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许家青珂
那一年天象尤为奇怪, 前几日还秋风清爽, 暖阳柔和, 不过一日便是大雪封山。
冬日还未到呢, 有人在她耳边呢喃, 但告知她雪也是极美的。
极美的。
那雪可真大啊, 白茫茫的一片望不到尽头, 仿佛这清俊典雅的山之俏脸都被蒙上了一层岁月苍老的痕迹,的确山川俊彦,一派大气。
但也极冷, 她从那天一般高的悬崖山跳下的时候,依稀听到一个人在她耳边一直叮嘱她,快跑, 快跑....
她反身看到那山顶庙宇之上冲天焚烧的烈焰, 那火光并非望不尽,只是忘不掉。
火红带白, 像是刀刃切肉, 血跟白肉。
许轻柯眉心一缩, 手掌阖起, 抓住了棉被一角, 睁开眼, 感觉到粗布质感显然有些凉,这些年来每日惊醒都只能抓到这样的冰凉,再无其他。
没有迟疑外面是否天明, 反正已经醒来, 左右也是睡不着的。
许青珂醒来,就着昨夜备好的冷水湿润了毛巾,将脸擦净,冷意驱逐了凌晨醒来的些许懵懂,不过还未等擦好脸,院外就有人急切地呼喊着,并且还急促敲门。
放下毛巾洗了一把,摆放好,许青珂披上青衫,不慢,但也不快——她知道来者所为何意。
咯吱,门打开了。
“青哥儿,你快走,那些坏蛋老娘们又来了!”牛庆是村里独一户的高大膀子粗,素来嗓门大讲话粗气,跟他老爹是村里唯一的铁匠也有关。
以前他跟许青珂一起长大,早已有了兄弟情义,但凡跑腿传信儿这种彰显哥们义气的事儿,他是最积极的,其余村里少年郎都不及他。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来传信,但他每次都能看到自己的这位青哥儿不紧不慢的,一点也不着急似的。
奥,虽然也不是第一次了,但他还是想早点通知青哥儿,就是这么任性!
但他这般积极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因为.....
“吃了么?”
“哈,还没啊,等下要跟你一起吃么?”这人高了许青珂一个头,人高马大的,腆着脸又假装不在意,但眼睛拼命往院子灶房内瞧。
这是邀请呢,还是讨要呢?
“嗯”许青珂淡淡颔首了,侧步让他进院。
只是这高大的身体一入了侧边,便让许青珂看到了外面村子小道上匆匆而来的一群人,来势汹汹。
许青珂只瞥了一眼,对牛庆说:“你先进去吧,生好火先。”
牛庆虽早已且腹中空空,饿得不行,但还记着自家老爹的叮嘱,摇摇头,十分坚定捍卫自己的本意:“说的我好像是奔着吃才来似的,青哥儿,好歹你也是我大哥,但你太瘦了,也不知这三年游历都干嘛去了,且那些人忒坏,还会动手,你打不过他们,我可以保护你!”
说罢还握举拳头,显得自己很是英勇强悍。
许青珂看着他,眼里平静,但眸光清澈潋滟,似有几分笑意,端是把牛庆看红了脸,只得转开脸,暗自嘀咕难怪老爹老说自己长得太丑,这村里有哪个少年跟许家青哥儿一比不丑哦,就是那些姑娘家也丑。
两人对话的时候,许青珂的婶婶们已经来了,就算是牛庆这样连三字经开篇也记不住的忘性也能倒背如流对方的话。
“我说青哥儿,这些年不见又长大了啊,看你这出落的啊,可真俊,怕是我家老三留下不少钱财才能将你养得如此好,可怜老三夫妻走得早啊,没看见你这般出色。”
大婶子这边刚说着说着开始哭,二婶子就配合得接上哭声:“可不是,青哥儿这般好看也是老三夫妻在天有灵,可怜他大哥二哥穷的揭不开锅啊,饭儿都吃不上几口,一家老小都饿得不行,还得挤在牛棚里度日,哪有青哥儿一人住着这大院子吃着饱饭来得福气哦~~”
哭着哭着一屁股抹油似地坐地上了。
一气呵成,不给人插话的机会,抑扬顿挫,情绪衔接无懈可击。
牛庆一脸无语,村子里的人都围拢过来,虽然早知道每年都要上演这么一回,偶尔中秋端午什么的还会多即兴表演一回,但今日这一回是真的别开生面了。
配合相当之完美,跟唱戏似的,若不是台词都差不多,他们都得见者伤心闻着见泪了。
对了,这成语是这么用的?青哥儿是这么教的他们没记错吧。
一群人围拢着看热闹,但许是表演者大多这样——观众者多,演艺兴味更足。
于是大早上的鬼哭狼嚎不止休。
那许大家的大婶子看人多,还拉扯出自家的幺女:“青哥儿,你看你看啊,这是你的小表妹,你看她都饿瘦成这样了,可怜见的,乡亲们,你们看啊,我家闺女都瘦成这样了,哪比得上青哥儿长得好啊......”
她哭得这样伤心,许青珂抬眼看了看那虚弱又木讷的女孩儿,依稀记得这小表妹小她七岁,如今该是十岁了,却跟六七岁似的矮小瘦弱。
不光许青珂这样想,其余人也打量着,心里默默的:莫不是这许大家里真这般穷?所以年年来许三家里“嚎丧”?若是真如此,许三家里接济一些也是应该的,许青珂也不该抠门。
这牛庆憋得实在忍不住了:“大婶你这话不对啊,你家的人就算是吃胖了也比青哥儿长得丑啊,而且是丑很多。”
这话说得很是老实贴切,哭丧的许大婶差点被口水呛死,许二婶一时间也哭不下去了,只本能看看许大家里的幺女,再看看许青珂。
哎妈呀,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就是孵出蛋的小鸡仔跟那天上飞的丹顶鹤啊。
她刚刚嚎得还不够细致入微。
相比当事人的无言以对,群众却是很捧场得喷笑了,人群里的铁匠瞪了瞪自己的傻儿子——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唯一没笑的是许青珂,他看着地上赖着的两个婶婶。
一袭青衣极地,靴子干净无尘,也仅此而已,但被他看着的两个婶婶越发感觉到压力。
仿佛今年的青哥儿有所不同了,从前可没这样可怕的眼神儿。
“两位婶婶,若要我知你们家穷,无论故意还是有意饿瘦了小表妹是无用的,理应再叫上你们家的男孩,无论年纪大小,比我瘦几斤,我便还你几斤猪肉。”
诶,所有人都被许青珂这番论调给惊得不行,就是两个婶婶也一脸青红。
青红脸是因为被一个小辈看穿了饿瘦小幺女的罢休,这对一个母亲而言的确是一种控告。
还有恼怒——她们的确有儿子,可儿子不管年纪大小,都胖墩墩的,比纤细单薄的许青珂定然重上许多的,哪里还有半点便宜占。
“青哥儿,你这话不是故意要绝我们的口吗,明知你堂哥堂弟都.....”许大婶刚想说比你胖,便被许二婶拉了拉,这才回想起来自己之前还说自家孩子饿瘦了,这不是自己打脸么!
不过若真的贪上几斤几十斤猪肉......绝对不行,难不成还得饿瘦自家宝贝儿子。
一想到自家儿子,两个妇女都苦了脸,明显不愿,许二婶便是胡搅蛮缠起来,“你这法子分明是不好的,哪有这种说法,难道你还希望你堂哥堂弟病弱单薄不成!乡亲们啊,你们看这青哥儿死没良心的,还咒我们老许家子弟血脉呢,真真是该天打雷劈!”
这话重了,村民们也算是看着许青珂三年的,自家小子也都跟他玩得好,自有护犊子之心,便要纷纷指责。
但又觉得许青珂□□的确不太厚道,就不知道怎么反驳许家两个婆娘了。
然而,许青珂又开口了:“两位婶婶,莫要忘了我是童生第一名,纵然五年过去了,童生资格已经无效,但今年我打算再考,若我再中,许家诸多长辈们恐会觉得你们这样闹,让许家很不体面。”
什么!连村民们都惊讶了,而两位婶婶更是惊愕,看着许青珂都说不出话来。
他...他要再考?
“言尽于此,两位婶婶可以回去了,也不用想什么其他别开生面的对策,若我通不过,这院子跟父母所留遗产尽数给你们。若我通过了,一切便是我说了算,劳烦两位婶婶莫要大清早老扰了其余乡亲安生,青珂在此谢过了。”
这话不软不硬,有读书人的斯文,也有读书人少有的果决狠劲,断了自己的绝路,也断了许家人的念想。
说到底这一切都得看许青珂自己。
许家两婶婶仿佛也被许青珂这个突来之言给吓到了,许大婶子有些悻悻:“你这都五年了,还考的上?何必再废那力气呢!”
早该把许大家的家财都给了他们才是!
这话真不好听,但凡哪个读书人都会被气死吧!有人想要怒斥她们。
“再不去考的话,我怕我没地方住,没饭吃了。”许青珂轻轻说着。
两个婶婶当然闹个大红脸。
眼看着两个婶婶尴尬,许青珂又微微笑了:“我开玩笑的,只是父亲母亲患病两年,作为儿子侍奉身边本是应该,守孝三年不入仕考也是应当,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只是可惜了,有许多人这样想,但看许青珂那安静从容的模样,许多人又说不出哪里可惜。
只能说——自家怎就没有这样孝顺的儿子呢?
许青珂这话可算是给两个婶婶解围了,可又让两人更为难堪,仿佛自己做的事情简直天怒人怨,对不起这个大孝子了。
反正其余人指责的目光就是这样的!
一想到许青珂当年第一次参加童试就是第一名,那读书的天赋绝不是他们这些村头所有土孩子可比的,许家族老那些人可宝贝了,这些年没少念叨可惜,只是碍于当世孝道还是最重的,也就没说什么了。
若是许青珂真的回去告状什么的,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也是她们的丈夫不肯来的原因——反正族老若是骂了,就说妇人不懂事嘛,跟他们无关。
仔细想想,两个妇人也觉得这买卖不划算,还是回去先吧。
她们打算走,许青珂却想留,“两位婶婶,还请留步。”
正文 童生,不识
两个婶子紧张了, 还有不爽, “咋滴, 你还想干嘛?”
许二婶瞪着许青珂, 这一回又啥都没捞到, 可算倒霉大发了。
“我若是重新开始考试, 四月县试, 还有一个月,往后再算五个月,这六个月每月你们来我这里一次, 还要带上她。”
许青珂手指指着旁边木讷干瘦的小表妹,“我看她约莫有四十斤,四十斤对折一半再一半, 我给你们十斤猪肉两百文钱, 日后每月她在四十斤基础上每加十斤,我都给一百文钱, 到九月止。”
他摊开手, 掌心已有一串两百文钱。
众人一片安静, 两个婶娘都痴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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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人走后, 其余人也散尽了。
灶房里, 牛庆憋着气儿生火, 那木材扔得动静挺大,许青珂不理他,只勺水进锅里, 再放入米炖粥, 阖上盖子。
另一个锅中,猪肉切片加上田间的蕨菜翻炒出锅,再打四个鸡蛋做了四个荷包蛋。
一切完毕后,许青珂从桶里捞出两把山里才有的牛香菜,用菜刀剁碎后放入粥中。
然后清理灶台,洗了手。
很简单的早饭,但鸡蛋、猪肉跟菜都不缺,是农民家怎么也不舍得的饭食,许青珂却拿来当早饭。
日日如此,已持续好几年了。
用许家人的话便是——这许青珂是金贵养起来的,他们许老三的钱迟早要被他败光。
最近牛庆蹭饭的次数其实不多,因他胃口大,这样的一顿要吃掉好些呢,他自己不好意思,他爹更是不许,不过偶尔嘴馋会过来。
许青珂对此没多大反应,偶尔还会多煮。
牛庆吃多了,个头比其他人大了许多了,牛铁匠哪里不知啊,又惊讶又感谢,带着儿子上山猎兽的时候总会给许青珂送来许多野味,一来一往也算平衡。
不过现在么,牛庆闻着菜肴的香气,却还记得自己在生气,实在憋不住了:“青哥儿,你为啥要给他们那么多钱啊,这钱是许三伯挣的,给你是天经地义,他们打哪门子秋风,可真不要脸!”
