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怕照镜子的人   宁安三年的春天来得似乎比前些年要早一些,只是二月的天气,皇宫里丽水泮的桃花已开始急不可耐地纷纷吐蕊,硬生生把威严的皇宫弄出了几丝粉红色的温柔之意。太后心下欢喜,下旨将花朝节提前一个月,宫里上上下下便忙了起来。其他人倒也罢了,五公主却嘟着嘴在房里发脾气:“什么花朝节?不就是想提前打发我出去吗?”   她的贴身侍女淑华大惊失色,左右看看,轻声地说:“我的小祖宗,这是在慈宁宫!”   五公主闻言冷冷地哼了一声,明亮的眼睛恨恨地瞪着旁边侍立的几个嬷嬷和宫女:“我才不怕你们传给太后!打量我不知道呢,还不是怕陛下将三姐许给谢思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会子就想着把我给推出去了!”淑华急得也不顾礼仪,抢上一步捂住她的嘴:“公主,你少说两句。”这边就挥了挥手。五公主被捂住了嘴,说的话就有些听不清,只隐约听得“太后?亲生”模糊不清的字眼。   旁边侍立的几人神色如常地微微屈膝给五公主行了礼,方悄无声息地退下,打头一人面容特别温和,正是太后眼前最得力的女侍芳华。听了五公主的话,饶是看惯了深宫倾轧,芳华心底也不由地涌起一丝怜惜。谢思齐还在陛下不是太子的时候就同陛下交好,情份非比寻常。只可惜三年前陛下登基,他不知为何染上一种怪病,已在西效谢家别院养了三年,说是快不行了。谢府想着结一门亲事冲冲喜,悄悄地请了媒人在民间访那家世清白的平民女子。到底走漏了风声,叫陛下知道了。陛下心下怜惜,有意指三公主给他。三公主是他同母胞妹,同为太后所出,情谊深厚,陛下此意一出,众人皆感意外。想到这里,芳华忍不住微微一笑:太后怎会让爱女嫁一快死之人?这对母子,真是有趣。只可惜了五公主,没娘家的人,总是吃亏些。   回到太后的寝宫,太后已是褪了钗环,侍女锦华正小心翼翼地为她摸着额头。听了芳华的回禀,太后微微一笑:“她明白就好。”想了想,把左右都屏退了,连锦华都退了下去,太后方低声问道:“她的房中真的没有镜子?”   芳华点点头:“说是一到,就吩咐将所有的镜子搬走。太后您特意吩咐的那面齐人高大镜子,想是宫女搬不动,用了五公主的披风挡住了,甚是古怪。”   太后冷冷地哼了一声:“偏她这么多古怪!先是宫里闹鬼,接着又怕照镜子,下个雨吧偏就雷击了承香殿。现在倒好,她无处可去,随意指一个宫室给她住不就行了!偏让她搬进慈宁宫!陛下不知在想什么。”两人正低语着,一串银铃似的笑声响起来:“母后,看我的雀儿会说话了。”   两人收了话,就见三公主拎着雀笼,笑嘻嘻走了进来。她比五公主还大两岁,年前已办了及笄礼,看着却比五公主还天真活泼。芳华给三公主行了礼退下,母女二人便说笑起来。   过几日,花朝节便在御花园开了起来。花朝节本是宁国旧例,每年三月,朝里五品以上未婚嫁的官员子女皆奉召入宫,说是赏花,实则是让宫里的贵人看看品性,挑选适宜皇室的佳男佳女。待皇室挑过以后,方可自行婚配。说起来,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谢家本是想着挑一个平民女子给谢思齐冲喜,谁知陛下拿了这条旧例令他入宫参加花朝节,更有意指一位公主给他。无奈之下,谢思齐也只得收拾了病体,勉力着了朝服,便入宫去。内侍一见他,便把他带进了陛下的寝宫。   他今年已是十六岁,个头却还不及他十四岁的弟弟谢思贤高。想是病了三年,未见阳光,脸色甚是苍白。陛下也已是三年未见他,一见之下,颇为怜惜,便赐了座。   谢思齐便坐了下来,君臣二人聊了几句,陛下看他甚是吃力的样子,心下有些不忍,便吩咐近侍:“去请贵妃来。”近侍答应着去了,他方对着谢思齐说:“你们兄妹见见,有什么体己话也说说。”   谢思齐站了起来,行了礼:“多谢陛下。”   陛下便站了起来:“如是,朕先去瞧美女,你同妹妹聊好了,也便出来。弄潮,你我二人一同长大,我还等着你随我一起治理天下,你快点好起来,我把妹妹嫁给你。”   谢思齐刚站稳,闻言身体抖了一抖:“陛下,微臣已是将死之躯,怎好拖累公主?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闻言笑了起来:“我只比你大三岁,已有了两个孩儿,你妹子也已有孕,你也是快当舅舅的人了,说话怎的这样孩子气?我看你气色,也不像是什么大病,想来仍是失了调养,你且好好养着,过几年便好了!”语气顿了顿,方接着说,“我原想着把三公主指给你,后来想想,你是个不多话的,三公主也是个不多话的主,你俩岂不闷煞!”说罢微微笑起来,君臣间气氛就融洽了许多。   谢思齐脸上带出一丝苦笑,陛下笑着说:“五公主虽然小了点,但天性活泼,过两年你们再生个一儿半女,也是一段佳话。”   话说到这里,基本算是定了,谢思齐只得谢恩,心下想着五公主方才十二岁,或许不懂男女之事,先缓过这一段再说也罢,脸上便带出一丝羞涩来。陛下叫着他的字,笑着摇摇头,步伐轻快地走了出去。   等他的身影转过墙角,谢思齐也便站了起来,竟是没等贵妃,一个人慢慢地走了出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丽水泮。远远的宫墙旁,一溜粉红色桃花灼灼绽放,说不出的光华灿烂。后面湖畔的几株柳树刚刚吐出一点点绿意,旁边的一株钱串子却开满了一串串大红色花,甚是热闹。不知为何,他脑海里浮现出几个小孩子撸了那花来吸蜜,叫人一顿饱训的场景。他无奈地摇摇头,转上一条小路,走上花园内的一处假山。那山上建了一个六角亭,对着湖水的那面做了一条人工小瀑布,潺潺的流水声极是悦耳。刚在亭中坐定,便听得假山后面几个孩童兴奋的声音:“是真的吗?五公主?”   “我姐姐已说好了,等会儿带她从这边走。”   事涉五公主,他不由得探出头去,就见假山下正猫着三个八、九岁大孩童,手上扶着一面镜子,居中一个正是皇后的胞弟林家小公子林习文。   谢思齐不由得脸上一白,正欲出声,银铃般的笑声已传了过来。便见湖的那头转过一行人来。俱是十来岁的少女,才二月天,已换了嫩黄嫩绿的春衫,粉色少女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当中一人,衣饰甚为华贵,头上插着一支点翠凤钗极是耀眼。谢思齐看她年纪,忖度着便是五公主了,不由得仔细打量一番。五公主眉眼间俱是稚气,还未长开,但肌肤娇嫩,吹弹可破,五官精致,一双眼睛甚是灵动。她手上攀着一枝柳枝,脚步轻快地走在中间,果然如陛下所说,很是活泼。 正文 第2章花照使者   眼见得一行人渐渐走近,底下几个孩子一起跳了出去,将镜子放在几个少女面前。事出突然,其他几个女子都是一声惊呼,待看清不过一面镜子,不由得都低低笑起来。内中一个显是认得那几个孩童,有一个黄衫姑娘更是脆生生地说:“小公子,你又在这里顽皮!看我不告诉皇后娘娘去。”几个孩童却目不转睛地望着五公主,没有言语。   众人不由得都向五公主看去。五公主手上的柳枝已叫她紧紧握住,显得甚是紧张而又恐惧。她一双眼睛直直盯着镜子,眼见着面孔渐渐变白,额头竟是沁出薄薄的一层汗。几个少女心下打了一个突,也向那镜中看去:镜中几位少女颜色如花,衬着后面的湖水翠柳,说是如诗如画也不为过,五公主却是看见了什么东西这么可怕?几人都是世族女子,想起五公主的娘,不由得脸上都变了颜色。五公主却是两眼一闭,软软地倒在地上,终于晕了过去。   几个孩童扔了镜子,也有了几丝害怕。那位小公子强自镇定:“快去叫太医!”便有一人飞奔而去,余下几人却是你看我,我看你,竟是谁也不敢伸手去扶五公主。   谢思齐只觉一颗心就快跳出来,心下交战,倒底不忍见一个弱龄女子倒在地上,从凉亭上走了下来。那几人一见他,都松了一口气,小公子更像是找到救星:“老师,快救救五公主。”谢思齐略带责备地看他一眼,猫下腰把五公主抱了起来,黄衫女子便捂着嘴轻轻地啊了一声。谢思齐左右看看,便抱着五公主向凉亭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便见明黄色的冠盖从花园旁转了过来。谢思齐心下叹了口气,只好抱着五公主避在路旁。一行人走到面前,居中正是太后。四十来岁的人,看上去只得三十许,此时看见谢思齐抱着五公主,眉眼都是笑。   五公主恰在此时醒了,双目茫然一阵,便锁定了谢思齐的眼睛。那双眼睛非常明亮,似寒夜最亮的星星,坚定而冰冷,心下没来由地有些安稳。正无语间,身下一轻,已叫谢思齐轻轻地放在地上,只左手还扶着她的腰,待她站稳了,方才放开。   