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家宅不宁 第001章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吱呀”一声拖长的闷响,牢门缓缓被人推开,微风倒灌进来,却吹不开那股腐败的气味。   慕云歌挪了挪僵硬的腿,抬手挡了挡发酸的眼睛。   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嬷嬷,穿着黯淡的织金宫装,一脸谄媚地对身后跟着的二十来岁年轻女人陪着笑脸:“蓉昭仪,没皇上的吩咐,老奴可没敢让她起身,一直跪着呢!”   她说着转过头看向慕云歌,长满皱纹的脸带上了一股浓烈戾气:“看什么看,还不快给蓉昭仪请安,还当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云妃么!”   慕云歌跪了一晚上,浑身一阵冷一阵热,摇摇欲坠。   听了宫嬷嬷的话,丹凤眼中陡然迸发出一股恨意,可很快被压了下去。她勉强伸出手去,卑微地想抓住最后一点希望:“蓉昭……娘娘,皇上肯见我了吗?”   眼前的女子身穿绛紫色长裙,外罩月牙白素纱,一头水亮的黑发梳着高贵典雅的流云髻,脸上浅淡妆容难以掩盖她的得意和鄙夷。见慕云歌伸出手来,她嫌恶地往旁边避开,侧头对嬷嬷说道:“是皇后娘娘命本宫前来带废妃慕氏去景仁宫。”   “废妃慕氏”,这四个字狠狠砸在慕云歌的心头。   她几乎是立即抬头:“臣妾是清白的!”   三天滴水未进,她的嗓子干哑难听,这辩解也是无力。   “哼!”蓉昭仪的嘴角挂出一丝冷笑:“这话,你还是自己去跟皇上说吧,皇上若信了你,就能堵住整个天下的悠悠之口了!带走!”   不等慕云歌再说什么,两个嬷嬷已经用力将她从地上拖起来,拽着她往前走。背着蓉昭仪,手还恶狠狠地在她腰间死命地掐捏。可她早已经忘了疼是什么,满心满眼地是刚刚蓉昭仪的话:你还是自己跟皇上去说吧……   整整三天,三十六个时辰,他终于肯听自己辩解了吗?   想到这里,暮云歌勉强撑着自己往前走。   她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倒下,她的儿子,还有慕氏一族上下三百二十七口人的性命,还等着她去救!   皇后……对,皇后沈静玉是她的亲表姐,只要她求一求皇上,肯定会有一线生机的!   到了景仁宫,慕云歌被勒令在殿前跪着。蓉昭仪进殿回话,不一会儿,从正殿里走出来盛装的沈静玉。   她穿了一身大红色苏绣云水裙,长长的裙摆拖曳在身后,显得身姿十分窈窕。堆云髻上的凤冠,更衬得她贵气非凡。她右手挽着的男人身穿龙袍,俊朗面容上一丝隽然浅笑,在面对慕云歌的时候,又变成了冻死人的冷漠。   沈静玉一走出来,便慵懒地开口:“慕氏,你可知罪?”   慕云歌看着携手的一对人儿,心中又一次揪痛起来。   她想起两个月前刚回国的时候,苦熬三年,等来的不是属于自己的后位,沈静玉站在他身边,含笑着对已经是皇上的魏善至说:“妹妹在楚国多年,功高劳苦,不如就封为云妃吧?”   一句话,轻描淡写,掩藏了她三年所受的屈辱,定了她“妾”的地位。   三天前,也是在这里,她被自己的丫鬟方蓉,也就是如今的蓉昭仪指控,在楚国为质的三年红杏出墙,儿子魏如风就是那个男人的野种。幸好沈静玉还愿意相信自己,求皇上给她三天时间查明真相。   慕氏一族因此事获罪,如果这件事真相大白,父母和弟弟以及全族的人,都会平安了吧?   想到这里,慕云歌用力将头磕向地面,一遍又一遍地哭诉:“皇上,臣妾是清白的,此心可昭日月!”   她的额头鲜血满布,她感觉不到痛,只是不顾一切地、祈求地看向魏善至。   魏善至厌恶地看着她血泪纵横的脸,似乎连多忍受一刻都是酷刑,转头对身边的沈静玉说:“这个贱人你看着处置,不必禀报朕了,前朝还有要事,朕先走了,晚上再来看你。”   他的话一字一句,都狠狠地砸在慕云歌的心上。   她不敢置信地仰起头,想看清他的面容。蓉昭仪却走上前来,用力一耳光扇在她的脸上:“大胆慕氏,谁准你这低贱商女这样看着皇上的?”   白皙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一个臃肿的手掌印,慕云歌心中痛恨,忍不住出声:“我若是低贱商女,你这个低贱商女的丫头,又算什么东西?”   “你!”方蓉被她一气,抬手又要扇她耳光。   这时,一直在旁边看戏的沈静玉开口了:“蓉昭仪,本宫面前,还轮不到你放肆!”她怜悯地看了一眼慕云歌,吩咐宫女将孩子带来,才对慕云歌笑着说:“表妹几天没见到如风,一定想他了吧?”   慕云歌心口一喜,连沈静玉那古怪的笑容都忽略了:“如风在哪里?”   “别急,你很快就见到他了。”沈静玉低笑:“说什么,我也得让你见一见他,才不辜负了你们母子一场!”   旁边的宫女抖着手,将小被子包着的孩子递到了她的怀里,她刚一接过,立即惶恐地退后了好几步。   慕云歌一点都没觉察到异样,欣喜地接过孩子,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被子。   嘴角的笑容,猛地定格在脸上。   小被子里包裹的小小躯体,已经被烈火烧得焦黑,小手紧紧握拳,微仰的头颅好像在痛苦的呐喊。细细的手腕上,挂着一个小镯子,刻着“福禄无双”四个字。这是如风一周岁生辰的时候,弟弟亲手做了送给孩子的礼物!   这是……她的如风?   她缓缓抬头,凝视沈静玉,目光中有惊痛,有绝望,有茫然,有厌恨,更多是不解。   时间好像静止了。   沈静玉静静地欣赏她的狼狈,漂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慕云歌不愧是魏国第一美女,就算额头上的伤口红肿,面容苍白如鬼,也掩盖不了那令人妒忌的五官的精致。   可是,再美丽的人,如今不是也跪在她的脚下,苦苦求着她吗?   欣赏够了眼前人的狼狈,沈静玉才不急不缓开口,“皇上下旨将这个孽种挫骨扬灰,本宫念着咱们姐妹一场,为他留了个全尸。表妹,你该感谢我,而不是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她顿了一顿,状似哀伤地叹了口气:“听说,你还想本宫为你替慕氏一族求情?可是,不是本宫不帮你,只是……慕氏一族三日前就已经在午门外满门抄斩,这死了的人,本宫也不是神仙,如何从阎罗手中帮你要回来?”   前日,午门外,满门抄斩!   慕云歌一下子瘫坐在地,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抽走了,连呼吸都不能!   她的儿子死了,现在,爹娘、弟弟也都死了,连族人都全部赴了黄泉!   忽然,她猛地抬起了头来,一双眸子黑得似乎透着幽光,红肿中带了一丝血气:“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空气仿佛凝滞了,只剩下那双眼睛,冷冽得如同寒冬的霜雪。   沈静玉嘴角含笑,轻弹衣角,似笑非笑地瞧着地上的慕云歌:“为什么?你从小锦衣玉食、享尽父慈母爱,还得先皇赞一句‘至孝’,正可谓全天下人人想要的你都有了。可我瞧着就是不开心,想让你也尝尝父母双绝的滋味,尝尝沦为阶下囚的痛苦!”   她靠近慕云歌,目光里的狠戾终于再也不用伪装:“慕云歌,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多可怜?”   慕云歌心口一滞,仿佛被谁狠狠地敲了一锤子。   她望着记忆中那总是带着温柔跟她说话的表姐,迟钝地脑子终于慢慢清醒过来。   她一字一句地说:“是你勾结方蓉陷害的我,陷害的慕家?”   沈静玉浅淡一笑:“不然呢?我的亲亲好表妹,你在楚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有流氓三番五次找上门?至于慕家,不必我动手,皇上早就想抄了慕家,我不过是给他一个理由罢了。毕竟,财富只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皇上的心才会安稳哪!”   “那些地痞流氓,都是你的人?”慕云歌眸子猛地一缩,深处已经是一片死灰:“皇上也知道这些?”   沈静玉直起腰来,居高临下,仿佛看一个可怜虫一样的看她:“我的好妹妹,你真是单纯可爱得让我都心生怜惜呢!你也不想想,你是如何遇到的皇上,一个商贾之女,完璧之身尚且不入流,更何况你还失了贞,被人退了婚,而皇上人中龙凤,却肯屈尊迁就,在你慕府前跪门求亲?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如果皇上真的那么在乎你,又如何舍得将你和你的儿子送去楚国为质,三年不闻不问,一问就是求财?”   “别的不说,为何皇上登基大半年,才肯将你迎回魏国?”   “你不过是慕氏巨大财富之门的赠品,一文不值!我这个地位低下的‘妾’,才是他的心头肉,所以你被顺理成章的送走,而我顺理成章的成了皇后!”   “其实,哪有什么楚国为质?这一切不过是我与皇上说与你慕氏一族的谎言而已!”   “慕云歌,从我遇到你的那天开始,我就一直深深地痛恨你!我可以告诉你,别说你保不住你的儿子,你更保不住的父母兄弟,你们不过是我沈静玉手下的玩物,要你生就生,要你死,你就得死!”   这些话仿佛一把把无形的刀,将慕云歌的心脏捅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喉头仿佛被人扼住,她渐渐感觉到呼吸困难,脸色青紫,不多时就冷汗淋漓。   晨光正好,辉煌地宫檐投下浓烈阴影在她身上,瘦弱地人儿凭空染上苍凉悲怆,她低着头,双手紧紧抱着怀中儿子小小的尸体,才勉强控制住身体不再颤抖。   嘴角有鲜血流出,是牙齿咬裂了唇。   慕云歌缓缓抬头,瞧着沈静玉这张脸,她想笑,竟然真的笑了出来。   姐妹一场,不过是做戏;   跪门求娶,不过是图利!   他们一个狼心一个狗肺,是她慕云歌有眼无珠,才信了这一对狗男女的鬼话,将慕氏一族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压下心头那不断汹涌起来的仇恨,她缓缓笑着说:“你恨我,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你当然不会知道。整个金陵谁人不知,慕家有女初长成,就曾指天发誓,宁愿嫁与匹夫草莽了此一生,也断不入王府宫门半步,是何等的心高气傲;而我,当年随着娘亲前来投靠你慕家,你等心心念念的不过是将我嫁与人做那低贱商户,又何曾肯为我真心打算?”沈静玉高贵地笑着,眼底的恨意收敛,又换上了那似笑非笑的轻蔑:“不过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如今贵为皇后,而你……皇上今儿早上御笔亲判你剔骨之刑,时辰到了。”   慕云歌静静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当年沈静玉初来投靠慕家,娘亲也曾为了她的亲事费心费力,没想到……   慕云歌笑着,绝美的笑容透出一点渗人,一双眼眸沉得如同幽暗洞穴里的深潭,死寂中透出绝望。   他们不会放过她的,不会!斩草要除根,这个道理她懂!   剔骨之刑!   这就是她朝夕相对的爱人给予她的归宿!他要将她的骨头一寸寸从脚趾开始剔除,要她活生生痛死!   行刑的刽子手将魏如风的尸体从慕云歌怀中抢过来,胡乱地丢在一边。被烈火焚烧的小身躯经不住这样的摔打,从腰部断裂开来。慕云歌睚眦欲裂地扑过来要抱起孩子,被敌不过左右侍卫,被蛮横地拖到大殿外的空地上,将她的手脚用绢帛绑在特制地十字架上,钢刀闪耀着锐利光芒,一寸寸划开了她的脚趾。   心痛到了极点,肉体的痛又算得了什么?   慕云歌脸庞扭曲着,瞪着沈静玉,脸上绽开可怖的笑容。   她们都等着看她慕云歌的惨状,她却不会让她们再称心如意。想看她慕云歌哭?不,她偏不哭,偏要笑!   “不准笑!本宫让你不准笑!”沈静玉眯着眼睛,盯着她的脸颊,声音有些尖锐。   这个贱人,这种时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忽然,她怒意一敛,蓦然又开心起来。   她靠近慕云歌,欣赏她的惨状一般,却含着痛快地笑意:“对了,想来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听说你的父母将你弟弟藏了起来,你那弟弟逃到了金陵姑奶奶家。