

    小眉一惊,背心微有冷汗,肃然答道:“我明白。”

    “明白就好。”安羽中那妖媚的凤眼中闪烁着幽微的冷光,“去吧!”他转过身,负手而立,尽管如此,小眉依然觉得如芒刺在背,她慌忙走了出去。

    孟逍遥还在骂人,若不是害怕动起来会让流血更多,她绝不会本分地躺在床上。可是她骂得越起劲,门外越是没有动静。

    孟逍遥咽了口唾沫,考虑到再骂下去那点小米粥的营养就白费了,终于闭上了嘴巴。

    小眉恰好在那个时候走了进来,她摸了摸脸蛋,尽管药效神奇,已然消肿,但是那疼痛却挥之不去。她咬了咬牙,故意弄出了不小的声音。

    孟逍遥明明听到了了,但是她依然仰躺在床上,瞧也没有瞧小眉一眼。

    小眉以为睡着了,就走到床边。

    孟逍遥瞪着床顶,好像床顶长出了特别的东西。

    小眉等了一下,眉心渐渐笼了怒色,但是想到刚才安羽中的警告,她咬了咬嘴唇,轻轻说道:“喂!”

    孟逍遥没反应。

    “小姐,你还好吧!”小眉忍气吞声地问道。

    “死不了。”孟逍遥哼了一声,“怎么,给你脸你不要脸,现在又拿热脸来贴我的冷脸了?”

    小眉的眉毛竖了起来,一张好看的脸蛋涨得通红。

    孟逍遥猛地翻身坐起,抓住了小眉的双手,笑嘻嘻地说道:“别生气,别生气。外婆说得没错,真有美女生气起来更美呢!小眉,你怎么可以长得那么漂亮!你生气的样子简直太有活力了,好像你的五官都活过来了,都有自己的生命力。老天,你该照照镜子,那是怎样惊天地泣鬼神的美啊!”

    那种语无伦次的鬼话,小眉真的该生气的,但是孟逍遥语气中的热忱却让小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惊天地泣鬼神?天地神明都听着呢!这种话也可以乱说的么?”她戳指指着孟逍遥的额头,忽然觉得这人也不那么可气了。

    “真的真的。”孟逍遥来劲了,“小眉我无比真诚地告诉你,你是属于那种第一眼很漂亮,第二眼更漂亮,第三眼呀……”她故意卖了个关子。

    “就发现原来不过是个普通的丫鬟罢了。”

    “No! No! No!”孟逍遥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第三眼就再也离不开眼神了,恨不得眼神能够黏在你那张脸蛋上才好呢!”

    一席话说得小眉心花怒放,她本来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容貌,自问姿容不舒姐姐,安羽中却就是视而不见。如今听到一个旁人,竟能如此赞美她的容貌,再大的气儿也消了。

    “你这张嘴哟!”

    孟逍遥却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小眉奇怪地问。

    “唉,可恨我非男儿身,不然万水千山,我照追不误。”

    “哼,你!”小眉挑剔地望着孟逍遥,这一眼细瞧过去,竟发现孟逍遥五官居然长得相当精致,只是那眉眼尚未发育开,还不见女人的风情罢了。

    女人天性中的第六感冒了出来,她审视孟逍遥的眼睛带着些敌意了。

    “我当然算不上哪根葱了。不过……”孟逍遥鬼鬼祟祟地抬了抬眉毛。

    “不过什么?”

    “不过,安羽中要是有点眼光的话,就不会舍近求远了。”孟逍遥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小眉猛然涨红了脸:“你胡说什么?”

    孟逍遥抿嘴一笑,自己给自己掌了个嘴巴:“看你吃饱了撑的,没事尽胡说。”

    她不说了,小眉的心事却给她撩起来了:“你说的是实话?”

    “哪一句?”孟逍遥故作不解。

    小眉沉下了脸。

    “小眉姐!”孟逍遥突然抱住小眉,在她脸上叭地亲了一口,正是那挨了耳光的一边。

    “你干什么?”小眉被吓了一跳,用力推开孟逍遥的双臂,使劲擦着自己脸上孟逍遥留下的口水。

    “对不起,你的美真的让我无法控制。请原谅我的冒失,但请你一定要接受我送给你的优雅的一吻。”

    “优雅?”小眉又好气又好笑,若孟逍遥是男子,她此刻不立刻杀了她,她就不叫拓跋眉了。

    “小眉姐,是不是女人来了那个后,就会变得像你那么漂亮?”孟逍遥趁热打铁。

    “怎么可能?”小眉嗤之以鼻,“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哦!”孟逍遥微微失望了,既然如此,来与不来有何区别?外婆干嘛对于她不能来那个如此耿耿于怀,甚至连去世的时候都念念不忘?真怪!

    “你想变得漂亮?”小眉狐疑地盯着孟逍遥。

    “漂亮谁不喜欢?”孟逍遥失去了兴致,对外婆的想念突然浓郁了起来,她想要 一个人静静呆着,“你走吧!”

    “你说什么?”小眉又来气了,这家伙,给点阳光就以为自己真是金子了?

    孟逍遥干脆闭上了眼睛,现在她只想和外婆神交片刻。外婆去世第二年,有一次她心情特别难受,来到外婆的坟前,也是这样闭着眼静静靠在外婆的坟头上,外婆那熟悉的气息就仿佛萦绕着她的周身,好温馨好幸福!

    后来,她每次特别孤独时,就会放松身体,什么都不想,外婆的气息就会回来,仿佛从未离开过她一样,给她全部的呵护。

    但是,这一次,小眉不给她这样的机会。小眉重重地推了她一把:“你不想知道了么?”

    孟逍遥不耐烦地睁开眼睛:“小眉姐,我知道你过不了我这关就过不了安公公那一关。啧,安公公还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啊,那么重的耳光,怎么打得下手?”小眉的脸,一般人是看不出异样,但是,她不是一般人。小眉会去而复返,一般人也许猜不到缘由,大事她恰好又不是那一般人。

    小眉涨红了脸蛋:“你……你怎么知道?”

    孟逍遥翻了翻白眼,这种问句,她若是都回答,声带只怕早几年就毁了。

    “这个你不必知道。你只要知道,机会只有一次,你已经错失良机了。现在,你走吧!我帮不了你。”

    小眉张口结舌。

    孟逍遥倒头睡了下去,顺便撩起棉被盖住了脑袋。拜托,她孟逍遥从来不是慈善家。她已经知道小眉后面想要说的话,难道还要慈悲为怀地再听一遍吗?

    小眉气得捏紧了拳头,若不是怕安羽中又要赶她走,她真会不顾一切地结果了孟逍遥。可是就这么无功而返,她情何以堪?

    “你不是想要知道你现在为什么会流血吗?”小眉压低了嗓门吼道,“你来月经了,笨蛋。就你这个笨女人,连自己来了月经都不知道。”

    棉被突然掀开,孟逍遥那对黑黑的眼睛看着她。

    小眉忽然发现,那眼神,居然很像安羽中。

    “安羽中来了。”

    “什么?”

    “快要进门了。”

    “什么?”

    “他很不爽你又没完成任务?”

    “什么?”

    “出去!”

    “什么?”小眉抓狂。

    “出去!”同样的两个字,不一样的声音分量。

    “干什么?”小眉尖叫,很快发觉了在她面前的孟逍遥是闭着嘴巴的,而且孟逍遥的眼睛里,正流露出她最讨厌的神色——同情。她缓缓转身,安羽中站在她身后,黝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小眉想要解释,但是她只是张了张嘴,就仓皇而逃。她怕她多说一个字,安羽中会直接将她扔出这个房间。她不是没有被丢过,但是,在孟逍遥面前,她丢不起这个脸。

    孟逍遥哈哈大笑,她笑得非常没有形象,一边笑一边还擂着棉被。

    “你笑够了么?”安羽中冷冷地盯着她。他这辈子都没有栽得这么厉害过,他明知道后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是他此刻心头堆积的,除了后悔还是后悔。

    “差不多了。”孟逍遥好不容易憋出这几个字来,立刻又大笑起来,这一次更夸张了,因为连说带笑,她嘴里的唾沫星子都飞溅到安羽中的脸上。

    安羽中勃然大怒,陡然扼住孟逍遥的脖子:“我说你笑够了没有?”

    孟逍遥涨红了脸,努力指了指安羽中的手。

    安羽中松开,孟逍遥倒向床面,咚的一声,后脑勺撞在床栏上,很痛,但是她无暇顾及,使劲吸着气,才剧烈地咳嗽起来。

    “安……安羽中,你……有种……就杀了我。”

    “我为什么要杀你?”安羽中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控制了你,就等于控制了宫成。那个怪物的武功,就可以为我所用了。”

    “你不是认真的吧?”孟逍遥看着他,好像在打量一个怪物。

    安羽中的怒气又发作了,他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他不能轻而易举地就叫这家伙控制了情绪。

    “我是认真的。”他特意点着头,强调他的认真。

    孟逍遥再次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安羽中不想老是纠结在一个话题上,可是他等了片刻,孟逍遥的笑声一点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愿,重申了那个问题。

    “我笑你。”孟逍遥指着他。

    “我很好笑吗?”

