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一卷: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一道圣旨(捉虫)
定安七年。
京城里淅淅沥沥的下着春雨, 早朝刚下, 大臣们三三两两的散了。却有一名皇帝身边的太监急匆匆追来, 小声道:“沈尚书, 皇上召您, 入偏殿议事。”
沈尚书名为沈倾默, 还算得上文雅的一个名字, 怎奈他中年微胖,一双小眼在横肉里打转。听到太监叫他,他驻足咧嘴一笑, 看上去极其和善,极其没有架子。
一路上,沈尚书在小太监那里恩威并展, 旁敲侧击, 还塞了一粒银子,小太监不得不松口道:“如今事情紧急, 许是于塞北的事有关联, 我听不真切, 说错了沈尚书莫怪。”
沈倾默自觉目的已达到, 心中也有了计较, 不由得又把他那肥胖的脸挤了一挤, 做出了一个格外真诚谦卑的微笑,一步跨进了偏殿。
*****
虽是上午,偏殿里却光线幽暗, 皇帝只坐了个不远的书案前, 他的影子似乎就罩在刚进门的沈尚书身上。沈尚书躬身行礼之后,仍需跪拜。他刚刚做足了架子,皇帝却抬手制止了他:“免了,沈爱卿到前边来说话。”
这位沈尚书虽然官职算不上最高,学问也并非最好,但他却是皇帝眼前的红人,满朝文武,连左右丞相也没有他在皇上跟前的话分量重。
原因有二,其一,七年前,他是协助皇上扳倒钧王,顺利即位的重大功臣。其二,他的同僚们,不得不羡慕,沈尚书和他的夫人生得两个好儿子。
他的长子沈君,一表人才,能文能武,年纪轻轻便被破格提拔入朝为官,是皇帝钦点的驸马。次子沈林,虽极少人见过,却皆知他是世外高手,武林盟主,皇上能坐在朝堂上操纵江湖,靠的就是这位沈家二公子。
沈尚书似乎还另有一子,却是鲜有人知。人们只听说大约名叫沈云,幼时体质孱弱,极少露面,后来又被送到了他两位哥哥曾拜师习武的归霞山学艺,自此并未在京城出现过。
*****
沈尚书上前几步,又是一拜。他今日一踏进这偏殿,就觉出皇帝心情不佳。若换做别人恐怕早已心惊胆颤,可沈尚书是何许人,他认为:“皇帝若日日欢天喜地,又要我何用?”
长久的残酷斗争中,皇帝和沈尚书这两只老狐狸,十分的心心相印,不,惺惺相惜。他们早已培养出了默契——皇帝不出声,沈尚书也安静的站在那里,陪着他酝酿情绪。
片刻,皇帝开口了,这次他声音低沉,而且渐渐变得咬牙切齿起来:“乱臣贼子欺人太甚!沈卿,你当日里叫朕留他性命,是以彰显天子风范,如今他们要爬到朕头上来了!”
沈尚书深知当日不是这么回事儿,但是他更明白,皇帝要他背的锅,只要是他能背的了的,他很乐意背。
于是他深深一鞠躬道:“都是老臣的错。”
皇帝看到他的模样,觉得胸中的气已出了大半。叫他继续坐下,道:“我已三番五次差人去楚……那混蛋小子那里寻那密书。这一次,我已派了最高强的影卫,还借了你家二公子一臂之力,怎奈……怎奈!”
皇帝所说的,沈尚书没有一字不知。他是在日前就得到沈林传书,听了事情的经过,这几日心中一直在权衡利弊,待皇帝召他。
看见皇帝说着说着又气的哆嗦了起来,沈尚书忙道:“圣上息怒,那小子原本就不学无术,如今彻底成了个市井无赖,若不是圣上您,念着同宗的情分,他又怎能苟延残喘到今天?”
“不说别的,他既不能文,又不能武,只要是把他抓来严刑逼供,十本密书也到手了,臣知道圣上不忍,只望他能改过自新。”
皇帝捻着胡须,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虽然他和沈尚书都明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沈尚书见时机成熟,慢慢的开口道:“臣有一计。”
皇帝半即兴表演了这半天,等的就是沈尚书这一句话。他心中暗骂沈尚书此时还要卖个关子,却只能做出求贤若渴的姿态:“爱卿快说。”
沈尚书道:“此计于江山社稷应是上策,于老臣一家确是下策。”
皇帝也不忍好奇起来:“沈爱卿,这是为何?”
沈尚书微微叹气:“皇上,您可知老臣还有一女,名为沈云。”
皇帝一怔,这老东西不是三个儿子么?何处又来了个女儿?莫非他曾与人私通……
想到这里,他不禁多看了沈尚书一眼。沈尚书深知京城里对他这第三个孩子所知甚少,多半是他故意混淆视听,散布虚假消息的结果。谁知假戏真做过了头,连皇帝也忘记了。
他提醒道:“我那女儿从小就送上归霞山学艺,圣上不知,也是属平常。”
皇帝琢磨了一会儿,是有这么一回事。他心中仍然疑惑,怎么他这女儿学得了绝技,比影卫出手还要厉害?
“圣上,如今那密书不能到手,莫不是因为我们一味强取,前前后后派了这许多人,那小子早已狡兔三窟。他个人当然不足为惧,还有那塞北余孽虎视眈眈。”
皇帝听到这里,心中一动:“沈爱卿是说,不能强攻,应做智取?”
沈尚书点头道:“圣上英明。”
“莫不如,以钧王后人才学武功皆有疏忽为名,派小女去教授于他。然而若单单如此,未免太过引人注目。”
“如今朝堂上下,知晓云儿是女子的不多。不如,您颁一道旨意……”
第一部:第一卷: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初次进宫
三日后, 皇上颁旨:
沈家沈云, 归霞山学艺数载, 于文博古通今, 于武炉火纯青, 家学渊源纯厚, 一心报效朝廷。特准随塞北通州安抚使李昌冶同往通州历练, 兼辅佐钧王之子楚沉天,令其端正品德,不负当今圣上仁爱之心。
沈尚书心中百感交集, 正了正领子,把昨日沈夫人在他脖子上抓出的几道红痕挡了一挡,脸上堆笑, 坦然接受各阶官员的道贺赞赏去了。
*****
初次听闻沈尚书这计策, 实在是再次刷新了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底线——应该说是,他根本就没有底线。
沈尚书的大儿子和二儿子皇帝都见过, 大儿子沈君人如其名, 是一位正气浩然的君子。皇帝使了半生奸计, 到如今治国守业的时候, 反而对于这样正气凛凛的人格外珍视, 恨不能把什么宓德, 朝德,元德……公主都许配给他。
而沈尚书的二儿子沈林也曾随沈尚书进宫面圣,主要是商议平定武林的大计。
彼时, 沈林还未当上武林盟主, 但在皇帝心目中沈尚书这样的条件,生沈君一个有模有样的已经难为了他,沈林不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就是像沈尚书这样獐头鼠目的胖子。
皇帝依旧在偏殿接见了沈尚书和这位武林盟主候选人,那日里晨光初现,沈尚书后边跟着一位长身玉立,剑眉朗目的青年。他眼波一转,令人如见浩浩璀璨星海;他一开口,又如煦煦春日微风拂面。
“沈林见过皇上。”
皇上就这样当着沈尚书的面,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
于是,皇帝想当然地认为,沈尚书叫他的女儿去“辅佐”楚沉天,是一种好听一点的说法。实际上,这是一道“美人计”。不说这沈云有他二哥的相貌,就是有一半的相貌,这密书也到了手了。
*****
可是现下,皇帝打量着大大方方站在殿上的沈云,不仅开始重新思考沈尚书的出发点——沈云目前还没有官职,她随父进宫,为掩人耳目,并未着女子装扮,只是穿了一袭墨色的侍卫服,衬的她肤如凝脂,腰身纤细,四肢修长,挺拔出尘。
不过,有她两位哥哥珠玉在前,乍看之下,她似乎并没有她大哥那般俊美,更没有她二哥那么惊艳。
皇帝待二人站定行礼后再看,方觉得,这沈云虽然面容朴素,却也十分自然清澈,颇有些她大哥和二哥的影子,尤其是和沈尚书站在一起,实在是赏心悦目许多。
皇帝和颜悦色的开了口,无非是说些沈云气质不俗,沈尚书教女有方之类的大话空话。随即就打发沈云去旁边的殿里候着,领些赏赐。他心里还是有些打鼓,觉得有必要跟沈尚书再落实一下这道计策的具体实施问题。
沈云随着太监走了几步,到了一处偏僻的殿里,太监退出去不久,又来了数名宫女,给沈云端来上好的茶点,行了礼便走了。
沈云出门前在家里用过了早膳,此时并不觉得饿,她静静的坐在这偏殿里,等候皇帝的再次传唤。
*****
半月前,她在归霞山上接到了沈尚书的书信,叫她速速返京。于是她收拾好自己简单的行李,拜别了师傅,跟着二哥派来的人下了山。
回到沈家,沈夫人便一直哭天抢地,骂沈尚书害自己和唯一的女儿聚少离多,沈云为了安慰母亲,便花了大多时间陪母亲说些山中求学之事,以慰母亲平日的相思。
前几日,沈云如平日般在院里练剑,练了小半日,只听院门外沈尚书的声音道:“好!”
