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 章   三月的天气已经渐渐暖了起来, 又是正下午的时候, 太阳照在身上直叫人浑身上下暖融融的。杨妈妈穿过角门, 拐进了一条夹道里。她身后跟着十几个小丫头-, 从远处看去, 也算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了。
  
  一路上遇见了几拨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的季家下人, 见了她这阵势, 就有管家媳妇停下来笑着问她,“杨妈妈带着这群人,是要去哪儿啊?”
  
  杨妈妈也只好停下脚步, 笑着回答,“往老太太的院子里去。”
  
  能跟杨妈妈打听事儿的,自然也都是府里有头有脸的人, 对于府里最近的几件大事小事都心中有数。听到杨妈妈的回答, 便心里明白她是要到老太太院子里给四姑娘五姑娘送丫鬟的。
  
  季家是百年大族,自然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在。例如府里所有少爷小姐们, 皆是七周岁往上才给分配小丫鬟, 七岁以下都是混着生母或是太太的人用。怕的, 是主子年纪太小制约不了手下的丫鬟们, 生出什么奴大欺主的事来。
  
  四姑娘季念然今年刚好要到七岁了, 之前一直跟着刘姨娘住在西小院里, 手下使的都是刘姨娘的丫鬟。可惜刘姨娘没福,腊月里染上一场风寒,之后这病就断断续续一直没养好, 熬过了正月就去了。老太太心慈, 刘姨娘去后没几天,就说看着四姑娘年纪小可怜,大太太的院子里孩子多,难免有照看不过来的时候,要把四姑娘放到自己的院子里养。
  
  大太太自己院子里养着大姑娘、三姑娘、二少爷,还要看顾着已经搬到前院的大少爷,确实有些忙不过来。老太太一提,便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还不到七岁的小孩子确实不适合自己单独住在一个院子里,大太太原本的打算是让三姑娘住到她院子里的后罩房去的。把西小院空下来,万一以后老爷身边再进了新的姨娘,院子就是现成的。
  
  在老太太提过之后的第三天,大太太就派人去帮四姑娘收拾好了东西,送到了老太太的院子里。老太太看不上姨娘院子里的下人,四姑娘身边就除了一个大太太指过去的大丫鬟石斛,谁都没带。
  
  好歹是有品阶的官员人家的小姐,只一个丫鬟在身边服侍也不大像话。老太太看了看满院子的丫鬟,又盘算了一下,下午的时候就和大太太商量,“念丫头眼看就七岁了,我看要不然就先给她把身边的人配齐了吧。”
  
  老太太要改改规矩,改的又是这种小事,大太太自然也是无可无不可。第二天就吩咐了下去,让杨妈妈去寻几个老实勤快的小丫头,等教好了规矩就给四姑娘送过去。
  
  和季念然前后脚搬到老太太院子里的,是二老爷家的五姑娘季茉然。这五姑娘是二老爷第一任妻子顾氏所出,顾氏去的早,只留下了一个女儿。续弦李氏倒是给季二老爷生了个儿子,现在才刚两岁,正是可爱的时候。
  
  去年的时候季老太爷托了关系,过了二月季二老爷就启程到京城国子监里读书了,早就决定了全家一道进京。临走之前,却被老太太把五姑娘给留下了。
  
  季茉然比季念然小不到一岁,两人之前也没怎么说过话。一起在老太太的院子里住了几天,倒是很快熟悉了起来。小孩子的友谊原本来的就要比成年人更快些,更况且两人之间多少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意思——都是没娘的孩子,就算还有爹,这爹对女儿能有几分真心也是说不准的事儿。
  
  既然已经给四姑娘预备丫鬟了,老太太就说顺便也给五姑娘预备了一块儿送过来,不差这几天的事儿。
  
  想来在老太太的院子里,也没有几个丫鬟胆大到做出欺负小姐或是仗势欺人的事儿。
  
  杨妈妈带着人,一路想着,一路穿过了穿堂,沿着抄手游廊直走到主屋前。几个小丫头正坐在台阶上,靠着柱子头一低一低地打瞌睡。也有警醒的,看到杨妈妈领着人走过来,先摆了摆手,然后轻悄悄地一掀帘子进了堂屋。
  
  不一会儿,却是老太太身边最得意的大丫鬟宝瓶走了出来。早先看到小丫鬟朝自己摆手的时候,杨妈妈就猜到老太太大概午觉还没醒,这时看到宝瓶出来,也不敢大声询问,只好先脸上堆着笑往前走了两步,拉住宝瓶的手。
  
  对着这群管事妈妈们,宝瓶从来不敢拿大,此时被杨妈妈拉住了手,连忙先示意杨妈妈说话小声些,又笑着先问候过了杨妈妈家里的小孙女,才满脸为难地道:“老太太还在东梢间里歇着,杨妈妈您看这……”
  
  “是我这时候挑的不好了。”杨妈妈连忙把责任归到自己身上,“只是上午太太和我说:‘既然那群小丫头已经教好了,就赶紧去给两位姑娘送去,总不好一直使着老太太的人,叫老太太短了人使。’我一听,就赶着下午把这群小丫头带过来了,倒是扰了姑娘休息了。”
  
  “妈妈哪里的话,我们有什么好休息不休息的……”宝瓶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站在院子里的十几个小丫头:一眼看去倒是都是好的,全是模样整齐又不会太过张扬的,看起来老实本分,具体如何却还要时日长了才能知道。“妈妈选的这几个人我看着倒是都不错。要不,您就先给两位姑娘送过去吧,回头等老太太醒了,我跟老太太说一声也就是了。”
  
  老太太早就不再管府中的事了,只是这到底是老太太的院子,不好越过老太太直接送人进来。既然宝瓶想要亲自给老太太说这事儿,杨妈妈也没什么和宝瓶抢差事的想法,两个人手拉这手又互相恭维了对方几句,就各自忙去了。
  
  四姑娘和五姑娘就住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只不过一个住东厢,一个住西厢。杨妈妈想了一下,还是先走向了四姑娘住的东厢房。
  
  东厢房是一明两暗的三间屋子,南边紧挨着屋子还有一间小小的耳房。杨妈妈自己掀了帘子就进了明间,自从四姑娘搬到老太太的院子里之后,她倒是第一次进这东厢房。一明两暗的三间屋子,还分了厅堂书房和卧室出来,右边的屋子是书房,和厅堂之间只隔了两个博古架,上面错落有致地摆了几个瓶瓶罐罐,厅堂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副对联,角落里摆着小巧精致的珊瑚盆栽,当中一张酸枝梅花圆桌,四五个小圆凳或远或近地围着圆桌,显得俏皮而不呆板。桌边却没有坐着人,想是听到了外间里传来的动静,一个穿着银红色比甲的年轻女子从左手边的里间内走了出来,正是大太太放在四姑娘身边的大丫鬟,石斛。
  
  “杨妈妈。”见是太太身边得用的管事妈妈,石斛连忙换上笑脸——她刚还以为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小丫头闯了进来,想要训斥两句。
  
  “四姑娘还歇着呢?太太让我给四姑娘送丫头过来呢。”哪怕是偏房庶女,进了老太太的院子之后就不是她们这种下人可以轻忽对待的了,杨妈妈也没有拿大,一上来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您来的可巧了,我们姑娘刚刚睡醒,还在床上歪着呢。”石斛一边说,一边把杨妈妈引进了季念然的卧房内。卧房虽然不大,布置的却很温馨,一张雕花月洞架子床,床边立了一扇小小的屏风,想来后面放的是马桶。东边屋角放着几个箱笼衣柜,西边屋角摆着妆台和一个小圆凳。沿着窗户放了一张熏笼,上面铺着锦缎的褥子,下面却没有放炭火。熏笼上还随手放了一个小绣绷,看样子刚刚石斛正坐在熏笼上做针线。
  
  季念然已经自己下了床,正坐在妆台前。透过铜镜看到跟在石斛身后进来的杨妈妈,连忙放下手中的梳子,转过身来。“杨妈妈。”她笑着招呼,脸上还有些未退的红印。
  
  杨妈妈先福了福身子,问了好,才道:“太太让我给四姑娘送几个丫鬟过来。”
  
  季念然怔了一下,才道:“劳烦妈妈了。”
  
  杨妈妈看石斛冲她轻轻点了点头,才穿过堂屋回到了院子里,从带来的小丫头中随便点了几个,带着她们进了东厢房。
  
  此时季念然已经做到了明间内的梅花桌旁,观察着杨妈妈带进来的六个小丫头。季家的丫鬟大致分为三等,以衣着区分,三等丫鬟日常穿着青色的比甲,二等丫鬟穿淡黄色,一等大丫鬟穿银红色。季念然看着眼前两个穿淡黄色比甲四个穿青色比甲的小姑娘,心中就大致有数了。
  
  “这几个丫鬟还都没有改名,请四姑娘给她们都改个新名字吧。”杨妈妈就在一旁道。
  
  起名?季念然一时之间就有些犯难。别说在季府生活的这七年时间,就是之前在现代生活了二十多年,除了给家里养的宠物起一些例如“小白”、“点点”之类的名字之外,她就再也没有过给生物起名字的经历了。
  
  她先问了问几个小姑娘的基本情况,类似“今年多大了?”“可记得家乡是哪里?”“生日是什么时候?”之类的问题,主要询问的对象还是那两个身穿黄色比甲看起来年纪稍大一些的姑娘。季念然知道,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这两个丫鬟就是杨妈妈看好的日后接替石斛侍候在她身边的贴身大丫鬟了。
  
  两个穿黄色比甲的女孩子刚好一个七月生日,一个九月生日,季念然略想了一下,就给两个人分别起名叫“流火”、“授衣”。既然两个二等丫鬟的名字定了,下面三等丫鬟的名字就顺势叫了“柔桑”、“秀葽”、“鸣蜩”、“萑苇”。
  
  起完了名字,杨妈妈接着还有差事要办,恭维了几句四姑娘给丫鬟们改的名字别出心裁,就告辞了。石斛也去安置几个小丫鬟去了,剩季念然一个人坐在妆台前,庆幸自己以前上学的时候还背过几篇诗经,而且到了现在也还记得,不然只好从《红楼梦》或是《甄嬛传》里剽窃人家现成的名字了。
  
  但是转念又一想,若是日后自己身边围着的丫鬟都叫“紫鹃”、“袭人”、“晴雯”……或是“甄嬛”、“陵容”、“眉庄”……呵呵呵呵,好像也是很爽的样子呢。
  
  不过也就是这么想想,万一有人问起来这些名字的出处……季念然觉得自己是肯定回答不出来的。
  
  然而,直到晚上到老太太房里问安的时候,在二姑娘季嫣然意味深长的目光下,季念然才反应过来,诗经里的句子……好像也不应该是她这样还不到七岁的小姑娘能知道的啊?
   正文 第 2 章   “没想到, 四妹妹小小年纪, 竟然已经读过诗经了。”晚上, 后院里的主子们都聚集到了老太太的主屋内, 看似和谐地聊着天。聊着聊着, 就说到了今天新送来的几个丫鬟, 不免问起季念然和季茉然都给自己的丫鬟改了什么名字。季念然一说完, 就看到二姐季嫣然双眼饱含深意地看着她,并且丝毫不加掩饰地将了她一句。
  
  这虽然算不上什么错处,却也不好解释。季念然想了一下, 只好说,“以前偶然听大哥哥念过几句,觉得有趣, 就记下了。”不过不到七岁的孩子, 只听人念过一遍就领会了意思并且记下了,也称得上一声聪明了。季家的姑娘, 一般到了六七岁的年纪才刚开始读《幼学琼林》, 养在大太太院子里的大姑娘和三姑娘都是这样的进度。季念然说完, 就连大太太都看了她一眼。
  
  不过这个时候倒是没人追究季念然是在什么时候听到大少爷念诗经的。季老太爷虽然官至一品, 季府的规模却算不上大, 府内也只有一个小花园。家里的几个小孩子都会偶尔过去玩耍一刻, 就连已经进了书院的大少爷,有几日在家的时候也喜欢到小花园内走一走。兴许就是某次在小花园里兴致来了吟诵了几句诗经,就被偶然经过的小妹妹给听了去呢。
  