    “很好笑!”

    “乞道其详。”安羽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实际上,在遇到孟逍遥之前,这一向是他的风格,只有别人被他逼迫得恼羞成怒、自乱阵脚;从来不会是他被人逼得情绪失控。但是,现在,一切似乎正在颠倒。

    安羽中发誓,绝对不能出现这种情况。

    他的一本正经逗得孟逍遥又是一阵狂笑。

    安羽中不问了,他只是看,冷冷地看着孟逍遥笑。一般而言,在他这种冰山一样冷冻的眼神下,没有人会继续笑得出来。即使笑,也只是强笑。

    但孟逍遥不是,孟逍遥是真的觉得很好笑。每次他笑得快要岔气,不得不停下来时,他一眼瞥到安羽中,就会重新失控地狂笑。孟逍遥已经笑得直揉自己的小腹,笑着叫嚷:“完了,完了,我的肠子……打结了。安公公,你能不能……不要……摆……造型了?”

    “安公公”三个字让安羽中差点又要扼住孟逍遥的脖子,但是,既然决定不会杀她,再做出这种动作,连他自己都有点不耻。他迟疑了一下,孟逍遥却毫无见好就收的美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在孟逍遥猖狂的笑声中,安羽中的心中忽然一点点地拼凑起一个小小的疑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好笑?

    孟逍遥已经笑得滚倒在床上,不停地捶打着棉被,又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巴,笑声这才渐渐止了下来。声音是消停了,但是她的头还是埋在被子里。

    安羽中继续盯着孟逍遥。

    他也不想这样做,但是除了这么做,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曾经的杀气如今成了笑话,这种感受没几人有这个荣幸承受。

    “现在你是不是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安羽中尽可能让自己不动声色地问。

    孟逍遥没有抬头,却竖起了左手大拇指,做了个点头的姿势。

    安羽中等待。

    一些时间过去了。

    一段时间过去了。

    很长时间过去了。

    安羽中忍无可忍掐住孟逍遥的后脖子,一把将她拎了起来。孟逍遥睡眼朦胧地眯着眼睛,看样子美梦正酣。

    安羽中勃然大怒,几乎想要一巴掌扇过去。

    “小不忍则乱大谋。”孟逍遥打了个哈欠,“安公公,说实话你真没资格批评小眉姐,你和她有什么不同。”

    安羽中咬紧牙关,牙齿咯咯作响。一方面为她肆无忌惮的称呼,另一方面也为孟逍遥居然拿他与小眉对比。

    “淡定淡定!”孟逍遥拂开安羽中的手,“能屈能伸方是大丈夫本色对不对?”

    安羽中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缓缓吐气。待气流周转全身,感觉到自己的情绪稳定了些,才掀了掀长眉,眼波流转:“你知道了什么?”

    “那得问你想知道什么?”孟逍遥狡猾地一笑。目前她所知是有限,不过既然安羽中和小眉都能轮番上阵,而且还含辱忍耻地委曲求全了,那么,至少说明,她很重要。只是这一点,她就足够有把握,不管她怎么痞,安羽中都不会咔嚓她。生命无忧,她就有的是时间消磨这个家伙,一报虐待之仇。

    “宫成!”两字一出,安羽中就迅疾点住孟逍遥的穴道。孟逍遥的嘴唇刚刚上扬,却不得不停顿在某个时空。她不满地瞪着安羽中。

    “你不笑,我就解穴。”安羽中淡然回答,这一次轮到他双唇飞扬了。

    孟逍遥眨了眨眼,表示同意。

    安羽中出手。

    “你太卑鄙了。”孟逍遥忿然,“你的武功就是这样用来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武功的目的就在于对付别人。”安羽中坦然承认,“现在可以说了。别让我失去耐心。”

    “我爹根本不在意我。也许,他巴不得我死了呢!所以,你若是拿我和他谈判,”孟逍遥耸了耸肩膀,“悉听尊便!”她说得满不在乎,但是眼睛里却还是泄露了受伤野兽般的神情。

    安羽中信了。

    “也对。”他点点头,“换我是你爹,不是被你气死,就是早把你打死了。”

    “谢了。”孟逍遥冲他做了个鬼脸,“爹,那我们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了。做爹的都能欺负自己女儿了,女儿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哎,我告诉你,有个十二岁的少女就是因为受不了她爹屡次欺负她,所以把她爹给阉了。”

    安羽中勃然色变。

    孟逍遥怔了一下,忽然不怀好意地上下看着他,目光渐渐转移到安羽中的胯间:“我说……你不会是……被我说中了吧?”她张开食指和中指,做了个剪断的姿势。

    安羽中没有回答,不过看他那个样子,应该是正在平息静气。

    “我知道了。”孟逍遥幸灾乐祸地瞟了他一眼,“这是不是恶人有恶报?”

    “你知道什么了?”安羽中沉声问道。没错,他的确正想承认这事,可问题是,他都没有回答,她怎么又知道了?

    “山人自有妙计。”孟逍遥掐着手指,“怪不得你派小眉来,原来是为了这个呀!唉,兜兜转转,婆婆妈妈。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看上你了。你现在恰好有求于我,不是正好提出公平交换么?笨!”

    安羽中被骂得无语。他好像是有些笨,怎么就没想到那个?

    “可是,你那个真的不行了?”孟逍遥疑惑地问,“为什么?为什么又非我不可?”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么?”安羽中拒绝回答。

    孟逍遥讪讪地撤回了目光:“好吧,我愿意做你的药引……”

    “灵不灵可不赖我。”这半句话她咽了下去,怕安羽中出尔反尔。

    “当然,前提是你这个模特称不称职?”

    “你想我怎么做?”

    “那简单。就是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等于没说!

    安羽中瞪她。

    孟逍遥却又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晚了,睡了。”一头栽倒在床上,顾自己在两只肩膀上塞好了被角。一切就绪,孟逍遥闭上眼睛,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也不睁眼,就张口说道:“对了,我不和别人说话啊!”

    安羽中瞪得很用力,凤眼斜斜上挑,眼珠子黑亮晶莹,状如宝石。奈何,孟逍遥没有看见,不一会儿,均匀的呼吸声就从床上响了起来。

    孟逍遥睡着了。

    安羽中坐在床畔,不甘心地继续瞪着孟逍遥。

    他,被毫无悬念冠之以“古往今来开天辟地倾国倾城第一人”的安羽中,就这样被冷落了。

     正文 第八章

    孟逍遥醒来的时候,天色犹自暗沉沉的,似乎还没有天亮。

    她从被窝里伸出双臂,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喃喃道:“奇怪,怎么还这么早,难道我只睡了这么些时候?”

    “你不是睡了这么些时候,你是睡了一天一晚了。”一个声音在床边冷冷响起。

    孟逍遥笑了:“好饿啊!”

    没有回音。但是,有一碗芳香四溢的粥递了过来。

    孟逍遥捧过粥,仰头送了个痞痞的笑容:“谢谢安公公。”

    安羽中咬牙。一旦他恢复正常,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孟逍遥。他心头反复想象着孟逍遥被他杀死的画面,蓬勃的怒气才渐渐消散。他尽量用眼神的威力震慑孟逍遥,也研究孟逍遥。

    “我找过宫成了。”

    孟逍遥连动作都没有停顿一下。本来么,已经预见过的事情,她不可能惊讶。

    安羽中又咬了咬牙:“完全没有他的踪迹。这么说,他真的这么恨你,甚至抛弃了你?”

    孟逍遥从碗里抽空向上瞟他一眼,安羽中看到了她眼中的讽刺。

    安羽中咬牙点点头:“很好,也就是说,不管你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人过问,对吧?”

    孟逍遥吃得更欢了。

    “你他……”

    “咕……”孟逍遥打了个饱嗝,含糊地说道:“不要每次都是粥啊!下次我要吃打面。”

    安羽中只能瞪着她。

    孟逍遥含着汤勺,一下一下地击打着碗底:“可怜啊,不但没吃过,甚至没听过。”她啧啧地辨着滋味,仿佛正在回味打面的好味道,“口感滑嫩,鲜味独特,赞啊!”

    安羽中当然没有听说过,但是随着孟逍遥的描述,原本纠结的话题忽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他想起孟逍遥曾经给他吃过的那个什么果冻,好像也从未品尝过。

    “等我身体复原了,心情也好了,我做给你吃。”孟逍遥把碗递了过去。

    安羽中傲然睨视,负手于背。

    此时东方发白,窗外的亮色将安羽中的身材勾勒出完美的线条。

    孟逍遥呆呆地望着,手一抖,那碗笔直地坠落在地。幸好地上都铺着地毯,只是碗中的残粥溅了些出来,弄污了地毯而已。

    “好美!”孟逍遥从床上跳了下来,“别动,就这样保持不动。我的包袱呢?”