太后很是慈详地问了五公主几句,方笑着对谢思齐说:“这宫里有些地方你比五公主还熟些,带着她好好逛逛去。”谢思齐躬身领了旨意,五公主却不知在想什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黄衫姑娘便笑着说:“太后娘娘,侄女也跟着五公主去逛逛好不好?”   太后便笑着说:“不,你陪我到亭子那儿坐坐,我有话同你说。”黄衫姑娘略显失望,低低地应了一声“是”。芳华便笑着说:“婉如姑娘还是小孩子样,瞧这小嘴嘟的,虽是生气,倒叫人看着惹人爱。”一路说笑着去了。   待太后一行人转过绿柳不见,五公主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谢思齐心下对这位娇俏的公主也有些怜惜,放柔了声音温和地见了礼:“见过五公主。”   五公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间颇为不羁:“免礼。”谢思齐笑着侧过身子,五公主便走了出去。二人一前一后,沿着湖边缓缓而行。春天的细柳一丝丝飞上二人肩头,远远看去,甚是般配。   陪着五公主在湖边转了几圈,谢思齐方告辞出宫。一出宫门,就见谢府的一顶灰呢软轿已等在宫门外,他的贴身侍女娉婷俏生生地穿了一袭浅紫色绫纱裙,正神色焦急地在轿子旁走来走去,见他出来,小碎步跑了上来,有些焦急地叫了一声:“少爷!”谢思齐点了点头,娉婷便掀了轿帘,谢思齐刚要上轿,便听得堪堪走在他旁边的一位官员有些轻浮的笑声:“中书舍人真是好艳福!”神色略显轻佻地瞧了瞧娉婷。   娉婷一怔之下,便松了手,在轿旁站住了。谢思齐打量来人,也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已穿着正三品的服色,比他高了好几级。他脸上就带了笑,拱了拱手道:“恕下官眼拙,未知大人怎么称呼?”   那人神色间掠过一丝得意:“吾乃陛下亲封礼部侍郎,下月舍人就要迎娶公主,少不得要和舍人多亲近了。”礼部侍郎大约等同于现代的文化部副部长,公主下嫁,自然是礼部的差使。他这样一说,谢思齐自然知道他是谁了:陛下登基三年,先帝留下的臣子一个未动,只新提了一个不怎么紧要的侍郎。听说这位侍郎是当今太后的侄子,王氏一族里出类拔萃的人物,文才武功,都是同辈之中的佼佼者。只有一点:脾气不好,难得陛下还把他放在礼部。   谢思齐心下微微一笑,当下毕恭毕敬地弯了腰:“见过王大人!”   王侍郎又瞄了一眼娉婷,方笑着说:“舍人下个月就要迎娶公主,公主何等尊贵,舍人身边的人可要安排好了,冲撞了宫里的贵人谁也吃不消呀。”   谢思齐转头看了一眼娉婷,见她神色如常,只右手放在腰边微微动了两下。知她焦急,微微点了下头,方对王侍郎说:“今日下官实有些疲累了,下次专程去府上请大人指点。”便欲别过,谁知王侍郎上前一步扯着谢思齐的袖子说:“相请何如偶遇?今天你我二人初遇,不若寻个地方好好聊聊,以后也好方便行事。”   谢思齐心下警惕立生,对方行事这等古怪,不知又是哪里出了漏子。   一个要聚,一个要散,竟在宫门口拉扯起来。便有老成的官员见了,撸着胡子摇头:“陛下年轻,这帮年轻人也跟着胡闹!”   守宫门的侍卫便笑着说:“这位小舍人也太不识趣了,侍郎大人请喝酒也不去。”又有人界面道:“舍人可是要尚公主的人,呵呵,侍郎!侍郎又算什么。”   你一言我一语,围着二人的人便多起来,把个宫门口竟弄热闹起来。谢思齐见无法脱身,只得冲娉婷做了个手势,让她先走。娉婷又摇了摇头,神色愈发焦急。谢思齐心下一动,向天上一望,娉婷点了点头。   谢思齐心下狂喜,也顾不得王侍郎,把自己的袖子用力一扯,倒把王侍郎扯得险些跌倒。他心下愉快,对王侍郎也和蔼起来:“今儿真有急事,明日再去府上请罪。”一边已拉了娉婷的手,一边说:“快走,快走!”几步已走到轿子前,还未进去坐好,嘴里已叫着:“起轿!”几个轿夫便发一声喊,就要起轿。   谁知王侍郎竟然扑到轿夫旁边,一把压下轿杠,厉声喝道:“不许走!”轿夫吃他一吓,轿子便停了下来。周围的官员也都停下了脚步,不解这二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谢思齐冷冷地注视着王侍郎,只见对方的眼睛里如冰锋般冷冽,哪里还有一丝刚刚见了美女就刻意带上的轻浮。 正文 第3章冤家路窄   娉婷身形微动,谢思齐左手拉住她,右脚已当胸一脚踢去。王侍郎虽是有意发难,怎奈他还是低估了谢思齐的无耻:就算打架也得先下了轿拉开架势互报山门再开打吧,没有预热就直接开打,那不是三岁孩童的做法吗?三岁孩童一脚踢翻王侍郎,从轿中飞身而下,一点儿也没给王侍郎翻身的机会,把侍郎大人按在地上一顿饱揍,哪有一丝卧病三年的羸弱样子。待守门侍卫反应过来,居中把两人拉开的时候,王侍郎已被揍得眼泪与鼻涕齐飞,口水共血水一色,看上去甚是惨淡。偏谢思齐还嚣张地一笑:“小爷我看你不爽,以后见一次揍一次!”把手放在嘴边,已是一声长啸,街那头便传出了的的的马蹄声,转眼间跑出一匹大红马。待红马跑近,谢思齐一撩下摆稳稳地坐到马上,经过娉婷时只伸了左手,娉婷轻轻一搭,已轻身上马,主婢二人共乘一骑眨眼间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王侍郎眼中浮过一丝轻微的笑意,谢思齐拳脚生风,落在他身上却是毫无劲道,他只是看上去很惨。这位前太子伴读,当今陛下儿时的同伴,果然是一位妙人。   谢思齐宫门前痛殴王侍郎,未出一个时辰已传出好几个版本。大家都很感兴趣传起来也没有大风险的一个版本便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王侍郎喜欢五公主已喜欢了许久,已求过太后娘娘好几次把五公主指给他。这下子一个病秧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五公主抢走了。情敌相见,份外眼红,一语不合便打了起来。讲的人高兴,听的人失笑,只老一点的官员都不免把“谢思齐”这三个字好好地品味了一番。一来二去,京都里但凡有点体面的人家都知道了:谢家长子谢思齐将重新出现在宁国的权力中心。   陛下听到这个版本,抬头哈哈大笑:“情敌?”旁边一位宫妆丽人正净了手在剥葡萄,剥好一粒,便用上好的素净细麻布帕子托着送到陛下嘴边。见他心情舒畅,这位丽人便娇声说到:“陛下笑什么呢?”这位少年天子心情甚好,也顾不得后宫不言政事的老规矩,朗声说到:“谢思齐这小子终于想通了。”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调笑说:“晚上再来看你。”他一起身,自是一大行人跟着他走了出去,却是往芳华殿方向去了。丽人扔了葡萄,自有宫女上来替她净手。她伸出手去,脸上现出一丝决然的神色。   芳华殿内,谢贵妃身着华服,正临窗刺绣,见着陛下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陛下已伸手挽住她,一只手已摸上她的腹部,低声问道:“今儿还好?”谢贵妃脸上一红,低低点了点头。陛下便坐了下来,随手拿起绣品,见着上面的图案,不免一楞。上面是一个极古怪的图案,一只猴子极为嚣张地仰天而笑,身上穿着虎皮短袄。这猴子手上还握着一根金光闪闪的棍棒,瞧着很是眼熟。   谢贵妃见他打量猴子,低低说道:“这是小时候哥哥画的,说是叫什么悟空,是很快活的一只猴子。我想着我们的孩儿是属猴的,他既是您的孩儿,一生自是无忧快活,就想着绣这个肚兜给他。我没有哥哥画得好。”说完有些眼巴巴地望着陛下。陛下嘴角微扬,随手把绣品收了起来:“画不好就别画了。赶明儿让内务府呈几个上好的花样来,要什么没有。”谢贵妃就低低地应了声是。陛下也觉有些无趣,略嘱咐了几句便起身走了。   这边主婢二人一骑如飞,出了城,直向着谢家别院而去。谢思齐的声音都是抖的:“真是一模一样?”娉婷声音清脆:“嗯,婢子已看过他的腰牌,上面的图案就是您画给婢子的图案,一丝不错。”谢思齐心下快活,他骑术了得,只觉两旁树木不停倒退,倒让他找回了几丝前世飞车的感觉:我能回去了!他奶奶的,什么破宁国,什么陛下,什么五公主,统统都是浮云,我要回去了!   不等他回想回到这架空的古代,那些悲摧的往事,谢家别院古朴的院门已出现在他眼前。谢思齐飞身下马,随手将马交给前来迎接的林管事,一边已一迭声问道:“人呢?”   来人很奇怪地没有在前厅等侯,而是笔直地站在中庭,披散着长发,穿着一件白底绣着大红花的长袍。谢思齐心下涌上来一丝不妙的感觉:“花照使者?”花照使者转过身来,五尺男儿却细细地描着眉,点着红唇。