许青珂已擦了手,但他的指节比大多女子还要纤细修长,皮肉清透,骨骼清俊柔软,十分之好看。
“女孩儿在农家本就难养,她因我的缘故还被自家娘亲故意饿了好几日,也是我欠她的,给些钱财也无妨。”
牛庆恍然,又瘪嘴:“就怕他们拿了钱却不舍得给她吃半点好的。”
“纵使没有肉,也会让她吃饱,至少要让她胖上几斤才行。”
不然哪有下次拿钱的机会呢。
“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牛庆释然了,暗暗觉得青哥儿可真宽容善良,不必他们乡下人爱计较,不过正好粥也好了,他也没心思再问其他。
很久之后,他才晓得这种宽容其实带着强者对弱者的冷漠跟不在意。
许青珂喝着粥,他吃饭速度比较慢,细嚼慢咽的,不像个爷们,反正牛庆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小时候还敢嘲笑,现在却是不敢了。
其实许青珂的做菜手艺一般,她并不擅此道,只是牛庆贪了饭菜的丰盛跟与许青珂相处的时光,因此时常抓着机会来蹭饭。
但他觉得这秘密自己不能告诉别人。
牛庆咕噜咕噜喝了两大碗的粥,正好让上门来的铁匠看到了,翻翻白眼,训斥了几句,牛庆怕极了他,吃完就乖乖收拾碗筷帮忙洗碗。
“这小子没大没小的,成天跑你这儿蹭饭,该是好好打一顿才行。”
铁匠嘴里这么说可也知道自己快打不动自家儿子了——好家伙,都比他高半个头儿了,老了。
“阿庆很好。”许青珂话一向不多,但在村子里,铁匠以前跟许老三关系极好,铁哥们似的。
两夫妻去世后,他对许青珂多有照看,因而不觉得许青珂话少寡淡,只觉得这孩儿乖得很。
只是他已经有三年没见过这许家小子了。
“这三年你替你父母亲守孝,也在外游历,如今肯回来,自是极好的。但我一直不明白,既要守孝,为何要外出呢,你虽聪颖,但毕竟年轻,体格也不甚好,一个人在外,这三年我一直都不放心。”
许青珂坐在那里,背脊挺直,阖了眼,敛去眼底的淡色。
“父亲早年在衢州那边做些小本生意,因我九岁的时候遇上一场大旱,便是起了回乡的心思,带着我跟母亲一路颠簸,虽后落叶归根,但他心里一直向往外面的广阔世界。”
顿了下,许青珂便是闻言便是看向铁匠。
三年,这位叔辈似乎苍老了一些。
“男儿当志在四方,博闻强识。”
铁匠愣了下,点点头,“是这个道理,所以你父亲是我们这一辈最出色的,若不是遇上大旱,该是有更好的发展,至于你.......”
三日前许青珂回家的时候,他正好上镇里办事,回来的时候也不愿打扰,今日才是第一次见。
这小子九岁的时候回来的,有些瘦跟安静,后来养了一段时日便是觉得跟村里孩儿都不一样,甚至把镇上那些女孩儿都比了下去,虽也觉得男儿家过于秀美不好,但山里人心思单纯,也没想太多。
只是这次再看......男孩儿怎就好看成这样呢,日后可如何是好。
“青哥儿”
这语气太慎重,许青珂听出来了。“牛叔请说。”
“你继续念书考试是对的。”
自然是对的,为何还要再这样重复呢?许青珂有些莞尔,仔细看了下牛叔的眼神便是懂了对方的隐忧。
他没说话。
等送走牛家父子,许青珂回到灶房勺了一盆水,正要将中午要煮饭的米放在水中浸泡,却忽然倒映水中的一张脸,默了下,将米倒进去,白色的米粒打散了那俊秀幽雅的倒影。
她的志从来都不在四方,而在那遥远的邯炀。
而他就算是她,亦无碍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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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县童生考试历来是县里的一件大事儿,士农工商,中原上下多少年这等秩序明面暗面都一直未大变过,至少士一直在前沿。
要入士,若非祖辈福荫,也只能自己考入官门了。
寒门尤其如是。
许青珂就是寒门,这里十有八九的人都是寒门,穷且祖上贫农无官身。
许三家里也只是略比农家富一些而已。
若说许青珂是五年前童生县试第一,那么五年时间可以改变太多太多了,至少她今日出现在定远县衙的时候,如五年前第一次参加一样,无人认得她。
童生试分县试、府试跟院试,首先县试就需四名村庄里的人跟秀才保举,才有应试资格,然后一层层筛选考核,最后才选出最有才学的人成为秀才。
有些人考到白发苍苍都还是童生无法成为秀才。
“读书人若是无功名,终究只是寒窗苦读芸芸众生之一,天下人无人知,儿子,好好考。”一位儒生打扮的男子拍了拍少年模样的孩童,惹得孩童眼里紧张更甚。
也有举家老少前来打气的。
村里百姓还是镇上商贾,亦或者是乡镇上颇有名望的书香家庭,也都将今日视为头等大事,且在县衙前等候的这段时间里,已经足够附近居民品头论足选出好几位今年县里童生鳌头选手了。
比起这些成群结伴等候考试的人,许青珂一人安静立在墙角,旁侧是一株老槐树,树盖葱葱,映衬这少年郎分外俊秀尔雅。惹得不少人打听,但都无人知,也就历年都在这条街上开铺子的酒馆老板多看了两眼,似有认出,但又不肯定。
轿子被抬过前门的时候,轿子上的县令郑怀云到了,下轿,旁侧的考生跟家长多数都低头弯腰,示以尊敬。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有人敲了钟,大门打开。
许青珂等人进去后才跟着尾巴进去了,过了一会,大门阖上。
县衙前没了这些大大小小的学子,却有诸多家长不愿离去,有条件的去下馆子喝酒聊天等待,没条件的便是蹲守在墙角下。
孩子而事儿,就是他们一家的事儿。
“孔门一氏古为宗,圣人之学,学而入士,用而益民治天下,这就是咱们读书人将来要做的,终究不是商贾农家可比的。”有位今日给自家儿子打起的秀才开了口,旁边不少人都闻言附和,秀才也是功名,整个定远县到现在也就二十位在世的秀才了,还有好几个是老得要入土的。
就是县衙也都给秀才们面子的,平日里编书跟宣传讨论县内政策等文雅之事也都给秀才们参与,可曾叫商贾或者农家来了?
没有!
酒馆老板闻言也不恼,反而很以为然,因此他那十五岁的儿子今年又下场了。
没办法,上届不中,今年只能再来,难道让他跟自己一样开酒馆?
“赵先生,您的公子今年也下场了吧,其实我等都觉得公子上届就可以下场了,他的才学当得起咱们定远县第一。”
定远县地处蜀国南边,靠水,田地耕作物产不错,因此民丰还可,虽在蜀国不算挂名的富庶,但比起其他地方好得多了。
只是这几年税重,不管商贾还是农家都越发期盼家中出一个秀才,能得减税这等特权,也让后辈福荫多些。
这个县中人也不少,县城一共八百多户人家,若是整个县好几个镇跟村加起来少说也有四千户了,家家户户二十有其一有子弟要参加今年童生考试,便也有两百人。
这一关县试不知要刷下多少人。
反正不可能有赵秀才之子的,不然自家儿子不是死定了!
“诸位过奖了,我那犬子一向读书不用功,得时时鞭策着,去年还不够火候,今年嘛,年纪也有了,若是再不参加,怕误了机会。”赵秀才嘴上谦虚,心里却是满意的,只是不能单说自己儿子,不然还是得给别人留下吹捧自己儿子的印象。
“不说犬子了,我倒觉得李家大郎李申甚为不错。”
“仿若是听说才学不俗,前年小尾山踏青,他在一众学子里面还作出了一手《春凉咏怀诗》,甚是不错。”
“若论这次童生县试鳌头,我看应成安也是极好的。”
众说纷纭,但说来说去,最后定下公认最有可能拿下童生试县第一名、也就是案首的人是县城中最有名望的韩家三郎。
至于小三元什么的就不提了,那都是省州范围内的比拼了,区区一县过早谈及这个就太可笑了。
只是偶然中,有人问起刚刚站在槐树下的少年郎是谁。
“我也只是觉得那少年长相十分贵气,还以为是哪儿来的贵家子弟呢,却不成想好些人都不认得。”
其余人一听也想起来了,但纷纷说自己也不认得。
直到作陪喝酒聊天的酒馆老板沉吟了下,有些不确定地说:“我记得....好像是姓许,叫.....青珂!”
正文 夜宿、盗来
而此时, 县衙内的会考场地安静肃穆, 许青珂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刚坐下, 旁侧一位有一位考生袖摆宽松, 扫过桌角, 不小心将毛笔扫落。
许青珂随手捡起递给对方, 对方瞥了她一眼,拿过了,但是扔在一旁, 且跟衙役再要了一支笔。
他们这些考生的任何物件带进来都是要经过查验的,纸笔是县衙供应,若是有损坏便可再要, 但一般人都不愿意出这种岔子, 怕有变故,坏了气运。
也就此人不介意, 竟还再要了一只。
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参加童生考试, 老油条?
许青珂自己也是老油条, 也不在意对方的无礼, 只坐着等待, 却不知旁边那人瞥过她的面容, 愣了一下又飞快染上几分不屑。
面有殊颜又如何,读书终究看的是脑子。
许青珂不知自己这幅容貌招了人不喜,等了约莫半刻, 县令郑怀云来了。
此人年方三十多许, 也是去年才来此地任县令的,政绩还未看出来,但朝廷征税越来越重,若是当地经济没有提升,便是他也得承受来自民间的压力。
许青珂观察对方有些疲倦的脸色跟十分稳重又有些许褶皱的衣物就知道对方昨日一定忙碌到深夜。
最近也没什么政令,能让一县之长这么劳累.....恐是出了什么事情。
许青珂静默着,思绪转动,等试卷发下来后,手指一边磨墨,一边看题。
县试的考试内容其实一直都千篇一律,不会脱离四书五经之外,尤其是蜀国已经多年没有改革过,但四书五经范围也十分宽广了,知识量巨大,便是孔门圣人也不敢说吃透,是以也不存在百分百备考的人。
许青珂看着上面的大题小题跟最后的长篇论述,看完,墨才磨了一半。
这一天考的侧重点是四书,着重《中庸》,《论语》辅之,往届必考的《孟子》没有半点痕迹,而孟子核心思想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许青珂眉目有些冷淡,开始从头看考卷,将要写的答案在心里默转了一遍。
别人已经开始写了一会。
墨磨好了。
跟她一样慢腾腾的人不是没有,但很少。
郑怀云坐在原位闭眼休憩了一会,起身下来走动。
他毕竟是县令,给了在场考生很大心理压力,走过谁的身边,谁都要捏一下笔,定下心神。
郑怀云也知道这点,但他觉得若是这点心理素质都没有,也不是什么人才,为官者哪一个不是这么过来的,所以他对那些紧张的考生没什么好脸色,气压很低,惹得这些人越发紧张。
但他走过少数几个人身边的时候会看一会他们的答卷,略微满意便会颔首。
能让他颔首的人很少。
直到他走到许青珂身边,随意一瞥到答卷上的字体,不由一愣,就不自觉在许青珂边上站了好久。
上端坐着的师爷咳嗽了下,郑怀云才恍然察觉到自己不能久待在考生身边,瞧着附近几个考生不是紧张得不成样子了么。
倒是当事人旁若无人。
孔怀云下意识俯看此子,看到许青珂侧脸后,目光顿了顿,拂袖往前走,再没有往这边巡查。
一场考试便是大半天,结束后,考生鱼贯而出,哪怕考得好也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往后还有两天持续的考试。
不过么,总有些人是胸有成竹的,路上相见寒暄,一路相走相谈,旁边考生多数也认得这两位定远县的才子。
“是钟绫县的李家大郎李申跟进元县的应成安。”
“看他们这姿态,想必考的极好,诶,我备的都是《孟子》,没想到今年却.....”