  季嫣然还要再说什么, 盘腿坐在当中塌上的老太太抬起眼皮盯了她一眼, 她就老实的闭上了嘴巴。不过一刻,又堆着满脸的笑和坐在她上首的大姑娘季初然聊起了新得的春衫来。
  
  没了人咄咄相逼,季念然不禁暗自庆幸。季念然在睡梦中穿越之前,不过是一个刚刚参加工作还不到三年的“职场新人”,公司内勾心斗角,也很少波及到她这个小小的办公室文员身上。不比古代内宅,女人们都是小小年纪就开始历练,她穿越过来几年,也不过学了个皮毛而已。一不小心,还露出了马脚来。
  
  二少爷季晗依偎在老太太身边,一脸的娇宠,“四妹妹若是喜欢读诗经,不如下个月进了家学,和我一起跟着先生念诗经好了。”
  
  季家的家学内共请了两位师父,一位是给少爷们开蒙用的,大少爷季昀已经到了进书院的年纪,在季老太爷的安排下,已经进了江南一处很有名气的书院读书,每个月也就只得两天假可以回家。下面的弟弟年纪又小,还不到需要开蒙的时候,现在家学内就只有二少爷一个人跟着师父学四书五经,很寂寞。另一位是叫小姐们认字用的,季家的小姐,一般七岁开始去家学里跟着师父读些千字文百家姓之类的,接着读女四书。到了十岁往上,就可以不用再去上学了,只安心在闺阁里做做针线就好。现在在家学里跟着先生念书的季家小姐,也只有三姑娘季慧然一个。
  
  季念然眼瞅着就七岁了,大太太已经定了下个月就让她进家学里跟着先生念书。老太太怕季茉然居家无聊,特意发话到时候让五姑娘也跟着一起进家学念书,姐妹两个也好做个伴儿。
  
  “四妹妹才不会跟你去呢!”季慧然连忙否定了季晗的提议。今年是她在家学里念书的最后一年,一下子多了两个妹妹,是她期盼了很久的事,虽说心底知道老太太和大太太都不会答应,还是忍不住出言护住了自己即将迎来的玩伴。
  
  眼看又有一场小矛盾要爆发,大太太连忙出面打圆场,“好了慧慧,你弟弟也是说着玩儿的,念姐儿怎么可能跟他过去呢。”大太太的一句话就把季慧然安抚下来,她“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季晗朝着季慧然的方向做了个鬼脸,一转身扑到了老太太怀里,脸伏在老太太的腿上撒娇。
  
  季念然穿越前就非常喜欢看八卦,穿越后大太太给她的大丫鬟石斛也是一个消息灵通的,偶尔和她说一些府里的大事小情,季念然都听得津津有味。每日两次的晨昏定省,更是被季念然视为围观八卦的好时机,就像电视里固定的八点档一样,无论是在老太太房里还是在大太太房里,每天都定时上演,不能错过。
  
  但是当她自己变成八卦事件中的一份子甚至是主角的时候,她就没什么兴趣奉陪了。
  
  此时的季念然,正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眼观鼻鼻观口,打定主意只要不再点到她的名字,就决不开口说一句话,直到这件事情过去为止。
  
  老太太伸手拍了拍二少爷的肩膀,“晗哥儿乖,等过几个月祖母给你找一个玩伴和你一起进家学读书好不好?”
  
  “好啊好啊。”季晗连忙答应下来,过了一会儿,又问,“祖母找来陪我的是哪家的哥哥弟弟?”
  
  老太太笑了笑,“是你姨祖母家的小表弟,只比你小两个月,晗哥儿高不高兴?”
  
  大太太仿佛还没有听说这件事,看了老太太几眼,只不过孩子们都在,有些话不好问出口。季晗倒是高兴,不住地点着头,眼睛里满是兴奋之色。
  
  “祖母对我最好了!”他说话也很讨大人们的欢心。
  
  “哦?那你母亲就对你不好了?”老太太就摸着季晗的头问。
  
  季念然坐在下面,听着这话就忍不住地想翻白眼,从前只听说过人用“老妈和老婆掉到河里先救谁”这个问题为难儿子,没想到现在这个问题都已经问到孙子头上了。
  
  然而季晗倒是没有被这个问题难为住,“祖母对我最好,娘对我也好,但是娘不像祖母会经常给我糖吃。”
  
  老太太像是被这稚儿之语给逗笑了一般,一边笑一边伸手点着季晗的额头,“你这小子……”
  
  大太太也跟着老太太一起笑,还拿出帕子沾了沾眼角,好像是被季晗的这句话给逗得笑出了眼泪来。
  
  老太太和大太太都笑了,堂屋里的众人也只好跟着一齐笑了起来。季念然只觉得越笑越干,越笑越干……因为她丝毫没有领会到刚刚季晗的那句话到底哪里好笑了。
  
  她一边笑一边偷偷观察着堂屋里的众人。演技最好的自然当属老太太和大太太,除了她俩之外笑得最有真情实感的就是大姑娘季初然了。季初然和季府大少爷季昀同岁,只不过比季昀晚了半年出生,生母王姨娘原本是大老爷身边侍候的大丫鬟,怀孕之后被抬了房,却是自己没福,难产而死。季初然自打落地就被大太太抱到了房里,被大太太当成亲生女儿一般养到现在。小的时候和大少爷两个人在大太太的院子里一个住东厢,一个住西厢。后来大太太有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三姑娘,她也没有失宠,平日里做人办事都很拿得出手。
  
  后来大少爷搬到了老太爷的院子里,三姑娘就住进了原本属于大少爷的东厢,大姑娘依然住在西厢,想来是要住到出嫁了。
  
  对于大姑娘精湛的演技,季念然就觉得很佩服。虽然眉眼之间还多少带着两分刻意,比不得老太太和大太太的炉火纯青,但是衬着她还不到十四岁的年纪来看,也算是很有天分和造诣的了。
  
  若是在现代,指不准就是个小童星。
  
  只不过……季念然看了看将将收住笑的老太太和大太太,若是每个公侯府里的当家主母都有这份演技,把这群人放到现代,想必每年的三金颁奖典礼都要更精彩得多。
  
  和大姑娘比起来,二姑娘的演技就没那么好了,连眼角的嘲讽都遮掩不住,在季念然看来,那么心不甘情不愿的还不如不演。只不过有了后面包括季念然自己在内的几位姑娘做对比,季嫣然的演技看起来就没有那么烂了。
  
  季慧然是一脸天真地“哈哈”了两声,季茉然只勾了勾嘴角。而季念然……她一边“呵呵”一边恨不得冲上去打季晗两下。
  
  都是这小子惹出来的事!
  
  只可惜,这二少爷虽不像《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一般是贾母和王夫人的命根子,但是在老太太和大太太眼里也比她这小庶女重要得多。就算再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真的打了府里嫡出的二少爷。
  
  看老太太和大太太都停下了笑,大姑娘才伸着脖子看了看摆在屋角的自鸣钟。她的动作刻意做得大了些,果然引起了老太太的注意,老太太就也转过头看向了屋角的自鸣钟。
  
  宝瓶在老太太身后站着,此时也道:“老太太,到了该摆饭的时辰了。”
  
  老太太看了看小花厅里的众人,“那就都散了吧。”她只留下了季念然和季茉然两个养在她院子里的姑娘陪她一道吃饭,又拍了拍季晗的背,“去陪你娘好好吃顿饭,可不许再惹她伤心了啊。”
  
  说得好像季晗经常见了祖母就不要娘了一样。
  
  事实上,除了逢年过节,或是什么大日子,老太太很少留几个孙子在自己院子里吃饭。许是因为两个儿子都不是老太太自己生的,虽说长子被写到了老太太的名下,然而从小没有养在老太太身边,这母子之情天然的就少了几分。老太太自己没有儿子,虽说女儿嫁的好,但是对着两个媳妇也不大拿婆婆的架子,对于儿子的儿子,更是见面的时候亲近一下,等走了也就丢开了,由着他们的亲娘去照看。
  
  她会接孙女们过来解闷,却从来不插手孙子们的事。
  
  季念然就常常在想,老太太是真的不管,还是打算以后憋个大招。
  
  想想平日里围观到的老太太和大太太言语间打的机锋官司,季念然认为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虽然从大少爷进书院起,府里的人就在老太爷的授意下改了称呼,但是家里当家作主的依然是老太爷。就算已经很少管事,老太太是老太爷的嫡妻,身上又有一品的诰命在,季念然觉得她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放手对府里的控制。如果有的选择,谁会心甘情愿的被架空呢?
  
  正院有自己的小厨房,做出来的饭菜的味道,比府里大厨房做出来的要好得多。老太太吃饭的时候规矩多,季念然小心翼翼地跟着老太太吃了几天饭,也已经习惯了。她现在一心只想着赶紧应付过去这顿饭,好回房赶紧歇歇——戏虽然好看,但是今天不幸被波及到了,感觉心好累啊!
   正文 第 3 章   第二日早上起床后到老太太处请了安, 又吃了早饭, 季念然一时无聊, 就把昨天新来的几个小丫鬟叫过来聊天解闷。
  
  重点考察的, 其实还是两个二等丫鬟, 流火、授衣。这两个丫鬟都是家生子, 祖辈全是老太太王氏陪嫁过来的下人, 在季家繁衍三代,她们身后也都有着一大家子在府里各处任差的亲戚。要说起来,这两个丫鬟应该比外面买来的石斛消息更灵通才是。
  
  而这两个丫鬟的性格也各有不同。流火外向活泼一些, 在内院里四处走动闲聊,比较容易交到朋友;授衣内向温柔一些,在人不大得意的时候相机去安慰几句, 也有很大的可能被当做垃圾桶倾倒出些内幕来。
  
  季念然就觉得她俩都是潜力股, 快到中午的时候和石斛主仆两个出了老太太院子里的后角门,去往大太太院子的路上, 她就暗示石斛, 可以适当培养一下这两个小丫鬟。
  
  石斛进大太太院子的时候年纪还小, 也是个活泼的性子。大太太规矩严, 在她的院子里, 丫鬟们都不敢多说一句话。石斛有时候想找人聊天, 却也不敢多说,只好全都闷在心里。后来被分到了四姑娘的屋里,没想到倒是和四姑娘投了缘分。
  
  她一直记得, 刚到四姑娘屋里的时候, 有一次去大厨房给四姑娘拿零嘴,回来偶然说起大厨房的李妈妈和钱妈妈拌嘴的事儿。当时她无意中说了两句,突然想起来姑娘年纪还小,不好听这个,就住了嘴。但是转过头时,却看到季念然一脸的兴味十足,眼中写满了鼓励,仿佛在催促她赶快往下说。那之后,石斛就时不时地给她讲些府里下人之间的小纷争,偶尔也会说一些主子们屋里的小事。
  
  例如“大太太屋里又碎了一个上好的瓷瓶”,或是“秋姨娘又给院子里的丫鬟们多散了些赏钱”这类的。再深的事情,就算她知道,也不敢和姑娘说了。然而哪怕只是些零零碎碎的小事,几次之后她就发现姑娘待她更贴心了。
  
  现在,她已经十五岁了,过两年就要配人的年纪,也不怕下面的小丫鬟学了她的本事之后越过她去。
  
  “姑娘您就放心吧。”石斛这样给季念然打了包票。
  
  在季府后院,一早一晚家里的正经主子们都要到正院里去给老太太请安,所以午饭之前的半个时辰,大太太在自己院子里展现自己对儿女们和姨娘们的关心和爱护就成为了又一固定日常。
  
  大太太的院子也是五正四耳的一溜瓦房,看到季念然走过来,就有小丫鬟打起了门帘子。石斛被留在了堂屋外面,季念然自己绕过屏风和多宝格,走进了大太太日常见人的西次间,隔着一层碧纱橱的西稍间,就是二少爷季晗的卧室。而隔着堂屋的东次间和东稍间,被布置成了里外套间儿,冬天暖和,夏天放上冰山也比别的屋子更为凉爽,是大太太的卧室。
  
  季念然进到西次间的时候,除了去了书院的大少爷季昀、二姑娘纪嫣然及她的生母秋姨娘,大房的几个孩子和姨娘已经全都到了。
  
  大太太正坐在榻上,怀里抱着庶出的四少爷昶哥儿,季晗也坐在大太太身边逗弟弟玩儿。四少爷的生母瑞姨娘站在大太太身边,偶尔回答一些大太太对四少爷日常起居的问询。大姑娘和三姑娘分别坐在大太太两边的椅子上。
  
  “母亲,大姐,三姐。”季念然福了福身子,坐到了三姑娘季慧然下首。
  
  大太太点了点头,说了句“念姐儿来了”,就继续和瑞姨娘讨论四少爷的玩耍和睡觉问题了。
  
  季慧然和季念然还是很友好的,两个小姑娘就叽叽咕咕地说起了绣花的事儿。
  
  “等到了下个月,四妹妹就要开始去绣房了吧?”
  