见他这东方不败的作派,谢思齐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花照使者却甚是和蔼,递给谢思齐一面腰牌,上面刻着一朵曼陀罗。这个世界是没有曼陀罗的,除了他画给娉婷的那一朵。娉婷。他来这世上最先看见的女人。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你知道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花照使者点点头,神色露出一丝古怪:“对,你安排下,我们就出发。”   谢思齐笑着说:“出发?出发到哪里去?”   花照使者皱着眉:“到去的地方去。请跟我走吧,身上手上所有物是都处理干净了,以免留在有心人的手上误了事。”   谢思齐摇头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五品舍人,还未授过实职,倒没有什么需要交待的。”   花照使者又皱了皱眉:“你说话有些不尽不实,你可想清楚了,我们花照使者难得出世,勿要错失良机。”   谢思齐心底的失望也不用说了,他也懒得伪装,无力地摆了摆手:“想是我无缘,你且去吧。”想是没受过这样的冷遇,花照使者冷冷地哼了一声:“不识抬举!”不满地拂袖而去。谢思齐也不去理他,神色漠然地进了屋,愣愣地望着窗前的一株海棠。   娉婷跟着进来,却没有如以往一样去给他张罗洗漱,神色不安地望着他。谢思齐转头盯着她,心下讶异:这样一个小侍女,为了什么把我给卖了呢?花照使者!亏得我没全告诉她,要不她打哪儿去找超薄钛金缕衣呢?这些诡计多端的古人!姑娘不和你们玩了!   一想到不玩了,不由得又想到她每晚做的那个梦。在梦里,她在一片云雾里徘徊,不知哪里传来的冰冷的机械声不断地重复:找到花照使者,带她回来!找到花照使者!带她回来!她看不清花照使者的样子,只知道花照使者穿着超薄钛金缕衣,衣领上用极细的花纹镂刻着一朵曼陀罗花。   是不是一定要找到花照使者,她才能回到现代呢?   她想起计算机里好不容易攒下的神级装备,还差一点点就能打死的大BOSS,唉,那天她带领的“混世魔女系”正和“仙仙一族”在恶人谷争抢晋级宝石。眼见得就要通关,她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就倒了下去。彻底失去意识前,她还模模糊糊地想:科技进展了6000年,人类已拥有了六个星球,宇宙飞船已开始探索银河系外面的空间。为什么游戏运营商始终搞不出一个完美的不会掉线的在线游戏? 正文 第4章无法安睡   醒来后,没有看见以往掉线时熟悉的游戏舱,而是华丽的手工花纹帐顶。她吃惊地坐起来,身份变成在京效谢家别院养病快三年的谢家长子谢思齐。从谢夫人断断续续地讲述中,她约摸知道了一点当年事。谢夫人十四岁嫁入谢家,三年无所出,第四年上才有了身孕,却是两个孪生女儿。谢相爱妻心切,把心一横,对外称是龙凤胎,帮谢夫人站稳了脚跟。第三年又添了思贤,总算是对祖宗有了交待。眼见着女儿顶着谢家长子的身份过了十三年,就快要瞒不住,方才托病避到别院。   这几天,她窝在别院,算是对整个大陆的历史有了初步的印象。宁国是当今天下最强大的帝国,北方有十几个游牧民族的部落,最大的那个叫女真。西边有楼兰、波斯、大宛、玉月、金丽五个小国。南边还有一个岛国,叫南越。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已经有三千年,奇怪的是一上来就已经是这个格局,没有原始社会,也没有春秋战国,一开始就是类似盛唐的大宁帝国。   没有花照国。   没有花照使者。   也没有曼陀罗花。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细细打量娉婷:眉眼虽然犹带着一丝稚气,五官却甚是精致,像她的孪生妹妹,是精致秀气型的美人儿,是她来到这世上见到的第一个人。真想不到这样的美人,也会骗人。倒底忍不住在心底腹诽了一句:陛下还真是好这一口啊。她心底转着这些心思,面孔上却是冷冰冰一片。虽然只得十六岁,但是这位谢家少爷在帝国的名声委实不怎么好,这会儿沉着脸想了半天心事,终于把小侍女吓得站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低糯,已带了哭音:“少爷,我错了。”   谢思齐想了想,方冷冷地问:“那朵花你给谁瞧过?”   娉婷声音几乎细不可闻:“陛下。”   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并没令谢思齐松一口气。听说这位陛下和思齐一起玩到大,情份非比寻常,要命的是她对过往十六年一点记忆也没有。要是给那位心思缜密的陛下瞧出她是个冒牌货,会不会找黑狗血把真的弄回来,把她给灰飞烟灭呢?事关全局的物事,陛下在疑心她的手中握有先帝的遗诏吗?   谢思齐摇摇头,挥手叫娉婷起来,吩咐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就别理了,把东西收拾下,回府。”   谢府的灰呢小轿很快就准备好了,谢思齐漫不经心地坐上轿子,就见着娉婷犹豫了片刻,扬了扬手,就见着谢府的侍卫牵来了一匹大红马。谢思齐心下奇怪,娉婷已轻轻一跃,颇为轻盈地上了马,又回头望了她一眼,方才骑马走在轿子的前面。谢思齐忍不住敲了敲屁股下的坐垫。   就听轿夫发一声喊,稳稳地起了轿。一路平安,约大半个时辰就顺利地进了城,又在街上转了几个弯,耳朵里的声音渐渐嘈杂,知是到了最热闹的大栅栏,也就快到朱雀大街了,仍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她的心总算安稳了一点。   轿子轻轻地一转,进了朱雀大街,那些喧哗的市井之声果然消失了。   她忍不住掀开了轿帘。   朱雀大街比普通的街道宽了一倍有余,路上却没有太多行人,显得颇为冷清。偌大一条街只有四户人家。一户是占了半边街的齐王府,另外三户则是谢府、王府和林府。谢、王、林都是宁国世族,谢家单出文人,历代官至宰相的就有三十六人,帝国倒有一大半的文官都是谢家的门生,现任族长也就是谢思齐的父亲,正是当今宰相,还兼着太学的校长;而王家出过十几位皇后,当今太后便出自王家,家族精于计算,掌握着整个帝国的经济命脉;林家则是长于军事,掌握着天下最强大的帝国的军队,最近几代也有女儿入主中宫,加上当今皇后,已出过六位皇后。从有历史记载开始,这三家就已屹立于宁国朝庭,历三千年而不倒,也算是宁国奇迹之一了。   这也是为什么这条街上人迹罕至的原因。毕竟这里出入的都是整个帝国最上层的贵人,随便冲撞了哪一位,平民们都吃不消。事实上,三千年来,这条街也一直很平静,没有人不长眼地选择在这条街发难。因而远远地看见朱雀大街上齐王府斜挑入云的浅灰色兽角屋檐,谢思齐有些心绪不宁的心总算彻底安稳了下来。   这时,就像和她做对似的,一声声娇柔的女人声音呼的一下响了起来,听起来还不止一个。声音娇柔,内容却很是惊人,怕不有十来二十个女人在齐声惊呼:“将军,饶命!”   谢思齐循声看去,不禁目瞪口呆。只见前面的道路上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二十多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她们身形高挑,长而笔直的大腿很是有力,在春日的余晖下尖叫着跑过来,脸上神色甚为惊恐。身上一件薄薄的半透明春衫,随着她们地奔跑在身后飞扬,呼之欲出的大白胸脯正左右美妙地摇摆着。   一群女人半裸着跑过来,这是多少男人的梦想!   可惜谢思齐不是男人,此情此景也绝不可能激起即使是男人的任何一丝绮想:在这群女子的背后,赫然出现了十余骑军骑,马上的骑士身着皇宫近侍的黑色轻甲,一手控马,另一手控着轻弩已平稳举在胸前。女子堪堪要跑到轿前,一声清脆的“发”后,空中响起一阵清脆而短促的卟卟声,女人应声而倒。四处飞溅的血液,有一滴伴随着一支短箭嗖地射入轿中,插在谢思齐脑袋旁边,仅有5mm。   空气中的血腥味让她想吐,万幸的是虽然没有经历过实战,但实在已玩过太多太多复古的计算机游戏,其中有一个场景就和此时非常相似。当下,和平年代长大的她,毫不犹豫地掀开座垫,拉开座下的滑板,轻巧地滑到了轿厢底部,落在大街的青石板上。弩箭不断射入轿中,轿子不停地在她头顶颤抖,眼见就要崩塌。