周家为了讨好我,将他打包送回了京城。如今,他就在我的宫里,你想看吗?我猜,你一定想看的。”   沈静玉说着,轻轻拍了拍手。   两个侍卫抬着一个大缸子,缓缓搁在了慕云歌跟前。   殿中有宫女惊呼,跌退了几步。   在那口不算巨大的缸子里,有一个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人”,他眼角流出暗红色的鲜血,脸庞平坦,是被人生生挖去了鼻梁;嘴巴鲜血淋漓,发出痛苦的呜呜声,已没了舌头;耳朵也不见了踪影。最可怖的是,他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出现在水缸中,只露出了脑袋——他的手脚已被斩断,被人做成了人彘!   尽管如此,慕云歌还是从这张凄惨的脸上,看出了自己的亲弟弟慕瑾然的影子!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她几乎是睚眦欲裂地从十字架上跳了起来,猛地抓住行刑的细薄钢刀,一下子划开了绑着她的绢帛,疯一般地扑到了水缸前。   水缸里的人呜呜咽咽,连完整的哭声也发不出来,只眼窝子里,又流出了潺潺的鲜血。   慕云歌的眼神透出一股疯狂,她靠近弟弟,在他耳边低声说:“瑾然不哭,爹娘已经先走了一步,你也去吧,姐姐随后就来!”她说着,手中的钢刀干脆利落地刺进了慕瑾然的心窝子!   周围的人一身惊呼,谁都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格外温婉的云妃,居然也有这般嗜血疯狂的一面!   慕云歌猛地回了头,紧紧盯着沈静玉。沈静玉被她的目光威慑,也被她这一身是血的模样吓倒了,往后退了一步,不料踩到了身后的嬷嬷……   “啊!”还沉浸在眼前惊恐一幕的嬷嬷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前一推,沈静玉收势不住,直直往慕云歌的刀上扑来……   慕云歌松开手,她刺得很准,正中心脏。   眼前是沈静玉捂着胸口不敢置信的模样,慕云歌哈哈大笑,笑声在这个早晨的高墙内回荡,透出无尽的凄凉和痛楚。   长歌当哭,原来是这样!   她狂笑不止,眼角含泪,余光中却见魏善至从远处奔来,径直跑到了沈静玉跟前。他紧紧将倒地的沈静玉拥在怀中,那疼惜的模样小心翼翼呵护地姿态,都狠狠刺痛了慕云歌的心脏,本就绝望的心,瞬间又挑起了无尽仇恨的怨毒!   沈静玉呼吸微弱,已经没救了。   魏善至血红着眼睛抬起头,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   只听见他斩钉截铁地下令:“贱人,万箭穿心!”   从四面八方飞来无数的箭矢,流星一般地穿过空气,狠狠地扎进慕云歌的身体里。   流得更急、更快的鲜血,在她的脚下汇聚成河,缓缓流进地板里。   慕云歌愤恨地扬着头直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咬着牙扶着水缸笔直地站着:今生已去,她已经没有可能再血刃仇人,报这一身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为慕氏一族上下三百七十二口人讨回公道!若有来生,倾其所有,她也定要这些人万劫不复!   轰隆——   一声巨响,本来晴朗的天空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片阴霾,不到片刻,倾盆大雨立即落了下来…… 第一卷·家宅不宁 第002章 徐家退婚,闹上门来   冷,一股极致的冷从四面八方袭来,周围似乎起了雾气,浓稠的雾气凝聚出不踏实的人影,纷纷踏至她的眼前……   慕云歌的睫毛轻颤,睁开了眼睛。   她不是应该……死了吗?   万箭穿心,她绝没有活路的!   稍稍动了动,身体没有意料中的剧痛,只是膝盖处有些轻微的刺疼。反而是这一动,身上的锦被稍稍滑落,皮肤的触感变得清晰至极。   慕云歌一愣,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   白皙修长如凝脂葱白,柔软细腻毫无瑕疵,是长期养尊处优的闺阁千金才有的精致,并不是记忆中那双历经风霜满是褶皱的十指,不是那双在楚国三年劳作留下伤疤无数的十指!而且……触手生温,是活人才有的热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口一震,慕云歌抬眼看到藕荷色的纱帐,帐顶是巧夺天工的刺绣“碧水青莲图。这碧水青莲图她记得,是她家绣坊里的绣工用时一个月才绣出来的。   这副满绣震惊了整个金陵城,当听说这副巨制只是用来做慕家大小姐的帐顶时,金陵多少富豪赞叹且唏嘘……   还有,那张雕刻着清明上河图的红木妆台,那不是她爹从京城给她特意带来的十岁生日礼物吗?   这里是……她的家?   慕云歌猛地跳了起来,却因为膝盖刺痛,险些栽倒,险险扶住了床栏才站稳。   她微微侧头,妆台上映出了她半敛秀发里熟悉的少女容颜。   蹬蹬蹬上前两步,扑在妆镜前确认:青眉如黛,粉肌似瓷,微微挑起的凤眼幽深如梦,微张的红唇小巧,露出自己惊愕的神情。   手指颤抖地抚摸过脸颊,她狠狠盯着自己瞧,心中却是翻天覆地。   好半天,她凄笑出声:苍天有眼,这是给她慕云歌机会,来回报前世血海深仇了吗?   正呆呆出神,房门外传来说话声,一个丫头略带哭腔地抽泣:“徐家太过分了,小姐刚刚受了伤,她们又派了人上门来作践小姐,逼着夫人退婚,真是当咱们慕家好欺负,趁着老爷出门在外,都欺压到头上来了!”   另一个稳重的声音低喝:“噤声,别给小姐听见了!”   徐家,退婚!   慕云歌的手一抖,手中的小巧铜镜哐当落地,砸出一声脆响。   屋外的两个丫头都止住说话,房门轻响,珍珠帘子被人挑起,一个纤弱的身影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小姐,你醒啦!”看到慕云歌在屋子里光脚站着,她立即向门外的人嘱咐了两句,一溜小跑过来,拉着她往床上去,嘴里不住地嘀咕:“小姐,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能光脚站在地上,要是着了凉可怎么好,夫人看到又要责骂奴婢了!”   慕云歌眼圈晕红,一脸欣喜地瞧着眼前的小丫头。   小丫头年纪不大,只十三四岁,圆圆的脸庞总是带着讨喜的笑容,这是陪她长大,随她嫁到王府的贴身丫鬟佩欣。   她“为质”楚国,身边的人大多不肯去,唯有佩欣不畏艰难,一直跟在她的身边。也全靠佩欣的帮扶,在楚国的那三年,她才能安然渡过。回到魏国后,她被沈静玉陷害,佩欣也被抓进了慎刑司,听说死状凄惨……   此刻佩欣双眼通红,显然刚哭过,跪着帮她穿鞋,还悄悄抬手摸去了眼角的泪痕。   佩欣抬头正遇到慕云歌盯着自己出神,她吃了一惊,连忙站起来:“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膝盖很疼?奴婢再去拿些镇痛的膏药来可好?”   “没有,”慕云歌摇了摇头,拉住她:“我不疼!佩欣,你跟我说说话。”   说什么都好,告诉她自己不是在做梦!   紧跟着佩欣进来的是个高挑的丫头,是慕云歌娘亲屋里的大丫头玉珊,她的双眼也红通通的,看着慕云歌的眼神又是委屈,又是心疼,只恨不能替她受苦。见慕云歌表情凝滞,她也知道刚才跟佩欣说的话都被大小姐听了去,忙声宽慰:“小姐昨日坠马受了惊吓,可不能大意了,还是多躺一会儿吧。夫人让奴婢给小姐送些驱寒压惊的药来,还热着,小姐赶紧喝了吧?”   慕云歌捧着药汤,却不忙喝,抬起头来问玉珊:“那徐家又来了人?现在何处?”   玉珊的眼睛有一瞬间的闪烁:“小姐别忧心,夫人已处理好了这事,徐家肯定不会退婚的。”   慕云歌垂下眼帘,掩盖住一闪而过的戾气,心口阵阵发冷。   她闭了闭眼睛,想起前世自己坠马的原因--她在围场里一不小心听到了自小定亲的徐家突然提出退婚的消息,一时受不了分了神,才从马上落了下来。   退婚!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徐家退婚是发生在她十三岁那年的冬天。   徐家的老太爷跟慕家的老太爷年轻时都是商人,因为关系极好,两家的夫人又同时有孕,因而约定好,若是同生男,则为兄弟;同生女,则为姐妹,一男一女,则结为男女亲家。后来,慕家和徐家都添了男丁,这婚约就延续到了慕云歌这一代。不想后来徐家老太爷的长子徐玉荣中了举人,家里捐了个官,就看不上慕家这商户了,死活要退婚。   在大魏,一个女子被人退了婚,就意味着这一生全完了!   徐家几次上门退婚不成,心生歹意,面上变着法子讨她欢心,暗地里却使尽了手段毁她声誉。她也真是愚蠢,竟信了这些狼心狗肺之徒,中了圈套……   金陵人人说她慕云歌不贞,是个荡妇,徐家也因此成功退了婚。她郁结成殇,畏惧人言,从此不敢踏出慕家大门一步!母亲肖氏更因此气出病来,终日卧床静养,更连累着幼弟前途尽毁,只能陪着她远避金陵城外的别院中静养,就是在那里,她遇到了那个伪善的男人……   过往烟云历历在目,若非徐家退婚,她慕家又怎会落得不得善终?   有仇必报!   如今时候到了,老天开眼教她慕云歌再活一回,徐家就休想称心如意!   慕云歌垂着头,大口将汤药灌进嘴巴里,她抬起头来,扭头对玉珊说:“你也不必为了娘亲费尽心思瞒我,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全部都听到了。”   玉珊脸上讪讪的,眼底闪过一丝难过。   她家小姐家世清白,样貌又是金陵一等一的出挑,徐家瞎了眼才闹出许多事情来!   “佩欣,娘还没用午膳,你看看小厨房里有什么好吃的,咱们给娘亲带过去。”慕云歌转头对玉珊笑了起来,眼底令人服从的威势:“玉珊,娘是在前厅吧,那徐家来的人想必还在,咱们也去。”   佩欣年纪虽小,做事却十分干脆利落,很快打点妥当,装在小食盒里,跟在慕云歌身后,三人往前厅去。   刚刚踏进院门,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一个女人趾高气扬的声音。   “哎哟慕夫人,两家老太爷的话不过是玩笑一场,又何必那么当真呢?如今儿女们都大了,这样不清不楚地牵扯,只会耽误彼此的一生。慕夫人疼爱女儿,应该也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吧?”   砰——   屋子里杯盏弹跳声,想来是娘亲肖氏肖清婉气急了重重将茶盏搁下。   果然,慕云歌就听到屋里肖氏熟悉的声音:“甘夫人这话说得就让我纳闷了,白纸黑字约为儿女亲家的婚约契书不过是一场玩笑,那这天下的婚约也不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合就合想散就散,那倒也是方便啊?”   甘夫人?   慕云歌低下头,努力在记忆中搜寻这个人的影子。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的夫君是徐家任金陵县令的老爷身边的支书,她的女儿嫁给了徐老爷的儿子做妾,徐老爷步步高升后,这金陵县令就由她的夫君任了。   眼中锋芒一闪,慕云歌心中明白过来,前世被退婚,这个甘夫人也是出了力的……   “慕夫人,徐慕两家的婚约是怎么来的,大家肚里儿都明白,不过是徐家老爷被多灌了两碗清酒,神志不清下随口许的。本来也不做什么数儿,徐家是开明人家也不计较,这些年明里暗里徐家可没少帮衬着慕家,这有多少情也早还得一点不剩了。若过了这许多年,有人还拿着这点事儿死缠着不放,要挟着人家娶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低贱商女,也太过分了一些!说出去,只怕吃不到碗里的更看不着锅里的,丢人哩!”   好一张利嘴,真是会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佩欣听得生气,低低呸了一声:“这个甘夫人真不要脸!”   “别说话,听听娘怎么说!”慕云歌制止她,冷笑了一声。   话说到了这份上,肖氏反而镇定了,只听她一声蔑笑:“哼,甘夫人可真是好口才,能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我慕家从商八十余年,自我家相公掌家二十年,也从没听说是靠着徐家的扶持。