  “是啊,和姐姐一样,上午去家学念一个时辰的书,下去再去绣房学一个时辰的针线。到时候,就拜托三姐姐照顾了。”
  
  “先生都很和气,但是也不会过于宽松了。”季慧然就以老学员的身份提点季念然,“不过绣房的先生第一日会让你先随便绣一点什么,并不要求多好,只要尽力就可以了。”
  
  “妹妹记下了,多谢三姐姐。”
  
  季念然嘴上同季慧然客气着,但是她的绣花水平不过就是不会吧红牡丹绣成人血馒头,有没有尽力,其实差距并不是很大,她就想着要不要先找石斛给自己补补课。石斛虽然热衷于八卦,但是自己的本职工作还是做得很不错的。
  
  不过她又转念一想,就算自己一点都不会绣,绣房的先生也不会把自己给赶出来,还是先能逍遥几日且逍遥几日吧。
  
  正想着,秋姨娘拉着季嫣然的手走进了西次间。
  
  “太太”“母亲”“二姐”……
  
  等到大家互相问过好,季嫣然坐到了季初然的下首,秋姨娘站到了瑞姨娘的旁边。秋姨娘是大老爷在京里念书的时候人送的,据说出身不大好,但是人品做派最是风流婉约,就算现在年纪已经挨上了三十的边,也依然很得大老爷的欢心。就连季念然都承认,秋姨娘是一位非常动人的美丽妇人。
  
  瑞姨娘是大老爷在京里时给秋姨娘买的贴身丫鬟,后来就做了大老爷的屋里人,怀上四少爷之后被抬了姨娘。此时秋姨娘站在她旁边,她就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给秋姨娘让了点位置。
  
  大太太瞥了瑞姨娘一眼,没有说话。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了二少爷在逗四少爷背诗的声音。季念然和季慧然刚刚的话题被打断了,此时都失去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趣。季初然和季嫣然姐妹之间关系平平,就算偶尔有几个话题,也大多会留到在老太太的房里的时候再聊。
  
  季念然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是在老太太房里的时候,季嫣然和她们姐妹之间的关系会格外融洽一些。虽然偶尔也会出现昨天晚上那种季嫣然抓住她的漏洞暗讽的情况,但是她绝对不会在老太太的屋里招惹养在大太太院子里的姐妹。
  
  这样一想,季念然就觉得秋姨娘真是个妙人。
  
  秋姨娘在京城陪伴了大老爷十年,就算后来大老爷被老太爷叫回了江宁,另有娇妻美妾,这份感情也并没有减淡。反而大太太和大老爷,长时间不生活在一起,夫妻之间只剩下了相敬如宾。哪怕大太太先后为大老爷诞下了二儿一女,而秋姨娘除季嫣然之外就再无所出,也并不妨碍大家看清大老爷和大太太之间并无很深的感情以及对秋姨娘的偏宠。大太太宠爱大姑娘,却绝对不会对被大老爷格外放在心上的秋姨娘和二姑娘有什么好感。既然讨好也没有什么作用,那除非在外人面前,也就没有什么讨好的必要了。
  
  季念然坐在椅子上,双眼盯着大太太衣领处的盘口,脸上露出上辈子追星时学到的标准的“运营式的微笑”,然后明目张胆的开小差。
  
  直到大太太摸了摸四少爷的头,让大家散了,才猛然回过神来。养在大太太院子里的少爷小姐们自然是跟着大太太一道用午饭,季念然就朝季慧然笑了笑,起身跟在秋姨娘和季嫣然的后面,出了大太太的屋子。
  
  石斛正坐在抄手游廊里,同几个丫鬟说话。她原本是大太太院子里的二等丫鬟,给了季念然之后才升了一等,在大太太院子里原本的几个一等丫鬟面前就有些说不上话。后来那几个一等丫鬟多数配了人,新提上来的几个倒是同她关系不错。她和三姑娘房里的大丫鬟翠萼、二少爷房里的大丫鬟白鹭,都是一道扫地上来的小姐妹,关系也很亲近——秋姨娘和二姑娘的丫鬟,向来是和她们泾渭分明的,很少凑到一起。
  
  见到四姑娘跟在秋姨娘和二姑娘身后出来,白鹭几个就连忙推了推石斛。石斛也小跑了两步跟在了季念然身后,在季念然回头看向她的时候,露出了一个微笑,主仆两个都没有多说什么。
  一路进了角门,来到老太太院子的后院里。正准备从堂屋的后房门到老太太屋里用午饭,却见一个二等丫鬟金鱼迎了上来。
  
  “四姑娘,”金鱼笑吟吟地福了福身子,“老太太说了,今天中午让四姑娘和五姑娘在自己房里用午饭,不用陪着老太太一起用了。”却没有说老太太这样吩咐的缘由。
  
  季念然明白,全府上下大概都知道大太太每日午饭前要见见儿女们的习惯,这是老太太特意让人在这里等着她呢。
  
  “劳烦金鱼姐姐了。”季念然眨了眨眼,“春日里人最易困乏,老太太愿意更自在些也是有的。”她自己给老太太找了个理由,“那我就下午再去陪着老太太说话解闷儿。”
  
  她朝金鱼点了点头,带着石斛绕过堂屋,回了自己的屋子。走到东厢房门口,一眼看到新来的六个丫鬟全都在抄手游廊里站着,有动作快的看到季念然带着石斛走过来,已经当先站到了门边上,只等着她们一走近了,就帮着打帘子。
  
  季念然愣了一下,笑着看了石斛一眼,当先走进了屋子。石斛对着流火和授衣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跟在她身后也进了东厢房。
  
  屋里很暖和,季念然解了斗篷坐到梅花桌旁,石斛忙着收拾她的衣服,两个小丫鬟只好在门边站着。季念然看看流火,再看看授衣,两个丫鬟虽然都要比她大个一两岁,此时却是动都不敢多动一下。季念然嘴角的笑意就有些藏不住了。
  
  这是石斛已经挂好了她的斗篷,顺手倒了杯茶放到季念然手边——也算几个丫鬟有眼色,屋里的茶水还是热的。
  
  “姑娘,我去大厨房给您拿饭吧。”她的视线在流火和授衣身上扫过,又用带着疑问的目光看向了季念然。
  
  “好啊。你就……”季念然看了看流火,又看了看授衣,“带着流火一起去吧。”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刚刚抢先站到门边给她打帘子的丫鬟就是流火。她就想起以前公司里的新人,总是比老员工表现得更积极一些。
  
  “好嘞。”石斛答应一声,就带着流火出了屋子。
  
  季念然喝了口茶,目光又落到了授衣的身上。穿着淡黄色比甲的小丫鬟站在门边,略低着头,顺从而安静的样子,仿佛并没有看到刚刚流火跟在石斛身后出去时嘴边丝毫不掩饰的笑意。季念然暗自点头,放下茶杯,起身走进了卧室。
  
  授衣犹豫了一下,默默地跟了上去。
   正文 第 4 章   石斛带着流火提着两个小食盒回来的时候, 授衣已经侍候着季念然换上了舒适的家常衣裳, 重新梳了辫子——授衣梳头的动作很轻, 季念然却不好分辨她的手艺好还是不好。
  
  季念然就寻思着, 石斛梳头的手艺只能说是中规中矩, 若是授衣是个在这方面有天赋的, 倒是可以把她往这个专业上培养一下。日后授衣和流火两个, 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也就可以周全了。
  
  流火和授衣帮石斛将食盒里的碗碗碟碟都摆到梅花桌上,就被支下去吃饭了。石斛一个人侍候季念然吃饭,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还有一小碗碧粳米饭,虽然比不上老太太屋里的菜肴奢靡, 也是□□美味精致, 至少比起季念然原来在西小院吃的饭菜好吃多了。
  
  “今儿有小蘑菇炖鸡,还有鸡蛋炒枸杞芽, 都是姑娘爱吃的东西, 可要多吃几口。”
  
  季念然挑了些枸杞芽, 又吃了一块鸡胸肉, 目光不由自主地就挪到了正站在她身侧给她布菜的石斛身上。
  
  石斛明白自家姑娘的意思, 不由得忍俊不禁起来。不用季念然多说, 她就自然地坐到了季念然旁边的小圆凳上,身体略微前倾,凑近了自家姑娘的耳朵。
  
  “小厨房那边的人说, 他们原本东西都准备好了, 莲花过去传话说老太太中午只想吃些清淡的东西,又说给四姑娘和五姑娘的午饭单独预备出来,厨房里的人才赶着做了几样粥和小菜出来。”
  她又看了看门口,身体再次向前探了探,季念然也配合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连咀嚼和吞咽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听说,今儿上午老太爷过来探老太太,两个人在屋里关上门说了好一阵子话,连宝瓶都只能站在堂屋门口候着。不过老太爷走的时候脸色倒是还好,说是回了前院之后就进了书房,连午饭都是在书房里用的。”
  
  季老太爷年幼的时候是当今皇帝的伴读,两人一起长大,后来也一直被皇帝视为心腹。现今官至一品,管着江南的几处织造局,平日里事情多忙得很,得闲的时候也多是考教儿孙们的功课,很少进后院。
  
  今天特意上午就进来正院,还与老太太关起门来说了好一阵子话不让任何人旁听,想来是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
  
  只不过,这就不是她一个养在内宅的七岁小姑娘应该管的事情了。
  
  石斛看了看季念然的神色,就转而说起了其他八卦,什么小厨房里孙妈妈家的小狗被她的小孙子踩到了尾巴,在桌子下面躲了一天不出来啦,管着老太太库房的吴姐姐看上了浆洗房郑嫂子家的小女儿,想给自家二儿子订个娃娃亲等等。
  
  没想到出去这么一会子,石斛能听回来这么多段子,季念然就着这些八卦津津有味地吃下了一碗饭去。
  
  ***
  
  正院主屋里,老太太正歪在卧室套间儿里的榻上,后背靠着一个大迎枕,闭着眼睛,宝瓶坐在小脚踏上轻轻给她捶腿。
  
  几上的香炉散发出轻烟,宝瓶偷偷抬眼看着仿佛已经睡着了的老太太,恰在这时,老太太叹了口气,宝瓶连忙垂下眼皮,只盯着老太太的双腿,不敢再抬头。
  
  今天老太爷过来和老太太关着门说了一阵子话,她们这群丫鬟一个都不能留在屋里。老太爷走了之后,老太太就像是把所有情绪都封起来了一般,就连她这个贴身大丫鬟都看不出来喜怒。
  
  “前儿个我那姐姐写信给我,说要把她那小孙子送过来,在咱家家学里和晗哥儿做个伴儿,我只当是她家现在闹得有些不像话了。没想到……刚老太爷进来说,他听到消息,皇三子竟是有意让那孩子去给他的嫡长子当伴读……”
  
  宝瓶只低头给老太太捶腿,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老太太这话其实更像是自言自语,但是在跟前儿的人是她。若只是秦将军家的那些事,她倒也不陌生,只是这事竟然已经涉及到了皇家,就不是她们这些小丫鬟能开口的了。
  
  “三皇子府上近两年偶尔写信过来,都会或多或少的提两句慧丫头,我只怕三皇子现在是铁了心的要把咱家绑上他家的船啊……”
  
  老太太自己说了一会儿,宝瓶不敢搭话,也就不再往下说了,只自己闭着眼睛想事情。不一会儿,竟渐渐睡着了。宝瓶听着老太太愈发平稳的呼吸,壮着胆子抬眼看了看,确定老太太是真的睡着了,才松了口气。
  
  老人家午睡的时间不长,只睡了大约两刻钟左右。睁开眼睛的时候,宝瓶正坐在软塌旁边的小杌子上做针线,仔细一看,正是一个老人家用的抹额,秋香色的底子,宝瓶正用金银二色的丝线在缎面上绣着竹叶的纹样。老太太心知这是做给她的,看向宝瓶的神色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慈爱。
  