一个中箭的谢府侍卫刚好倒在轿旁,临死前看见了趴在地上的谢思齐,也不知是谢思齐还是死亡令他惊奇,他带着一个惊讶的表情在谢思齐面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谢思齐的心跳得快要蹦出来,咬咬牙,瞄准了几步之外大街的转角处。待弓弩声稍弱,她一个翻滚,一猫腰靠上了街边坚硬的青砖。青砖很凉,她的背后又冷又湿委实令人难受。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让她瞬间软弱:干脆让他们杀死我吧,也许死了就可以回去了。可是,万一回不去呢?   作为一个公元6020年代的人,她长到21岁也只看到三次新生命的诞生。每一次新生命的诞生,都会引起六个星球的共同关注,每一次新生命诞生的日子,都会成为六个星球共同的隆重节日。生命这样宝贵,没有人会想到要去剥夺别人的生命。 正文 第5章灯下黑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才短短的两三天,但是从娉婷的嘴里她已知道当下百姓安居乐业,政事清明,依常理,绝不可能出现青天白日当街狙杀数十人的大件事。而所谓陛下近侍,据说皆是从最精锐的军队中百里挑一精选而出,这样的好手,怎会误射?还误射数箭之多。如果不是她偷溜下轿,是否此时已和那些可怜的女子一样一命归西?如果是陛下要杀她,根本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如果不是,又是谁能调动近侍来杀她?如果真正的目标是要杀她!   谢思齐想到这儿,站起来顺着墙角拔腿就跑,身后已传来清脆的马蹄声。电光火石间,她左转,敏捷地跳入街旁的一条小巷,右手已快速地在小巷边点过。第七条小巷,右进两百米。第三条小巷,左转。第四间屋,推门直入卧室,掀开床板,发动机关,进入密室。   密室内通风良好,壁角挂着一粒圆润的拳头大夜明珠。她心下惊疑,却毫不迟疑地伸手转动明珠。左三右四,墙壁移开,现出一条小道,道路一旁镶嵌着一粒粒明珠,散发出柔和的淡蓝色光芒,似梦似幻。这是又一个梦境吗?她怎么会知道这里有秘道?是脑海里真正的谢思齐潜意识的行为?秘道会通到哪里?   正举棋不定,室外已传来细密而轻快的脚步声,怕不有数十人。一个低沉的声音不容迟疑地发布命令:“仔细地搜,任何疑杂人等,格杀勿论。”   思齐心一横,头一低进入秘道,仿若做了千百次一样,顺手关好了秘道门,向前而行。秘道内通风良好,岔道多如牛毛。左三右四,左三右四,不知转了多少个圈,眼见得秘道内湿气渐重,水声渐响。终于一转弯,再推开一块岩石,眼前一亮,已然进入一个极大的山洞,而她出来的地方竟然在山洞的上方。她顺着岩石七手八脚爬了下去,站在洞底向上看,根本看不出那里竟然会有一个秘道的入口。拣掉手上的青苔,她转身灵巧地向洞口有光亮的地方跑去。又跑了约摸有七八百米,脚下越来越滑,水声也越来越响,她脚下一滑,已然从一条长约二十余米的滑道滑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前是一大片水帘。从水帘旁侧身钻出去,一股怡人的清香扑入鼻端,一愣之下,她不由得又摔了一跤,这一跤,是直接跌入了一片花丛。   此时,已月上中天,月华如水,周围事物一目了然。谢思齐转头打量着身后的秘道出口,不由得愣在当地:她在秘道里跑来跑去,竟然跑进了皇宫,这座假山,赫然就是今日她遇到五公主的地方!   她瞠目结舌,却听得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正渐行渐近。顾不得太多,她干脆四体投地,在花丛里猫得更深,尽量放缓了呼吸。趴在花丛里,几朵洁白的栀子花正对住她面孔,花香一阵阵袭来,中人欲醉。月下香花,何等绮丽,她却紧张得想哭。   只听得脚步声不紧不慢缓缓而来,走到她身前就停下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不容置疑地吩咐左右:“你们退下。”就听得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四周终于安静了。谢思齐盯着地上那个静静伫立的身影,估计了下对方的身高和体魄,放弃了能跑过对方的念头,不甘心地在心底碎碎念:这又是皇宫的哪位贵人,深更半夜不睡觉在这里闲逛?好孩子,你快回宫找妈妈,快回去睡觉吧。   好像听见谢思齐的祈求,那人转过身,径直走到花前,语气中略带一丝讥讽问到:“贵妃娘娘,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他嘴里呼出的热气直扑入她的脖子。   贵妃娘娘!谢思齐惊讶地抬起头,只见来人轮廓分明,与陛下有几分相似,身上衣饰颇为华贵。他神色本有些调侃,不知为何在看清她的穿著后,眼神刹那间变得十分冰冷。   谢思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颤声问道:“你可不可以当作没看见我?”   来人沉着脸,没有应声,只呼吸声越来越重,就像老虎要吃人一样,眼睛里露出渗人的凶光。谢思齐心下突突直跳:今天真是流年不利,走到哪儿都碰到想杀她的人。这个身体的正主儿到底干了什么这样天怒人怨呀?   来人表情阴晴不定,谢思齐心下打突,忍不住站了起来,发现此人果然很高,自己居然矮了整整一个头。不知为何,对方眼底显出一丝诧异和怜惜,身上那股渗人的杀气一下子弱了很多。谢思齐轻抚胸口,一阵凉风吹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人挑挑眉,冷冷地说:“你也会怕冷?”说完,也不待她回答,就掉头望着湖水沉思。只见他神情渐渐焦燥,开始不停地来回走动,显是有件难以委决的事拿不定主意。   谢思齐看看月亮,已升得老高,也不知谢府现在是个什么情形。现在情况诡异,要命的是她又不知前因后果,完全不知道该信任谁。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谢相夫妇总不会陷害自己的亲生女儿,说起来,最安全的还是先回一趟谢府弄清情况再做打算。   主意打定,就准备开溜,就见那位主儿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跑是跑不过的,谢思齐只好拿出前世应付老爸老妈的绝招,赶紧换上一个露出八颗牙的笑容,讨好地说:“我可以离开了吧?”语气诌媚,就差没两手握在胸前扮小狗狗了。   这个笑容显然很是震撼,对方愣了几秒钟方喃喃地问了一句:“离开?”他四下望瞭望,扯开嘴笑了笑:“你想得倒挺美的!”虽是笑着说的,语气里却仍然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气。   谢思齐瞪大眼,心下暗道:糟了!居然碰上一个不吃这一招的对头!   幸好她前世最喜欢一边拍着桌子喊着雷人、脑残一边乐滋滋地看穿越文,被人一吼,穿越女们最常用的借口脱口而出,显得是那么的自然和真诚:“我前几天生了场重病,醒来后很多事都不记得了。我们以前很熟吗?你是谁?”   “李季睿。以前你喜欢叫我老三,我很不高兴,就叫你老四。但其实我不排三,你也不排四,所以陛下叫我阿季,叫你小齐。”   小齐!陛下今日明明叫的是她的字:弄潮!   “听着。”虽然对方刚刚还一脸杀气,不知为何,谢思齐觉得自己可以信任他:“我刚刚在宫外被人追杀,哦,就在朱雀大街,齐王府门前没多远。对方是陛下的黑色轻骑近侍,同时被杀的有十来二十个左右的女子,衣衫轻薄而华丽,嗯,花色虽然不同,但式样是一致的,身形高挑,双腿有力,应该是某府的舞姬。我趁乱而逃,不知怎么的,竟然不知不觉跑到皇宫里面来了。”   李季睿没说什么,却伸出右手递过一块小小的绢帛。谢思齐接过来,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绳头小楷:皇宫追杀敌国奸细,误杀谢府长子,陛下令厚恤谢府,谢府已挂白幡,侍女娉婷自请殉主,已准。   谢府已挂白幡?她不是好端端站在这里么?   “我今日被太后留到现在,就是要在我的府前办事。哼,这对母子还是那种老调调,欲盖弥障。说起来,你不是他最忠诚的狗吗?怎么也落得被杀的下场?”   “啊?” 正文 第6章丽美人的特训课   “当年你在先帝殿前口口声声指证我对花照不敬的时候,口才可真是一流啊,这会子就只会说啊了?”   “啊?啊!等等,你刚刚说花照,什么花照?”   “什么花照?你不记得花照了吗?哈哈,这算不算报应!”