反而是我这妇道人家时时接待徐家来人,总说徐家老爷官道亨通,我女儿嫁过去也算是有个依靠,因此慕家多少也出些银钱之力。如今到了甘夫人嘴里,倒还是我慕家吃力不讨好,拿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还落一身骚啊?”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就听见肖氏透着愤怒的问话:“甘夫人,这是什么东西?”   慕云歌轻抚衣角,压下胸中翻涌不断的冷笑,示意玉珊挑起帘子。   她挑眉轻笑,一边走一边柔柔说:“什么好东西,能让娘亲这般惊诧?”    第一卷·家宅不宁 第003章 云歌发威,理不饶人   一踏进屋子里,云歌下意识地往屋子里的两个人瞧去。   肖清婉着一身云彩素缎裁的罗裙,挽了时下最为流行的琵琶髻,斜插根镶嵌了颗拇指大小的明珠的碧玉簪。肖氏今年三十一岁,不过保养得极好,肤如凝脂,眼眸如繁星璀璨生辉,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   她一见着慕云歌,立即就站起来一把拉住她的手,眼中湿润:“云歌,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膝盖疼么,也不多养养,可别落下什么病根儿!”   见到肖氏落泪,慕云歌心里一酸,强忍住险些涌出来的眼泪,柔柔的开口,“娘,云歌不疼!”   娘亲……娘亲!   没想到有生之年,她还能再看见娘亲,还能再听到娘亲的声音,触摸到娘亲的身体!   想起前世慕家发生的一切,那时候爹娘在牢中苦等不到她,一定痛彻心扉……不,他们必定为她焦灼万分,一点也不曾顾忌自己的处境!   这天下,原也只有爹娘和弟弟是真心爱她!   慕云歌怔怔瞧着肖氏,忽听耳边又传来一个声音:“这就是慕家大小姐云歌吧?真真是个可人儿,就是嫁不成徐家少爷,也必定能嫁个大商户做正房了。”   这是暗暗讽刺她就算长得好,也配不上官家少爷?   慕云歌回头望去,只见肖氏对面坐着一个三十五六的妇人,长相只端庄,又戴了满头的珠翠,但因不懂扬长避短,首饰的颜色都有些冲突,富贵气中又带了几分俗,倒糟蹋了其中一颗不错的步摇。   此时她嘴角带笑地瞧着慕云歌,但眼底的轻视可一点没隐藏。   商户女就是商户女,半点儿规矩都不懂,大人们说话,也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能听的?慕云歌略微福了福身见礼,眼光就落在了她和肖氏之间的矮桌上。矮桌上放着一个镶金木盒,里面不知是什么东西,想来肖氏刚刚的诧异也正是因为它。   慕云歌扶着肖氏坐下,玉珊连忙给肖氏斟茶。   肖氏刚刚被气得狠了,自慕云歌进来,瞧着自个儿如花似玉的闺女,竟被这些人如此作践,她的心口更是堵得厉害。她倒也一时不想说话,就着喝了几口茶润嗓。   “这盒子倒是好看,想来里面的宝贝更是价值连城吧?”慕云歌安抚了肖氏,嘴角含了丝笑意,不等甘夫人阻拦,随手就打开了木盒。   盒子中放着一块玉佩,是上好的和田暖玉,雕刻成并蹄莲,在雪光下透出柔软光泽。   慕云歌纤细手指径直拿起那玉,触手生温,确是极品。   这玉佩是当年徐慕两家定下婚约之时,慕家送过去的信物。徐家那会儿还十分贫穷,只给了徐家老太爷的随身短玉笛,玉色跟这个玉佩更是相差甚远。慕家是大商,这玉佩的价值自然不菲,徐家为了徐老爷的官途,这些年将家底都掏空了,这次把这东西也送了来,可见是铁了心要退婚。   只不知道背后,这铁了的心会不会痛出血来?   慕云歌看罢,抬起头来对甘夫人柔柔一笑:“真是极品好玉,一块能抵一栋上好的宅院。”   一听她这话,甘夫人的提起来的心就落回了肚子里。   看罢看罢,她就说,一个低贱商女,就是长得再美,骨子里也是铜臭味十足。就可惜了这副皮囊,要是她的闺女儿长成这样,别说是嫁徐家二少爷为妾,就是嫁给安伯侯府的公子,也够格了!   甘夫人执着手帕抿了抿嘴角,掩藏给深深的妒忌,面上笑得更热络了一些:“玉是好玉,诚意更是十足,小姐也是明事理的,不如就看在这玉的面上,跟徐家解除了婚约吧?”   “玉是好玉,可惜本是我慕家的东西,就算云歌收了,也不过物归原主。”慕云歌笑意深深地打断她:“至于诚意……呵呵,甘夫人的意思小女子懂,这天下的婚约许诺靠的就是诚意,徐家铁了心要跟慕家退婚,又怎会没诚意?”   甘夫人没想到慕云歌看似柔软,实则软中带刺,一下被狠狠将了一军。   她反应倒也算快,故意忽略慕云歌的讽刺,随即含着一丝轻蔑反击:“一听慕大小姐这话,就知道果真是出自商户人家。真真是好算计!”   “若说是算计,谁人不知,徐老爷祖上也是从商的。从商到官不容易,只怕要花些心思,还是莫要因小失大的好。”慕云歌浅笑着将玉佩放回盒中,轻轻往甘夫人跟前一推:“这玉佩甘夫人还是好生收好,送回徐家吧。”   “徐家既拿了东西来,就没带回去的道理。”甘夫人哼了一声:“大小姐未免将人看得太低。”   慕云歌笑意更深:“正因云歌将徐家看得高,才不轻易收回这东西,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保不齐徐家又想要了呢?”她微微一顿,语气似笑非笑:“那时候再想从云歌手中拿回去,可就难如登天了!”   甘夫人还想再说,冷不丁瞅到慕云歌的眼睛,那黑黢黢的眸中哪有半分笑意,冷冽如寒霜。   她一愣神,再一看,又是暖洋洋如同旭日。   她心中有鬼,不敢再看慕云歌,转头向肖氏笑道:“慕夫人,今日这事成与不成,还望你给个明话,也好让我对徐家有个交代呀!”   却听慕云歌悠悠地说道:“劳烦甘夫人转告徐家,我慕氏一门虽不是什么高深门第,但也是金陵有头有脸的人家,徐家想悔婚,就拿出悔婚的理由,让我慕云歌心服口服的理由!若是徐家拿不出来,退婚一事再也休提,别闹将起来没来由得让人看笑话!”   甘夫人捧着木盒冷哼:“听闻慕府家教甚好,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她找不到话来反驳慕云歌,只好拿慕云歌抢话来做由头发作。   “我慕府家教向来有原则,对待谦谦君子,自当以礼代之;对待无良小人,又何须客客气气?”慕云歌微微一笑。   甘夫人一张脸白红交加:“你说本夫人是小人?”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甘夫人今日费尽心思要拆云歌的姻缘,要说是君子,云歌只怕天下的君子都要羞愧而死。”慕云歌说着,转身坐在对面的软榻上,送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肖氏被慕云歌今日的变化震得说不出话来。   在记忆中,女儿温和有礼,从不曾有这样言辞尖刻的时候。看来,徐家要退婚,对女儿的打击真的很大。她心中一阵难过,再看甘夫人的嘴脸,更觉丑陋卑劣,提不起力气来敷衍,摆摆手让玉珊送她出去。   甘夫人走到门口,忽又回头来说:“慕大小姐,这俗话说得好,凡事别给脸不要脸,趁着两家还有交情,识趣点的好!”   死丫头,生得这般牙尖嘴利,不过一个商户,摆这个谱儿给谁看?不就有几个臭钱,等她家老爷坐上了高位,还不能任由她捏圆搓扁,得意什么?   见肖氏气得脸色煞白,慕云歌也是脸色微变,甘夫人才扭着屁股走了。   慕云歌眼神发冷,低下头来,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娘,徐家的婚事女儿不在乎,退了就退了吧!”慕云歌瞧着肖氏辛苦的样子,心里又温暖又难过,依偎着肖氏撒娇:“女儿更希望爹娘安康,瑾然一辈子快快乐乐就好了。”   前世她名声狼藉之后,总是一个人窝在自己的小窝中,从没想过疼爱她的爹娘和弟弟,会在外面受到多少白眼和委屈。如今重活一世,是老天给了她眼睛,去了解过往不知道的真相。今日要不是亲眼所见,她又怎么明白前世娘为她受了多少屈辱呢?   慕云歌默默发誓,今生她绝不会重蹈覆辙,即使逆天而行,她也要守护她的幸福!   神挡杀神,魔挡屠魔,绝不手软!   肖氏听到女儿这么说,心里不禁一阵难过。   她握着自己女儿的手,险些落泪。她的女儿样貌家世,哪点都是金陵数一数二的。这个女儿自来到她的身边,夫君慕之召就说过,要倾尽心力将她培养成大家闺秀,因而琴棋书画女儿无所不会,礼仪亦学得极好。这些个不要脸的,却偏偏来作践云歌……   她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这婚是不能退的,等夫君回来,定要他去找徐家老爷给个说法!   肖氏见女儿这样体贴,心中宽慰了不少,越发心疼地搂住她:“乖孩子,别说这些傻话。徐家就是一时糊涂,不会真的退婚的。”   糊涂?徐家才不糊涂呢,若非算计好了得失,又怎么铁心闹到这地步!   慕云歌委屈地撇撇嘴:“云歌若是一辈子不嫁人,娘会嫌弃云歌?”   肖氏连忙又是抱又是亲:“云歌就是一辈子不嫁,爹娘也养你一辈子。爹娘不在了,瑾然养你一辈子,总会叫你衣食无忧。!”   慕云歌听罢,转嗔为喜,微微挣脱些肖氏的怀抱,献宝似的将佩欣提着的糕点捧给肖氏:“娘,不说这些。玉珊说你还没用午膳,不如进些糕点?”   肖氏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入口香甜的豌豆糕,隐约有蜜汁的味道,应该是将生豌豆浸了蜜汁再做的。肖氏吃了两口,就笑了:“这是张嫂做的糕点吧,京城里糕点做得最好的三味斋,也做不出张嫂的手艺来。”   慕云歌由衷赞道:“娘就是厉害,一吃就知道是张嫂做的。”   她低下头,掩盖掉眼中一闪而过的幽光,才半歪着脑袋娇嗔地问:“对了娘,说到张嫂,我记得她家是金陵西巷街尾那块的吧?”   这才是她过来的目的。    第一卷·家宅不宁 第004章 力求奇人,姐弟情深   “是啊!”肖氏叹息了一声:“张嫂以前是京城人,后来嫁到金陵的。上次模糊听她说过,夫家的确是住西巷街尾。哎,也是可怜人啊,中年丧夫老来丧子,夫家现在也不容她,哎……”她顿了顿,忽然觉得不对:“你今儿怎么突然关心起张嫂来,是不是她……”   这个张嫂是上次慕之召出去从外面带回来的,身世可怜,又做得一手好吃食,肖氏疼爱女儿,将她分给了云歌的小厨房。   慕云歌好笑道:“不是,娘想到哪里去了。张嫂人很不错!是女儿昨日路过她的屋子,听她在屋中念叨,很是想念过世的儿子,女儿吃了她这半年多的吃食,又想起若是哪日女儿不见了,只怕娘亲也是这样难过,忍不住心有戚戚,就准她今日回老屋那边收拾些夫家儿子的物事,聊表想念。不过张嫂早早就去,到现在还没回,女儿怕她夫家难为她一个妇人,想过去看看。”   “出去走走也好,只是谨慎些。”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肖氏轻易就同意了。   转念一想,慕云歌心中就明白了。   肖氏是怕她听了退婚的事情,郁结于心,才同意她出去走走。女孩子家见了新奇玩意,就少些忧思。   慕云歌不忍拂她好意,见她实在疲倦,就站起来说:“娘,你今日累了,女儿扶你去睡会儿。一会儿我从张嫂那里回来,就去学堂接瑾然,你可以放心。”   肖氏点点头,由着云歌扶上床。她也实在是累了。   慕云歌从肖氏房里出来,佩欣早已经将马车准备好,等她上车,就吩咐往西巷街尾去。   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张嫂家里。   她夫家人听说如今张嫂是在慕家做工,立即想到慕家给的不薄的报酬,一家子还想着沾些她的光,并没有过多为难。只是张嫂久不回家,一到家中就想起过世的夫君儿子,耽搁了一些时辰。   慕云歌来看她,本就是为了找个借口出门,只是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反而让张嫂感动不已。   小坐片刻,慕云歌就离开了张家。   “小姐,咱们这就回府吗?”佩欣一边问,眼睛一边瞄向街边的小摊贩。   慕云歌摇了摇头。   回府?怎么可能!她今日出来的主要目的还没有达成呢!   她吩咐马夫在街头等着,只说要下去走走,逛逛街市。待马夫走开,她站在街头左右看了看,终于确定了方向,往街尾的一个分巷子走去。   这条分巷子越走越深,佩欣不禁害怕起来,紧紧靠着她,却将她护在身后,一边走一边说:“小姐,这里好偏僻,咱们来这里干什么?”   “找人!”慕云歌斩钉截铁地说。   佩欣十分紧张:“小姐,你要找什么人你跟我说,我堂哥自小在这一带长大,对这里的人都熟悉得很。”   慕云歌的脚步停在一座安静的小院前:“我已经找到了。”   那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院门紧紧锁住。院中种了一棵槐树,光秃秃的树干显得孤零零的,地上的白雪一点没化,越发看不出这个院子有人居住的样子。   “这里没人住啊!”佩欣十分怀疑。   慕云歌嘴角扯出一个高深莫测地笑意:“很快就有人住了。”   她顿了顿,低声吩咐佩欣:“你说你堂哥自小在这一带长大,那你去帮我办一件事情。”天顿了一下:“不,两件事。”   “小姐要买这个院子?”佩欣立即猜到了。   慕云歌点了点头:“你让你堂哥以他的名义买下这座院子,也不必重新修葺,这样就好。如果有个少年带着重病的母亲前来租赁,就低价租给他们。由头嘛,让你堂哥机警些,别提到我。”   佩欣一一点头记下。   慕云歌微微眯起眼睛,回头往这个午后安静的院落,心中却翻滚起了巨大的波涛。   前世自己的夫君,那个叫做魏善至的虚伪男人,就是因为得到了这个人,才一路平步青云,在夺嫡争斗中胜出,坐上了皇位。今生,没有了这个人,他这个本来就不被宠爱的皇子又如何登基?   前世的她,太过软弱,太过被动,总是在事情发生之后才后知后觉地等着别人出主意。也因为太过相信别人,才最终家破人亡,一腔痴情换来血海深仇。   老天既然让她重生,就是给了她机会来复仇,那么她必然不会心慈手软!   佩欣歪着头问她:“小姐,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你说,那个甘夫人讨厌么?”慕云歌笑看佩欣:“我觉得她很讨厌,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本来没过错,但她惹娘生气,我也想惹她生气。”   佩欣显得有些忧愁:“小姐,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咱们斗得过她吗?”   “傻瓜,你要记住。他们是官不是天……”慕云歌神色一凛,语气坚定起来:“更何况就算是天,若是待我不公,我也必定与它斗到底!”   佩欣愣愣的看着她。   不知怎么的,从昨天开始,她就觉得小姐变了。变得好有气势,她不由自主想跟着慕云歌走下去。   佩欣重重点头:“小姐,你做什么,佩欣都跟着你!”   “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觉得甘夫人有闲心操心别人的事情,肯定是家里实在太清净了一些。我记得她的夫君在西巷附近养了一房外室,还有一个私生子。待会儿你就去找你堂哥,找个机会上门去见见这个小娘子。就说……嗯,甘先生最近得了笔银子,打算买在外地买个院子,让她们搬过去住吧。”慕云歌轻笑出声。   外室一听要被送走,想来会到甘府去闹一顿的。   以后甘家的热闹不会少。   佩欣去办这件事,慕云歌又在街上逛了些时候,估摸着学堂也该下课了,才去往麓源书院。   隔了老远,慕云歌就看见书院的大门外,站了三个八九岁的小娃娃。其中一个小男孩粉面桃色,五官格外精致,引得路人频频回望,那是她的亲弟弟慕瑾然。在他身边的高个子男孩叫林书文,是安伯侯府的公子另一个安安静静地站着的,是金陵大户林家的少爷林明同。陈书文在兴奋滴说话,不过慕瑾然一脸着急,似乎没怎么在听。   慕云歌心口一暖,眼泪几乎就夺眶而出。   她心口骤然回放出当初亲自将匕首送进他心口的那种痛,如今再见慕瑾然活生生站在她面前,她怎能不激动?   她几乎是扑下马车,上前将慕瑾然抱住了。   慕瑾然先是被她吓了一跳,随即就欢呼起来:“姐姐,你已经好了么?可担心死瑾然了,瑾然刚刚在学堂的时候就想回家看姐姐呢!”   “姐姐已经好了!”慕云歌不断点头,想起刚刚慕瑾然一脸着急的样子,心中也了然了。   他是牵挂自己呢!   另外两个小孩子都乖乖地打招呼:“云歌姐姐!”   慕云歌笑着摸了摸两人的脑袋,给两个孩子拢了拢披风,从佩欣手里拿过两盒糕点塞给他们:“早听说瑾然跟你们哥两儿最要好,我还不信,不曾想竟好成这样!外面风大,你们在风口站了些时候了吧,可别冻着了。这是一品斋里的糕点,可不知道合不合两位少爷的口味?我家瑾然人小,在书院你们没少照顾他吧?”   “谢谢姐姐!”刚还兴高采烈的两个少爷都装成一副老成的样子,让书童拿了糕点,才说:“瑾然人很好,都是他照顾我们呢!”   又说了几句,终于送走了这两位少爷。   慕云歌牵着慕瑾然正要走开,街口那边缓缓驶来一辆马车。   马车里是两个衣着光鲜讲究的妇人,这车里的两人一个较为年轻,一个却已经到了花甲之年,只是保养得好,并不是十分显老。车窗细帘微卷,可以看见半张面容。   这是大户人家的体面,车里的人可以瞧见车外的情况,车外的人却只能看见半张面容,才不算抛头露面。   马车上打了个滚金的周字,宣告着这家家主是姓周。   此刻坐在马车里的正是周家的老太太和周家大房儿子的夫人,两人正压低了声音在说话。   周夫人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暖炉,嘴角的冷笑透着恨意:“娘,今日听说徐家又上门去退婚了,教肖氏好一顿骂,撵了出来。”   “我早已经猜到了。”周老太太闭着眼睛,面无表情:“肖氏不愧是我那大哥养出来的种,为人最是刚正不过,慕家那个小兔崽子既然无错,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他们也是不会退婚的。我早这般跟徐家说过,他们不信罢了。”   周夫人的脸色变了,瞳孔中的怒意让她的脸都扭曲了:“他们死活不肯退婚,可教艺璇怎么办?她如今可是……”   “闭嘴!”周老太太猛地张开眼睛:“艺璇那丫头做的丑事,如今要我这快要入土的老太婆来操心,你这娘是怎么当的?”   劈头盖脸训了媳妇一顿,自觉家主威严表现无遗,她又才温言说:“你也别担心,我总不会让周家大小姐没名没分地跟了那个小子。”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既然肖氏不识好歹,那自然是要用特殊办法来解决。晚些,你去徐家跟徐夫人说说,就这样办……” 第一卷·家宅不宁 第005章 周家搀和,密谋诡计   周大夫人一听,顿时满脸喜色地恭维:“还是娘厉害,那肖氏想跟娘斗,嫩了些!”   周老太太哼了声,算是应承了。   她出生京城大户人家肖府,与肖氏的亲爹肖远道是同爹不同娘的兄妹。当年要不是她那偏心的爹为了替哥哥笼络金陵望族周家,她又何须以韶华之龄嫁给一个鳏夫做继室?后来周老爷凭借一身武艺谋了个官职,可大哥官至三公也不肯帮扶她的夫婿,她如何不气?   大哥膝下无子,嫡女还嫁了个商户,她这口气才出了些。   只是肖氏命好,这些年慕家生意越做越大,看肖氏所吃所用无不价值不菲,她是又嫉妒又不爽,恨不得都拿过来才好。   好在老天是长眼的,如今,肖氏女儿的未婚夫看不上慕云歌,反而看上了自己的亲孙女。想起徐家虽然目前是个小吏,但听说徐老爷在京城里有个显贵的大哥,攀上了这门亲事,倒是受用不尽的……   周老太太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帮徐家退了婚!   想到计划要是顺利实行,心中的大石也落了地,对得起列祖列宗,不至于让周家蒙羞,又能恶狠狠地让肖氏和她生的小丫头声名扫地,她就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马车缓缓走过书院门口,她眼角随意地一扫,就看到了慕家两姐弟。   她眼珠一转:刚刚制定了策略,可不就撞到机会了么?   见这马车在书院门口停了下来,慕瑾然立即抓着慕云歌的手,小声说:“姐,这是周家姑奶奶的马车呢!”   慕云歌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抓进了慕瑾然的手。   周家,周家!   慕云歌可没忘记前世的深仇大恨。   她慕家满门抄斩,只慕瑾然一人孤身逃到了金陵,前来投靠自己的姑奶奶家,没想到周家为了讨好沈静玉,竟将无依无靠的瑾然送给了那个毒妇,害得瑾然被活生生做成了人彘!   周家背叛了她,背叛了慕家,今生她是再也不会相信周家的任何人!   马车停了下来,周老太太在周大夫人的搀扶下下了车,见到慕云歌和慕瑾然双双站在书院门口,她手在披风下狠狠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立即眼中就疼出了眼泪,她趁着流泪时机,蹒跚着冲过来,想要一把抱住云歌,就听她嘴里嚎哭起来:“云歌,我可怜的外孙女儿哟,怎么偏偏就遇到这种事情?”   大冬天的,街上行人本来不多,被她这一嚎哭,反而三三两两都往这边聚集过来。   她的话又说得含糊,这一嗓子听着是心疼,一细想反而最容易让人误会。   慕云歌眸色一冷,心中不由自主地起了杀意。   她拉着慕瑾然往旁边稍稍闪开些,避开了周老太太的拥抱,为避免刻意,上前一步扶住了周老太太,在外人看来,就是她慕云歌着急地搀扶老人的样子。   她垂下眼皮掩盖自己眼眸中的恨意,再抬头巧笑嫣然地道:“姑奶奶,云歌好生生的,您怎么哭成这样?”她眼皮一扫周老太太身后跟着的人,又说:“是不是奴才们不尽兴侍奉,惹得您不高兴?”   见周老太太要出口反驳,慕云歌又连忙说:“两位表姐也正是,天寒地冻的,怎么放心让姑奶奶一个人在这里?来,云歌扶姑奶奶到马车上去,那儿暖和,说话也方便。”   她说着话,眼光扫过慕瑾然,慕瑾然登时会意,连忙跟在她身边,扶着周老太太往周家马车走去。   周老太太本是要趁机宣扬慕云歌被退婚的事情,慕云歌那话一说出口,明着是关心她,其实是告诉大家,周家两位小姐委实不孝,不侍奉自己的祖母。   这下子,周老太太有苦说不出,不得不替自己的孙女辩解:“今日新请了教书先生,你大表姐和二表姐都跟着学习琴艺,并不知晓我出门。老身这把年纪,是听得那徐家无礼,上门来……”   “姑奶奶,您当心台阶。”慕云歌含笑打断,眼光却严厉地扫过左右奴仆:“这些奴才也忒不懂规矩,可见姑奶奶持家是宽厚!”   她话音落下,跟在姑奶奶身边的周大夫人的脸皮就是一红。   慕云歌这话里有话,明着说奴才不规矩,实则是说她这个媳妇不懂事,才由得她一个外孙女儿来做这些呢!   如此一来,周老太太要想继续刚刚的话题,可真是半点机会都没了。   她瞅着慕云歌越发美丽的容颜,心中恨得牙痒痒,苦于无处发作。   慕云歌虽然扶着她,其实手中并没有用力,周老太太盯着她的手,忽然记上心来。她的手突然用力,一把抓住慕云歌的手臂。慕云歌吃痛,自然而然地缩回了手。就看见周老太太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   哼,慕家不肯退婚,说慕家女儿不犯七出哪一条。她就不信了,慕云歌当着众人的面摔了她,这不孝的罪名还坐实不到她的身上去!   哪知道慕云歌的反应更快,她缩回手的那一刹那间,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倒,不偏不倚,正垫在周老太太的身下!   而慕瑾然呢,见姐姐往前扑,也立即跟着倒下。   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慕家姐弟上演了令人感动的一幕舍身救祖母。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惊叹和赞赏,慕云歌趴在周老太太的身下,无声的笑了。   跟她慕云歌斗,好,她奉陪到底!   火速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身上的雪,慕云歌连忙将周老太太扶起来。没人看到就那么一瞬间,她手指上的一根银针飞快地在周老太太后腰上扎了一下,又隐没在她腰间。   拜前世为质三年的福,她跟着一个奇人学了些医术,尤其是针灸,她学得极好。   只是没想到,这医术第一次用,会用在这个人身上!   周老太太摔了这么一跤,只觉得腰间酸痛,似乎是扭到,整个人都有些蔫了下来。   慕云歌扶着她坐上马车,才笑着福了福身:“姑奶奶,雪地湿滑,您还是坐马车上稳妥些。外面风大,瑾然自打出生身子骨就不好,不宜在风中久站,云歌也要回去了。耽误了这许久,只怕娘亲等得着急。