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碰瓷人鱼
梅仁瑜对着自家的浴缸猛抓头发, 她简直怀疑自己有病, 精神上的病。
她眼前的是“618购物狂欢节”刚买的迷你亚克力浴缸。因为忙得像条狗……不, 是狗都不如, 那个浴缸她从买回来就一次也没用过。然后就是这个她心心念念、好不容易买回来了却无用武之地的浴缸, 现在装了个人……
不, 订正一下, 是装着一个有鱼尾巴的人……不,再订正一下,是装了一条有人头人身的……鱼?
被关紧的水龙头滴下最后一滴水珠, 水珠落在水面上,扩散出一片涟漪。浴缸里的……不知道是“鲛人”还是“塞壬”或者是别的什么品种的人鱼正闭着眼睛,宛若水中尸体一样一丝波动地躺在缸底。
靠……自己怎么、怎么就把这种东西带回家了呢?梅仁瑜懊恼地要死。这要是有人不小心进了自己家的浴室, 还不得被眼前的光景吓死?到时候自己要怎么解释?
“我没杀人!这不是尸体!”?……自己真要这么说了, 不是越描越黑被当成杀人犯……杀人鱼犯,也会被当作是变态精神病在用尸体伪造人鱼吧?
挂着一对熊猫也比不过的黑眼圈, 身心俱疲的梅仁瑜越想越觉得自己要狗带, 忍不住再往浴缸里看上一眼。
漆黑如墨、柔滑如丝的长发如水草一般在水中沉浮。隐藏在其中的是一张白得几近透明、下巴尖尖的标准瓜子脸。人鱼垂着的睫毛长而浓密, 像是两把小扇子。没有血色的薄唇则是紧紧地抿着, 与拧起的细眉一样隐藏着深深的痛意。
梅仁瑜想要不是被满脸的红斑疹子给毁了如画的眉目, 这肯定是个美人……不, 美鱼。可怜的是这条体格娇小,看起来和小学生差不多大的人鱼不仅是脸被红斑疹子给毁容了泰半,单薄瘦削的身体也被红斑疹子还有奇形怪状的水泡侵蚀得惨不忍睹。不过要说这条可怜又可怕的人鱼哪里最令人无法直视, 那恐怕还要数它的尾巴。
——那条尾巴上的鱼鳞不知道剥落了多少, 且每一寸都脏得像是在没油的锅里煎过一般,可怕的焦黑色无孔不入,大块的破皮还在渗着血雾。两叶尾鳍残缺不全,左边的尾鳍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给剪掉了,只留下不自然的短短一小截。
这条人鱼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个样子?这种夹杂着好奇又难免同情心起的念头一出现,梅仁瑜的脑袋里就自动冒出穿着白大褂的阴森实验者,带着私人部队去抓人鱼杀人鱼的坏心女配,还有和海皇一言不合就开战的人王……
靠,靠靠靠靠靠靠……自己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和什么?梅仁瑜想继续爆粗口,又不知道除了“靠”之外自己还能怎么粗口法。
讲真,梅仁瑜根本不想管浴缸里这条鱼的死活。她很困,非常困,除了精神上的疲劳更有物理上的肉体怠倦。沉重的眼皮、重得像要掉到地上的脑袋、乏得要死的身体、嗡嗡作响的耳鸣……所有都在提醒着梅仁瑜这条银行狗:她需要睡觉了。一切的一切都该排在睡觉之后,因为六个小时之后,她又该出门上班去了。凡是会影响她休息的破事儿都该现在、马上滚出她的生活。
胃里翻江倒海,梅仁瑜瞪着浮出鲜红血丝的双眼模糊地想着原来人不仅会伤心到呕吐,还能困倦到呕吐。看来自己真是累过头了……嗯,对,就是嘛,一定是因为自己太累了才会产生看见了人鱼的幻觉……理性地思考一下,说不定自己现在就是在睡梦之中呢。
对对对,自己一定是在做梦,梦见自己深夜回家,累得像条死狗一样爬上五楼,好不容易拖着被高跟鞋硌得想要砍掉的脚回到走廊尽头的自己家,冷不防被突然冒出的黑影吓了个半死。耳畔似乎又是各种“女子深夜回家遭强/暴杀害”的新闻,手上的钥匙掉在地上来不及去捡。刚想喊“救命!”就看见浑身上下都裹着黑色塑料袋的人影歪歪斜斜地倒了下来。被吓得三魂升天、六魄出窍,声音发不出来连身体都僵直在原地,下一秒被人给砸了个满怀。
这一砸不要紧,怀里那个纤细娇小的生物还不至于砸伤身高一米七五时常被男同事调侃成“牛高马大女汉子”的她,可她一看却发现倒在自己怀里的生物他爸爸的没有脚。有的,只是一条残破不堪的鱼尾巴。
……爸爸的,这要是做梦,这梦还真是逻辑清晰、前后紧凑,真实得糊人一脸哈?从万年不用的厨房里找来加碘食盐往浴缸里洒,催眠自己失败的梅仁瑜扯了扯嘴角,对着浴缸里没有醒来迹象的人鱼龇牙咧嘴。
幻想生物就该生活在幻想里,而不是突然闯入别人的生活中!
再说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人鱼呢?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会有人鱼!就算有也肯定被灭绝了!我朝人民对待未知活物的反应一向是:“可以吃吗?怎么吃?好吃吗?”哪条人鱼愿意居住在这种是人就满脑子吃吃吃,指不定看见自己就会流出想吃口水的吃货国家啊?!再说从达尔文的进化论来看,人鱼这种东西的存在根本不科学!哪有猿猴进化成人,人又进化成鱼的?说陆地上生活的猿猴进化成有腿的人,水里生活的猿猴进化成用鱼尾巴的猴鱼、猿鱼她还比较能接受一点!
说起来……海水的盐分浓度是多少?这个浴缸又是多大的容量来着?食盐兑不出海水的复杂成分啊。人鱼可以活在淡水里吗?万一这是条淡水人鱼呢?那自己往浴缸里加盐岂不是害了它?等等,如果是淡水人鱼那就能人工养殖啰?这条碰瓷鱼不会就是人工饲养的人鱼吧?它是从养殖场跑出来的?那养殖场的人……啊,够了够了。真是够了。
人一旦头脑不清楚就容易思维无限发散,梅仁瑜望着浴缸里不知道死活的人鱼,终是把手伸进了浴缸里。
人鱼的肌肤触手是冰凉的,明明看上去和人类的肌肤一无二致,滑腻的感觉与其说是接近人类不如说更接近蛇之类有鳞片的冷血动物。这种冰冷滑腻的触感让梅仁瑜浑身鸡皮暴起,连背上都渗出了冷汗。
她觉得自己应该把摸到人鱼肩头的手收回来,可是已经晚了——像是被那只伸进浴缸里搅乱了一缸池水的手惊扰到那样,人鱼小扇般的长睫微微抖动,隐没在黑色长发之中的眼帘也微微掀开了一线。
“——————”
梅仁瑜听到了自己抽气的声音。
那是静谧如深海的蓝,幽深得几近夜空的黑。要不是梅仁瑜靠得近,浴室里的白炽灯灯光又毫无遮蔽地透过水波照进浴缸里,只怕梅仁瑜也不会发现人鱼琉璃珠子一样通透的眼眸不是纯黑,是蓝得发黑。
肤浅如梅仁瑜立刻被这一双眸子惊艳到了,她那本就运转不良的大脑在这一瞬一片空白。
叮咚——叮咚——
就在梅仁瑜还呆愣着的时候,门铃很不识趣地响了起来。梅仁瑜一惊,顿时慌慌张张地把手抽出浴缸,三步并两步出了浴室,快到门口又折回浴室,锁上了浴室的门这才跑到门口。
“谁、谁啊?”
梅仁瑜说着开了门,她的嗓子比她自己想的还要干哑,那声音活像是刚吞了一把砂砾。
“梅仁瑜,你以后还是听外面的人出声了再开门。”
这门一开,站在门口那人的头一句话就是指责:“万一敲门的不是我怎么办?”
这指责太对了,梅仁瑜没法反驳,只好对着面前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人撇撇嘴:“……没礼貌,说了多少次要叫我‘姐’。我可比你大多了,川。”
“你也知道你比我大多了?那就别还做些小孩子都不会做的事情。”
海川哼了一声,把手上的饭盒往梅仁瑜手里一塞,也不管梅仁瑜要不要,自顾自地就进了梅仁瑜家的门,轻车熟路地往厨房走。梅仁瑜一向拿海川没办法,只能回手锁了门,快步跟着海川进了屋。
海川和梅仁瑜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俗称的青梅竹马。很多年前梅仁瑜的母亲和海家夫妇是同一个厂的工人,工厂的宿舍小楼里两家是门对门。后来海家二老留职停薪下了海,带着两个儿子海洋和海川搬离了工厂宿舍。又过了几年工厂倒闭,土地归还国家。母亲早就病逝的梅仁瑜也开始到外面租房子去了。
打拼了些年头,梅仁瑜小有积蓄。又和发达了的海家夫妇借了些钱,总算是凑够了首付,这才贷款买了这间楼道尽头、据说风水不佳所以销路不好的单身公寓。
海家夫妇借钱给梅仁瑜的事情没瞒着儿子们,海川和海洋都知道梅仁瑜借钱买房的事情。正巧海家夫妇决定要把事业发展到海外,海洋和海川这两兄弟又是好说歹说都不愿意跟着爸妈去人生地不熟的国外。梅仁瑜住的公寓楼就在海洋在读的海洋大学附近,海川马上要升入的体校也离这公寓不远。于是乎海家夫妇干脆跟着梅仁瑜把房子一买,将自家两个臭小子塞进梅仁瑜家隔壁。要梅仁瑜多照顾点儿这两个不听父母话的混小子。
别说海家夫妇有恩于梅仁瑜,光是冲着海洋海川这对兄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份儿上,梅仁瑜也不可能对海洋海川撒手不管。只不过话是这么说,梅仁瑜还真管不上海家兄弟些什么。
先不提海洋海川都是纤细敏感的青春期大男孩儿,有些事情梅仁瑜一个异性实在不好插嘴。光是梅仁瑜几乎每天都忙得昏天暗地就足够让她没空关心海洋和海川了。有时候梅仁瑜想尽一下姐姐的责任,其结果往往是海川一言不合就对梅仁瑜放大招说你别多管闲事,有空先管好自己。梅仁瑜则是无话可说无力反驳无颜面对,只能自己闭了嘴不多说。
“川,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梅仁瑜的狗窝连上阳台也就三十五平方米,浴室紧挨在厨房旁边。看海川从冰箱里拿了几样东西在灶台前站定,心里有鬼的梅仁瑜忍不住偷眼向关着门的浴室看去。
浴室里这会儿倒是鸦雀无声,这种像是没有什么活物存在的寂静让梅仁瑜稍微放松了一点儿,又因为紧张那人鱼的死活而把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
“晚训回来肚子饿。过来煮个面吃。”
海川说着穿上了围裙。那深蓝色的围裙怎么看都不是女式的。实际上梅仁瑜也真是一次也没穿过那围裙。再仔细一想,那围裙好像还是海川自己买的。说是什么超市做促销,第二件半价来着。
“那在外面随便吃点什么不就得了?要煮你在家煮啊。……再说你那儿不是有微波炉吗?热了这些不就行了。”
梅仁瑜说着摇了两下手里的饭盒。那是玻璃的保鲜饭盒,直接进微波炉是没问题的。里面除了饭还装了番茄炒蛋、蒸南瓜和青椒肉片。一看颜色就知道是刚做没多久的新鲜饭菜。
“在外面吃不干净,在家煮我还要收拾。”
海川说着瞥了梅仁瑜一眼:“我要是吃了这些你明天中午吃什么?”
“……我能去街上吃。”
“就你那十五分钟的午休,你以为你排得上队啊?”
“那我叫外卖。”
“等你拿到外卖午休也过了。”
懒得和梅仁瑜继续没营养的抬杠,海川干脆转过头来问:“吃面不?顺便给你下一碗。”
肚子里一阵“咕噜噜”的乱叫,梅仁瑜觉得自己特别没出息,居然能被一碗面给蛊惑了。无奈身不由己,饭桌上都是在应酬,实在的东西没能吃上两口,也无怪乎胃袋在这个时候发出抗议了。
“要三鲜还是酸辣?”
海川可不管梅仁瑜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的是在想些什么。炉子上的水已经大火烧开了,他揭了锅盖儿就开始下面。
“……三鲜的吧。”
瞧着海川手脚利落地张罗,梅仁瑜再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她只是困,又不是傻,怎么可能会到这个时候还不明白了解自己生活作息的海川这是特意过来投喂自己的?
