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播种期 百草枯   这是一瓶百草枯。
  
  ——
  
  菟芷做了一个梦, 梦到第一次走进实验室时, 由于注水入酸操作错误发生爆炸, 热浪袭来, 那一次虽然炸伤了右手, 但好在死里逃生。
  
  现在的感觉与当时别无二致, 很热, 全身像是要熔化成液体,顺着门缝流到门外,流下楼梯, 直流到楼外的区组试验田中。
  
  “这丫头莫不是死了吧?”
  
  菟芷睁开眼,她感觉呼吸困难,之前不是喝了一瓶百草枯么?这还不死?看来那些批判百草枯毒性的学术论文有失公允, 不该禁之。
  
  “张妈, 她醒了。昨夜一直发热,还咳血。”
  
  映入眼帘是一个古代宅院女子的扮相。菟芷心想:我这是中毒出幻觉了?这算什么幻觉, 为什么幻觉不是我试验成功了?不甘心!不甘心啊!我死也不瞑目!
  
  张妈谨慎地用手帕捂了口鼻, 吩咐一旁的小厮道:“叫张大夫来瞧瞧, 能医好就医, 医不好尽快埋了, 可别是个天杀的痨病鬼。”
  
  小房间只剩下菟芷一人, 她坐起来环顾四周,一向信奉科学事实的她不得不面对眼下八成是穿越回古代的现实。
  
  那是她第五十八次试验失败,转基因农作物的课题本就不被世人所看好, 最后一批试验经费也花光了, 她抵押了仅有的房产筹备项目,日日夜夜守在试验田旁,但最终试验还是失败了。前世的她一路跳级上学,高考高分农学本硕博连读,然而连续失败的她当时太过冲动,拿起百草枯一饮而尽。
  
  众所周知百草枯毒性极强,大量误服后肾脏多功能迅速衰竭,肺纤维化,不可逆,无药可救。
  
  菟芷看了看这具身体,这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模样端正。
  
  一切存在即是合理,让她穿越回古代,难不成是要继续试验?对哦,万一在这里发现一株某性不育,天然的三系杂交品种,带回去岂不是……
  
  猛然的开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张大夫,这丫头八成是痨病,您给瞧瞧还能治不?”
  
  好巧不巧,菟芷被门口灌进来的冷风一吹,又咳了一口血,连忙用粗布袖口擦掉嘴角的血。
  
  张大夫怕是个学术不精的,没有多加诊治便断言她是痨病,已时日无多。
  
  任凭菟芷怎么解释,甚至下床翻跟头打把势上房梁,以此证明她身强体壮,但张大夫油盐不进,说她是回光返照,说完交代了后事同小厮像是避瘟神一样溜之大吉。
  
  愚蠢!就算是肺结核,也不是无药可救,等等……这是在古代!他们管这叫痨病,没救!
  
  不会真的被活埋吧?这户人家是什么人?又与她什么关系?
  
  她心中这么想着,倏然听得有人回话:“此地云端国,此间白府,首阳县第一大户,尔是三日前买回来的丫头,昨日突然发病,讲完。”
  
  谁?菟芷在房内找了一圈,连花瓶都倒出来查看了,并未发现任何说话之人。见鬼了?
  
  “就是我,我在你手里。”
  
  可是她手里拿着的是一株……无芒雀麦?
  
  哇,原来古代就有无芒雀麦这个品种啦,还以为是……等等!麦子也会说话?
  
  传说科学的尽头是神学,她相信了现实,她能听到手中无芒雀麦在说话。
  
  由雀麦得知,她是流落街头时被人贩子拐走,牙贩通常在交易时会在奴隶头上插根草,然而她的头上,插草草死,插叶叶枯,刚摘下来的野草一碰到她迅速枯萎。
  
  最后牙贩在田里摘了一株成熟的麦子插在头上,以二两的价钱卖给了白家。
  
  菟芷心中了然,看来是百草枯的化学性质还跟随着她穿越过来。
  
  她现在想知道,究竟是只能与无芒雀麦交流还是任何植物?
  
  这时,院中传来响动,张妈带人走进来。风将纸窗吹开,卷进来一片柳叶。
  
  听得柳叶在她耳旁温声细语地说:“张妈欲杀你,此药下了砒|霜,勿服。”说完,柳叶飘扬扬地卷走了。
  
  张妈面色不悦,来者不善,将黑漆漆的药碗递给她。
  
  菟芷不假思索地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喝完双手递还给张妈,大大咧咧地用袖口擦擦嘴,笑着说:“我死不了的。”
  
  张妈抿了抿下唇,她有些心慌。白家是大户人家,不想留下戕害人命的口舌,所以在这痨病丫头咽气之前还不能埋了,只得下药让她先死,这样下葬才顺理成章。
  
  张妈安慰了自己一番,熬不过良心,于是和蔼地问:“饿不饿?你可想吃点什么?”
  
  这么一说,菟芷确实觉得饿了,她研究了十几年的小麦,不如尝尝古代的麦子品种。
  
  “想吃包子,不带馅的那种。”
  
  张妈心中难受,这丫头临死也没什么要求,真是个傻丫头。
  
  柳叶飘了回来,对着她一阵摇头,但它的形为不过是抖动一下叶片,说:“你不怕死?”
  
  菟芷又干咳了半天,好在没再咳血,百草枯的毒性极强,她喝了一瓶都没咽气,区区砒|霜,不过是砷化物,又能如何?
  
  不多时有人送来了一大布袋的白面馒头,她一手拿着袋子,一手掐着馒头,大口小口地吃。品种要的是产量和质量,前期要看性状,抗不抗倒伏,是否耐旱耐涝抗病虫害。手中这个馒头口感还适中,但是很想去田间考察一番,就不知……
  
  她手中拎着袋子,一边振振有词地念叨一边在院中瞎晃悠,像是个喝醉酒的老酒鬼,不知不觉晃到了一棵槐树下。
  
  这棵参天槐树有三人合抱之粗,枝杈繁盛,树叶葳蕤。
  
  听得槐树叶子好心提醒她:“姑娘快些离开,有根树枝马上就要断了,莫要砸到你。”
  
  菟芷抬头去看,见到树枝上闪过一个人影,他白色的衣袍在树叶中闪动。
  
  槐树叶子十分善心,解释道:“这是昨晚有人漏夜前来将一叉树枝锯断一半,仅有一丝树间组织连接,目的就是要摔死这个每日都爬树逃出府外的少爷。”
  
  菟芷将手中的馒头袋子一扔,大声喊道:“下来,危险!”
  
  话音刚出,树上的少年正好踩在了欲断的树枝上,一脚踏空摔了下来。
  
  鬼使神差地,菟芷伸出了双臂。重力势能转换为动能,这人自由落体的重量必然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但是她接住了这个少年,他很轻,也就五斗米的重量。少年与她这具身体的年龄相仿,十三四岁的模样,但是十分羸弱,像是长年病榻缠身,形销骨立的仿佛经受不住风吹。
  
  菟芷低头看着他,真是个俊俏的小少年,尤其那双眼,星子一般明亮。
  
  “还……还不快放本少爷下来?”
  
  菟芷猛地收手,将他扔到了地上,是因着又要咳血,她抬手擦血时这才发现,右手受伤了,手腕剧痛,应该接住他的时候对冲了一下。
  
  少年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袖子,说:“你是谁?”
  
  此时一众小厮这才姗姗来迟,一拥而上围住少年检查伤势,少年踮起脚尖眺望,那个姑娘已经消失不见。
  
  ————
  
  菟芷转到了后花园中,花园中没有种植经济作物,都是一些奇花异草。她坐在花丛远处同它们聊天。这是它们要求的,因为她身带百草枯的化学性质,触碰到绿叶植物会使其迅速枯萎。
  
  “我真的不是这里的人,我来自另一个世界,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我想回去继续试验,我有预感,下一次一定会成功的。”尽管……上面不会再给她的课题批经费,她的团队也已解散,再也没有东西做抵押。
  
  一株暴马丁香摇晃了几下树身,花瓣叶子洋洋洒洒落了一地,说:“你咳血不止,我可以入药镇咳。”
  
  菟芷兜起布裙裙摆,将花瓣一片一片捡起来。
  
  “浮生宛若一梦,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奇遇。”她捡光了暴马丁香的花瓣,又觉得右手手腕剧痛无比,难道这是骨折了?
  
  一株穿龙薯蓣在一旁叫道:“我治跌打损伤,就大发善心给你摘几片吧,但不许摘顶端见光的叶子,摘我下面。”
  
  菟芷用袖口垫着手,摘了十来片穿龙薯蓣叶子。
  
  面对这些花花草草,心情委实愉悦不少,“多谢你们的好意,我仿佛明白了点什么,也许转基因真的是逆天而为,但我一定会……”她最后还是将人定胜天四个字咽了回去。
  
  也许就是前世说了太多次的“人定胜天”,所以才会有今日的命运。
  
  “好啊你!你这死丫头!竟然溜到夫人的院子里来了!快来人,抓回去!”
  
  张妈带着五个小厮,气势汹汹地上来抓她。菟芷本想一个打滚钻进花丛逃之夭夭,但一想着她身带的百草枯属性,这一打滚进去,岂不是真正的——
  
  “农学出征,寸草不生。农学农学,斩尽杀绝。”
  
  她最终还是没有钻进花丛,一众植物长长地舒了口气,她被抓走的时候,裙摆兜着的暴马丁香和穿龙薯蓣散落一地,可惜了它们的一片好心。
  
  “等着我,我不会死的!!”
  
   第一卷·播种期 痨病鬼   昏暗的柴房内, 菟芷被捆了个严严实实, 她口中还塞着一卷破布。
  
  张妈算好了时辰, 本以为她已经死透了, 正准备去收尸, 连裹她尸身的席子都带来了, 却没想到尸体不见了。
  
  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再次找到她的时候, 她竟然在后花园活蹦乱跳,兴许是诈尸了。那就不该土埋,应该火烧了她才能安心。
  
  “这次我要亲眼看你毒发。”张妈将一大碗砒|霜热汤按着脑袋给她灌了下去。
  
  菟芷喝完后, 咂摸咂摸嘴,因着张妈动作粗暴,她呛了两口。
  
  这个味道有些像氰|化|钾, 苦杏仁儿味, 不好喝。
  
  张妈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喝下了毒|药, 大眼瞪小眼的, 等了有一刻钟, 见她终于阖上了双眼, 虽然没有面目狰狞浑身抽搐, 但是终归死了就好。
  
  “终于死了!快!裹了抬走!”
  
  张妈一声大叫, 将菟芷吵醒了。
  
  “啊?要干什么!”她望着这一屋子的人,同样,这一屋子的人也望着她。
  
  张妈气急败坏, 既然药不死她, 不信砍她几刀她还能活?!
  
  众人退去,锁了柴房,留她一人在里面。
  
  菟芷望着身后的一堆柴,问道:“有活的东西没?”
  
  半截柴说:“我有口气,有何贵干?”
  
  “帮我解开绳子,我要逃出去,他们要拿刀来砍我了。”
  
  半截柴懒散地“哦”了一声,自动断裂了一半,切面完整又光滑,十分锋利,不消几下便将麻绳割断了。
  
  她站起来,透过柴房门板的缝隙往门外看去,原来外面的天接近傍晚,但是院中到处都是人,他们举着火把,前呼后拥地往出赶,好像是出了大事。
  
  管他什么事!保命要紧!
  
  柴房的门板年久失修,她轻而易举地拆了下来,趁乱逃了出去,然而刚见天日……却不见天日!
  
  头顶密密麻麻地飞掠过一大片……蝗虫!
  
  遮天蔽日一般,仿佛擦着人的头皮飞过,十分渗人,她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然而她看到这些家丁丫鬟都手持火把在驱赶低空飞过的蝗虫。
  
  这怎么可能有效?
  
  常言道:旱极而蝗。
  
  菟芷看到院子有一株车前草,蹲下身问道:“此地可有大旱?”
  
  车前草说:“今年是第二年大旱。盛夏以来,一场雨都未下过,我这长在院子的还好,外面的兄弟怕是要遭殃了。”
  
  之前无芒雀麦说过,此地白家是最大的地主,外面的庄稼是不是都遭了蝗灾?她清楚的记得三年前有一次,从北方飞来大片的蝗虫,一夜之间试验田被啃食大半,给她气得不轻。
  
  所以趁现在蝗虫刚至,要立刻叫飞机撒农药,再投放生物防治,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等等!
  