不少人唉声叹气,县令郑怀云出来的时候,不少考生上前行礼,大多数想凑个脸熟,郑怀云虽有些疲倦,但也一一颔首点了几句,目光交错间偶然看到一道青影从众多考生中走过,缓缓而行,出了大门。
许青珂一出大门就看到高大黝黑的少年郎朝她挥手。
“阿牛”许青珂步子出门槛,顿了下,走上前,牛庆笑着主动开口:“我是来给你打气的,阿爹也说你一个人来考试,怕你有危险。”
青珂哭笑不得,看来牛铁匠对她的长相十分介意啊。
“等下跟我去投客栈吧。”许青珂知道这县城距离他们村有好些距离,要走大半天的路,现在已经是午后,回去恐怕要到大半夜了。
“不用不用,我姐就在县里呢,她知道你要考试,还念叨让你去她家住上三日,尽尽那什么主什么谊。”
“地主之谊。”
“嗷嗷,对对,反正就是这个意思,既然你都知道,那就走吧。”
牛庆是脑子一根筋的人,人也热情,说走就走,不容许青珂拒绝,还搬出自家跟许家的交情,浑然认定她拒绝就是断了两家情谊似的。
许青珂无奈,也只得跟着他。
牛庆的大姐名为牛芳,名字挺符合山里人取名习惯的,女子芳华,男子喜庆。
牛芳外表不似牛庆那样方正黝黑,但也显得健康爽利,见到许青珂后十分热情,若不是她跟许青珂年纪差着十岁,且孩儿也都十岁了,恐怕她的丈夫赵刚也会吃味儿。
赵刚是个朴实的人,早前听说了妻子娘家村那边有个读书极好的邻里小辈儿,读书人是挺受人尊重的,就爽利答应了让人在院子里住上三日,可真看见人才觉得妻子平日里多有夸赞还是过谦了的。
读书人都这样好看知礼?
“来就来了,怎还买这么多吃的。”牛芳一看许青珂手里提的满满一篮瓜果跟零碎吃食,皆是孩童老人喜欢的,惊讶之下大为客气,但原本不大喜欢她娘家人上门的婆婆露出了笑颜。
虽然未必精贵,但是一份心意,也是礼数到了,不是来白打秋风的,且看这些孩子这么开心就让老人家摆不出冷脸。
“芳姐在我儿时待我极好,如阿庆一般,这么多年没见,也无厚礼,只是买些吃食而已。”
许青珂说着摸了下那颇有牛庆儿时一般壮实的小侄子。
赵家人看许青珂长得好,又懂礼数,也没有用读书人的清高,没有瞧不起他们家是杀猪的,便也淡去了一些拘谨,吃饭的时候多有攀谈。
赵刚是杀猪的,有些粗犷,但在集市时于人攀谈打诨,口才是不错的,为了不让自家在妻子娘家那边的人面前丢脸,就挑了几个事儿谈趣儿,有些粗俗,有些倒是跟县里大事挂钩。
许青珂一般在听,偶尔接上几句,没让气氛冷场,也给赵刚面子,让他有话头继续聊。
这一顿饭气氛不错。
牛庆神经再粗也知道许青珂是在给他姐姐面子,平常她吃饭是不喜欢说话的。
一顿饭吃完,许青珂到了赵家腾出来的一个小房间,这房间一张床。
许青珂目光顿了一下,牛芳抱着被子过来。
“青哥儿,就委屈你这三天睡这儿,房间都整理过了,没什么鼠蚁,就是有点小。”
“谢谢芳姐。”许青珂想着若是真得给牛庆同床.....便也只能忍一忍吧,迟早有这样不得已的时候。
她眉头微微一蹙,但很快平缓,牛家姐弟都没发现,倒是牛庆喜滋滋的,就想爬床上去,却被牛芳狠狠拍了下屁股。
“干啥呢你!让你住这儿了?”
牛庆登时跳下,一脸委屈,“那我睡哪儿啊!”
“你睡觉习惯那么差,横踢被子竖踢枕头的,隔壁家二狗子跟你睡过一次隔日他爹就说你小子把他打出重伤,青哥儿这般纤弱的人禁得起你一脚?”
许青珂在一旁听着,觉得这对一个男子而言也不是什么好话,只得苦笑。
牛庆被撵出去了,说是跟赵刚一起睡,而牛芳则是跟孩子一起,好在这赵家有点家底,一小院子大大小小四个房间,也算刚刚好。
已经入夜,许青珂洗漱好,拿出纸笔练字,另一头,赵刚却拉着牛芳讲悄悄话。
“媳妇媳妇,你说这青哥儿学问极好,我看她今日怎就带那么小一包裹,书都没几本,好像就一些纸笔。”
看其他考生来县城考试,基本上是大大小小一筐一箱的,仿若要把前些年看的书都背过来似的,
“怎的,你想说我家青哥儿学问不好?”牛芳有些上了脾气。
“别介,我不是这意思,我就是随口问问...奥,我的意思是说她肯定学问极好,连书都不用带来温习,必然是这样的!”
还算机灵,牛芳这才放下扭着他耳朵的手,两夫妻说了一会儿话才各入房间睡觉。
夜深,许青珂也不愿费别人家的油灯钱,更不愿意伤眼,就早早熄灯睡下了。
夜明星稀,院子里有略微窸窸窣窣的声音,许青珂睁开眼,侧目看向窗子外。
白的月光黑的夜,却能将那个缓缓靠近的黑影看出轮廓来。
高高瘦瘦的,踮着脚尖如盗贼一般悄无声息刮开门栓,推开门,待向床走去的时候,忽听到身后门咯吱一声.....
他猛然转头。
哗啦!下盘被扫,人倒地,刚要爬起,接着眼前砰的一下。
人重新趴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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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的灯又亮起了,好在周遭的其他人居所离这里有些距离,赵家人还算有点脑子,晓得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前不能太过声张,直到赵家三口子看到倒在地上的人。
“贼?!”
“有贼进来了!”
老的小的都十分惊疑,尤其是赵刚,惊疑之后便是大怒,他今天才招待客人,晚上就来了贼,这不是跟他赵刚过不去嘛!
“青哥儿受惊了,真是对不住,这该死的贼!”赵刚怒而踢了下地上侧卧着的盗贼,这贼被踢得翻过身,那脸在油灯照耀下有些分明,瘦的不行,颧骨都出来了,皮肤蜡黄蜡黄的,但年纪很轻。
赵家三人都惊疑得眼珠子要凸出来了,脸色变得厉害。
许青珂坐在椅子上,睨到赵刚三人尤其是老婆子跟赵刚的脸色。
“是赵哥弟弟吧。”许青珂轻飘飘问赵刚,却让赵刚三人更是惊愕,前者反射性看向许青珂。
她怀疑他们家了?!
正文 赵钦
“是.....青哥儿你怎么知道, 不过怎么会...我弟弟....”
赵刚脸色又羞又燥, 还有防备, 防备什么呢, 因为这个平素有些老实的汉子第一念头是自家弟弟这么晚了来这里。
他本能想要掩饰些什么。
老婆子刚刚看到人的时候已经站不住脚了, 被牛芳扶着才喘过一口气来, 却说:“这死小子在外面晃荡好几天了也不归家, 没成想大晚上的却知道回来了,把青哥儿吓到了吧。”
赵刚也反应过来了,下意识就想应和自己老娘的话, 却看牛庆迷迷糊糊光着膀子进来,一看地上躺着一个人就醒了。
“这谁?招贼啊?该死,这贼还带刀子呢!青哥儿, 你有没有伤到!”
他又愤怒又着急, 却不知自己姐夫跟公家婆脸色变得十分难堪,也有难以置信。
他们的确看到了地上的青年手里有一把小刀。
牛芳看见了, 表情顿有些发青, 如果这不是自己的小叔子, 这携刀入室怎么也得送官查办, 可问题是——他就是自己的小叔子啊。
“阿庆, 去拿一盆水来。”许青珂目光扫过赵家人的脸, 浅淡吩咐,牛庆虽然不懂,但还是乖乖去打了一盆水, 回来的时候, 许青珂已经披上了外套。
她观察牛芳三人各自的神情,已然知道大概,再看地上那贼子,鼻端闻到浅浅的酒味,便是眉梢微微一扬。
“水打来了,要怎么办?”牛庆此刻也回过味来了,琢磨着地上那小子长得好像姐夫他弟,叫什么赵钦的。
许青珂双手拢着衣带,眉目清冷:“泼!”
这一个字冷得彻底,让老婆子跟牛芳都不自觉颤了眉心。
牛庆最是听话,愣是没看自家姐姐跟姐夫的脸色,直接一盆子冷水泼到赵钦身上。
赵钦打了一个哆嗦,惊醒了。
醒来就想骂人,但看到自家老娘跟亲哥那表情跟眼神,登时缩了缩头,目光闪烁,最后竟腆着脸说:“娘,大哥,你们怎么来了...对了,我今晚才想回来睡觉呢,没成想已经有人住着了。”
说罢怒瞪许青珂:“你这家伙竟还打我!有你这么嚣张的客人?”
这家伙竟然还反咬青哥儿!牛庆其实之前心底里还是顾忌自家姐姐跟赵家关系的,因此一直压着火气,一看赵钦这贼喊抓贼就怒了,撸着袖子就要打人,却被许青珂拦住。
“回家需要带刀?”许青珂问他。
“我.....路上怕有危险,防身!”
“既知门上拴,会不知屋内有人居住?何以用刀刮开。”
“我.....我困极了,一时没想到而已,你这人还想赖我什么!这是我家!”
老婆子之前沉默良久,现在才蠕着嘴唇,说:“青哥儿,我这小儿子素来不懂事,但....但人是好的,晚上实在吓到你了,对不住,你个狗崽子,还不给青哥儿道歉!”
她摆出怒容,其实眼底都有青色,只是想息事宁人,赵钦看她如此,瑟缩了下脖子,但还是不情不愿的。
“那什么,姓许的,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在这里睡觉,但你也打了我,咱们平了——再说这本就是我房间,你.....”
他拐着弯儿还想说许青珂是客人白住他家,不说赵刚脸红,就是牛芳也有了火气,正要骂人。
“你欠了人多少钱?”许青珂轻飘飘一句,让赵钦脸色大变,就是赵家人也懵了。
欠钱?什么欠钱?
“小指都让人剁了,伤口血色还挺新鲜,是这两天的事儿吧,怕是欠了人不少钱,走投无路了才想着铤而走险?”
赵钦脸色煞白,想反驳什么,却被自家大哥用力拽起手,两个女的一看那断了的小指都差点昏过去。
她们也不是不知事的,怎会不知道这是那些赌场人的规矩,赌钱输了没钱还,便是先剁了小指,若是过了时日再还不了,就一根根手指顺着剁,最后才要了命!