一个二十四岁的成年人沦落到被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照顾……望着海川的背影,梅仁瑜没出息地趴在饭桌上发起呆来。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看着海川给她做吃的了。
梅仁瑜大专读的是会计,学校和银行有合约,每年都会保送几个优秀毕业生进银行就职。梅仁瑜就是这些被保送的毕业生之一。
银行待遇好,但内部阶级分化也非常严重。像梅仁瑜这种大专毕业生不用说,肯定是最底层的最底层。银行大客户的子女们一般是做个一年半载的柜员就能升职,梅仁瑜这种最底层光是靠兢兢业业地坐柜,只怕坐穿柜底也就是个柜台主管。为了能往上爬,梅仁瑜不仅要上班时坐好柜,下班后还要到处去推销信用卡,每个月都超额完成信用卡开卡业务。到了有应酬的时候,她还必须把自己当酒桶,黄的红的白的,到了面前就得二话不说灌下去。哪怕前一天晚上喝到医院洗胃,第二天发着烧的梅仁瑜也还是会去上班。
想当然的,这样的梅仁瑜不要说是照顾海洋海川了,能不用海洋海川照顾就算不错了。
海川高中上的是体校,国家级的那种。里面不少学生都是从小拿奖拿到毫无知觉,年纪轻轻就进了选拔队为家乡争光,准备以后再为国家争光的。海川早上六点就得出门早训,晚上九点晚训才完。一般人耐不住这种消耗,恐怕一沾床就得睡死。海川倒是经常不见疲惫地跑隔壁来做吃的。
体力怪物啊体力怪物。嗅着空气里开始弥漫的鲜香味道,梅仁瑜眯细了眼睛,视线一寸寸地扫过海川的背部。
啧啧,祸害,好一个祸害。看看那结实又流畅的背部线条,完美比例的四肢,宽大T恤下隐约的腰线和翘臀……这海川小小年纪就能用一个背影杀人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要被他这猫儿眼细长眉的祸害误了终生的。
说到祸害,海川他哥海洋也是个大祸害。和长得像爸爸的海川不一样,海洋长得像海妈妈。海妈妈有点婴儿肥,圆圆的脸儿、甜甜的酒窝,笑起来特别温和可亲。海洋遗传了海妈妈的一个酒窝,笑起来一口白牙能晃花人的眼。加上平日待人温和谦逊、不骄不躁,活脱脱一个近些年特别受欢迎的大暖男模板。
七月初正值大学期末。读书从来不需要别人逼的海洋不用临时抱佛脚,可他那群有事没事都窝在宿舍里吸屁/股的同学们就没那么轻松了。一个个守望先锋都屈服在期末考的淫/威下哭天抢地,排着队拿海洋的笔记去复印,顺便还化身八爪章鱼“囚禁”了海洋——海洋事先跟梅仁瑜打过招呼,说是这几天都得陪着几个哥们儿通宵燃烧生命。梅仁瑜没什么意见,只跟海洋说该睡就睡,别到时候在考场上睡着了。海洋电话里跟梅仁瑜笑笑,说是。
热气腾腾的三鲜面很快出了锅。梅仁瑜非要海川给她拌点儿他自己做的香辣酱,结果一碗三鲜面吃得不耐辣的梅仁瑜脸红脖子粗,一身大汗。
“辣死了……”
“有人做给你吃就不错了,你还嫌辣?”
海川说着递来了水,梅仁瑜抓过杯子一口气牛饮而尽。这才意犹未尽地舔舔唇:“……我什么时候嫌过你做的东西了?我是辣得爽死了好吗?”
用手背擦擦快要从下巴上滴下去的汗,梅仁瑜又跑去接了杯水猛灌了下去。海川垂着眼坐回桌边,嘴里似乎嘟囔了句什么,又开始斯斯文文地吃起自己的面。梅仁瑜看他一眼,催道:“你吃快点。”
“刚吃完厨子做的东西就要赶厨子走?”
海川还是不紧不慢。
“我困得要死了。”
话是实话,只不过这实话现在成了借口。梅仁瑜挂心浴缸里的人鱼,又怕捡了条碰瓷人鱼纯属自己的幻想。万一和海川说了人鱼的事情,打开门一看浴缸里却空无一物,自己岂不是要被怀疑精神是否正常?退一百步说,自己捡了人鱼的事情是真的,那么然后呢?自己还要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来帮自己收拾烂摊子啊?海川光是忙他自己的事情就够不容易的了,自己一个成年人还有事没事就给他添麻烦那说得过去吗?
听了梅仁瑜的话,海川摇摇头:“吃完就睡,你也不怕自己变成猪。”
梅仁瑜哼笑一声:“我变成猪你还能把我给吃了?”
果不其然,海川没声儿了。梅仁瑜不算是酒桌上的老油条,但海川要和她比贫,那还真比不过她。两人一时无言,空气里只听得见电风扇的嗡嗡声和梅仁瑜长长的呵欠声。
“明天开始我们要封闭训练。”
冷不防的,海川抛出这么一句。
“那你还不快回去睡?”
梅仁瑜皱皱眉,心不在焉。海川不是第一次去封闭训练,该准备什么他自己心里有数。
“你也不问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海川的声音似乎有些憋屈。梅仁瑜一怔,回过头去,这才发现青梅竹马正笔直地盯着自己,瞬也不瞬。
“往常不就一两个星期吗?这次不是啊?”
海川听见梅仁瑜这么说,咬了咬嘴唇,终是垂下了眼去。
“我回去了。”
两口吃完了面,把碗筷往水池里一摆,海川说着就要走。梅仁瑜没有拦下海川的理由,也就点点头“哦”了一声送他出了门。
到了门口,海川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又是盯着梅仁瑜一阵看。看得梅仁瑜心里毛毛的,怀疑他是不是发觉自己形迹可疑了这才迈开脚步回了隔壁自己家。
梅仁瑜一头雾水,直到看见隔壁亮了灯才心下稍定,关门回家。
站在浴室门前,梅仁瑜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用力地把气呼出。她一把握住门把手,用力压了下去。
正文 赤脚医生
浴室里一片宁静, 只有梅仁瑜自己的脚步声。她只往前两步就看见了浴缸里的人鱼, 那条人鱼还是和刚捡来的时候一样, 闭着眼睛不知生死地睡着。让梅仁瑜怀疑她先前看到的那一瞬睁眼是自己的幻觉。
梅仁瑜倒真希望捡到人鱼这种麻烦事是自己的幻觉。她懊恼地抓了两把头发, 恨恨地想着自己迟早会因为这条人鱼秃了头, 接着抓起还扔在地板上的黑色塑料袋, 卷起来准备当垃圾扔出去。
……这条人鱼裹着塑料袋跑出来, 没被人当成变态也没暴露鱼尾巴,真算是造化了。不,或许就是因为被当成了露/阴癖、塑料袋怪人之类的变态, 所以才没人敢正眼细看,鱼尾巴也才没被人发现。
扔了塑料袋回来的梅仁瑜看着一浴缸的黑色长发,长叹一声。觉得浴缸里这小美女……小美人鱼也挺不容易的。就是不知道它这只水生的干嘛这么拼命地要上陆地来。
眼下它浑身是伤, 不治疗这些伤口百分之百得感染。虽说人和人鱼不是一个物种, 但好歹人鱼二字里还有“人”这个字不是?先用治人的法子来救救这条人鱼,不行再去找治鱼的法子。万一这人鱼实在挺不过去……打住打住, 梅仁瑜对自己说别随便乌鸦嘴。眼下先尽了能尽的全力再说。
人只要活着就总会有点小伤小病, 梅仁瑜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开始独居, 到了现在早已养成家中备全生活常用药的习惯。从止泻的到清火的, 从促进安眠的到治疗感冒的, 她这小窝里是应有尽有。
翻出外用消毒的碘伏和消炎止痛的药品来, 梅仁瑜从里面选了几种未成年人吃副作用也不大的拿到了浴室。她对药的剂量很有把握,就是不知道人鱼会不会对药物过敏。以防万一,梅仁瑜也拿上了抗过敏的药物。可是如果过敏的根源是人鱼的消化免疫系统会对人类使用的药品过敏, 那别说她一个死马当活马医的赤脚医生梅仁瑜, 就是华佗再世多半也无力回天了。
所谓久病成良医,只不过这句话用在梅仁瑜身上,这病指得就不是梅仁瑜自己。梅仁瑜身体素质还算不错,从小到大生过的重病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梅仁瑜的生母梅如君却是没那么好的运气。一晃眼梅如君已过世多年,一直在她床/前伺候的梅仁瑜倒还没忘记怎么服侍病人。只见她随手把半长不短的头发扎成个马尾,挽了袖子就开始捞浴缸里人鱼的头发。
人鱼的黑发很是浓密,又因为被水浸润了个透,所以十分沉重。梅仁瑜见没法一次性扎起这丝缎般的长发,只好先给人鱼扎了半边麻花辫。好在人鱼浓密的长发不像梅仁瑜的一头狗毛那样容易打结,柔滑的青丝在梅仁瑜的手指上腻腻地滑过,一点儿也不纠缠梅仁瑜的手指。这让梅仁瑜深感羡慕又微感嫉妒。
心里嘀咕着有这么一头美发,这小美人鱼没破相以前肯定特别漂亮,就和童话书了说的差不多的梅仁瑜嘴上叼着发圈,一心不乱地给人鱼扎好了一边的长发,刚伸手去拿发圈,就发觉浴缸底躺着的人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这个时候正透过水面盯着自己看。
“————!”
梅仁瑜一惊,嘴上一松,发圈就沉入了浴缸的水里。水波微微晃动,反射的白炽灯灯光略有些刺眼。梅仁瑜眼睛一眯,还没看清发圈掉到了哪里,白到有种透明感的纤细手指就捏着发圈递到了缸边。
梅仁瑜微微一愣,这个时候才发现那探出水面的手指之间有一层薄薄的、接近透明的膜。爱吃周卤鸭,尤其爱吃卤鸭蹼的梅仁瑜知道那膜叫蹼。是用来帮助有水栖习性的动物划水的生理构造。
看来无论长得再怎么像人类,人鱼就是人鱼,始终和人类不是一个物种。
“谢、谢谢……?”
梅仁瑜不知道水里的人鱼能不能听懂自己说话、能不能听见自己说话,不过她还是道了谢。用蓝得发黑的幽深眼眸直直地凝视着梅仁瑜。人鱼没出声,只是嘴唇微微轻启。一连串的小气泡随之浮上水面。
拿过发圈,给人鱼绑起一边的麻花辫。梅仁瑜这才发现浴缸里这只被自己认为是小美人鱼的人鱼,似乎……没有胸?
不是梅仁瑜歧视平胸,是这胸平的一马平川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女性特征。倒是胸/部下面几块结实有形但并不夸张的小腹肌看起来颇有男人味……嗯?男人味?
塞壬女妖塞壬女妖,人鱼不该是女妖的一种吗?梅仁瑜一脸懵逼,连手脚也忘记该摆哪里了。她就这么和那浴缸的人鱼大眼瞪小眼,瞪了足有半分钟才接受了碰瓷自己的人鱼是条公人鱼的事实。
接受之后转念一想,梅仁瑜又觉得人鱼是公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自己也是二十四岁的阿姨了,以前也交过那么一个、两个的男朋友。男人的裸/体不说天天看吧,但食色性也,偶尔有空刷个微博的时候她还是会去舔/舔那些美好的肉/体的图片的。
眼前的人鱼也就一个小学五、六年级的份量,要说是男人都勉强。她梅仁瑜不是圣洁清纯不通人事的黄花大闺女,又何必太把一个异种正太当回事呢?
梅仁瑜原本就不是那种会一惊一乍的个性。想通了关窍后更是冷静。她拿起药瓶对着浴缸里的人鱼摇晃了两下,顺便再配上幼儿园小朋友都能理解的肢体语言。
“药——吃药——懂吗?”
把药瓶放到嘴边比划着喝水的动作,梅仁瑜很快看见缸里的人鱼做了点头般的动作。这实在是让梅仁瑜大喜过望——没有什么比语言不通鸡同鸭讲更磨人性子的事了。这人鱼能够懂她的意思,那便是从人和动物的驴唇不对马嘴一下子上升到了人和智慧生物的相互沟通啊。
人鱼张了张嘴,身体也跟着动了动。兴许是照顾了病人太久,以至于病人大大小小的反应都记在了心底。梅仁瑜听不到人鱼的声音也读不懂人鱼的唇语,但她却微妙的明白了人鱼这是想表达他无法自行浮出水面来吃药。
“我扶你、起来——”
拖长声音好让人鱼看清自己的口型,下一秒梅仁瑜果然看见人鱼又对着自己点了点头。
人鱼的身体是滑腻而冰凉的,托着这样一具滑腻冰凉的身体、还要小心不磕着碰着,着实费了梅仁瑜一番力气。好在人鱼一点儿也不娇气,还十分配合。等梅仁瑜把他从浴缸里捞起,自己去准备给他吃的药的时候,他就乖乖地伏在浴缸边上,温驯地犹如一只疲惫的小猫。
用爱吃鱼的猫来形容鱼类好像有哪里不对,不过在这个时候梅仁瑜也懒得纠结这种怎么都好的问题了。她喂人鱼吃了药,等了十五分钟也没看见人鱼有诸如咳嗽或是长红斑之类的什么不良反应。又担心人鱼和人类的体质不同,决定等上半小时再来看人鱼有没有过敏反应……
人鱼饿不饿,人鱼吃什么,人鱼会不会冷,人鱼要不要穿衣服,人鱼人鱼人鱼……人……鱼……
困得要死还强迫自己睁眼的梅仁瑜撕扯着自己那上下两片足有千斤重的眼皮,她脑内的待办事项还有长长的明细没打勾,可她的四肢已经像瘫痪那样软了下来。爱干净甚至还有点儿小洁癖的她第一次澡也没洗,衣服也没换,就这样趴在床边睡着了。
“……”
被梅仁瑜喂了药的人鱼还伏在浴缸边上,他侧耳倾听,很快就见隔壁房间里传来了匀长的呼吸声。
惨白而无血色的唇角勾了一勾,人鱼竟是笑了。他长长的睫毛之下,一滴泪珠滚落了下来,既没变成珍珠,也没变成钻石。只是变成粒有瑕疵的玻璃弹子,掉在浴室地板上滚了一圈,滚着滚着便又化成了液体的模样,在浴室的地板上流下了一道若有似无的水痕。
滴铃铃——滴铃铃——
震动伴随着铃声一起响起。梅仁瑜好似被炸雷惊醒那样猛地睁开了眼睛。要不是她坐在地板上趴在床边的睡觉姿势害得她浑身酸痛,只怕她此刻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蹦起八丈高来。
“噢……啊、卧槽……疼……”
扶着自己的腰杆,感觉自己一下子老了至少五十岁的梅仁瑜哀嚎两声,一脸迷糊地进了浴室。身上黏糊糊的,脑袋也被耳鸣震得晕成浆糊,她想冲澡,想让水流把自己变得清醒些。
三下五除二地连着底裤也脱了扔在浴室门外,赤脚踩上浴室地板的梅仁瑜对上了一双蓝得犹如深海的猫儿眼。
正文 神算春儿
“人鱼姐!”
梅仁瑜的屁股还没在办公椅上坐稳, 小春就跑了过来。离银行开门还有四十分钟, 这小姑娘倒是勤快, 来得和梅仁瑜差不多早。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骄奢/淫/逸的富二代。
“干嘛呢春儿?一大早就叫那么大声……”
梅仁瑜说着把自己的钱包手机塞进柜子最下面的抽屉里, 然后落了锁。
“我这不是担心姐你嘛!昨天饭桌上你替副行长挡酒挡的那一个豪迈——啧啧~”
小春冲着梅仁瑜一阵挤眉弄眼, 见梅仁瑜没有反应干脆抱着椅子上的梅仁瑜脖子把脑袋凑了过来, 用上恶霸逼迫老百姓的嘴脸怒喝一声:“老实交代!”