  这是古代啊!哪有飞机?哪有农药?
  
  她想了想,也不是没有办法,治理虫害可分为农业防治、生物防治、化学防治和物理防治。
  
  第一步先控制,古代有什么?硫磺!对!先控制,再治理。下一步投放天敌,青蛙雏鸟之类,一只雏鸟可在一天之内吃掉一百多只蝗虫,这样定能最大限度减少损失。
  
  但是她现在的身份是被卖进这家的一个小丫鬟,她说的话,谁能听呢?
  
  她想到了一个人,白日时老槐树说树上跌落的少年是这家的少爷,说话总能管用的吧。
  
  车前草为她指了路,好在整个院子的人都在举着火把奔走,乱成一团,根本没有人注意她。
  
  走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蝗虫飞得愈发的低了,她半弯着腰走到门口,推门便闯了进去,正巧撞到那少年在藏什么东西。
  
  “放肆!谁人赶闯本少爷的房间?”
  
  菟芷两步上前,捂住他的嘴,说:“听我的,你家用火把驱蝗虫委实愚笨,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必能事半功倍。”
  
  少年病弱多年,无法挣开,他瞪着眼睛点点头。
  
  菟芷刚松开手,他便大喊一声:“来人抓刺客!”
  
  两个小厮手持棍棒冲进来,上来三拳两脚便擒住了她,扭着她的肩膀按到地上。
  
  这少年不讲信誉啊!混账!
  
  少年手提着油灯走过来,将油灯贴近她的脸,这才看清。
  
  “原来是你!”
  
  小厮询问道:“少爷,现在外面很乱,她是先绑起来还是?”
  
  少年顿了顿,放下油灯,伸手叫两个小厮凑近了些,轻声说:“这个嘛……是本少爷新收的丫头,只是玩的时候呢,发生点不愉快。现在我反悔了,你们可以下去了。”说完还给了他们一个“你们懂”的眼神。
  
  小厮当然明白,连忙退了出去,带好门,并且守在门口,以防止有人来打扰少爷的“好事”。
  
  菟芷看在眼里,不难想象这个败家少爷日常都是以何种形象示人。
  
  面对娇弱的少爷,菟芷无所畏惧,站起来手臂随意地搭在他的肩上,将她缓解蝗灾的办法一一说明。
  
  少年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出门去了。
  
  菟芷听到门口的小厮议论道:“这次少爷这么快?”
  
  “是这个丫头不够好看吧,瘦瘦巴巴的。”
  
  “回头我们叫小厨房给少爷炖点那方面的补汤,少爷知道了定会赏我们的。”
  
  “嘻嘻还是你小子脑袋灵光……”
  
  菟芷听得眼前一黑,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她交待完了事情,深觉完成了任务,正欲离开之际,被小厮拦下来。
  
  “姑娘不拿赏钱就走?”
  
  什么赏钱?敢情他们是将她当做那种人了,放肆!
  
  “不稀罕,在下告辞了。”
  
  然而……她走不掉了,被小厮关回房内,她想跳窗却被抓了回来,而且小厮发现了她的目的,每隔一刻钟便进来查看一次,以确保她被捆在椅子上没有挣脱。
  
  这就很尴尬了!
  
  她只是好心来告诉他更有效的办法,谁成想却送入虎口,现在骑虎难下。若是再不逃走,等到那个什么张妈回来,这次怕是不会喝毒|药了,而是被刀砍。
  
  怎么办?!
  
  她看向桌上的一盆小景,那是一株芍药,颜色鲜红。
  
  “兄弟,救我。”
  
  芍药抖了抖苞叶,温柔地说:“爱莫能助。”
  
  她又看向身下的木椅,说:“兄弟在吗?”
  
  芍药收了脑袋(花),摇了摇头,说:“它两百年前就被做成椅子了,早死了。”
  
  难不成今日要栽在这里了?她手腕来回活动,感觉到绳扣有些松动,不巧的是她之前救这个少年右手受伤,根本用不上力。
  
  真是作孽啊!
  
  她越想越急,咳血愈发严重,半个身子都被血染湿了。两个小厮进来查看时见到浑身是血的她,吓得连连大叫。
  
  最终她咳得没了力气,也就不再挣扎,瘫在椅子上听天由命。
  
  时至翌日天亮,她被门口的说话声惊醒。
  
  “少爷,使不得。那丫头怕是有恶疾缠身,还是……”
  
  “让开。”
  
  房间猛地大开,菟芷还来不及适应阳光,就见那病弱的少年逆着光走进来。
  
  先生请不要这样,好刺眼啊——
  
  “你是什么人?”少年关了门,上来给她解开绳子,看到她浑身浴血,但人还活着。
  
  “升斗小民!”菟芷把绳子扔在地上,擦了擦嘴角上干涸的血,抱着肩膀问道:“你家的蝗灾处理完了?”
  
  正是因此才对她刮目相看,田间撒上硫磺后果然大多数飞过的蝗虫不再疯狂啃食,连夜运来三大箱青蛙和雏鸟,待到天亮,飞过的蝗虫已经减少了大半。
  
  “你是什么人?”
  
  菟芷笑了一声,“对了,后续最好持续防治,此地地势低,应在池塘附近多种树木,若是种不了的最好填埋,以防来年若是继续大旱再闹蝗灾。话已说完,在下告辞。”她说完抬脚就要走,但却被门口的小厮拦了回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我家的人,一会我去跟张妈说一声,将你要来我房里,以后你就跟着我。”
  
  菟芷哭笑不得,真想硬闯出去,但一想到门口那两个武力值较高的门神又打消了念头。也不是没有办法,若是绑了这病弱的少爷,以他来要挟逃出去,也是可行之计。
  
  “少爷,您可看好,”她指了指自己这一身咳出来的血,继而说:“我是个痨病鬼,时日无多,你就不怕我将这病过给你?”古代人对于痨病那是避如蛇蝎,毕竟这是不治之症,虽然她知道咳血并不是因为得了痨病,而是喝了百草枯的后遗症。
  
  少年粲然而笑,双手一摊,破罐子破摔一般。
  
  “我也是百病缠身,时日无多,与你同病相怜,不在乎多染上什么病。”
  
  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你走吧,我妈不让我跟傻子玩.jpg】
  
  “那我回去收拾一下衣物吧。”菟芷说完正准备开溜,却被他叫住。
  
  “一,你逃不出去;二,现下外面到处都是灾民,街边到处都是死人,你一个孤女若是流落在外,你觉得你还能活几天?况且,你逃不出去的。”
  
  竟然被这小子给看穿了,是有两把刷子。看来今个是碰上练家子了。
  
  菟芷并没有怂,虽说她从小学习很好,但是沉迷逃课,无法自拔。中学的围墙栏杆可翻可钻,就算是拉上电网栓上狼狗,她也能戴着绝缘手套翻出去。待到了大学,只要风将后门吹开一条缝隙,她闪身就溜了。其他什么乔装成清洁工教职工,哪怕是在窗下匍匐前进磨得手肘破皮那不在乎。想溜就溜,就看人有多大胆。
  
  农学狗无所畏惧!连地都敢种,还有什么可怕的?
  
  毕竟……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第一卷·播种期 蝗虫灾   第3章
  
  现下面临的问题是:如何甩开身后这两只追命的小鬼?
  
  菟芷借口走累了歇歇脚, 便蹲在路旁问向身侧的狗尾巴草:“从哪里能翻出去?”
  
  狗尾巴草说:“西南角有一个狗洞, 你可以试试。”
  
  “嘀咕什么呢?”小厮看她自言自语觉得她又要耍花招, 时刻警觉地看着她。
  
  盯着她是少爷吩咐的, 她说要收拾两件衣物, 至少得把这一身是血的衣服换下来。
  
  菟芷走回了小屋, 正巧撞上了到处寻她的张妈。张妈伸手捉住她的后脖颈不管不顾作势就要拖走。
  
  少爷的小跟班上来传达少爷的指令, 张妈听后瞠目结舌,只觉得是这痨病丫头为了活下去而使出的什么阴谋诡计,张妈拉着小厮一通询问昨夜发生了什么。
  
  小厮三句两句说清了昨晚的事, 至于他们家的少爷是什么品行,大家都心知肚明。
  
  “你这黑心的丫头!明知自己有痨病还敢与少爷……你你你……”
  
  ???
  
  【他们莫不是失了智.jpg】
  
  菟芷拧着眉头打量起来,就凭那体重只有五斗米重的少爷?老子分分钟打爆他的头好吗!
  
  小厮连忙拉住张妈, 示意他不要多说, 他们两个跟随少爷多年,一向是会察言观色。少爷今日能将这痨病丫头要走, 明日说不准会怎么样, 别到时候她升了一辈, 因着张妈今日的出言不逊而平白连累了他们。
  
  他们倒是看得长远。
  
  菟芷其实根本没有衣物可收拾, 她奉命去取了一套新的下人布裙, 回房只是带走了窗边的那株无芒雀麦。
  
  无芒雀麦被她揣在怀中, 说:“还以为你要逃走,怎地又回来了?”
  
  当然是要逃走的,谁要留在这个鬼地方。可是……她不禁想起了少爷的话。连年大旱, 蝗灾还未治理干净, 外面到处都是灾民,她现在身处古代什么云端国首阳县,虽有一技之长,但在科技落后的古代全无用武之地。
  
  她的脚步停下,抬头看向天空,空中已经没有成群结队的蝗虫飞过,留下也没有什么不好。再说,她本就活够了!否则前世也不会寻死,此时的她不再是三系小麦高产同转基因试验五十八次全部失败的菟老师,只是一个凭空穿越到古代的普通人。
  
  “姑娘,快走吧,少爷还等着我们回去复命呢。”
  
  菟芷往西南方向看了一眼,若有机会,再说逃出去的事。
  
  她这次收拾干净了,但路上还是止不住咳血,想起花园中穿龙薯蓣与暴马丁香的好心,是时候找个机会再去见见它们。
  
  这座小院地处东北角,名叫丰谷院,门口种了一棵老槐树,没错,正是她第一次误打误撞救过人的那棵树。
  
  “好久不见啊,伤好些了么?”老槐树看着她再次回来,惦念着她,问道。
  
  菟芷低头看着右手手腕肿起一节,说:“多谢挂念,兴许过几日就消肿了。”
  
  两个小厮见她自言自语,不解,“嘀咕什么呢?快走,少爷还等着呢。”
  
  她咬了咬唇,问向槐树,说:“他们两个是谁?”
  
  槐树发出一阵慈爱的笑声,像是耄耋老人,“这个瘦的叫白良,在我树根下藏了十两银子,对就是那里,还说日后要留着娶媳妇。那个胖的叫白辰,经常丑时踩着我跳墙出去与西院的颜衣丫头私通。”
  
  呃……还有这样的八卦呢。
  
  “怎么神神道道的?怪吓人的,快走吧,姑奶奶求您了。”白良没见过这么邪乎的人,自言自语能说这么半天。
  
  菟芷抿了抿嘴,看到一片槐树叶子飘下来,抬手用袖子接住了一片,随后跟着走进了房间。
  
  那病弱的少爷正站在窗台下逗鸟,这是一只半大的鹦鹉,八成是听到了他们在院中说的话,也学着叫了两声:
  
  “姑奶奶!姑奶奶!”
  
  鸟语逗得众人一乐,白良白辰退了出去。
  
  “来说说,你是什么人?”
  
  这人是不是只会说这一句话啊?菟芷立在一旁,看他逗鸟。
  
  “是你家买回来的下人。”
  
  “当然是。但是你又如何知道这些的呢?”
  
  菟芷听明白了,原来是昨夜自掘坟墓来教他防治蝗灾才使得他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兴趣。说真的,实在是他们太笨,若不是看到他们用火来驱虫这种笨办法,也不至于让她来说。
  
  “这个吧,以前我看过一本书,书上是这么写的。”
  
  “什么书?”
  