赵刚恨不得一把掐死自己弟弟,大骂:“畜生,那东西你也敢碰!想死了不成!说,你到底欠了多少!”
赵钦知道自己瞒不过去了,低着头有些悻悻,“一百”
一百文?不可能是一百文,这厮从小好吃懒做,从他老娘那儿哄去的钱就远不止一百文,能让他狗急跳墙盯上青哥儿的.....
“一百两?”赵刚的声音有些虚,期望着自己弟弟别点头。
的确没点头,可他没回答。
那就是了!
一百两啊!他们家哪里能拿出一百两,就是二十两也得倾覆家底。
赵婆眼前一片昏黑,身体软了下来,有气无力喃喃哭泣:“哎呦,我的苍天呢,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生了你这个不孝子!”
她倒是想嚎,却被赵刚捂住嘴:“阿娘阿娘,不能喊,这一喊,邻里就知道了。”
邻里一知道,这事儿就大了!
牛芳却是愤愤,事儿大了才好!将这坏家伙关进去,让他知道个好歹。
“邻里知道不知道不要紧,重要是你知不知道入室偷窃是什么样的刑罚。”
许青珂俯视着赵钦。
后者仿佛不惧,冷笑:“盗窃未遂被捕,乃以杖邢十下为惩戒,我熬得住,何况这本来就是我家,我不认,你又能拿我如何!”
“带刀跟未带刀是两个概念,本朝规定带刀入室盗窃者隐有伤人念,若是未遂,当以重刑,罚杖邢三十,且施以剐型,便是割去你的耳朵,并在脸上刺贼一字,日后你这一生都将背负这个名声,别想再有什么正经营生,也必娶不到妻子,遑论生生儿育女了。”
许青珂这番话把赵家人吓得够呛,连牛庆都瞠目了,寻常百姓只怕官,知道律法厉害,寻常不敢犯法,却不知道具体刑法是什么样的,平日里也只知道砍头啊杖邢什么的,真轮到自己亲人了,那心中惊惶可想而知。
“我....我没想杀人!我就是想偷点钱!”赵钦也才二十出头,游手好闲惯了,其实也怂,被许青珂这番话一说,登时怕了,忙解释。
“你杀不杀人由不得你说,你知不知道如今这时候是县内童生县试,整个县的读书人都云集此处。县令都不敢怠慢,唯恐主持不当惹了上峰责怪,我又是考生,你家这里距离县衙那般近,当夜闹出贼盗带刀入室盗窃,读书人素来能说会道且爱惜性命,必定施压给衙门,你这般行事,那位县令会怎么做?必然重重责罚,必然比我刚刚说的刑法只重不轻!”
赵钦脸色发白,“可你不能啊,你不能去报官的,我....”
“为什么不能,我说过了,读书人一向爱惜性命,你的刀吓到我了。”
赵钦忙把手里的刀刃扔了。
“那你也得看在我嫂子.....”他看向牛芳,目光闪烁,牛芳怎么会不懂。
这狗东西是觉得青哥儿会碍着她的关系忍气吞声呢!难怪晚上胆子这么大!
但若是他被抓了被刺贼字,他们赵家人也抬不起头来。
牛芳觉得自己手指头儿都在痛,但还是狠狠心......手臂却是被赵婆按住了,后者含着眼泪,“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今天不该跟这小子提及青哥儿来我们家住宿,必然还说了你家境还行,这小子才起了心思,是我当娘的不对,还请青哥儿原谅他这一回,芳儿,芳儿,也算娘求你....”
平日里素来对牛芳没什么好脸色的婆婆说着就要给牛芳跪下。
可怜天下父母心,牛芳忙扶住她,也不忍了。
赵刚更是红着眼眶,深知自家做的不地道,可毕竟是亲弟弟......
眼看着自己姐姐左右为难,赵家两人也的确可怜,可牛庆也暗恨若是许青珂没有警觉,或是敌不过这赵钦,丢钱事小,伤人杀人才是追悔莫及,难道就白白绕过他?
“青哥儿,哥儿,你就看在我嫂子的面子上饶了我这一回,我真的是没法子了才这样,喝了酒糊涂了,你别去报官,我错,我错了还不行吗!”赵钦看许青珂面无表情,不为所动,终于怕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求饶,眼泪鼻涕都下来了,平日里多厉害刁钻的人啊,吓成这样。
“芳姐的确从小待我好,你也知道我该因此对你宽容几分,那你更应听我几句话。”
许青珂慢腾腾说着,赵钦猛点头,“你说你说,我一定听。”
“你欠了一百两,这不是小数目,哪怕我今日饶了你,你拿不到钱,那边的人一样会剁你手指拿你性命,这年头因赌这样死掉的人太多了,你应该比我见得多。”
赵钦恍然才发觉自己是真的没有活路了,因而也痴呆了。
赵婆要晕厥了,却又听到许青珂说:“但也并非没有活路。”
什么活路!
赵家人又活了过来。
“这一届县令郑怀云年过三十多,调到此处任职并无多大政绩,但尚还算对当地百姓有负责之心,因而县内还算安生,也一向禁公然赌博,尤其是此时当逢书生县考,若是让这位县令知道有一些害群之马乘着衙门注意力都在县考的时候纠集一群人赌博,他必然会恼怒......”
正文 冲突
“你....你是想让我去告密?不能的, 我本身就参加了赌博, 而且....”
许青珂看着赵钦, 神色比之前缓和了一些, 语气也较为平和:“你可知有句话叫戴罪立功, 若是你将参与赌博的人名字告之再加上赌~博地点, 配合衙门将那些人抓了, 县令大人会从宽处理的。”
她的嗓子本就如潺潺若流水清透,若是放缓了语调,似高山流水知音曲, 让人不自觉卸下心防。
“可...可万一那些人恨我,要报复我呢?”赵钦骨子里是怕的。
“连赌场都办不起,只能偷偷摸摸的人能有多大势力?我问你, 他们有多少人放风, 有多少厉害的打手?只剁你手指,而不敢绑架你来勒索你的家人, 说明胆气并不大, 也怕惹上衙门官司, 所以才放你出来......”
这么一说, 赵钦也回过味儿来了, 对啊, 他寻常跟那些人打交道,怎不知道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就是镇上一些地痞, 个个拖家带口的, 绝不是什么流亡之徒。
只是他欠了钱,被那些人打怕了,今日又被人狠心剁了小指,更是怕到了极点,因此畏首畏尾。
“那他们如果被抓了,会如何?只是被杖罚几日的话,出来会不会找我麻烦,或者找我家里人麻烦....”
还算有点良心,知道担心家里人。
赵刚母子也算有点欣慰了。
许青珂淡瞥了他一眼,道:“赌博的刑不重,罚钱而已,至多四五下杖刑。别说他们不知是你露底,就是知道也只是怨恨不跟你来往,跟这种赌徒断了交往也没什么可惜的。你需要忌惮的是那几个开庄的人,他们会怨上你,但开赌的人刑重,尤其他们既能剁你的手指,必然也剁过别人的,除非有关系厉害能塞钱,否则基本上要被关上三四年或者流放出去。”
缓了下,许青珂眼底有浅浅的淡漠流光,“这是高祖定下的规矩,当今君上还未更改,所以你不必忧虑那些人还会来找你麻烦。”
“可若是三四年....”
“若是你三四年后还无所成,还如今日这般窝囊无用,死了也是白死。”
许青珂人长得那样好,哪怕话再狠辣也有几分温柔,何况她语调那样平和,只是这样越发入耳入骨。
赵钦被这话刺得脸色青白交加,但赵刚跟赵婆的脸上却是恢复了血色跟神采。
“对,若是三四年后你还无所成,你就是该死!”赵婆先打了赵钦一巴掌,躬身要跪许青珂。
她虽然是乡野村妇出身,但也知道自己小儿子惹出了大事,今夜可以被逼带刀入室抢劫,日后就能带刀杀人!青哥儿这一法子固然有些凶险,但也是最为稳妥的,条理分明,俨然断了赵钦日后自寻死路,但就算是最差的结果也就是让他们家惹上一些人罢了,大不了他们举家搬往别处,好过这小子妄自送了性命害了家人。
赵婆平日里也不算是多明理的一个人,但涉及自己小儿子的生死跟一家人的未来,她还是有了几分理智,因为许青珂之前就已经明说了——她是因为在意芳姐才管这闲事的,否则直接把她儿子送官也没有任何什么为难,她跟他们家不熟。
既然在意,利益就相关了,也没必要害他儿子。
一想通这个,赵婆跟赵刚自知是不聪明的,也只能仰仗许青珂,觉得她说什么都是对的,恨不得现在就让赵钦去找郑县令。
“太晚了,明日再说。”许青珂都这样说了,赵家人也只能按捺下了,不过赵钦被赵刚扔进了他跟牛庆睡的屋子里,不给床被,就让他在地上角落窝一宿,给他醒醒脑。
牛芳在赵家人走后才跟许青珂道谢,但也不敢说多,毕竟许青珂明日还有考试,一想到这里,赵家人心里如何不尴尬,对于读书人而言还有比明日的县考更重要的?
若是青珂儿休息不好,明日考试受了影响,这等仇怨不亚于杀父夺妻。
于是赵家人跑得快,牛芳很快也走了。
许青珂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灯火有些昏暗,她按了下自己的胸膛,宽敞的衣襟内柔软些微起伏,但那样柔软。
她略皱眉,已十七了,纵然身体因为隐疾发育得晚,但女子的特征终究还是一日比一日明显,她庆幸当朝男子衣着素来以洒脱宽松为主,尤其是读书人,以袖飘飞、衣流波为美,并不走紧身那一套——约莫是因为读书人大多久坐,身材都不是很壮实,穿紧身衣当然难看,读书人好面子,自然不会自曝其短。
这是给许青珂的便利,但她谨慎,在外一贯束胸,昨日县考检身也是如此,那检测的人不会摸身体,只是会抖她衣襟查看袖内兜内等等,且要脱掉外袍。
这是考检一贯套路,不怕人身体有什么异样,就怕带进去的东西有问题,查的不是人,是东西。
许青珂束了胸,一向纤瘦的身材穿上宽大潇洒的青衫衣袍便是清俊雅致,寻常人顾着礼仪也不会多摸她身体,更不会怀疑她是女子,于是这一关也就过了。
但不说那赵钦忽然闯入,后来人也都来了,若不是只有一盏灯火,已将束胸除去的许青珂没有时间跟机会穿上束胸,难保会被牛芳瞧见,纵然牛芳生性大大咧咧,但万一呢?
所以她后来又披上了外袍,只当怕染了风寒,没人起疑——可她到底还是有了涩意。
等人都走了,许青珂才轻轻舒展一口气,将被褥内放着的束胸绸带捏在手中,脱下衣袍换上。
既然醒了,现在快凌晨了,再睡只会睡过头,还不如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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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大清早,许多考生已经早早起身,云集在县衙前面,沐浴着晨露。
有些人还不忘拿着手里的书看,还有些人嘴里咀嚼着馒头,一边看书,旁边有家人或者小厮伺候。
最热闹的便是不远处的饭馆跟包子铺,生意兴隆,这一景观倒也奇特。
许青珂是慢腾腾来的,踩着时间点,但距离开考还有一小会儿,也不算晚,只是来得巧了。
——本镇素有名声的赵秀才之子赵怀跟李家大郎李申对上了。
上头有老爹名声盯着,身为秀才之子,赵怀自小也是被寄予厚望的,苦读几年厚积薄发,自然不愿屈居人下,但在旁人嘴里的排名里面,他不如那韩坤也就算了,竟连那李申也在他上面?