    “来人!”安羽中吩咐,“将她的包袱取来。”

    “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别动,别动!”孟逍遥一叠声吩咐着,包袱才一拿到,她就迫不及待地取出画架支了起来,安羽中站立的位置太棒了,光线落在他身上,将亮面与阴影打得恰到好处,画出来绝对很有立体感。

    她藏身于画架后面,不时探头打量着安羽中,手中的炭笔刷刷刷若行云流水。

    安羽中的唇角含了一丝微微的不屑。这女人,若不是真的走火入魔了,就是太装模作样引人眼目了。

    阳光从窗户的缝隙处射了进来,照在安羽中的身上,安羽中的头发、眉毛、睫毛都仿佛渡了一层金边,格外耀目。

    孟逍遥整个人都从画架后走了出来,怔怔地凝视着安羽中。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好了么?”安羽中不耐烦地皱眉。

    “我永远也画不好了。”孟逍遥喃喃说道。

    安羽中走了过去,绕过画架,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高傲、飘逸,有种君临天下的霸王气势。

    他不由吃了一惊,这女人,怎么会画出那样的他?没有丝毫迟疑,他就突然撕了画纸。

    “你干什么?”孟逍遥吃了一惊,可是等她上前抓住安羽中的臂膀,那画纸已经变成粉末了。

    “你疯了。”孟逍遥傻眼,“那是我的画好不好?”

    “画上的人是我。”安羽中骄傲地宣称。

    “你是我的模特,你狂什么?”孟逍遥的手指差点指到了安羽中的鼻子上。

    安羽中盯着那只敢冒大不韪的手指,手指很纤细,很修长,是拿画笔的手。

    他慢慢地握住了那只手,暗昧地摸着。

    孟逍遥想要抽回来,但是她的力量不够。

    “安公公,你又想非礼我?”

    安羽中看着孟逍遥,眼神似怒非怒:“你要是再敢画出那样的我,我就拧断你的手指。”

    他松开了手指,走出房间。

    那张画,他也觉得很好看啊!可惜……

    孟逍遥莫名其妙地望着安羽中的背影,半晌,才举起右手,看了看那根手指,安然无恙。

    “疯子!”她最后下了个结论。

    没有模特,孟逍遥只好把自己过剩的精力投入到另一个爱好上——美食。

    她爱吃美食,是因为她的肠胃被外婆养刁了,不是美食,她的肠胃会有受虐的感觉。

    她会做美食,是因为每次外婆做饭的时候,总是要把她一起拉进厨房,一起动手。外婆说:“只有亲手做过,才能更加了解食物的脾气,才能做出真正可口的饭菜。”

    食物有脾气,普天之下,只有外婆可以说得如此义正言辞。

    孟逍遥初时觉得很搞笑,等到外婆去世后,她才真正领悟了外婆话里面的意思。

    食物是有脾气的,你若是违背了它们,再是高超的烹炒,再是美味的调料,最终的结果,是失去了食物本身的味道。

    当你享用食物的时候,要怀着珍惜的感情,不要无谓地浪费,需要多少,就是多少。其次,一定要在它们鲜嫩的、带着生命活力的时候,就享用它们,而不要等到搁置许久、年老体衰了,才去烹饪。

    所以,孟逍遥的美食,总是做得恰如其分。

    譬如说,打面。

    孟逍遥坐在厨房里的小桌子旁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厨房南边靠墙处,也放着一张木桌子,是孟逍遥让佣人们临时搬进来的,木桌子上,横着一根滚圆的木头,木头一端,固定在墙壁上。这根木头,也是孟逍遥让佣人们从后山上砍了一棵树制作出来的。桌子上,还残留着一些白色的面粉,按照推论,孟逍遥那碗面条正是在这张桌子上做出来的。

    孟逍遥满足地吸了口气,香!

    她挑起一根面条,面条微微弯曲,显得很有弹性,不错!

    吱溜一声,一根面条被她吃了进去。味道好极了。

    这碗面的菜料很简单,肉片和青菜。肉,是极新鲜的肉;青菜,是活蹦乱跳的青菜,孟逍遥的外婆这样形容刚从地里拔起来的青菜。关键在于汤,那是孟逍遥花了一定功夫熬出来的高汤。

    孟逍遥吃了一半的时候,那碗面被人夺走了。

    “干什么?”孟逍遥拍案而起。

    端着面条的是安羽中。

    “还给我。”孟逍遥去抢面碗。

    面碗没有抢到,她手上的筷子又不见了。

    “你要不要脸?”孟逍遥急了,“你手下那么多厨师,想吃什么找他们去呀!”

    安羽中没有回答,事实上,是无暇回答她的话,因为他正埋头吃着孟逍遥剩下的面条。

    半碗面,很少。安羽中喝光了最后一滴汤,意犹未尽地望着碗底:“还有吗?”

    “有。”孟逍遥回答。

    “给我。”

    孟逍遥从牙齿缝里挖出了一点青菜叶子,递给安羽中。

    安羽中嫌恶地避了开去:“你娘怎么教你的?”

    孟逍遥发怒了:“你装什么清高?你刚才吃的喝的不就是喷了我无数唾沫的面条么?你还在乎这一点青菜啊?你知不知道,那些面条都是我咬了一半剩下的?那些肉啊菜啊都是我舔过了又吐回去的?你小样刚才吃得那么人模狗样滴,你现在来嫌弃了?”

    孟逍遥上蹿下跳骂得欢,安羽中的喉咙起伏了两下,终于没能忍住,人倏地不见了。不一会儿,门口传来了呕吐的声音。

    “切!”孟逍遥左手握在右手手腕上,右手竖起中指,彻底鄙视安羽中。

    哼,这家伙抢她的食粮,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早就想好好教训教训他了。这一次,看不恶心死他!

    孟逍遥的月事洋洋洒洒持续了半个多月。

    这半个多月,孟逍遥总算从御医那里弄清楚了一件事,她真的来月事了。

    这个问题纠结了她很长时间,她就拿这个问题纠结了御医很长时间。

    有一天御医终于忍无可忍:“你是不是姑娘?你懂不懂害臊?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孟逍遥虚心好学,“梁太医,麻烦你看在我这么求知若渴的份上,你就告诉我吧!”

    梁太医一阵气血翻涌。

    孟逍遥体贴地揉着梁太医的后背,梁太医哆嗦着手把她推了开去。

    “你走,你走!”

    “梁太医,我走哪里去?”

    可怜的梁太医于是意识到,原来该走的人是他!

    “我走我走!”

    “你走不了。”孟逍遥笑嘻嘻地端起了梁太医喝过的茶杯,“梁太医,你真的没有发觉,我在这茶里下了药吗?”

    “你……你……你……”梁太医手软脚软,无法动弹,只能涨红了脸狠狠地鄙视孟逍遥。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孟逍遥竖起了手指,“一,被我剥光衣服画画。”她上前翻开梁太医的领子,摇了摇头,“瘦骨嶙峋,唉,我也勉为其难啊!”

    梁太医难堪地闭上了眼睛。

    “二,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梁太医做出了选择。

    “你很二啊!”孟逍遥嬉笑。

    梁太医听不懂,不过他庆幸自己听不懂。他发誓,经过此劫,他直接告老还乡去。

    “我外婆说我是个石女,来不了月经。”孟逍遥坦诚相告,“为什么这次会来了呢?”

    “你外婆弄错了。”梁太医面无表情。

    “不可能。”孟逍遥否决了梁太医的回答,“如果说弄错,也只会是你。你为什么认为自己不会错?”

    梁太医额头的青筋跳了两跳,居然敢质疑他的医术。

    “姑娘,老夫行医数十年,是不是月事,只怕还看得出来。”他看了看孟逍遥茫然的神情,咬了咬牙,直言相告,“从你的脉象来看,你内膜脱落,淤血排出,正是月事信息。本来你的确无法排出经血,因为你……咳……咳……玉……门内部粘连……”他说到“玉门”两字,不自觉地咳嗽起来,“玉”字在嗽声中一带而过,几不可闻。

    “什么门?”孟逍遥偏生就不放过这个词,她本来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表情,突然间精神大振,兴致勃勃。她目光炯炯地盯着梁太医,可怜梁太医,一张保养甚好的脸面垮了下来,仿佛突然间老了十岁。

    “……咳……咳……”一股腌臜之气堵在嗓子眼,梁太医只好继续咳嗽。

    孟逍遥殷勤地端起水杯:“梁太医,药!”

    “什么药?”梁太医惊愕。

    “病了就要吃药。”孟逍遥索性主动打开梁太医的药箱,取出十来个药瓶,“哪个治咳嗽的?”