“!”
梅仁瑜被小春这平地一声雷给吓得差点儿连心脏都吐出来, 她有些没好气地瞪着小春,看看这小丫头还要闹些什么幺蛾子。哪知小春一点儿也不怕她那阴沉的能滴雨的脸,轻声在她耳边问道:“姐~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副行长啦?”
“呸呸呸!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替谁挡酒就是喜欢谁啊?我为你丫也挡了不少酒吧?敢情我还要和你百合蕾丝是吧?”
梅仁瑜抬手就个了小春眉心之间一个爆栗, 小春顿时两眼汪汪,捂着脑门儿直喊疼。
“真心疼你姐我啊,就该帮我喝上一杯。你这个恋爱脑——”
见梅仁瑜脸上真有两分薄怒, 小春赶紧不再装模作样地演被打残了的戏, 她一脸狗腿地抱了抱梅仁瑜的胳膊:“哎嘿嘿~……人鱼姐教训的是人鱼姐教训的是!小妹我以后还要姐姐多关照呢!”
“切,就知道你丫和我好是没安好心!专门儿拿我当挡箭牌使呢吧?”
梅仁瑜干脆拍了把小春的屁股:“小样儿赶快给我换衣服去!”
“得令遵命!”
小春随手敬了个礼, 蹬着她的香奈儿兔子似的跑更衣室了。梅仁瑜望着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 性格却比自己活泼上许多的姑娘, 心理暗道:副行长那种青年才俊配小春还差不多, 配自己……那真是要被家里打板子的。
小春原名郑晓春, 爹是海市美容业界一把手, 为无数爱美人士塑造了第二张脸;妈则是职业家庭主妇,帮着老公经营美容医院,让医院变成了连锁医院。小春还有个姐姐叫郑晓晓, 别看这郑晓晓人长得小巧玲珑活似洋娃娃一般可爱, 人家可是独力开着一家潜水俱乐部,往来迎送的全是一出手十万八万不在话下的人物。
按理说小春这么好的家世,根本不用来银行做苦力,有一次梅仁瑜好奇就随口问了,哪知她大小姐这么回答:“富豪圈哪里像外面的人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们家这种资产九位数的也就是个入门级。别说那些史诗级传说级神话级的富豪不会搭理我们一家了,那些高手级精英级的有钱人对我们家这种小虾米都不屑一顾的。”
九位数还小虾米?梅仁瑜心道这人比人真是能气死人啊。有的人一辈子都数不到九位数,也有的人觉得九位数和九块钱没什么差别。
“我坐吃山空又有什么意思?哪怕下半辈子得指望夫家不也得先选一家好的进门?不提高自己怎么进一个好的圈子?不进一个好的圈子怎么认识好的男人?不认识好的男人怎么嫁进一个好的家庭?好男人那么有限,不能指望他们自己飞进你盘子里呀。”
“我家里是能给我准备一个门当户对的对象,但这个对象我喜不喜欢那是个未知数。这对象喜不喜欢我,能不能一直对我好更是个未知数。我怎么能把自己交给未知数呢?人得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呀。我爸妈我姐固然能为我分担,可他们能给我擦一辈子的屁股么?所以人啊,重要的事儿还是得自己张罗。趁着年轻的时候多投资点儿可能性不是坏事。”
小春说得头头是道,梅仁瑜听着也频频点头。从那个时候开始梅仁瑜就挺喜欢小春这姑娘,这和小春是不是富二代没关系,也和小春是不是一天抱着她撒娇耍嗲没关系,这只和梅仁瑜还有小春为人处世、待人接物的原则有关系。她梅仁瑜没法和没上进心的人做朋友,不论那个人是谁。
“哟哟哟~今天又是爱心便当啊?”
下午一点半,小春跟着梅仁瑜进了员工休息室。银行的午休时间不是固定的,什么时候储户少了什么时候见缝插针的休息。柜上总要留几个业务员的。小春和梅仁瑜关系好,也就熬到另一拨儿柜员午休回来,这才和梅仁瑜一起午休。
“是啊,羡慕吧?”
梅仁瑜不是第一次被小春打趣,长久以往早就厚了脸皮。
遥想自己第一次被小春打趣时还跟她辩解说做盒饭给自己的是青梅竹马的弟弟,她和海川海洋可不是小春想象的那种关系,结果越描越黑被小春带歪成大姐姐和小鲜肉一墙之隔的同居。梅仁瑜觉得对待小春的胡说八道一句箴言就够了:认真你就输了。
“那么羡慕你也赶快找个能帮你做/爱心便当的人啊~~~”
开玩笑谁不会呢?梅仁瑜学着小春娇嗲的口吻,尾音拖了个老长,顺便还夹起片青椒肉片做贵妃醉酒的姿势。
“我这不正找呢嘛。”
小春说着扁了扁嘴:“现在要找个好男人太他爷爷的难了!哪有人能像人鱼姐那么幸运,贴心暖男和小鲜肉一手一个左拥右抱的?算了……我家王姐做的饭也挺好吃的。”
小春说着啃起了她家煮饭阿姨王姐给她做的苹果沙拉。这姑娘就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让人感觉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饭盒是外国某品牌特别为她专人定做的,里面不是低卡路里的沙拉就是据说排毒降脂的汤汤水水,总之甭想看见白米饭就对了。
梅仁瑜懒得纠正小春那左拥右抱的形容。反正休息室里现在只有她和小春。只要她自己知道自己没有做过对不起海家老两口的事情,以后也不会去做对不起海家老两口的事情,这就足够了。倒是看见小春那保温饭盒里那一堆让人丧失食欲的绿色食品让她想起了自家浴缸里的那条人鱼。
——早上那事真是尴尬死了。好在那人鱼嗓子哑着不会说话,发不出惊叫。又乖巧懂事地一秒把头缩回了浴缸里,装作没看见梅仁瑜那一身白/肉。梅仁瑜涨红了一张老脸,心里七上八下足有十五个水桶在左摇右晃,一把扯下浴室门口挂着的大浴巾把自己裹起来也没能让自己像被火舌舔过的身体凉下来。
浴缸在浴室里,浴缸里有人鱼,淋浴在浴缸旁边和浴缸一样搬不出浴室,这下子自己要怎么洗澡?前一晚上没想到这个问题的梅仁瑜脑子都是炸的。
不管是人是鱼是人鱼,正太就是正太。她的廉耻心不允许她做变态怪阿姨对着小正太洗澡,要她放飞自我完全不把人鱼的性别当一回事她也做不到。她又不是那些一当妈就告别自己女性身份的姑娘,也没七老八十到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女人看。纵然在工作的时候她梅仁瑜一向把自己当狗看,也不代表她已经放弃自己的性别了!
只不过……要梅仁瑜浑身黏糊糊的却不洗澡就去上班……她更做不到!
就在还站在浴室门口的梅仁瑜默念“冷静点冷静点我他大爷的要冷静点”但完全冷静不下来的时候,一泓水花从浴缸里洒了出来,把梅仁瑜从头淋到脚。梅仁瑜一回头,就看见了那条泼她水的鱼尾巴。和昨天一样,那条尾巴依旧是尾鳍只剩一半儿的可怜模样。
浴缸里的正太人鱼用他那浓密的黑发缠了眼睛,大概是因为虚弱,他一圈圈缠着黑发的动作并不流畅。纤细的小臂也没什么力道。
梅仁瑜突然有点难过。
“你……你别缠了……闭着眼睛就行。”
梅仁瑜说着走过了浴缸,进了淋浴槽里。她不敢去看浑身是伤的人鱼,只能仰头去看墙壁,思考着晚上回家得买个挂帘。顺便再买个配套的杆儿和能黏杆儿的502胶水,总之先用着一下。电钻隔壁有,等海洋或者是海川回来了再找他们借来用一下……嗯,先备好螺丝什么的肯定不吃亏。
临出门时梅仁瑜才想起问浴缸里的正太人鱼要不要吃东西,自己这里还有一盒饭菜。人鱼摇摇头表示自己喉咙痛吃不了。现在对着这盒饭菜,一向胃口都挺好的梅仁瑜没那么有食欲了。
“春儿,”
“嗯?”
“你说……这海鱼要喂什么呀?”
“人鱼姐你养鱼了啊?”
看着小春饭盒里的汤汤水水,梅仁瑜拧着眉想自己是不是该去买点海带紫菜之类的东西拿成汁给那人鱼喝。可是海带那玩意儿……真能打成汁?海带泥想想就腥气……
“没。我就是那什么……”
小春眨了眨眼:“那什么什么?”
“呃……”
梅仁瑜“呃”了好半天才莞尔出一句:“捡了一条鱼?”
“鱼还能用捡的啊?”
小春笑了出来,明显是不相信:“得,您这是和海产有缘。名字就叫‘美人鱼’,两个青梅竹马还都是入了水就像美人鱼一样的小帅哥儿。这回又捡了条海鱼回家。指不定您哪天就被人鱼王子给碰瓷儿了。”
……随口一说就全中,春儿你真他爷爷的是个神算子!虽然不知道那碰瓷人鱼是不是王子就是了!
梅仁瑜在心里默默地给小春颁了个最佳巫婆奖,然后听着小春促狭道:“您要是被拐去龙宫可别忘了给妹妹介绍个乘龙快婿啊!字面上乘着龙的那种!”
“当我没问你这个不正经的。”
梅仁瑜翻了个白眼,一筷子饭菜送进了嘴里。
正文 养鱼不易
下午四点半梅仁瑜已经困得想要死过去。但她柜上还有人。
前来取钱的大妈手上提着刚宰好没多久、拿塑料袋和肠花里肚装一起的鲜鱼, 递出存折的手又油又腻。夏天闷躁的空气带着生鱼的那股腥味儿钻进梅仁瑜的鼻孔里, 让她有些反胃。
“你倒是快点啊!这鱼一会儿就不新鲜了!要趁鲜熬鱼汤才能有营养!我儿子最近体虚, 我得给他好好补补才行!”
大妈的催促声那叫一个咋咋呼呼。引得旁边柜台的储户都投来了眼球。
那你先来取钱再去买菜不就省事多了么?隔壁柜的小春扁了扁嘴翻了个白眼, 只差没把这句话写在脸上。正面与客户交接的梅仁瑜倒还端得住笑脸, 声音略带沙哑疲惫但还算温和可亲。
刚坐柜的几个月, 梅仁瑜发现自己眼力变高了, 三教九流形形色/色多少能够分辨。坐柜一年后,梅仁瑜却是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实在眼孔浅显,有太多的时候都为表相所惑。
就像面前这个貌不惊人甚至还有点蓬头垢面的大妈。要不是梅仁瑜在这个支行坐了三年柜, 她压根就看不出这个来存款时不忘提醒柜员好几次储户一次性存十万块能得一桶食用油的大妈存款足有八位数。
以前梅仁瑜就听行里的老前辈说有些人你不翻开他的存折不看见他或她账户里的数字,你永远不知道他们有多有钱。现在想来果真如此。以貌取人迟早被打脸,随随便便得罪人更是自寻死路。特别是在银行这种人际关系的泥沼魔窟里, 梅仁瑜不求成功只求自保。
“这是五万元现金, 请您收好。”
梅仁瑜带着职业微笑把当着客户面前用点钞机点过的钱重新整整齐齐地捆起,接着送进了柜台的小窗口里。
大妈对梅仁瑜的办事效率还算满意。频频点着头掏出一个油腻腻的黑色环保袋, 把钱装好了塞买菜的兜儿里, 这才打量梅仁瑜几眼后快步离去。
终于, 梅仁瑜的柜前也没了人。这让她轻吁一口气。
最近行里的局势相对稳定了不少, 今晚既没饭局也不用加班, 自己总算能早早回家一次……路上去一趟超市, 千万不能忘记了买浴室的帘子。还要记得买点那条人鱼能吃的东西。
梅仁瑜没养过宠物,更没养鱼经验。好在这是个科技改变生活的时代,午休的时候梅仁瑜拿手机查了鱼除了吃鱼饲料还吃什么。只不过搜索过程中一会儿跳出什么线虫血红虫的图片, 一会儿又看见什么水蚯蚓黄粉虫的推广。密密麻麻的虫子图片看得梅仁瑜毛骨悚然鸡皮疙瘩暴起, 直想骂WTF。但想想人鱼那张巴掌大的破相小脸,她又继续忍着恶心找资料。
最后还是小春一句话拯救了梅仁瑜:“虾和浮游生物肉食杂食性海鱼都吃的。”
后面小春又说了几句“人鱼姐你真养鱼啦?”、“你鱼是隔壁小帅哥儿送的吧?我可不相信是捡的!”、“那鱼漂亮不?什么品种呀?”、之类的废话,统统被梅仁瑜用“啊”、“哦”、“嗯”、“你猜”给含糊了过去。
浮游生物太麻烦,梅仁瑜考虑都不会考虑一下,虾倒是买点儿便宜的就行了。谁都别指望她能像贡神仙一样贡着那条人鱼,只因为那条人鱼是传说中的幻想生物。她梅仁瑜从来都不是做圣母的那块儿料,能善待周围的人和小动物……还有一条人鱼已经不错了。
脑子里是白水煮虾海带汤,梅仁瑜巴不得时钟走快点儿好让自己赶快下班。好容易熬到分针总算走过整点,营业时间结束了,梅仁瑜还没从办公椅上起来,一个瘦瘦高高、约莫四十几岁的男人就走了过来。男人长着一张鞋拔子脸,笑起来不算太丑,可惜离美还有一大段距离。
“下班啦?”