心里不屈,只是考试重要,赵怀也就按下了心思,却没想到李申这人素来恃才傲物,对谁都不逊,也就将韩坤勉强视为自己对手,是以,大早上在县衙门口遇上后便是冷嘲热讽,把赵怀给激怒了,当面言语冲突了起来。
因为没有动手,只有文绉绉的口角,那些守门的衙差也不好出面,且还能看一看读书人的“吵架”,倒也挺有意思的。
许青珂看了一眼,发现傲慢的李申竟然是昨日丢笔的那位。
的确傲慢,她心里暗附。
而此时赵怀已经提高了些许音量:“李兄,你这等言行,莫不是觉得案首非你莫属了?我赵怀只能是你榜下败将?”
李申瞧着赵怀的眼神也分外不屑:“赵兄,我素来是仰慕伯父文学的,只是也听闻赵兄在家苦读七年,一直未下场,旁人都说你谨慎内敛,我却觉得盖因学问不够罢了。真正学识足够的读书人怎能惧怕考试,还是说赵兄只是觉得自己不足以拿下案首,便是一再掩藏,这一届是胜卷在握了?”
这人虽傲,嘴巴也是忒厉害了,一面说赵怀胆子小,一面又说赵怀想考案首,却还怪旁人野心勃勃,反正总归没赵怀好名声。
赵怀斗嘴显然不如李申,便是大怒......
就在此时,他恰好看到不远处的许青珂,不由目光一闪,忽然朗朗开口:“我的确不敢下场,但上一届下场的你败给了上一届案首韩枫,且败得极惨,一时心思郁结患病,连后面的春闱府试都没能参加,如此又有什么资格嘲笑我呢。”
李申心中引以为耻辱的不外乎这件事了,被赵怀当着众人的面提及,自然恼怒,尤其是他也看到了许青珂——去年那韩枫.....面相也似小白脸,就如这小子。
李申冷哼,“多说无益,看此次考试便可知分晓。”
他嘴上这么说,却是将赵怀恨上了,当然还有许青珂。
这小白脸看着就讨厌!
许青珂原本就对两人的争吵不感兴趣,本要去原来的槐树下等一会,却听到那李申阴阳怪气得来了一句:“前面那位兄台看起来似乎才学惊人,不知名讳是何?让我李申也瞻仰瞻仰。”
许青珂怎不知道对方说的是自己,她没装傻,顿足,转头看了一眼李申。
“我不认识你,你怎知我才学惊人?看过我卷子不成?”
她淡凉一句,却愣是把李申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怀等人也怔在那里。
这话忒毒了,一击致命啊!
谁能看谁的卷子啊,偷看?还是.....
反正傲慢的李申愣是被堵得脸色铁青:“简直是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偷看你卷子!我李申还需要看你卷子?你是什么水平!”
许青珂已经转身了,但飘下一句话。
“那很遗憾,原来是我才学不好,才没能被你看上。”
她那淡漠敷衍的语气是个人都能听出来,偏偏又怼了李申一下,除非怒而骂人,否则针对许青珂的两句话终归是难以对接。
只得硬生生吞下这苦果。
定远县最大的热门韩坤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瞥了门前的考生一眼,似乎对他们的冲突视若无睹,只是目光在许青珂身上逗留了下,有些冷漠。
“县令大人到。”
郑怀云到的时候察觉到了这些考生之间的异样气氛,但也只是步子一顿便是顾自进了县衙。
读书读书,也未必只有读书。
习惯了便好。
正文 无头尸
昨日第一场是墨义, 第二场考的便是帖经了, 这是比较针对文采的, 关于诗歌方面的文学等等。
这是固然对文学传承考究有很大侧重, 但所谓科举是以挑选官员为主的, 既是官员, 注重的应该是治国谋略跟能力, 文采如何其实并不重要,但显然蜀国的统治者并不在意。
其实蜀国前几代的科举习惯时有变动,多针对国策民情来挑选合适的官员, 但往后已经延续了多年,再未更改过。
许青珂思绪翻转到这里便是扼住了,抬头看向郑怀云, 他在主持发卷, 表情严肃,但脸上疲倦比昨日越重, 显然有极大的压力让他无法轻松。
是什么事情能让这位县令如此头疼呢?
为官者, 无非两件事。
许青珂将目光从郑怀云身上收回, 开始答卷。
县衙之外, 牛芳跟牛庆两姐弟有些坐立不安。
“庆儿, 你说青哥儿会不会受影响啊, 毕竟大晚上被那赵钦惊扰,后面我看她屋子里油灯一直在,恐怕一直没睡呐。”牛芳素来说一不二, 但此刻也有些惴惴跟自责。
牛庆当然生气赵钦惹来的一茬子事儿, 但他毕竟是大男人,没那么多情绪,就说:“反正现在都这样了,青哥儿若是没考好,我给他当牛做马,姐你也别担心了,等结果出来了再说。”
他这话虽然还有点孩子气的江湖义气,但多少也能震住场子了,让牛芳刮目相看,也擦擦眼泪开始安心等着。
不过两人等着等着,却也听到一些人在谈论。
言辞之中隐约提及青哥儿的名字。
“诶,早上那位就是许青珂吧。”
“是及,昨日酒馆老板不是还提起了么,但他没说那许青珂是什么人,约莫是他自己也忘记了,倒是让我等知道那许青珂也是上一届的考生,也不知名次如何。”
“嘿,还能如何,若是考上了,怎么会再考呢,像李申那样的毕竟是少数。”
牛家两姐弟对视一眼,表情有些复杂。
五年的确太长了,有多少人能记得当年十二岁的青哥儿引起的热潮,那热潮让他们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一下子名扬整个定远县,但现在呢?
两人心情固然复杂,但也不愿多说什么,毕竟青哥儿这一次入考,考得好自然名声扬起,若是考不好,恐怕遭受的屈辱会远胜于所有人,这点两人还是拎得清的。
而另一头,赵刚跟赵婆也在等着许青珂回来,至于赵钦,他被关在屋子里倒也安静。
呵,能不安静?捅了这么大篓子,一出门被那些人逮着就是一顿好打,还不如在屋子里安全。
考试时间到的时候,许青珂才交卷,然后慢腾腾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出去。
出门的时候,刚好见到郑怀云在前面,似有衙役上前急报,郑怀云的脸色很难看,跟一干衙役师爷快速入了县衙内堂。
许青珂站在那里,瞧着那衙役之中有一位穿着黑衫佩戴白手套的男子。
是仵作。
她阖了眸,若有所思。
牛家姐弟见到许青珂出来忙迎上去,只是还未上前就见许青珂被一个瘦高的考生拦住了,那考生明显衣袍上乘,是农家子没得比的。
“之前你能逞口舌之利,我一时不查让你占了便宜,等明日最后一场考完,你我且看看日后谁的才学更高,输的人要对对方俯首道歉。”
李申傲慢,自尊心也极强,否则也不会因为输给韩枫而郁结难平以至于错过后面的考试了。
不过也太自信,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了战书。
牛庆本来就郁闷许青珂被人非议,见状不由恼怒,正要开口骂对方。
“好”许青珂应得干脆,朝牛庆两人示意,一起走了。
李申满腔傲意跟恶念都在此刻梗在喉中,第一场跟第二场考得不错所带来的自信仿佛也发酵成了难堪。
他恨不得第三场已经考完,结果已经出来,好叫这个姓许的知道厉害!
旁人都是咋舌,定远县谁不知道李申傲慢,可再傲慢也比不上别人的漫不经心啊。
“此人是谁?”赵秀才照旧来接自己独子,自然也看到了前面的事情,李申跟自家儿子不和是早有苗头的,他也是这个年纪过来了,就是现在也在考场上跟他同届的秀才争锋相对,这没什么。
问题是这个不知其名的少年。
“好像是叫许青珂。”有人这么回答,他愣了下,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昨天听过?
“许青珂?”赵秀才重复了一句,忽然看向酒馆老板,这老板此刻还盯着许青珂离去的背影呢。
不等他问,这老板猛然一拍大腿。
“我说我怎么老记着这个名字呢!”
这拍大腿的声音可不小,讨论的众人一惊,就是刚要走的李申跟走过来的赵怀都下意识看向他。
酒馆老板其实自己也纳闷为何昨天一看到那少年的脸脑子里就冒出这个个人名,可真要问对方是什么来头,他自己又说不上来,这等矛盾可让昨天那些人取笑了好久。
“许青珂,许青珂! 五年前的县试案首!当时才十二岁呐!不过可惜啊...她好像是家里父母生病,直接缺席了府试,没想到五年后才来考......”
这一想起来,这酒馆老板对许青珂的记忆就如同崩坝的流水,一股脑全出来了。
把众人给惊得不行。
五年前的案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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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许青珂在路上却把牛芳打发走了,就说自己饿了,牛芳自然说要去买菜做饭,于是许青珂带着牛庆拐了个弯儿。
“丫,青哥儿,这里是......”
“县衙后门,莫要说话,等着。”许青珂拉着牛庆站在县衙后门的巷子拐角,此地本就没什么人经过,两人躲在这里也无人可知。
也没过一会儿,一辆马车来了,停在县衙后门。
再没过一会儿,后门打开,郑怀云上了马车,衙役们跟着离开了。
不知为何,官家出现本该是极为磊落的,此刻却显得有几分偷偷摸摸掩人耳目。
——那些衙役的衣服都换掉了。
牛庆都觉得古怪,许青珂却看出了一些门道。
“最近县内有传人命案子吗?”
“诶?没有啊!就是偷盗的都很少,今天那赵阿婆还特地出门问了呢。”
赵婆如今杯弓蛇影,对这类事情尤其敏感。
许青珂颔首,看了下马车离开的方向,“走吧。”
赵钦在家等了许久,见许青珂回来了便着急对策。
“青哥儿,那老赖给我们这些人的期限只是三日,三日内我交不齐一百两,他肯定会来找我......”
“那你就别让他找,出去吧。”
啊?赵钦错愕。
“本就不能一直窝在家里,现在的你应该茫然无措得出去找路子借钱,最后苦无对策才不得不偷偷去找了郑县令,告诉他你已走投无路,且愧疚于连累家里老母亲跟哥哥一家人,想要洗心革面.....别的话不必说多,露出你的恐惧跟你的懊悔,别提钱,只说不愿拖累你的家人。“
许青珂转头看着他,眉眼在室外阳光清透窗子后的游离中模糊。
“装可怜,你应该最为得心应手,把郑县令当成你那可怜的老母亲对待.....不过首先你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位郑县令,然后.....”
许青珂慢腾腾说完,不等赵钦消化,就管自己拿起毛笔,突兀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你们这些人,还有其他人跟你一起欠了一大笔赌债?”
“往日肯定有很多的,不过这次就我跟黑子那家伙,肯定是他们故意设计害我们两个的,不然怎么会一直输.....”
“你可以出去了。”
不等赵钦愤愤怒骂,许青珂直接打断他。
赵钦隐约明白许青珂只会给他出主意,但并不打算真正掺合到他的烂事里,毕竟自己理亏,便是神色悻悻,但也有了章法,没多久就离开了赵家。
不学无术也是有好处的,对这定远县的弯弯道道街头巷尾的赵钦可比许青珂清楚多了,凭着许青珂给的线索走街串巷打听马车,没多久就捕捉到了郑怀云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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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气清的午后,郑怀云正站在县城东郊松木林子里。
他身后是临时搭建起来的草席棚子,地上也搭着草席,上面盖着白布,身后的仵作正给他汇报尸体情况。
“这两日气温并不炎热,尸体放置此地跟放置在屋内并无太大差异,但这样终究不是个法子。”
郑怀云神情严肃,却也有无奈,“如今正是县试,若是县里传出这样骇人听闻的命案,影响了考试,谁担待得起?命案是要破,却必须偷偷地破或者等考试结束再破。”
仵作也深知官场凶险,县令大人怕是深为忌惮,否则也不会脱口而出这样的话——毕竟他们隔壁钟陵县的县令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也只能如此了,也是在下无能,实在找不出任何能证明此人身份的痕迹.....”