    额头的青筋跳得更欢了,喉咙也痒痒的,更加难受。梁太医使劲咽了口唾沫,望着孟逍遥的眼睛里,已经带上了求饶的意味。

    他们院子外面百米处,安羽中笔直地站在一棵树下,半仰着头,仿佛正在观看天色。站在他旁边的侍卫丛容也努力地望着刺眼的阳光,不明白那里究竟有什么端倪吸引了主子的注意。他受不住阳光的热烈回射,低头揉了揉眼睛,向主子看去,却发现主子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不由心生佩服:到底是主子,武艺超群,连眼睛也非同寻常。

    “爷,上面有什么吗?”他忍耐片刻,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嗯?”安羽中收回了目光,低下头,使劲眨了眨眼睛,有泪光被逼了出来。这阳光,还真是炽烈。

    只是这么一个动作,足够丛容看见了安羽中那飞扬的唇角。主子在笑?不是那种阴恻恻的冷笑,不是冷嗖嗖的讥笑,更不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怒笑,而是微笑,很普通的那种,他丛容听到笑话时就会出现的那种。

    丛容的身体突然寒了一下。

    “爷,你……没事吧?”他小心翼翼地探询,双脚一前一后,做好必备的防御措施——万一爷动手,他摔出去的时候,至少可以减轻伤痛。

    安羽中却仿佛没有听到丛容的话,他微侧着头,似乎又被什么吸引住了。

    丛容顺着安羽中的视线望出去,那只是树下的一个石墩,难道爷累了,想休息了?

    他走过去,用自己的衣袖掸了掸石墩:“爷,您坐!”

    没有反应,不,也不能这么说。安羽中只是没有去坐,但是他的笑容却更加灿烂了。

    丛容脊背上的冷汗流了下来。妈呀,他就说他今天早上怎么眼皮跳个没完呢!

    远远的,孟逍遥的声音仍在继续。

    “梁太医,我说你连这么普通的咳嗽都治不了,你是怎么当上御医的?你……莫非就是那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你……你这也太……那个了吧,冒充医生,是要治死人的。”孟逍遥生气了,“我就说你诊断错误了吧!什么月事信息!你根本就是包庇安羽中,掩饰他的罪行!你的行为太丑陋了你知道不?你都那么大年纪了,你这么欺负我一小姑娘你缺德不?这和你亲自欺负我有区别吗?我说你那么大岁数都活哪儿去了……”

    梁太医抖抖索索地站了起来,努力扶着案几:“姑娘,求求你放了老夫吧!”

    孟逍遥长叹一声:“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是想放过你,可是你想过我的父母没有?我爹妈生我养我,要是知道我今日所遭受的欺辱,他们会伤心成什么样?”孟逍遥真伤心了,不是为了父母的伤心,而是为了父母的不伤心。要是外婆在……咳……往事不堪回首,得,不想了,省得伤无谓的心!

    “姑娘!”梁太医竭尽全力地大喊,“老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孟逍遥坐了下来:“你不早说,害我浪费这么多口水。”她端起自己的茶杯,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愿闻其详!”这话一出,她自己扑哧一声先乐了,安公公的口头禅,关键时刻还真是恰当呢!

    梁太医这回不敢怠慢,尽可能详尽地描述孟逍遥的情况:“你……玉门内阻塞,经血无法顺畅排出,已成病患。本来你早两年该是正常来月事,但是由于这个原因,经血只能堵在……其中。若是继续如此,你必然会因血脉不和而早夭。但是,那一次机缘巧合,你……那里被打通,堵塞了几年的经血终于得以畅通。所以,你不但不能责怪国舅爷,你反而该感谢他救了你。”

    “原来如此。”孟逍遥点头,“你的意思是,安羽中是我的救命恩人?”

    梁太医点头,脸色欣然:不知道国舅爷是否知道他这一番苦心!

    “用交配的方式?”

    梁太医怔住,随即那保养得白净的脸坏蛋狈地红了一大片。

    “是不是?”孟逍遥不耐烦地追问。

    梁太医尴尬了,点头吧,“交配”两字又岂能用在国舅爷身上?不点头吧,“救命恩人”不是变成了无稽之谈。

    他哼了一声。

    “是不是?”孟逍遥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是不是女子?”梁太医真正发火了,“你知不知道廉耻?”

    孟逍遥冷哼数声:“原来你知道啊!”

    “老夫如何不知?”

    “既然你知道,又怎能把黑说成白?睁着眼睛说瞎话!安羽中明明就是欺负幼女,你竟然能狡辩成救命恩人!我问你要不要脸?”

    梁太医张口结舌。

    孟逍遥瞟了梁太医一眼,那老头脸色苍白,神情颓败,看上去很可怜。可是一想到他曾经和安羽中狼狈为奸,欺骗那些未成年女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若她不是孟逍遥,不是受过外婆未来教育的穿三代,听了梁太医这番话,只怕也要对安羽中感激涕零、五体投地,恨不能以身相许、做牛做马了。

    真真岂有此理!

    “不送!”孟逍遥一甩衣袖,下了逐客令。

    梁太医如落水之狗,垂头丧气地走出了院子,走上了一座九曲石拱桥,到了花园另一头。

    一双黑色镶金边的靴子挡在了他面前。

    他讶然抬头,安羽中冷冷的视线从上面落下来,钉在他的脸上。一股阴寒的冷气,自梁太医的脊梁骨嗖嗖地窜了上来。

    “国……国舅爷……”梁太医的膝盖颤抖了起来,整个人几乎站立不稳。

    “你告诉她了吗?”

    “告……诉……了……”三个字,梁太医说得很困难,仿佛喉咙被谁扼住了似的。

    “她理解了?”

    “……是……”

    “是?”

    “不是!”梁太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国舅爷饶命,下官实在尽力了,可是那姑娘、那姑娘自有一套歪理,下官、下官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老了?”安羽中目视前方,眼睛里看不出特别的表情。

    “下官年迈昏聩,只求国舅爷看在下官多年为国舅爷做事的分上,放下官一条生路,允许下官告老还乡。”

    “你走吧!”

    梁太医闭上眼睛,冷汗终于自额头上流了下来。他匍匐在安羽中脚下,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爷让你走。”丛容喝道,“你还跪在这里做什么?”

    梁太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国舅爷真的放过我了?”

    “蠢货!滚!”丛容飞起一脚,踹得梁太医肥胖的身子直飞向花园的圆洞门。梁太医在花园外落在泥地里,他不敢回头,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就匆匆忙忙走了。

     正文 第九章

    “爷……”丛容回过头来,却发现安羽中早已不知去向。他惊讶四顾,想要迈步,想了想,还是决定原地待命。这个“爷”连他都不太认识了,虽然他打小就跟随安羽中,到现在也有二十年了。

    丛容的表情有些感慨,二十年了啊,这算是头一遭见到爷会心的笑,只是不知道,那笑容是福是祸?他看了看花园的侧门,从侧门过去,就是孟逍遥住的小院。他隐约觉得,爷该是去了那儿!

    安羽中的确正站在孟逍遥的房门口。

    孟逍遥背对着他,一边扭腰摆臀,一边哼着什么曲调。

    安羽中隐约听到“够够够,噢来哦来哦来哦……”,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向上弯了起来。

    孟逍遥摆弄好了桌上的东西,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开了她身边的箱子,安羽中看到,箱子里却是他从宫里带来的冰块。

    孟逍遥取出一块,放在桌上一块白布上,用力敲成碎片。有些碎片经不住热气,化成了水花。

    “真是不方便啊!”安羽中听到孟逍遥嘀咕了一声,“勉为其难吧!”孟逍遥把碎冰屑放入杯子里,晃了晃,仰头喝了一口:“爽!”

    安羽中站不住了,身子一晃,夺过孟逍遥手中的杯子。还没喝呢,孟逍遥的声音就贼兮兮地响了起来:“我吐过口水的。”

    安羽中的手停住了。

    孟逍遥笑嘻嘻地从安羽中手里拿过杯子:“不好意思哈!”

    “这是什么?”安羽中望着杯子里黄色的物体,刚才他似乎闻到了一股甜润的清香。

    “芒果薄荷酸奶冰!”孟逍遥回答,浅浅地饮了一口,真好喝啊!她看了看安羽中:“对了,谢谢你们家的芒果啊!”哈,以前她只是听外婆说起过这个饮料,却因为找不到芒果不得不用梨代替,味道真是差远了呢!

    芒果?安羽中记起来了,那是一个来自一处荒僻之地的官员巴结他送给他的,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就命令丛容随便搁着。没想到竟会被孟逍遥找出来,还做了什么“芒果酸奶冰”!

    眼看孟逍遥又要仰头,安羽中的手动了一下,孟逍遥喝了个空。

    “想喝你就说啊!抢来抢去成何体统?”孟逍遥还是笑嘻嘻的,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安羽中喝了一口,缠绵在舌尖的味道冰冰爽爽、香香甜甜,果肉与冰屑的结合竟能诞生出这样奇特的感受,安羽中从未品尝过。他情不自禁地又饮了一口,入口的滋味更加妙不可言,他闭上了眼睛,感觉夏日里那种难耐的暑气瞬间消失无踪,他好像被寒潭中的清波团团包围,身体的每一处都浸润在这种清凉的感觉之中。

    太好喝了!