鞋拔子脸笑着问,从抽屉里拿出自己手机和钱包的梅仁瑜也只能笑着答:“是啊,马经理。”
“难得你今天下班早,走走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去。”
鞋拔子脸的马俊状似亲昵地黏了过来,梅仁瑜笑容一苦,眉心都快要皱起来。说实话她从来都不记得自己和这位“高级理财经理”有什么瓜葛,也不知道这马俊怎么就看上了她,有事没事都爱献点小殷勤,还总是非请她吃饭不可。
每次和马俊吃饭梅仁瑜都很自觉的AA,马俊见梅仁瑜不肯让他请客就干脆买点什么曲奇泡芙布丁之类的小甜品让梅仁瑜带回去。梅仁瑜不嗜甜,不像一般小女生那样听见甜食眼睛都能放光,但又不好次次拒绝马俊,两人来往了几次之后只得收下马俊那些不走心的小礼物。
这些小礼物通常是在梅仁瑜家的小冰箱里暂留一会儿,接着要么进的海川了肚子,要么就祭了海洋的五脏庙,总之从来没到过梅仁瑜的嘴里。偏偏每次送了梅仁瑜甜品之后马俊还要问梅仁瑜感想,梅仁瑜只能用“挺好的”几个字打哈哈。
照理说梅仁瑜这种态度有点眼色的人都能看得出她对马俊无意,马俊的行为不但让她困惑还让她困扰。也不知道马俊是着了什么魔,非但一点儿也没把梅仁瑜的疏离看在眼里,还照样隔三差五就跑来约梅仁瑜一起吃饭。最可怕的是几顿饭下来之后,他开始十分自觉地用亲密的态度对待起了梅仁瑜。
“人鱼姐今天和我约好了。我们说好一起逛街吃饭再看电影的,对不对?人鱼姐。”
小春的声音从旁边柜飘了过来。这个小人精笑容可掬地跑到梅仁瑜身边抱住梅仁瑜的手腕,一点儿也看不出是在说谎。
不想随便得罪人的梅仁瑜简直不能更感谢小春,她连忙点头附和:“嗯,我和小春先约了。”
马俊看看梅仁瑜,又看看小春。被拒绝的他脸色不太好,但还是堆出个笑:“那就下次吧……先说好,下次可不准拒绝我哦,仁瑜。”
一声“仁瑜”叫得梅仁瑜浑身恶寒,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绷住了脸皮。小春则是捂着嘴巴跟梅仁瑜咬耳朵:“我早就告诉过姐你这种人一定要不留情面地狠狠拒绝了。你看他现在蹬鼻子上脸的……完全是把你当他女朋友了。”
“这还不至于吧?”
自己一次好脸都没给过马俊,马俊能会错意到这个地步?梅仁瑜讪笑两下,还是觉得小春的说法太夸张了。
马俊虽然只是保险公司派来驻银行大堂的理财经理,但收入比起梅仁瑜这样的银行柜员来还是高挺多的。况且他现在才四十五岁,半年前离了婚,把女儿给了前妻,自己有房有车。这样的条件在婚恋市场上还是蛮抢手的,梅仁瑜不觉得这种小半个黄金单身汉能看上长得不咋滴还牛高马大的自己。
“我可是提醒过人鱼姐了啊。”
小春点到为止,没一会儿就换了话题。两人为了让谎言真实可靠,干脆真的一起去吃了个晚饭。
等梅仁瑜被小春用她那低调的小高尔夫载到家附近的超市,超市正好开始打折。梅仁瑜深感幸运,不自觉地就多买了些东西。把这些东西驼上五楼之后,饶是自认体力还不错的梅仁瑜都气喘入牛了。
打开门,屋子里充斥着梅仁瑜再熟悉不过的寂静。梅仁瑜心脏一缩,放了东西就往浴室里跑。
浴缸里的人鱼还在,听见梅仁瑜那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微微睁开了眼。他翕动着唇似乎想对梅仁瑜说点儿什么又马上按住自己的喉咙极为痛苦地咳喘了起来。
梅仁瑜急忙向着人鱼伸手,她的手刚入水就发现水温不对——哪怕现在是盛夏,自己这间屋子到了下午的时候又特别晒,密闭的浴室里的水温也不该这么高。再一看人鱼,人鱼那昨天还苍白至极的脸上有了血色,只不过这血色明显不正常。
扶着人鱼让他靠着浴缸坐好,梅仁瑜一手摸到人鱼的额头,一手按在了自己的脑门儿上。
……果然不对,人鱼身上的温度太高了。居然和她这个刚提着大包小包进门的人的体温差不多。想到昨天自己摸到这正太人鱼肩膀时感受到的冰凉,再一看正太人鱼微微泛着潮红的脸庞,梅仁瑜不用去纠结人鱼的日常体温是多少度都能明白眼前这条人鱼是发烧了。
看着满身疮痍的人鱼,梅仁瑜默默地想着他伤成这样,也难怪会发烧。只怪自己昨天太过谨慎,只喂了他点儿消炎的阿莫西林……果然一个连医学门槛儿都没试图迈过去的门外汉就不该想当然地以为自己能救一条人鱼。
人鱼的命重要,还是保守人鱼的秘密重要,这种事情根本不用问梅仁瑜。
“……忍着点儿,我给你找医生去。”
梅仁瑜刚想转身,就被拉住了手腕。拉她的那只手很细,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可那只惨白的手是那样的用力,用力到了梅仁瑜都觉得很疼的地步。
“………………”
人鱼用他那双蓝得发黑的眼望着梅仁瑜,缓而用力地摇了摇头。
“你是怕治人的医生治不好你?那我给你找兽医去。兽医不行,我去找研究水生动物的人……大学教授之类的人总会有办法的。”
微微咳嗽的人鱼还是没放手。他依旧摇头,清洌洌的一双眼睛里有着不可动摇的坚定。
“那你想怎么办?!想死吗?!”
梅仁瑜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脾气,就这样爆发了。
『……仁瑜啊,妈没救了。』
“你如果想死那还跑来我面前干什么?!死远点死别人的面前去啊?!死在我面前算什么回事啊?!”
『再吃多少药都不会好的。』
“你要我怎么和别人交待我没不尽力救你你是自己要死的?!你死了你要我对着你的尸体怎么想?!你以为我会对着你哭吗?不!我不会!我绝对不会在你身上浪费一滴眼泪!”
『买药的钱你还不如省下来读书……不够学费,做伙食费也好。』
“你的自由能比你的命重要吗?!万一人类治好你以后还愿意放你回家呢?!”
梅仁瑜瞪着通红的眼睛,眼眶干涩的发疼。她怒吼、咆哮,吼完自己喘着气自己都有些发蒙。
人鱼和她非亲非故,人鱼也没求过她要她救他的性命,她压根就没有激动的必要。生死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个人的选择,旁人做不得主。再说人鱼只是不要她找医生,没别的表示。她倒好,一个激动嘴巴就关不住风,一场脾气发得莫名其妙,迁怒意味十足。
“你——我、……”
回过神来梅仁瑜尴尬得要死。理性告诉她她应该道歉,偏偏碍事的自尊心跑出来掺一脚,让她如鲠在喉,呼吸不畅。
人鱼软绵绵地松了手,纤细的手指从梅仁瑜的手腕滑落到梅仁瑜的掌心里。兴许是因为头晕,呼吸短而急促的他整条鱼都往浴缸里滑,脸也沉回水里了一半。
波光荡漾之间,梅仁瑜感到掌心痒痒的。她定睛一看,突然发现这人鱼在自己掌心里写着什么。
见梅仁瑜一次没看懂自己写了什么,嫣红着脸人鱼又一笔一划地写了一次。这次梅仁瑜总算是看懂了人鱼在自己掌心写的东西。
『谢-谢-你』
人鱼确实是用正正规规的简体字这么写了。
『我-吃-药-就-能-好』
正文 有病吃药
“你、你会写字啊……早说嘛……”
梅仁瑜的话刚出口, 自己都想咬自己的舌头。这人鱼喉咙疼着, 怎么说话?自己之前又没问过他会不会写字, 有没有沟通的手段。一看见他的鱼尾巴直接在脑子里把人家打上了“落后种族”的烙印, 否定了人鱼这个物种的智慧性。
说不定人家人鱼早就在深海里建立了能够回避人类探索的理想乡, 理想乡的科技比人类的科技还要发达许多倍。只有人类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是这个地球上的老大, 地球上其他生物的生死存亡都要听自己的。
以后再也不能这么自以为是, 先入为主了。梅仁瑜尴尬地反省着,脸上也不自觉地有点发热。抓着她手的人鱼倒是因为看见梅仁瑜理解了他的意思而微微一笑,手指继续在梅仁瑜的掌心上轻抚。
『不-用-担-心』
他写着。每一个字都不快。
『我-只-是-发-烧』
“我当然知道你是发烧。但是我不知道一般的退烧药对你有没有用, 有没有副作用,你会不会过敏。”
梅仁瑜的语速倒是快极了。发现人鱼完全能够理解她在说什么的她几乎是在看懂人鱼的话后马上就开口接茬儿:“药物过敏可是会引发休克和器官衰竭的!”
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过尖锐,语调也脱离了镇定的范畴。梅仁瑜一边对自己说“镇定冷静这不像你”, 一边缓和了口吻:“还是说你知道自己该吃什么药?或者能吃什么药?”
人鱼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他很快在梅仁瑜的掌心写下自己是杂食动物, 人类能吃的,他们人鱼基本也都能吃。让梅仁瑜不必过分担心。
梅仁瑜可没这份大无畏的胸襟胆识。别怪她婆婆妈妈, 一点小事也能拖拖拉拉这么久, 她/妈妈梅如君就是死在了药物过敏上, 死的过程极其痛苦。等到还在上学的梅仁瑜接到通知赶到母亲床前, 梅如君还睁着眼睛, 当真是死不瞑目。
梅仁瑜一紧张就感觉胃里泛酸, 恶心想吐。顾不得对人鱼解释,她一把抽回人鱼手中的手,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完蛋, 小春挑的印度菜馆太好吃, 一个不小心就吃多了。冷汗和热汗一起从梅仁瑜背上冒出,梅仁瑜还来不及捂住自己的胃,就因为想起了什么而放下了捂着嘴巴的手。
人能吃的,人鱼基本也都能吃?人能吃的,吃——的——
“……中药!我去买中药来!”
梅仁瑜的眼睛忽的就亮了起来。她胃里那翻搅得天昏地暗的胃酸也瞬间风平浪静,只是还有些难以平复地发胀。
她怎么就忘了呢?天/朝人民对于吃的执念延续了五千年,食疗的想法也从来没断过。要说这个世界上什么药品最安全她又最熟悉,那必须是天/朝人民从五千年的食文化中总结提炼出的,有神农尝百草、李时珍著《本草纲目》的中药!
虽说是药三分毒,植物也有毒性,中药里很多药物的配方中都有毒物和发物。但是比起纯化学物质的西药来,中药的药性不会那么烈,副作用也比较少!哪怕有的药会引起过敏反应,过敏反应的机率也会小很多!
梅仁瑜捡起门口的钱包就冲了出去。她刚穿了鞋打开门往前跑了一步半,整个人就撞上了一堵肉墙。
“啊……!”
“小心!”
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抓住了梅仁瑜的药,让她不至于摔到地上嘴啃水泥。梅仁瑜摇晃了两下,这才站稳了身体,她一抬眼就对上了带着一双错愕的眼睛。至于那眼睛的主人……
不是隔壁那一米八/九的青梅竹马还能是谁?
“海、海洋……?”
被海洋揽在怀里的梅仁瑜挣扎两下,想要自己重新站好。一只手拿着纸袋的海洋也随即放手。
“我考完试了。买了周卤鸭,想问仁瑜姐要不要一起吃……”
海洋显然也没想到自己刚想按门铃梅仁瑜就自己冲了出来,还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他的表情有些呆,整个人的动作也不大自然。
“今天没空!”
梅仁瑜不贪嘴,这周卤鸭却是例外。平时听见周卤鸭梅仁瑜不说是双眼放光也会犹豫三秒,今天梅仁瑜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就拒绝了海洋。海洋愈发地诧异,梅仁瑜却是连解释都懒得解释,只对他丢下一句“我有事先走了”就用八百米最后十米加速冲刺的劲头穿过走廊冲下了楼梯。
“……”
海洋站在梅仁瑜家门口,手上还拿着那袋周卤鸭。直到梅仁瑜没影儿了,他才如梦初醒一般挠了挠自己的脸颊,最后苦笑一下,拿着那袋周卤鸭回了自己家。
这可怎么办好?他不爱吃卤味,总觉得齁。另一个爱吃周卤鸭的海川又不在。梅仁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唉……
好多年都没这么不顾旁人眼光纵情奔跑过的梅仁瑜淌着热汗冲进了药店里,着实吓了药店里的导购小姑娘一跳。懒得和人废话的梅仁瑜花了五秒报了药名,脑内骂了电梯坏了一个星期还没人修的公寓十秒。
没办法,这就是便宜的代价。和谐公寓的和谐度和它的性价比成反比。物管做事向来都拖拖拉拉,能明天做的事绝对不今天做。想要电梯修好那还有得等呢。
饶是梅仁瑜风驰电掣风风火火,再爬上一个五楼也还是累得要命。何况她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爬这个五楼了。
喂人鱼喝了中药冲剂和蜜炼枇杷膏,又为人鱼换了浴缸里的水,把浴帘安上又把买来的所有东西都塞进冰箱里的梅仁瑜累得几乎是瘫倒在床上。热水澡没能给她解乏,反倒是让她越发的困了。
这二十四小时也算是够跌宕起伏的了……眼皮无限下垂的梅仁瑜弯了弯嘴角,压根没注意到放在包包里就没拿出来过的手机曾经微微震动着提示有新的聊天信息来了。
这一觉梅仁瑜睡得很沉。梦里她又回到了梅如君的膝盖上,咯咯笑着摇晃双腿。梅如君也在笑,笑得春花般灿烂,秋月般安宁。梅仁瑜以为这就是所谓的“永远”了,这一刻会永恒下去。哪知梦里的梅如君也病了。病得躺在床上,下都下不了地。
『妈!我要学医!我要读医科!我会救你的!你等我!等我!!』
梅仁瑜跪在梅如君的床边,握着梅如君枯瘦如柴的手哭喊。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得整张脸都被泪水濡湿了。哭得连鼻涕都淌出来阻了呼吸。哭得……
醒了过来。
梅仁瑜从床上坐起,一张睡肿了的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她无法正常呼吸,顺手在床头抓了张纸吹了鼻涕,这才深吸一口气,感觉舒服多了。
凌晨的夜晚很静。夜色如潮水一样透过窗户涌进室内,让室内变成安稳的海洋。梅仁瑜擦干了泪,下床跑去洗了把脸,发现浴缸里的人鱼醒了,就自觉跑到了浴缸边上蹲了下来。
“吵醒你了?”