  “无字天书!”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声音,说老爷召他去前厅一趟。
  
  “你先留在这里不许出去,等我回来继续问你。”
  
  他走后,菟芷寻了张红木椅子坐下,兀自倒了杯热茶喝,桌上的桂花糕也随手吃了几块。整个房间布置得十分淡雅,并没有古代暴发户那种奢靡,她觉得还有点品位。
  
  博古架上摆放的不是古董字画,尽是什么鲁班锁九连环之类的玩具,书架上的书也不是四书五经,而是野史杂闻,还有情意绵绵的话本子。她想如果再仔细找找,也许还会有春宫图吧。
  
  “真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少爷。”
  
  槐树叶子从她的袖子飘出来,落在茶杯口,说:“白峦礼这个孩子是明着一套,暗里一套,你说他不学无术,且去看看他床下有什么。”
  
  菟芷钻到床下去摸索,果然摸到了几本书,但失望所归,这不是春宫图,而是《齐民要术》《耕作十全》《天气时令》《五谷贸易》《灾年十记》。
  
  哦呦?小瞧他了!
  
  除了齐民要术,都是她没看过的,她收腿坐在脚踏木上,将书翻在膝盖上看了起来。虽然不是简体字,但她连蒙带猜也能看个大概。
  
  “有人回来了。”槐树叶子通风报信。
  
  菟芷连忙将书原封不动地塞回到床下,窜了回来。
  
  白峦礼推门而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茶杯被动过,桌上的一碟桂花糕少了两块。
  
  “来,继续说你的无字天书。”
  
  编故事还不好编,容她想想从哪个点开始编起吼。
  
  “编好了吗?编好了就可以开始说了,可以坐下编。”白峦礼一眼看穿,也丝毫没有掩饰。
  
  菟芷坐在另一侧的椅子上,一拍桌子,故弄玄虚地说:“那一日,本万里无云的天气霎时间变得遮天蔽日,凭空一道响雷,啪嚓一声,您猜怎么着?劈下来一本书!我捡起这书一看呐……哇呀呀呀,可了不得!上面竟然……一个字都没有!”
  
  说着,她还双手一拍而后摊开,摇头叹气,好不可惜,继而说道:“但这无字天书可非凡物,我打眼这么一瞧上去,嘿呀!这字就落到眼里了。就是这样。”
  
  “哦。”白峦礼过了半晌,才吐出这么一个字来。
  
  这是什么意思?嫌这是编得不够么?难道是用力过猛?
  
  【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笑.jpg】
  
  这也太敷衍了吧!瞧不起她?
  
  “你跟我来。”
  
  菟芷跟着他走出门,上了马车,一路上他一句话也不说,菟芷想着,若是现在跳车就跑他定是追不上的,这次出门只带了小厮白良一人,而且他还在前面驾车,必然是顾不上她。
  
  “你逃不掉的,看你不像本地人的样子,不知道我白家……算了,你且看看车外。”
  
  菟芷撩开帘子,看到马车经过混乱的街道,街边还有灾民拖家带口坐在地上,但路两旁的百姓自动避让开来,同时躬身行礼。
  
  这威风,像是古代皇帝出巡,百姓纷纷避会。
  
  “我白家经营三万亩良田,这镇上,周围十里八村,八成人都是我家的佃农,你觉得你能逃出多远就会被抓回来?”
  
  有点厉害!倒是小瞧他了。三万亩地是真的太太太多了,妥妥的大地主。
  
  马车终于停了,下车后眼前是一望无垠的田地,都是种的玉米,长了有快两米高,正在经历拔节期还没到开花期。昨夜蝗虫飞过,从北向南,受灾程度依次加重,看来这蝗虫是从北方迁徙过来的。
  
  田间还有很多人在洒硫磺,因为有些蝗虫附着在玉米苞叶下,而玉米杆高大,不易分辨。
  
  “如果有农药就好了。”她叹了口气。
  
  “什么药?”白峦礼在一旁追问。
  
  菟芷故弄玄虚地说:“至于无字天书的天机,我可不敢泄露,恐有杀身之祸。”
  
  迎面向他们走过来一人迎接,是白府的张管家,他忙活了一夜,现下眼睛通红。
  
  “张管家,你可以回去歇歇了。”
  
  张管家一把年纪,年近五十,闻之连连摇头,显然是对败家少爷不信任。
  
  “多谢少爷关心,我还不累,有些蝗虫钻进玉米杆里,这玉米都折了。”
  
  菟芷向前两步,看了一番,心中想着,亏他家还是种植大户,这个品种在入夏就已长得如此之高,若等秋收时岂不更高?矮杆抗病才是抗逆的好性状,若是选高杆品种种植,当然容易倒伏,而且茎间很细,不抗机械损伤啊!
  
  今年这片玉米地的收成必然是不会好了,若是能有办法……
  
  “少爷,你知道嫁接吗?”
  
  这句的口吻就像是走在街边突然被人拦下,神秘兮兮地拉到角落里,环顾四周后掏出一张卡片说——朋友,你听说过安利吗?
   第一卷·播种期 搞事情   第4章
  
  这里有一千亩的玉米地, 是此次蝗灾的主要受灾区, 大多数玉米拔节期还未结束, 下一个阶段开花期的生殖生长很值得担忧, 毕竟现在连营养生长都跟不上。
  
  如果能有地下根外追肥, 也许能挽救这次灾害的损失。
  
  “你说的是什么接?”白峦礼和她坐在田旁的石头上, 问她。
  
  菟芷指着这一大片玉米, 说:“玉米杆长势太高,开花抽丝灌浆必定不足。若能改种高粱,凭借现在的节间长度进行生殖生长, 高粱下部不必涨势太高,玉米上部嫁接高粱,以达到最大的经济效益。”
  
  “你是说把玉米都砍了, 改种高粱?你可知现在是几月份?你觉得来得及?”要是换做其他人说出这种异想天开的话, 白峦礼挥挥手就让白良将那疯子拖下去了。
  
  可是她和别人,有一点点的不一样。
  
  “继续说。”
  
  菟芷本以为他不会有兴趣听下去, 但回想到他床下藏着的那些书, 这个人明明很喜欢读书种植, 却非要扮成一副玩世不恭、不学无术的样子, 也是奇怪。
  
  “刚才听到张管家所言, 一千亩玉米地损失了七百亩地, 这剩下的三百亩地也未必能打下来多少石粮食,不如嫁接成高粱种植,这个玉米品种本来产量就不会太高, 少爷您家大业大, 就算我失败了,您也没算损失。”
  
  这件事,若是放在穿越前自负的菟老师身上,一定会这样说:我的试验只有成功,没有失败。质疑我的人,请你回去再读几年书。
  
  但现在的她凡事只能说尽力而为,怎么说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若是毫无长进岂不是白死一次。前世就是做事情太过自负,好在现在醒悟也不算晚。
  
  “至于这个嫁接……”菟芷跑到田间,用袖口折断一节间的玉米杆,说:“这个是玉米,嫁接是要以它为下面的根作为营养生长,在这个地方,”她指了指节间的断层处,“在这里接上高粱的苗,最后结出的是高粱穗。如此一来,现在补种可以在秋收时收获高粱,也不用担心高粱的涨势问题。”
  
  白峦礼接过玉米杆,不知她为什么不肯直接用手摸这些,但这并不重要。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那今日便给你见上一见,只要少爷给我准备我要的东西。”
  
  白峦礼站在太阳下有些久了,其实也不过是半个时辰,他晃了一下晕乎乎的脑袋。这时白良上来扶住他,说:“少爷您累了,我们先回去吧。”
  
  才站这么一会他就不行了?这已经不是病弱的程度了吧,这是什么都做不了吧。
  
  “你跟我回府。”话音刚落,白峦礼竟然双目一翻直接昏倒了。
  
  菟芷:“……”
  
  她去田间连根拔了五株长势较好的玉米,扛着带回了白府,因着玉米杆过长,放在马车上她不放心,就抗在肩上跟着车走了回去。
  
  事实都要看目的,菟芷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人,若是不让她上车,她说什么也要上的,但若是怕损伤到作物,走再远她也肯的。
  
  终于回到了白府,白峦礼灌了下一碗又一碗的汤药后终于站起来了,但脸色还是惨白,毫无血色。
  
  菟芷蹲在他的房间内,正在给五株玉米编号,这里没有标签,她撕了一些一指宽两扎长的白布条,写上编号。这五组玉米长势相同,是在同一片区域每隔三株拔下来一株,可以保证唯一差异原则。其中四组作为实验组,一组作为对照组。
  
  保证了试验的准确性。
  
  只是这编号写得歪歪扭扭的,一是她不熟练使用毛笔,二是这是左手写的,右手已经肿得十分严重,怕是真的骨折了。
  
  白良白辰蹲在门口向里面看,这少爷是转了性了?还是被这痨病丫头给下蛊了?
  
  “关上门,我没叫你们,你们不许进来。”白峦礼不想让他们看到这些,主要是为了保证他登徒子的形象不崩塌。
  
  两个小厮担心起了少爷的身体,少爷才醒过来不久,若是……这样那样的,怕是身体吃不消呀。
  
  “少爷,您才醒过来不久,这外头还晴天白日呢,不如,等到天黑?也不差着一时半会的嘛……是也不是?”
  
  白峦礼自行走过来关门,挑了一下眉对他们说:“白天刺激呀,本少爷就喜欢玩刺激的!你们走远点,到院门口去把风,老规矩,若是我爹来了及时来报!报晚了拿你们是问!”
  
  “是是是……”白良白辰二人十分懂得这个意思了,可惜的是这次连墙脚都听不得了。
  
  关上门,白峦礼收起了那副浪荡的神情,走到她的身边,说:“你这是?”
  
  “这不是要嫁接么。现在我需要的有:水若干、饱满的高粱种子50粒、各个尺寸的刀、小碗五只、可透光的薄布五张(薄布尺寸要大于碗口)、白糖若干,对了,还要一块日照足,通风好,地质优良的土壤,二十米长,嗯……就是九丈长的一垄地。”
  
  “好,都可以答应你,但我还有个问题……”
  
  不待他说完,门外突然响起一声:“老爷!老爷!少爷才睡下!还是待少爷醒了再……老爷!”
  
  不好!爹怎么来了!
  
  白峦礼抱起五株玉米迅速丢到床下,从原地起跳直接蹦到床上。此时老爷正好推门而入,他先是扫了一眼床上睡觉的儿子,而后看向立在一旁,手中拿着笔和白布的菟芷。
  
  “你在干什么?”
  
  菟芷将东西放在桌上,说:“回老爷,我在收拾桌子,洒扫一下,对,洒扫。”
  
  【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jpg】
  
  “少爷还睡着你却进来洒扫?”
  
  “我这就走。”菟芷正要开溜却被叫住。
  
  老爷走到床边,在床上偷睡的白峦礼有点担忧,因为他上床的时候还来不及脱鞋,现在还是穿着鞋缩在被子里呢。他现在的心跳很快,方才蹦得太猛烈,他身子异常虚弱,受不得剧烈运动,只听到爹说了一句话,而后就昏迷了过去。
  
  “跟我出来。”
  
  好在老爷并没有掀开被子,要不然真的不好解释。
  
  “做事用点心。”
  
  菟芷点头如捣蒜,一叠声地说:“是是是……”
  
  走到门外,白良白辰二人一副可怜她的表情。菟芷低头看了一眼袖中的槐树叶子,假装咳嗽时用袖口掩面,悄悄问它:“什么情况?”
  
  槐树叶子长长的叹了口气,说:“丫头还是快逃命吧。你怕是凶多吉少了,白山善来者不善,他刚听完张妈的挑唆气得砸了杯子,这就来拿你了。”
  
  白府家大业大,各个院都种了不少的槐树,槐树同气连枝,互通有无,所以大家信息共享。
  
  但是白峦礼一向以登徒子面目示人,张妈等人所想的是以为他们发生了那种关系,但这也不至于杀她灭口吧?
  
  槐树叶子说:“他们都以为你有痨病。加上那少爷本就体虚,若是从你身上过了痨病给他,估摸着黄土也就埋半截啦。”
  
  菟芷跟在白山善的身后,看着他的后摆在眼底闪动,附近的家丁约莫有十几个,若是现在抬腿就溜,有五成概率的胜算溜出去。她向着西南方向望了一眼。
  
  但是……她又看了一眼手上留下的墨汁,她真的很想做成那件事。
  
  只要人头还在肩上扛着,也就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真到无法收场的地步……大不了一死呗。她早就活够了,否则前世也不会自杀。
  
  本来就是这样。现在这条命不过是白捡来的。
  
  走到了前厅,里三圈外三圈围得是一个水泄不通。大意了!早知道是这个场面还不如在半路上就开溜,这要是走进去遇险,怕是插翅也难飞了。
  
  她一激动,又咳了一口血,将半个手帕都染红了。
  
  对了!
  