娘总说想念姑奶奶,等过得几日,云歌再跟娘登门拜访,这就不耽误姑奶奶了。想来姑奶奶这么晚了出门,定有要紧事要处理。”   周老太太真是有苦说不出,她哪有什么要紧事,这次出门就是去徐家商量退婚一事的。   直到车夫就要驾车走开,她才猛地想起刚刚自己下车的目的。   她连忙叫住车夫,对周大夫人使了个眼色。   周大夫人立即会意,下了马车拦住正欲走开的慕云歌姐弟。   她热络地拉住云歌的手,脸上含笑:“云歌啊,近来刚下过一场雪,周家别院里的红梅开得不错,你大表姐和二表姐都吵着要去别院玩玩,你也一块儿来好不好?总闷在府里也没什么劲儿,跟姐妹儿们说说话,有什么烦心事也都会过去的。”   慕云歌垂下眼帘,也含了一丝笑,故作天真地说:“舅娘说的什么话,云歌哪有什么烦心事?不过说到去别院,云歌记得那别院的梅花,倒是有些意思。”   “那就这样说定了,明天,舅娘来接你!”周大夫人大喜,连忙说。   待周大夫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慕瑾然才小声说:“姐姐,手疼!”   慕云歌这才发现,她一直紧抓着慕瑾然的手没松开,拿到近前一看,白玉一般的手掌愣是被她抓得紫红。   “对不起,姐姐不是有意的。”慕云歌心疼地揉着他的手:“姐姐只是……”   慕瑾然打断她,小大人一般地仰着头说:“瑾然知道,姐姐不喜欢姑奶奶她们,瑾然也不喜欢!”   慕云歌一愣,苦笑着摸了摸慕瑾然的脑袋。   前世的慕瑾然很黏她,她去周家时也总带着瑾然,瑾然也喜欢跟周家的几个孩子玩。后来,瑾然孤身起来投靠周家,大概也是走投无路的时候能想到的唯一出路,没想到这出路却是绝路!   可是因为她的重生,一切都在改变!   也好,在慕瑾然的心中种下防备的种子,对他有好处。   她蹲下身子与慕瑾然平视:“瑾然你要记住,除了爹娘和姐姐,不要轻信任何人。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没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   “瑾然明白了。”慕瑾然重重点头。   不知怎么的,他觉得今日的姐姐跟往日比起来,有点不同。可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可今天的姐姐,他喜欢啊!   慕云歌摸了摸他的脑袋,想起他刚刚的话,不由沉下了声音:“瑾然你也要记住,不管你再怎么厌憎一个人,也绝不能将之宣之于口。别人讨厌你,也一样不会告诉你,只会暗地里给你使绊子。所以,人心之恶毒,远远甚于砒霜,你要谨慎小心。你已经懂事,是家里的男子汉了,姐姐希望有朝一日,你能一肩挑起咱们慕家的荣辱兴衰。你做得到么?”   “瑾然做得到!”慕瑾然心中一凛,姐姐的神色不对,让他的心酸酸的。   慕云歌笑了:“好,姐姐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慕瑾然点头答应了,转而兴高采烈地跟她说起今日学堂里的趣事来。   马车路过甘府,门口闹哄哄地,人山人海,拦住了马车去路。 第一卷·家宅不宁 第006章 别院赏梅,不安好心   果然如她所料,甘支书的外室闹上了门,甘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个女人就在大门前掐了起来。   慕云歌抿嘴地笑,这下子,甘夫人可再也没闲心操心别人家的事情了。   一路欢声笑语,回到家中,肖氏早就等在了偏厅,等两人吃晚饭。   等慕瑾然回房之后,慕云歌单独来到了肖氏房中,跟她说起了自己心中的打算。   “什么?你想让瑾然学些武艺?”肖氏听了女儿的话,一脸地震惊。   慕瑾然是慕之召的唯一血脉,将来肯定是要继承家业的,因而慕瑾然入了学堂识字之外,还在府中跟着大管家学习生意的管理。   可是学武……   慕云歌握着肖氏的手,展开笑颜努力说服她:“娘,你也知道,将来弟弟肯定是要继承家业的,慕家这么大的生意,少不了要在外走动。爹就瑾然一个儿子,我是想着瑾然如果能学得一些武功,以后也有一技之长傍身,出门在外爹娘也少些担心。我问过瑾然的意思了,他也同意,说不怕吃苦!”   “可是这事,总要跟你爹商量……”肖氏犹豫起来。   她瞅了瞅慕云歌,见她殷殷期盼地瞧着自己,一时倒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慕云歌一见她的神色,就知道这事成了,她缠着肖氏的手,软着嗓子说:“娘放心好了,爹以前就总说瑾然文秀,看起来不够稳重,早就有让瑾然学武的打算。爹若是知道了,肯定只会说娘思虑周全,为瑾然考虑深远,绝对不会责怪娘的!”   一席话,说得肖氏眉色舒展了不少。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从肖氏房中出来,慕云歌揉了揉太阳穴,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   她回眸看了看肖氏房中微微的烛光,不禁叹了口气。   让慕瑾然学武是她今天下午才动的心思。   她在书院外看到陈书文和林明同,突然想起前世发生的一件大事。她记得自己嫁给魏善至的第一年,魏国跟北方邻国燕国爆发了第一次战争,陈书文的大哥奉命出征,在战场上是立了战功,才让安伯侯府蒸蒸日上;而林明同这个此刻毫不起眼的少年郎,将来却是战场上的明珠,弱冠之龄就在军中出谋划策,很得素有“战神”封号的五皇子魏时的器重……   慕瑾然跟他们交好,陈书文有勇,林明同有谋,对瑾然都是益友。   听说前世慕家落难,这两人也曾经从中为慕瑾然周旋,她很是感激。让慕瑾然学武,除了将来自保,也是让他多一些跟这两个小伙伴深交的意思在里头。   若她慕家根基稳固,那些想害她们的人,要想下手就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了!   只是……别院赏梅?   慕云歌心内冷笑,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是方式有了些改变而已。   她看了看天色,今生,她一定好好地、赏一赏这周家的梅花!   第二日一早起来,果然周家已经来人接慕云歌。   慕云歌妆扮完毕,不意外看到等候在大厅的周大夫人和周家二小姐周艺梦。   一见到慕云歌出来,周大夫人立即亲热地拉着云歌的手,笑眯眯地说:“瞧瞧云歌,一日可比一日标致,哪像我家艺梦,老大不小了,还整天疯疯癫癫地不像话!”   周艺梦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   她扫了一眼慕云歌的脸,瞧见她未施粉黛也精致绝伦的面容心中就不舒服,再看云歌头上那根汉白玉嵌了明珠做成的步摇,手上通体莹白的上好玉镯子,心中的妒忌不断上冒,碍于娘先前的吩咐,不得不装出一副笑脸来:“云歌妹妹,听说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别院玩,我和大姐都老高兴了,等不及到别院,就先跑来见你了!”   慕云歌低下头,掩饰掉眼中的蔑视。   她一进来,周艺梦的眼睛直盯着自己头上的明珠看,贪婪之色都懒得掩藏。   也难怪周艺梦这般,前世的她单纯愚蠢,娘每次带她去周府,这些个表姐妹都围着她团团转,不住口地夸她的衣衫首饰。她每次不好意思,就算心中不情愿,看到她们一脸渴求的样子,也会忍痛割爱送给她们。   本以为是至亲姐妹,谁能想到,背后捅自己刀子的人也有她们一份子?   她可是记得,前世徐家退了她的婚,不久就娶了周家大房里的大小姐周艺璇的!   一个两个都是狼,吃人不吐骨头,就当她慕云歌好拿捏不成?   再抬头,慕云歌笑颜如花地拉住了周艺梦的手,欢喜地说:“我也正想着梦姐姐呢,没想到梦姐姐亲自来接我!”   周大夫人见此,立即给周艺梦使了个眼色。   周艺梦也会意地点头,亲热地拉着云歌出门。   肖氏送她们出门,刚到门口,又一个浓重打扮的夫人迎了过来。   这人稍胖,圆脸大眼,倒也生得不错,只是保养得不如肖氏,看起来反而要大几岁。   她一见到肖氏,连忙从马车旁边走过来。   周大夫人见状,立即亲热地跟肖氏陪着笑脸:“婉儿,昨日的事情我也听说了,那甘夫人蠢笨,断章取义,将徐家的意思曲解了。这徐夫人听说今日我要接云歌去别院玩,也特意跟着登门,跟慕家陪个不是。你看……”   慕云歌挽着周艺梦,不等肖氏说话,就回眸半真半假的笑道:“舅娘也真是,既带了徐夫人来,怎好让人在门口等着,早该告诉我娘,迎了人进去。幸好徐夫人只是空手而来,要是学什么古人负荆请罪,这大冷天的,岂不是白白受了累?”   一席话,愣是将徐夫人和周大夫人说得脸皮讪讪。   肖氏心中更是存了疑惑,徐夫人若是来登门谢罪,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挑今日来?说是赔礼,却一不投帖子,二不见礼物,算哪门子赔不是呢?   还有……   肖氏眼光扫过周大夫人,她既然早就知道徐夫人在门口等着,为何刚刚在屋中时一点口风都不露?这徐夫人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又让多少人看了去,免不得要说她慕家恃宠而骄、怠慢亲家?   “徐夫人既要来,也该让人通报一声,我也早作准备。”肖氏心中一思量,面色就冷了几分:“真是不巧,我家老爷出门做生意两月有余,还不曾归家。云歌正要跟着她舅娘去别院赏梅,我不知亲家要来,先约了慕家庄子上的管事们谈事,招待不周呢!”   慕云歌见了肖氏的态度,也就不再插话。   她要在善良的娘心里插上一根苗子,一点点用这些人的丑陋来浇灌,等这苗子发芽长大之时,也正是娘看清这些伪善的亲人丑陋面孔的时候!   徐夫人脸上露出一丝红晕,尴尬地笑了笑:“既然今日不便,那我哪天投了名帖再来拜访亲家。”她说完,转头和蔼地看着慕云歌:“我与云歌多日不见,也想与她多说些话。这孩子我一见着就喜欢,不如我与你们同去?”   “孩子们有孩子们要说的话,我一个人也是无聊,正好徐夫人与我做个伴吧?”不等肖氏说话,周大夫人立即就应承了下来。   慕云歌看戏一般只作不见。   她心知肚明着呢!   周家的别院在郊外,依山而建,饶水而修,别院中的红梅正是花苞满枝,低矮地势处已经开放,因种类多,倒是别有一番风味,算如今周家能拿得出手的唯一一样东西。   一路上,周艺梦缠着慕云歌,从她头上的美玉夸到手腕上的玉镯子,从玉镯子夸到腰带上的明珠,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慕云歌不甚其烦,将手中的镯子退下给她扣在腕上,她才一脸笑颜地闭了嘴。   慕云歌心中却是冷笑连连。   这镯子也不过是她家中首饰里二流的货色,亏得周艺梦这般眼馋。也罢,给了她图个清静,日后总有讨回来的时候!   到了别院,周艺梦先下了马车,站在车外等着慕云歌。   得了镯子,她更热情了些,等慕云歌要下来时,还嘱咐慕云歌小心雪滑。   慕云歌笑着说:“表姐小看我,我哪有那般较弱。”她显摆一般地推开佩欣搀扶的手,娇笑着说:“表姐看,我不用人扶着也能自己下来。”   她果真轻轻一跃,独自下了马车。   不想立足不稳,重心滑了些,只得险险地扶住了周艺梦,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她身上,才没有狼狈摔倒。   等慕云歌重新站直身体,佩欣连忙扶着她数落:“小姐,还是奴婢扶着你吧,周二小姐说得对,雪地湿滑,容易摔倒!”   那边,徐夫人和周大夫人已经下了马车,两人携着手当先进了别院。   两人背着云歌,云歌没有看到,那周大夫人看到斜倚在门边的一个人影时,同徐夫人会意地使了一眼色,脸上都露出了狡诈的笑容。   周艺梦紧随其后,也拉着慕云歌进别院。   刚进了别院不久,经过一处偏殿时,不知怎么的,斜里突然走过来一个男人,看也不看路地径直撞到了慕云歌。慕云歌只觉得肩膀微痛,腰间一轻,已跟这人错身而错。   佩欣护着慕云歌,仔细检查她有无受伤,才跳出来指责:“喂,你这人怎么走路的,撞到我家小姐了!”   “这人是表姐家别院的吗?”慕云歌揉着肩膀,蹙着眉轻声问。    第一卷·家宅不宁 第007章 刺客闯院,云歌救人   周艺梦摇了摇头:“看着面生,可能是哪家的小厮,前来别院买些梅花吧。这庄子里的墨梅独一无二,听管事的说,挺受有些雅人的喜欢。”   