  宝瓶听到动静,抬头看到老太太已经醒了,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到了杯温茶水,站在软塌边喂给老太太喝了。老太太就着宝瓶的手喝了半杯茶,觉得精神好了不少,她拍了拍宝瓶的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你等下,去一趟老大家的院子里,就说我的意思,大姑娘转眼就十四了,年纪也到了,让老大家的赶快给看个人家……”老太太眯着眼睛又想了一下,“她之前好像略提过她妹妹家的那个大小子?她要是看好了,就找个由头叫过来让老太爷和老大看看,若是好,就订下来吧。”
  
  “是。”宝瓶答应下来,心里也有些为大姑娘开心。
  
  季初然是季家的庶长女,虽说从小养在大太太院子里,和别人家的嫡女也不差些什么,但是说亲的时候,对方难免就要先打听打听出身。她们这些丫鬟们偶尔私下也会聊起府里这几位小姐,三姑娘是嫡女,以后自有她的造化,二姑娘为人刻薄,出身不好,却最是眼空心大,四姑娘五姑娘都还小,看不出什么。只有大姑娘,无论是嫁给清贫人家秀才举人,还是嫁到权贵之家给人当庶子媳妇,都让她们打心底觉得可惜。
  
  但是大太太这外甥宝瓶也是知道的。大太太嫡亲的妹妹嫁给了皇商范家,子嗣上原本有些艰难,嫁过去几年只生了个女儿,比季家的大少爷还大了半岁,据说已经订好了亲事,说给晋中一个大户人家做长媳。夫妻两个就一门心思的培养庶长子,谁知到了范太太三十岁上,竟又得了个哥儿,夫妻二人真是又喜又愁。最后还是范老爷拍板,说以后家里的生意还是交到大儿子手里,嫡出的小儿子就往读书人的路子上培养,日后兄弟两个,一官一商,相辅相成,定能让范家门楣更加壮大。
  
  范太太也很认同这个安排,从小养在膝下的庶子手里握着家族生意,日后自然也会孝敬她,亲生的嫡子考科举做官,日后身份更高一层,自然是更好。只是如此一来,长子的婚事变得低了不成,高了也不成,她想来想去,就想到了季家庶出的大姑娘。
  
  这季家在官场又有人脉,日后也许还能拉扯一把她的小儿子,怎么想,都是一份称心的好亲事。
  
  反而是大太太一直对这门亲事有些犹豫,总推说要看老太爷和老爷的意思。这次老太太发了话,又是个庶出姑娘,想来这门亲事十分里总能有七八分准了。
  
  宝瓶一心二用,心里琢磨着大姑娘的事,面上却不显,还是在用心聆听老太太吩咐的样子。
  
  “昀哥儿就比初丫头大半年……”老太太话锋一转,又说到了大少爷季昀身上。“一转眼,昀哥儿也十四了,屋里也该看着提拔个人了……”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将目光在宝瓶身上转了一圈。
  
  宝瓶心里一惊,大少爷房里不缺服侍的丫鬟,老太太特意提出来要“提拔”一个,提拔起来做什么的意思不言而喻。宝瓶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不是有什么期待。
  
  老太太拍了拍宝瓶的手,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说,“你去吧,等回来的时候也去歇歇,让她们下面的人来伺候就行了。”
  
  宝瓶连忙堆起满脸的笑,“老太太说的这是哪里话,能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着,就是宝瓶前世修来的福气了,哪里会觉得累呢。”
  
  老太太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宝瓶站起来从堂屋里唤了宝伞进来,福了福身子,转身出去了。
  
  出了堂屋,刚呼出一口气,就有小丫鬟赶着迎了上来,“宝瓶姐姐,可有什么吩咐?只管叫我去做就是了。”
  
  宝瓶笑了笑,想当初她也是从这样要四处奉承讨好的小丫鬟做起,到了现在,身为老太太身边第一得意的大丫鬟,走到哪里也有人来奉承讨好她了。
  
  “只管玩你们的去。”宝瓶也不敢拿大,都是奴才,谁知道日后哪个就有了好机缘呢。“我替老太太去趟大太太的院子,若有事,回你们宝伞姐姐也是一样的。”
  
  “宝瓶姐姐只管去。”
  
  “可不敢误了姐姐的差事。”
  
  小丫鬟们七嘴八舌地,直簇拥着把宝瓶送出了后院的角门,才散开继续干活儿去了。
  
  宝瓶一个人走在通往大太太院子的夹道上,心底默默盘算着,她比大姑娘和大少爷还要大个两三岁,不知道她的结果又在哪里。
   正文 第 5 章   五月十六是老太太的生日, 今年是小生日, 原本说了不大办的, 只家里人自己叫几桌酒席, 一个戏班子, 乐上一天也就是了。只是既然存了些别的念头, 大太太和老太太商量了一下, 就借着这个由头,给范太太去了信,说是想接范太太过来乐几天, 也和大太太姐妹相聚些时日。
  
  晋中和江南相距甚远,只为了亲家老太太的小生日来回奔波很不值得,但是范太太却心领神会地答应了下来, 还回信给大太太说, 会带着大儿子一同前往。
  
  大太太最近就在忙着在府里收拾出一个单独的院子出来,预备给范家太太和范家少爷住。老太太又说京里的秦老太太也会借着机会把秦家的小孙子送到季家来, 让大太太给范家少爷收拾屋子的时候也预备出一份一样的出来, 在大少爷居住的院子旁边找了个闲置的小院子, 布置起来预备给秦家的小少爷住。
  
  宫里又传来消息, 说皇上打算明年巡视江南, 也会到江宁转转, 让季家预备好了接驾。这虽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但是准备工作也是繁琐的很,况且让季家用现在的宅子接驾, 也略显小了些。季老太爷就天天叫上大老爷和幕僚们, 商量着再扩个园子出来。每天出了衙门就关在前院书房里,看舆图,看花草山石,忙修园子的事。
  
  一时之间,全府上下都忙了起来,就连府里的少爷小姐们,也都很有眼色的规矩了起来,往日里有些鸡毛蒜皮的小纷争,此时也都学会了各让一步,生怕哪个长辈当天火气正盛的时候自己撞了上去。
  
  季念然和季茉然已经开始跟着三姐季慧然一起上学了。每日上午念一个时辰的书,下午绣一个时辰的花,每天陪老太太吃三顿饭,老太太乏了就在自己屋子里吃,其余时间也都安静的呆在屋子里。最近大太太事情多,就把每日上午固定的季家大房自家人之间的“亲子会”给停了,倒是让季念然更自由的了些。
  
  日子过得没有什么波澜,季念然就只觉得无聊。石斛只好带着几个小丫鬟每日里想些新花样,变着法儿的逗她开心。
  
  石斛带了流火和授衣一段时间,看她俩都已经能独自当差了,就和季念然商量着,也学着别人屋里的规矩,给几个丫鬟排了当值的轮次,每月里也能有些休息的日子。
  
  这日刚好排到石斛休息,季念然午睡起来,见屋里只有授衣一个,流火却是不见踪影,不免有些奇怪。流火平日里当差很是积极勤勉,季念然不信她会听到里间动静却还在外间呆着不动。
  
  授衣在给季念然梳头,在镜子里看到季念然的神色,心下也有些明白。她手上动作不停,悄声开口,“流火说姑娘中午在老太太屋里进的不多,午睡醒了怕是要饿,刚刚去小厨房给姑娘要点心去了。”
  
  今天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老太太的心情有些不好,季念然就没敢多吃。只吃了半碗饭就跟着老太太一起放下了筷子,菜也只敢夹自己跟前的几样,大多还是甜口的,季念然并不是很爱吃。
  
  中午吃的少,此时午睡起来确实有些饿了。流火和小厨房的孙妈妈是拐着弯儿的亲戚,她去小厨房拿点心,十回里有七八回孙妈妈都不会让她走空,别的不说,一个月下来总是剩下不少给小厨房的赏钱。
  
  流火这事做得很有眼色,季念然也很满意,但是也不想在授衣面前流露出对流火的偏爱——虽说她只是个不得宠的小庶女,但是一进来就在小姐屋子里做二等丫鬟,授衣就绝对不会是个蠢笨的。说是摆不平这两个丫鬟的位置让授衣和她离了心,日后也总是件麻烦事。季念然就另寻了话题来和授衣聊天。
  
  “上次你说,你家大哥哥在咱家大采办的手底下做事?”
  
  “是。”授衣愣了一下,没想到季念然会突然问到她哥哥的事,但是还是笑着回话,“跟着咱家采办里的一个小管事,倒是经常有些出门的机会,我们家姐妹以前有些想买的东西又不方便自己出去的,都托他带回来给我们。”她顿了一下,透过镜子看了看季念然的神色,略带探寻的问,“姑娘是想找人买点什么东西?”
  
  季念然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念头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索性直说了,“我想托你家哥哥帮我带几本坊间的话本子来,但是先说好,只要那些志怪游记,可不要什么犯忌讳的书。”
  
  “这个我们自然晓得,姑娘就放心吧。”听是带几本小说进来,授衣就放心了。她现在的前途和四姑娘绑在一起,若是姑娘让她叫哥哥带些为难的东西进来,她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听说咱家的几位老爷少爷们,自己不方便去买,偶尔也会托他们带些话本小说回来。我哥哥也是跟着府里的采办们认过几天字的,这些书肆都是进出惯了的,坊间那些话本也都熟得很,托给他是再不错的。”
  
  “这可好了。”季念然也开心起来。居家无聊,她早就想找些小说看看打发时间,最近府里长辈们都忙,没什么精力盯着她这里,才想着托人买几本进来。她看着镜子想了一下,又问授衣,“你哥哥可同你说过最近坊间流行什么话本?”
  
  此时授衣已经帮季念然重新扎好了辫子,原本屋里放着熏笼的位置已经换上了一个美人塌,季念然在美人榻上坐了,授衣就站在一旁和她说话,“我哥哥这个人,自恃比我们这些弟弟妹妹多认得几个字,又能经常出去办差,回来总要炫耀一二。在外面听了什么新鲜故事,也喜欢回来说给我们听。听他说起来,现在外面最受欢迎的好像是个名叫《薄生传》的话本子,写的最是有趣。”
  
  季念然一听“薄生”这两个字,就不自觉地想起“张生”来,一时之间就有些犹豫。“你可知道这《薄生传》大致写了个什么故事?别有些什么不三不四的话,日后万一叫老太太、太太知道了,惹得大家都难堪。”
  
  授衣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可不敢叫姑娘看什么坏了体统的东西,这书我哥哥也给我们讲过,说是最近外面茶楼里也最喜欢说里面的故事,只可惜写书人写的太慢,总要三个月半年的才出一本新的。”
  
  没想到还是个长篇连载小说,季念然一时也起了兴趣,问授衣还记不记得小说都讲了些什么,先给她说说。
  
  “奴婢的哥哥也只给我们说过一点儿,好像是一个发生在一个书院里的故事。说是那家书院里给学生们分了四个班,每旬都要评比。那薄生和另外两个好友都是书院内青龙班里的学生,和玄武班的人最不对付……”
  
  季念然听了一会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授衣被她的笑声打断,也不知道还应不应该继续说下去,一时愣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季念然越笑越停不下来,直笑得伏在榻上直不起腰来,摆了摆手让授衣过来帮她揉揉肚子。
  
  “真是没想到……”季念然说了两句,又笑得说不下去了。这话本里的故事,分明就是改编版的《哈利波特》,只是不知道是这个时代刚好有人和英吉利的罗琳女士开了类似的脑洞,还是遇到了同样穿越过来的“老乡”。
  
  季念然笑够了,才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和你哥哥说,就给我带几本这个进来好了,回头我看了也将给你们听,确实是个好玩儿的故事。”
  
  “好,回头就去和哥哥讲。”授衣答应着,却也有些疑惑,自己刚讲了个开头姑娘就知道这故事很有趣了?刚刚姑娘笑成那个样子……
  
  “授衣,说了什么逗得姑娘这么开心?刚在窗外都听到姑娘的笑声了。”外间传来放下东西的声音,随即又传来了脚步声,流火一掀帘子,走了进来。
  
  授衣连忙收敛了脸上的神色,“给姑娘说了个话本子上的故事,就是最近很火的《薄生传》。”
  这个故事流火倒是也听过一点,此时看季念然高兴,就要凑趣继续说一点里面的事。
  
  季念然连忙指了指外间方向,刚刚流火掀帘子进来的时候她恍然看到梅花桌上放了一个小食盒,“拿了什么回来?”她就笑着问流火。
  
  “孙大娘新做出的糖芋苗,还有炸山药。”流火顿时忘了话本的事,和季念然表起功来,“说是老太太中午也没吃好,她特意给老太太准备的,我泥了她好半天,才分了我一些,姑娘快出去尝尝。”
  
  “好啊。”
  
  流火和授衣就服侍着季念然坐到外间的梅花桌前,流火打开食盒,把里面的几样小吃都拿出来放到了梅花桌上。除了糖芋苗和炸山药,还有一小盘萝卜丝饼,一小盘春卷,总共四样。
  
  授衣又拿出了季念然的筷子放在桌上,还倒了杯茶过来。季念然看了看桌上,感觉有几分在现代吃的下午茶的意味。
  
  小厨房是专门为老太爷和老太太服务的,半下午的不要赏钱就预备出来的点心自然是老太太爱吃的东西,季念然不爱吃甜,但是对流火拿来的这两样,也不是十分抵触。况且现在正是饿的时候,这些甜点也变得好吃起来。
  
  流火在季念然刚坐下开始吃的时候就想着和姑娘搭话,但是看季念然吃得香甜的样子又不好打扰,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姑娘,刚我去前面小厨房等东西的时候,倒是听说了件趣事。”
   正文 第 6 章   季念然正夹着一块山药小口的吃着, 听见流火的话不由得一愣, 看了流火一眼, “什么趣事?”
  