李季睿望着她,一字一顿:“我只知道花照代表皇室秘辛,是用来挑选继位元者的某个程序。我根本不知道花照是什么,你却有鼻子有眼地在先帝面前指证我不敬,让我失去参与继位者竞争的资格。好笑吗?三年后,你来问我什么是花照?呵呵你!”   笑到最后,他的声音转为悲凉:“这真荒谬!我被剥夺继承者资格,我母亲被逼在宫内自杀谢罪,这全都拜你所赐!用一个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什么花照!”   有寒光掠过,悬在李季睿腰间的宝剑终于轻吟出鞘,稳稳地停在她的脖子上面。   谢思齐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亮闪闪的剑搁在颈部动脉那儿,说不害怕那得什么心理素质!她只是个普通的美院大二学生,从没见识过这等阵仗。鬼使神差地,她竟然善解人意地冒出一句:“我能理解你的恨意,但不知者不罪,能否求你网开一面?饶我一条小命。我可以帮你做事,任何事都可以。”   “一个已经失去身份的人,一个在宁国官方已经记录为死亡的人,能帮我做什么事?事实上,我很好奇,就算我不杀你,你怎么在宁国活下去?”   谢思齐立马见风转舵:“只要你不杀我,我可以帮你做事,当然,你得付我一点报酬,这样我就可以养活我自己了。但是,事先要说好,我每天只工作8小时,每工作5天要休息2天,但是休息的这2天一样要付给我报酬。还有春节、端午、元宵、中秋外加二十四节气,我都要休假。暑天最热的时候,要有降温费。除此之外,每年要有15天年假。这些假期都是带薪假期,也就是说,你还是要付钱。如果要加班的话,哦,加班呢,就是在休息的日子里干活,如果在休息的日子里干活的话呢,你要付3倍的报酬。”   一口气说完,发现自己不小心把现代的工作福利拿到古代来说事儿了,貌似娉婷就是拿的月例钱,好像没有假期一说。偷偷打量对方,看见对方眯着眼盯着她看,脸上已无杀气。   她心下一松:“你不出声,就是答应了。”缓缓伸出食指推开冷冰冰的长剑,她笑着说:“我保证认真工作,绝不偷懒。”那把剑犹豫了下,倒底收了回去。   谢思齐这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就看见李季睿摸了摸鼻子:“你能做什么事?你这幅模样,当我的小厮一走出去就是祸害。把你毁容?不行,更惹人怀疑,我才不会用一个丑人做小厮。”   毁容?谢思齐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就见对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个古怪又有点羞涩的笑容。   她暗叫不妙:“你想到什么法子了?”   显然对方很满意那个点子,心情居然变得大好,含笑挥手叫来一个近侍:“把轿子抬进来!”对方连瞄都没瞄谢思齐一眼,应了一声退下了。   齐王府的八抬大轿很快就抬了进来。谢思齐和李季睿一起上了轿。轿内很是宽阔,椅子上还铺了厚厚的狐狸皮软垫,一看就十分柔软和暖和。谢思齐啧啧了两声,就准备一屁股向椅子上坐去。还没挨着那狐狸毛呢,就被人一脚踢到屁股上,摔了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   她拍了拍屁股,只好认命地坐到地板上。好在地上也铺了厚厚的软垫,坐着也还挺舒服的。齐王的一双脚就放在她鼻子下的踏板上,很惬意地轻点着。轿子很平稳地起轿,晃晃悠悠向宫外走去。   芳华殿内,谢贵妃仅着了小衣,神色颇为紧张:“没人?你可找清楚了?”   她的大侍女素儿趴在床沿,把嘴接近了她的耳朵轻声道:“婢子已到了瀑布边,藤蔓处有极轻脚印,想是大少爷已到了宫中。只是未见到他踪迹。今晚齐王在太后宫中夜宴,回来途中有见到齐王府轿子出宫。”   谢贵妃坐起身,神色焦虑:“难道被齐王抓住了?哥哥不知怎么想的,就算不来找我,也应该递个信过来。”   素儿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小姐且宽宽心,大少爷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谢贵妃叹了口气:“你不明白,我这个哥哥最是心高气傲。三年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令他心灰意冷。好不容易可以尚公主,我还想着他可以重新有一番作为,想不到,唉,又弄这一出。也不知父亲心底在想什么。”   素儿也陪着叹了一口气,猛然又想到一事:“小姐,我回来的时候在路上见到了陛下的华盖,遥遥地看着,像是从太后宫出来,到丽妃那里去了。”   “这么夜了,陛下才出来吗?他们的人没见着你吧。”   “没有,隔着好大一个园子呢。模糊见着杨近侍好似挨了陛下的训,走得有些没精神气儿。”   “杨近侍最近和丽妃走得可很近呀。咱们这位陛下,心水清着呢。好笑的是丽妃,呵,居然把皇后都不放在眼里了。你看她请安的时候,那个轻狂样儿!”   说到丽妃,主仆二人不由得相对而笑:看着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在这深宫之中,实在没有比这更好的消遣了。   素儿扶着谢贵妃,让她躺下,轻声笑道:“小姐快睡吧,把肚子的宝宝养好是正经。”   谢贵妃嗯一声,轻轻摸了摸肚子。   夜已很深了,芳华殿大门外却传来了清晰的七长二短叩门声。谢贵妃一惊,坐了起来,素儿已转身点燃了蜡烛。殿外已有侍女小碎步跑了进来。   她们的顶级大Boss皇帝陛下来了。   陛下进来得很快,谢贵妃还来不及着好中衣,陛下已大步走了进来,面沉如水。谢贵妃请了安,陛下一手握着她的手就在床沿坐了,手一挥,黑衣近侍已四散下去,一会儿,殿后就传来女子低低的惊呼声。   谢贵妃心跳如雷,柔声问道:“陛下,是宫中来了刺客吗?”   陛下歪过头看看她,笑道:“不是,宫里出了小偷,偷了先帝墨宝,太后最喜欢的那幅花鸟画。”   谢贵妃心下一沉。她父亲是首相,曾是先帝老师,家中有不少先帝墨迹。有一幅花鸟画她最为喜欢,进宫时就带了进来,闲暇时常常拿出来把玩。不一会儿,有近侍拿着那幅画呈了上来。陛下接了画,看看捆了起来的素儿,又看了一眼谢贵妃。什么也没说,拿着画扬长而去。   谢贵妃眼中的泪这才无声地纷纷而落,很快就将她微微凸起的腹部衣衫打湿了。 正文 第7章屋顶初见   谢贵妃泪湿衣襟的时候,齐王府的轿子终于到了宫门,轿子缓缓停了下来等侯侍卫例牌的检查。轿外侍卫的脚步声渐渐近了,李季睿一把拉起谢思齐,轻轻一带入怀,又两腿一分,把谢思齐掉到了地上。思齐没防备,扑过去的时候两只手很自然地放在了李季睿的腿上。紧接着只觉一股大力袭来,头已被按到李季睿的大腿上紧紧贴住,一张大大的披风落下,盖住了她的身体。她什么也看不见,鼻端闻到一股熟悉而又极淡的酒味,好像以前曾经闻过很多次一样,让她平空感觉到一丝温暖。   轿帘掀开,守门的侍卫本是带着笑脸问个安就放行,一眼瞧见轿内的情形,脸都白了一白。他反应也不慢,立马松了手,又退了几步,方恭敬地问了安。   轿子稳稳地出了宫,谢思齐向后一退,对方也在这时松了手,倒把她跌了一交。谢思齐坐在地上,心底有些为自己刚刚的意乱神迷感到不好意思,又对被误认为断袖有些愤愤然,不由得想到:等到你落我手上,我就找8个牙都没了的老婆婆来伺侯你,把你那个一千遍呀一千遍!   “瞧你那眼珠儿转的,在想什么呢?”想是顺利出了宫门,李季睿的语调轻快了不少。   “我在想怎么报答你的恩情。嗯,等我有了钱,我就请8个年轻美貌的姑娘给你当侍女。一个专门帮你更衣,一个专门帮你研墨,一个专门帮你铺床,一个专门帮你迭被?”   “不用了!”   “啊?”   “我想过了,你干脆男扮女妆当我的侍女,更衣、研墨、铺床、迭被、梳头、洗脸、端茶、送水?这些你来做就行了。”   “男扮女妆?”   “对!”对方视线很自然地扫过她的胸部,“虽然胸平了点,不过垫点棉花应该也没太大破绽。嗯,对,眉毛还要修修,把刘海剪出来。我还得想想,万一有人见过谢贵妃,再见到你肯定会吃惊的,得想个什么法子。”   谢思齐咽了咽口水:她居然要“男”扮“女”妆了!还垫点棉花!   看着谢思齐好像要吃人的表情,李季睿越发觉得自己真是做了一个非常正确而又有趣的决定。   齐王府。   一进府,李季睿整个人都放松了。随丛也都四下散去,就有一个内侍提着灯笼迎了上来,眼角都没瞄一下谢思齐。   李季睿伸手接过灯笼,对那人道:“去请絮儿姑娘带几个侍女来书房。”