慕云歌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   到了别院花厅,徐夫人已经不见了影子,说是走了这半天,冷水吹得头风病发作,去厢房里稍作歇息。   只周大夫人和先到了的周大小姐周艺璇在等着慕云歌,等慕云歌稍坐片刻,周大夫人就说:“这别院的庄子与周家祠堂相连,既然都来了,总不能不给祖宗们上上香。如今艺璇和艺梦都上了族谱,可不能怠慢了。云歌,这府里没有外人,我也跟丫鬟仆役们都吩咐过了,你到处先看看,艺璇和艺梦上上香,很快就回来陪你!”   “云歌知道,舅娘和表姐们放心去就是啦!”慕云歌低下头乖巧地点头。   果然,跟前世一模一样。   把人带到这里,然后借口走开,再然后……   慕云歌眼中眸色一闪,等周家三人走开,她低声叫佩欣过来:“刚刚那人的面孔你还记得吧?”   “佩欣记得!”佩欣连连点头。   刚刚那人好生无礼,撞到了人不仅没一句道歉,还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正火大着呢!   慕云歌嘴角带了三分讥诮地笑:“他还走不远,你去追上他,这般说……”   佩欣的眼中有不解,却越发的明亮,连连点头,拔腿就跑了出去。   不久,佩欣回来,小脸通红地点了点头,略微有些气喘:“小姐,追上了,你交代的事情也办好了。”她顿了顿,有些疑惑地说:“小姐,奴婢刚刚看到,那个汉子手上拿着的东西,好像是……”   慕云歌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佩欣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家小姐有主意了,当即也不多说,紧紧跟着慕云歌,生怕又有人冲撞了她。   慕云歌办好这些,安心在别院中走了走。   周家的梅花倒是名不虚传,她更是看到了几株难得一见的珍品墨梅,总算在糟心事里寻得一点快乐。   周大夫人这一去就是两柱香时间。   说来也巧,周大夫人回来不久,徐夫人也起来了。几个女人陪着又游了一遍别院,等到歇下来时,天色也晚了。周大夫人托了人给肖氏带话,说夜深不便,明日再送慕云歌回府。肖氏自然是答允了。   吃过晚饭,该是回房休息的时候。   别院的夜晚最是安静,能听到几声奇怪的动物叫声,慕云歌怯怯地站在院外,不愿动脚,只紧紧挨着周艺梦。   面对众人不解,佩欣为难地替她解释:“我们小姐自幼怕黑,人少了怕是不敢一个人回房!”   周大夫人的眉头展了开来,努力压着眼底的不屑,笑道:“原来是这样。那艺梦,你陪着云歌,送她回房吧!”   小J人,现在就让她矫情几天,等事情暴露,有得她哭的时候呢!   周大夫人给慕云歌安排的厢房在最北边,要通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慕云歌显得格外害怕,通过走廊的时候,几乎是整个人都贴着周艺梦,手指还哆嗦着勾都勾不稳周艺梦的手臂。周艺梦低声笑着宽慰她,心中却十分不耐烦。   好不容易送了慕云歌回房,她客气了两句,也立即就走了。   待她一走,慕云歌的脸也垮了下来,哪有刚才一丝一毫的害怕?她摸了摸刚刚从周艺梦腰上拿回来的东西,笑意才真的蔓延到了眼底。   她们周家想算计她慕云歌,她就等着看这群人作茧自缚!   折腾了一天,她和佩欣都倦了,想到后面的大戏需要养足精神,她和佩欣很快就歇下了。   到了半夜,忽听窗柩一声轻响,慕云歌本来睡意就浅淡,几乎是立即翻身,手从枕头下拿出了防身的一把巴掌大的短刀,低声喝道:“谁!”   屋外月色皎洁,红梅映雪。   冷清雪光照耀下,一条黑色的人影静静矗立在窗边。   借着月光,慕云歌勉强可以看到这人。他个子很高,身材颀长匀称,穿着黑色的劲装,手中拿了一柄不算很长的弯刀。听到慕云歌的话,他似乎也想不到这屋子里有人,微微侧过头来,清冷月色打在他银白色的面具上,将他眼中的讶异照得清楚,不过一瞬间,他脸上却恢复了默然,好似刚刚的诧异是云歌的错觉。   这个人,很危险!   慕云歌的第一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个身手利落、擅长隐藏的危险男人!   至于一个身手利落地人,为什么进屋子会有声音,慕云歌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能准确地从他身上的血腥味判断出,他受了严重的箭伤,伤在左肩,四寸,见骨。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抓进了防身的短刀,手心已经冒了冷汗,心反而一下子冷静下来,冷冷地跟他对视。   “小姐,怎么了?”   就在屋子里剑拔弩张的时候,睡在前厅的佩欣忽然揉着眼睛,半迷糊地闯了进来。   那个男人当机立断地一跃,人影一闪,人已经上了屋子的横梁。   “没事,一只猫冲了过来,碰到了窗柩。”慕云歌沉静地回答着,眼神更是坚定地让佩欣回去休息:“你去睡吧,明日咱们还要坐一天马车,太累了。”   佩欣脸上的迷惑更深:“可是……”   忽然,一声轻轻的破空声,佩欣应声而倒。   慕云歌大吃一惊,慌忙从床上跳了下来。   这一回,是怎么也不能装无动于衷了。   横梁上的男子轻巧地落下地来,捂着嘴巴微微咳嗽了一声,才说:“你不用惊慌,本……我只是点了她的睡穴,不会伤她性命。”   他的声音低沉,犹如珠玉轻碰,清脆中更有一种利落,沾染着男声特有的磁性,映着身后红梅白雪,竟然有一种清华之气,从他身上溢出来。一瞬间,让慕云歌的脑子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混乱。   这个声音,倒是有些熟悉。   男子快步走到佩欣身边,将她地地上抱起,放在外间她原本休息的软榻上。   慕云歌见他举动并无恶意,才渐渐放下心来。   只是……她皱了皱眉头,这个男人身上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了!   “阁下……如果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先止血?”犹豫了一下,她还是说了。   这样下去,屋子里的血腥味可就瞒不住人了。她倒是不怕,只是若是让徐家母女知晓,又是一场说不清的无声之险!如今人家可是步步算计,要让她慕云歌在这金陵没有立足之地,她岂能将把柄送到她们手上去?   男人似乎也没料到她会这样说,立即歉疚地道:“抱歉,来得匆忙狼狈……”他嘴角挂上一个嘲讽地笑意:“在下未曾带有伤药。”   慕云歌随即了然。   所谓来得匆忙狼狈,只怕是被人追杀,万般无奈,随身物品也在逃亡中丢了罢?   她也不点穿,从自己的外衣口袋里拿出一个淡绿色的盒子递给他:“这是上好的伤药,你若不嫌弃,就先拿去用吧!”   男人眼中有光华一闪而过,没有接。   慕云歌也知道他在想什么,自己一个千金小姐,为何会随身携带伤药,那样岂不是十分可疑?   她冷哼一声,自不会告诉他,自从重生后,想起前世回京路上的种种,她就一直随身备着上好的伤药,以防万一。   她随即将手收了回去,嘴上笑意昭昭:“我若是想要害你,只需大声喊叫,你便死无全尸。”   “你若喊叫,必先丧命。”男人微微转身背对月光,眼神更幽暗:“你不会的。”   慕云歌将东西往桌子上一放,转身回到被子里:“爱用不用。”   冬夜那般冷,她才不会耗费精神气跟他一同站在雪地里。他习武之人不怕冷,她可是格外畏惧寒冷的。   男人似乎也没料到她竟然会这般态度,完全无视他的存在。他心中虽然知道不是时候,却不由自主地有些想笑:这个女子是傻的么,自己出现在这里已经十分可疑,她竟然不问来历,还能安稳如山?   斜眼看去,慕云歌已经挥手将床帘放下,又躺了回去。耳边还听到她的声音清冷:“阁下出去之时,不必关窗户。”   她是怕血腥气不散,露出什么破绽。   男人眸色更深,其中那股猜忌蓦然消除。   一个害怕跟陌生人沾边的人,绝对不会是他心中所想的那样不堪。   他拿起桌上的药瓶子闻了闻,的确是上好的金疮药。轻轻拉开左肩衣服,只见白皙肌肤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触目惊心,血流潺潺,后背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大片。他当机立断地打开盒子,将一瓶伤药沿着伤口洒上,又撕下下摆的衣服,勉强绑上伤口。做完这些,早已痛得脸色青白,湿发贴着额头,格外可怖。   “多谢小姐。”他看着肩上不再有血渗出,才压着嗓子道谢。   慕云歌懒得搭理他:“你出去吧。”   男人又被她梗了一下,这语气,跟吩咐一个下人无疑。想他堂堂……他紧握拳头,不小心牵动伤口,疼得滋了一声。   算了,还是不与她计较,好歹也是救命之恩。   就在这档口,忽听别院里人声一下子多了起来,屋外的灯火也是一瞬间多了不少,隐约还听见有人在慌乱地喊:“有刺客……保护夫人,保护小姐们……”    第一卷·家宅不宁 第008章 顺水推舟,反败为胜   他一惊,就看见床上的慕云歌一咕噜爬起来,从屏风上拽过自己的披风,将窗户打开,身手敏捷地爬了出去。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她站在窗外,见他呆愣愣地站在屋子里看着自己,姣好的面容闪过一丝愠怒,语气也不容人抗拒:“你还傻站着干嘛,出来,我带你出去!”   男人脸上又是一阵薄怒,不过很快就压制下去了。   他快步走到前厅,将佩欣的穴道解开,以一种怪异手法一拍,刚刚醒的佩欣连人都没看清,又睡着了。   他翻身越过窗柩,跟着慕云歌快步出去。   七转八转,绕开后院的一片梅树,终于到了一堵墙壁前。   慕云歌紧走几步,终于在几步之后,看到一堵坍塌了半个角的围墙。白天她到处走的时候,想起前世的事情,今夜会有个人不安好心地来这院落,这里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可用来避一避险,因而留心了一下,幸好没记错位置。   她指着那个缺口,有些不耐烦地说:“快走吧,我还要赶回去。”   “敢问小姐芳名?在下脱险,他日必定重谢!”男人站在围墙外,轻声询问,只不过说到重谢两个字,牙关咬得格外紧。不像是想重谢,倒像是想报今日之仇。   慕云歌皱着眉头,飞快地说:“你若真想谢我,给我一片衣角就好了。”   男人依言撕下了一片衣角递给她,却又道:“在下的命还不至于廉价到此。”   慕云歌接过来,脚步不停地往回走:“谢就不必了,劳烦别记着今日这事就算是报答了我。”   转眼间,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梅花后。   男子在围墙外站了一会儿,又深深看了一会儿她消失的方向,方才快步往树林里去。躲藏了这么会儿,那些追他的人应该早已经远去了。   老三也真是厉害,这一次吃了暗亏,这个仇,他一定百倍回报!   至于这个女人……   月光下映着他的眸色,嗜血的瞳孔像狐狸一般狡黠:只需查一查今夜这别院,何愁不能知道她是谁?   慕云歌快步回到屋子里,立即点了个火折子,查看地上有无血迹。还好,这个男人走的时候处理得不错,虽然还有淡淡的血腥味,不过地上的血迹是半分也没有的。前厅的佩欣还睡着,是被那个男人点了睡穴。她倒不担心一会儿动静太大,佩欣醒不过来会露出破绽,连走的时候都会处理好血迹的人,不会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   她握着手中的衣角,心中已经有了对策。   快步走到抽屉里,将佩欣之前给她准备的香露滴了两滴在地上,很快,屋子里就只闻到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血腥气几乎是闻不到了。   她做完这些,将自己的披风按照原样搭在屏风上,放下帘子深呼吸,装出熟睡的样子。   才不过几个呼吸间,就听到房门外有脚步声,随即,就是周大夫人的声音:“这里是慕小姐的房间,你们都在这里干什么?”   有下人回禀:“回夫人,小的们刚刚巡逻的时候,发现有道黑影翻进了院子,又刚好在慕小姐院子外发现了脚印,怕慕小姐出了意外。”   “刺客?”周大夫人沉吟了一下,脸上现出了担忧,眼中却闪过一丝兴奋地期待:“既然这样,你们可要好好的搜一下,别让刺客惊扰了慕小姐!”   