“这也不能怪你,凶手挺狡猾的,不仅将人的衣服剥去,还.....”
郑怀云顿了下,不愿再说,环顾周遭环境,越发觉得有几分阴森,仿佛那位残酷的凶手还藏在周遭偶尔一人高的灌木之后窥视他们。
他打了一个哆嗦,拢在后背的双手紧了紧,正要离开,却又想起了自己前些年见过的那位钟陵县县令的下场.....
官场吃人。
他收了步子,转身对仵作说:“本官再看看,也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仵作有些惊讶,这郑县令来到他们县任职也有一两年了,无功无过,一向比较谨慎,但对死尸比较忌讳,何况是这样的尸体,昨日就没见他多看几眼就避开了,怎的今日......
“好得,大人随我来。”仵作从善如流,领着郑怀云进了棚子,拉开白布,棚子外面三四米远周遭有几个衙役看守,但这些衙役本就对看守死尸有些抗拒,心猿意马的,愣是没发现不远处藏在灌木后面冒出半个脑袋的赵钦。
要说赵钦这眼神跟运气也是绝了,偷偷摸摸寻到了这地方,也找了个地儿藏着,却不成想角度找的这么好——听不见人家说的话,却能刚好看见那白布拉起来后下面的东西......
血糊糊带黑的,上面还有白乎乎的骨头连着肉,还有管子...
这是断了人头的脖颈。
“啊!死人!”惊恐的惨叫声起,所有人都吃了一大惊,饶是仵作也被惊得手一抖,把白布都给落下了。
正文 赌徒与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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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钦惨叫吓到了人, 但很快就轮到他战战兢兢被衙役压跪在地上望着脸色阴沉的郑怀云吓得不行了。
因为郑怀云一照面就劈出了一句:“你就是凶手!”
赵钦吓坏了, 登时冷汗直流, “冤枉, 冤枉啊, 大人, 我不是凶手, 我不是。”
“你不是,怎会恰好出现在这里!肯定是你!”郑怀云这话让旁边的仵作跟师爷对视一眼,县爷这话没根没据的, 难道是想抓个人滥竽充数顶了这案子糊弄过去?虽然可行,但世人都知一环套一环,今日补了一个杀人案, 名字就会被此人的家人告冤出一个冤案, 但凡有点理智都不可能啊......
“我我我...我真不是,我是跟过来的, 就是想找县爷投案报案。”
投案又报案?这说法有点意思了。
郑怀云挑眉, 但脸上没什么笑意:“从实招来。”
赵钦一听有戏, 急忙跪直了身体, 先叩首, 然后才说道:“小人名叫赵钦, 本是镇上杀猪户赵刚之弟,一直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前些年更是染上了赌瘾, 常日里诓骗家人, 得了些钱财就全拿去赌博.....”
说到这里,郑怀云跟仵作几人就对赵钦没多少耐心了。
为官者也是有好恶的,赌鬼什么的自然在他们厌恶范围内,这群害群之马!
不过还好赵钦没有多说什么废话,“直到两日前我赌输了,欠了一百两,被那老赖砍断了手指.....”
郑怀云也看到了那断指,皱眉,暗道这些刁民太过狠毒。
“一百两,如此巨资,你如何拿出?莫不是要找本官替你还?”郑怀云本来就烦恼缠身,因此没什么闲心,这话挺重的。
赵钦露出惧色,连连求饶:“小的不敢,欠了这一百两后,苦于无法,只得回家。本想从哥哥那儿取些钱财,然而家里老母亲得知此事万分痛心,险些急火攻心.....”
赵钦的确想到了自己母亲昨晚的痛苦模样,心里也是真的愧疚万分,脸上痛色自然真实,再重重叩首:“大人,小的自知不是个东西,也是罪有应得,只是觉得这赌博实在害人,若是长久以后,必然为祸一方,便想跟大人坦白,让大人带兵端了这一狼窝,免得县内其他人跟我一样......”
郑怀云是真的没想到这年头还有赌徒欠钱了来找他投案的,“赵钦,你今日找本官,本官的确惊讶,但你莫不是以为如此可以将功补过,让本官端了那些人的赌盘,让你不用还那一百两,从此安然无恙。”
顿了下,郑怀云眯起眼,严厉喝骂:“你是在利用本官!?”
赵钦顿时瑟缩了身体,额头满是冷汗,哪一个百姓不怕官,不过他想起许青珂的嘱咐,还是咬咬牙,又磕头求饶。
“大人,大人,小的不敢,不管大人这次能不能端了那些人的窝,小的都甘愿领罚,家中老母亲也说了,哪怕大人不罚,她也要让大哥再用荆条抽我,以示惩戒。”
闻言,郑怀云神色缓和了一下,暗道这厮家中老母亲倒是不错,可惜摊上了这么个儿子。
不过既有悔改之心......
“再抽你?莫不是已经抽了?”郑怀云随口一句,那仵作也是闲得无聊,早前就观察到赵钦脸色太过苍白,额头满是冷汗,怎会怕成这样。
狐疑之下上前一看赵钦后背,好家伙,衣服都渗出血来了。
脱了衣服看到血痕累累,郑怀云终于动容,摆正了肃容,说:“赌博的确是一大害,若是我县城青年都如你这般堕落,定远县岂不是毁了!”
赵钦知道有戏,心里钦佩许青珂,脸上却不敢显露,只说:“那老赖等人将赌博之地聚在西郊老林子里,已开赌两日了,参加的人很多,因为老赖说这两日是童生县试,衙门绝对不会留意到他们这边在赌博,县令大人绝对想不到这点,必然安全无虞.....”
这话还没说完,郑怀云便是大怒,“这劳什子老赖简直大胆!”
这边人命案子还没破,他得遮遮掩掩,难道还要被一个市井无赖给看轻了?还说他绝对想不到芸芸,简直该死!
“竟挑着童生县试,这是无视朝廷教化,也是无视本官!”郑怀云原来也没太大心思,此刻却想到了人命案子没破,若是还让这些赌徒恣意,自己这县令可太窝囊了,若是传出去,更是不堪!
必须要把这些人给端了!而且还可以......
郑怀云目光闪烁了一下,便是甩袖:“赵钦,你老实招来老赖等人情况,还有他们赌博具体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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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钦是傍晚时分才回家的,看他神色,赵刚就放下了心,但也不问,只看他先去了许青珂那儿。
一进门,赵钦就看到许青珂在写字。
也是奇了,这些考生那一个不是抓紧时间读书温习,准备明日最后一场考试,怎的这青哥儿从不看书,只一味练字,莫不是这县考还单独考书法?
赵钦不敢多问,只乖乖站在一旁,等许青珂写满一帖放下毛笔看向他。
“青哥儿,县令大人果然允了,而且点了许多官差,准备明日抓人呢!”赵钦主动开口,十分兴奋。
“您可真厉害,跟你说的一模一样,这县令大人一开始对我十分不满,并不起心思,是后来才....我还担心呢,那人命案子还在,他怎么会决定先抓老赖他们呢。”
他说起人命案子的时候,已经准备好看到许青珂惊讶的模样。
可没能看到。
许青珂拿起写好的字帖,随手扔在一旁,取了新的一张纸。
“因为杀人命案破不了,既然破不了,又怕为人所知,自然要拿另一件事将它盖过,将来爆发了也有由头可说。”
许青珂看向赵钦,“你的运气不错,刚好有这么个案子出来,县令大人一定会着重铲除这些毒瘤,肃清县令靡靡之气,老赖那些人的下场绝不会好过。”
赵钦闻言大喜,但面色也垮了垮,似乎心有余悸,“不过那尸体还真是可怕啊,竟是无头尸,我都不知道咱们这定远县竟还有这样的狠人......”
许青珂此刻才顿了顿眸,似有几分好奇:“无头尸?”
“是啊”一看许青珂感兴趣,赵钦便是来了兴致,“我当时看到的时候还吓了一跳,那脖子就一个血窟窿啊,头都不见了,好似死了有一两天了,看县令他们的样子,似乎真的破不了这个案子了,也是,那人头都没了,哪知道死的是谁啊.....对了,好似连衣服都没了,那凶手可真够绝的。”
赵青珂闻言皱皱眉,但也没再说什么。
次日,也是童生县试的最后一场,考生们比前两日更加紧张,因为这一场结束,他们的考试结果就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当然了,县城内也广为流传起了许青珂跟李申的赌约,还有许青珂这个名字......
五年前的案首啊,这意义可不一般,尤其是她后面缺席考试也远比李申这种更传奇一些。
孝子,十足的孝子,但阔别五年,这学问到底如何,众人也不好说,只能且说且看。
倒是赵怀等人颇有些压力,唯恐自己输给了一个五年都未参加童生试的“旧人”。
许青珂到了,无视他人的灼灼目光,只留意到那位冷淡无言的韩家三郎韩坤似乎也在看她。
也是对五年前的案首好奇?
许青珂垂了眸,再没看韩坤。
钟鸣起,这第三场考试之时,定远县外的十里凉亭有一马队疾奔而来。
这马队是商旅打扮,似乎一路急赶,十分风尘仆仆。
“前面就是定远县,定远县临水,有码头水船,只要咱们到了那儿便可坐船从水路离开.....”
为首男子身材瘦高,三十多许年纪,双目上扬且有鹰钩鼻,看起来有些阴鸷,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物。
说罢,他扬了马鞭,“可不能耽误了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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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怀云没有亲自带人去抓赌徒,因他必须主持考试,但他让麾下师爷清点了好些衙役过去,且有赵钦指点地方后,他早让人蹲点斥候,确定了那些人的确在西郊,这才让人过去......
看时间,现在也差不离了。
郑怀云一想到这里,这两日紧绷的脸色总算缓和了几分,却偶然发觉自家师爷跟几个衙役小子们时不时把眼珠子往一个地方瞟。
奥,就是他之前看了许久的那个.....许青珂?
考试结束,郑怀云得了下属通报——成了,一个不漏。
很好。
郑坏云心情舒爽,也就不急着走了,却听到走廊那边传来声音。
“许兄,请留步。”
许青珂转头,看到一个考生朝她走来,年纪约莫比她大一些,穿的衣服比她还朴素。
她想了下才认出这个人是谁。
“在下应成安,得闻许兄乃是五年前的案首,仰慕才学,想与许兄畅饮一杯。”应成安斯斯文文的,面上带着笑意。
许青珂目光从他身上扫过,落在他脸上,应成安感觉到许青珂的打量,但不同于往日那些人的眼神,她的目光.....尤有几分深邃。
但有清透。
他不自觉捏了捏拳头,却听到许青珂应了一声。
“好啊。”
正文 相携互助?