那人应声而去。   周围静了下来。   李季睿吹了灯笼,两人静静站了会儿,觉着周围的一切都渐渐清晰了。李季睿抬脚上了回廊,谢思齐赶紧跟了上去。月光下,远处的景物都看不甚分明,只有不同的花香时时隐隐地袭来。下了回廊,穿过一片竹林,就见着一个极雅致的小院。院子里一进三四间屋子刷着雪白的墙壁,灰灰的屋顶。进了院子,从半敞的窗户看进去,案几上呈着好几枝红艳艳的桃花。   两人进了屋,李季睿就宽了外衣,谢思齐四下打量,愣着没动。   李季睿喂了一声,谢思齐不解地望着他。   “帮我宽衣,侍女!娉婷怎么服侍你的,从现在起,你就怎么服侍我!”声音里有一丝藏不住的得意。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谢思齐恨恨地走过去,接过外衣,转身找了找,没见着搁衣的架子,随手搭在了椅子上面。就听得外面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见过王爷!”   她转头望去,就见门外领头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头上珠翠环绕,有一双温柔的大眼睛,很是漂亮,想来就是那位絮儿姑娘了。她的身后还带着好几个侍女,都穿着一色的浅碧色春衫,个头一般高,身形苗条,挽着清爽的发髻,脸上神情都很是恭顺。   李季睿点点头,指了指思齐:“这是琪琪姑娘,从今天开始做我的近侍,你把她带下去,给她穿上和她们一模一样的衣服,立刻弄好。近日但凡有人来访,就让她们几个一起上来,站在我的身后。我让退下,你们就退到屏风旁,还有,切记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絮儿姑娘笑着应了,就过来伸手拉住思齐的手,温柔地说:“琪琪姑娘请跟我来。”   两人正准备拉着手转到后室换衣服,就听得李季睿叫了一声絮儿。两人一起转头,就见他的视线落在两人的手上。谢思齐心中一动,赶紧松开手。就见絮儿还是一脸温顺,等着听他的吩咐。   谢思齐心下好笑,朗声说到:“王爷你放心,我绝不会乱碰乱动的!”就见李季睿像挥苍蝇一样挥了挥手。她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下絮儿,心底暗暗叫奇:想不到呀,想不到,身为齐王,居然一个侍女还真的在他心中有份量!   两人转入书房的内室,和简洁的书房不同,内室布置得极为柔和。一张极大的床铺前珠帘轻垂,已有一个小侍女卧在床上,想是正帮齐王暖被,见着絮儿进来,柔柔地叫了声姑娘,就准备起床。絮儿笑着应了,柔声说到:“你沃着吧,王爷想是也快要歇息了。”那侍女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软糯,极是动听。   谢思齐心下暗道:这小子可真会享福啊。就见床前的脚踏约有一米阔,铺了一床极华丽的绫面薄棉被,想是起夜的侍女就歇在那里。   絮儿见她望着脚踏发愣,轻声笑道:“姑娘,请跟我来。”   意志坚决地拒绝了帮她沐浴的侍女,谢思齐泡在温暖的水里好好地洗了个澡。她今日实是受了不少惊吓,又在秘道里跑进跑出,身上被吓出好几次冷汗。这时泡在温暖干净的水中。痛痛快快地洗了澡,换上干净的中衣,絮儿已端来一个托盘,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粳米粥,外加两碟精致的小点心。   思齐一声欢呼,顾不得头发还在滴水,左手抓起一个点心丢进嘴里,右手已挖了一大勺子粥往嘴里送。   待吃饱喝足,絮儿也已拿来整套淡碧色侍女服。思齐毫不扭捏地换上女装,跟着絮儿回了书房。   李季睿正在书桌前和一个年轻人轻声交谈,思齐出来俩人都停了下来。思齐见那人身着黑色软甲,估摸着是府中侍卫,讨好地笑了一笑,那人明显地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李季睿笑着对他说:“这是我新收的侍女琪琪。”又冲思齐一摆头:“过来见过林世子。”   思齐小碎步过去,正待抱拳,突然想起自己的新身份,回想了娉婷行礼的样子,双膝微曲,双手放在腰间福了一福,倒也似模似样。   那男子已上前一步将她扶起,极是温和地笑道:“琪琪姑娘不必多礼。”望了一眼李季睿:“能割爱吗?”   思齐瞪瞪他,再瞪回李季睿。   李季睿笑着说:“这丫头刚来王府,什么规矩都不懂,没得惹你嫌。你要喜欢,我另送几个侍女给你。”拍拍手,絮儿走了上来,李季睿笑着说:“让琴琴瑟瑟过来侍候林世子。”算是委婉地拒绝了他。   思齐松一口气,乖乖地站到李季睿身后。   夜,已很深了。 正文 第8章马桶   一忽儿,絮儿过来了,身后带着两名年轻漂亮的女子。俩女步履轻盈,衣衫华丽,头上饰物也很华贵,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番风情。待得两人向林世子行礼,声音如黄鹂鸟般婉转清丽。思齐的小心肝都跟着麻了一麻,更别提林世子了。   只一小会儿,书房就变成了一个小型的宴会厅。   琴琴瑟瑟一个抚琴,一个轻唱,两位贵人坐在案前轻轻击打桌面,都听得如痴如醉。思齐和另三位侍女站在这两位贵人身后服侍酒水。思齐对古乐不感兴趣,闷闷地站在李季睿身后,只想这场“音乐会”快点结束,她的眼皮已经快要睁不开了。再看看身旁的其他几位侍女,一个个身形笔直,仪态优雅,只能打足了精神挺直了腰:齐王府的侍女也不好干呀,这么晚了还加班,不知道算不算加班费呢?   正在想这些有的没的,就听得小院外传来急切而纷乱的脚步声,她极目望去,看见隐隐的灯光不下百十盏,不由得脸色白了一白。就见李季睿转头望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她的胸部,笑着转过头去。思齐忍不住用手向上托了托胸部,两坨棉花绑在胸前,别的不说,在这春天的夜里,还是很暖和的。   侍卫通传后,十来人涌进了院子,又在房门外行了礼,方进来了五六个人,当先一人正是同谢思齐在宫门外莫名其妙打了一架的王侍郎。   王侍郎先向李季睿行了礼,又拱手对客位的林世子行了礼,方语气恭敬地说:“王爷,请恕下官骚扰,宫中来了刺客,向朱雀大街而来,陛下令下官率儿郎前来保护王爷。恳请王爷准许下官搜索刺客,以免刺客误伤王府中人。这是陛下手谕。”   说罢,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方锦帛。   李季睿站起身来,双手接过锦帛,挥手示意侍女退下。几名侍女退至屏风处,高大的书架刚刚投了一大块阴影在这里。琴琴抱着琴,嘟着小嘴轻声埋怨:“这么晚了都还不消停?什么时候才能睡觉嘛!”谢思齐看着她的小嘴,觉得当一个无知无觉的人也挺好的。   就见齐王摆了摆手,外面的脚步一下四散而去。   三人分宾主坐下,轻轻交谈起来。三人年岁相仿,又都是朝中贵人,喜好的去处也差不多,很快就相谈甚欢。李季睿招招手,琴琴嘟了嘟嘴,用手摸了摸头发,换上一个温顺的笑容,婀娜多姿,一步三摇地走了出去。   “来首活泼点的。”   轻快的福建采茶调响了起来,瑟瑟清脆的“姐妹,上山采茶去”,尾音的一丝颤音直入人心,室内立时春光旖旎,冲淡了先前违和的紧张气氛。   是夜,王侍郎一无所获,带着人马拱手施礼而去。思齐被指派上夜,她认命地走到脚踏处,掀开被子躺了上去。今日她实是累坏了,侧身挤在脚踏上,鼻端闻着熟悉的淡淡花香,一忽儿就睡着了。暖被的小侍女免了上夜之职,乐滋滋地抱着被子向齐王施礼退下。李季睿躺在床上,听着思齐绵长安稳的呼吸声,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双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亮。   天微明的时候,府内的总管一溜小跑着进来,头上还带着亮晶晶的汗珠:“陛下来了!”李季睿瞄一眼室内犹酣睡未醒的思齐,心下倒也有些佩服此人的心宽,这个时候还睡得那叫一个香。略一思忖,进室内弯腰将思齐抱到床前。思齐犹迷迷糊糊,床上可比窄窄的脚踏舒服多了,她翻个身,又沉沉睡去。   李季睿想了想,俯身将思齐的手臂从被中拉出,轻轻地放在被子外面,又将背部的衣衫向下拉了半截,露了大半个肩膀在外面,方朗声叫道:“来人!”就有二三侍女悄无声息地进来服侍他梳洗。   陛下进来得很快,李季睿刚刚穿上中衣,一个侍女正替他梳头,见着陛下进来,都静静地跪了下去。因李季睿还未成亲,陛下也未拘礼,随意瞄了一眼大床。