    安羽中一饮而尽。

    “还有吗?”他下意识地问。

    “有!”孟逍遥笑嘻嘻地答。

    安羽中扫了她一眼,忽然俯身上前,含住了孟逍遥的嘴唇,用力吮了起来。

    孟逍遥奋力挣扎了两下,嘴唇上传来麻酥酥的滋味,带点儿薄荷的清凉,芒果的浓香,和温润的奶味,没有那么难受,反而比那饮料本身味道更独特呢!

    她昏昏沉沉地品味着,安羽中松开了手臂,拎着眉毛挑衅地看着她:“谢了。”

    孟逍遥的小脸猛地涨红了,为什么她明明知道会发生这一幕,却没有阻挡,没有躲避,连一点儿预防的措施都没有呢?她是被那味道给迷惑了?没错,她是被美食的味道给捕获了。芒果薄荷酸奶冰在混合了安于中的口水之后,的确更加好吃了。

    孟逍遥看着安羽中,安羽中的嘴唇红红的,很好看,似乎也很好吃。也许她该来而不往非礼也!但是,她居然胆怯了。

    安羽中也在看着孟逍遥,孟逍遥的嘴唇红红的,有点儿肿,那当然是他拼命吸的缘故。他喜欢女人,但是,不喜欢亲女人的嘴。他觉得那儿脏!可是,孟逍遥的嘴唇,他连想都没想就吻了上去,而且,还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是因为他刚才喝的东西?是的,他承认,他是被孟逍遥不时做出来的美食给吸引住了。他好吃,是出了名的,所以,他的府内,也罗纳了天下名厨,做各种菜肴、点心的都有,但是,却没有像孟逍遥那样的。

    “你,做我的厨师。”

    “笑话!”孟逍遥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安羽中的脸沉了下来:“你真不怕我杀了你?”

    孟逍遥好笑地看着他:“杀我容易,可是到哪里再去找我这样特别的人?而且还是你的药引子!”

    安羽中盯着孟逍遥,他不想把自己的怒气表现得那么明显,但是,他没法控制住自己。他居然没法控制住自己。他握紧了拳头,二十六年来,自持从来是他的优点,可是孟逍遥出现之后,他就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了。

    “你以为我真的非你不可?”

    孟逍遥没有回答,说实话,同样的话重复两遍,真的很没劲。安羽中那句话,两分钟前在她脑海中已经演绎了一次,现在她不想继续了。

    “其实你可以去找你的恋人。”孟逍遥诚恳地说道,“如果她真是你认为的恋人的话,那么,我敢肯定,她在王宫里真的很寂寞。”

    安羽中直觉地去扼孟逍遥的脖子,但是,他的手抓了个空。孟逍遥还是站在他眼前,就贴着他虚握的右手站在那儿。

    安羽中瞪着孟逍遥,就算是他曾经的对手诸葛璟,也不能这么完美地避开他的攻击,何况是孟逍遥,一个不懂武功的丫头!

    他再次出手,还是孟逍遥的脖子,但是同样的情景再次发生了,孟逍遥还是站在他眼前,还是贴着他虚握的右手。

    “别玩下去了。”孟逍遥嚷了起来,“我就知道那一点都不好玩。只要你别掐我的脖子,我就不躲开。”

    这简直是对安羽中的欺负!

    安羽中怒视着孟逍遥,不甘心地放下了右手。

    孟逍遥松了口气,再来一下,她就没把握避开了。安羽中出手快如鬼魅,若不是她提前预知了安羽中的动作,绝无可能避得开去。饶是如此,她的后背已经洇湿了一片。哈,她是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啊!

    “你知道了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孟逍遥坦诚相告,“我知道你不信,不过,这是我的真话。”

    她睁着一对黑白分明的水眸,流露出万分诚恳的模样。安羽中凝望片刻,信了。

    “你最好什么都不知道。”安羽中威胁。

    孟逍遥歪着脑袋,咬着下唇,那目光神气,仿佛正在竭力忍住少女的满腹委屈。安羽中内心那种如临大敌的感觉忽然失去了踪影。

    “只要你真的不知道,我自然不会拿你怎么样。”安羽中换了种口气,不像是警告,倒像是在安抚孟逍遥的情绪了。

    “是,国舅爷!”孟逍遥两手放在腰间,屈膝行了个礼。

    安羽中哼了一声,但是声音中已然带了笑意。

    咕噜噜——

    安羽中不解地望着声音的来源——孟逍遥的肚子。

    “那是什么声音?”

    “国舅爷,那是肚子饿的声音。”孟逍遥讥讽,“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的口粮都进了你国舅爷的肚子了,我的肚子就在水深火热中受煎熬啦!”

    “是吗?”安羽中瞥了她一眼,只觉得笑意之强烈,前所未有,“如果你不肯做给我吃,那么,下次,你自己就别想吃。”

    “走着瞧吧!”孟逍遥翻白眼。

    当天晚上,孟逍遥的肚子突然疼了起来。她的月事已经接近尾声,小腹的疼痛也早在五天前就消失不见,此时卷土重来,痛势更加明显。

    孟逍遥捧着小腹,在床上滚来滚去。

    那疼痛没完没了,似乎没有尽头一般。孟逍遥痛得冷汗一层层地冒了出来,头发被汗水浸得湿透,身体也像从水里捞上来似的。

    她嫌床上闷热,翻身滚落在床下,在木头地板上继续翻转着身子。

    安羽中进来的时候,孟逍遥正痛得泪流满面,一边呜咽一边喊痛。

    毫无任何预警的,安羽中的心忽然揪了起来。他上前抱起孟逍遥,大喝道:“叫王太医来。”

    王太医离开后,孟逍遥的疼痛缓解了一点儿,但是疼痛持续太久,已经把她的身体折磨得丧失了元气。她躺在床上,侧身蜷缩着。脸色苍白,毫无血气。纤细的眉毛紧紧地皱起来,显然还是疼得厉害。

    安羽中翻过了她的身子,将手掌放在孟逍遥的小腹上,一股热气自掌心透出,熨帖着孟逍遥的腹部,孟逍遥紧绷的身体渐渐舒展开来。

    “不能吃,就不要乱吃!”安羽中没好气地教训着。适才王太医诊断了一下,判定孟逍遥是痛经,王太医询问了孟逍遥的饮食起居,得知孟逍遥吃过冰,语气略带不满:“女子月事其间,必须忌口:冷、酸、辛辣等有刺激性的食物,断断不可食用。”

    孟逍遥无言以对。她隐约记得外婆似乎是说过此类的话,但是因为她不能来月经,外婆后来就绝口不提此事,她也淡忘了。哪里想到,为了一时贪嘴,居然会惹来这么大的痛楚!

    “幸好我帮你吃了大半。”安羽中得意地补充了一句,说话时他习惯性地凤眼斜挑,秋波湛然,令人目迷心荡。

    “祸水!”孟逍遥低声说道。

    安羽中此刻心情明朗,虽然听见了那两个字,却只是瞟了她一眼,不去计较。

    孟逍遥也不再说话,顾自己闭目假寐。她疼了那么些时候,的确也是筋疲力尽了。

    安羽中看着孟逍遥苍白而憔悴的脸色,胸口不知怎的,又堵了堵,很不舒服的感觉。

    孟逍遥忽然“嗯”了一声,眉心皱拢,两条腿不由自主地向上屈起。安羽中注意到孟逍遥露在毯子外面的手痉挛着,仿佛不胜痛苦的样子。

    “乱吃东西,活该!”安羽中的怒气莫名其妙地窜了上来,又气又怒地责备,口气已经带了几分急促和慌乱,“药怎么还没端来?”他霍然起身,正想到房外教训下人,一只手却被孟逍遥抓住。他低下头,撞见孟逍遥乞求的眼神,怯生生的,流露出无依无靠的惶恐。

    孟逍遥的手凉凉的,手指十分纤细,好像稍一用力就会折断。安羽中本能地用自己温暖而宽厚的手掌包容了孟逍遥的小手,他握得很小心,似乎真的一用力,那只小小的无依无靠的手就会溶化。他重新坐了下来,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放回到孟逍遥的小腹上,一下一下轻柔地转起了圈圈。

    一圈、一圈,又一圈……

    孟逍遥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了,柳眉如烟,淡淡地横在秋波之上,宛若第一缕春意翩然而来。她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渐渐垂了下来,覆盖着朦胧的眼波,她灰白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不再是那种不安的焦灼的甚至有点儿绝望的表情了。

    安羽中继续画着圈,掌心的热力慢慢温暖了孟逍遥冷冰冰的腹部,孟逍遥的小脸似乎有了一点点生气。

    一圈、一圈,再一圈……

    孟逍遥抓着安羽中的手松开了,无力地垂落在床上。

    安羽中把孟逍遥的手轻轻放入了毯子里面,尽管天气很热,但是,孟逍遥的身体却凉丝丝的。他刚才听王太医说,女孩子月事来的这几天,特别容易畏寒,身体的抵抗能力也很弱,稍微照顾不当,就会生病。

    他看着孟逍遥巴掌大的小脸,那么小的脸蛋,却还能容纳得下那么大的眼睛,难怪他第一眼看到孟逍遥,只能见到孟逍遥又黑又亮的眼睛,仿佛那双眼睛,就占据了整张脸的一半面积。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啊!