许青珂应了应成安的邀约便是一同出去了, 郑怀云抓了赌徒, 自觉手头也有点点小功绩有利于定远县建设, 心情自然舒展, 瞧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 竟起了几分好奇。
“这少年郎是姓许?许青珂?看起来倒是出色。”
旁边有师爷应是。
“倒是少见的翩翩少年郎, 我看去年加今年两届学子都无一人有她这般出色。”
师爷闻言笑了, “此子的确面若丹朱,美词气,有风仪, 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人以为龙章凤姿, 天质自然, 真乃嵇康也。”
嵇康是三国时的美郎君,闻名古今, 这师爷看来的确对许青珂颇有赞赏, 这形容本就是用在嵇康身上的, 套用到许青珂身上, 已经超凡了。
但也许是以为县爷看重许青珂, 故意拍马屁的。
郑怀云看了师爷一眼, 脸上笑意淡了些,“本县说的是她的字不俗,至于表面皮囊.....若非入进士见君王, 此等容颜也不过是负罪而已。”
负罪?师爷顿时战兢, 不敢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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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庆是在外等许青珂的,得知许青珂要跟同期考生一起去喝茶,他本来不太乐意一起去的。
无非是因为牛庆做不来喝茶这种温雅事儿,除非是一口闷,还有便是他也谈不来书生的“闲谈”。
不过许青珂说有好吃的,于是他答应了。
定远县不算小,但茶楼也不是很多,应成安邀约许青珂去的便是他选的茶楼。
最大的茶楼,自然也是最贵的,选的还是包厢,反正牛庆一上楼就束手束脚不敢多说话。
“这茶楼的甜点小食还不错,可以试试。”
应成安点了茶牌上的一些甜点,对许青珂十分体贴。
点都点了,许青珂也就随便吃了点,应成安比她吃得更少,且吃东西的举止似乎很是优雅。
倒是牛庆吃了不少,应成安看了牛庆好几眼。
“许兄五年前便已是案首,这等才学让安十分钦佩,料想这次考试也必然会独占鳌头吧。”
应成安笑容满面得说着,许青珂喝着茶,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回答,应成安却觉得这是许青珂默认了。
“算起来,你我皆是出身寒门,在读书一途上,比之那些富家公子哥儿更困难许多,何况那些人一向强势,经常瞧不起我等寒门学子,往日还望你我相携互助......”
许青珂此刻正看着窗外,窗外人来人往,行人、商贩等等诸多,但她偶然瞥到一马队,目光在这些人顿了顿,这些马队停下了,似乎要在对面的饭馆吃饭。
许青珂看到这些人取下了马匹上的包裹背负背上,昂首阔步进门,但有三人留下看顾那马车,并未进店吃饭。
许青珂眉梢浅扬,转过头看向应成安,嘴上却说了一句话:“你说的相携相助,包括分摊你在定远县被人排挤的压力吗?”
她这话轻飘飘的,却让应成安脸色一变,而往嘴里塞糕点的牛庆也一下子堵在那里。
“许兄,这话什么意思,真是让安摸不着头脑啊。”
应成安很快镇定了,只是面上有苦色跟委屈之感。
牛庆都看着不忍心了,暗道青哥儿是不是误会这个大大方方请他们吃东西的书生了。
“定远县这一届有名有姓的考生不出五指,你是其中之一,你的名字我还是听说的。”
许青珂指尖敲着桌面,“刚刚你说对了,你我都出自寒门,寒门寒门,不外乎穷,既然如此穷,何必选这最好最贵的茶楼,且毫不迟疑,不外乎两种原因:一,你十分看中我,想竭力结交,不惜花这一笔钱,但说来也好笑,五年这么长的时间,我自认还不够优秀到让人听闻一下就钦佩得五体投地,所以你必有所图。这所图就是第二种原因。”
顿了下,许青珂指尖指着对面墙壁。
“这包厢隔音不太好吧,你刚刚嗓门不轻,若是隔壁包厢那些人听到我许青珂大言不惭要当榜首,还仇恨富家子弟,而且又没有什么依仗,必然不喜,群起而攻之,日后我在这定远县必然举步维艰。”
牛庆听到这里已经明白过来了,大怒,但应成安依旧不慌,只是盯着许青珂淡淡道:“可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如果我真要害你,应该在考试之前....”
“考试之前谁会这么闲来喝茶吃饭,你肯,他们也不肯。”
应成安脸色有些阴沉下来。
许青珂似笑非笑:“考生五人,只有你一人出身最差,一向受人排挤,要改善这种情况并不难,只要拉上一个人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就行了,比如我就很合适。”
应成安沉默良久,才轻笑了下,“你可真聪明,可未必能知道一切。”
许青珂瞧了他一眼,顾自起身,牛庆也跟着起来,只是瞪了瞪应成安。
两人推门出去了,应成安转头看着,却发觉到许青珂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转身去了隔壁,敲门。
里面有些会躁动,但过了一会,门打开,许青珂看着在座的好几个富家子弟,也都是同届的考生。
年纪大大小小嘛,都在二十上下。
这是一个最血气方刚也心性不定的年纪。
“李申。”许青珂瞧着在座的李申,后者本来还算镇定,但听到许青珂陡然喊他,终究还是难掩心虚——他总觉得许青珂好像早知他在这里一样。
“下次要雇人耍这种把戏,别定在茶楼这种地方,甜点虽精,但并不充饥,大中午的,不是谁都如我这般有耐心陪你玩儿的。”
的确,大中午的饭点,约人在茶楼喝茶吃甜点,文雅是文雅了,就是有点做作。
许青珂是闲得慌才陪玩,但也仅此而已。
其余富家子来回看看李申,再看看许青珂,怎会不知道自己被李申设计了。
总归心里有些不舒服,因此看李申的眼神也有些不善了。
李申闻言先是被看破伎俩后心虚,但马上恼怒,冷哼:“平常都说我李申傲慢自大,我看许青珂你也差不了哪里去。”
许青珂瞥了他一眼,“当然不比你差,你是想想而已,而我的确是要当案首的。”
她说完就好心拉上门,啪嗒,关上了包厢内包括李申在内所有人惊愕的脸。
这人,这人简直是......
许青珂说完就转身了,带着同样一脸震惊表情的牛庆往楼下走,此时应成安也从包厢出来,看着许青珂的眼神十分复杂。
这个人竟猜到是李申设计?那是不是也看穿了自己拿了李申的钱财配合?
是不是也知道.....
啪嗒,另一隔壁的包厢门也打开,一个青年站在门口,看着许青珂走过来。
他眯起眼,看着许青珂.....从他身边走过。
头也不回。
很显然,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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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哥儿,刚刚那人是韩坤吧,那个韩家三郎,他怎么也在!”牛庆下楼后还惦记着刚刚看到的人。
“他如果不在,李申的戏就没法唱了。”
“啊,啥意思?”
许青珂淡淡一笑,“李申怕是不自信了,想要拉上韩坤,韩坤是定远县公认最有可能拿案首的人,有他跟我作对,李申就可以坐山观虎斗,占尽便宜。”
牛庆明白了,所以是李申故意拉拢了应成安安排这一出,既让许青珂得罪那些富家考生,又得罪韩坤,若是成功了,许青珂日后自然会很麻烦。
还好许青珂没等对方诓她说啥就直接把对方摁死了。
“诶,这李申太坏了,怎么这么多心眼,不是说读书人都只顾读书的吗?这么折腾有什么用啊!”牛庆挠着头,有些抱怨。
许青柯刚走出茶馆,瞧了对面的饭馆一眼,说:“读书人不光读书,还会吃饭,且有些人喜欢吃干饭,有些人喜欢吃软饭,有些人专盯着别人家的饭,都不过是想让自己吃得更好些而已,无所为,因欲而已,不稀奇。”
这话浅显,牛庆懂了明面上的,也无需懂暗面的,只想了下,问:“那青哥儿喜欢吃什么饭?”
许青珂偏头一笑,“我喜欢吃菜。”
饭有什么好吃的,比得上菜好吃么?
青天白日的,这人一笑,愣是让周遭车水人龙都变成了尘埃似的,艳阳高照,霞光潋滟。
牛庆愣在那里,忽哈哈大笑,一拍手:“哈哈,就是!我也喜欢吃菜!”
而二楼,韩坤刚回到包厢就看到了自己哥哥的友人正站走廊上。
似乎在看着下面。
正文 养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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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大哥在看什么?”韩坤从自己大哥的信中得知这位锦衣青年身份贵重, 是他的结交友人, 让他必须谨慎厚待, 还一再重复必须谨慎再谨慎。
他大哥的性子一向稳重, 但自身才学不俗, 年少拿了定远县案首, 后面府试院试之后拿了致定府三等生员廪生、增生、附生中的一等生员廪生, 可拿官府膳食津贴,如今在致定府府城之中府学之中进学,准备日后正式科举, 端是他们定远县的一大佳话。
他也一向以大哥为榜样,也因此才觉得能让大哥如此慎重对待的人物绝对不同凡响。
但他真正见到人了,又总觉得对方又几分懒散轻慢, 既没有贵族世族的讲究, 也没有才子的清高,十分特殊。
就比如现在, 他靠着栏杆瞧着下面, 明显在看着什么, 被他询问后却说:“有趣的人。”
顿了下, 还补上一句:“而且长得不错。”
韩坤下意识想起刚刚见过那个许青珂, 他对此人自然不喜, 锋芒太甚,但说她自傲清高有没有,仿若有种让他觉得不自在的自在——这种自在应该是强者对待弱者的。
所以他不喜此人。
“姜大哥此次来定远县可是要事?还是游玩?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 尽管提, 我必然尽全力。”韩坤对外冷淡,对这个姜大哥却有刻意的尊敬。
姜信瞟了他一眼,修长的手指端了那茶杯,喝了一口,“定远是小地方,茶也不太好喝,不过风景还行,人也有点意思,我就是看看而已,至于你,刚考完试,不若陪我游玩游玩。”
韩坤其实一向不喜欢玩乐,不愿把自己跟李申那些人等同,不过此刻还是答应了下来,且出门去找这茶楼的人安排膳食去了。
谁说茶楼只能吃茶点,若是有权势人脉,想吃什么都行。
在这点上,他觉得那许青珂见识浅薄。
却不知他出了包厢的时候,姜信靠着栏杆,脸上没有笑容,只看着下面饭馆中吃饭的一行人,指尖勾起了腰上的玉佩,把玩着,眯着眼,目光有些游离。
这样游离的目光,却也看见了饭馆外不远处的食坊买小碎嘴零食的两人,一单薄修长,一高大壮硕,前者纵容后者贪吃,后者十足憨笑。
姜信定眸看了一会,转移目光,重新落在那饭馆内侧吃饭的众人.....也瞧见饭馆附近巷子里开始集结的一些人。
他们在靠近,他缓缓眯起眼。
“青哥儿,你喜欢吃这个蜜枣吗?”
“还好。”
“那买了!还有你喜欢吃这咸肉干吗?”
“还行。”
“那也买了!今天我请你吃哈!回去你就跟姐姐这么说。”
牛家是有点小家底的,又只有牛庆一个儿子,儿子不小了,自然会给些闲钱傍身。
可牛家人也知道这独根儿是个吃货,平素里去镇上总是凑到食坊前面,浑身一点散碎钱都要挥霍了,于是老爹姐姐管得很严。
有许青珂在就不一样了。
许青珂也随他,反正这人很久没来镇上了,来了几天却忍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定了好几样小零食,用袋子装着,牛庆掏钱付账,许青珂转头看着街道,留意到巷子拐角有一些人......
嗯?这些人似乎有些来头,目的是饭馆里面那些人?
许青珂收回目光,指尖微微曲起,轻敲空气。
要动手了吗?
许青珂琢磨着自己还是不要摊这浑水的好,便是打算让牛庆离开,却敏锐瞥到那些靠近的人停下了。
停了?
不过须臾,饭馆里面的人都吃好了出来了,纷纷整理行囊准备上马,然而那些人依旧未动,等这些人走了,他们便是缓缓散去。
许青珂冷眼旁观,暗道这些人能在那么短的时间改变主意,必然看见了什么暗号。
这个暗号便是在他们所在方位都能看到的地方。
许青珂挑眉,目光往刚刚茶楼的二楼看去,正好对上一双眼睛。
目光对视,姜信看到那位食坊前的俊美考生瞧着他,似乎惊讶,但也淡漠。
旁边的大个子已经买好了东西,似乎跟她说了什么,她也回了一句,那大个子随即看向他,然后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都笑了下,仿佛是很平淡的事儿,然后两人一起走了。
姜信懂唇语,想起那大个子问这小白脸是谁,结果那小子回答——不知道,反正我们养不起。
呵,竟是在调侃他么?看来没有察觉到什么。
是他多虑了。
姜信收回目光,再没有半点试探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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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赖等人都被抓了,赵钦好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当日就喊着要买些好吃的庆祝,赵刚母子倒也高兴,正要应允,许青珂两人回来了。
一进门,许青珂就说:“是得吃好一顿,吃好了就可以去衙门领罚了,到时候得饿个好几天。”
赵钦顿时脸色一垮,有些悻悻,“他们都被抓了,我就不能.....”