娘的计划关键一步,就在今晚,只要那个人出现在慕云歌的房中,不,他只要进了慕云歌房中,按照她先前的布置,就可以一步一步收网,将整个计划进行得滴水不漏!   毕竟,再没有什么,比这么多双眼睛看到的证据,更来得让人信服了!   周大夫人跟随后赶到的徐夫人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涌出了得意。   事情到了这一步,再装睡就不合情理了。   “佩欣?”慕云歌睁着眼睛,用一种慵懒困顿地声音喊佩欣:“佩欣,你去看看,门外是什么人?”   黑暗中,她的嘴角翘起,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姿态!   周大夫人一听她说话,连忙扬声说:“云歌啊,府里来了刺客,快些起来,让侍卫们看看。刺客狡猾得很,可别伤着了你。”   “啊,刺客!”慕云歌一声惊呼,慌忙跳下来,胡乱的扯了一下屏风上的披风。   用力过度,屏风被她大力拉扯,砰然倒地。   这一声巨响将佩欣吓得狂奔进房间,屋外周大夫人和徐夫人面露喜色,嘴里却担忧地大叫了一声:“云歌!”   两人不约而同地一把推开房门,带着数十个家丁冲了进来。   月光下,慕云歌穿着整齐,和衣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倒地的屏风。   周大夫人和徐夫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有疑惑之色。   那个人……怎么没有在房间里?   慕云歌将两人的神色瞧在眼里,心中嘲讽,脸上却是一副恐惧不已的神情,手紧紧的抓着佩欣,声音颤抖:“有刺客?那你们可要仔仔细细地搜一下啊!”   “对,给本夫人好好地搜,任何可疑物品都不要放过!”周大夫人压下心中的疑惑,也连忙说。   她是弄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辰,那个人没有按照约好的话出现在这里。但是不要紧,她先前也有布置,就算人不在,有她早些安排的那些衣物,凭着她一张嘴,也能达到一样的效果……   可是,又一次让她失望了,房间里别说男人的衣物,就是一根多余的头发也没有。   慕云歌将这两人的不甘都看在眼底,心中冷笑连连。   她们肯定不会知道,傍晚她一进这个房间,第一件事就是跟佩欣一起,将房间里任何关于男人的东西,都打包藏了起来。至于藏的地点……慕云歌又是一阵冷笑,这一窝子女人联合起来想害她,那她就不客气了!   想到这里,慕云歌立即一声惊呼:“艺梦表姐离我不远,要是真的有刺客,闹了这么久艺梦表姐都没醒,只怕是……”   周大夫人脸色立即一白。艺梦和这个死丫头房间离得近,难道那个人搞错了?   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周大夫人再也顾不得什么,当先往周艺梦的房间跑去。   等到看到周艺梦安稳地睡在床上,周大夫人刚舒出一口气,就看见慕云歌惨白着一张脸,指着窗柩惊恐地叫出了声音:“血……血……”   这一声,顿时把周艺梦吓了个半死,也让跟来的家丁全部都看到了窗台上的点点血迹。   因是衣衫不整,周艺梦不方便起身,只得缩在床上。   佩欣凑上前去看了看,回头用不低的声音对慕云歌说:“小姐别怕,不是刺客,应该是哪个手脚粗笨的奴才收拾屋子的时候,不小心擦伤落下的血痕。”   “胡说!”慕云歌抖着嗓子往周大夫人身边蹭,一边蹭一边说:“这血迹明明是新的,大半夜的,什么奴才会跑到梦姐姐的房间来收拾屋子?分明……分明是刺客!”   “小姐,要说是刺客,府邸里肯定会有人员伤亡,可大家都好好的,肯定不是刺客啦!”佩欣再接再厉地安慰慕云歌,“说不定是哪个家丁偷溜出去玩,半夜才回来,不敢惊动人,只好偷偷摸摸的,结果反而造成了误会呢!”   听了佩欣的话,慕云歌终于将信将疑地舒了一口气:“真的吗?”   佩欣自然是重重点头,见慕云歌吓得脸色都变了,不由自主地有些不平:“也不知道是哪个下人,胆子这么大。这府里也没规定半夜回来要受罚,大门不走非要翻墙,又不是偷人,搞得这样见不得光。”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这话一出,周围家丁的眼神都变了。   巡逻的在外围围墙边也发现了血迹,在周二小姐的房间外也发现了血迹,这也太巧合的一点。   而且,这刺客自从进了院子就不见踪影,周二小姐又至始至终都不肯下床,莫不是有什么古怪?   莫非真不是刺客,而是有什么人跟周二小姐约好了,要夜半无人时偷偷相见?   周大夫人气得脸色煞白,恶狠狠的瞪着佩欣,就要发作。   慕云歌立即适时的挡在佩欣跟前,捂住嘴巴,惊恐的看向床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喊了一声:“啊……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床栏的帐钩上,静静挂着一条细细的布料,那色泽一看就不是女人衣服上撕下来的。   大家都盯着那布条看,一个个脸上表情各异。   周大夫人和徐夫人脸色惨白,周大夫人更是担忧——她想到了不好的方面,生怕女儿出了什么意外,连忙扑到床边,低声问周艺梦:“艺梦,你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没有啊?”周艺梦自己也吓着了,可她一直睡着啊,真的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周大夫人又不确定地到处看了看女儿,周艺梦除了衣衫凌乱点,看起来真的完全无恙。   她这才安心,不料一转头,就见一众家丁正暧昧不明的盯着周艺梦的床帐瞧,那目光中的怀疑和鄙夷,直接就刺痛了她的心,成功激怒了她:“看什么看,这是小姐的闺房,还不给本夫人出去!一群没用的东西,这么一大群人,找个刺客都找不到!”   家丁们自然不敢说什么,纷纷退了出去。   慕云歌耳朵尖,听见一个家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到底是刺客还是情人,还很难说呢!”   她低低一笑,相信过了今夜,周家会在金陵出了大名。   她倒要看看,周徐两家在今夜这一出众目睽睽的大戏之后,要如何陷害她慕云歌半夜偷人?   这一场仗,虽然在意料之外,但她赢得轻松漂亮!    第一卷·家宅不宁 第009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人散得差不多,慕云歌也要离开,不过她有别的主意。   她的房间是肯定不能回的,她怕周徐一计不成,另有狠招。   慕云歌双眼含泪,怯生生地向周大夫人要求:“舅娘,云歌有些害怕……云歌,云歌想跟艺璇姐姐一起睡!”   “那怎么行!”徐夫人的第一反应是反对。   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情况跟她想的有点不一样,但她要她放任眼前大好的机会不用,却是万万不能的。   “也好,让云歌跟艺璇一起睡吧,女孩子在一起比较聊得来。”周大夫人却拉了拉徐夫人,含笑着同意了,还吩咐周艺璇:“艺璇啊,你要好好照顾云歌,她怕黑,又受了惊吓,夜里只怕睡不安稳。”   “我知道。”周艺璇心中老大不情愿,碍于娘的吩咐,只好伸手来牵她,带她回房。   手掌相错,慕云歌的手落在周艺璇的手腕上,摸到了她细细的皮肤,自然也感觉到了皮肤下的脉动。   慕云歌仿佛被烫了手一般,猛地缩回了手去。   这种时而低沉,时而欢动的滑脉,竟然是喜脉?!   夜色黑沉,没人看到她眼中那股疯狂得快要压不住的嘲讽,还有深埋其中的……恨意!   原来……原来是这样!   前世的自己,一直弄不明白的一件事,竟然在今夜弄明白了。   怪不得徐家这么着急要退婚,怪不得徐家刚一退了她慕家的婚,就急急娶了周家大小姐。原来这两人早就狼狈为奸,珠胎暗结。怪不得周徐两家恨透了她慕云歌,原是她阻了周家的富贵路,断了徐家的子孙缘!   周艺璇感觉到她的异样,关心地问她:“云歌妹妹,怎么了?”   慕云歌低笑,抬头望了望天,笑容寂静:“没什么,好黑啊,我怕。璇姐姐,咱们快走吧!”   她的心,彻彻底底地寒了。   慕云歌握紧拳头,暗暗发誓:这些背叛了她慕云歌的人,她一定会让她们付出代价的!   周艺梦的房间里,此时正酝酿着另一场阴谋。   下人的议论声,周艺梦自然也听到了。   她一个女孩子家,乍然被人说得如此不堪,心中十分难受,等人一走,忍不住就呜呜哭泣起来。   周大夫人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在周艺梦房中看到血迹和布条,女儿又哭得她心烦,不由没好气地怒骂:“哭哭哭,就知道哭!有那闲工夫哭,不如给我好好想想,今晚是怎么回事!”   “别说艺梦了。”徐夫人打断她,“东西明明都放在慕云歌的房间里了,怎么会没有搜到?还有,刚刚为什么要同意她跟艺璇在一起,这样一来,咱们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周大夫人冷笑:“为什么要同意?东西没有在慕云歌房间里搜到,就证明这丫头已经起了疑心,她虽然相信我们,却也不蠢,再布局只会适得其反,还不如反过来关怀她,消除她的疑心。只要她对我们没怀疑,后面的事情,自然也怀疑不到我们头上去,只怕还想着要依赖我们,来还她清白,到时候……”   她这样一说,徐夫人也立即明白过来,两人相视而笑。   “那接下来,还按原计划进行?”徐夫人有些拿不定主意,晚上的事情进行得不顺利呢!   周大夫人点头:“我白天注意看过,王宝已经得手了。到时候,也不怕这盆脏水扣不到慕云歌头上去,你只管放心好了。”   得了周大夫人的承诺,徐夫人也长舒了一口气:“既然这样,我可就等着抱孙子了!”   小小的屋子中,三个女人得意地笑了起来……   第二日回慕府的马车上,佩欣觉得十分奇怪:“小姐,你说昨晚那个,真的不是刺客吗?奴婢瞧着,周二小姐看到窗台上的血迹,可是脸色都吓白了,不像是装的。”   “我怎么知道?”慕云歌笑得格外轻松:“咱们管那么多干嘛,没事瞎操心。”   佩欣也笑了:“小姐说得是呢,只要不是伤害小姐,奴婢才懒得管!”她脸色一沉,有些郁郁地:“不过奴婢总觉得周大夫人有些古怪,好像巴不得那个刺客就出现在小姐的房间里一样!”   慕云歌低着头含笑,并不说话。   别院遭遇刺客的事情,肖氏自然也是听说了。   车驾刚到慕府,肖氏就红着眼眶出来了,先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云歌,才松了一口气,只是送周大夫人和徐夫人的时候,语气已经不如昨日那般殷切了。   女儿不过是跟随周大夫人去别院一晚,就发生了刺客,还搜查了房间……且不说周家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女儿,光是夜半无人时带人搜查女儿的房间,于未出阁的女儿家声名有碍,她不相信周大夫人想不到这一点。   这一根刺,是在肖氏的心中埋下了!   慕云歌自然觉察到了肖氏心中的想法,她乐见其成,自然也不会去点破。   只是她还是低估了周徐两家,过了几日,市井之间还是传出了不好听的传闻。   肖氏也委婉地来问过慕云歌:“云歌啊,那日你跟你几个表姐去别院玩,可曾遇到什么人,丢了什么东西?”   “没有啊?”慕云歌一脸迷茫:“云歌一直都跟着周舅娘。”   佩欣也在一边说:“夫人放心,奴婢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小姐,小姐的东西也是奴婢一直收着的,奴婢回来的时候清点过,绝对没有少过哪怕一根丝线!”   佩欣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这下子,肖氏放心了。   只是,她想起市井上最近几天的流言,还是心里不安起来。   女儿不过出去一夜,怎么就有人说女儿跟人私定终生,还交换了信物呢?   她的云歌一直举止端庄,在闺阁女子中也一直是佼佼者,女儿的礼仪规矩都是她教的,市井上的那些流言根本不像是女儿会做出来的事情。   她看着女儿至今还有些萎靡不振的脸,不由大为心疼,心中却是打定了主意:这些肮脏事,还是不让女儿知道的好。后日慕家花会,定要跟那周大夫人说说,让她们为女儿作证,还女儿一个清白!   “娘,怎么了?”慕云歌见肖氏不说话,歪着脑袋凑过来,轻柔地给她按摩肩膀。   “大小姐,你不知道……”玉珊心直,险些就说了出来。   肖氏连忙给她使了眼色,阻止玉珊说出去,转头拉着慕云歌的手,柔声说道:“云歌,你身体不好,花会就在屋子里好好歇息,娘会让瑾然过来陪你,好不好?”   她也真是怕了。   这几日流言越传越难听,她怕云歌听了受不了不说,更怕徐家会借着明日金陵有头有脸的贵族夫人都会来,趁机对慕家发难,死活要退婚。如果云歌在场,只怕会下不来台。   “不要!”慕云歌脱口而出,想也不想地拒绝:“娘,后日书晗也会来,女儿答应了她,要陪她看梅花的。”   不去?怎么可能,可是有一场好戏!   她若不到,这戏唱起来就不那么精彩了。   她这话倒也不全是借口。慕云歌口中的书晗,就是安伯侯府的小姐陈书晗,也是慕瑾然十分要好的朋友陈书文的亲姐姐。陈书晗秉承家中祖训,甚少抛头露面,后日难得出来,她自然是要多陪陪陈书晗的。   慕云歌见肖氏神色为难,眼珠一转,笑嘻嘻地问道:“娘,到底怎么了,你说给女儿听吧?”   肖氏经不住她缠,想起后日女儿要面对的种种,本来打算坚定不告诉云歌的心,还是动摇了。   慕云歌其实早就知道这些,听罢,假装苦恼了一下,忽然明眸一亮:“娘,你别担心了,那日去别院,云歌、周大舅娘还有徐夫人以及几个表姐,都跟云歌在一起。徐夫人也是个明理的,不至于冤枉了女儿;最不济也还有舅娘和表姐,只要她们后日肯为女儿作证,一定可以还女儿一个清白。”   肖氏的眼睛也亮了:“前几日娘给周府投了拜帖,不如咱们今日就去周家,事情提前说,也好让她们有个准备。”   慕云歌靠着肖氏,软软糯糯地回答:“都听娘的。”   肖氏果然说做就做,下午就带着慕云歌去了周府。   慕云歌临出门,特意将佩欣叫过来,吩咐了几句话:“佩欣,你堂哥在西巷市井混得好,你今日不必跟着我,有件事交给你去办!”   “什么事?”佩欣眼睛亮亮的。   慕云歌勾起嘴角:“让你堂哥想个法子,把别院闹刺客,周二小姐房间里发现男人的东西,以及徐家上门退婚的事情给我传得沸沸扬扬!”   佩欣早就看不顺眼这些人,重重点头,伺候了慕云歌出发,径直去找她堂哥宋刚。   一下马车,慕云歌就瞧见周老太太在周大夫人的搀扶下,两眼红润地等在那里。肖氏一过来,她的眼圈红得更厉害,直拉着她的手哽咽:“清婉,你已经好久没来看姑妈了!”   一席话,说得肖氏又是感动,又是内疚。   她自嫁来金陵已经十几年,爹娘也故去,唯一的妹妹又离自己挺远,心里早已经将姑妈当做自己的至亲。这么大冷的天,还劳烦姑妈在门口等着,肖氏如此孝顺,必定十分不安。   慕云歌在一边冷眼旁观,默不作声。   没有人看到,慕云歌的眼睛里,一片幽深,嘴角的笑意格外森寒。    第一卷·家宅不宁 第010章 好戏开始,鹿死谁手      慕云歌暗笑,她今日过来,就是要当着这两人的面,说这几句话给肖氏听,让肖氏亲眼瞧一瞧她们的反应,从而催生肖氏心中埋下的那颗种子,相信肖氏刚刚目睹过两人的表情,事关自己宝贝女儿,爱女如命的肖氏再也不会全无顾忌地相信她们了吧?   上一世,肖氏就是太过依赖周府、信任周府,周家从她慕家明里暗里得到的钱财多不计数,铺平了周大老爷的官路,后来因助沈静玉有功,还恢复了周老太爷的侯位。   可周府回报她慕家的是什么呢?   沈静玉的话又在耳边回响,慕瑾然的惨状历历在目,慕云歌眸色变冷。   她今世重生,就要看着周家凋零寥落,贬为她脚下的尘埃!   目的达成,慕云歌借口要去找两个表姐玩,周老太太也乐得她不在旁边,好变着法子跟肖氏要钱,当即让丫鬟带她去了后院。   周艺璇和周艺梦一看到慕云歌,脸上立即堆起了欣喜的笑,一左一右拉着云歌说话:“表妹,早上听娘说你要来,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明明才分开几天,就觉得格外想表妹,一定就是娘总说的投缘!”   “我也很想两位表姐啊!”慕云歌笑着说。   想她?想她的礼物吧!   果然,话不离三句,周艺璇就开口了:“哪次见到表妹,都打扮得格外明艳。今日表妹脖子上的双生璎珞,一定很贵重吧?”   慕云歌摸了摸脖子,她今日的确特意打扮了一番,脖子上戴着的是爹爹不远万里从云南给她带回来的碧玉双生璎珞,如此通透的碧玉十分难得,这璎珞上镶嵌了大小不同的五块碧玉,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两位表姐原是看上了这个。   “这个么?”慕云歌笑得格外明媚:“表姐真有眼光,这是爹爹上次去云南玉舫,专门给我带的,听说花了不少银钱。”   一番话,果然说得两位表姐眼光灼灼,恨不得直接抢了去。   慕云歌笑得更灿烂。   她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翡翠步摇:“不过这个璎珞也不算什么,这个步摇就比它贵重得多,听说是京都巧匠燕蕴亲手做的,有钱也买不到。”   闻言,周艺璇和周艺梦的眼睛都直了,那赤裸裸的情绪,让慕云歌的心情大好。   羡慕吗?嫉妒吗?   可惜她们看重这些,而这些不过是她眼中的烟云。也幸好这样,不然她明天该用什么借口指使她们?   “姨父对表妹真好!”周艺璇叹息,那酸溜溜的语气,让慕云歌直想笑。   慕云歌微笑:“舅舅对你们也很好啊!”说着,她的脸上突然现出一股颓废懊恼的形容:“哎呀,来得匆忙,云歌忘记把给两位表姐的礼物带来了,那可是上次我爹给我带来的首饰,云歌都舍不得戴。只是想着跟两位表姐投缘,两位表姐又这样美貌,想送给两位姐姐的。瞧我这记性……”   周艺梦一听,立即和周艺璇欣喜地对视了一眼。   慕之召每次给慕云歌买的首饰都是价值千金,连慕云歌都舍不得戴的,又是怎样的珍品?   这机会可不能错过!   周艺璇轻咳一声,温婉地说:“表妹也不必懊恼,明日慕府不是办花会赏梅么?我和艺梦也要去的,到时候再给我们,也不迟啊!”   慕云歌低低地说:“可是娘说,明日让我呆在房里。”   “不要紧不要紧。”周艺梦连忙说:“我和姐姐到你房里去陪你说话,你再给我们吧!”   这焦急,生怕云歌反悔。   慕云歌听了,才展颜一笑:“说得是呢!那就这样说定了,到时候你们可都要来啊!”   回到慕府,慕云歌和肖氏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肖氏是因为周大夫人答应明日帮云歌作证,而慕云歌则是因为一切准备妥当,等着看明日的好戏。   一夜无话,第二天起来,雪比昨日更厚了一些,慕家梅园里几株没开的珍惜梅花,也都开了,姹紫嫣红一片,好不热闹。   慕云歌早早起来梳妆,佩欣心灵手巧,将她那一头乌发结了典雅端庄的牡丹髻。因慕云歌尚未及笄,特意留了一大段头发,结成小辫子散在肩头。她又特意给慕云歌挑了件嫣红色罗裙,外罩同色系的轻纱。头上只戴了一款羊脂玉雕成的牡丹花,大气非凡。   慕家的花会是慕之召出门前就定下的,也不好更改,虽说男主人不在家有失礼数,好在肖氏当家已久,从中周旋,很快就井井有序。   慕家花会就放在后园,那边有一片红梅,映着假山莲池。中间有以一拱形雕栏,正好划作男宾客和女宾客之间的围栏。女宾客都聚集在莲池这边,设了轻纱挡风,火盆搁在脚下,倒也暖和。   肖氏的本意是让慕云歌暂避流言,不要出来。可被慕云歌一句“身正不怕影儿斜,躲着就是掩饰”说得哑口无言,只得让她也来。   只是就是这样,来往女客看着自家女儿的眼神,那其中的轻视还是让肖氏的心里一顿难受。   慕云歌倒是不在乎这些,端庄有礼地一一见礼。   这一下子,那些夫人们本来看好戏的心,倒也迷惑起来。   这慕家小姐端庄有礼,不像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呀!   想到昨天晚上听到的有些传闻,一心看好戏的各位夫人都露出了期待的表情,带着猜测互相咬耳朵:莫非,那传闻的对象其实是搞错了人?慕小姐若真是被冤枉的,徐家的婚到底退不退了呀?   不一会儿,周徐两家结伴而来。   一下马车,徐夫人就拉着慕云歌的手,满脸紧张地说:“云歌啊,这外头风言风语的,你怎不在屋子里呆着?”   她这话说得巧,明着是担心慕云歌,实则是默认了那些传言,让慕云歌在屋子里暂避风头。   几个夫人脸上带笑,眼中却带着蔑视,其中一个反问:“哦,这就是那位慕家小姐?”   “瞧夫人这话说得,”慕云歌半嗔半喜地道:“我爹娘就我一个女儿,哪还有别位慕家小姐?”   那夫人立即说:“这么说来,你真跟人私定终身了?”   一听这话,肖氏的脸色立即冷了下来。   这夫人好不知礼数,在她慕府也敢放肆嚼舌根,诋毁主人家未出阁的女孩儿。   慕云歌倒也不生气,她记得这个女人,前世她名誉被毁,可说这位夫人功不可没,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屡次让她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才逐渐自卑内向,最后不得不远避金陵。她记得,这位夫人的夫君,似乎是徐家老爷的同僚,一条绳子上的蚱蜢……   她低低一笑:“云歌只定了一门亲。”   那夫人一哽,顿时说不出话来。   周大夫人连忙打圆场:“就是就是,焦夫人说的什么话,我家云歌最是乖巧,平日里很少出门,什么人都不认识,怎可能跟人私定终身?肯定是有人嫉妒云歌,才恶意中伤!”   那夫人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肖氏引着她们进园子,慕云歌眼尖,瞧见跟着周氏的一个下人离开了人群,飞快地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慕云歌又是一笑,刻意落下几步,扭过头对佩欣低声吩咐了几句,才含笑着追上了几位夫人。   刚刚引导这几位夫人落了座,又一辆马车停了下来,车座上印着“陈”字。   慕云歌心中一暖,匆匆告罪,迎了上去。   马车上下来一个高挑的女孩,身量纤纤,身穿白色素罗裙,外罩绯红色披风,看起来格外柔弱。侍女扶着她下来之后,她含着笑转身,又从马车上扶了个小男孩下来,正是前几日见过的陈书文。慕云歌身边的慕瑾然欢呼一声,已经迎了上来,两个小伙伴快乐地牵着手,很快就消失在原地。   慕云歌眼中含泪,上前几步握住女孩的手:“书晗。”   此人正是安伯侯府家的大小姐,陈书晗。   前世人情冷漠,唯一给过慕云歌温暖的,正是眼前这个柔弱的陈书晗。在她遭世人唾弃的时候,只有陈书晗一直陪在身边,不离不弃。性子柔弱的她,总会在听到别人说慕云歌半句不是的时候站出来,反驳那些羞辱慕云歌的人。后来,慕家惨遭巨变,也只有陈书晗一人肯为她从中奔走周旋……   再见到这个好友,她怎么能不激动?   陈书晗也紧紧握住她的手,几个月不见,她脸上却愁眉不展,看着慕云歌的眼神十分担忧:“云歌,我……我一回金陵,就听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言论,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脾气温和的她,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愤怒。   “不要说我了。”慕云歌抱了抱她:“你放心,我总不会让这些人如愿的。”   陈书晗听了这话,见她气定神闲,显然是胸有成竹的样子,才勉强松了口气。   陈书晗是早产儿,小时候落水风寒之后,就带着哮喘的毛病,作为侯府的嫡系大小姐,又是家里唯一的女儿,侯府上下无一不疼她、不宠她。陈书晗娇生惯养,身子骨素来就不好,这种风雪天气,更不能在外间久站。   慕云歌带着她往设有挡风板的庭廊下休息,期间专拣些趣事说给她听,才终于哄得她展颜为笑。   两人呆得不多时,佩欣便回来,在慕云歌耳边耳语:“小姐,那人鬼鬼祟祟地进了后院,张妈妈她们看着他呢,要抓还是放?”   “看好他,等一会儿再好好唱出戏。”慕云歌凝声说。   佩欣应了,折身回去传达她的意思。   她刚走,只见前方长廊下,周艺梦陪着徐夫人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一见到慕云歌,她面色一喜,紧走几步往她这边来。   慕云歌低下头,抿嘴一笑。   要开始了,跟前世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