    脾气奇怪!性格奇怪!长相奇怪!还有那么多奇怪的玩意儿!还能奇怪地知道他的一些秘密的事情!

    安羽中的目光落到了孟逍遥两片薄薄的嘴唇上,此刻,那嘴唇更是薄得透明,毫无血色。他的心紧了一紧,修长的手指下意识按在了孟逍遥的手腕上,脉搏虽然不强,但比较稳定,应该是无恙的。

    他悄然松了口气。

    睡梦中的孟逍遥不安地侧了侧头,嘴唇微微一动,好像在说什么。

    安羽中屏息倾听,才能听见“外婆”两字。

    “我在!”他俯下身子,在孟逍遥耳畔低低应答了一声。

    孟逍遥似乎听到了,唇瓣浅浅地上扬,宛若开了一朵小花,不是特别美,却可爱到了极点。

    安羽中的嘴唇也向上翘了起来。

    孟逍遥这一回是真的睡得沉了,安羽中又注视了一会儿,确定孟逍遥已经不再受疼痛折磨,这才缩回了手。他的左手保持同一个姿势同一个动作时间太长了,以至于居然有些异样。他用右手大拇指按着左手掌心穴道,很快缓解了左手的不适。

    “进来吧!”他站起身,轻轻说道。

    房门打开了,发出了吱呀的声音,小眉站在门口,手中端着盘子,盘子上放着一碗生姜红糖枣子汤。

    安羽中不快地看了小眉一眼:“轻点。”

    “姐夫。”小眉委屈得眼眶都红了,她站在门口很久了,不是不想进门,而是被安羽中脸上那疼惜的表情给伤害了。从她懂事开始,这样的表情,她只见过一次。

    那是姐姐进宫的前夜,安羽中来到姐姐的房中,也是这样默默地凝视着姐姐,当夜的表情与此刻如出一辙。

    若是姐姐,她的心还不会那么痛。可偏偏是这样的女子,粗鲁、愚钝,既没有花容月貌,也没有姣好体态,更没有姐姐那种秀雅绝俗的气质。

    安羽中到底看上了她哪一点?

    “把盘子放下吧!”安羽中轻声吩咐。

    小眉还没有行动,安羽中忽然盯了她一眼:“记住你的身份和使命,不要再闹什么情绪!”

    “我哪有?”小眉呜咽,狠狠地将手中托盘往地下摔去。

    托盘没有落地,甚至连托盘里碗中的汤都没有溅出来。安羽中稳稳托住了盘子,放在床边的案几上。

    “出去。”

    小眉不动,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她咬着牙,拼命掩饰自己不住颤抖的双手。

    安羽中一扯小眉的手臂,带着她走出了房间,他还没有忘记顺手带上房门。

    “你做什么?”安羽中刻意离开了孟逍遥的房间,但是又不放心走远,便站在小院角落里,一边质问小眉,一边用眼角余光关注着孟逍遥的房间。

    小眉放声大哭起来。

    安羽中皱紧了眉头:“你疯了。”

    “姐夫,你变了。”小眉痛苦地控诉,“你背叛姐姐了。”

    安羽中的脸色沉了下来:“我看是你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了。”

    “姐夫,不要!”小眉忍气吞声,用力擦去了眼泪,“你别误会,我不是为自己哭,我是为姐姐哭。姐姐那么爱你,为了你什么都肯牺牲,可是你做了什么?你曾经答应过他什么?如今你却……”

    “我怎么了?”安羽中凶狠地逼问小眉。

    “你变心了,你爱上另一个女子了。”小眉尽管害怕,却不打算退却。

    安羽中不怒反笑:“小眉,你还小,你懂什么爱情?我怎么可能爱上你姐姐之外的人?”他说到后来,面色渐渐隐晦,“你根本不会懂,思念一个人会陷入多么可怕的漩涡,担心对方会生病,担心对方被欺凌,担心对方会孤独,会受伤,会流泪,然而所有的担心却都只能停留在担心,因为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他忽然冲着小眉张开了他的一双手,“我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还是不是一个男人,我若是个男人,为什么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若是个男人,又怎能忍心将她推入这样一个深宫内宅中,和自己厌恶的仇人朝夕相对、承欢膝下?”

    “姐夫?”小眉愣住了。她从来不知道,姐夫的内心,居然隐藏着如此巨大的痛苦。她只知道姐夫在姐姐离开之后,变得喜怒无常、杀气凛然。她只知道姐夫一个又一个地更换女人,留恋女色丛中,不知疲倦。她虽然也知道姐夫对姐姐的痴心,但是却不知道,这痴心有如此之深。

    “你不会懂的。”安羽中看了小眉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疲倦。

    “我怎么不懂?”小眉抗议,“你说出来我就懂了。”

    安羽中笑了:“我说了什么?”

    “姐夫!”小眉担心地抓住安羽中的手臂,“姐夫,我错了,你别这样。”

    安羽中挣脱了:“你真的知错了?”

    小眉猛点头。

    “你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知道。”小眉咬着嘴唇,她知道姐夫的意思是让她不再干涉姐夫与孟逍遥的事情。她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她又没有办法分辨清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去吧!”

    “姐夫?”小眉犹疑,“可是你和她……”

    “你该知道她对我意味着什么。”安羽中凤眼轻挑,眸球乌灵闪亮,微睇绵藐,妖魅到了极致,却也冷峻到了极致。明明是近在咫尺之间,小眉却有种远隔天涯的感觉。她想要伸手去抓着安羽中的衣角,心里却又怕得紧。她怕自己就算碰到了安羽中的身体,却仍是感觉不到安羽中的存在。

    这种感觉真的很可怕。

    “我知道。”小眉喃喃回答。

    “你知道?”

    “嗯,她是你的药!”小眉低下了头。

    “你知道就好。”安羽中不再看她。

    “那,姐夫,我走了。”小眉不敢继续站在安羽中身边,她甚至不敢去看安羽中,因为她的眼睛已经蓄满了泪水,她转过身,泪水悄然滴落。她迅速地用手擦了一把,她不想让安羽中知道她的泪,她怕安羽中不再信任她,她怕安羽中越来越遥不可及,她只能像仰望月亮一样,遥遥相望。

    安羽中冷冷地目送小眉离开院子,眼眸深处,终于泄露了一丝厌恶之色。

    他讨厌被人控制,不管那人是谁,也不管那人曾经和他是什么关系!

    即使是他那么深爱的若眉,他也难以排遣那一丝厌恶之情——当若眉用一种笃定的目光望着他时,当若眉用一种哀怨的口气向他诉说离愁别绪时,他就会有一种亏欠的感觉。他讨厌那种感觉,于是不自觉也跟着憎恨给予他这种感觉的人!

    若眉如是,何况小眉!

    他的笑容泯灭在森森白牙之中,狠狠地咬了咬牙,他走向孟逍遥的房间。

    这个女人,或许目前正如小眉所暗示的——他对她有了兴趣,但,仅止于此了,一旦孟逍遥也愚蠢到以为他爱她就可以任意妄为的时候,一切就结束了。他将毫不怜悯地杀了她!

    心脏别扭地抽了一下,好像在抗议他的杀戮!

    他笑了,是的,至少此刻,他还舍不得她!

    那么,就尽情享受这段注定要夭折的爱情吧!

    他的心情愉悦起来,不由自主地吹了声口哨。口哨声清亮悠长,带着爽利的快乐,划过寂静的傍晚。

     正文 第十章

    夜,静极了,一切都沉入了梦乡,也许是甜蜜的梦境,也许是可怕的梦靥,人们在梦境中经营另一种夜生活。

    巡逻的满月不知疲倦地在云中穿行,关注着夜的一举一动。清柔的月光穿透蝉翼般透明的云的衣裳,洒向人间。月色调皮地移动着,渐渐攀到了窗台上,窗台宛若镀了银。

    若眉倚在窗前,淡粉色华衣裹住了玲珑身段,透明白色纱衣披在肩头,线条优美的锁骨和浑圆可爱的手臂若隐若现,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使得身段格外雍容柔美。

    “你十五天没来了。”她仰头注视着窗外的安羽中,一对美眸漆黑得不见底,眼角处微微上挑,烟视媚行。

    安羽中伸手理了理若眉掉落在额前的发丝,发丝向后撩,露出了月牙似的柳眉,那眉毛几至完美,却在眉尖染上了淡淡的冷清,失了几分秀气。

    安羽中的脑海里浮现出十六岁的若眉,同样的眉目如画,却有截然不同的气韵。那时的若眉,没有此刻的魅惑高贵,却有此刻没有的清纯秀雅。他辨不出心头是可惜还是欣赏,他只知道,人生终究不能只如初见。

    “我不是来了么?”他的手停留在那张精致无暇的脸上,指腹移动间的肌肤几近透明,吹弹得破。手指下滑,渐渐移到那张色泽红润的樱桃小嘴上,他久久地凝视着那花瓣一样娇媚的唇。曾经,他的唇覆盖着她的唇,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刻!那一刻,他愿意为她去死!