  “老爷,我有咳疾在身,若是进去怕过病给别人,老爷有什么话就在门口说吧。”
  
  “进来。”
  
  “……”这是毫无商量的余地啊。
  
  说来也是奇怪,曾经活得好好的,却想寻死,但受到来自外在因素的生命威胁时竟然还惜起命来了。
  
  菟芷没敢抬头,听着上座的二人商讨着什么,就是关乎她的去留问题吧。
  
  白家老爷白山善年近四十,面上无喜无悲,是个沉稳老练的一家之主。白山善年轻时离开本家家族的庇佑,外出白手起家,从十亩地种到一万亩地,又在家族继承了两万亩地。为人严苛,做事一丝不苟,可谓是云端国一个传奇人物。但是糟心的是,他只有一个儿子活了下来,还是一个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的儿子。白山善富甲一方,年近五十,早就看透俗世,唯一宝贝的就是这个儿子了。
  
  白家夫人刘氏是古时典型的大家闺秀,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话不多,一直听着张妈与张管家张大夫说话,他们每说几句,白夫人就微微点头一下,不赞同也不否决。
  
  菟芷听得出神,神游九天,想着她现代的尸身到底如何了。
  
  突然一声,像是一个惊雷在她的头顶堪堪炸响,吓得她浑身一激灵,险些跳起来。
  
  “你真该死!”
  
  她抬起头,看到一根气得发抖的手指指着她的脑门,那人厉声呵斥道。
  
   第一卷·播种期 沐春风   第5章
  
  菟芷被吓得一个哆嗦。好好说话嘛, 干嘛一惊一乍的。
  
  她认真地分析了一下局势, 他们如此盛怒的原因是她有痨病在身还与少爷……。
  
  只要能让那败家少爷来证明他们什么都未发生, 此事便迎刃而解。
  
  槐树叶子从袖口露出个头, 但是忌惮着不敢爬到她手心上, 说:“就算白峦礼来证明了, 你也不可能活下去, 张妈不会放任你在这里的。”
  
  那么现在面对的问题是,如何能让他们知道她咳血不是因为痨病。
  
  “丫头,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 我们白家不会亏待你,后事会给你操办的。还会去找到你的父母,给他们一笔安葬费, 算是仁至义尽了吧。”张管家抄着手对她说。
  
  其实这些人也无可厚非, 他们不过是因恐惧而贪生。这世间,蝼蚁尚且苟活, 那么谁又不贪生呢?
  
  “既然你们一定要我死, 可否容我说两句?”
  
  张妈以为她要撒泼, 这就要喊人进来制住她。
  
  “等等。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你大可不必如此揣测我一个将死之人。”
  
  有点道理, 白山善半天没说话, 抬手示意家丁放开她,说:“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
  
  “那好且先不说我这是什么病。你们若是杀了我,我的冤魂必萦绕在此, 不信你们看好……”说着, 她将袖里的槐树叶子抖落出来,飘到地上。
  
  槐树叶子倏然开始大叫:“你别冲动啊,救命,救命啊……”
  
  院外的老槐树也开始摇动,树叶哗哗作响,像是外面骤然刮起了狂风,然而外面此时风平浪静。
  
  菟芷将食指点在槐树叶子的叶缘上,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从叶缘沿着叶脉迅速传到整个叶片。
  
  槐树叶子迅速枯萎,蜷缩成一小片,最后风干。她将叶子拿到手心,轻轻一吹,槐树叶子化为灰烬,飘飘扬扬,消散开去。
  
  “妖术!”张妈一声尖叫,刺得菟芷耳膜生疼。
  
  “这不是妖术,只是我咳血病的一种反噬,所以你们现在可以相信这不是痨病了么?”
  
  这当然不是痨病,不过是百草枯沾染到绿叶植物后会迅速溶解叶绿体膜,以致绿叶植物迅速死亡。
  
  鬼神之说终是怪力乱神,只有科学才是真理。
  
  白山善一言不发,没有多说,但从他复杂的表情能看出,他这个老来得子的一家之主,不会为了一个胆敢“勾引”他儿子的丫头而犯险的。
  
  好吧,就知道是这样。
  
  【你开枪吧,我的心早就死了·楼楼猫限定版.jpg】
  
  “那就先……”
  
  “慢着!”
  
  门外传来一声高喊,那声音嘶哑无力,说完还伴着两声咳嗽。
  
  菟芷回过头去,看到来者衣衫不整,头发散乱,仓促赶来气喘吁吁。他踉跄着脚步跑进来,拨开一众人,扑通一声跪倒在菟芷的身侧。
  
  正是白峦礼。
  
  “爹,别杀她!”
  
  菟芷看着他,她从不觉得自己的性命是能被别人说了算的,若是有人要杀她而她却躲不开,那她一定会先杀了自己。尽管是歪理,但这就是她的道理。
  
  “阿礼,你身子弱,快起来。”夫人心疼儿子,赶忙上来搀扶,拉着儿子的手,眼中热泪盈眶。
  
  菟芷的眼神一直跟着他站起来,她冷笑一声。世界还是那么无趣,还是一死了之的好。
  
  “娘,别杀她好不好?儿子正打算收了她,若是因为这个就杀她,以后姑娘们见了你儿子不得调头撒腿就跑?您不是说过,让我早些……好给咱家留个后嘛。反正我也活不长了。”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十分小声。
  
  “阿礼,不得任性。话是这么说,哪个丫头都行,但唯独这个丫头不行,她会害死你的。”
  
  这时候,众人听出了一句话,敢情少爷还没和她有床笫之实。那处死她岂不是更无可厚非了。
  
  白峦礼见到娘在沉思,回想说过的上一句话,一下就明白了,他挣脱开娘的手,两步跑下去俯身在菟芷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亲完一口觉得还不够说服力,又凑过去在另一边亲了一口。
  
  菟芷第一次这样手足无措,足足怔了有三秒才伸手推开他。
  
  白峦礼被推得摔了一个跟头,倒在地上,却望着她傻笑。
  
  “你!”菟芷也因推了他而倒在地上,不小心打翻了一盆桌上的吊兰。
  
  不光是菟芷被吓到,在场众人都受了惊吓。
  
  “阿礼!”白山善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被拍得跳到地上,摔得粉碎。
  
  白峦礼兀自爬起来,说:“爹,这下我与她算是有了肌肤之亲。反正我本来也活不长,是吧?”说着,他回头冲菟芷歪头一笑。
  
  她从未见过这样阳光的笑容,如春风拂面,如烈火骄阳。
  
  “你这是要气死为父才肯罢休吗!”白山善日常被不肖儿子气得半死,“这丫头的病连张大夫都束手无策,她绝非善类!”
  
  菟芷的情绪本沉浸在刚才被强吻的盛怒之中,刚反应过来准备冲上去给那厮一巴掌,却正好听到这句——绝非善类?
  
  是在说我么?她思忖一下,觉得有点道理。
  
  “你还别说,我确实不是善类。”
  
  当然,毕竟——农学出征,寸草不生。
  
  白峦礼来得晚了些,他没看到槐树叶子惨烈牺牲的现场实况。
  
  桌上原本摆放的那盆吊兰死得极惨。兰花从盆中伸展出四肢,垂下来,十分好看。因她方才摔倒,不小心摸到叶子,从叶子到花根,同样迅速枯萎。
  
  兰花临死前,它哽咽着说:“我躺这么远也能中枪?什么仇什么怨嘛……”说完便枯萎了。
  
  张妈眼珠一转,突然俯在夫人耳畔小声地说了什么。
  
  菟芷眼神看向她们二人身旁的一株翠节竹,眨了眨眼。一人多高的竹子会意后缓慢地变弯,就像是人的身子在前倾竖起耳朵一样。
  
  竹子偷听她们说完,向着菟芷说道:“她们说你这是妖术,今次先稳住你,待日后趁你不备再行他算,还说要找个法力高强的大法师来收了你,还白家一个清净。”
  
  菟芷闻之不禁一笑,微微点头致谢。古人对鬼神之说竟然这样信服?还有,这明明是他们先来招惹的,若他们肯放她一条生路,也不会有今日之忧。
  
  但有些事确实解释不了,比如说,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番交涉过后,白峦礼终于得偿所愿,拉着菟芷回到了小院,刚进房门,他便扶着椅子瘫在里面。
  
  说了这么多话,他用尽了力气,全凭着一口气撑到回来,他怕若是就这样倒下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被埋了。
  
  菟芷缓慢凑近,看着他的脸,情不自禁地举起了手,但右手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便换左手举起来。
  
  “真想给你一巴掌。但是……算了,一报抵一报,我可不是忘恩负义之徒。”菟芷给他倒了杯茶,虽然是凉的,但这不重要。
  
  “对不起,方才唐突了。”白峦礼极其小声地说。
  
  菟芷又将茶杯放下,坐在另一侧,说:“用不着,也是我的错,我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不是说这个,如果我能向爹说明,用硫磺和雏鸟除蝗虫的主意是你出的,爹不光不会杀你,还会赏你。”
  
  哦随便。不在乎。不稀罕。【佛系三连】
  
  但是菟芷有一点不懂,问道:“你明明十分好学,却为何非要假装不学无术、不求上进呢?”
  
  白峦礼猛然被说到痛处,他不动声色地紧了紧拳头,说:“这个……我自有我的难言之隐,恕我不能相告。但是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必能护你周全!”
  
  菟芷不知是日常咳血还是被他这句话吓到,吐了一大滩血。
  
  白峦礼将方才她倒好的茶递给她,但递到一半又收回来,说:“茶凉了还是换一杯吧。”
  
  菟芷不在意,接过喝了一口,说:“既然你这样有诚意,我也告诉你,我这不是痨病,是我喝下毒|药的后遗症,也不知还能活多久。”
  
  “哈哈哈……我刚出生的时候,大夫说我活不过两岁。等我两岁的时候说我定是个不会说话的傻子,等我开始说话,又说我活不过八岁。待我八岁时,那些大夫不再说了,只说让我爹随时为我准备后事。我啊每隔半年就做一套新寿衣,打一副新棺材。”
  
  菟芷忍不住开始想象那个画面,白夫人拿着寿衣在儿子身上比量着,皱眉道:“这去年才做的,怎地又小了?我儿又长大了?”
  
  她越想越控制不住,也忍不住笑,但是又不好笑出声来,方才的悲伤情绪一扫而光,说:“就这样,你家还相信你随时会走?还有,年年做新寿衣是什么鬼?!”
  
  【真是令人窒息的操作.jpg】
  
  “是啊。他们真的很奇怪。人活一口气,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只是虚弱了一点,咳咳……只有一点点哦。”
  
  这哪里是一点点啊!你这是十分虚弱了。
  
  “你呢?说说你,你活得好好的,为什么喝毒|药啊?”
  
  菟芷活动了一下受伤的右手,手腕好多了,接着他的话说:“你也说,人活一口气,我啊,曾经太自负了,以为从不会失败,但是事实却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或许,这就是命吧。”她叹了口气,从未如此丧过。
  
  “那你后悔了吗?”
  
  “当然后悔啦,要不然此刻怎么会坐在你的对面。说这些就太丧了,现在还活着已经很知足了。”
  
  她说完,突然止住,这是不是就是她又活过来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她后悔了?
  