  流火看了看季念然的脸色, 才继续说道:“好像是秋姨娘身边的管事妈妈, 冲撞了咱们家大姑娘, 现在都在太太院子里……正闹呢……”
  
  “这个时间……”按理说这个时间各房主子都应该在午睡, 或是午睡刚醒,怎么会被一个下人给冲撞了?这个下人理论上还是在另一个院子里当差的。
  
  季念然就觉得这事很奇怪。
  
  “怎么回事,快给我讲讲?”她又想了一下, “也先别忙,你去把你石斛姐姐叫过来,这怕是件大事, 咱们屋里的人都要做到心中有数才好。”
  
  大中午的就闹到了大太太的院子里, 大太太想来看秋姨娘不顺眼,就算是件小事, 肯定也要拿来做个筏子发作一番。怕是过会子老太太这边就也知道了, 又是在这么个要紧的时候, 怕是不能轻易了结。
  
  流火和授衣两个到底是新来的小丫鬟, 经历的少。这时候, 还是要有石斛这个大丫鬟在身边, 她才能更放心些。
  
  流火答应一声,转身就去寻石斛去了。老太太院子里丫鬟多,东西也多。后院塞得满满当当的, 季念然和季茉然屋里的小丫鬟们都是四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石斛和流火授衣三个人白天晚上都要轮流当值, 休息的时候就歇在厢房南边的耳房里。季念然屋里每天晚上两个丫鬟上夜,一个陪着季念然睡在里间的小塌上,另一个睡在书房里,耳房虽然不大,但是每晚只睡一个小丫鬟,也总够住了。
  
  不一会儿,石斛跟在流火身后走了进来,一进门儿,就笑着福了福身子,“听说姑娘寻我?可巧了,我上午本想着回家去看看我爹娘的,刚去找我爹娘说了几句话,心里惦记着姑娘,就又回来了,正遇着流火去找我。”
  
  “这可巧了。”季念然笑着指了指站在一边的流火,“刚流火去小厨房拿点心,听了件趣事回来要和我说,我就想着咱们一起听听。”
  
  石斛笑着看了流火一眼,没有说什么。在石斛面前,流火也不敢太张扬,规规矩矩地把刚刚和季念然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好像是因为针线上的什么事,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流火没有打听出来更多消息,季念然也不失望,而是看向了石斛。听石斛刚刚的意思,她显然是已经听说了这件事情,怕自己还不知道,赶着回来告诉自己的。
  
  “这件事我倒是也听了些。”石斛大方地对着季念然点了点头,“姑娘知道我娘在浆洗房当差,浆洗房和针线房挨着,两边的人也相熟,我娘就知道得多些。听说是大太太让针线上的人赶着给大姑娘做两身新衣裳,从大太太自己的私房里出。刚好做得了,大姑娘屋里的珊瑚去针线房拿的时候遇到了秋姨娘院子里的苗婆子,一眼就看到了这两身新衣裳,又问得了是大姑娘的,就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把珊瑚给挤兑哭了……”
  
  季念然笑了笑,“这珊瑚我是知道的,倒比大姐姐还要更受不得委屈些。”
  
  后面的事自然是不用说了,必然是珊瑚哭着回去告诉了季初然,季初然又哭着闹到了大太太那里。季初然绝对不是受不得委屈,但是也不能被姨娘院子里的下人欺负了去。对于这个大姐姐,季念然觉得自己总是比别人看得更清些,绝对不是一个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想来不知道最近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大姐姐这个递了个现成的秋姨娘院子里的话把儿给大太太呢。
  
  她住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倒是真的少了不少是非。
  
  “这事,咱们心里清楚就行了。若是闹大了,叫咱们过去,脸上也别露出来,只当不知道。”季念然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府里都在传今年要来几个表少爷给老太太过生日,大姑娘到了说人家的年纪,大太太要在几个表少爷里给大姑娘挑个姑爷。季嫣然也到了快要说亲的年纪,也许,秋姨娘也动了心思。
  
  石斛也叹了口气,“这秋姨娘,跟着老爷在京里带了那么些年,管着老爷的衣食住行,很有几分管家姨娘的意思。现在回了江宁,在老太太、太太的眼皮子底下,她是收敛了些,但是下面的婆子丫鬟们却还当自家主子是管家太太似的,除了老太爷、老太太的亲信,其他人都不大放在眼里……”
  
  季念然看了石斛一眼,石斛就很有眼色地停住了话头。
  
  “秋姨娘想摆太太的款儿,自有太太去管她,再不济,也还有老太太去管,轮不到咱们。咱们且在一边看着就好了。”
  
  被季念然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石斛脸上也不见委屈,她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话说得有些太过直白,略垂着头,低声应了句“是。”
  
  季念然不想身边得力的大丫鬟没了面子,就转移了话题,让授衣继续和她讲话本子的事,不一会儿,东厢房里的主仆四个又聊得热火朝天起来。
  
  ***
  
  此时大太太的屋里,众人聚在西次间,大太太正坐在榻上冷着脸喝茶,大丫鬟青萍在一旁小心地侍候着。另一个大丫鬟采篮正和季初然的丫鬟珍珠一左一右地将季初然夹在中间,轻声劝慰她,季初然用手里的帕子捂着脸,“呜呜”地小声哭泣着。
  
  秋姨娘站在屋子中间,却是一脸从容,季初然另一个大丫鬟珊瑚正在她不远处跪着,还在垂泪。
  季嫣然和季慧然都没有被叫来,季晗也被丫鬟带到了东厢房里,只说让三姑娘带着弟弟玩一会儿。
  
  屋里间或传来了苗妈妈在院子里求饶的声音,秋姨娘听在耳朵里,心里却并无半点波澜。今天闹的这出戏,大太太是什么意思她心里明白得很,苗婆子肯定是保不住了,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送到北边的庄子上去。但是,总要从中探一探大太太的底牌。
  
  季慧然是嫡女,莫说在大太太这里,就是在老太爷、大老爷那里,季嫣然也比不得。看起来季大老爷很宠她们母女,但是这里面的轻重,他清楚得很。可是季初然也只是个庶女罢了,她的女儿,未必就争不过了。
  
  大太太喝了两口茶,把茶杯重重地放在了旁边的小桌上,“当”地一声,屋里众人都不由得震了一下,采篮和珍珠劝慰的话语也有了一刻停顿,只有季初然,依然不受影响,自顾自地哭着。
  
  “初姐儿莫要再哭了,娘一定会为你做主的,容不得那等刁民欺辱你!快收了眼泪,等下老太太见了,要心疼了。”大太太先放柔了脸色安慰了季初然几句,见季初然的哭声已经渐渐歇了,才又面色森然地看向了秋姨娘。
  
  这样的做作,让秋姨娘瞬间有些想笑。但是她依然肃了肃神色,只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裙边。刚走过来的路上,不知在哪里沾了些土,裙边上出现了一点污痕,却又不好现在洗去,看着只觉得碍眼。也许,对于大太太来说,她就是这样的存在吧。想到这里,她的肩膀不由自主地又绷紧了些。
  
  秋姨娘分明感受到大太太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但是预想中的训斥却没有出现。
  “秋姨娘也是我季家的老人儿了,总该知道老太太对几个女孩儿的态度是什么,那是再娇宠不过的。”
  
  大太太选了个略显平和的开头,秋姨娘一时之间也有些摸不到头脑,只好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敢多说什么。
  
  “你可能不知道,今天中午,苗婆子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还话里话外地扯着初姐儿。那些话,她有脸说,我却不好意思再重复一遍。”大太太说着,就叹了口气,“秋姨娘是老爷心坎儿上的人,苗婆子是在你院子里当差的,罚得轻了呢,怕府里众人不服,也怕老太太问起来知道了担心……”
  
  院子里,苗婆子求饶地声音骤然又响了些。
  
  大太太却不理会,依然只盯着秋姨娘,“罚得重了呢,又怕秋姨娘知道了心里不高兴,倒让老爷心疼……”
  
  秋姨娘只觉得自己的背上突然发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全身上下都抖了起来。她不假思索地跪在了地上,“太太说的哪里话……”
  
  大太太的胳膊搭在小桌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秋姨娘只觉得那一声一声的直敲到了她的心上,吓得她再也不敢说出下面的话。
  
  “苗婆子嘴这么不干净,依我看,就赏她一碗药,全家都送到北边的庄子上去,远远的打发了,杀鸡儆猴,免得下次还有这么不知轻重的刁奴,再对着几位小姐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秋姨娘,你看如何?”
  
  秋姨娘跪在地上,勉强勾了勾嘴角,“太太说的办法自然是最妥当的。这苗婆子素来喜欢胡言乱语,我也常恼她。只不过看她当差还算勤快,才一直没回了太太撵她出去。”
  
  “最近家里事情多,人来人往的,你管住了自己院子里的人。这次你院子里的人惹了初姐儿,我帮你担着,回头亲戚来了,若是冲撞了,你身上总少不了个驭下不严的过错。在老太太面前,我也保不了你。”
  
  秋姨娘又将身子伏低了些,“是太太疼我。”
  
  大太太做了个手势,示意青萍过去把秋姨娘扶起来,“今儿的事儿,是那婆子嘴不干净,原也不是你的过错。你且去吧,好好约束你院子里的那群人。不说别的,她们天天和嫣姐儿呆在一个院子里,别教嫣姐儿知道了那些不三不四的话。”
  
  秋姨娘借着青萍的力站了起来,见大太太朝她挥了挥手,想再说些什么,青萍却手下暗暗使力,拽着她出了西次间。她不敢挣开青萍的手,只好抿着嘴,出了大太太的正房。心下暗自生气:大太太这是一点风声都不给她透啊!
   正文 第 7 章   当天晚上, 到老太太院子里请安的时候, 季念然就觉得老太太就对季初然格外亲厚了些, 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 还一直拉着季初然的手, 问她院子里的丫鬟都听不听话, “若是受了委屈, 只管来找我。我的话,就是你娘都不敢不听的。”
  
  大太太就在一旁凑趣儿,也不管二少爷一直在逗被奶娘抱在怀里的四少爷。
  
  剩下几位姑娘都坐在老太太对面的圆凳上, 好似都不知道下午发生过什么一样。季慧然和季念然说上午念书的事,又说下午绣花的事,不一会儿季茉然也凑了过来, 三个姑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只把季嫣然落了单, 她也不以为意,没人理会她就自己玩着手上的首饰, 一会儿摸摸戒指, 一会儿转转镯子。仿佛自己只是个外人, 眼前的一切都和她无关。
  
  这时, 宝瓶走到老太太身边, 凑在老太太耳朵旁边说了什么, 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拍着季初然的手道:“好孩子,今天跟着祖母吃饭, 小厨房特意做了两个你爱吃的菜。”
  
  季初然先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大太太, 才笑着答应下来,“偏了祖母的好东西了。”
  
  “我也要跟着祖母吃。”季晗听了,也顾不得再逗四少爷,忙跑到老太太面前,抱着老太太的一个膝盖撒娇,“祖母,好不好?”
  