沈云忙停下来,对沈尚书施了一礼,道:“父亲大人。”
沈尚书笑眯眯的走进院子,对沈云道:“云儿,我们进屋说话。”
沈云跟沈尚书进了屋,沈尚书便开口道:“云儿,你母亲总是怨我,不教你像寻常官宦家小姐在家里享受,却让你上那归霞山受苦。你心里可曾怪我?”
沈云想了一想,她自幼见两个哥哥在外闯荡,一个在朝堂一个在江湖,各有一番天地。大哥文韬武略,自不必说;二哥偶尔给她讲些武林趣事,她也听的津津有味。
而相比之下,那亲戚家的姐妹日日在家里绣花看戏,日复一日,再等人求一门亲事嫁了,就显得无聊得多。
于是她很诚恳地说:“云儿很是感谢父亲,山上虽……简陋了些,但人人真心以待,师父更是倾囊相授,我实不后悔!”
沈尚书点一点头,道:“正是,云儿,我给你留下黄金万两,你若是娇奢,花光这钱不过须臾。可你若是学了一身本领,就算我沈家倒了散了,你又何愁不能在这世上生存呢?”
沈云十分认同他父亲的观点,不由得应道:“云儿知道父亲的苦心。”
她又说:“我愿在上山历练几年,待到有了两位哥哥那样的本事,我也愿意……”
只是说到这里她不禁一顿,归霞山上,虽然不缺女弟子,但像她这样的世家子弟中,女子却并不多见。她虽然学文习武,但本朝也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所以她其实并不太知道,自己即使学成归来,又能做些什么。
沈尚书偷偷瞟一眼自己这涉世未深的女儿,眼看该有的铺垫都有了,便把沈云这下山后第一个大任务于沈云细细说了一番。
沈云听罢,十分诧异,如果不是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与皇帝是多年干缺德事的老搭档,她甚至怀疑这是他们一拍脑袋想出来的。
然而,她心里也清楚得很,自古春花秋月,潦倒自在,富贵功名,久困尘埃……这件事,她没得选择。
况且,她学有所成,正是要施展抱负之时。她心里不禁想道:“先难而后获。无论如何,总需得一试。”
于是,她起身一拜,道:“父亲,云儿必定……竭力而为。”
*****
沈云正在思索,又有几名宫女走了进来,给她换上新茶,殿里重新陷入安静。沈云也已等了一会儿,有些无聊,便端起茶来品了一品,只觉这宫里的茶比她那老爹搜罗来的更胜一筹。
她不觉轻声道:“似是然然湘江月,映出菲菲满盏花。”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沈云抬头一看,竟是她相识的人!
第一部:第一卷: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旧事新茶
那门口站着的青年锦衣华服, 身材高大, 他明明面容俊朗和善, 眉宇间却有些不怒自威。沈云脱口道:“师兄……”
话音刚落, 她自觉失言, 忙站起来行礼:“是大皇子殿下, 沈云莽撞了。”
那青年正是皇帝的长子, 楚其瑞。他忙快步进殿,把沈云扶了起来:“师妹,不必多礼。”
又道:“师妹, 坐下来说话。”
沈云和楚其瑞隔着放茶盏的桌子坐了。两人确曾同上归霞山学艺,只不过楚其瑞早两年已经下山了,两人也许久未见, 多少有些唏嘘。
*****
归霞山收徒, 下到平民,上至皇胄, 并不拘泥。只是皇亲国戚, 高官显贵一般是走后门塞进去的, 而普通人家就需要归霞山上掌门长老看中了孩子的资质, 才肯授以武艺。
但上了山以后, 众弟子的待遇却并不因贫富, 贵贱而有所区别,是以只有那些想让孩子有些真才实学的权贵才会送孩子上山,若是仅仅沽名钓誉, 就算父母送上去, 那些公子小姐也往往吃不了苦头。
沈家的三个孩子和这楚其瑞,显然都是吃得了苦,受得了罪,有所追求的世家子弟。这楚其瑞目前虽仅仅有个大皇子的头衔,他却绝不仅仅是大皇子。虽然太子未定,但在朝堂上文武百官眼里,这楚其瑞就是不二的太子人选。
皇帝本人深受于多年与钧王斡旋之苦,他充分地吸取了经验教训,从小就对几个儿子分别培养,对于这楚其瑞,他只有一个字:狠!而对于另外两个儿子,他却恩爱有加,赏赐不断,早早的划好了封地,定好了官爵,让他们都死了夺位的心思。
另外两个皇子的母妃一开始也有些想法,可是她们看到楚其瑞不是归霞山上风吹日晒,就是到边关要死要活,不由得想,若是换自己儿子去受这些罪,还不知有没有命活着回来,实在不值。
这楚其瑞也十分争气,文韬武略,曾经归霞山上,无人能出其右。怎奈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他当年下山,却并非自愿,而是犯了师规。
*****
如今宫中久别重逢,两人各自满腹心事,不知从何说起。楚其瑞先开口道:“师……云儿,你要去塞北历练了?”