  “那以后你可莫要再做这种后悔之事了。”
   第一卷·播种期 逢甘霖   第6章
  
  烈日炎炎, 菟芷卷着裤脚站在土地里, 拿着一根锄头正在翻地。
  
  白峦礼从远处走过来, 待看清她的身影后, 加紧几步跑过来。
  
  “不是说让你先歇着么?怎么又来了?”他走路一向都是缓慢的走, 因为走快了会气喘, 甚至昏迷过去。
  
  菟芷闻声抬起头, 立着锄头望过来,脸上还挂着汗,手指头顶, 说:“你看这天气,尽是低空的雨层云,不出五个小时……嗯, 是不出两个半时辰就会下雨。我要在下雨前种完这五株玉米。说起来, 真是老天爷赏脸。”在不能人工降雨及推广耐旱品种的古代,当然是要靠天吃饭。
  
  没想到, 竟然是在这样一个日子等来了第一场雨。想着这两年多来, 各家各户做了多少法事求雨, 烧香拜佛, 都没管用。反倒是她这一来, 便下雨了。
  
  她上午已经来翻好了地, 尽管白峦礼说让她好生歇着,这种事情让白良白辰来做就可以,但是菟芷不放心, 她想用三垄栽培的耕作方式种植, 有教他们的时间还不如早早翻好地。
  
  白峦礼在地旁支起一座小凉亭,看着她忙前忙后又不肯让人帮忙,袖中塞着的两块手帕都被咳出来的血浸湿了。
  
  这里地处白府东北角,在白峦礼的丰谷院后僻出这么一块田。土壤肥力还好,菟芷看过了,是中性土壤。
  
  古代的土壤委实比现代好上一大截,现代工业化对土地的污染很大,加上过度施用化肥,酸性土壤随处可见,还有过度耕作,没有养地撂荒培植地力的过程,土壤肥力下降。
  
  古代土壤没有化肥,没有污染,没有过度耕作,肥力较强,很适合耕作了。
  
  待到申时三刻,菟芷终于种好了五株玉米。四个实验组一个对照组都并排种植,保证通风,光照,吸收能力相同。现在只等它们扎根成活,再进行下一步,下一步是培植高粱幼苗。
  
  “兄弟们,有喘气的没?”她问向的是五株玉米。
  
  但是没有玉米回她,八成是都还没活过来。
  
  菟芷将卷起的裤腿放下来,她又不是古代人,并不在意那些。她三步两步走到小亭中,拿起桌上的茶杯大口大口喝光了茶。
  
  白峦礼放下手中的书,看着她,笑着温言道:“你喝的是我的茶。”
  
  菟芷分明听到了,但还是喝光了最后一口,说:“回去我再给你倒。”
  
  其实白峦礼并不是嗔怪她的意思……
  
  这时,晴空一声惊雷,接着瓢泼大雨顺势而下。
  
  “没想到还真下雨了,有救了。”白峦礼望着天色,温言而笑,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白家的经营模式是出租大部分田产,小部分自家雇佣长工耕种,虽说大旱两年,庄稼颗粒无收,白家出于仁义也是一分租子没有收取,反倒给佃农家发放补贴用以维持生计。所以现在街上乞讨来的灾民多是外地的佃农,反倒没有本地的。
  
  菟芷本来出了一身的汗,这冷风这么一吹,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白峦礼看在眼里,将披风解下来,递给她。
  
  菟芷会意,接过后看着单薄的他,又将披风推了回来,“你身子弱,我不太冷。比起你,我强壮得很呢!嘻嘻……”
  
  “本少爷身子哪里弱?你瞧不起我?”白峦礼将书扔过去。
  
  菟芷伸手接住了书,说:“好好好,我最弱可以吧?”她说完,还真就应景地咳了口血。顶着烈日忙了一中午,她脸色惨白,状况看上去并不比白峦礼好上多少。
  
  翻开这本书,上面写的是《灾年十记》。
  
  “你在看这个?能否借我看看?”菟芷很想看这本书了。
  
  “当然可以。”本来白峦礼是想问一句她认字否。但是一想她又怎么会不认字呢……
  
  菟芷随手翻了翻这本泛黄的书,皱了皱眉头,为难道:“有的字我不认识,可以来请教你么?”
  
  “随时恭候。”
  
  “那多谢少爷啦。”
  
  白峦礼惨白的脸上有点泛红,他想定是天在下雨,他脱下披风拿在手中实在太冷。
  
  “说起来,阿花你不必如此客气。”
  
  阿花?菟芷指着自己,问道:“叫我么?”
  
  白峦礼第一次叫她名字,有些慌,其实已经在心中悄悄叫好几次了,难不成是叫错了?她的卖身契上不就画押的这个名字么?
  
  “你的卖身契上是这么写的。”
  
  这么一提,她倒是想起来了,之前穿越过来后被人拐卖到这里,可能是牙贩子不知道她叫什么,又一直昏迷不醒,便随便给她编了一个名字,什么阿花阿草阿猫阿狗的。
  
  “呐,你听好,我叫菟芷,菟丝子的菟,白芷的芷。或者,我一般习惯别人叫我菟老师。”
  
  白峦礼听了后顿了顿,他不明白老师的意思,只当做是别称。
  
  “兔子?看来你真的是个妖女了,还是只兔子精,怪不得总是吐血,是不是眼睛也是红的?”
  
  那他是要失望了,菟芷望着他,说:“你可要当心了,小心我半夜来吸你阳气!”
  
  “我等你。”
  
  ???
  
  好像是被占便宜了?菟芷决定不再进行这话题了。
  
  这时,白良白辰二人已经打了伞来接少爷回房。菟芷一样跟在后面走,她经过试验田时,听到长在最边上的CK组玉米说:“终于下雨了。”
  
  菟芷应了一声,说:“蝗灾一过,也是该下雨了。”
  
  雨声很大,只有走在最后面的白良听见,他不禁叹气,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总是自言自语,这样的疯病怕是脑子坏掉治不了吧。
  
  早几日,白良白辰二人还是很惧怕菟芷的,总怕她将痨病过给他们,但见与她日常最亲密的是少爷,也没见着少爷得病,也许她真的是妖女吧。
  
  菟芷的房间就安排在白峦礼房间的隔壁,方便她来回出入。
  
  她的房间内摆放了一排长桌,是从饭堂拖来的,并排靠拢在窗下。
  
  待到申时,雨势渐渐小了些,菟芷拖着长木桌往院子搬,她一直在咳血,每咳一下身子都随之一颤。
  
  白峦礼本来觉得头晕,正要上床歇息片刻,听到她的声音又起身查看,看到她弱小的身体正拖着长桌向院中走去。
  
  “阿良阿辰,去帮她。”
  
  菟芷看着他们,说了一声:“多谢。”
  
  “不必客气。”白峦礼望着她,温言回道。
  
  “……”
  
  其实谢谢是说给白良白辰二人的,可白峦礼应了一声。菟芷在心底笑了笑,只觉得他们这些人还挺有意思的。
  
  前世的菟老师,除了种植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大龄单身女学者说得就是她本人了。沉迷种地,无法自拔。她眼中除了植物就是植物,看不到其他的人或者事。即使大多数试验课题都是团队共同合作,但她一般都喜欢单打独斗,能一己之力完成的事情绝不与人合作。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习惯了。
  
  很快长桌都搬了出来,她抬头看着正在落山的太阳,大雨刚过,天边还有一架彩虹,弯弯地挂在天上。
  
  她有多久没有见过彩虹了?好像上一次见到还是很小的时候,并不是后来的人生没有彩虹出现,而是她从不抬头看天,只是低头看地。
  
  她看得出神,久久不动。
  
  白峦礼被阿良搀扶着走下来,与她并肩而立,顺着她视线的方向望过去,原来只是一座彩虹。
  
  “确实挺好看的。”
  
  菟芷冷不防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了一跳,是她太出神才没有注意到。
  
  她向另一侧迈了一步,这样便保持了一步的距离。
  
  “是啊,以前只顾着赶路,却从未留意过路上的风景,仿佛忘记了此行之目的。”菟芷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一句。
  
  白峦礼听了后,却暗自记在了心上。他上下瞧了她一番,说:“你一身都是尘土,回去换一身衣裳再来忙吧。”
  
  菟芷本想说她不在意,但一看到虚弱得不成人形的他,倏然想到,定是她身上的尘土让他身体不舒服。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仿佛咳嗽一声浑身都会哗啦啦散架。
  
  “好。”
  
  菟芷翻了翻衣柜,有阿良前几天送来的三套布裙,打开一看,三套布裙都是一模一样的,同样和她身上穿的这件也是一样花纹。白色上衣蓝色布裙,上衣斜着嵌了一排金色小扣,裙角绣了一圈的“白”字。
  
  她拍了拍袖子,确认这件干净的上面没有任何灰尘,这便不会再让他吸入灰尘而咳嗽了吧。
  
  她走出来之时,白峦礼的目光一直盯着她,从上到下。
  
  菟芷咬了咬下唇,内心暗道:“至于检查得如此仔细么?保证不再有土灰的,若是嫌弃,离我远点不就结了?”她虽然这样想着,但终归没有说出来。
  
  白峦礼眼中的她却不是这般,他想,原是白家这套衣裙就是为了她量身定做的,难道这是早就注定好她的出现么?
  
  那真是太好了。
   第一卷·播种期 白峦礼   第7章
  
  这五十粒高粱种子生得十分饱满, 生活力较高。这里没有培养皿, 没有搅拌剂, 种子不能经过人工处理就要进行发芽。
  
  每只小碗里分别铺上一层薄薄的棉花, 棉花用水浸湿, 十颗高粱种子均匀地摆放在碗中。这里没有发芽专用的塑料透光小方盒, 只能有薄可透光的布遮盖保温保湿。
  
  她连夜准备好了这五组高粱种子,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油灯照出的光亮当然没有电灯光线强,她的眼睛熬不住暗, 有些红肿。
  
  处理完毕后,拍了拍手,终于能回去歇息了, 满院只有她一个人, 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偏头看到白峦礼房间的烛火还亮着。
  
  现在已经是戌时二刻,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白峦礼房前, 透过窗户纸看不到里面的人。
  
  兴许是在看书吧。她走回房内, 轻轻地关上门。就在关上门的那一刻, 她看不到隔壁房的烛火同时熄灭了。
  
  发芽要等12个时辰, 她白天时不时就去查看一次情况。
  
  高温破胸, 保湿炼芽。
  
  等待的时候,菟芷就坐在老槐树下看那本《灾年十记》。
  
  “起来!”
  
  猛然一声呵斥在她头顶响起,她看书看得太过入神没有发现有人走来, 这午后的时辰, 连老槐树都休息了,它也自然是没看到的。
  
  “张妈。”她收了书,站起来,说:“有何吩咐?”
  
  来者气势汹汹,不怀好意。菟芷避无可避,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张妈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示意她不要出声,同时紧张兮兮地望了一眼少爷的房门,她掐算好了时辰,素日里这个时辰少爷都在午睡,就是天大的事情也不能吵醒他。
  
  “这个,喝了。”张妈朝院门口一挥手,上来一个小厮,小厮手中端着这么一大碗灰扑扑的药。
  
  又是毒|药?
  
  他们这些人除了这个招数就不会别的了么?
  
  菟芷接过碗,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这看起来有点像是……未完全燃烧的纸灰溶液?她回想了一下前几日在前厅,那群人都说过什么。
  
  对了,他们说妖女,还说要找个法力高强的法师来收了她。这些是那株节节竹告诉她的。
  
  敢情这是要斩妖除魔了?说真的,他们还不如来砍上两刀,比这些来得快多了。
  
  菟芷将碗还了回去,小声说:“张妈,多此一举,劳烦了。”
  
  张妈害怕她,不肯接过那碗,偏头让小厮接过碗,急吼吼地走了。
  
  菟芷坐回树下,继续翻开那本《灾年十记》,这本书有一章节确实讲到了蝗灾。在过去的三百年间,曾爆发过十二次蝗灾,但是人们用的办法只有徒手抓捕。
  
  她合上了书,背着手在老槐树下来回踱步,一边咳血一边思考,她想如何才能制造出有效的农药呢。
  
  这时白峦礼的房门开了,他的肩上挂着披风,披风绦子也未系好就走了下来。
  
  “刚才谁来过?”
  
  菟芷如实回答:“张妈。”
  
  “她来做什么?”白峦礼仿佛一步走了过来,各拉住她的一只手抬起胳膊,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查看一番,“她打你了?”
  
  “没没没,张妈不过是让我喝了一碗药。习惯了。”
  
  白峦礼一下怔住,重复道:“习惯了?!”
  
  菟芷不知他为何如此大惊小怪,张妈不待见她这不是有目共睹的嘛,再说什么毒|药也毒不死她,她又不在乎。
  
  “你喝了多少药?”
  
  “不知道,一天能送来三四碗吧。”
  
  “……”白峦礼扔下披风就要冲出院子。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本以为将她安排在眼皮底下就不会再被他们戕害,没想到她每天会被灌这么多药!
  