  老太太笑着摸了摸季晗的额头,“你大姐姐今天受了委屈,晗哥儿还是跟着你娘去吃吧,等过两天你秦家表弟来了,我再留你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这话明里暗里都在点下午发生的那件事,大太太但笑不语,季初然一直低着头,正在聊天的三个女孩瞬间动作一致地用余光扫向季嫣然。季嫣然的脸上也有了片刻的僵硬,双手紧紧地攥了攥手中的帕子。
  
  季晗看了看屋内众人的表情,委委屈屈地说了声“好”,老太太又叫丫鬟拿糖给他吃,过了一会儿,就让大太太带着孩子们回去了。
  
  金鱼和莲花已经带着小丫鬟们支好了吃饭的桌子,老太太笑着拍了拍季初然的手,季初然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羞赧的笑意,和宝瓶一左一右搀着老太太站了起来,一道向桌边走去。季念然和季茉然跟在三人身后,起身的时候,两个小姑娘对了一个眼色,同时藏起了眼底的笑意。
  
  季嫣然仗着大老爷的宠爱,向来不太把除季慧然之外的姐妹们放在眼里。季初然季念然出身庶女也就罢了,季茉然正儿八经的二房嫡长女,又因为自身经历比别人更敏感一些,平日里是不是地被她怠慢或嘲讽,早就积了不少怨气。今天看到她在老太太这边明着受冷落,不由得有些解气的感觉。
  
  季初然很少被老太太留饭,她是大姐,今天老太太又有意给她撑腰,就坐了老太太右手边往日季念然的位置。季念然和季初然更熟悉些,也无意占季茉然的位置,就顺势坐在了季初然旁边。
  
  老太太面带笑意地看了季念然一眼,也是很满意的样子。丫鬟们陆续将菜摆在了桌子上,老太太喜欢甜烂的食物,季初然也是府里出名的好甜口,满桌菜里十有八九都是甜味的菜肴,季念然只看了几眼,就觉得已经饱了。她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季茉然,在一个院子里住了也有二、三个月的时间,她倒是还没摸清楚这个堂妹的口味。
  
  季念然就着菜吃了两口饭就觉得有些腻,她在现代偏好吃咸辣酱香口味的食物,跟着季家人在江宁住了几年也没有改过来。幸好桌上有道鸽子汤,她先喝了一碗,又示意石斛给她盛了一小碗,埋着头慢慢地喝着。
  
  等到老太太放下了筷子,又喝了两口汤,她也刚好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勺汤,坐直了身子,等着丫鬟端茶上来漱口。
  
  吃完饭,又在小花厅坐了坐,老太太就让她们都回去休息,又额外拉着季初然嘱咐了两句话,“你今天跟着你娘一块儿过来的,也没个丫鬟跟着,等下叫宝瓶带着小丫鬟送你回去,回去之后先去见见你娘,也叫她放心。”
  
  季初然忙笑道:“祖母说哪里话,我在祖母这边吃饭,娘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放心呢。”
  
  老太太拍了拍季初然白嫩的手背,没有说话,又靠回了软塌上的大迎枕上,摆了摆手。几个姑娘都没有再说什么,站起来福了福身子,带着各自的丫鬟出了小花厅。
  
  季初然和两个妹妹并不同路,三个人在堂屋里说了几句话,就分开各自回房去了。
  
  宝瓶带着一个三等小丫鬟送季初然回了大太太的院子,先跟着进了主屋。大太太却没在平日里见人的西次间,而是在东次间里,正坐在罗汉床上和两个亲生儿女说话,被季慧然和季晗围着,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一抬头见了季初然和宝瓶,忙对着一对儿女使了个眼色,虽没起身,但是也换上了和蔼亲热的笑脸,“我们初姐儿回来了,今天在老太太那儿可吃到什么好东西了?”
  
  见老太太屋子里的大丫鬟跟着来了,季慧然和季晗都规矩地坐回了椅子上,季初然就坐到了大太太身边,母女两个手拉着手,亲亲热热地靠在一起。
  
  大太太也不等季初然的回答,而是看向宝瓶,“劳烦宝瓶姑娘送初姐儿回来了。”
  
  “是老太太心疼大姑娘呢。”宝瓶笑着回答,“老太太不放心大姑娘一个人回来,咱家大姑娘可人疼,宝瓶得了这差事,心里也高兴。”
  
  大太太笑了笑,直夸宝瓶会说话,又使了个眼色给青萍,“知道老太太那边离不开你,我这边也不好多留,只是好歹让你青萍妹妹招待你喝碗茶再回去。”
  
  宝瓶福了福身子,也没有推辞,跟着青萍一道出了东次间。
  
  看着两位妙龄少女转出东次间的背影,大太太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她叹了口气道:“初丫头,今儿委屈你了。”语气中,也满是疲惫。
  
  季初然靠在大太太的肩膀上,微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娘,我不委屈的。”
  
  大太太摇了摇头,只盯着屋角的珊瑚盆景出神,三个儿女也都不敢再说话,屋内一时之间安静得有些吓人。
  
  青萍回来的时候,守在堂屋的采篮朝她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东次间的帘子。青萍会意地点了点头,可以放重了脚步。“太太。”她一边开口一边撩起了帘子。
  
  大太太这才回过神来,“宝瓶已经回去了?”
  
  青萍点了点头,“已经回去了。我看她的意思,老太太……”大太太轻咳了一声,她连忙又闭上了嘴。
  
  “时辰也不早了,你们都回去歇了吧。”大太太看了看三个儿女,吩咐道。又让青萍出去叫采篮,“把两个姐儿都送回去,把晗哥儿也带过去,和白鹭说,就说我说的,让哥儿快睡了,不许他再淘气。”
  
  待几个儿女都走了,只剩下青萍在一边服侍,才示意她,“刚宝瓶和你说什么了?”
  
  青萍忙回道:“倒是没说什么,只说老太太很看中咱们大姑娘,给三姑娘留了不少好东西,觉得四姑娘也懂事……就是没提一句二姑娘的事。”
  
  大太太勾着嘴角笑了笑,只是这笑里也不见几分真心实意的高兴。“老太太这是为了安我的心呢。”
  
  “老太太自然是看重太太的。”宝瓶也笑着接了一句。
  
  “我有儿子呢。”大太太神色间也显过一丝自得,她想了一会儿,又和青萍商量,“我想着,到点睛坊去打几件首饰,今年老太太虽然是过小生日,但是来的客人多,初姐儿和慧姐儿见人的时候总要有几样新东西才好。”
  
  青萍犹豫了一下,“那四姑娘那里……”
  
  大太太犹豫了一下,“念姐儿年纪小,手里本来也没几样东西,也给她打两样吧。小姑娘年纪也渐渐大了,也要学着打扮起来。”
  
  青萍笑着奉承了大太太两句,大太太指了指罗汉床前的小杌子,青萍笑着在上面坐了,主仆两个商量着最近府里的几件大事,倒也不觉得烦闷。
  
  ***
  
  而此时,秋姨娘正倚在美人榻上,她半散着头发,身上只穿着抹胸和睡裤,披了件大衣裳,手上端着一碗红枣燕窝,也不喝,一手拿着勺子不住地搅着。
  
  丫鬟婉莲坐在小杌子上,一边给她捶腿一边劝着,“姨娘别伤心了,二姑娘也是一时被欺负的狠了,心里不自在,断不会为此恼了姨娘的。”
  
  秋姨娘脸上闪过一丝狠厉,“嫣儿的脾气我哪里会不知道,她就是怨我……只是今天,那边也是欺人太甚了!”
  
  婉莲胆子再大也不敢随意说老太太和大太太的坏话,只要继续说季嫣然,“二姑娘现在不理解您的好意,日后也会懂的。只要日后有个好结果,现在算什么呢。”
  
  “是啊。”秋姨娘缓缓舀了一勺羹吃了,“我这些年也没能给老爷生个哥儿,只盼着嫣儿以后能少吃些苦。只要她好了,我就是看人眼色一辈子也没什么……只是可恨,瑞莲这个养不熟的……”
  
  “姨娘,老爷来了。”有院子里的小丫鬟跑到窗根底下提醒了一声,秋姨娘和婉莲对视一眼,主仆两个脸上瞬间都露出了微笑。
   正文 第 8 章   天气尚未完全转暖, 秋姨娘却换了件纱的外衣披在身上, 配上桃红的抹胸和月白的绸裤, 俏丽丽地让人看不出已经是一个年近三十的妇人。
  
  她走出卧房的时候, 大老爷刚走进堂屋, 脸上还带着丝笑意。“老爷且慢些。”少女娇音的余韵还未散去, 随即被一层屋帘挡在了门外。
  
  秋姨娘就像没听见似的, 笑容明媚地迎了上去。“老爷。”她一边说,一边上前帮大老爷宽了外袍,顺手递给一旁的婉莲, 使了个眼色。“老爷今儿忙了一天,想必是乏了?我让婆子备了煮过草药的热水,用那个泡脚, 最是解乏。”
  
  婉莲会意地把大老爷的袍子搭在屏风上, 福了福身子,轻轻扭动腰肢, 转身出了屋子。大老爷的视线在婉莲身上稍微停留, 就被秋姨娘引着往卧房去了。
  
  ***
  
  大老爷在秋姨娘屋里歇了一夜不提。第二天一早, 大家到老太太屋里请安的时候, 就都看到二姑娘的头上戴了枝新簪子, 季嫣然的脸上也是一副笑模样, 不再是昨日强撑出来的漠然。
  
  老太太、大太太、季初然、季慧然都一副没看到的样子,季念然就也假装自己不知道。今日得到荣幸坐到老太太身边的是季慧然,季念然一边坐着季嫣然, 一边坐着季茉然。她向来明哲保身, 就找了些“今天大概要念哪章书”这类的话题拉着季茉然说话。
  
  季嫣然倒也不关心这个小妹妹的心思,只一味的和季初然说话,“大姐姐针线做得向来好,妹妹倒是有些问题想请教大姐姐。”
  
  季念然在大太太屋里见过季初然亲手绣制送给大太太的桌屏,绣工精致,活灵活现。季念然也觉得,季初然确实在刺绣一道上很有天赋。
  
  “听说秋姨娘院子里的人和针线房的人最是交好,二妹妹有问题只管去问绣娘们,想来也没人敢在妹妹面前拿大不告诉你。姐姐这点雕虫小技,就不在妹妹面前献丑了。”季初然凉凉地刺了季嫣然一句。
  
  季嫣然的脸上瞬间带上了一丝委屈,季初然笑了笑,也不理她,而是起身凑到了大太太身边。若是答应了季嫣然的要求,就给了季嫣然没事儿往大太太院子里、往她屋里凑的机会,她不愿意季嫣然去她的屋子,就不客气的拒绝了季嫣然看似示好的行为。
  
  不过是仗着大老爷宠爱秋姨娘。季初然心里微微冷笑,就算今天下了季嫣然的面子,最多也不过是被大老爷责怪几句,后院的事总归是老太太和大太太做主,她的日子也不会变得难过。更何况,大老爷会不会为了季嫣然来责怪她还是两说。
  
  大老爷昨天晚上歇在秋姨娘屋里,这在季府内院也算不上什么秘密,想来不可能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也只给了季嫣然一枝新发簪聊表安慰罢了。大太太生了两个嫡子一个嫡女,大老爷虽说不上喜爱,对她却很敬重,不会轻易在儿女的事上下她面子。
  
  况且,老太太的态度摆在那里,怕是连外院扫地的婆子都知道了。再宠爱的庶女,也不值得大老爷为了她去下嫡母的面子。
  
  老太太也早看到了季嫣然脸上做作的委屈神色,却不多说什么,而是招了招手,让季初然坐到她的另一边,被两个孙女夹着说笑。
  
  大太太摸了摸季晗的头,看向正在和季茉然说话的季念然,“念丫头,今儿我那边事多,你上午下了学就直接回老太太的院子吧,不用到我那边去了。”
  
  季念然俏生生地答应一声,又依到大太太身边,母慈子孝了几句,才坐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季茉然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笑了一下,季念然顿时也失去了和季茉然说话的兴趣。
  
  看着时候差不多了,老太太就让大太太带着孩子们回去了,自带着季念然和季茉然吃早饭,吃完了又让宝伞送两位姑娘出堂屋,自有她们屋里的丫鬟带着去家学要用的东西在廊下等着。
  