『没有』
人鱼手指上的力道还是那么微弱,但脸上那不自然的红晕已经褪去。梅仁瑜用另一只干燥的手摸摸他的额头,这才说了句:“凉凉的。”
『我-这-个-品-种-的-人-鱼』
『体-温-比-较-低』
“人鱼还分品种啊?”
梅仁瑜笑了起来。
『嗯』
『有-湖-人-鱼-河-人-鱼』
『还-有-海-人-鱼-和-深-海-人-鱼』
『每-个-品-种-都-不-一-样』
正太人鱼特别认真地写着,梅仁瑜也特别认真地看着。她说话,他写字。他们就这么交流着,也不觉得费力。
『我-是-海-人-鱼』
于是梅仁瑜问:“那果然该给你的水加盐?是不是海盐比较好?”
人鱼摇了摇头,又写:『不-必-麻-烦』
见梅仁瑜皱眉,又加上一句解释:『我-们-人-鱼-适-应-力-很-强』
这解释梅仁瑜能接受,再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鸡婆多了反倒显得别有用心。梅仁瑜不想做多余的事,干脆点点头不再深究这个问题。
被正太人鱼冰凉凉的手抚着抚着,梅仁瑜又困了起来。她平时就缺觉,这个点儿又是深夜。见梅仁瑜头点头点的打起呵欠来,正太人鱼轻推了她一把,指指浴室之外示意她回床上睡。
梅仁瑜困狠了,也不多推辞。出了浴室一头栽倒在床上,眼看就要睡去又想起还是再喂人鱼吃次药比较好。五分钟后,喂正太人鱼吃了药的梅仁瑜再次栽到在床上。一夜安睡到天亮。
这香甜安睡的结果就是梅仁瑜没听见包里手机的闹铃声,差点迟到丢了全勤。感受到前来定期巡查的人事部主任犀利的目光,梅仁瑜心道好险好险。要知道全勤是小,给领导留下了坏印象才是大啊……
为了挽回形象,梅仁瑜工作的特别勤奋。接待储户的态度也比平时要殷切上百分之十。剩下那百分之九十她可是用百折不挠的精神奋力地每天维持着呢。
兴许是周一的缘故,这天的储户特别多。偏偏行里有个和小春同期的小姑娘缺了勤,先斩后奏地打电话来说是得了流行性感冒,烧得起不了床,现在正在由男友陪着在医院里吊水,要休息几天。正好这天小春也轮休,少了她在耳边叽叽喳喳东拉西扯,忙得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的梅仁瑜干脆午休时间都压缩成了一刻钟。前五分钟没有爱心便当能吃的她到隔壁写字楼下的小卖铺买了碗方便面,接着用五分钟烧了热水泡了面,最后梅仁瑜用五分钟把那半硬不软的面囫囵吞枣地吃了下去。
精神全部放在一个接一个的储户身上,梅仁瑜没什么空去察言观色,也就没发现马俊一直盯着她,眼神越来越阴鸷。
正文 家有宠物
下午五点二十, 银行的卷帘门在同事的操作下缓缓下垂。梅仁瑜给锁好的钱箱贴上了封条, 准备送进库房。马俊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 拦住梅仁瑜就道:“你怎么不回我信息?!”
梅仁瑜有些傻眼。回信息?信息?什么信息?
“我问你为什么不回我信息!你倒是说话啊!”
马俊阴沉着脸, 鞋拔子脸被愤怒涨成了微肿的马脸:“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在微/信上给你发了多少条信息?!”
梅仁瑜好几秒才挤出一个音节。
“……啊……?”
这个时间正是下班时间, 同事们手上没活计, 在场的不是收拾东西的就是检查安全的。众人暧昧的视线瞟过梅仁瑜和马俊, 随后又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的继续做自己的事情,或是和旁边的人说话。只是谁都不由自主地分了一只耳朵来听八卦,巴不得梅仁瑜和马俊一言不合就搞个大新闻。
“你昨天不是和郑晓春去吃饭看电影?大晚上的出门, 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马俊这句话说出来,像在围观猴山里的猴子谈恋爱一样的众人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敢情就这么点儿破事?害得他们以为今天有新的八卦能做未来一星期的饭后谈资……
要是梅仁瑜的背后有墙,要是马俊是言情小说的男主角, 梅仁瑜现在就要和马俊上演一出“霸道总裁壁咚我”的戏码了。可惜马俊不是霸道总裁, 被马俊逼得往后退上半步、撞上办公椅的梅仁瑜也不是小白花女主。虽然同样是心如鹿撞,可撞梅仁瑜心的这条老鹿显然和少女心的小鹿不是同一物种。
担心?有什么好担心的?先不说自己是和知根知底的小春在一起, 和朋友一起去吃顿饭看个电影有什么好担心的?……不不不, 在那之前还有个问题, 自己和谁在一起做什么, 关他马俊什么事?梅仁瑜感觉自己和马俊不在一个频道上。
“你也不想想现在外面多危险!前几天那个新闻你看见了吧?那个女老师。都怪她大晚上地慢跑, 所以才会被奸/杀了的!听我的, 女人晚上就不该出门!”
什么叫“女人晚上就不该出门”?这里是女性浑身上下披黑布只能露出一双眼睛的恐怖国家?还是说现在的年代不是二十一世纪,而是大众普遍蒙昧愚昧的中世纪?况且会有女性被奸/杀不是因为她晚上去慢跑!而是因为这世上有不把人命当一回事,不把女性当人看待的变态强/奸/杀人犯!晚上出门慢跑不是一个人活该被杀的理由!
“还有那个郑晓春!我就特别不喜欢你和她在一起!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她们那种富二代, 各个都是玩火有人帮收拾烂摊子的!今天她能带你去吃饭, 明天就能带你去酒吧夜场那种不正经的地方疯!”
春儿?这又干/春儿什么事情?春儿是什么人她梅仁瑜还真就知道!那是一个行得正、做得端的好姑娘!是在行里被人欺负了也自己扛着不跟爹妈打小报告的坚强姑娘!也是入行时练习点钞手练得手指都起泡的认真姑娘!凭什么一个不了解她这些方方面面的人能随便张口就说她的不是?
再说酒吧夜场怎么了?这些地方的三教九流确实多,可这社会上又有多少地方没有三教九流?正经的人到哪儿都正经,不正经的人看谁都不正经。
“你以后别跟郑晓春多待了!我怕她带坏了你!你不知道我看见她和你说话我就担心……”
因为搞不懂马俊的意图,所以梅仁瑜一直对马俊有两分惧意,三分疏远。然而这个瞬间,总是提醒自己不要与人结怨的梅仁瑜只觉得一把大火烧掉了不想和麻烦人物纠缠的自己。
“好大一碗狗粮!我们不吃我们不吃——”
马俊的几个同僚嘻嘻哈哈地调笑几声,他们都是保险公司的人,也都知道马俊对梅仁瑜有那么点儿意思。于是乎看见兄弟在努力,他们也跟着打算为兄弟推波助澜一把。
“我和谁在一起在哪里做什么是我的自由!你无权干涉!”——梅仁瑜特别想这么干脆地糊马俊一脸,让搞不清楚自己是谁的马俊赶快滚/蛋。可她梅仁瑜还想在银行里混下去呢,自然说话也要讲艺术。
“马经理,我和您非亲非故的。您这么担心我,我担当不起啊。”
梅仁瑜冲着马俊嫣然一笑。重新提起钱箱,身子一侧,就从马俊的面前让了开来。
“唷唷~这是生气了啊?老马你不行啊。你看人家美女闲你多管闲事儿了吧?”
马俊的同事里一个稍微年长一些的中年男人油嘴滑舌地打趣了马俊几句,见马俊低头哈腰地说是,又笑眯眯地转向了梅仁瑜:“美女你也别嫌老马他管得多!他这不是全心全意为你考虑,为你好,怕你不够小心才这么说的吗?他就是嘴笨!才会把关心说得这么讨人嫌的!”
“为你好”,这还真是个万用万灵的好借口。不管做了什么错事坏事讨人嫌的事让人抓狂的事,只要贴上个“为你好”的标签,一切错误乃至罪过就都被美化成了好意。受害者只要不原谅加害者就是“冷血”、“没有同情心”、“小肚鸡肠”。加害者非但不用受到处罚,还能博得吃瓜路人的同情。
啧啧啧,不然怎么说笑面狐狸最难缠呢?这颠倒是非黑白的功夫确实不是吹的。
梅仁瑜心底冷笑,面上的笑容倒是更真诚了:“这可不是嘛!马经理这话儿啊真的是不中听。我要是您女朋友啊,我脸都能被您给气绿了!”
嗯?这风向似乎有点儿不对啊……众人听见梅仁瑜的话,收听八卦的耳朵小喇叭立刻竖的更高。
“仁瑜——”
在马俊开口以前,梅仁瑜已经笑道:“马经理,您以后不用那么照顾我,免得您的正牌女友误会。”
“正牌女友?”
马俊的同事们面面相觑。马俊自己也一脸茫然。
“我们的大堂经理王美眉啊~”
梅仁瑜笑得促狭,一副“矮油你还想拿我当挡箭牌”的样子。
“马经理前些天不还被王美眉抱着胳膊两人一起甜甜蜜蜜地吃中午饭么?怎么?忘记啦?”
梅仁瑜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若有深意地看向了马俊。谁都知道王美娜恨嫁,唯一的终身大愿就是找个有钱没病的好老公,她会找上条件还不错的马俊,真没什么好意外的。
见祸水东引成功,梅仁瑜提着钱箱就往库房一溜小跑。阿弥陀佛,上帝保佑,希望“好人马大哥”别再追过来了。
回家路上梅仁瑜去了趟罗森,她原本只是想买一罐啤酒,哪知最后买成了一件。
公寓的电梯依旧没修好,不过物管好歹把“检修中,勿使用”的牌子给挂出来了,也算是有点儿进步。
跨进家门,把手里的东西全放在地上,被外面热浪给吹瘫了的梅仁瑜简直想趴在冰凉的地板上装死。可想想自己家的浴缸里还有条人鱼在,那人鱼还病着,梅仁瑜也就顾不上装死了。
“我回来了——”
梅仁瑜也没想到自己还会有像日剧主人公那样说出这句话的一天,她拎着罗森买来的速食意面和速食炒饭,光着脚进了浴室。
“欢——音……”
别扭的招呼声差点让梅仁瑜手里一人一鱼的晚饭砸到地上。梅仁瑜目瞪口呆地望着浴缸里的人鱼,好半天才冲过去:“你会说话啦?!”
人鱼苦笑了起来,刚张嘴,又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喉咙。不一会儿才抓着梅仁瑜的手写到:『稍-微-能-出-点-声-音-了』
“你声音不是发烧喉咙痛才发不出来的吗?”
梅仁瑜不是没怀疑过人鱼是不是不会说人话,但是吧,你看这人鱼都能掌握博大精深能逼疯歪果仁的大天/朝文字了,还说不了几句的普通话?这不合道理啊。
『我-的-声-带-撕-裂-了』
人鱼想了想又加了两个字。
『之-前』
“声带撕裂很严重的!不进行手术好不了的吧?”
梅仁瑜又不自觉地把眉头皱了起来。这条人鱼会想着尽量不给她添麻烦是挺好的,只不过她都已经被他添了这么多麻烦,再添两样也没差。
人鱼笑起来,一双蓝得宛如深海般的眼睛眯了起来,变成了弯弯的小月牙。
『会-好-的』
『人-鱼-的-恢-复-力-和-生-命-力-』
『在-自-然-界-里-是-首-屈-一-指-的』
“……切,看把你自豪的。”
只要看着这条破相人鱼,梅仁瑜的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浮去。人鱼冰冰凉凉的手也像是有某种魔力,一摸就把她心里那些烦躁、不安、压抑给抹掉了。梅仁瑜忽然就不觉得累也不觉得烦了。
是不是养宠物的人都是这种感觉?再忙再累打交道的人再怎么不讨人喜欢,只要回到家见了自己可爱的小宠物,心里就没空隙装那些阴暗负面的东西了。难怪养宠物的人都说宠物是自己心灵的绿洲哇……
梅仁瑜在浴缸边坐了下来,意面给了人鱼,自己拿了炒饭。在罗森热过的意面和炒饭都还有些烫手,一人一鱼也就都担着浴缸边吃起了晚饭。
人鱼有蹼没指缝,用不了筷子。梅仁瑜起先还暗骂自己MDZZ居然拿面给人鱼。下一秒发现人鱼的手巧得不得了,叉子卷意面卷得很好。甚至比她用筷子的时候还要利落两分。
梅仁瑜出门前留了药给人鱼,看样子人鱼也按照梅仁瑜说的剂量吃了。大约是烧退了的缘故,人鱼的胃口很好。吃起奶油洋葱意面来一脸幸福,看得吃牛肉咖喱味炒饭的梅仁瑜都有些垂涎欲滴。
唉……梅仁瑜,你好歹也是每个月拿着大几千工资的人呐。能不能有点儿出息,别像没吃过东西一样?想到自己对着便利店的速食意面一脸痴/汉,梅仁瑜也有点受不了自己。
脸颊上微微一冰,梅仁瑜一抬眼就看见一叉面送到了自己嘴边。
“呃……这是要我吃的意思?”
笑容满面的人鱼点了点头。
梅仁瑜觉得不好意思,又因为被那热气腾腾的奶油香气给勾了魂儿而张开了嘴:“谢、谢谢……”
咀嚼中模糊地挤出两个音节,梅仁瑜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炒饭,哪知下一秒人鱼就像讨食吃的小动物一样凑到了梅仁瑜的炒饭前,一脸期待地望着梅仁瑜。
“你、要吃炒饭么?”
“……!”
人鱼猛力的点头。那率直的模样让梅仁瑜再也感觉不到什么尴尬。她笑了起来,用自己的勺喂了人鱼一勺炒饭。
“辣不辣?你喉咙还没好,吃这个不要紧吧?”
人鱼点点头又摇摇头,脸上微微泛红还张开嘴大口喘了两下,看样子是被辣着了。偏偏这被辣着了的人鱼完全不知悔改,吃完这口炒饭脑袋又眼巴巴地停在了梅仁瑜眼前。
“还要啊?”