沈云见他改了口,便也躬身行礼道:“正是。大皇子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楚其瑞低头沉思片刻,低声道:“我本想去沈府找你,在你出城前见上一见,不想今日在宫里碰上了。”
沈云见他脸色,便知这大概于他犯了师规的那件事有关。只是她想,那事过去许久,不知这和自己此行有何关联。
楚其瑞略有迟疑地说:“我有些消息,说……你晓清师姐如今去了塞北……”
沈云惊道:“她如何去了那么远……”
楚其瑞目光晦暗不清。沈云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她想,师兄仍是忘不了晓清师姐,怎奈他们身份悬殊,只是徒增烦恼罢了。她转念又想,晓清师姐不是被她父母领回山下了么?怎么会去了塞北?当日晓清待沈云很好,沈云不由得更加关心起她的下落来。
楚其瑞接着说道:“我也仅仅是听闻……我没有那么多消息,故听说你要去塞北,希望你能帮我留意。”
他站起身来,沈云也忙随他站起,只见他身影间有些落寞,沈云想,宫廷虽有这上好的茶,却远没有山上过得快乐。
沈云对他行了礼,说:“师兄,你,莫要难过,我若是寻着了师姐……”
楚其瑞打断了她:“你若是见着了,千万别提起我,若是她过的好最好,若是她过得不好,或有所需,你一定要告诉我。”
沈云不解其中意思,只得恭敬的答道:“云儿……知道了。”
*****
此时,皇帝和沈尚书在不远处的偏殿里,也讨论到了尾声。皇帝最后问道:“你这一番打算,你女儿知道几分?”
沈尚书沉吟道:“我可并不打算瞒她。云儿是个识大体,听话的孩子。然而她从小环境太过单纯,未免于她日后不利,此番她正好见见这人心变幻,世间疾苦。”
皇帝深以为然,他对楚其瑞的教育也是本着这个原则,所以他很能理解。只不过,沈云毕竟是个女孩,还有人身安全方面的顾虑,皇帝想着沈老头比自己还要狠心,女儿当儿子用啊!
他不禁道:“沈云毕竟是个女子……”
沈尚书趁机上前了一步:“正是,老夫仅有这一女,圣上可知贱内因此与臣大闹了一番,臣的脖子……”
皇帝象征性的瞅了一眼沈尚书那又短又粗的脖子,把手一挥:“知道了,我叫影卫跟的紧些,事成之后,朕定然好好赏赐与她。”
*****
沈云与父亲回到家中,便开始为这塞北之行做起了打算。沈夫人指挥着丫鬟收拾了许多大包小包,金银细软,一一堆在沈云房中。
沈尚书也无暇管她,他还有许多要事要做。头一件就是召他的两个儿子回家。沈云久居山上,不免对世事江湖都知之甚少。塞北民风凶蛮,局势复杂,沈尚书想让沈云多了解些方方面面的情况。
这日早上,沈云仍是按时练功,不料练到一半,旁边横闪过一道剑影,将她的剑逼了回去。
沈云不禁一惊,这来人究竟是谁?
第一部:第一卷: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塞北之行
此人身法潇洒自如, 一把剑寒光闪闪, 上下盘旋, 剑光中竟看不清他面容。只听得他朗声道:“云儿, 我要攻你左边了。”
沈云聚精会神, 挥剑往左格挡, 谁料到那人竟后退一步, 从右边斜斜的一挑,将她的剑挑落在一旁。
沈云愣了一愣,不禁脱口道:“二哥, 你怎么骗我。”
来人轻轻一跃,将沈云的剑又挑了起来,拿在手中。此人便是沈云的二哥, 沈林。他穿一身平淡无奇的月白色袍子, 还带着半个面罩,是以刚才沈云未能一眼认出他来。
沈林一笑, 把面罩揭了下来。他连日里赶路, 颇有些倦色, 却仍面若皎月, 烁烁光芒。他把剑递给了沈云, 道:“旁人怎么说, 你就怎么信了么?”
沈云知道二哥试探于她,而自己又大意了,可仍有些不甘心的同他顶嘴道:“你是我二哥, 又不是旁人, 我还能连你也不信了。”
沈林正色道:“有时形势所迫,又或是临时有变,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山上,人人让着你,比武都是点到为止,你要多多审时度势,多相信自己双眼所见,少相信双耳所闻。”
沈云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不由得点点头,又问他:“那你看我剑法如何?”
沈林答道:“你内力似有精进,剑法也更娴熟了。只是招式上还需融会贯通。”
*****
两人在一旁坐了,说起话来。沈云没有姐妹,而她大哥已入朝为官,举手投足多少都带着些朝堂上的严厉肃然。相比之下,沈林出入江湖,洒脱随性,和沈云更为亲近。
他二人许久未见,沈云便缠着沈林,问些武林中事。沈林也笑着一一作答,稍过了一会儿有个丫环过来道:“老爷请二少爷小姐到前厅相见。”
两人便边说边走,往前厅去。沈尚书命人泡好了茶,一见沈林便道:“林儿,这才两日你便赶了回来,你辛苦啦。”
沈林行了礼,回答道:“我使了些轻功,待会儿要调息修养半日。我正于云儿说些塞北的江湖之事。爹,我打算仍叫沈行跟随云儿左右,他武功不在我之下,若有变故,他应能护得云儿周全。”
沈尚书一想,影卫毕竟是皇上的人,沈行名义上是他的义子,实际上是沈林在江湖中的左膀右臂,没有谁比他更可靠,更忠心。他欣喜于沈林安排如此妥当,不由得眉开眼笑道:“如此甚好。只是沈行不在你身边,你自己可要小心。”
沈林起身就了座,道:“我还有旁人可以差遣。”
又过了半日,沈云的大哥也回来了。剩下的时间除了用膳,基本上就是这两人对沈云加强辅导,沈尚书坐在一边旁听。
沈君给沈云大概讲明了塞北的官员设置,与这江南各地略有不同,他更是掏出一份与钧王有关的各地官员名表,让沈云细细看过,在堂前的烛台上烧了。
沈云不禁问他:“他们都是钧王旧部,为何圣上仍叫他们做官?”
沈君微微一笑:“他们人数众多,若是一起杀了,执行起来定有人偷梁换柱,少不了还有一群落网之鱼。若是罢免了他们,他们又要在暗处里勾结。如今之计把他们一个个都供在明处,手里攥着他们父母妻儿,一举一动,圣上都在眼中瞧着呢。”
沈君又道:“这名单你无需记熟,与你同去的安抚使也都知晓,你只需碰上他们时,多少留个小心。”
与此相比,江湖上的事就复杂得多。沈林下午稍稍恢复了一下,便和沈云讲起了塞北的各帮各派——塞北人个个粗旷,多少都会些功夫,只是他们无人指导,往往学艺不精。
沈林说:“近几年有个邪门的教派,叫做玉霜教,全是女人。那教主我远远的见过,我两人都易容改扮,她应是个中年妇人。我未曾与她过招,只以内力缠斗了片刻。她内力深厚,我虽未尽全力,但即便尽了全力,也没有十分把握能赢。”
他又说:“这玉霜教虽然古怪,却似乎只是行侠仗义,多救助些穷困落难的女子收入门下培养,未曾惹出过什么事端,他那教主究竟有何意图,我……也不知。”
沈云点头记住了,沈君,沈尚书见沈林有些精神不济,沈云听了这一天也应累了,便早早结束,各自回房休息。
*****
又过了几日,很快就到了沈云出发的日子。沈尚书和夫人以及近日里住在家中的沈君,沈林,一起出来相送。这样大的镇仗,倒把来接她的安抚使吓了一跳。
沈尚书仍是满脸笑容,李昌冶是个清廉的人,沈尚书自己和他话不投机,便邀他进府和沈君谈论了一番天下形势,临走时李昌冶对沈君赞不绝口,连带看沈尚书也不是那么可恶。
李昌冶又和沈云聊了几句,他自然知晓沈云是个女子,但见她言语大方坦荡,和沈君有几分相似,不由得对她好感顿生。
沈尚书最后开口道:“云儿,你随李大人去吧。”
宝剑十年磨砺出,如今终于要一试锋芒,却不知前路是福是祸,归来时又是喜是悲?