  “等下,你要去哪?”菟芷捡起地上的披风追上去,同时听到响动的白良白辰二人也从偏房跑了出来。
  
  “去找我爹说个清楚!让他们别再惦记除掉你的事了!”白峦礼气急攻心,没等走到院门口就倒了下去。
  
  好不容易将他扶回房内,他过了半个时辰才醒过来。
  
  菟芷一直在旁边守着,见他醒了也很高兴,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是神仙,没有什么能毒死我。”
  
  “能……”他说完这句,看向白良白辰二人,对他们说:“你们先出去,关上门。”
  
  待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时,白峦礼掀开被子,他自己向床的里侧挪了挪,留出了半张床的空位。
  
  “上来,只能在这里说。”
  
  菟芷犹豫了片刻,还是躺了上去。白峦礼将被子掀起来蒙住二人的头,他这才放心。
  
  “你之前不是曾问过我,为何要装出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么。我现在告诉你,这个家,有人要杀我。我曾有三个哥哥,但是他们在一岁的时候都死了。所以对外来说白家这辈只有我一个人,可现在只有我还活着,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的语气很平淡,无喜无悲,就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不知道。”
  
  他在被子蒙得喘不过气,露出脑袋呼了口气又钻回来,继续说:“因为一个诅咒,白家在我这一代绝不会留后。我绝不能死,所以我要让所有人都相信我活不长久,甚至连我自己都要相信。”
  
  菟芷在脑中理了理他方才说的话,什么诅咒?这么不切实际,但是有人要他死是一定的了。她活动了一下还未痊愈的右手手腕,仍然记得第一次初遇他时,他是踩到了事先被动过手脚的树枝而摔下来,若是真的没有她来接那一下,他极有可能是要被当场摔死的。
  
  所以说,她这样凭空出现,白山善自然认为她是被派来害他最后一个儿子的,原来痨病只是一个借口。
  
  就在这时,房门口传来响动,白峦礼掀开被子时已经是满头大汗,他擦了擦额头下床去开门,开门的一瞬间将沉重的表情换成一幅病弱的模样,走了出去。
  
  菟芷躺在床上思考着他说的那些话。  
  
  果然,每一个看起来不正常的人背后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这世上想不通的事情多了,她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挨个想,只要能活着做喜欢的事就可以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她透过薄布看到种子已经开始出芽,好在一切都还顺利。
  
  “兄弟们,别睡了,有醒了的么?”
  
  CK组的一颗高粱种子说:“睡得好好的,干嘛叫人家起床啊。我本想睡到明年再醒呢,你你你……”
  
  菟芷双手合十,连连道歉,说:“对不住对不住,我知道您这是在休眠期,强行唤醒您是我的不对啦,但是嘛,为白家多多少少挽回点损失也是好事一件。”至于她这样做低伏小的原因呢,是因着这是古代,生怕惹得这些大佬种子一个不高兴,直接将能量转运停止撒手不干。要是放在现代,以一定浓度的赤霉素溶液浸泡,它想不破除休眠都不行!
  
  眼下条件不允许,只得用水泡泡种子,溶解一下脱落酸促进发芽。
  
  “好吧好吧,早种晚种都是种。这大热天的,我可不耐旱哦。”
  
  菟芷拍着胸脯保证道:“您放心就是了。”她去年研究的课题就是在干旱逆境下作物的生长状况。以前都是用PEG试剂模拟干旱环境种植研究,现下正好刚刚大旱三年,昨日的一场小雨还不能完全改善土壤状况,她对于干旱逆境处理成竹在胸。
  
  继CK组发芽后,1、2、3、4号组的高粱也开始发芽。待不定芽长到3cm时就可以开始操作了,她向碗中填了些水,只想着保湿炼芽。
  
  “阿菟。”白峦礼从外面回来,他一脸憔悴,疲惫不堪。
  
  菟芷上去扶着他坐到太师椅上,说:“要喝茶么?”
  
  白峦礼向她招招手,示意她近一些。菟芷很配合地凑过去,听到耳边细细软软的声音:“你放心,再也没有人来给你灌药了。”
  
  “你去干什么了?”
  
  白良负手站在一旁,面上愤愤不平,说:“你还好意思问!少爷在这烈日下……”
  
  “阿良!多嘴。”
  
  白良因着少爷的一声呵斥,不敢再说下去,愤愤地走开了。
  
  菟芷回头看向老槐树,已经不需要说话,老槐树便知道她要问什么。
  
  一片槐树叶子飘扬扬地落下来,正欲落在白峦礼的肩头上,但奈何看到菟芷正要伸出的手,想着要是落在这里非得被她给摘掉不可,它紧忙调头一转,飘到了地上,连连说着——好险好险。
  
  “白峦礼在白山善门口跪了一个时辰,以证你不是刺客,求他不要杀你。”
  
  一句话,言简意赅。
  
  菟芷听了,却思绪万千。她算是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一定要她死了,因为白家已经失去了三个儿子,唯独剩下的这个白峦礼万万不能有事,而她初来乍到却平白惹起了祸端。
  
  白山善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曾经被害死的三个儿子,生怕唯一剩下的这个步他们后尘。
  
  “少爷,我不是谁派来害你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我相信你。”
  
  平地陡然卷起一阵狂风,槐树叶子飘飘洒洒,落在了她的肩上,但迅速枯萎。
  
   第一卷·播种期 失莫离   第8章
  
  一整日过去, 五组高粱种子都出芽了, 这几十棵芽正聊着天。当然, 除了它们, 只有菟芷能听到。
  
  “我还说呢, 今年的春天怎么来得这么快, 原来是还没到日子。我这一把老骨头呦……”
  
  “我呀睡了好些年了, 以为会这么一直睡下去呢,谁成想还是这个命!”说话的这颗种子是一颗陈年的种子,虽然不是前年的新种子, 但是生长力、种子饱满度都是合格的。
  
  她找来五个花盆,将高粱苗每组取四棵均匀栽种进去,还是并排放在长桌上日照。
  
  “打扰各位老人家啦, 感谢配合啦。”菟芷拍了拍手, 听着这些。高粱种子像个老大爷一样继续唠叨。
  
  这项工作完成后,她自己去后院井旁打水打算把满是泥土的双手好好洗洗, 水桶刚拉上来, 却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将水桶摘下来放在阳光下查看, 能看到水层上漂浮着一层白色的沉淀物。
  
  古代人家都喝井水, 这种地下水矿物质丰富, 但是水桶上漂浮的这一层绝不是矿物质!
  
  她将水桶中的水倒出来,为排除桶的原因于是又打了一桶水上来,这桶水亦是如此, 而且上面甚至还漂浮了一层淡淡的油脂, 若非在阳光下照射,根本观察不到。
  
  这便不是意外了。
  
  白峦礼被她叫来后,他小心翼翼地站在井旁向下面去看,什么都看不到。
  
  “你觉得下面有什么?”
  
  菟芷将水桶提过来,轻轻撇一下水面,捞起一块较大的白色沉淀物,甩了甩水珠,将白色沉淀物在手心碾碎。
  
  “这个看起来有些像是石灰石。下面一时说不好是什么,但肯定有东西,你看这层油脂。”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想不通石灰石是什么用处,井壁都是石头堆砌而成,这石灰石必然是有人刻意撒下去的,那这样做是为了掩盖什么?
  
  井水被一桶一桶打上来,打上来的油脂也愈发的多。白良腰上绑好了绳子,由五个人拉着绳子,他缓慢地下到了井中。
  
  白良是在水边长大的,水性极好,他在水睁开眼睛,借着微弱的光亮向下看去……一双泡肿的眼珠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井旁的人感觉到绳子倏然一沉……连忙一齐用力将他拉了上来。
  
  白良呛了一口水,他的脸涨得通红,急急忙忙地说:“少爷!下……下面有个人。”
  
  “活的死的?”白峦礼问。
  
  菟芷说:“肯定是死的,快打捞上来吧。”
  
  不多时,井中的尸体被打捞上来,这是一具泡得发白的尸体,身体浮肿,面目变形,应该是个年龄不大的小女孩。
  
  “叫张妈来,看看这是谁。”白峦礼吩咐道,同时伸手将菟芷向后挡了挡,低声道:“你靠后些。”
  
  菟芷向后退了两步,看到井旁长了许多苔藓,小声问道:“她是谁?”
  
  苔藓一众先是抖了一下,随后才说:“不干我们的事啊,不干我们的事啊。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可不是我们给她扔下去的。”
  
  本就没有怪罪它们的意思,许是经常有人踩到苔藓跌入河中井里,给它们都吓出阴影了。
  
  “她是谁?为什么?”
  
  白峦礼听到了她在说话,本以为是在同自己说话,但是见她望着那口井,记起她时常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并不去打扰。
  
  一丛颜色偏绿的苔藓说:“她叫莫离,是西院三姨娘房里的丫头,十日前哭哭啼啼地自己来跳了井,给我们都吓坏了。”
  
  “可有人逼她?”菟芷继续问。
  
  苔藓们抖了抖,像是人的摇头动作一样,“没有,她一个人来的,临跳下前还将鞋子脱了扔到桃树后面呢。”
  
  好,既然一切都了解了,她点点头,自行走在井旁五步远处,果然发现了一双小鞋。
  
  白峦礼的目光一直盯在她的身上,直到看到她拿着鞋走回来。
  
  “这是?”
  
  “是她的鞋。”菟芷将鞋放在了尸体的脚下,但是尸体的双脚泡得浮肿,明显大了一圈。
  
  这时张妈急匆匆地从前院赶来,她跑得满头大汗的,见到菟芷时,连忙避开目光,像是很怕看到她。
  
  张妈是来认尸体的,后院的人她都认识。
  
  “这不是莫离丫头么!三姨娘好些日子之前还跟我说房里丢了一个丫头,要去街上看看是不是跑出府去了,还说要留神给三姨娘找,好端端的她怎么还投井了?!平时看着挺伶俐的一个丫头!”
  
  ————
  
  整个西院上上下下一百多人,从白山善到丫鬟小厮都聚集在了前厅的空地前,乌压压的一片人。西院是安顿姨娘们的院子,所以人也最多,事情发现在这里,当然是先来调查他们。
  
  白峦礼同菟芷站在一侧,只有他坐在椅子上,身后的白良白辰举着伞给他遮阳。
  
  未时刚过,其实阳光已经不晒。
  
  三姨娘站在人群的前面,她手中不停地搅弄着手帕,时不时咬着下唇又松开。
  
  “姣娘,你来说说,她是西院的人,怎地跑到少爷的丰谷院来投井?”
  
  三姨娘满脸梨花带雨,哭腔说:“老爷,这我从何知晓?下人们是有目共睹的,我素来待人和善,从不苛待。”
  
  菟芷只想着苔藓说的话,十日前究竟发生了何事?记得十日前她才穿越来到白府,那时候刚醒过来,拎着一袋馒头边走边吃,顺手救了从树上摔下来的白峦礼。
  
  对了,老槐树说,是有人故意锯断这根树枝,为了要让每天夜里偷着爬树的少爷摔下来。
  
  难道那天夜里是莫离锯断的树枝?
  
  她想着,眼下要回丰谷院一趟,问问老槐树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先回去一趟。”菟芷俯身在他的耳边低声说。
  
  白峦礼说:“好。”他也不细究,并不干涉
  
  菟芷转身正要走,却倏然被一声喝止叫住,吓得她一个激灵。
  
  “站住!”白山善指着她说:“此事调查不清楚,西院和丰谷院的人一个都别想走!”
  
  白峦礼站起身,说:“爹,是我叫她去取个东西来。”
  
  白山善的眼神将菟芷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说:“张妈去取,你要取什么?”
  
  “我又突然不想要了,算了。”白峦礼复而坐下,
  
  菟芷不得不再次回到他的身侧站着,她看向人群,一群丫头窃窃私语,还有几个姨娘指着哭得不成人形的三姨娘指指点点,她隐约能听到几句。
  
  “那天晚上,老爷不过是夸了一句莫离长得不错,哪成想她是这么善妒的一个人,因为一句话就逼死了莫离。”
  
  “可不是,就数她啊,最精了。”
  
  菟芷有点尴尬,转头咳了会血,后院这些事最麻烦了,但是走不开,她只需要一问老槐树便知。
  
  对了,老槐树说过,白府的槐树同气连枝,信息共享,西院也栽种了不少槐树,只要找棵槐树问问即可。
  
  果然,她在不远处看到一棵槐树,但是有些远,若是自行离开肯定还会被白山善申饬,她垫着袖子捡起地上的一片落叶。
  
  “劳烦帮我问问情况。”她将落叶放在衣袖上,轻轻一吹,落叶仿佛又活了过来,飘飘荡荡地飞走了。
  
  不多时,落叶又飘了回来,却调皮地落在了白峦礼的肩头。
  
  “十日前莫离看到三姨娘派人去锯断少爷的树枝,她害怕要去告诉张妈,却在半路被拦下来,三姨娘本来放过了她,只要求她不许说出去。但是莫离心生恐惧,在墙角自言自语说了一阵,便来投井了。她自言自语的话被人听到,传到三姨娘耳中,三姨娘担心她死的日期太过巧合便在井里撒了一些东西,至于是什么东西,不知道!”说完,落叶倏然飞走了。
  
  枯黄的落叶都飞得这么高!
  