看着双眼放光地点头的人鱼,梅仁瑜不由得想海川是不是也是这样看自己的?明明不擅长吃辣,被辣得不行,还偏就喜欢那被辣的感觉。活生生的抖M啊……
正文 人鱼开口
黑色的长发, 巴掌大小的瓜子脸, 像是在空气中散发着莹润光芒的白皙颈项, 圆润的肩头, 强健的长臂, 沾着水露的蹼, 鱼鳞泛着珍珠光泽的长尾……腰肢纤细的优美人鱼褪去了一身凄惨, 也褪去了正太小学生的模样,从浴缸里一跃,回到了大海里。
啊……你的伤全好了。你们人鱼果然好得快。
梅仁瑜说不出是感慨, 还是落寞。她望着人鱼眼中的那一片深蓝,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置身于了海水之中,身体轻飘飘的, 像是下一秒就会被自带光晕的人鱼吸引着往更深的地方去。
等等、等等……
见人鱼回头看向深海, 不想就这样让人鱼走了的梅仁瑜急忙往前追去,伸手想要拉住人鱼再说什么两句什么。然而海水的浮力太强, 不习惯漂浮的梅仁瑜顿时就朝着前面跌了出去。旱鸭子的她试图用狗爬式来拯救自己, 可惜狗能漂浮在水面上, 称坨梅仁瑜只能往下狗啃泥……不, 人啃海岩去了。
还好, 人鱼尾鳍一动, 游来接住了狗爬如抽搐的梅仁瑜。梅仁瑜扶着人鱼坚实的臂膀,顺着人鱼发达的胸肌往上看,看到了两片形状优美的薄唇微微轻启。
“大妹砸, 俺老感激你了!你雷锋在世整一个活雷锋啊!改日俺拿些俺木那疙瘩的土特产来孝敬你!大妹砸!多谢嘞!”
“————!!!”
梅仁瑜倒抽一口冷气, 惊醒了过来,她坐在床上,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东北腔的美人鱼,这也太刺激了……
深呼吸几次,梅仁瑜的心跳慢慢和缓下来。被东北腔人鱼震撼到爆炸的神经也逐渐恢复运作。梅仁瑜眯着眼睛狐疑地看向了浴室的门。……这梦不会该不会是什么预兆吧?万一那人鱼一开口真是东北腔……
说实话梅仁瑜非但不讨厌东北腔,还觉得东北腔挺亲切的。因为她读大专的时候,宿舍里就有个豪爽的舍友妹子是东北人。这东北妹子大专毕业之后按照家里的意思回去嫁人了,自此梅仁瑜再没见过她。梦里猛然听见人鱼东北腔是惊悚,梦醒之后再回想下那东北腔就只剩下怀念。
梅仁瑜静静坐了一会儿,还是下了床。浴缸里的人鱼隔着水听见她走路时发出的震动,感觉到了LED小夜灯发出的光芒,也睁开了眼睛。
“……?”
深海一般蓝得发黑的眸子带着倦意和不解眨了眨,梅仁瑜顿时赔罪道:“对不起,吵醒你了吧?”
人鱼笑着摇摇头,依旧没开口。倒是拉了梅仁瑜的手写:『怎-么-了』
“没啥。就是做了个奇怪的梦,然后醒了。”
想到梦里高大强壮但依旧美丽得十分精致纤细的人鱼,梅仁瑜有些失笑。她那缓慢运转的脑子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梦里人鱼那精壮的身体,不活脱脱的就是海洋的身体么?那身高差,那肉眼可见的胸肌大小,那臂上肌肉摸上去的紧实程度……
“二十四岁独身女青年夜梦青梅竹马大暖男赤果果的上半身”……这要是说出去,十个人得有九个人说梅仁瑜是欲求不满,小心思都打到了窝边草的身上。
不行不行,这可不行,一定要忘掉。赶快忘掉,现在马上忘掉。要是人的记忆能一键消除,梅仁瑜一定要给自己的记忆多装这么一个功能。无奈她的脑子不支持硬件更新新增功能,她怎么都忘不了出门撞到海洋时看到的、摸到的、嗅到的、感觉到一切,只能拼命找点什么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肉/体只能用肉/体来对抗,by……既然没有人说过那就by她梅仁瑜好了。梅仁瑜看向正太身材的人鱼,这才发觉相比起刚一头砸进自己怀里的时候,人鱼现在看上去已经好了许多。虽说那些红疹一时半会儿没法完全消掉,剥落的鳞片也没那么快就长出新的来,但是平心而论,人鱼身上的伤口真的已经好了不少。之前出血的地方都已经结了痂,有的细碎伤口上的痂甚至已经开始脱落了部分,露出下面微微透红的新皮肤来。
“你……还真的好挺快啊。”
别说什么肉/体不肉/体的了,梅仁瑜看见人鱼这一身疮痍就生不出别的心思。
人鱼不知梅仁瑜的烦恼,只当梅仁瑜的话是赞扬,尾鳍一抬,一泓水花就被挑了起来,在浴缸里形成一道小小的风景。
“喔~~……”
喷泉太常见,广场公园小区都有,酒楼餐厅也挺常见。这么一串小小的水花比起喷泉来不知要逊色多少倍,可梅仁瑜还是看得津津有味。人鱼见梅仁瑜喜欢,也就手尾并用,掀了好几波不同的水花给梅仁瑜看。
水花微凉,在这个闷热的夏夜里溅到身上也只觉得爽快。梅仁瑜被溅到几滴小小的水花,有一滴稍大的从她的脸颊上滴落下来,人鱼顿时停下动作,面露歉意。
“……”
梅仁瑜也搞不懂自己是怎么想的,不,这个瞬间她根本是什么都懒得想,就这样放飞了自我。
一捧凉水直接往人鱼脸上泼去。被泼的人鱼茫然地眨巴着眼睛,水流滴滴答答地从他的下巴上滴露下来。他下意识地去看梅仁瑜,只见梅仁瑜一脸奸计得逞的笑容。
哗啦——
一泓水花折射着小夜灯温馨的光芒,把梅仁瑜泼了个半湿。
“好啊你这家伙,还长胆子了是吧?”
梅仁瑜狞笑两声,撸开袖子就朝人鱼泼水。
一人一鱼玩性大起,直接就在狭窄的浴室里打起了水仗。人鱼不怕水泼,又占着浴缸这个地利,把梅仁瑜给打了个抱头鼠窜。梅仁瑜从浴缸这头跑到浴缸那头,见无处可躲干脆拿起花洒来反击。
没花多少时间这一人一鱼就把自己弄了个气喘吁吁。于是乎一个上班族和一条病鱼很自觉地放下了武器。放下花洒的那个检查了放下尾巴的那个的吃药情况。缩回浴缸里的那个提醒浑身湿透的那个擦干了身子再去睡觉。
一人一鱼又让夜色回归到了宁静之中。
梅仁瑜以前从来不觉得一个人的日子难过。现在想来却是觉得以前的日子确实单调了些。起初被这人鱼碰瓷当真吓了她一跳,如今和这人鱼一起生活倒是蛮愉快的。就连重复单调乏味的工作似乎都比平时有干劲一些。
“……不好意思,您这支票上的印鉴不清晰,我们这边没法为您办理转账。”
梅仁瑜将手里那张公章盖糊了的支票退了回去,玻璃窗对面的漂亮姑娘顿时一脸愁云惨雾。
“可、可我们公司离这儿特别远……这么热的天儿,您让我再跑一趟,那一来一回又是两小时的事儿啊。您就不能通融一下么?”
漂亮姑娘年纪不大,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样子,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眨啊眨的,扁着嘴的模样看起来特别我见犹怜。
然而规定就是规定,梅仁瑜不可能因为看着姑娘可怜就给姑娘大开方便之门。倒不是梅仁瑜铁石心肠不知变通,实在是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为一个人开了先例,那之后便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和第无数个人上门。
“对不起,我这也是照章办事。要是我收了您的支票为您办理了转账,之后上面查下来会算我违规,要处罚我的。”
梅仁瑜对着漂亮姑娘苦笑一下,希望对方也能理解自己的苦衷。可姑娘就像是看不见梅仁瑜的无奈一般,依旧坐在椅子上向梅仁瑜道:“算我求您了!您就通融一下!就这么一次!就通融这么一下下!”
一米七五的梅仁瑜哪怕坐着也比漂亮姑娘要大上一圈,旁人看见无助的漂亮姑娘这样凄切地一再恳求梅仁瑜,顿时向着梅仁瑜投来了白眼。就连行里的男同事们都不约而同地朝着梅仁瑜这里看了过来。
要是坐柜的不是梅仁瑜,而是刚毕业出来工作的小姑娘,见到这阵仗指不定就得慌了神。梅仁瑜敛了表情,也不多说,直接就按铃请了下一位客户——顾客是上帝,上帝无理取闹的时候像她这样的小职员一向是说多错多,不如什么都不要说,继续工作。
再说不管公司有多远、来回一趟有多么辛苦,既然是工作,那就得完成。没事先检查支票的背书就已经是不可取的错漏一条。因为怕苦怕累怕浪费自己时间就要别人替自己承担风险,这是不可取的第二条。要是把人想得再坏一点儿……如果这漂亮姑娘拿来的支票是有问题的支票呢?
哪怕今天这漂亮姑娘跪下来给梅仁瑜磕头,她也不会让那张支票流入行里。因为随随便便就忘了自己的原则、公司的规定,这是职场里最不可取、也是最致命的一条。
见别的客户已经到了柜前,漂亮姑娘也只能退到了一边。梅仁瑜没再关切漂亮姑娘的动向,只是全神贯注地迎向了下一个客户:“您好,请问您要办什么业务?”
帮耳背的老大爷开户实在不太容易。银行不是能扯开嗓子纵情吼叫的KTV,梅仁瑜每一句话要重复好几遍,大爷才能听懂理解。等大爷满意而归,梅仁瑜也感到了一阵急切的尿意。
锁好电脑屏幕和钱箱,收起桌面上的业务公章、转讫章和私章,把这些章子统统锁进抽屉里。梅仁瑜椅子上起身,没走两步就发现另一个柜上的小吴对面坐着漂亮姑娘。
吴志宏和梅仁瑜同龄,但一流本科毕业的他比梅仁瑜晚进行里两年。梅仁瑜很能理解他不爽自己一个正经大学出来的高材生居然和一个大专生分在一起坐柜,且这大专生辈分还比自己高,因此向来对她没什么好脸。不过理解归理解,别指望梅仁瑜对这样吴志宏有什么好印象就是了。
吴志宏看梅仁瑜不顺眼,梅仁瑜就尽量不去触霉头。所谓咱们惹不起还能躲不起?
眼前的情况却是让梅仁瑜犹豫了一下。梅仁瑜看过漂亮姑娘的支票,她知道不管这银行里的哪个柜员收了那张支票,被人查到了都是一个大写的死字。可吴志宏居然好死不死地为这支票打起了流水!
……唉,不管小吴喜不喜欢,比他入行早的自己都算是他的前辈。还是提醒他一下得好。
“小吴——”
梅仁瑜想着快步走到了吴志宏的办公椅旁。她刚要拍吴志宏肩膀就听见一句阴阳怪气的:“有些人啊,不要因为别人长得比你漂亮就刁难人家。”
指尖一颤,梅仁瑜已经到了喉咙口的劝解悉数被憋了回去。吴志宏的话和旁观柜的男同事发出的轻声嗤笑在这种时候听来,真是比猫抓黑板还要刺耳。
“……”
做人吧,落井下石容易,雪中送炭却挺难。……罢了,别人都不怕事儿大,她这个不入眼的嬷嬷又何必替皇上操心呢?不如入厕,操心不如入厕……
正文 就不回家
马俊有王美娜缠着, 暂时没空找梅仁瑜“解释”, 梅仁瑜巴不得他赶快歇了和自己“解释”的心思。小春轮休结束又回到岗上, 没事的时候还是老样子腻在梅仁瑜身边吐槽家长里短。听她说她父母不满她成天在银行里累死累活, 正经能当女婿的人不好好找上一个, 又瞒着她擅自给她找了一门亲事, 还骗她到度假村里相亲。这下子好不容易轮休一天外加补假一天, 她难得的两天休假全砸在了这相亲上。
梅仁瑜听了直摇头,庆幸自己是一个人住,没有人逼着自己去做下蛋母鸡, 未来三十年得在窝里专注孵蛋喂娃事业。至于小春的父母是不是为她着想这种事情梅仁瑜不多插嘴,她没爹没妈那么多年,哪里评判得了这种事?