    若眉双唇微启,仿若无声的迷惑。她嘤咛了一声,上半身倒向安羽中。安羽中搂紧了若眉,身体已然进入了房中。

    若眉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宛如黑夜般魅惑。

    “羽中,良夜苦短,你还等什么?”

    安羽中犹豫了一下,这只是极短暂的犹豫,然而知他若她,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

    “怎么了?”若眉仰起头,“羽中,有什么不对么?”

    安羽中吸了口气,空气中都是若眉的体香,那是若眉与生俱来的香味,说不出什么味道,如兰似麝,淡淡的,越是闻得久,越是觉得好闻。

    若眉才是独特的天下无双!

    安羽中忽然想起了孟逍遥的话:“杀我容易,可是到哪里再去找我这样特别的人?而且还是你的药引子!”随着脑海中那个嚣张的声音,那张嚣张的透着古怪邪气的小脸也蹦了出来。

    安羽中情不自禁地气恼了起来,他托起若眉的头,向若眉的嘴唇吻了下去。

    若眉避开了。

    “为什么?”若眉问,带着淡淡的凄楚,无声谴责着安羽中。

    安羽中吸了口气,第一次觉得若眉的香气不再令他心旷神怡。

    “我出了状况!”他的声音有些苦涩,“我已经十五天没有碰过女人了。”

    “什么?”若眉惊愕,“怎么会?”

    安羽中摇了摇头:“别问了。”他凝目注视若眉,“帮帮我。”

    若眉笑了,万千风情悉堆眼角,白皙的脸蛋上凝聚了两团淡淡的红晕,她斜睨了安羽中一眼:“抱我到床上。”

    安羽中把若眉放到床上,正想压上去,若眉忽然轻巧地一翻身,跨坐在安羽中的腰间。

    “既然拜托我了,自然是我来。”她妖妖娆娆地笑着,眉眼间百媚顿生。

    安羽中的嗓子眼干了起来,神情也出现了几许兴奋。

    “等我!”若眉低喃着,声音低柔,直媚到了骨子里。她从安羽中身上下来,立在床边,点燃了床头的灯笼,朦胧的灯光在若眉身上渲染出梦一样的光泽。

    若眉深情凝望着安羽中,她肩头的白纱早就落在脚边,此刻,她莹白的手指解开了腰带,淡粉色华衣无声飘落,似雪般白嫩的肌肤毕露无遗。

    安羽中的眼睛中出现了神色,他向若眉伸出手,但是被若眉按住了。

    “别动,我来。”若眉腻声说道,跪在床头,俯下身子,为安羽中宽衣解带。

    “给我。”喑哑的声音比那两个字更充满了情爱。

    若眉轻笑一声,也张开嘴,含住了安羽中的勃起。

    安羽中低叫了一声,全身肌肉陡然绷紧。他抱住了若眉修长的双腿,鼻尖萦绕的香味越发浓郁了。他知道那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

    “给我。”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入那熟悉的圣地,品尝那久违的甘甜和放纵。

    若眉终于放开了他,转身跨坐在他的腰间,只要他稍微一挺身,他就可以感觉到那里的紧滞、湿润和温暖了。

    可是,刹那之间,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孟逍遥血淋淋的样子。他猛然倒抽一口冷气,热血倏地消散,不知去向。

    若眉和他同时感觉到了那里的变化,她愕然瞪着安羽中,冶荡的眉眼冷却下来,有几分恼怒,几分羞惭,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安羽中闭上了眼睛,终究还是不行,他这一趟,白来了。他努力地想要找出愤怒,找出仇恨,找出羞辱感,但是没有,他的心头平静如初,仿佛刚刚的一切根本不是发生在他身上。他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这个结果才是正常的,这个结果才预示着,他还有与孟逍遥经营爱情的空间。至少在那段时间里,他还能感觉到快乐!

    安羽中笑了起来,胸膛震荡着。

    “你,什么意思?”若眉的脸色沉了下来,目光中寒意逼人。

    “对不起。”安羽中竭力忍住笑,“但是这不是很好笑吗?箭在弦上,偏偏弦断了。”

    “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若眉嘴角一撇,两颗晶莹的泪珠从眼眶里直落下来,溅落在安羽中的胸膛上,碎了。

    安羽中叹了口气,厌烦的感觉如蔓草般,不受控制地自心底滋生出来。女人!

    可是的确有不一样的女人,孟逍遥!

    孟逍遥不会为这种事哭泣。

    孟逍遥只会为这种事报仇!

    安羽中又想笑了,不过这一次,他聪明地缄默了,这是皇宫,虽然宫昊天那个可鄙的家伙被若眉控制住了,但也不代表他们可以为所欲为。

    “我只是不想你伤心。”安羽中的声音暗沉了,带着气馁和失落,“若若,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来找你么?”

    若眉停止了饮泣,泪眼朦胧地望着安羽中。

    “我怕你会难过。你难过我会难过一百倍。”安羽中的声音更加伤感了,“若若,这天下,我谁都可以伤害,唯独你不可以。可是,你偏偏被我伤害了。”他闪电般地出手,若眉头发上的发簪落入了他的右掌中,他用力向自己的手臂扎了下去,血珠随着发簪喷射出来,如花般妖艳。

    若眉惊叫了一声,用手按住了伤口,但是伤口很深,她的手指根本止不住手臂上的血流。很快,她白皙的手指便沾满了安羽中温热的血液。

    “羽中,你这是做什么?”若眉惊慌地瞪大了眼睛,“我何尝埋怨你了?你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难道我还能不了解你吗?你真是……你……”她呜咽起来,“你还说不会伤害我,你伤害自己,就是对我最大的伤害。”

    “对不起,若若。”安羽中用没有受伤的手臂抱住了若眉,若眉低泣着卧倒在安羽中的胸前,“对不起。”但是他的眼睛在暗夜里发出黑色的光芒,冷酷凶残。

    安羽中出现在孟逍遥面前时,一张脸苍白得吓人。

    孟逍遥惊叫起来。

    不能怪她大惊小怪,换成是谁,大半夜的被人从梦中摇醒,醒来看到一张白惨惨瘆得慌的脸,都会像她一样,也许还会直接晕过去。

    孟逍遥不是不想晕,她是无法晕。

    “你敢晕,我就用这个扎你的手臂。”安羽中狞笑着举起手中沾着血沫的发簪。

    孟逍遥挺住了,她一边提起双手,从头顶降落至小腹,缓缓做了个吐纳动作;一边鼓起胸膛,一口气深深地吸入丹田,在身体内部循环一周,才慢悠悠地吐了出来。

    热身运动进行完毕,她的小心脏才算是从嗓子眼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情绪也恢复正常了,她不高兴地把眼珠子逼到了眼角缝里,剩出大量的眼白,大幅度白了安羽中一眼,才开口谴责:“我说安公公,这大半夜的,扮鬼吓人,你演的是哪一出啊?”

    安羽中耐心地等待孟逍遥完成了系列动作,再无声地承受了那个吓人的白眼,最后听到了他设想过许多种可能的却还是出乎意料的话后,哼哼哼地笑了出来。

    “混蛋人果然惯于做混蛋事!”孟逍遥嘀咕了一句,浏览过脑海中即将发生的画面后,她有条不紊地点了灯,从床边衣架上拿了件衫子,披在身上。山间夜冷,即使是夏天,不穿件衣裳,还是觉得寒意侵体。做好了自己的御寒工作后,她自觉主动地拿来脸盆,倒入热水,翻出了专治跌打损伤的云南白药和干净的纱布。

    “你又知道了?”安羽中皱着眉头。有时候他真的不知道孟逍遥到底从哪里看出的端倪,他明明都还没有明说自己手臂受伤的事情,而且刚才并未燃灯,他的衣服上也看不出明显血迹,到底孟逍遥怎么看出来的呢?他狐疑地盯着孟逍遥:“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你那点破事我想不知道真的好难!”孟逍遥的眉头比他皱得更紧。她将安羽中的衣袖推高,挑出一块纱布,沾了点水,给安羽中清洗手臂上的伤口。她的手忙碌着,嘴巴也不闲着,“你进门时脸色苍白,很明显是失血过多。哪,久病成良医,我自己失血过多时就那张脸,以此类推,你也错不了。问题是你右臂安好,扎人时狠猛有力。发簪上又有暗色血迹,我大致看看你的身上,就知道哪里受了伤啦!”她向安羽中衣袖上不太明显的血迹努了努嘴。

    安羽中哼了一声,无话可说。

    “我说,你御医啥的那么多,熟悉得跟你自家人一样,干嘛深更半夜到我这儿来?”孟逍遥抱怨起来,“你天生丽质,失血再多照样倾国倾城;咱可就差远了,你瞧着吧,明早上我一定顶了两个熊猫眼。”

    安羽中抽了抽嘴角,身心很自然地松弛下来,孟逍遥取药时,他就顺便在凳子上坐了下来,舒服地靠在椅背上。

    孟逍遥回过身,看到安羽中慵懒的表情,两眼上翻,又送了个卫生球过去,把药敷在安羽中的手臂上,裹了纱布,绕了几转。这一次她手脚明显重了,安羽中皱了皱眉头:“你就不能温柔点,像个女孩子么?”