只见床上被翻红浪,有一妙龄女子犹自熟睡。想是怕热,雪白的一条柔臂无胜娇弱地搁在锦被上,被子未盖好,露出的一点点雪背肌肤娇嫩,似是比初开放的栀子花还要嫩一点。陛下宫中美人甚多,林皇后雍容华贵,谢贵妃清丽脱俗、丽妃娇俏活泼,还有善骑射的异族妃子,都是天下知名的美人,其他未有名号的丽人不知凡几。不知为何,这时见着那一点点雪背,衬着几丝青丝,居然喉头一紧。   李季睿见状,轻笑着走过来谢罪:“陛下,臣弟荒唐!”又随意吩咐侍女:“唤姑娘起来吧。”就有两个侍女弯腰行礼,便向床铺走去。陛下摆手道:“不必,让你的美人儿再睡会吧,原是朕来得早了些。”   两人转身出了外室,压低了声音密密交谈起来。   思齐一夜好睡,醒来时已近晌午。絮儿姑娘拿着一个绣花绷子坐在床前陪她,见她醒了,温柔地笑着说:“姑娘可是要起了?”   思齐点点头,絮儿轻轻拍手,两个侍女进来服侍她梳洗。系好中衣,絮儿接过侍女递过的一件极华丽的绯红色妇人裙,就要替她穿上。思齐不由得退后一步,絮儿已轻轻抿嘴笑着说:“恭喜姑娘了。”   思齐笑笑:“絮儿姑娘说笑了。”   絮儿柔声说道:“今早姑娘好睡,陛下来了王爷都不舍得叫你起身。难得王爷喜欢,陛下已亲封你丽美人,享八百石供奉。”   丽美人!   思齐摸摸手上的鸡皮疙瘩,乖乖地让絮儿帮她穿上了那件华丽的妇人服,乖乖地坐到镜前让两个侍女替她挽上妇人的发髻。只见镜中少女五官清丽,眼睛清澈明亮,更难得的是肌肤娇嫩细致,衬着一头青丝,真是楚楚可怜。她低头,少女也低头,再不会错一分一毫。思齐强忍住心底的诡异感,将目光强自镇定地望向窗外。前世她容貌亦十分清丽,对穿越成绝世大美人并无太多幸运感,反而是面对着镜子中完全陌生的一张脸,她每次都心跳加速,要强忍着才能不尖叫出声。   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想到五公主这个一照镜子就昏过去的悲催主儿:难道五公主也是穿的?   见她沉默,絮儿倒也佩服她的淡定,一边帮她理着碎发,一边柔声说到:“王爷嘱姑娘住去双芙院,那边已收拾安排好了,待会儿絮儿就带您过去。”   思齐点点头,随手拿起一枚金钗放在手中把玩。那金钗打造得甚是精巧,小小金黄的钗儿雕刻成一只小小的黄莺,黄莺头上还别着一朵小小的花,一朵曼陀罗花。思齐摸着花无语,看在絮儿眼里却道她是欢喜,立刻笑着说:“这钗子是一大早林世子送过来贺喜的。”   思齐惊讶地问道:“这么快?林世子都知道了?”   絮儿点点头:“这会子全京都该知道的应该都知道了吧。姑娘一会儿收礼怕不要收到手软。”   思齐唔一声,静静地站起来。絮儿一边帮她整理着饰品,一边与有荣焉地感叹:“王爷一直不肯娶亲,陛下也无法勉强他。这次难得他中意姑娘。说起来,姑娘也算是齐王府第一位女主子了。” 正文 第9章翡冷翠   因为是齐王府第一位女主子,所以虽然只是一个美人的品阶,双芙院中还是很快摆满了礼盒。思齐惬意地躺在双芙院宽敞明亮的大厅,哼着小曲,品着米酒,眯着眼盯着手中的礼单,暗暗咋舌:只是王爷的一个小老婆,就可以收这么多礼,那要是王爷的大老婆,得收多少礼呀?李季睿在她脑海中立刻变成了一只大大的大金龟。想想那把放在脖子上的剑,思齐只好遗憾地摇摇头:“咬不动。”   李季睿回府的时候,他的丽美人正极其不雅地爬在府中最高的一棵槐花树上,絮儿和几个侍女拿着篮子在下面跑来跑去。见到他的身影,树上的人手一扬,一串洁白的槐花的溜溜直冲他飞过来。李季睿眉头微皱,伸手接住槐花,就听得树上传来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几个侍女挽着篮子上来行礼。李季睿伸手将槐花扔进絮儿的篮子,见那篮子里已盛了小半洁白如雪的槐花,想是在这已嬉闹好一会了。   絮儿行了礼,语调轻快地笑着说:“丽美人身手真是灵活,我不过随口说了句槐花做的蒸糕好吃,她就上去了。”几个侍女也都在旁边捂着嘴笑。   李季睿淡淡地说:“那你们就做蒸糕去吧。”   絮儿愣了愣,行了礼,忍不住又抬头望了一眼树上,带着侍儿下去了。   李季睿抬头,高大的槐花树上,椭圆形叶子密密迭迭,细碎的阳光闪烁如金。面色苍白的丽人身影在树中隐了大半,唯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却仿若比太阳更亮,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居然毫无避让之意。一双小小的秀足仍然无知无觉随意地在他头顶轻轻晃动,似乎一点儿都没有因为对着一位亲王而有所收敛。   李季睿心下暗恼:果然还是当日无法无天的模样。脸上却不动声色,极温和地笑道:“你这样子成何体统?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我的丽美人。”   闻言,思齐点头看看自己,虽然瘦了点,胸平了点,但自己现在这样子,瞎子也应该能看出自己是一位如假包换的真姑娘呀,怎的这位大亲王却毫不起疑呢?果然第一印象害死人呀。她含笑转头看了眼远处的谢府,还有谢府上高高飘扬的白幡,心底快速计算着回家需要的时间。这棵大树的高墙外就是朱雀大街,想是因为高,无人能攀爬得上,所以守卫并不严密,近一个时辰里,不过有一队八人护卫从这里巡视而过。想到这里,不由万分庆幸自己从小被那变态的老妈逼着练呼吸之道,赶情是要用在这里呀。   她想得高兴,脸上不由得带出笑容来。双手在槐树上轻轻一撑,已轻盈地从树上一跃而下,堪堪落在李季睿的身前。她的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槐花香,还未开口,已浮上一个讨好的笑容,弯腰行了福礼:“见过齐王。”身姿居然很是标准,只是毫无自觉地还没等他叫起,就自个儿站直了身子,只脸上的神色恭敬得和絮儿也差不了几分。   李季睿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直盯得思齐心底发毛:这位主又怎么了?不会这么早就翻前帐把她咔嚓了吧?好在很快她就如聆仙音,那位手握她生杀大权的人儿轻飘飘地扔下三个字:跟我来。   思齐低头,温顺地跟在他身后,在府中穿过一条长廓,又穿过一条长廓,又穿过一条长廓?还穿过一条长廓。前面的人淡黄色衣袍翻飞,不疾不徐地穿过一条又一条九曲长廓,依然风姿如玉。可怜的思齐姑娘跟在后面已是走得气喘吁吁,面孔白得毫无一丝血色,连嘴唇都淡得只剩一点点可怜的粉色了。   好在,又穿过一条长廓后,他们终于停在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前。门并没有上锁,李季睿轻轻一推,那门就吱呀一声应声而开。   思齐只瞄了一眼,就愣在当地。没有金壁辉煌的建筑,也没有江南园林的假山流水,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片黄沙。除了黄沙,还是黄沙。她的心底不由得升起一个不妙的念头:不会是要把她在这儿活埋了吧。   冷颤还没打完,李季睿拉着她的胳膊,一步迈进了门内。思齐脚下一软,已踏上黄沙,只觉一股热浪迎面扑来。这门内竟然比门外的温度高了不少,她望着那些细碎的黄沙,说不出来话来。   李季睿冰冷的声音响起来:“你先在这儿学几天规矩,下个月同我一起去楼兰。”   思齐望一望热浪翻滚的黄沙,温顺地点点头,肚子里腹诽:今晚咱就开溜了,还在这找虐,还楼兰呢,您老回见了吧。想到这儿,顿时觉得眼前这人也没那么碍眼了,睢这眉眼,长得鼻子是鼻子,嘴是嘴的,多俊一帅哥啊。   李季睿沉着脸,又露出一幅很想扁人却得忍着不扁的样子,掉转头向前走去。思齐识相地闷声低头跟上。走了百十米,转过一个大沙堆,居然冒出几个白色的帐篷,帐篷旁拴着的几只双峰骆驼听见声响,转过头来,闷闷地打了个响鼻,呼出一股浓郁的腐草气味。思齐皱皱鼻子,心里暗道:小样儿,这场景布置得还蛮像那么回事。   就见花花绿绿的帐篷帘子掀开,一位三十余岁的妇人含笑走了出来。妇人穿着一件家常的藕色比甲,眉眼普通,恭敬地给李季睿行了礼,就束手站在一侧,伸手给二人打了门帘。   李季睿却站住了,吩咐妇人:“以后他就是这府里的丽美人,你教教他规矩。”   那妇人打着门帘,仍然恭敬地屈了屈膝,低垂眼皮,温声应道:“是!”   李季睿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思齐,从牙齿缝里又挤出了三个字:“老实点!”终于扭头走了。   