“十个痞子无赖要整你,远比不上一个县令要整你来得厉害,别把别人当傻子,信不信现在郑怀云已经在考虑如何处置你。”
许青珂目光凉凉的,赵钦顿时感觉两股颤颤,从椅子上滑下来,又跳起,“我去,我现在就去,饭也不吃了,索性把自己整的可怜一些,一次性打消县令大人对我的惦记。”
说罢不等赵母等人反应便是跑了出去。
赵刚顿时感觉复杂——说好的长兄如父呢,这小子一点都不怕他,倒是怕急了青哥儿,真是见鬼了。
赵钦主动去了衙门,让郑怀云对他的观感好了许多,私底下也有属下回应赵家人一向风评甚好,也的确出了一个不学无术的小儿子,但并没有什么大过,甚至赵刚贩卖的猪肉也一向比其他人少些价格,很得周边百姓好感。
既然如此,也不妨宽容一些,于是让人罚了十杖已示惩戒,又判关他一段时日,到时候假称让赵家来交钱赎人也就是了,还能不惹其他赌徒怀疑,免得这厮一出牢房就招人报复。
郑怀云自问自己如此宽容体贴,又抓了这些害群之马,肃清县内赌~博风气,已然是定远县的一个好县令。
只是......
“那案子不能再拖了,不然尸身腐烂,很难处理。”
他倒是想将这案子彻底掩埋,让那尸身腐烂无人知,可人多眼杂,谁知道有没有人报私信给他的政敌,如此大为不妥。
于是在许青珂收拾行囊回了村子后的第三日,去县里走亲戚的村民回来说县城里发生了无头尸命案。
因为是发生在县城里的,村民们也不觉得慌,只是偶尔会谈及。
许青珂回到村里就鲜少外出了,平日里就在家看书练字,生活十分清心寡欲。
直到一个月后,有里长带着人敲锣打鼓得跑到他家门前。
铿锵,杯子落地,许大家里一片混乱,所有人都惊愕得询问着邻居们彼此通告的消息——许老三家里的许青珂又中了他们定远县的案首!
时隔五年,竟然又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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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赵婆本日日惦记自家儿子,但也花了点钱财得知自家儿子在牢狱里面虽不自由,但并未受什么苦,想着这小子从小到大顽皮惹祸一直被家里惯着,虽说已经被吓过了一次,但总得吃久一些苦头才长记性,也好过他日后再犯,因而也就淡定了。
不过么,等她在菜市场的时候通过别人的嘴巴知道许青珂中了案首,当时好生错愕,继而大喜,愣是买了好些糖果请人吃。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儿子中了呢,有人问了才知是人家媳妇的邻里世交小弟中了,考试时还在她家里住着呢。
虽然不少人心里嘟囔这么远的关系也值得这么庆贺,但不是不羡慕的——能当案首,来日考上秀才大有希望啊。
他们贫苦寒门人家若是出一位秀才,那便是鸡犬升天,要知道就是豪富商家也信奉仕途才是正道呢,所以能让一位准秀才住家里,那可是文曲星庇佑,很有福气的。
赵婆就这么在众人的目光下提着篮子嘚瑟回家的,回家后便是对自己的媳妇嘘寒问暖,让牛芳还以为自己婆婆中邪了。
当然,有喜也有悲,自然也有怒,暂且不说李申等人如何愤怒让一个谁都没料到的人当了案首,便是冲着那个赌约.....
定远县的考生群不太安静啊。
正文 已经抓了?
大多数考生是惊疑, 赵怀等跟许青珂照面的考生则是感觉复杂, 但酝酿了一两日还是齐齐将目光落在李申所在的李家, 李家关门不出, 然后他们又看向韩家, 韩家倒是一如往常, 仿佛不受自家三郎落榜首而失落。
这让不少人都有些失望, 但想想韩家已经出了一个韩枫,不能锦上添花也没啥。
目光游离中,这日子也就过去了, 但定远县内有多少人翘首等待那位两届案首来县内.....
韩家一客房后院,三四月的天,花开得正好, 姜信在院子里喝着酒, 韩坤每日都过来拜会,礼数很足, 但一般坐不久。
这位姜兄平日里就喝酒看话本儿, 要么就是出去遛弯打猎, 没点正经事, 委实不是他这种书生愿意应付的, 也就每天来拜见下就好了。
今日依旧来了, 一进门果然看到姜兄一边看话本一边喝酒,好家伙,酒足足有三壶呢!
韩坤皱眉, 步子在门槛前磕了下, 还是进去了。
“姜大哥。”韩坤上前作揖,姜信抬眼看了下他,勾唇轻笑,“今日来得比往日早了一些,我想睡下懒觉都不行了。”
韩坤垂眼,客客气气:“便是姜大哥还在睡觉,我也是要来的,毕竟哥哥让我尽好地主之谊。”
姜信瞧他这样顺从,手指勾着酒壶,将酒杯倒满,“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过我瞧你今天提早来....有事儿?”
韩坤一惊,但也没多想,只说:“县令大人明日设宴,邀我们这些考生作陪,明日我大概不着家,若有怠慢姜大哥的地方,还请姜大哥见谅。”
姜信看了他一眼,“看样子你不是很开心啊,是因为你没有拿到案首,而明日那位案首也要过去?”
韩坤皱眉,暗觉得这姜信实在不懂说话,但对方身份不明,他也不敢得罪,“没有的事儿,一次考试而已,我不是那么输不起的人,只是没料到那许青珂会有这样的才学而已。”
“这样想是对的,不过明日设宴,我也去蹭一顿饭好了。”姜信说这话的时候,看到韩坤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满跟为难,便是淡淡抿酒,嘴角微上挑。
“定远县令郑怀云跟我也有些旧交,你就跟那边的人这边回复说故友相访就是了,不会让你为难的。”
韩坤此刻才想到对方必然身份不凡,来自致定府,有郑怀云那边的人脉也不奇怪。
“姜大哥说笑了,哪怕你不认得县令大人,我跟县令大人那边说下,也应当没什么问题的。”
“那倒是,你哥在定远也算有点底子。”
姜信满不在乎说着,韩坤察觉到对方对自己哥哥的轻慢,不由觉得不舒服,便是告辞了。
姜信的手指依旧摇晃着杯子,眼角瞥过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眼里波澜不惊,深邃似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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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令设宴,所有榜上有名的考生自然都是要应邀的。
许青珂依旧踩着点来,不早不晚,书生多有狂傲气,也不兴上门送礼的风头——因为他们现在只是考生,真要送,也得入了官场再送,须知送礼也是一门大学问。
许青珂两袖空空,跟其余人一眼,这次到县衙,那些守卫的衙役都对她给予充分的注视跟客气。
之前是考生,现在是案首,中秀才的概率太高了,现在打个脸熟也不错。
凉亭中宴席已经摆好,仆役们开始上瓜果,好些个考生已经在,许青珂跟这些考生并不熟,熟一些的比如李申跟应成安又是不和的,因此她显得分外形单影只。
李申今日也来了,一直绷着脸,应成安寡淡沉默,很安静,其余人一看他这模样也不想把他得罪死,毕竟这人也是第四名,家里在定远县也有些人脉。
倒是赵怀不怀好意,开口:“李兄,我仿若还记着你跟许兄有一门赌约呢,便是你输了的话要跟她道歉。”
赵怀这一开口,众人也不好装傻了,齐齐朝李申看去。
应成安一直站在角落里,此刻却是先看向许青珂。
李申脸色沉了下来,“赵怀,你排名还在我之后,也有资格管我的事儿?”
赵怀冷笑:“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只是仰慕许兄才学,她怎么说也是我们定远县案首,光明正大赢了你,怎的,李兄不认账?圣人曰,君子无信不立.....”
李申大怒,正要叱赵怀,县令郑怀云来了。
“诸位才子久等了。”郑怀云这么说,其余人却是下意识可能性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人。
一个是韩坤。
韩坤,县令难道还跟韩坤私会?难道是格外欣赏韩坤?这样的待遇难道不该是案首许青珂的么?还是因为韩家的名望?
还有另一个人二十出头模样,很年轻,但气质有些飘忽,似稳重内敛,又有几分散漫轻佻,一袭普普通通的黑色玄衣,身姿倒是十分修长,比他们所有人都高出一个个头。
这人是谁?众人目光打量,嘴上却不多问。
是他?许青珂认出了茶楼上走廊上的人,谈不上多诧异,只觉得对方似乎多看了自己一眼。
郑怀云让众人落座,此刻正是中午十分,白日清朗,院子里百花盛开,郑怀云为人谨慎,礼数很足,也算是全了县试后县令必请榜上考生吃宴的习俗。
只是除了吃喝必然也有聊天。
聊文学,聊政策,聊县风习俗等等,大多数人都各抒己见,包括原本心情不愉的李申也十分踊跃。
倒是案首许青珂很少说话,仿若不善言谈似的。
郑怀云也很少朝她问话,这几乎让韩坤等人以为县令大人不待见这位新案首了。
但同样少话的还有那位玄衣男子,仿若县令大人刚刚介绍他是自己的一位故交。
聊着聊着郑怀云放下酒杯,叹气:“诸位,如今你们考完县试,正是要备考府试的时候,来日榜上有名也不负这寒窗苦读了,只是你们还需得记住为官不易啊。”
许青珂瞥过对方脸上难以掩饰的苦色,暗道这人固然谨慎保守,却不够心机,情绪难掩,难怪仕途不佳。
“大人可是烦忧那无头尸案?”赵怀忍不住问道。
“就是此案。”郑怀云摇头,“此死者的头颅衣物皆是不见,除了左脚脚趾断了一截之外,再没有任何特征,死者的身份不明,查案也就无从查起,如今时间过了这么久,尸体更是不好处理,可真叫我愁坏了啊。”
李申瞥了许青珂一眼,有心在许青珂面前卖弄,便问:“仵作可能判断出这死者死了多久?”
按理说这种人命案子的细节是不该吐露给不相干人员知道的,不过现在已是悬案,加上在场的人都是考生,郑怀云也没那么讲究,或许也是病急乱投医,至少这些考生一个个脑子都不差吧。
“大概是县试开考前一两日吧。”
“难道是凶手乘着那段时间故意犯案?”
“断头又剥衣,这个凶手太过凶残。”
“大人不必忧心,这等案子放在哪个县都是悬案,之前大人大刀阔斧处理了咱们县的那些害群之马,已是大大的功绩。”
“对的对的,大人之廉明勤政大家都有目共睹。”
“凶手不是已经被大人关进县衙了吗?”
“大人何须忧心,这等案子破不了,我等定远百姓也不会责怪大人的。”
这样的话此起彼伏,郑怀云怎不知道这些考生的心思,心里摇头,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刚刚好像有人说.....
酒席上缓缓安静了,所有人都看向刚刚说话的人。
“许青珂,刚刚你说....”
许青珂靠着椅子,指尖还点着酒杯,她从开席到现在才浅浅酌了半杯酒,如今眉目清明,番外清透。
“我说,大人已经抓住凶手了,就在牢中。”
郑怀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抓了?已经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