  老太太的院子离家学所在的小院更近些,季念然和季茉然到家学的时候季慧然还没有到,家学里的先生坐在上面自拿着本书,摇头晃脑的念着。两位姑娘对着先生行了礼,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最近两个小姑娘都在学写字,就各在桌上铺了张大纸,抄写《幼学琼林》。季念然前世在学校里也上过两年软笔书法的兴趣班,虽说不学了之后就从此放下了,但是此时再捡起来,没几天就写得很是有模有样。
  
  有了只大半岁的季念然做对比,季茉然写得也很努力。
  
  两个人写了半日,季慧然才姗姗来迟,进入屋子里的时候,还有些微微喘息。她先给先生施礼道歉,“学生来迟了,还望先生原谅。”
  
  女孩子读书,原本就只是为了识字明理,也不需太过严格,家学里的先生更不会因为迟到对季府的嫡小姐有什么不满。挥了挥手,季慧然又行了个礼,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就在季念然旁边。
  
  “三姐姐,出什么事了?”读书读了半个时辰,趁着先生去倒水,季念然悄声问旁边的季慧然,再看另一边的季茉然,也是一脸好奇地看着这边。
  
  “唉。”季慧然就先叹了口气,“你们也知道,从娘的院子到这边来,近的路就要经过那几位姨娘的院子,不然就要绕好一段路呢。刚刚我过来的时候,秋姨娘的两个丫鬟不知为什么却在夹道里拌起嘴来。娘那里事多,我等了一会子看她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好带着姚黄绕路,这不就迟了。”
  
  涉及到秋姨娘的丫鬟,季念然和季茉然都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说几声“三姐姐辛苦了”之类毫无营养的话。季念然又接着要去净房的理由走了出来,给跟着自己来的流火使了个眼色,主仆两个就走到了角落里。
  
  “你等下回去和你石斛姐姐说一声,让她带些点心过来。”又和流火提了两句刚刚季慧然说到的事情,真的用了净房,才施施然走回了屋里。流火自然懂自家姑娘的意思,待先生又开始带着姑娘们念书了,才瞧准了时机跑回了老太太的院子。
  
  等到上午一个时辰的课过去,季念然伴着季慧然走出来的时候,在院子里等着她的已经换成了石斛。石斛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见三位姑娘出来,连忙打开食盒的盖子,捧了过去。
  
  “上午流火家里人来说有事,要把流火接出去半日,还送了点芋蓉糕来,说是她自家做的,风味和外面的不大一样。我想着姑娘念了半日书吃些点心也好,就拿过来了。三姑娘和五姑娘也一起尝尝?”
  
  一番话,既解释了她换了流火过来的原因,又解释了食盒里点心的来历。季慧然先笑着客气了两句,才用手帕垫着拿起了一块点心,吃了两口,顺手递给了姚黄。
  
  “这点心倒是不错,多谢四妹妹了。”她又笑着和两位妹妹说了两句话,带着自己的丫鬟先回去了。
  
  季茉然也吃了块点心,还找丫鬟要了杯茶。待季念然直吃光了两块点心,才姐妹两个一道回了老太太的院子。
  
  倒是还没到吃中饭的时辰,姐妹两个站在老太太的堂屋门前,在廊下手拉着手又说了两句话,才各自带着丫鬟回自己屋里去了。
  
  老太太屋里的几个二等丫鬟都在廊下站着,平常上午家学下了课四小姐往往就跟着三小姐一道往大太太院子里去了,下午下了绣花课也很少和五小姐一道回来,今天这样子倒是少见,几个人看着都觉得有趣。
  
  刚好这时宝瓶从小厨房传话回来,几个丫鬟忙围上去把刚刚的情景讲了一下,宝瓶听了也觉得有趣,又进屋给老太太学了一遍。老太太今天倒是兴致好,正让宝伞捧了一匣子钗环首饰,挑拣把玩。此时听了宝瓶的话,也被逗乐了。
  
  “她俩倒是和睦的很,不管几分真几分假,做出来的总是大家族里养出来的小姐们的样子。”
  
  “那也是老太太您教的好。”宝瓶看着老太太高兴,也笑着奉承老太太,“五姑娘从小没了娘,现二太太对她也总是隔了一层。四姑娘以前也是一直在姨娘院子里养着,不声不响的。倒是在老太太院子里养了没几个月,已经进退有度,很有大家小姐的样子了。”
  
  “这两个孩子都算不上命好,在我这边养上几年,日后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了。若是四丫头还有个姨娘在,就像老大屋里那个秋姨娘一样,我倒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抬举了。看看这两日闹的那些日,连带着二丫头都有些不像样了。”
  
  丫鬟们总不好说主子的坏话,宝瓶也只好劝老太太,“二姑娘年纪还小呢,再教两年,慢慢就好了。”
  
  “最近家里事多,怕是到了明年都一直乱糟糟的,不然我倒是想着把二丫头从她姨娘院子里挪出来,不拘住在哪里,都比跟着她姨娘住强。”
  
  “有老太太这么念着,二姑娘日后肯定也是个好的,老太太就放心吧。”
  
  老太太又说了几句,就被宝瓶引着继续把玩首饰,又挑拣了两样,放在小盒子里,“这几样,给四丫头和五丫头分别送过去。大丫头和三丫头都有老大家的看着,我看头上戴的也有不少好东西。二丫头也不用说,看着昨天还得了个新的。倒是四丫头和五丫头,年纪也小,手里也没什么东西。现在养在我院子里,我私下给一点,老大家的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老太太的东西想给人,大太太又能说什么呢。”宝瓶又说笑了几句,就捧着两个盒子自去小姐房里送东西去了。
   正文 第 9 章   天气渐渐热了, 季念然就觉得上午穿的衣服有些闷, 想着下午穿的稍微轻便些。宝瓶把小丫鬟留在廊外台阶下面, 自己捧着一个盒子走进东厢房的时候, 季念然正一边被丫鬟们服侍着换衣裳一边问石斛上午的事打听得怎么样了。
  
  石斛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听见了门口小丫鬟掀着帘子喊“宝瓶姐”的声音, 忙按下了话头。季念然的衣服还有一点没整理好, 石斛示意授衣帮她继续整理衣服,亲自出了里间迎了上去。
  
  “宝瓶怎么来了?还拿着这么个盒子。”一面说,一面引着宝瓶进了里间。
  
  宝瓶也不把手里的盒子递给石斛, 进了里间,季念然刚好整理好了衣服,宝瓶刚要蹲下身子, 就被季念然双手扶住了。
  
  “宝瓶姐姐今儿怎么得空过来?”季念然看着宝瓶, 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笑得很娇俏。
  
  宝瓶举了举手中的盒子, 小心翼翼地放在季念然的妆台上, “老太太一直想着给姑娘送点首饰, 今儿才收拾出来, 倒是我得了这个巧宗儿, 也在姑娘面前露露脸。”说着, 打开了盒子的盖子,里面放了两三个钗环,两对镯子, 一对耳环, 还有几个小戒指,零零总总十几样东西,都用绒布垫着。
  
  季念然一脸新奇地看了几样,又把宝瓶让到厅堂的梅花桌边坐下,“宝瓶姐姐也喝一杯我们屋里的茶。”又转头吩咐石斛和授衣,“把流火家里送来的那个糕拿出几块来,也让宝瓶姐尝尝。”
  宝瓶顺势坐到季念然对面的圆凳上,摆出一副有话要和季念然说的样子,“四姑娘真是太客气了。”
  
  石斛到了杯茶放到宝瓶面前,授衣也拿出一碟点心,摆成梅花式样,放到了桌子上。石斛拽了拽授衣的衣角,两人转身又回了里间,把厅堂留给了季念然和宝瓶。
  
  宝瓶却只和季念然说了些衣裳首饰上的事,吃了块芋蓉糕,又喝了杯茶,就起身告辞了,“还要去五姑娘屋里送东西,就不在四姑娘这边多叨扰了。”
  
  季念然听了也不好多留,况且等下就到了午饭的时间,还要过去老太太的屋子里,宝瓶也要在一旁伺候。之后叫了声“石斛”,让石斛把宝瓶送出门去。待宝瓶出了屋子,才转身回到里间,查看盒子里的几样东西。
  
  宝瓶虽然是得了差事过来送东西,也确确实实的是在对她示好,却又不肯把这示好落到实处,着实让季念然有些一头雾水的感觉。她捡了对赤金镯子戴在腕上,让授衣把剩下的都收好,若是赶上什么重要的日子再拿出来戴上。
  
  “你说,宝瓶姐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这话说出来,却是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宝瓶身为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在这府里上上下下眼中恐怕比自己这个庶出小姐贵重多了,哪里会有什么事找到她头上呢。
  
  授衣一边把那盒子首饰收到小柜子里锁起来一边笑道,“奴婢也不知道,姑娘这可难住我了。”
  
  季念然也没想着授衣能给她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托着腮出了一会子神,石斛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姑娘,宝瓶确实去五姑娘的屋子了,也没多说什么。”
  
  季念然点了点头,转而吩咐授衣,“你去和她们说一声,等宝瓶姐从西厢出来了,咱就准备往老太太屋子里去。”
  
  授衣答应一声,把钥匙收进床头的一个锦盒里,转身出了里间。
  
  “宝瓶没和你说什么?”季念然还是觉得有些怀疑,刚刚宝瓶明明是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怎么只坐了坐就走了?
  
  “没有。”石斛也是一脸疑惑地摇了摇头,“只说要去五姑娘那里,旁的一句话都没多说就走了。”
  
  也许是真的没什么事吧,如果真的有事,她总有一天会说的。季念然没想明白,也就放下了不再为难自己。她又突然想到宝瓶来之前的事,“刚刚的话都没说完,今天上午是怎么回事儿?”
  
  闹得三姑娘上学都迟到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小事。
  
  “是秋姨娘屋里的两个丫鬟,婉莲和香莲,不知怎的在夹道里拌起嘴来,怎么劝解都不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好些子难听的话。秋姨娘也不管。”
  
  “秋姨娘不管?”季念然愣了一下,昨天才被打发出去一个心腹妈妈,今天两个大丫鬟又闹起来了,竟然还不管?“她俩又是为什么闹起来的?”
  
  石斛看着自家姑娘眼中单纯的好奇之色,心里也有些犹豫,身为一个不大得长辈看重喜爱的庶女,又没了亲生姨娘,当然不能对家里的事一无所知。但是有些事情,她也不好说给这么小的姑娘家听。
  
  季念然看着石斛脸上为难的神色,顿时也有了些自己的猜想,“不会……是因为父亲吧?”她就试探着问。
  
  刘姨娘并不得宠,季念然从小到大和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也并不亲近,除了逢年过节,平日里也见不到几面。对于季念然来说,季大老爷和陌生人并没有太大区别,说起这位父亲的八卦,她在心理上也不会有任何“不方便”或者“尴尬”的感觉。
  
  “是。”反而石斛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我听人说……婉莲说香莲在秋姨娘屋里就……不要脸,香莲反过来说婉莲有贼心没贼胆……”很多不方便姑娘听的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只好支吾过去。
  
  “秋姨娘那边真的就没有什么反应?”季念然越想越奇怪,这……不应该啊?
  