吴志宏见小春这个嘴巴厉害、背后靠山又够硬的回来了, 便没再找机会给梅仁瑜穿小鞋。梅仁瑜也不是个招人厌的, 于是乎银行生活就这么一片风平浪静。
本来嘛,生活就该是这样。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大家各过各的, 井水不犯河水, 谁都安生。梅仁瑜懒得多事,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横竖她没有少一块肉, 就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了。
一晃眼就是周四,梅仁瑜掐指一算,琢磨着海川明天也该回来了, 是该给他接风洗尘一下。毕竟人家投喂她不是两三天, 投桃报李再应该不过。恰好这周五她轮休,能睡个懒觉起来再去给海川张罗。
柜前没人,只有理财投资那块儿还有客户在咨询。望着电脑显示屏右下角那慢慢变动的数字,等着下班的梅仁瑜盘算着回家路上给人鱼带点儿什么吃的。别看那条鱼长成那副纤细脆弱好比玻璃工艺品的模样,实际上他可能吃了。之前吃得不多不过是因为他满身疮痍,发烧又喉咙痛所以没有胃口。
这些天人鱼精神了很多,胃口自然也在逐步恢复。亲眼目睹了人鱼那优雅的吃相不优雅的食量之后梅仁瑜整个人都化身为了满脸问号的黑人大哥,有种以为自己捡回来一只小奶猫,结果发现小奶猫不过是饿瘦了的大猎豹的错觉。不过想想也是,不吃东西哪儿来的恢复力呢?人鱼的恢复速度也不是无缘无故就能高出人类好几倍的……
经过近一周的相处,梅仁瑜知道了这人鱼其实是个重口味,辣的甜的酸的他一样喜欢,就算不那么好吃的东西他也能美滋滋地咽下去。只不过这人鱼偏爱糯食,梅仁瑜想这应该和他喉咙还疼着有关系。
大胃王人鱼还有做吃货的潜质。第一次吃到冰激凌的时候,人鱼整条鱼都激动到颤抖了。他拉着梅仁瑜的手写了半天好吃啊,太厉害了,人类怎么能想到发明这种能在嘴里融化的香甜泡沫,还给它取名为冰激凌呢?冰激凌凉凉地通过喉咙,好舒服。
梅仁瑜第一次觉得便利店里八块钱一个的盒装冰激凌特别值。随后扔给他一盒喉糖让他慢慢感受清爽冰凉通过喉咙。人鱼摆着尾鳍活像摇着尾巴的小狗一样吃了喉糖,结果被喉糖强烈的药味苦得皱了一张小脸。梅仁瑜因此很没道德地笑了半天。
今晚回去的时候再买两个冰激凌好了。不,买三个。一个自己吃,两个给人鱼。不,买五个好了,还要加上明天的份。人鱼现在这么能吃,中午他只吃面包喝牛奶估计过不了多会儿就得饿了。还得买点儿别的,也不知道还有什么管饱好吃又便宜的……要是能和海川海洋商量就好了。海川的厨艺实在没得挑,海洋不做饭但感觉什么都知道,活谷歌真不是一般的好用。
梅仁瑜想到这里猛一回神,惊觉自己下意识地想去依赖海家兄弟。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她依赖惯了海洋海川,并且还想再依赖下去。
……你还行不行啊梅仁瑜?好好想想你几岁了,你什么身份。你有脸去依赖比你小的男孩子,你倒是自己动动脑子呀?人鱼是你自己决定要养的,事到如今别觍着脸去再给别人添麻烦。
梅仁瑜心里暗骂自己几句,心思又回到人鱼的身上。想想自己养了人鱼快一个星期,居然还人鱼人鱼的叫,实在是不礼貌了点儿,遂想着回去了还是找个时间问问人鱼究竟叫什么名字,也好方便和人鱼打招呼。
梅仁瑜这正想着呢,忽然楼梯的方向传来一阵喧哗。梅仁瑜抬眼一看,就见到金融市场部、信贷部和客户部的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这些人可都是名副其实的青年才俊,虽然比不得国家银行的同业者那么风光,到哪里都有人点头哈腰;但相比起更多考研待业、三月一辞职的同龄人来说,他们显然有头有脸有派头多了。
梅仁瑜立刻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姿态端庄。其他柜员、包括小春和吴志宏在内也都站着挺直了背脊。大厅里的气氛瞬间严肃的像小兵见了首长,和军营不同的只有柜员不用集体敬礼罢了。
副行长傅恒也在下楼的人群之中。戴着金丝眼镜、身材高挑的他被前呼后拥的围绕着,活像出巡的皇子王爷。不过严格算来,傅恒在这个银行帝国里也确实算皇子王爷那一派的。因为这银行是一家完全由企业法人持股的股份制商业银行,傅恒他爸是总行行长兼执行董事。傅恒能不到三十岁就登上支行副行长之位,他老爸绝对功不可没。
傅恒扫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小柜员们,淡漠的眼神和向前的脚步半秒都没有停留。
“让他们也一起来。”
因为和傅恒隔得远,梅仁瑜只能模模糊糊地听到他似乎吩咐了这么一句。倒是隔壁柜那个明着暗恋傅恒这王子皇孙许久的小姑娘暗自轻呼一声,喜上眉梢。
五分钟后,梅仁瑜从八卦一把手小春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副行长这么前呼后拥地出行是因为一家酒店的老总来请副行长和信贷部、金融市场部的部长、副部长吃饭,说是要向几位讨教一下这生意经。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老狐狸们眼珠子一转就知道这酒店的老总打得是刷脸拉关系好贷款的主义。信贷部的副部长拉上了客户部的部长,指着把水搅浑。客户部的人精对此心领神会,干脆叫上职员们来组成酒桌肉盾,为领导们挡酒挡事儿。顺便破坏酒店老总设想的亲自对话副行长与各部长。梅仁瑜等柜员不过是这车轮战里用来消耗对面兵力的小卒子,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一边是等着梅仁瑜喂食的人鱼和马上要回家的海川,一边是做人马前卒给人当泔水缸。梅仁瑜觉得傻子才会在这种二选一的问题上犹豫。她二话不说,干脆地选了去做马前卒、泔水缸。
“来来来!喝喝喝!”
酒店经理豪气云干地向着梅仁瑜这一桌的人举杯,自己说着先干了四分之一杯的白酒,算是难得的有诚意了。
“好!喝!”
“厉害!”
“兄弟有诚意啊!”
一桌人都站了起来,分不清是谁的声音在此起彼伏地附和着,所有人都在笑,几分真几分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个人都把杯中的东西喝干净,并把杯底亮给别人看。
“哎哎~……你们别忙着称赞我啊!你们的诚意呢?来来来!拿酒来!满上满上!哎~没错儿!大家干一杯!把你们的诚意也拿出来给我看看!”
酒店经理说着又举起了杯子。在座的姑娘们先前都干了小酒盅里那一小口烧辣辣的白酒,此时辣的面红耳赤的有之,捂着嘴巴低头的也有之。谁都没想到坐下来还不过十分钟,这酒店经理已经来下战书了。言谈之间竟是有要单挑全桌的意思。
看来酒店老总发现了银行这边准备用人海战术。干脆主动出击,派手下来耗住他们这些挡酒的肉盾。好能亲自和银行的头儿们交流一下。
酒店经理几番白酒敬酒下来,梅仁瑜这一桌的小姑娘们都有些支持不住了。小春小小一只,又是个娇生惯养泡吧都只喝果汁鸡尾酒的。被这高度数的白酒一灌,眸子水汪汪、脸儿粉嘟嘟,看得在座男士们心痒痒。那酒店经理也就逮住小春不放,一个劲儿的:“美女你真棒!再来一杯!”、“最后一杯!最后一杯!”、“给哥哥面子就再来一杯!”
小春几杯下肚,脚步都有些虚浮。眼看着那酒店经理还劝,梅仁瑜手一伸,就拿过了小春手上的杯子放到了一边。
“人鱼姐……”
小春可怜兮兮地望着梅仁瑜,让梅仁瑜特别想摸摸她的小狗脑袋。先前她不方便袒护小春,因为那会驳了对方面子,让对方下不了台。现在小春明显有了醉意,换她上场就没什么可怪罪的。
“经理大哥,您可别光顾着看人家漂亮可爱的小妹妹。也把注意力分点儿给我这种没人要的呀。”
哄笑声中,梅仁瑜勾勾手指让服务员拿了两个钢化杯过来,自己给两个钢化杯倒了七分满的白酒。
“这杯我敬您。”
梅仁瑜递出去的杯子那头,酒店经理的脸色唰的就青了。
“您要是给我面子,就一定得和我干了啊。”
梅仁瑜笑容不改,仰着脖子就咽下那辛辣无比的液体。那滋味如同烧化了的液状金属在疯狂地往自己的食道和胃里涌。
“哎哟哎哟!女中豪杰!女中豪杰啊!”
酒店经理笑着拍手,手上钢化杯里的酒洒了小半杯在地毯上,顿时鲜红斑驳成了朱黑。
梅仁瑜放下杯子看着他,心里骂着酒桌文化就是狗屎,脸上笑得殷切真诚:“那您这人中龙凤还不陪我喝了这一杯?”
“……”
远处,没人敢逼他喝酒的傅恒面无表情地眺望了忽然就热闹起来的柜员一桌。他看见了人群里的那个高个子女人,他对她有点印象。上次贸易公司的人请客,也是酒桌车轮战。那高个子女人喝的也挺多。至于她有没有战到最后、笑到最后他不知道,因为他只留了四十分钟就从宴会场离开了。
白的红的黄的白的黄的红的……
梅仁瑜不知道自己喝了多久,喝了多少。她只知道她去卫生间抠了好几次喉咙,又在马桶上补了好几次妆。到了后来,她已经没力气抠喉咙了,好在大BOSS傅恒走了,各位部长们也都一个个相继告辞。对面清醒的人越来越少,敢来找梅仁瑜喝酒的就更少了。
等到酒宴彻底宣告结束,梅仁瑜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踩在地板上还是棉花上了。朦胧之中,她似乎听见有人喊:“回家!回家!”
回家?家?家……对,回家……回家洗澡……洗澡……洗个屁的澡啊?!家里浴室还有鱼呢!那是能给人看见的鱼么?!靠!不能回家!绝对!不能回家!回家了那鱼就被人看见了!那鱼被人看见了、看见了就……就糟大发了!
眼前是人鱼那张凑到自己面前的小脸,想到他蓝得像深海像夜空的眼睛,想到他笑起来时露出的小虎牙,想到他那冰冰凉凉的手指,想到他掀给自己看的水花——
“不回家!!!”
“我不回家!!!”
“死、都……不——回——家——!!!”
第二天梅仁瑜醒过来的时候,倒是真的想死了。
——她旁边睡着一个光/着身子的海洋。而她自己身上,也没衣服。
正文 都是套路
晴天霹雳火山爆发海啸上陆一千万匹草泥马奔驰在月亮之上彗星撞地球宇宙大爆炸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无声暴漫脸的梅仁瑜心里飘过一千万条WTF的弹幕, 然后发现身旁趴着睡的海洋蹭着枕头发出了“唔嗯”的声音。
……妈/的我的青梅竹马怎么会这么可爱?梅仁瑜龇牙咧嘴地揪着自己身上的被子, 像是要勒死仇人那样把被子都抓皱了。要不是这床被子还有一小半被海洋压在身体底下, 她简直想从床上跳下去。
打点球, 参加点什么辩论赛之类的活动时意气风发, 待人接物时的大方爽朗, 笑容迷人。哪怕军训时理了个圆寸都好看到让小姑娘们看见他就咬着耳朵低声尖叫。梅仁瑜以前就知道这样的海洋是个俊秀的小伙, 现在在至近距离下,梅仁瑜只觉得自己作为人、作为女人完全输给了海洋。
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 平缓坚毅的嘴角,嘴角下方不明显的小痔,黏在白皙的额头上的些许碎发。赤/裸的长臂光滑弹性, 遍布全身的肌肉匀称有力, 肩胛骨也漂亮的无懈可击。海洋的肌肤滑腻得令人怀疑他是不是平时都用神仙水泡澡。
……完蛋自己不会真是酒后乱/性卵虫上脑一言不合就把海洋拖进这个宾馆标间里给叉叉圈圈了吧?望着秀色可餐的青梅竹马,梅仁瑜还真没勇气拍着胸口说我是个正经人不会学老司机深夜飙车。
“仁瑜姐……?”
浓浓的鼻音拉回了骑在草泥马上跑远的梅仁瑜的心思。她回过头, 只见海洋揉着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
“你醒啦……”
海洋说着打了个呵欠。他的眼眶有些发青, 明显是没有睡好。而他的下巴上也长出了一层薄薄的青色胡茬。梅仁瑜再次深切地感受到海洋真的已经长大成人, 是成熟的异性而非当年那个跟着自己在大院儿里瞎跑的邻家弟弟了。
“海、海洋, 我问你——”
梅仁瑜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来掩饰自己的狼狈、尴尬与忐忑。
“我们俩怎么会……?还有衣服呢?”
“还不是昨晚仁瑜姐你闹着不要回家, 又在大街上吐了我一身。”
腰间只裹了一条浴巾的海洋四平八稳地下了床,他的离开使得床垫晃悠悠地弹动了几下。
“……”
望着镇定到看不出一点儿羞涩的海洋,梅仁瑜有些傻眼:敢情只有自己把这孤男寡女衣衫不整的共处一室还共度一夜的事情当成回事情?
“仁瑜姐, 你胸罩没干透, 内裤和外衣倒是干了,你要不先穿内裤和外衣?”
海洋说着从卫生间里冒出个头来,手上还拿着梅仁瑜那条价值十块的廉价内裤。
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
梅仁瑜很想爆粗,又对着海洋那张温和可亲的脸爆不出来。是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一两件内衣又算得了什么?反正都看过彼此的裸体了……呵呵,是啊,早在二十年她就把海洋从头到脚看了个遍,连小丁丁都没带放过。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可害羞的?反正大家都是一家人……反正不是一家人也胜似一家人了。反正,反正……反——正——海洋从小都只当她是姐,没有过别的心思。
脑仁被昨天的酒精烧得疼,空虚的胃部被胃酸灼得疼,脸皮子也像挨了几耳光似的火辣辣。梅仁瑜沉默了几秒,这才对海洋道:“小洋子,把朕的内裤呈上来!”
海洋“噗”一声笑弯了眉眼,应了声“嗻!”把梅仁瑜的廉价内裤还给了她。
“那我在里面换衣服,仁瑜姐你用外面。”
给梅仁瑜拿来了外衣的海洋说着指了指卫生间。梅仁瑜点点头,连句叮嘱的话都没有。海洋似乎也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很干脆地躲进卫生间里换起了衣服。
用手洗了又晾在空调下面的衣服穿在身上实在说不上有多舒服。那种潮湿的凉意像是会丝丝缕缕地渗进人身体里。好在七月的天气热的像是老龙王旷了工,蒸腾的热意三分钟就把什么水汽都给蒸没有了。
虽然没和海洋做什么不该做的,不,或许就是因为和海洋什么不该做的都没做,梅仁瑜才对着海洋就尴尬。再说她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想想家里那条一晚上没吃东西的人鱼,梅仁瑜觉得自己还是马上脚底抹油得好。
“海洋,昨晚谢谢你啊。”
“嗯,仁瑜姐是该谢谢我。”
海洋对着梅仁瑜一本正经地点头:“你真沉。”
梅仁瑜被气笑了,给了海洋背上一拳就拎了包要走:“我先走了啊。”
哪知海洋想也不想地跟了上来:“仁瑜姐你去哪儿?”
“……我胃里的东西都吐完了,你说我还能去哪儿?”
“哦。”
海洋老老实实地点头:“我肚子也饿。我跟你一起去吃饭。”
梅仁瑜听了有点想翻白眼。我亲爱的竹马君啊,你的青梅这是不想和你一起出宾馆啊,你明白吗?