第一部:第一卷: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城外偶遇
沈云狠一狠心, 对父母兄长一拜, 随李昌冶出门去了。
李昌冶是个文官, 他一路坐轿, 他也给沈云备了轿。可是沈云初次出远门有些新鲜, 况且平日骑马居多, 便骑着马, 和沈行以及李昌冶的随从跟在后边。只叫她自己带的一个侍女英儿坐在李昌冶给她准备的轿里。
李昌冶见沈云体恤下人,又能吃苦,不由得对她的好感又深了一层。
他们一干人走了半月有余, 走得一路上江南村镇渐渐稀落了,景色也从满眼青山绿水,变成了黄沙石土, 人们的装扮也从细致精巧, 变的简陋粗旷起来。
李昌冶年纪稍大了,有些旧疾。这一路颠簸多了, 最后不觉体力不支。沈云见状, 上前询问领路的当地人:“还有多远?”
那领路人上下裹着些粗布, 口音含混不清, 沈云和他探讨了半天, 才知道, 过了前边村落,就是通州。
李昌冶腰腿疼得很,只得半躺在轿里。他对沈云说道:“多谢沈公子, 可否在那村落歇上片刻再走?”
沈云有些犯难, 就算到了那村里,恐怕也没有歇脚之地。她左右看看无甚危险,便对沈行说:“你与我到前边看看,给李大人找户干净些的人家休息片刻,再入通州。”
*****
沈行随沈云拨马绝尘而去,两人的座驾皆是良驹,瞬时就到了这村里,好在这村落就在通州脚下,不是特别荒蛮。虽仍是塞北村落样子,但街道整齐,门户颇有规矩。沈云寻了户院墙高大些的人家,叫沈行前去敲门。
不一会儿,只听门吱嘎一声,有位老妇人,微颤颤探出头来。
沈云见她年事已高,上前恭敬行礼道:“我等要入通州办事,家父旧疾发作,可否借贵府稍事休息?”
那老妇人似是听懂了,却没说话,往里喊道:“狗子,大狗子!!!”
沈云与沈行对视一眼,只是怕她要放狗,沈云犹豫是调头就走,还是再看看。
可那老妇又不像是要赶他们的样子,她努力把那大门拉开,还摆手叫沈云上前。沈云上前一步,只见里面屋里走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比狗更吓了沈云一跳。他穿着身补了又补的破旧衣裳,满脸黝黑,扯开嗓门嚷道:“奶奶,什么人来了家里?”
沈云受了他的刺激,不由得有些目瞪口呆。沈行上前又把两人的目的说了一遍。那老妇讲一口塞北方言,奇怪的是这野人一般的人却言语颇有些江南口音。
那人听了缘由,打量了两人一番,沈云端详了他一下,发现他其实岁数不大,体格健壮,浓眉大眼,只是被他那凌乱的头发遮住,看不真切,况且他似乎久未沐浴,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异味。
沈云运功屏住呼吸,不知他有何话说,只见那人打量过后转身一挥手,对沈云道:“叫你爹进来吧!”
沈云与沈行商量了几句,决定由沈云回去给李大人一行带路,沈行留下来再探探虚实。
*****
不一会儿沈云便带着这一小队人马赶到村里,有好事的村民三三两两伸出头来观看。不过,塞北人虽粗陋,却民风淳朴,他们看了两眼未发现有什么看头,便各自回家去了。
沈云到了刚才那户人家,沈行在门口接她。他对沈云说道:“他们只是平常农户,但我们在此最多歇息半个时辰,还是快些赶路为好。”
李大人对两人千恩万谢,他的随从搀扶他下了车,进了老妇的院子,老妇迎他进了屋,给他备上了茶水。李大人下来揉腿服药,沈云和沈行便在院里候着。
沈云站在院中,听李大人在屋内与老妇寒暄,似是她儿女皆故去了,仅有这一个孙儿相依为命。
这老妇的孙儿此时正在院里,他嘴里哼着不知什么塞北的小调,蹲在个鸡棚旁边,从旁边的挂着的篓子里抓了把鸡食往地上一撒,又乐滋滋的,从里面抱出了两只鸡来。
他一面喂鸡,一面道:“阿云,阿花,你们快吃,明早多下几个蛋。”
沈云听见那鸡竟与自己同名,不禁怔了一怔。她对沈行使个眼色,沈行略一思索,上前抱拳道:“请问这位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这时已把脑袋探进了鸡棚,去抱他的第三只鸡了。他闻言从鸡棚里伸出头来,头上蹭着些焦黄草桔,瞥了他一眼,不屑的道:“你问我的名字?我叫大狗子,你不是听见我奶奶喊我了?”
沈行越看越觉得他可疑,瞧他身体强壮,四肢修长,极适合练武,不由得心念一动,抬手朝他点了过去。
这人见沈行忽然伸手试探他,大惊失色,他从鸡棚边上“蹭”的站起身来,把怀里抱着的鸡往沈行脸上一抛。
那鸡本来该要吃食,却忽然被“大狗子”抛了出去,那里肯干?马上就鼓着两只翅膀,拼命的扑棱,咕咕叫着,对沈行狠狠的啄去。
沈行再也顾不上这“大狗子”,将手一挥,只想把鸡赶走。那鸡却不依不饶,叫的另外两只也凑上来参战,三只鸡一起愤怒的伸着脖子,围着沈行打转。
而“大狗子”似乎怕沈行打他,慌慌张张转身往院子中间逃去,一时间鸡飞“狗”跳,院子里热闹非常。
这院子并不很大,加之此人身高腿长,他两步便已跑到院子的另外一侧。沈云正看着沈行和那些鸡斗的起劲,没防备一阵恶臭冲进了她的鼻子。
沈云转过头去,只见那“大狗子”的脸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和她近在咫尺,而他忽然脚下一滑,瞪着两只大眼,朝她扑了过来。
第一部:第一卷: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落脚通州
事出突然, 院落又有些狭窄, 沈云满身的功夫不知道如何施展, 被他拉住衣袖, 两人一起重重摔倒在地。
这一下, 可吓坏了沈行, 他再也不顾得那些鸡锲而不舍的不断围攻, 慌忙回来救驾。却见那人将沈云紧紧抱住,而沈云又惊又痛,竟一时挣扎了几下, 都未能起身。
沈行上前一脚将那可恶的“大狗子”踢开,把沈云扶了起来,正要骂他。沈云站定之后却对沈行使个眼色, 低声道:“我等出手在先, 况你我是有心,他是无意, 莫要怪他。”
就在这时候, 李大人走了出来。后面跟着那位老妇。沈云正想着如何对她解释这“大狗子”趴在地上的事情, 谁想大概是他平日里惹祸太多, 那老妇开口便责备他道:“你如何又惊扰了贵客?”
谁想“大狗子”听罢, 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 指着沈行,怒气冲冲道:“他先动手打人!”