  “听说是秋姨娘今天早上身上不大舒服,一直在屋里歇着呢,一上午就没露过脸儿。”石斛也觉得这件事怎么看都很古怪,但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太太那边也没说什么?”季念然又问。
  
  “太太那边事情多,但是最后是杨妈妈带着人过去把她俩拉开的,又把两人都训斥了一番,现在都站在秋姨娘院子里立规矩呢。”
  
  竟然没有拉出去或是关进柴房里?季念然就觉得这事她是真的看不懂了。
  
  “姑娘。”授衣的声音在门帘外响起,“宝瓶姐姐已经回老太太屋子里了。”
  
  “好。”季念然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咱们先过去老太太那边,吃午饭。”
  
  ***
  
  一顿午饭吃得波澜不惊,老太太对于自己给两个姑娘送首饰的行为没有做出什么解释,也没有特意嘱咐她们要在什么场合带出来,两个小姑娘给祖母道谢之后这件事就过去了。
  
  虽然把两位姑娘养在自己院子里,但是老太太从来就没有表现出对着两位姑娘有任何的偏爱,面上总是淡淡的。
  
  吃完午饭,两位姑娘照例又陪着老太太一起吃了盏茶,就要回房。
  
  “四姑娘慢一步。”季念然和季茉然正准备迈出堂屋的门,宝伞又追了上来,把季念然唤了回去,“老太太有句话要嘱咐四姑娘,叫四姑娘回去呢。”
  
  季念然愣了一下,看了看一脸好奇的季茉然,笑了笑,转身跟着宝伞回了小花厅。
  
  “祖母。”季念然福了福身子,坐在上首的老太太半眯着眼,仿佛没听见一般。季念然看了看站在老太太身侧的宝瓶,顺着宝瓶的手势坐到了老太太身旁的椅子上,莫名有了一种以前独自被班主任叫去老师办公室谈心的感觉。
  
  过了半晌,老太太才慢悠悠的开口,“最近家里事情多,尤其是你母亲那边。你向来是个省事的,记得多学学你大姐姐……过几日家里会来几位客人,你平日里若是无事,在房里写字儿、绣花儿、或是找小丫鬟一道聊天解闷儿都可以,但是不要往小花园里去了。”
  
  季茉然平日里除了请安和上学就很少出自己屋子,季念然却很喜欢四处转转。若是冲撞了什么人,或是被人冲撞了,都是麻烦。
  
  “孙女知道了。”季念然诺诺地答应了,老太太摆摆手,她安静的退了出去。
  
  听着外面宝伞把季念然送出堂屋的动静,老太太暗自叹了口气。这两天老大屋里发生了好几件事,她虽然没有明着说什么,但是也都瞒不过她。秋姨娘的院子里接二连三的闹出事来,她自然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但是总要防着她做出什么可能坏了季家名声的事来。
  
  老大家的还是不懂事!老太太蓦地睁开双眼,招收唤了宝瓶凑近身来,“你去叫苍二家的,让她去传我的意思,若是秋姨娘再管不好自己的院子,就把二姑娘挪出来,住到……”她顿了一下。她原本想说那就让季嫣然住到大太太陈氏的院子里,但是话到嘴边,又有些犹豫。且不说陈氏的院子里还有没有地方给季嫣然住,单说这个提议本身,陈氏就是不会愿意的。“就说,府里这么多屋子,总能空出一间来给二姑娘住。”
  
  苍二家的是老太太院子里的管事妈妈,虽说只是闲职,却是老太太早年的心腹,在府里也很有些脸面。让苍二家的去秋姨娘院子里传话,更多的也是震慑作用。
  
  不然,二姑娘挪出来安置在哪里,首先就是一个大问题。大姑娘和三姑娘都还没有自己独立的院子,总不好先给二姑娘布置一个单独的院子出来。
  
  “是。”宝瓶低低的应了一声,转身出门传话去了。
   正文 第 10 章   “太太, 这是庄子上送来的樱桃, 您且尝尝。”采篮捧着一个白瓷盘子从堂屋走了进来, 盘子里装满了鲜红的大樱桃, 煞是好看。
  
  大太太正手里拿着一本册子出神, 闻言忙抬头看了眼盘子里的樱桃, “可给各屋里都留了?”
  
  “早就送过去了。”采篮笑道, “老太爷老太太那边是单独的一大篓樱桃,咱们这边也是一大篓,已经分好给各屋都送过去了, 还匀了一份给四姑娘。”
  
  “你差事做得很好。”大太太管家事情多,有些小事就随手交给身边的丫鬟去做,日子长了, 身边的丫鬟也都有了几分管家娘子的见识, 很多事都能自己处理妥当,只要处理之后和她这个主母说一声就行了。她管家这几年, 还没有出现过身边的丫鬟越俎代庖误了事的情况。
  
  四姑娘是大房的小姐, 大房得了东西自然该有她一份。老太太那边分樱桃, 想来也不会忘了大房的几个孙子孙女。只是可怜了五姑娘, 别的姑娘都是两份樱桃, 独她只得了一份。
  
  大太太细想了一下, 就又觉得采篮这事处理得有些不大妥当了,“很该给茉丫头那儿也匀一份的,横竖不过几个樱桃。”
  
  “听说老太太那边分给五姑娘的樱桃比其他少爷小姐们的都多呢。”五姑娘生母早逝, 亲爹也不在身边, 老太太多分她几个樱桃,大房的少爷小姐们有大太太贴补,也不会多说什么。还是那句话,横竖不过几个樱桃罢了。
  
  大太太点了点头,随手拿起了一颗樱桃放在嘴里。
  
  采篮把盘子放在大太太身边的小桌上,又放了一个青瓷小碗在一旁,方便大太太吐核儿,顺势就凑近了大太太,“听说,刚刚老太太院子里的管事妈妈苍二家的去了秋姨娘的院子,说要是秋姨娘管不好院子,就把二姑娘挪出来。”
  
  大太太忙把嘴里的樱桃核儿诉到小碗里,“老太太说了挪到哪里了没有?”
  
  “没有。”采篮摇了摇头,“只说府里那么多屋子,总能收拾出一间给二姑娘住。说是秋姨娘原本身上就不大好,听了这话当场就红了眼圈儿,直说自己没本事,辜负了老太太、太太、还有二姑娘。”
  
  大太太挑了挑眉,一时没了继续吃樱桃的心思,背靠在大迎枕上,脸上露出一抹冷笑,“她倒是会顺杆爬。”
  
  “秋姨娘那点心思,哪里瞒得过太太呢。”近来先是让身边的婆子去探听大姑娘这边的消息,又撺掇两个贴身丫鬟各凭本事勾搭大老爷,甚至争风吃醋,为的不过是二姑娘的亲事罢了。“只是老太太那边……”
  
  提到老太太,大太太也叹了口气,她想由着秋姨娘自己闹,看看最后能得个什么结果,老太太却不允许她这么做。“老太太顾忌季家的名声,心疼孙女,也是有的。”大太太犹豫了一下,吩咐采篮,“你叫人去前面盯着,等老爷陪老太爷用完了晚饭出来了,就说我有些事要找老爷商量,把老爷请过来。”
  
  “是。”大老爷已经有好几天没进大太太的院子了,大太太也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今天却要把大老爷叫进来,采篮不知道大太太打算做什么,也不敢问。
  
  “她想把自己屋里的丫鬟送给老爷做人情,那我就成全她!”大太太冷哼一声,又拿起了一颗樱桃,放在嘴里慢慢嚼着。
  
  ***
  
  没过几日,大太太把秋姨娘院子里的婉莲送到前院大老爷书房里去当差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季府内院。
  
  大老爷从小前院的书房里只有几个婆子和小厮侍候,从来不放丫鬟,这次却是破了例。秋姨娘刚知道消息的时候也很高兴,婉莲是她的人,日后在书房红袖添香,自然能帮着季嫣然说上几句话,却是过几天才发现不对。季府外院和内院间的门自有人严密看守,等闲人等不能随意走动,香莲又和婉莲不和,她和婉莲从此算是断了消息。
  
  秋姨娘棋输一招,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香莲本就有些不服辖制,秋姨娘有心压她些日子,再加上大老爷连续几天不进内院,就也安分下来。
  
  倒是季嫣然,心里深恨丫鬟们不安分,又觉得秋姨娘丢了很多人还没得到好处,气得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了一场。
  
  丫鬟晚照和晴空也围在她身边好一番劝解,“姑娘快收了眼泪,姨娘这样做也全是为了姑娘,姑娘这样,姨娘该心疼了呢。”
  
  “姨娘做的那些事,我哪里不懂。只是那是太太的娘家亲戚呢,何苦去讨那个没趣?”她把脸埋在双手里,眼泪停不下来,“横竖日后爹也不会不管我,随便哪家都比到那家受气来得强。”
  
  这话传到秋姨娘耳朵里,又把秋姨娘气得犯了心口疼,直在床上躺了两日。香莲有了自己的打算和她也算不上贴心,只好和新提拔进屋里的小丫鬟双莲抱怨,“我一心全为了姑娘,姑娘倒是嫌我丢人呢。”
  
  双莲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宽慰两句。一时间,秋姨娘院子里倒是有些鸡飞狗跳的意思。
  
  没几天,季嫣然和秋姨娘的话都传到了老太太和大太太的耳朵里。大太太冷笑了两声,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下面人吩咐,“好生看好了秋姨娘的院子,过几天客人们来了,别让她又闹出什么丢人的事来。”
  
  老太太倒是对季嫣然的姿态很满意,“平日里看不出什么,只当她被她那个生母给带坏了。不过这么着看,嫣姐儿倒是个有骨气的。”
  
  “是老太太您教的好呢。”看老太太听了这事之后心情还不错,宝瓶也连忙凑趣,“毕竟是咱们季家教养出来的姑娘,哪能似外面那一等小官家里的被宠坏的娇小姐们一般眼浅。这几年跟在老太太身边听到的这江宁城里的那些事,真真是个匪夷所思,一家人倒闹得跟仇人一般,其实何至于此呢。”
  
  “你是不知道呢。”老太太也来了兴趣,就指点宝瓶,“那些小官家里,一是主母的出身就低,家底也有限,自然是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主母不公,孩子们为了自己的前程自然也就顾不得一家人不一家人的了。我看老大家的虽小气了些,倒也是个懂事的,不至如此。”
  
  “姑娘们都嫁得好,才是季家的面子呢。再说,还有老太太您看着呢。”
  
  “嫣姐儿要是个好的,就算以后老大家的有些偏颇,我自然也会给她个好前程。要是自己不争气,我也少不得就不管了,任由老大家的安排去。”老太太说了一会子话,也有些精神不济,换了个姿势歪在榻上,闭上眼睛眯着。
  
  宝瓶对着宝伞做了个手势,两个人动作都放轻了些。
  
  ***
  
  还没来就在季府后院引出一点小波澜的范家少爷还在来江南的路上,被众人忽略的京城秦家的小少爷却已经在一众管家随从的护送下到了江南地界。
  
  秦家是武将世家,在京城也算是有名有号的人家,秦老将军原只是本家二房一个不起眼的少爷,十几岁的时候跟着家中长辈从军,倒是在军中混出了模样来,后来得家族提拔,又娶了当时工部侍郎王家的大姑娘,才终于在朝廷里站住了脚,倒是秦家众人里最有出息的一个,现在已经是官拜左将军的军队实权派了。
  
  只可惜,秦老将军的子嗣却不繁茂,只得了根独苗,倒也顺利养大娶妻生子。可惜前几年这秦家大爷却生了场怪病,勉强养了两年,还是去了。秦家老太爷和老太太伤心了一场,也只好打起精神来再继续培养孙子。这秦家大爷倒是好歹留下了一嫡一庶两个儿子,这次送到季家来的,就是这庶出的小少爷。
  
  秦家小少爷距离江宁尚有两天路程的时候,亲自护送小少爷下江南的秦府二管家就遣了长随来季府传消息。季大老爷亲自见了那长随,之后又让管家通知内院,自己去了季老太爷的书房。
  
  季老太爷正在书房里写大字,闻言只是笑了笑,手上的动作却不停,“京里近些年听说已经有点闹得不像话了,秦家把小孙子送到咱家,也是没有办法。他家的孩子从小摔打的厉害,读书却是不行,这次三皇子的示好,倒是真真把他家给为难住了。”
  
  三皇子想让秦家的小孙子给自家儿子当伴读,但是秦家的子孙却是从小只念兵书不懂八股,秦老将军舍不得自家孙子过去被人羞辱,京里局势风云诡谲,也不敢送去别家,只好先把孙子送来身在江南的季家。
  
  季老太爷是皇上心里的纯臣,和皇上是从小一道读书挨板子建立起来的交情,同几位皇子也都没什么来往。把孙子送来季家,一来因为两家是亲戚,二来也表现出只忠于皇上不忙着站队的意思。
  
  季大老爷也想说三皇子是太心急了些,秦老将军手握兵权,就这样进了三皇子的阵营,皇上也不会放心的。但是又怕说出来挨父亲的骂,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对了。”季老太爷写完了一张字,换纸的时候好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晗哥儿今年也八岁了吧?比秦家那个小孙子还要大两个月,却还在你媳妇院子里住着。那天我让曹总管到陈氏给秦家小少爷准备的院子里看了看,回来说收拾的很不错。依我看,不如趁机也把晗哥儿从内院给挪出来,先和秦家小少爷一道住着,他们小哥儿俩日后也能亲近些。”
  
  季大老爷正帮着季老太爷换纸铺纸,听了这话连忙点头称“是”,“我回去就和陈氏商量,晗哥儿确实也到了该住到前院的时候了。”
  
  季老太爷看儿子态度恭顺,也满意地点了点头,“晗哥儿年纪大了,一直住在内院就容易养得骄纵。你们夫妻两个懂得放手,我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