    “要温柔啊?抱歉,没有谁教过我温柔呐!”孟逍遥不怀好意地冲着安羽中龇了龇牙,狠狠地抽着纱布,血丝都渗了出来。

    这一次安羽中没有皱眉,面无表情地沉默着,好一会儿,他忽然轻声问道:“报仇了吗?”声音之温柔之亲切,前所未有。

    孟逍遥一怔,很快小脸奇异地热了起来,安羽中虽然已经说完了这句话,然而那声音仿佛依旧回荡在她身体的四周。语音未了,绕梁三日不绝。不,不会只有三日的,她只怕这一生都不会忘记这柔情似水、温润如春的声音。她的动作缓慢轻柔了下来,并非出自大脑的授意,而是她的身体在感知了那奇妙的声音之后,自动地呼应了声音的柔和。她打了个干净利落的结,手垂了下来,放到身体两侧,但是她的头还是微微低着,她不好意思让安羽中看到她滚烫的脸蛋。

    安羽中把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微微一哂,右手抬了起来,去触摸孟逍遥的脸蛋。

    手指即将触及孟逍遥肌肤的时候,孟逍遥忽然侧身,端起水盆,走到门口,把盆里的血水倒在外面小院树下。这是一个很简单很普通的动作,但这个动作,却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安羽中的手。

    安羽中的脸色一僵,再一次,孟逍遥轻而易举地避开了他,而且根本无从解释,因为孟逍遥不懂武功——她刚才的动作也绝不是一个懂武功的人所能做出来的。如果非要解释,那就是,孟逍遥事先预知了他的动作,所以提前避开了。可是,这,怎么可能?

    “你好像什么都懂?”安羽中收回了手,随口问道,眼神却锐利地锁定了孟逍遥。

    “没娘的孩子早当家。”孟逍遥也随口回答,把话题绕到包扎上。

    “你娘死了么?”安羽中暗自生气,脸上却云淡风轻地,顺口又问了一句。

    “你娘才死了呢!”孟逍遥眉毛倒竖,猛抬起头,她的小脸依然红彤彤的,不过生气时也会脸红。她理直气壮地直视安羽中,顺口骂了回去。

    “是你自己说没娘。”安羽中不悦地质问。

    “你也没娘,你娘死了吗?”孟逍遥不悦地反问。

    “你说话一定要用吵架的形式吗?”安羽中继续质问。

    “近墨者黑啊!”孟逍遥不问了,换感叹了。

    “你!”安羽中气结。

    孟逍遥打了个哈欠,含糊地说道:“请!”

    “从来没有女人敢赶我!”安羽中傲然回答。

    孟逍遥瞪圆了眼睛,她的眼睛本来就大,瞪圆了真的有目若铜铃的气势。幸好她的瞳仁又圆又黑,所以这个动作,使她看上去更是多了些可爱的稚气。

    她用大眼睛上下打量着安羽中,忽然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被宠坏的娃啊!”

    安羽中再度气结,漂亮的脸蛋都气红了,看上去少了几分戾气,多了一点孩子气。

    孟逍遥本来不看安羽中了,不知怎么的,眼神又绕了回来,逗留在安羽中的脸上。

    安羽中瞪着孟逍遥。

    孟逍遥讪讪地撤回目光:“你真的不走?”

    安羽中哼了一声。

    “好吧!”孟逍遥点点头,“看在你这么漂亮的脸蛋上,我也不能太冷酷无情啊!”

    安羽中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

    “这样吧,你睡在我的床上。”

    安羽中又哼了一声,一副纡尊降贵的模样。

    “晚安。”孟逍遥向门口走去。

    “站住,你去哪?”安羽中喝道。

    “你鸠占鹊巢,我唯有退而求其次,鹊占鸠巢了。喂,你不会是没了我睡不着觉吧?”孟逍遥贼兮兮地站在门口,双手扶着房门。

    安羽中说不出话来。

    “晚安!”孟逍遥合上了房门。

    孟逍遥行走在夜色中,嘴里轻轻哼唱着:“我得意地笑,我得意地笑……”呵呵,捉弄安羽中,好像会上瘾呢!她的脚步迟疑了一下,想起了什么,脸色严肃了起来。她忽然举起手,轻轻一拍自己的脑门,仿佛在警告自己什么。随后,她摇了摇头,加快了步子,向安羽中的房间走去。

    她推开门,摸着黑循着记忆走向安羽中的床。忙活了这么些时候,她真的急需要睡眠。

    记忆很精准,她摸到了床头的雕花栏杆。她惬意地吐了口气,正想扑上床去,身体硬生生又顿住,但双手已经收势不住,按向床面,触手处,是温暖而有弹性的人体。

    床上有人。

    孟逍遥叹了口气:“安公公,你到底想干嘛?”

    她本来应该尖叫的,但是尖叫的情景已经在脑海中提前上演了一遍,而且形象欠佳,徒然做了安羽中嘲笑的话柄。所以,孟逍遥将那声尖叫自动省略,改成质问。

    安羽中气馁,而且更加懊恼。孟逍遥站在床边时,他才神不知鬼不觉地躺到了床上,他绝对相信自己的轻功,不要说不懂武功的孟逍遥了,就算是懂武功的人,江湖之上能够觉察他的,也屈指可数。

    那么,孟逍遥究竟是怎么察觉到的呢?

    难道,孟逍遥真的有预知能力?

    他几乎要将这个疑问抛出去,但是一想到孟逍遥可能会呈现出来的嘴脸,他的问题也自动省略了。问不出,难道他试不出么?若是孟逍遥真的具备那种能力,于他的计划可是大有裨益。

    他压下了心底的雀跃,淡然说道:“我饿了。”

    “啊——”孟逍遥尖叫了起来。哈,原来命运的确不可逆转,即便她可以预知,甚至努力去避免,结果还是一样,她还是要尖叫。虽然原因已从惊吓转变成忍无可忍,但终归都是一样的。

    郁闷!

    “安公公,你不想睡觉,我很困啊!”

    “你睡啊!”安羽中大方地腾挪出床的外面,他依然躺在里面。

    孟逍遥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她当然也见到了安羽中的动作,不仅是那个挑衅的动作,还有安羽中那熠熠生辉的眼睛,贼眼睛!

    孟逍遥叹气,看样子她若不喂饱安羽中,她也别想睡觉了。

    可是就这样妥协,实在有违她的本性。

    孟逍遥眼珠子转了转,诡异地笑了:“真的要吃我做的?”

    安羽中的心头出现了一丝危险的信号,然而那信号带来的却不是紧张,而是好玩。他皱了皱眉头,怎么跟孟逍遥相关的,他就不会自然而然地警惕在心?他怎么会变得如此大意?

    他不快地沉了脸色:“做不做随便你。”

    孟逍遥几乎要破口大骂安羽中的祖宗十八代。什么叫“随便你”?她能有这个权利吗?不用预知,她就可以猜到,不管她到哪个房间睡觉,安羽中都会如影随形地跟上来。她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她恶狠狠地在心里面痛骂安羽中,脸上却露出甜甜的微笑:“不如我做一种新的甜点给你吃吧!”

    安羽中咽了口唾沫,他是真的饿了啊!

    “随你!”那语气,好像给了孟逍遥一个莫大的恩惠。

    孟逍遥又诅咒了一句,笑嘻嘻地说道:“真的随我啊?安公公,你不是放屁吧!”

    安羽中怎么能够承认自己说话形同放屁?

    “当然!”他骄傲地说道。

    “跟我来。”孟逍遥转身向门外走去。

    “做什么?”安羽中起身跟在她身后。

    “安公公,把灯点了。”孟逍遥吩咐。

    安羽中想要拒绝,但是想到刚才孟逍遥说的“新的甜点”,又咽了口唾沫,自动地点了火,燃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