  原来是这样,菟芷不自觉地“嗯”了一声,但是那撒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我对天发誓,这一切与我绝无干系!老爷上次来时是夸过莫离,不过那是上个月的事了,这丫头明显死了好几个月了!绝非我善妒啊!”
  
  菟芷“噢”了一声,想明白了,水中打捞上来的不是生石灰,应该是氢氧化钙。三姨娘知道莫离投井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生石灰撒进井中。
  
  生石灰与水反应放出大量的热,且生成的氢氧化钙是强碱,加速了莫离尸体的腐蚀程度。这样便没有人将莫离的死与少爷摔下树的事联系到一起了,也不会有人想到这一切与她有关。
  
  所以三姨娘答应只要莫离守口如瓶便放过她只是权宜之计,只不过是不想惹人注意,待风波过去,莫离一样逃不了一死。
  
  菟芷将这一切告诉了白峦礼,白峦礼听了后,望着她良久没有说话。
  
  “嗯?我怎么了么?”菟芷见他盯了半天,问道。
  
  这时,白山善说:“姣娘你不要再哭了,你看看你这像什么样子。既然调查清楚了,暂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件事权且放下,日后再论吧。”
  
  白峦礼低声对菟芷说:“那要我现在说出来么?”
  
  菟芷笑着答:“都随你的心意喽。再说,这仅仅是我的猜想,是真是假还说不定呢。”
  
  白峦礼对她所说的深信不疑,但唯独不懂……氢氧化钙是为何物。
  
  “那就先不提了,我要找个机会,同三姨娘私下好好论论。”
   第一卷·播种期 七颜衣   第9章
  
  莫离的死就这么成为了悬案, 她的尸体被裹了一张席子便抬去埋葬了。
  
  高粱渐渐长大, 这一日是菟芷第二次给高粱换土。她蹲在地上, 背上洒着阳光, 挽起袖子正在培土。
  
  外面有树叶飘进来同她说笑。
  
  “阿菟, 你可知前厅白山善怎么说?”
  
  她想听的不是那个迂腐的白老爷, 因着今日刚吃过午饭白峦礼便被叫走去问话了。
  
  “怎么说?不会又被他的儿子气到了吧。”
  
  “咳咳, 听我给你学吼。”叶子借着吹起的微风在菟芷的头顶盘旋,学得是有模有样,它先是以白峦礼的口吻说:“爹, 其实蝗灾之决策并非我的主意,我也是听了一位高人的意见,她的想法果然超凡, 她就是……”
  
  菟芷手中停下, 笑得不轻,这正说到关键之处, 见叶子不再继续说下去, 明显有意是要吊她胃口, 有些过分哦=v=。
  
  “快继续说下去。”
  
  “咳咳, 就在这时, 白老爷突然打断, 说:‘毕竟是我白家的儿子,不必谦虚,爹知道这是你的主意, 虽然你从小不学无术, 但是脑子灵光。你不必怕说出来爹会不信,你是我的儿子,我还能不相信你么,哈哈哈……’”
  
  “……”
  
  菟芷换土正换到了第三盆,有些累了,坐在躺椅上喝起了茶。
  
  树叶继续说:“那白峦礼偏不死心,几次张口却都被驳回,当场气得昏过去了。”
  
  菟芷一口茶没咽下去,呛到了,咳了半天才缓过来,“就这点儿事,他也能把自己气晕了?人才,人才啊。”
  
  树叶却“嗤”了一声,小声嘟哝道:“还不是因为某个人。”当然,菟芷没有听到这句。
  
  她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肩膀,继续去给花盆换土,待高粱幼苗长到20cm高时就能去嫁接了。
  
  这几日,天空已经没有蝗虫飞过的痕迹了,经树叶这么一提,蝗虫的后续防治切不可掉以轻心。这里地势低洼,一旦天气变化即有可能再次爆发蝗灾。虽然她之前曾说过对策,但是那败家少爷应该也没记在心上,待他回来还要再叮嘱一次才是。
  
  菟芷这么想着,终于将五盆高粱都换好了土。这时白峦礼也回来了,看他面容憔悴的模样,果然虚弱得不成人形。
  
  她听树叶讲完后便吩咐白辰快去熬药,待少爷回来了就给他喝下。
  
  白峦礼喝完了药,还是要在床上静养。
  
  他不肯睡下,带着歉意的眼神对她说:“我今天跟爹说了,但是爹不听我说完,我以后会再找机会的……你相信我。”
  
  菟芷摇摇头,说:“不必呢,我只是比你多种了几年地而已,比别人高不了多少。为了我的安危,还是不必说了,莫离就是知道太多才死的。”
  
  说到莫离,白峦礼想起这一茬事。他从床榻上坐起来,靠在菟芷给他摆放好的枕上,说:“你是怎么知道是三姨娘派人锯断了树枝?我以为那树枝就是我踩断的。”
  
  菟芷站得有些累,自己去搬了个小凳子过来,坐下说:“待你休息好了,可以再上树看看,那树枝的断口处,一半是锯断的,一半是踩断的。”总不能跟他说,是老槐树亲口告诉她的吧。
  
  十几日前那天夜里,黑灯瞎火的。白峦礼向来都是一个人,不许白良白辰跟着,悄悄爬出去玩,此事也只有白良白辰知晓。
  
  不必再出去查看了,莫离的死就已经证明了此事的蹊跷。
  
  菟芷说:“不过我也好奇,你为何昨日不当场拆穿三姨娘的谎言呢?我不是已经将生石灰的原理告诉你了么?”
  
  “说起生石灰,那么氢氧化钙是为何物?”白峦礼不懂这个。
  
  呃……这要如何解释,古代有火碱吧?对,有类比就好解释多了,元素周期表的对角线规则再一次得到了应用。
  
  “就是像火碱一样的东西,能腐蚀人的骨肉,所以莫离看上去死了很久了,实际上她才死了十日而已。”
  
  白峦礼的身子虽然虚,但是休息休息又能站起来了。
  
  这些日子张妈再也没有来找过菟芷的麻烦,虽然菟芷并不在意张妈送来的毒汤啊毒|药什么的,但她还是很感激白峦礼对她的维护,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想着要竭尽所能为他……种地!
  
  要是白峦礼知道了,怕是又要被气得直吐血了吧。
  
  今天的天气不错,菟芷例常坐在老槐树下看书,她时不时咬着下唇,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灾年十记》这本书讲到了一种灾害,本地人管他叫“毒苗病”,是指一种在水边长出的植物被人吃了后,人会疼痛而死,但却不是任何病,死前全身的骨头都变了形。
  
  这个看起来,有点像重金属尤其是铬金属在作物中的聚集作用。
  
  她用上牙咬住下唇,来回摩擦,搜肠刮肚地回忆现代关于重金属污染的论文。
  
  “阿菟阿菟。”一只纸飞机从外面飞回来,说话的不是纸飞机,是坐在纸飞机上的一片槐树叶子。
  
  这是一个时辰前,菟芷说想要看看外面的情况了。因着这次蝗灾严重,县内涌来很多外地逃难的灾民。
  
  “情况如何?”菟芷伸手接住了那只飞机,将书本合上,再将纸飞机放在书上。
  
  槐树叶子的语气是藏不住的兴奋,“外面现在一片安宁,县衙已经将五百灾民安置妥当,一半领取了银子遣返回老家继续生活,一半登记后留在了这里。留下的大多也是租来了白家的田成为佃农。”
  
  “白家的田还真是不少。”菟芷将纸飞机拆开,铺平后叠好收起来,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张质地不错的纸,要留着折飞机送树叶出去探听消息呢。
  
  “哇这只鸡我还没飞够呢!”树叶叫着说,“让我再飞一次好不好?”
  
  “这叫飞机,不是鸡哦。”
  
  菟芷说完,又将飞机叠好,托起书,对着悠哉悠哉躺在上面的树叶吹了口气,树叶霎时飘起,她再趁机举起飞机,待树叶落在上面,她抻了抻机翼,向着西边用力一掷。
  
  “正好去看看三姨娘在做什么?去吧~”
  
  虽然说探听外面的消息是有想要离开的意愿,但是离开了这里又能去哪?
  
  菟芷心知很多事情都是理想化的,古代人要有古代人的生存能力,比如说第一,她连烧火这项技能都不会,是来这里现场学习的。她虽然学习很快,但这里终究是古代,大多数女人还是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既然来到了白家,在这里安身立命没有什么不好。要是流落在外,极有可能再被拐走,这可不是法治社会,很多道理是说不清的。就像白家若是平白打死了她,她也一样没处说理。
  
  做人首要的就是认清现实,她认清了身份,这样也好,她最爱的事情就是研究种地,这里虽然条件艰苦,但终于不用负债,不用被主任日常批评,不用担心课题经费,不用管理团队,这里只有她孑然一人,十分轻松。
  
  对了,还有一个有趣的败家少爷。
  
  正巧,她一想到他,抬头就见到他刚睡醒午觉推开门,身上披着长袍,绦子也不系上就这样垂下来。而他依着门框,像是个病弱的……林黛玉。
  
  菟芷不禁笑了出来,放下书走过去,帮他把绦子系好。
  
  “外面无风也不冷。”
  
  今日只有白良当值,他煮了一壶茶送上来,他早就看清楚了,当日在张妈面前一语成谶,现在的这个丫头已经算是丰谷院的半个主子了,和少爷同吃同住的,怕是早晚能被纳进房里,就差一个名头了。
  
  “难得你下午没在看书。”白峦礼坐在院中石凳上,才喝一口,觉得今日的茶与往日味道不对,他看向白良,问道:“这茶是你泡的?”
  
  “回少爷,是我。可是有什么不对?”
  
  “味道和往日略有不同。”
  
  白良叹了口气,说:“往日都是阿辰泡茶,今日他不在,我就顶上了,只怪我人笨,可能是泡的时辰不对。我这就去寻阿辰回来泡茶。”他正欲撤走茶,却被白峦礼拦下。
  
  “一点小事,无碍。说起来,阿辰去哪了?”
  
  白良的眼珠转了转,说:“不知道。”
  
  这个表情明显就是在脑门上写着:我知道,但是不能告诉你。
  
  白峦礼没有多问,让他下去歇着了。
  
  白峦礼看出来的事情,菟芷当然也看出来了。
  
  她记得,第一次来到丰谷院时,她问老槐树这两个小厮都是谁,八卦的老槐树一齐说了他们两个,白良在树下埋了十两银子准备日后娶媳妇,白辰在别院还有个私通的小相好。
  
  这时小飞机飞回来了,树叶在上面手舞足蹈的,与它来说,不过就是来回摇摆。
  
  白峦礼第一次看到这物事,十分新奇地看着菟芷,待看到上面还夹着一片叶子,就知道她又要自言自语了。
  
  “哈哈哈,三姨娘正在打丫头呢,那丫头差点被她打死了呐。不,我回来的时候,那丫头好像已经没气了。”
  
  “哪个?”
  
  纸飞机平稳在着落在石桌上,说:“叫做颜衣的一个丫头。对了,白辰正在往那里赶,可是他跪在西院门口磕破了头,却连门都进不去。”
  
  原来就是她。
  
  菟芷来不及收了纸飞机,转头说:“少爷,不如我们去西院一趟?有些话昨日没说,今日问问也好。”
  
  白峦礼没有多说,放下茶杯便起身与她往西院赶去。
  
  菟芷心急,脚下走得快了几步,没想到白峦礼跟不上她走得这么快,喘气愈发的快。
  
  听到这个声音,菟芷一停,说:“对不住,我走快了,我们慢点走吧。”
  
  听她都这么说了,必然是有急事。白峦礼能从她的情绪看到她的急迫,说:“无妨,我们走吧。”
  
  菟芷又咬了咬下唇,在他的身前蹲下,说:“我背你。”
  
  她当然是能背起他的,白峦礼身体羸弱,只有五斗米沉,当初他从树下跌落下来都能被她接住,现在背他也不在话下。
  
  “这样不好吧?”
  