“我冰箱里没东西了。要趁今天买好。”
显然海洋一点儿也不明白。这位好青年就像脑袋里有根筋被拔了:“我力气大,能帮仁瑜姐拿东西。”
对牛弹琴不过如此,梅仁瑜还在想着要用什么借口甩掉海洋,就见海洋眯了眼睛,神秘兮兮地凑到了她眼前。
“哦……我知道了。仁瑜姐你这是不想和我一起去吃饭买东西吧?”
“——”
小心思被拆穿,梅仁瑜脑袋里“嗡”的一声。连脚步都不自觉地放缓了一些。
“怕我会记恨你吐我一身,然后趁机敲诈你啊?”
于是梅仁瑜又想翻白眼了。
“仁瑜姐放心,我不会计较你吐我一身的事情的。真的。”
“……你这不是摆明了在提醒我你还记恨着我吐你一身吗?”
得得得,反正她从小就对他们兄弟没辙。反正她从来就拿这俩臭小子没办法。反正她都和海洋走到宾馆大厅了,再多待一起几分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横竖支不走海洋,梅仁瑜干脆问:“想吃什么?说吧,我请客。”
“冰稀饭豆腐脑。”
海洋腿长,先梅仁瑜几步到了前台,他一边退房一边对梅仁瑜说:“天太热,不想吃别的。仁瑜姐也留着点肚子,川晚上回来,咱们一起去吃顿好的。”
梅仁瑜想拿钱夹的手放了下来。海洋太坦然了,坦然的她都不好意思表现的不自然。可能对他来说,自己就是和家人朋友好兄弟同床共枕的睡了一宿,睡醒了约饭纯属正常,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是这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像什么?
像巴不得变成连体婴连黏一起的情侣?像有孩子的老夫老妻?……还是根本就像姐姐带着弟弟?梅仁瑜突然感觉有些烦躁。
和平地点了一碗甜豆花,再点一碗咸豆花,梅仁瑜和海洋把两碗豆花对半分了吃。海洋多吃了一碗中碗米饭,梅仁瑜头还疼着,胃口不好,只吃豆花就觉得饱了。
买东西的时候梅仁瑜一直心不在焉,海洋和她说了什么她都不太记得。只是模糊地感觉自己一直在应和海洋的话。到了家门口开始掏钥匙,梅仁瑜才勉强敛起了散漫的心思。
“……仁瑜姐,你真不要我帮你把东西拎进去?”
“我的香闺岂是闲杂人等想进就进的?”
梅仁瑜一脸嫌弃地朝着海洋摆手:“去去去,臭男人回你的隔壁去。”
“仁瑜姐你是最近又没打扫房间吧?”
海洋扁了扁嘴。
“就你多嘴。”
白了海洋一眼,梅仁瑜夺过海洋手上的东西进屋关门拉上锁。这才脱力地靠着门滑坐了下来。她头疼。疼得脑瓜子都像要裂开成两半。门冰凉凉的,贴着身体倒是蛮舒服的。
哗啦——
水声骤响,接着是一连串“啪嗒啪嗒”的声音。还没脱鞋的梅仁瑜跪在地板上往前爬了小半米,看见了匍匐在浴室地板上的人鱼。
人鱼正蹼尾并用地在地上爬行,见了梅仁瑜一双先前还流露出坚毅的双眼一下子盈了泪,软和得像是月下一潭映着夜空的泉水。他张开嘴,哑着嗓子发出了声音。
“你、没事、吧?”
那是嘶哑的、粗嘎的,甚至可以说是难听的声音。
梅仁瑜先是怔了两秒,然后甩掉鞋子冲到了人鱼的面前。
“你傻的呀?!从浴缸里面爬出来干什么?!”
门外,望着那扇被关上的门,听着门被上锁的声音,海洋久久地站着,脸上已经没有了亲切平和的笑容。
风吹过,能听见树木枝叶摩擦所发出的“沙沙”声。海洋那较长的刘海在眼前微微拂动。被一扇铁门隔绝了视野的他听见铁门那边有些许的声音响动。
嗯,果然。他的仁瑜姐向他隐瞒了某些事情。某些重要到她需要保守秘密的事情。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整个童年,他看着她抛下他独自进入青春期,他看着她一个人跨入成年的行列。她的事情他无所不知,哪怕隐秘如她第一次例假。他们亲密无间,就连昨晚她也把自己的一切都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接到她同事的电话、赶到酒店接她的时候,她早已吐得胃都空了只能干呕,之后她又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吐他一身?她虽然闹着不回家,但他就住在她隔壁,要是想送她回家又怎么可能没法送她回家?
只是借口罢了。
他的话她什么都信,那么她又有什么可瞒着他的呢?
正文 他叫笙歌
玻璃弹子洒了一地, 噼里啪啦的像有人把整盒弹珠都倒在了地上。
梅仁瑜抱起人鱼快速地检查了一遍, 见人鱼身上没外伤, 这才去看地上的玻璃弹子。
“都说鲛人泪能成珠。你哭出来的珠怎么都是玻璃弹子啊?”
梅仁瑜嘴上贫着, 手却是极尽温柔地给人鱼擦了擦眼睛。人鱼的泪被她的手指一刮, 在她拇指上凝成了块扁扁的晶莹。梅仁瑜正想多端详两下拇指上这块小指指甲盖大小的鲛人泪, 就看见这毫无瑕疵晶莹冰解一般重新化为泪水从自己手指上流了下来。
“你、想要、珍珠?”
一地的玻璃弹子都冰消雪融。人鱼的小鼻头红红的, 眼底也是一片血丝。看来他昨晚上没怎么合眼。
“笨蛋。珍珠现在根本不值钱。我又不做面膜。才不要。”
梅仁瑜嫌弃地扁扁嘴,抱起人鱼往浴缸的方向挪。人鱼也很上道,环住她的脖子就乖乖地不动了。
“那你、想要、钱?”
“钱谁不想要啊?”
梅仁瑜弯下腰把人鱼放回浴缸里, 拧开了水龙头,拽下了架子上的薄毛巾。
“钱可是安身立命之本。这天下苍生谁又不是能有一口饭吃才能活着呢?不是为了钱谁愿意蝇营狗苟?只有有钱人才有资格鄙视不能给他带来幸福快乐的钱。”
梅仁瑜没想太多,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她拿薄毛巾给刚才还在浴室地板上匍匐前进的人鱼擦了擦脸, 又继续给人鱼擦起了身。
人鱼眨了眨眼睛, 不一会儿含糊出一句话来:“人常说、不为、五斗米、折腰。”
梅仁瑜笑着停了手,看向了人鱼巴掌大的小脸:“对, 人不为五斗米折腰。我嘛, 给我六斗米我就折了。人管这个叫‘讨价还价’。”
谈钱俗, 但梅仁瑜就是个这么没出息没骨气没见识的大俗人。因为她没有有出息有骨气有见识的资本, 没法成为不食人间烟火的辟谷上仙。三十年的房贷足够把她压成一只缩头乌龟, 只敢缩在自己银行这个龟壳里安分守己。更别说衣食住行样样都要花钱, 从吃喝拉撒睡到电费水费煤气费物管费垃圾处理费……每个月梅仁瑜都有固定的大笔支出。
海家夫妇没规定梅仁瑜什么时候还他们的钱,也没让梅仁瑜写借条收据什么的。梅仁瑜却不是那种心脏到能贪了恩人的钱不还的人。所以她需要钱,需要更多的钱, 需要能挣到更多钱的岗位。
像她这种要颜值没颜值, 要身材没身材,要学历没学历,要人脉没人脉,要靠山没靠山的市井小民想要在银行里往上爬,需要抛弃的可不仅仅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尊严。
梅仁瑜痛恨酒桌文化,但也感谢酒桌文化。要不是有酒桌文化这种逼着人以健康以生命来表现自己的忠诚度与奉献心的该死系统在,她可能就要在小营业点里坐一辈子的柜台了。用少活几年来换取更美好的未来对她这种什么都欠缺,又不肯做卖肉机器的普通人来说真的是再划算不过的交易。
“你、昨晚去、喝酒、了?”
人鱼拉着梅仁瑜的手,眸子深深地看进她的眼里:“你身上、有、酒臭味。”
这衣服海洋帮她洗过了,怎么还会有酒臭味?……天,她昨晚究竟是喝了多少,喝成什么样子了?以后还是要尽量保持清醒,也好不给周围的人添麻烦。一会儿给春儿打个电话,昨天晚上肯定没少麻烦她。
“嗯。行里……说起来我还没跟你说过我是银行的,昨晚是个重要的饭局……啊!对了!!昨天晚上我没回来,你一宿没吃东西了吧?!我马上给你去拿!”
梅仁瑜说着就丢下毛巾跑到门口去拿熟食给人鱼吃,人鱼想拉住梅仁瑜没拉成。只能看着梅仁瑜疯婆子似的跑出去,又癫婆子似的冲进来。
“玫瑰凉糕!趁着冰还没化完,你吃吃看!”
塑料盒被打开,红糖浓郁的香气顿时扑鼻。一排方方正正好似麻将的饼状物躺在糖水里,上面除了玫瑰糖还铺着细碎的冰凌。
人鱼没见过这样的点心,尾巴一摆依着缸边坐直了身子。梅仁瑜三下五除二把黏成一饼的米糕叉起一块儿送到人鱼嘴边,人鱼像小狗一样皱起鼻子嗅了嗅滴答着糖水的米糕,接着小心翼翼地把米糕吃到嘴里。
“……!!”
光是看人鱼那惊喜的表情,梅仁瑜就有满满的成就感。她笑起来,问人鱼好吃不,鼓着脸颊的人鱼顿时连连点头。
谁会想到自己还有看鱼吃东西看饿了的一天呢?梅仁瑜听着自己胃里发出的“咕噜咕噜”声,心里暗道这绝对不是我嘴馋,都是因为人鱼……都是因为他吃的太香了我才会受到诱/惑……
人鱼也听见了梅仁瑜胃里那无声的嚎叫。他想笑,笑出声来喉咙又疼,就变成了一副忍着笑忍到快哭出来的样子。梅仁瑜脸上一红,还来不及恼羞成怒带着玫瑰糖的甜甜米糕就塞在了她的唇上。
“我们、一起、吃。”
人鱼还在憋着笑,眼看憋的要内伤。梅仁瑜用力朝着叉子上的米糕咬下去,泄愤似的咀嚼着。
分食这种事她有多少年没做过了?好像上次还是很多年前,海洋海川还没随着海爸爸海妈妈搬出去的时候。那会儿他们经常在职工宿舍的大院儿里玩,偶尔得了零用钱就欢天喜地地去巷子口买点烤洋芋烧豆腐之类的小零嘴儿。三个人总是把零嘴儿平分着吃,哪怕是五毛钱的盐水冰棒也如此。你一口我一口,谁也不嫌谁的口水脏。
回忆让人意兴阑珊。好在梅仁瑜也不是个喜欢沉浸在过去不可自拔的人。她咽下了米糕,问人鱼:“说起来你叫什么名字?之前我都忘了问你了。”
人鱼舔舔还沾着糖汁的唇,发出了几个梅仁瑜听不懂的音节。
“这、就是、我的、名字。”
人鱼的语言太奇妙了她一个凡人别说听懂了,就连记下来都办不到啊。
“说人话。用我能听得懂的语言说。”
于是人鱼歪着头考虑了一会儿,然后缓缓道:“我的名字、意思是、一种乐器、奏出来、的、乐曲……”
“……笙歌……”
“啊?”
“你叫我、‘笙歌’、好了。”
笙歌……这名字还挺文艺的。就是有点儿像小姑娘的名字。不过嘛,这人鱼……不,笙歌他本来就好看得像纤细秀美的小姑娘。要不是他说起话来声音粗嘎沙哑,一股子老爷们儿的味道,自己恐怕还得再怀疑一下他的性别。
“‘笙歌’啊……我叫梅仁瑜。梅花的梅,仁者无敌的仁,周瑜的瑜。……周瑜你知道的吧?”
“嗯。”
笙歌乖巧地点点头。梅仁瑜的笑里就多了分满意。
“那笙歌,你好好在这儿吃东西。我先去打个电话哈。”
梅仁瑜说着又出了一趟浴室。她把先前买的各种吃的一股脑儿的放到浴缸旁边,这才关上了浴室门,准备去给小春打电话。
“……”
梅仁瑜很少会当着笙歌的面把浴室的门关起来。所以看着那扇门阖上的时候,笙歌就已经明白梅仁瑜不想让自己知道某些事情。
某些事情是和梅仁瑜身上的味道有关系的事情吗?她身上的味道除了复杂的酒味,还有……人类雄性的味道。
笙歌环视了一下浴缸周围那一地的熟食,却没有多少胃口。他伏在缸边,恹恹地垂着睫毛。
人鱼是敏感的生物。即使隔着门也能听见声音的震动。哪怕他不想听梅仁瑜给谁打电话,电话的内容也会擅自通过轻微的震动传过来。
“喂,春儿。”
梅仁瑜如是喊了手机对面那个人的名字。笙歌闭了眼,睡着一般轻轻地呼吸着。他确实有些困了。
“对,是我。嗯,没事没事。就头有点儿疼……我喝过解酒的姜茶了。嗯,嗯。昨天晚上谢谢你啊。”
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什么都逃不过笙歌耳朵的梅仁瑜想了想便单刀直入,不和小春绕圈子:“春儿,我问你,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密码的?”
手机那头,喊美甲师来给自己上/门服/务的小春立刻手舞足蹈地叫屈:“我哪儿能知道人鱼姐的手机密码?你们家海洋小帅哥的手机号码是之前记的!”
“之前?”
“就之前去人鱼姐家玩的时候啊。”
小春不安好心地勾起唇角,顺便小声对美甲师说:“画歪了!重画重画!”
“人鱼姐不记得了啊?那次我和人鱼姐从你家里出来,不是正好遇上了海洋小帅哥么?你介绍了我们俩认识。后来有一次我去接人鱼姐看电影,你家门口我又遇见了他,这么有缘我们还不交换手机号码啊?”
梅仁瑜没说话,只觉得脑子更疼了。小春倒是心情好的不得了,她眯细了眼睛,笑得活像是小狐狸,还是成精的那种。
“怎么,人鱼姐,担心我拐了你家海洋小帅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