等到那高大的身影终于在围墙后消失,思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冲那位仍然打着帘子的妇人飞个眼风,笑着说:“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那位妇人却不吃这一套,温顺地给她行了一个礼,笑容里带着几分疏离:“丽美人好!不敢当丽美人这声姐姐,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安娘子就好了。”   思齐点点头:“安娘子好。不知王爷要你教我什么规矩呢?”   安娘子笑着说:“自然是美人的规矩,美人请进屋,更了衣再说话吧。”   思齐看看自己身上的长裙,的确很是碍手碍脚,依言弯腰进了帐篷。   帐篷甚是宽广,思齐一脚踩上去却是软绵绵的,低头一瞧,竟是铺了厚厚的老虎皮,也不知打了多少头猛虎才铺满这帐篷。不由得在心底暗叫一声“造孽哟!”刚叫完,抬头就见四壁密密缀满蓝色的宝石、洁白的珍珠、黄灿灿的金珠,这么多的珠宝,偏偏并不令人感觉奢华难耐,反而像是遥遥的银河系中璀灿如烟似云的万千星子。   思齐心底的震惊也不用说了:难道还有人穿越到了这里,整出了这幅星空图?思齐瞧着那颗蓝莹莹的地球,吞了口口水,方颤声问道:“这、这些金珠啊宝石什么的,是谁挂上去的?”   安娘子递过一套衣衫,却是答非所问:“这帐篷是先皇赐给王爷的,赐下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仔细看了看思齐的脸色,安娘子柔声问道:“美人觉得这些金珠好看吗?” 正文 第10章是我带你来的   思齐点点头:“随便弄两颗缀在衣带上一定很拉风。左边七颗,右边七颗。万一不小心丢了盘缠,还可以应应急。”   一门心思想着晚上如何回谢家的思齐,自然没有注意到安娘子脸上像不小心吞了只苍蝇一样的神情,自然也就更加不知道安娘子的心正碎得一地都是:这就是当年助陛下夺得大宝的天才少年?瞧他那样儿,女装穿得毫不扭捏,估计脸皮比宝座上的那位也薄不到哪儿去了。   却见那位穿着女装的少年郎已大马金刀坐在榻前的一张软椅上,向后一躺,双脚搁在几上,左手已捞起一串葡萄,扔进嘴里,右手还不忘拿起酒壶就喝了一口,似乎还嫌不足,响亮地砸了下嘴,方舒舒服服躺在椅上,冲看得已有些发呆的安娘子勾勾手指头:“好了,把衣服拿出来吧,看看我得学些什么规矩。”   安娘子的脸都气白了:“你要学的太多了!”   思齐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安娘子已左手插腰,开始发飙了:“真不知道王爷是怎么想的!你看看你,比一般的男人还没有礼仪,居然还要假扮女人!”   “看看你的笑容,牙,你那后牙床都露出来了!闭上!”   “不能这样看人,视线低垂,你只是位美人,气质要谦和!”   “双膝并拢!背伸直!”   “慢点走,头上钗环不能碰撞出声!”   只能说,古代女人真不是现代女人能做的!好吧,古代女人还绝不会攻击对方。思齐走上前,一个漂亮的小擒拿轻易拿下安娘子,又随手撕开裙边的软布把她绑在椅子上。她的手法很巧妙,但胸部还是碰到了安娘子。只是安娘子仍然没有怀疑眼前的小伙子其实是位大姑娘。因为这位大姑娘还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很是轻佻地笑着说:“安娘子皮肤保养得不错。”末了还把摸过她脸的手指伸在鼻端含笑嗅了嗅。   安娘子的肺都要气炸了。是谁说的谢思齐是个病得快死的病秧子啊!那帮跑情报的小子真该好好特训特训了!尤其是刚刚那招,既不如何快,也不如何有力,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小臂一麻,就软软地使不上劲,透着那么股邪乎儿劲!   不理安娘子似要放出飞剑的眼神,思齐在桌子上一堆瓶瓶罐罐里拨拉拨拉,终于挑了一瓶放在怀里拉开帘子就走出去了。不知她跑去哪里,眼见得日光渐斜,方才一撩帘子猫腰进来,脸上还有细密的汗珠。她将手中的瓶子放回,见安娘子仍好端端地绑在椅子上,脸上浮起一丝愧色:“安娘子,委曲你了。”她抬头看看天色,“你家王爷应该很快会来的,你也就脱身了。”脸上浮起一个笑容,冲她挥挥手:“再见了,安娘子!”   安娘子能怎么办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曼妙的身影灵活地在夜色中扬长而去。   天刚擦黑,李季睿果然来了,听了安娘子的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咬牙切齿地说:“是我小瞧了他!这小贼,果然还如当初一样狡猾!”   安娘子活动手腕,犹豫半晌,方说:“王爷,谢小爷的身手十分古怪,同您的手法倒有七八分相似。”这话说得有些委婉,皇室子弟所习秘技岂是外人可以轻易习得的,但谢思齐的手法比皇室秘技更温和大气些,仿若春风,令人微醺着不想抗拒。李季睿倒是不以为然,一定是他那位皇帝哥哥私下教了几手给谢思齐。他想了想,拍拍手叫来近侍:“牵雪魄来。”   须臾,几位身着黑衣的近侍抱来七八只雪白的小犬。那小犬不过比猫略大,双目似电嗅了嗅思齐换下的侍女衫,拔开短短的四足就跑了出去。安娘子捂着嘴轻轻地“啊”了一声。   “怎么了?”   “谢小爷刚刚拿了奴婢的香粉瓶出去,约一个时辰后又将瓶子还回来了。”   闻言,李季睿的脸那叫一个好看。等得一刻钟,果然见着七八只雪魄都跑回来了。李季睿盯着跑得气喘吁吁的小犬,那小犬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透着温润的湿气。他心头一动,脑海里浮现出一双隐在槐花间仍亮似朝阳的眼睛,不由得露出一丝自得的微笑,年轻的亲王朗声叫到:“来人,备马!”   谢府。   谢大人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宫中没见到思齐,贵为四妃之首的思宁被禁足,思贤调离陛下的近侍队,还有谢府外被射杀的十四个侍从、二十八个歌妓。   陛下想干什么?   这位帝国最忠心的臣子第一次在心头升起了茫然之感,然而,连他自己也没有想过,他的心头竟然没有一丝愤恨之情。思齐,在这个时候,不回谢家,又去了哪里?他心底有一个念头怎么也不愿意去想:思齐,不会已被陛下杀了吧?他想起三年前,思齐喝下的那一碗药,一颗坚硬的老心也不由得软了几软。那可是他最心爱的女子生下的长女。想到这儿,谢父双眼微湿,心中暗暗祈求上苍能庇佑他的女儿平安渡过危机,从此在江南某个乡村,安安稳稳长大,嫁人生子,得享天年。这样,他也算尽了父亲的责任。   当然,谢大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思齐还是那个思齐,但里面的操作系统却换了一套,故而,思齐虽然想到了回谢家,也回了谢家,却在寻找爹妈的住处时悲摧地迷路了。眼瞅着一套接一套大同小异的院子,谢母倒底应该住在哪里呢?按理说,当家主母肯定是住正房,可谁来告诉她:哪个院子算是正房!   她调动脑海里的记忆,电影、电视里这个时候都会有一两个倒霉的家丁被绿林好汉擒住,逼着带路。好吧,谁来告诉她,为什么这么大的谢府就没个巡夜的家丁,全都黑漆漆一片,早睡了呢!   想到早睡,她心中一动:谢母此时一定还未入眠,她应该攀上高处,寻找有灯光的地方。打量了四周地形,她轻盈地跳上一棵近房的大树,又从树上灵巧地爬到屋顶。一上屋顶,她就傻眼了:上面静悄悄密密麻麻爬了不有二十来人。离她最近的黑衣人瞄了眼她的衣服,伸手往东边一指,低声道:“齐王府的人在那边!”   思齐微愣,趴屋顶她脚边的人已经好心地给她让了一个道儿。思齐道了谢,那人嘴角咧开,压低了声音笑着说:“真要谢,头低下来让哥亲一个!”黑暗中,也瞧不清长相,只一双眼睛寒星似的发亮,灼灼似电在她脸上绕了一个圈。思齐脸上微热,屋顶上已经响起一片压低了声量的笑声,有人笑着骂了句:“你个混小齐,狗改不了吃屎!”立时又是一阵吃吃的低笑。虽然紧张,但思齐还是忍不住心下好笑,暗道原来他也叫小齐,却不知道叫什么小齐。待她在屋顶轻轻挪到东边,已有人挪开了一个位置给她。思齐只好认命地趴下,听得四周围绵密细长的呼吸此起彼伏,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身边那人低低问了一句:“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