  菟芷说:“快上来吧。”
  
  她虽然能背动他,但是忘记了一件事,她挫伤的右手还未痊愈呢,她一直都没有说这件事,手腕经常缩在袖中,旁人也看不到那浮肿异常的手腕。安稳日子也不过是这几日才有的,伤筋动骨的伤得要些日子才能好。
  
  她脚下虽然能走动,但是手却撑不住了,她咬着牙尽量走得快些,这样也能减轻手的负担。走出三十来步,她背后的白峦礼已经滑下去了三次,她生怕把他被摔了,这一摔他必得散了骨头架子。
  
  终于走到了西院门口,她累得满头是汗,趁机转身悄悄擦擦汗,不想让白峦礼看到。
  
  白峦礼又怎么会看不到?既然她转过身不想被看到,他看到了也不会说出来。
  
  “求求您好心让我进去吧,求三姨娘开恩啊。”白辰的哭腔在门口响起。
  
  白峦礼走过去一看,说:“阿辰!”
  
  白辰抬起头,看到来人是少爷,忙转过来冲他磕头,“少爷,求您救救颜衣,我来世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大恩大德。”说完后磕头不止,他的额头上一片血污。
  
  “先起来。”
  
  白峦礼从他的身边走过,直接迈进了西院。门口的人拦下白辰实属正常,但是没人敢拦少爷。
  
  菟芷跟在他的身后正欲进去,却被拦下。
  
  白峦礼头也不回,冷冷地说:“放她进来。”
  
  刚一进到西院,就能听到里面的混乱声音糅杂成一片。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三姨娘尖锐的嗓音在院中上空回荡,那声音刺耳,听了十分不舒服。
  
  院中围了五个人,三姨娘坐在廊下的长椅上,她的面前摆放着一条长凳,长凳趴着一个人。
  
  此人正是颜衣,颜衣已经昏死过去了,她的手臂垂下来拖在地上,能看到她的身下双腿也是一片血污。
  
  “咳——”白峦礼轻咳一声走进来,直奔三姨娘而去。
  
  三姨娘连忙站起来,迅速变了一副面容,笑脸迎道:“这不是四少爷么。”说完又连忙改口,“这不是少爷么,怎地有空到我这来了?”
  
  说着,她挥手示意人将下面的颜衣赶紧抬走。
  
  白峦礼叫了一声,“慢着。”叫停了抬颜衣的人,回头对三姨娘说:“敢问这丫头做错了什么事?竟然惹得您如此盛怒,真是该死。”他故意说重了“该死”两个字。
  
  三姨娘听了,惊出一身的冷汗。
  
  菟芷走到了颜衣面前,还好,她还活着。
   第一卷·播种期 伤在身   第10章
  
  白家虽然家大业大, 但也不能随便打死下人。就算是当初要致菟芷于死地, 也是派张妈悄悄来灌毒|药, 可没有这么明目张胆的。
  
  “少爷您说这个死丫头啊。她的事就不劳少爷挂心了。”三姨娘抬眼呵斥其他人, “还站在那里?!快抬下去。”
  
  白峦礼走了下来, 说:“真不巧, 这个人, 我想带走,您不会阻拦吧?”然而说完后,不等三姨娘答应, 他直接说:“抬走。”
  
  菟芷上前打横抱起浑身是血的颜衣,跟在白峦礼的身后就要往出走。
  
  三姨娘自是不肯的,她三步两步跑上来, 挡在白峦礼的面前, 说:“少爷,就这么平白带走我的人, 怕是不合规矩吧?”她说这句话的语气阴阳怪气。确实, 她是府上五个姨娘中最得宠的一个姨娘, 行事说话从来都是跋扈惯了的。
  
  白峦礼一向说话语气都是温声细语, 有时还带着细微的嘶哑。这一次, 他看着眼前的西院三夫人, 皱着眉,看了半天。眼观鼻,鼻观心, 他的眼神愈发狠厉。
  
  就站在众人沉默之际, 他突然厉声斥道:“放肆!这个人,我就要带走,你敢拦我?!”
  
  一时间,满院的人无一人敢说话,静得连喘息声都能听到。
  
  说真的,连菟芷都被吓到了,她本就带伤的手一抖,险些将颜衣掉下去。她从未见过这样严厉的白峦礼,也从未见过他发怒,这是第一次。事后过了很久想起这日的他,同样心有余悸。
  
  三姨娘不敢再拦,她木讷地退到一旁,任由他们离开。
  
  走出西院门口,白辰看到颜衣的模样,声泪俱下,同时朝着白峦礼磕头不止。
  
  “谢谢少爷,谢谢少爷。”
  
  菟芷也终于能松开手了,将颜衣换给白辰抱着。
  
  “以后出了事,来找我就是,何必去求他人?你是谁的人,自己不清楚么?”白峦礼经过白辰的身侧,留下一句话。
  
  回到丰谷院,找来张大夫开了伤药。菟芷一直在帮忙打着下手,打水烧水的连口气也没歇歇。她一天之内连背带抱的,负了两次重,右手手腕肿得愈发厉害了。
  
  此时,她正端着一盆温水欲来给颜衣擦身,却在门口不小心砸了手中的东西。
  
  白峦礼闻声出来查看,见状关切道:“烫到没有?”他十分担忧,拉过她的手查看,却看到她挽起的袖子下露出那只红肿的手腕。
  
  “烫到了?张大夫!过来。”他叫出了房内正在开药方的张大夫。
  
  张大夫一看到她,张口就说:“这不是那个痨病丫头么,还活着呢?”说完,他感受到了身侧少爷刀子一般的目光,任他在深宅大院里也摸爬滚打了二十几年,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厉害,连忙改口道:“原来是少爷的人啊,少爷吉星高照,承蒙少爷的福,房里的人当然也是吉人自有天相。”
  
  “不必多说,先看她的伤。”白峦礼打断了他的奉承话,先说重点,但是对于那句“房里的人”,很是受用。
  
  “这不是烫伤。”张大夫说。
  
  菟芷应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说:“这是之前挫伤的,开点跌打损伤的药就可以了,不必麻烦。”说起伤,她还念着后花园里的穿龙薯蓣呢,也不知道它们最近过得怎么样。
  
  “那便开药吧。”白峦礼吩咐了张大夫后,又拉过她的手,回头对她说:“这是什么时候伤的?那天夜里么?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小伤,无碍。”菟芷咬着下唇抽回了手。
  
  拿到药方,菟芷正要去煎药,被白峦礼拦下。
  
  “你有伤为何不早说?是不信任我么?”
  
  菟芷望着手中的药方,一时无话可答,其实她又不在意,想着她日常咳血三升都是常态,一点挫伤根本就是微末的伤痛,要不是背了他又抱了颜衣,并不会太严重的。
  
  张大夫正在里面收拾药箱子,听到少爷这句话,听出点嗔怪的意思来,有着讨好少爷的心思,于是上前说道:“少爷,姑娘她这只手腕都骨折了,需得静养些日子,要不然待伤好后,怕是整只手都会用不上力气了。”他说完,快速离开了。
  
  留下菟芷和白峦礼站在门口。
  
  白峦礼伸手将她手中的药方拿过来,说:“这些日子你什么都不能做了,先养好伤。”
  
  这一张纸能有多重?菟芷望着被他抢走的药方,哭笑不得,不禁咳了两口血。
  
  “哪里那么金贵?张大夫危言耸听,不足为惧。我若是静养了,试验田里的高粱谁来种?”
  
  白峦礼张口便答,完全不假思索,拍着自己的胸膛担保:“我啊。我来种!”
  
  好在,菟芷将下一句“就凭你”咽了回去,不过真的是这样,白峦礼弱不禁风,根本不可能经得起种地的劳苦。
  
  尽管菟芷什么都没说,但是白峦礼仍然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到她的不相信。这件事不需要多说,他准备亲自去种,再说了,不就是五棵苗么,哪里会有多累?
  
  最后这药还是没有轮到菟芷去煎。这小院里有白良白辰二人本就已经足够干活了。
  
  颜衣服下药后,脸上恢复了些血色。菟芷用手帕给她擦了擦脸,终于露出了一张干净的小脸。
  
  还真是一个俊俏的小丫头。一张鹅蛋形的脸上分布着精致的五官,脸上有一点点婴儿肥,鼓着脸很是可爱。她也不过才十一二岁的年纪,竟险些被狠毒的三姨娘给打死。
  
  颜衣醒来后,有点惊讶自己竟然还活着,看到眼前的人,有点熟悉但又不知道是谁。
  
  菟芷说:“你醒了,喝点水吧?”
  
  颜衣摇摇头,撑着想从床上坐起来,但浑身都没有力气,还是作罢。
  
  菟芷放下了茶杯,说:“这是丰谷院,以后你就在这里,有少爷在,你不会有事的。”
  
  这么一提,颜衣想起来了,眼前这个姑娘不就是前几日跟着少爷来西院的那个痨病丫头么!整个白家谁不知道她!有了痨病还与少爷……真是无耻!
  
  菟芷当然没听过那些闲言碎语,她就算听过也绝不会和他们一般见识的,和无关紧要的人争论是非是她认为最浪费生命的事。
  
  颜衣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想着可能是辰哥哥去求少爷来救的她吧。
  
  白峦礼从外面走进来,他直奔二人走过去。
  
  颜衣对菟芷本就大有成见,但见少爷过来了,她也不起身相迎、行礼问安,便更加不喜欢她了。
  
  “颜衣见过少爷,多谢少爷救命大恩。”
  
  “张妈那里已经讲过了。日后你便留在丰谷院,不必再回西院了。”
  
  颜衣惊愕一下,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磕头,但被白峦礼阻止,她满脸是泪,哭着说:“少爷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以后颜衣这条命就是少爷的了。”
  
  以她现在这个模样,要是再回西院,绝不可能活下来。
  
  白峦礼进来本是来找菟芷的,见到颜衣醒了就先与她说了几句话。
  
  “你先回房去吧,这里有阿辰就可以了。我给你找了个新的大夫,以后他就专门给你看伤。”
  
  菟芷望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但是眼睛会说话,没想到他竟然能看出她是不喜欢张大夫的。
  
  “那我先去了。”她的语气很平淡,但是内心泛起波澜。来到这里已经有半个月的光景了,这个败家少爷竟是如此心细如发,细致入微的一个人。
  
  白峦礼望着她的背影,虽然这件事她没多说,但是能感受她很满意。在门口时,菟芷不想让张大夫诊治,也许是因为张大夫早些日子说她时日无多。如果她想要治伤的话,早就会说出来手上的伤。都怪我……若是我早想到这一层,她的伤早就能痊愈了。
  
  二人的举动言语都落在了颜衣的眼中,她心中犯了嘀咕,怎么感觉少爷和那人有点怪怪的?关系很是微妙。
  
  白峦礼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离去了。
  
  少爷刚走,等候在外的白辰便窜了进来,他关上门,扑上来抱住颜衣瘦弱的身体,声泪俱下。
  
  “我生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颜衣浑身没有力气,根本抱不紧她的辰哥哥,但还是尽力地抱着他,说:“多亏了少爷的大恩大德,要不然我怕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光要感谢少爷,还要感谢姑娘,若不是她带着少爷及时赶来……”
  
  颜衣突然打断,惊讶道:“你说那个痨病丫头?”
  
  白辰连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惊恐着低声说:“不要这样讲。在丰谷院里,要叫她一声姑娘,什么痨病丫头?呸呸呸!你要切记,在少爷面前绝不能这么叫。不,在背后也不能,她是个好人。”
  
  颜衣本还想再说一句那明知道她有痨病还与少爷这样那样的。但是看着辰哥哥神情切切,言之凿凿,也不好再驳他的话。争一时口快没有意义,她也不过是才死里逃生,惊魂未定。
  
  但是颜衣想着,这条命好不容易才捡回来,万一被她过了病,没死在西院却又死在丰谷院,多得不偿失?
  
  她望着门口,灼灼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木门看到住在对面的菟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