李大人方才不曾细看,如今瞧着这人身材魁梧高大, 却打扮的形同乞丐, 又如三岁小孩一般开口告状,十分纳闷。他不知道自己进屋之后,外面还发生了什么争执,不好相劝,只得看向沈云。
沈云急着入城,不想与他纠缠,上前道:“本是一场误会,还请阁下莫怪。”
那人见沈云出来说话,仿佛知道自己也有些理亏,将他那斗大的拳头在沈行眼前一晃,恶狠狠哼了几声,转身走进了屋内,把地面跺的咚咚作响。他一离开,院子里马上恢复了平静。待李大人谢过老妇,几人又重新入车上马,继续赶路。
晌午左右,他们一行人终于进入了通州城。
*****
初进城时,沈云有些意外。这通州城似乎大得很,也远比一路上那些村落热闹喧哗。城里熙熙攘攘,沿街店铺,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只是人人皆着塞北人氏打扮,不过大部分通州人装束虽不太讲究,但也干净利落,沈云觉得这里颇为富足,比她想象中要好的许多。
又走了一会儿功夫,方才到了州府。通州的父母官早已得到消息,亲自率人在州府大门迎接。这父母官姓陈,是个干瘦的中年人。他与李大人曾一同师从右丞相门下,彼此十分熟络。右丞相乃是清流一派,向来不屑沈尚书等人所为。因此,李大人向陈州丞引见沈云时,陈州丞不由得露出些不屑的神情。
李大人心里明白,忙道:“沈家这三公子年纪虽轻,却与他哥哥沈君一般,人品风度十分难得。”
陈州丞又看了看沈云,见她一路风尘,穿着也颇为简朴。还牵着马,没有半点富家公子的样子,眼底才露出些赞赏之色。
三人一同进了州府,沈行时刻跟随沈云左右。一进正厅坐毕,李大人便开口问道:“那楚沉天可在府上候旨?”
李大人带了圣旨前来,自然是读给州丞和楚沉天听的,如今陈州丞在此,那楚沉天却不见踪影,李大人这圣旨自然读不了了。
陈州丞面露为难之色,道:“那楚沉天……是个麻烦,我已派人去……请他,他却不知去向了。”
沈云立在李大人身后,实际上她父亲沈尚书的地位比这两人高上许多,但沈云只把自己当作李大人的晚辈以及下属,态度十分谦恭。
一时间,沈云心中隐隐希望这楚沉天听说要有人来看管他,跑路去了,自己也不用再整日思量如何与他相处。
但她心下一禀,马上意识到自己这个念头十分不妥,又想:“圣上对我予以重任,我怎能畏缩不前?圣人言:知之易,行之难。我从前在归霞山上,十年如一日,万般皆从书中来,不知百姓疾苦,人世艰辛,若一直如此,将来又如何能有所作为?”
况且,在京中临行之前,沈尚书对她如此嘱咐:“云儿,你或有些疑问,圣上如此厌恶那楚沉天,作甚么要你去教他功课。”
沈云道:“正是。”
沈尚书耐心地说:“这其中的意由嘛,只是希望你与他多多接触,瞧瞧他们如今有什么谋划,打得什么主意,你也听你大哥二哥说了,如今塞北,朝堂之上,江湖之中皆有异动,于圣上十分不利。”
沈云一听,这任务感觉更困难了。搞关系这可绝不是她的强项。她此时方觉得,若真是单纯教他武功或读书,倒容易许多。
沈尚书接着道:“你未受朝中那官员习气沾染,年纪又与那楚沉天相仿——说来他家未败之时,或许你们还见过一面——只不过那是许多年前罢了。”
“试想,若是你流落异乡,照照夕夕为了保命提心吊胆,身边又皆是粗鄙之人,或图谋不轨之士,若有和你同样出身,同样故乡的人肯稍许好好待你,你是否也愿以心相对呢?”
这么一听,沈云觉得这楚沉天也有些可怜可叹。沈尚书最后说道:“你莫想这许多,只是平日里,按时教授他学问功夫,多与他聊些塞北人情风土,就如同你在山上与你那些师兄师姐般相处。”
沈云心想,我那师兄们都是翩翩君子,师姐个个女中豪杰,而这楚沉天似乎已沦落为半个流氓,这哪里能比呢?
沈尚书不禁又加了一句:“那楚沉天或许有些沾染市井习气,不过他到底出身高贵,况且,我与圣上一直以为,他那是意图蒙骗圣上,故你需好好查探,他是否真如影卫所说一无所长。”
沈云想了想,自己正是人情世故尚需历练,此次若能对付得了这楚沉天,以后就更没有可怕的了。便对父亲道:“谢父亲指点。云儿到塞北与那楚沉天相见之后,定细细记载他的言行,每月两次书信寄与父亲,或能为父亲所用。”
沈尚书感觉自己这女儿十分上道。他点头道:“如此甚好。不论你觉得有用,没用的,都一一向我报来。”
*****
现下在沈云思量间,李大人和陈州丞已经开始谈论些政务安排,沈云收回思绪,认真听了起来。最终讨论的结果,便是从明日起,沈云半日协助李大人处理些州里陈州丞积累的重要公务,半日去教楚沉天文武功课。
陈州丞给沈云和李大人各自安排了府邸,他特地对沈云说明:“这通州城虽是塞北最大的边镇,这条件嘛……必然比不了京城。沈公子身份……呃,高贵,若是住不惯,或者有什么难处,下官也只能尽力而为。”
沈云连忙说:“我只有两名随从,无需什么大宅,只要一处院落即可。”
陈州丞松了口气,一同用过午膳之后,便派人带李大人和沈云去他们各自的府邸休息。
沈云带了英儿和沈行,三人到了陈州丞为他们安排的住处,随地方不大,但整洁利落,一应俱全。沈云和英儿住正院,沈行住在偏院。沈行去收拾自己的行李院落去了,沈云对英儿一点头,英儿拿出点碎银塞给那衙门里带路的人,道:“去告诉州丞,我家公子对他安排的住处十分满意。”
那人把银子推了回来,只道:“多谢姑娘好意,公子的话我定会回报,银子却是不必。”
沈云问他:“你可知那楚沉天在何处居住?”
说道楚沉天,那人眼光有些躲避,答道:“楚沉天谁人不知,他疯疯癫癫的,公子莫要去招惹他。”
英儿说:“你只需回答就好,我家公子自有分寸,你别管这许多。”
那人道:“他住的地方离此处甚远……在老城里,有一条脏乱的巷子……”他大体对沈云和英儿描述了一番。
英儿对沈云说:“公子,我记住了。”
沈云又一点头,让那人走了。英儿从小服侍沈云,就算是沈云上山学艺那几年,她也陪在左右,多少学了些功夫,和沈行自不能比,但也远胜常人。她问沈云道:“小姐,你要去见那楚沉天了?”
沈云对她道:“英儿,此处是塞北,我们人生地不熟,虽然有沈行大哥……等人保护,你也还是一直叫我公子,不管人前人后。”
英儿吐了吐舌头:“知道了。”
沈云接着说:“择日不如撞日。早晚要见他。下午你陪我走一趟吧。你若累了,我便叫沈行大哥同去。”
英儿比沈云年幼两岁,正是活泼好奇的年纪,她见这塞北城市,处处新鲜,忙道:“小……呃,公子,我同你去。”
沈行此时收拾停当,也到了正院,听到两人商议,对沈云说:“我在暗处护你。”
沈云道:“也好。”
她又嘱咐英儿:“你去买几套通州人穿的寻常衣服,不用太好,看得过去即可。”
英儿机灵的很,出去一会儿,就带回来了衣服和一些三人必须的物件,而且打听到了那老城的所在。沈云夸赞了她几句,换好了衣服,准备去和那楚沉天见上一见。
第一部:第一卷: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道士白虎
沈云和英儿走在通州城街上, 沈行离她们几步远处, 慢慢跟着。沈云也慢慢看这通州城中景像, 只觉和京都里处处相异, 不由得才发觉自己已离家千里, 身处异乡, 心下不禁有些怅然。英儿左右看了一阵, 对沈云道:“公子,这里比京城差得远了。”
未等沈云答话,英儿又见街头人群攒动, 似有什么杂戏班子,一阵阵的叫好声从那人群中不断的传出来。她便又问沈云:“公子,我们去看看可好。”
沈云点点头, 两人到了近前, 却发现里里外外围了太多人,她们竟挤不进去。沈云看英儿着急, 便道:“你真想看么?”
英儿道:“看一看再走吧。”
沈云拍拍她肩膀, 两人绕到后街, 沈云拉着英儿纵身一跳, 跃上了街边一处店铺的阁楼处, 往下看去, 圈子里清清楚楚。稍时只听身后一阵微响。是沈行也纵身跳了上来。
沈云一看,也有些惊异。这圈子里原是一名道士样的年轻人,手牵着一头猛兽。这猛兽似虎又似狮, 毛色灰白, 懒洋洋趴在那道士脚边。他身边跟着几个道童,一人牵着一只硕大的猴子,有的作揖,有的翻筋斗,甚是有趣。
英儿聚精会神看了一阵,只见一只猴子被一名道童高举,那猴子用一只爪子撑住道童的手,在空中一转,又稳稳落在了那道童肩上,人群中一声声的“好”,“好”!英儿也蹦了起来,拍着手道:“真是妙极!”
谁料她一步踏空,竟直直落了下去!沈云猛然伸手抓她,却晚了一步,更叫她心惊的是,英儿竟朝那猛虎般的野兽落了过去。
沈云拔剑出鞘,紧跟着一步跨下了横梁,她想,若是这猛兽要伤人,我也只能一剑杀了它救英儿性命。
谁知那道士用手一指,这猛兽翻了个滚,英儿稳稳落在它背上。
沈云这一步也落入了杂耍圈里。她忙收回云泉剑,拉起吓呆了的英儿,对那道士行了一礼。
“多谢道长相救之恩。”
那年轻的道士瞅了一眼沈云和英儿,摆手说:“公子客气了。”
沈云觉得英儿已生出了是非,拉着她拱手往圈外退去,不愿旁人多看。想不到那道长却叫住了她。
“公子可是初到塞北?”
沈云不欲于他多言,含混道:“我等只是路过此地。”
那道士沉吟片刻,对沈云说:“公子气质非凡,举止高贵,且听贫道一言。”
“此地与公子略有相冲,不宜多做停留。虽有那破解之法,却艰险丛生,并非上算。”
沈云颌首一笑,叫英儿掏出些银子给了他:“多谢道长指点,我等就此别过了。”
沈云拉上英儿快步朝老城走去。英儿被沈云拉着快走了一段,不免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她喘了几口,问沈云道:“公子,他说些什么?”
沈云道:“江湖术士,无非多要些银两,听过也就罢了。”
说话间不觉街道上人群渐渐零落起来,那街边铺子也不似之前那般场面,而是歪歪斜斜,希希散散。两人便知应是到了老城了。
只不过英儿问的那人对她说的是:“你若说的是老城里最深的那条脏巷子,那可是连狗都懒的去的。你要是真想去,便一直顺着西往深里走,走到头看见了你自然认得。”
沈云与英儿一路往西走去,眼看擦肩而过的人渐渐成了衣不蔽体的乞丐一流,沈云虽有武艺,却仍略有不安。沈行跟上了她们,道:“公子,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我们回去吧。”
沈云道:“不妨事,我们从上面过去。”
沈行明白了她的意思,三人又一同跳上了巷口一间铺子上。从高处一看,这巷子倒也不深,据英儿打听到的,那楚沉天住在巷子尽头,三人施展轻功,跨过了几处院子,尽头就在眼前。
沈云止住了二人,说道:“你们二人在此等候。”
沈行道:“不若我先去看看究竟。”
沈云道:“他好歹是钧王后人,虽不知为何流落……至此,父亲曾嘱咐与我,若见了他,还需以礼相待。”
沈云轻轻一跃,到了院前。她正想跨步进去,忽听脚边吱吱两声,不由得心下一颤,低头一看,是一只硕大的老鼠。沈云毕竟是女子,着实吓得不轻。只想沈行和英儿还在梁上,怕惊扰了他们以为自己出了事情,便哆哆嗦嗦的跺了跺脚,那老鼠哧溜一声,擦着她的鞋跑了。
沈云心道,那道士说的没错,这地方晦气得很。她稍稍收敛精神,只见眼前是是一扇破破烂烂,残缺不全的木门,沈云左手握在剑上,右手抬起来敲了两下,里边有些动静,却没有人答话。
沈云心下疑惑,抬手轻轻一推,门忽地开了,只见里边是一个空无一物的破院子,院子中间站着一人,似是个衣着破烂的男子,他背对着自己,两手提着……裤子,一阵淅淅沥沥的声音。
沈云惊得倒退了两步,只见那人要回转过来,她忙慌慌张张纵身向梁上跃去。
跃到身后梁上,沈行和英儿见她面色大变,英儿忙扶住了她,问道:“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沈云摆手,叫她不要声张。沈行见状,自行跳了下去,他知道自家小姐颇有些见识,不知何事把她吓成这样。
第一部:第一卷: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钧王之子
沈云和英儿随后也跳了下来。只听沈行在院里道:“哼, 原来是你!”
随机便传出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哦, 是你。”
那声音又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撒个尿, 还有这么多人来看。”
沈行厉声道:“谁要看你撒尿!你究竟是何人?”
那人又道:“我是大狗子啊, 你不是知道的么?看你年纪轻轻, 却记不住事情。”
沈行对院外喊道:“公子。”
沈云此时知道自己可以进去了。便再推了一下门, 进到了这院里。
沈云一看,正是那日里在城外歇息时遇上的那半痴半傻的家伙,却不知他何时又跑到了这里。她不动声色道:“原来是城外那位……。”
沈云不知如何称呼于他, 实在是因为她从未与这类贫民走夫打过交道,她只能话锋一转:“今早多有得罪。”
沈云虽这样说,却不愿多看他一眼, 因为她又依稀闻到了那种好几天没洗澡的味儿……混合着院里的尿味。
沈行可没有那么客气, 他再次喝道:“楚沉天可是住在这里?!”
对方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沈行与沈云对望了一眼, 他两人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沈云上前一步, 小心的避开肮脏的地面, 行礼道:“阁下可是钧王之子, 楚沉天?”
楚沉天回头看了她一眼, 说:“你爱怎么叫我就怎么叫。”他又看一眼沈行, 揶揄道:“瞧瞧,你的主人比你讲理多了。”
沈行也不理他,只待沈云说话。谁知沈云已经被这院中的异味熏得快要晕过去了, 她用最后一口气对楚沉天说:“阁下稍候。”
说罢她几步跳出院子, 好好地吸了几口气。虽然这巷子里的味道也不怎么好闻,但实在比里边强上许多。
她再吸一口气,慢慢走进院子,却发现楚沉天已经进了屋。沈云有了之前的遭遇,实在是不想再挑战极限,到他屋子里去。
于是她选择在院外喊话,她记得楚沉天还未有官职封号,他父亲已死,他本应继承领地封号,可皇帝还没有给他赐爵。她只能喊了两声楚沉天的名字,里边却毫无动静。
沈行知道他有意拖延,两步跨进了屋,不一会儿就推搡着楚沉天出来了。楚沉天一边与沈行拉扯,一边道:“你推我干嘛,我自己会走!”
沈云道:“楚沉天,李大人有圣旨带给你,你随我回州府接旨吧。”
楚沉天摇头道:“我不去。”
沈云觉得自己又要憋不住气了,她渐渐失去了耐心,道:“你若不去,这位沈行大哥会带你去。”
楚沉天看了一眼拉着脸的沈行,感觉自己这次是跑不掉了,便撇了撇嘴:“我去就是了,你叫他离我远点。”
他又打量一下沈云一行,盯着英儿道:“要是这位姑娘扶着我,我会走得快些。”
英儿只是普通的小厮衣着,楚沉天却看出她是女儿。英儿气呼呼的瞪他一眼:“谁要扶你,你又脏又臭,跟巷口的叫花子一样。”
沈云也觉得他这一身进州府十分不妥。但是又怕让他更衣,他再使出什么花样逃脱,只能对沈行使一个眼色。沈行站在他身后,道:“走吧!”他才慢吞吞往院外走去。
出了院门,只见楚沉天往另一条巷子里走去,沈行又喝住了他:“你到哪里去!”
楚沉天道:“怎么,不是去州府吗?咱们别捡那些大道走,你瞧你们三个和我走在一起,不怕旁人盯着看吗?”
沈云确实怕别人盯着她们看。又想看看这楚沉天要耍什么花样,毕竟他们三个其中还有沈行,应该不至于把他跟丢了,更何况她也不一定今天要把他带到州府,只是想会一会他。她牢记自己的目的,是多多探查这人的底细。
于是她说:“我们初来乍到,确实不熟,还是烦请楚公子带路吧。”
楚沉天没想到她这么痛快就答应了,愣了一愣,继续往前走了,沈云就跟在他后边,也不和他说话。过了一会儿,楚沉天自己忍不住了,回头问道:“皇上下什么圣旨给我了?”
沈云心想,他在城外与自己相遇,若说是巧合,不免有些牵强,不由得想试一试他,便说:“早传了消息过来,你未曾听闻吗?”
楚沉天摇头挠着他那乱蓬蓬的脑袋,说:“没人跟我说过。”
沈云说:“也无甚么特别,只是差遣我来教你功课。”
楚沉天瞪着两眼看着沈云道:“你?你是谁?”
沈云不慌不忙地答道:“在下名叫沈云。”
楚沉天转转眼珠,说:“我不认识你。你们真是奇怪,个个要来教我功课,我可不愿意学。”
沈云觉得这话听来蹊跷,问道:“还有谁要来教你功课了?”
楚沉天道:“嗯?好多人,什么张大人王大人……我跟他们说了我不爱读书的。”
沈云心中一动,道:“你可是信口开河?哪个张大人,哪个王大人?”
楚沉天道:“我没骗你,什么张什么水,王什么青的,都来过。”
沈云一听,果然是那日里沈君给她看得名单上的钧王旧部,她点点头:“我相信你。你为何又没跟他们学呢?”
楚沉天说:“我为什么要学,辛辛苦苦是一日,舒舒服服也是一日,我干嘛这么想不开。”
沈云面上一笑,心里想,这两位大人恐怕早就被他气跑了。
第一部:第一卷: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州府领旨
楚沉天带着沈行三人东绕西绕, 竟然真的到了这州府门口。
可是在州府门口站定, 他又说:“我不想进去了。”
沈云道:“既然都来了, 你又有何事?你若今天不去领旨, 那明日后日, 州府仍要派人去请你, 你若进去领了旨, 前后不过一会儿功夫,便无人再来因此事烦你了。”
楚沉天听了觉得有道理,进去听个圣旨也不会太长时间。他才慢吞吞的跟在沈云身后进了州府。
陈州丞和李大人正在议事, 看沈云领着楚沉天来了,皆是一惊。
陈州丞开口道:“楚沉天,我日前差人去叫你, 你怎的不来?还要沈公子亲自去?”
楚沉天两眼望天, 毫不理会。
只因楚沉天这装扮和浑身上下的气味实在太让人难忘,李大人显然也一眼就认出了他, 不过李大人为官多年, 只是稍顿便另人请出圣旨读了。楚沉天跪在那里一言不发, 待圣旨读完, 站起来就走。
陈州丞道:“楚沉天, 你莫走, 你可听清楚皇上的意思了?”
楚沉天翻翻眼睛,不置可否。陈州丞接着道:“从明日起,你……梳洗整顿干净, 每日上午来州府让沈公子教授你功课。”
楚沉天听了不干了, 他喊道:“我干嘛要来这里,我不喜欢你这州府,一个个拿刀拿枪的,动不动就打人。”
他又看一眼沈云,道:“他要教我,就到我家里去好了。”他吃准了沈云受不了他家里脏乱,去了一次就不会愿意再去第二次。
谁知沈云接口道:“如此也好,那明日我便去你家中。楚公子,我是练武之人,每日习惯早起,也希望楚公子莫要贪睡。”
楚沉天哼了一声,转身跑了。
待楚沉天不见了踪影,陈州丞摇头道:“这楚沉天刚来时就整日撒泼打浑,放着好好的宅子不住,非要寻了老城里那条暗巷,还要住在尽头,他那时年幼,我只当他双亲皆亡故了,心智不清,谁知这些年越发的不识好歹,无人能管得了他。”
李大人道:“只怕他暗地里与……那些旧臣往来,故此不肯住在明处。”
陈州丞叹了口气:“这几年来,皇帝派的人,我手下的人,日日盯着他,倒未发现他有什么动静,他每日里不是上街斗鸡打架,就是四处滋事,虽然没有功夫,但仗着身高体壮,没人敢招惹他。”
他说着看向了沈云:“应是如此,皇上才派沈公子来治理他。”
沈云道:“我未必有那样的本事。不过,唯今之计,还是先要叫他搬出来才好。带我回去好好思索,只怕少不了还要麻烦两位大人。”
两人对沈云十分客气,连连答应。随后三人谈论起塞北局势,陈州丞拿了些宗卷,与他们一一道来,原来这塞北离京城甚远,却离那关外草原颇近。近年来,有一支游牧的部落,名叫姜族的,本是百十人小小队伍,却因出了个有些才略的首领,不过几年便吞并了大小部落无数,渐渐的强大了。
关外环境比塞北更加恶劣,塞北人虽生活粗简些,可许多人仍是来自中原,识些许诗书,那关外人个个与狼群搏命而生,及其彪悍凶残,不论男女老幼皆精通骑射,部落间相斗,往往血溅数十里,无一生还。
陈州丞道:“这姜族日益强大,便开始骚扰我塞北平民。开始时还只是进犯些偏远村落,强夺粮食牲口,近日里却听得有人在城中也见过那姜族装扮的汉子和马队,令我十分忧虑。”
李大人和沈云听罢,面色都颇为沉重。塞北本就内忧难解,若再加之外患重重,只怕是越演越烈了。
陈州丞又道:“不过二位也无需太过担忧,那外族人虽然身强,却往往只是一股蛮力,听闻沈公子是武功高手,他们不敢招惹你的。”
沈云道:“我自是不怕,只是怕城中百姓被这些蛮人所伤。”
陈州丞摇头道:“至今日还未曾有人报告,想来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随后,陈州丞又与二人讲了些塞北兵防部署,作物耕种的大体情况,总而言之,此地气候干燥,雨水不足,粮食收成有限,兵士自然也供不了很多。好在百姓习惯于当地的气候,且勤劳辛苦,大部分城镇也被陈州丞治理得井井有条。
沈云看那陈州丞虽年纪和自己父亲相仿,却因为日日操劳,殚精竭虑,看上去十分枯瘦苍老,不仅对他横生几分敬意。他们说到快日落时,便在州府里用了晚膳,沈云方才回到自己府中。
英儿见着沈云回来,忙到:“公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曾用过晚膳?”
沈云道:“用过了,你不用忙碌,早早休息吧。”
英儿问沈云:“公子,你明日做什么?”
沈云说:“明日,我还要去那楚沉天处……英儿,你把我那药王香囊多拿出几个来,我要带在身上。”
英儿道:“公子啊,你不是平日里都带着的吗?”
沈云叹气道:“那楚沉天家里甚是污秽,我今日便受不了了。”
原来沈云自小多病,她母亲求当时的药王灵渠真人配了方子,做成药囊,日日带在身边,这药囊十分珍贵,平日里可养身益寿,祛邪避灾,若遇上重伤重病还可暂时续住性命。这次因出远门,沈夫人给她做了许多个,以备不时之需。
英儿跺着脚道:“公子,你怎么还去???”
沈云答道:“出门历练,怎能因此等些微小事,便生退却之心?我如今见着这楚沉天,又听陈州丞讲这塞北诸事,方知我在山上家里学的那些本领实在浅薄。”
英儿对沈云十分崇拜,故而不解道:“公子,你的本领哪里浅薄了?你瞧瞧夫人亲戚家中那些小姐……呃,那些与你同辈的……他们哪个不是处尊养优……日日游玩……你瞧瞧你和两位少爷……”
沈云知道她明白不了这道理,便道:“我怎能和大哥二哥相比。好了好了,你日后便知道了,我们此番必然有不少艰险,只盼经历了这遭,你我都有所获,且能为皇上分忧。”
第一部:第一卷: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诚心相待
第二日一早, 沈云天微亮时便醒了, 只是昨日奔波太过劳累, 身上不仅阵阵酸痛。英儿还在睡着, 她便起床练了两套剑法。反而觉得筋骨舒展, 轻快了些。
英儿也很快就起来了, 给沈云沈行备好早膳, 三人一同吃了,英儿仍是试图劝说沈云:“公子啊,你今日非要去么?不如我和沈大哥去吧, 肯定把那楚沉天带来,你想怎么教就怎么教。”
沈云笑道:“我不急着教他,你们得帮我想个法子, 让他从那暗巷里搬出来。他躲在那里, 就如洞中的老鼠,听着猫儿脚步, 便有了防备, 猫儿在洞外候的饿了累了, 却不知那老鼠早就从另一处出洞觅食去了。”
沈行也道:“却是如此, 可陈州丞这许多年都为能说的动他, 我们又如何让他搬家呢?”
沈云道:“现下我也不知, 只能见机行事。”
吃过早膳,沈云带了十个八个药王香囊,换了一身更利索些的塞北武人打扮, 问英儿道:“我这样装扮可有破绽?”
英儿说:“公子, 你穿什么都好看,只是穿这种衣服的人脸都脏脏的,你的脸太干净了。”
沈云思量了一会儿,还是下不了狠心把自己的脸也抹脏了,她出了门,见时候还早,路上少有行人,就干脆飞檐走壁,顷刻便到了那暗巷口。
这一次沈云充分地吸取了经验教训,她上了楚沉天的房顶,看好了院中无人,听见屋里阵阵鼾声,便轻轻落在了院里,喊了一声。
“楚公子,沈云如约来访,还望相见。”
她又喊了一声,屋里仍是鼾声不断。
药王香囊实在是一分钱一分货,沈云在院中只觉周身淡淡药香绕体,不由得多了许多耐心与他周旋。她从旁捡起两块石子,注以内力,往那打鼾的地方丢去,只听里边一声惨叫。楚沉天开口骂道:“是谁这么缺德!”
沈云在外边道:“楚公子,沈云叨扰了,你若是不出来,我便要进去了。”
楚沉天忙喊:“你别进来,我还得穿上衣服。你又不是漂亮姑娘,我可不愿意让你看见,占我的便宜。”
沈云一笑,便在院中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功夫,只见那楚沉天打着哈欠,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见沈云端端正正站在那里,便好奇道:“你怎么不嫌我这里臭了?”
沈云道:“楚公子此言差矣,所谓人之所观所闻,虽发于外,却止于心,是以时运多变,世事难料,君子却常怀墨香。”
楚沉天不耐烦的把手一挥:“你乱扯些什么?简直答非所问。”
他又往沈云身前凑了一凑:“咦,不对,说来说去,是你扑了香粉了。”
沈云只见楚沉天那貌似从未洗过的脑袋朝自己拱了过来,直觉就想避开,她强作镇定,道:“楚公子说笑了,我扑香粉作甚?”
楚沉天却好似很感兴趣,一把把胳膊搭在了沈云的肩上:“那你就是去了万花楼,哈……”
他话音还未落,沈云就一掌把他打了出去,只因沈云虽是男装,心里却不能时时提醒自己是个男子,楚沉天一搭上她肩膀,她顿时觉得自己被轻薄了。
事出突然,她自己也觉得有点过分。忙纵身前去,想把他拉起来:“楚公子,沈某适才……”
她一拉,发现楚沉天重得很,而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略有些心慌,难道自己刚才受到惊吓,出手太重了?
她又拉了几次,才发觉这楚沉天是故意装晕。她轻轻探了楚沉天的鼻息,心下了然,便道:“楚公子,你似是被我的师门内功伤了。我要替你疗伤,虽疼痛些,但你只需忍耐片刻。”
楚沉天一听果然跳了起来:“你别碰我!我没事!”
他愤愤的推开沈云,一屁股坐在屋门口台阶上,不满的嘟囔:“我怎么这样倒霉!”
沈云在他那空空如也的院里转了两圈,心想,父亲教我好好查探,看他意欲何为。可他这样日日装疯卖傻,我如何能与他相处呢?
想到她父亲,沈尚书那只老狐狸,她竟想起有一日她二哥向父亲诉苦,说是武林中有一位元老级的人物,武功高强却恃才傲物,事事与之相对。沈林道:“我迎他所好,书画珠宝不知送了多少,我辛辛苦苦从域外购得奇药,与他练武有益,命人送去,他却给我扔了出来。上月武林大会,我派人监视山蛟帮谋反旧部,却被他的随从打伤……他处处不买我的面子。”
沈尚书放下茶盏,呵呵一笑,道:“林儿,与人相交,你要常问自己所图为何?你若寻的是酒肉朋友,便常摆宴席;你若求的是金银钱财,便相诱以利;你若以武会友,便找些与你爱好相近之人,这些道理,想必你都明白罢。”
“这世上,最难寻的是真心,而最可贵的也是真心,尤其是对那些世外高人,人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珍宝奇药与旁人十分难得,与你这武林盟主手中,虽也有分量,却显得不够重了。”
沈林思索了一晌,不由得道:“父亲高见。我明日便以晚辈的身份登门拜访,向他讨教些练武的精要。说起来,他自创那一套癸月剑法,我也确实有几分仰慕他。”
沈尚书道:“正是!所谓投其所好,只能换取一时之力;你若诚心相待,却没有几个人能不为所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