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花烛之殇   花烛夜,纤影摇。   十里红妆,彩映着一整个送嫁的和亲随队,喜车之内,十岁的小公主云晚歌紧张地揪着自己喜服的衣摆忐忑不安。   和亲车都走了大半夜了,他……怎么还没有跟上来?   “公主。”   随侍一侧的宫女看出小主子的不安,怕她难过,便好言劝慰:“天快亮了,您休息一下吧……”   不待纤雨将话说完,小公主犹盖着大红喜帕的头轻轻摇了一下:“本公主再等等。”   闻言,纤雨略有些迟疑:“别等了公主,驸马他……”   言语未尽,喜车外突然传来一阵疾行的马蹄声,小公主欣喜地抓住纤雨的手摇了摇:“是不是他?是不是……”   车马未停,一人却扑爬着跌滚进来,呕出一口血水的同时,那满脸是血的小兵已哭着嘶喊:“屠城了,驸马屠城了……”   一把扯掉头上的喜帕,瞬间,云晚歌那张有若新月的小脸便苍白地露了出来:“胡说,他……怎么可能这么做?”   那小兵闻声,复又呕出一口血水,哭道:“公主,快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随侍小公主的宫女是个警觉的,当时便娇喝一声:“车夫,快!朝西边跑……”   跑?   她的父兄,她的子民都在此,她要往哪儿跑?   “我不走……”   倔强的小公主怒而甩脱手里的喜帕,火红色的身影便已疾风一般扎入了滚滚的黄沙之中……   “公主,公主不……”可。   掀帘追出来,最尾的一个字还不及出口,便看到那如墨的夜色中,俩俩红衣,正怒目而望。   “你告诉我,刚才那个小兵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说……”他说你狼子野心,假借和亲之名带着重兵入我白竹国,他说你冷血无情,占我国,杀我亲,屠我城……   那多的言语哽在喉头,云晚歌在黎明撕裂的第一缕白光中隐约看见了大漠深处的滚滚浓烟。   那里,是她家乡的方向,是她白竹国的王宫。   一切,都已经再明显不过,云晚歌目眦欲裂,纤手怒指间已是颤得不像样子:“真的是你?”   薄凉的男人清俊浅笑,只是笑意之中,竟全无一丝怜惜:“是又如何?”   语毕,剑至!   甩袖间云晚歌指剑如流,挽出朵朵白花时已是直逼萧翊的面门。   “殿下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一人银枪立马,生生挡下那致命一击。反手轻挑,将她手中短剑击落的同时,那人的银枪已凛凛架上她细嫩的脖颈。   颈间微凉,是那银枪薄刃的冰冷……   可倔强的小公主却傲骨铮铮地立于那处,眸心如血地瞪着那天人如玉的绝色男子。   寒眸微凛,太子萧翊半眯着眼看向黄沙中那一抹纤红之姿:“小东西,你以为你能伤得了本太子?”   那一刻,云晚歌赤红的双目似将那绝美眼瞳中暗涌的泪滴也染成了血色:“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你想弑夫么?”   晚歌不语,只是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的哭声溢出。   片刻,唇下已是血红一片…… 正文 第2章 绝不会死   黎明初至,黄沙漫天!   云晚歌一身大红的嫁衣在那滚滚赤黄之中尤为扎眼,薄凉的男人这时却邪气地一挑眉,笑得阴冷而无情:“瞧!我的小小太子妃生气了呢!”   不提这个还好,只这一提,云晚歌全身都颤了起来。   都是她,都是她不好!   是她引狼入室,才至宫倾玉碎,国破家亡……   眼泪,越来越多,染落衣襟,却终不肯发出任何悲泣之声。仿佛想借此证明,她只是黄沙迷了眼,不是因悲伤而落泪。   突地挣扎,似一头受伤的小兽喉间呜呜,过于用力,银枪的主人闪避不及,长枪微滑,瞬间在云晚歌细嫩的颈项之上划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痛!   可她却仍旧只是咬牙,不肯让自己哭泣出声:“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否则,终有一日,我要你周国上下血债血偿。”   仿佛听了多么可笑的事情一般,萧翊仰天大笑:“好,好,我等着!”   借他大笑时放松警惕,云晚歌忽而飞扑而上,尖利的指甲,如饿狼般狠狠划过他天人般的俊脸。   俊美的男人微一侧首,那指甲便刮过他微露的颈侧,瞬间,便是长长一道血痕……   他耻笑她伤不了他一分一毫,她便自己的行动来证明自己。   “殿下……”   惊呼一声,莫离的长枪再动,重重一抖便将云晚歌直接拍飞了开去……   飞起的尘沙,扬起的红衣,勾勒出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云晚歌重重地扑落,口中的鲜血刹时也呕了一地。   “啧啧啧!真可惜,怕是要留下伤疤了。”   萧翊轻笑着抚摸着自己的颈项,口中惋惜,眸中却仍旧冷冷如冰。   直到他看清自己那满手的血水,薄凉的眼瞳中方才渐露杀机,可纵如此,他仍旧大度地看着她:“收起你的利爪,你还是我萧翊的女人,否则……”   “吾宁死,不屈从!”   闻声,萧翊飞扬的眉头轻挑,不悦:“好一个不知好歹的小丫头,你即宁死不从,我便成全你。”   言罢,男人好看的薄唇轻勾,已是直接对身侧的莫离冷声吩咐:“扔去喂狼!”   此四字一出,俊美的男人玩味般望着她绝色出尘的小脸,仿佛希望从她脸上看到惊慌与无措。   只可惜,这一次,他竟失望了!   她是白竹国的公主,虽然年仅十岁,但她与生俱来的骄傲与高贵去不允许她向他低头。   小小的人儿,凄迷的冷笑!   那一刻,红衣包裹的小公主有如一朵妖艳的火焰花,美丽,噬血……   “殿下,斩草当除根。”   莫离开口规劝,太子萧翊却浑然无视,只一步步地走向他的小小太子妃,蹲下来,轻捏住她的尖尖的小下巴,强迫她抬着看着自己的眼睛。   “本太子听说,大漠的狼群最为凶残,如若扔进狼群你还能活下来,那么,本太子会很期待你将来的表现。”   言罢,萧翊只手轻转,轻轻一托便将她单薄的身子扔上了马背。   马鞭高扬,重重拍在马臀之上,那马儿便一声长嘶,然后狂奔着直赴大漠狼穴的深处……   撑着最后一口心气,云晚歌没有妥协,也没有害怕,只死死地盯着黄沙渐远的红衣白马。   她要记住他的样子,刻在脑海里。   总有一日,她会让他明白,她,云晚歌,在大仇得报之前,绝不会死! 正文 第3章 臣妾不想死   十年后。   雪夜,天色微蒙,兰陵殿前的那对红灯笼再次被点亮,算算日子,这该是此月的第八回了。   在金碧辉煌的宸宫,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但凡侍寝之夜,妃子的寝宫之前必然会点上一对红灯笼,以示荣耀。   而兰陵殿的主子胡美人,入宫不过短短数日,殿前的红灯笼却已燃过八次,端的是荣宠之极。   此刻,锦榻上,两具相佣的躯体正紧紧依偎着。   胡美人高仰着脖颈,檀口咬着一盏金杯正缓缓地向着锦榻上天人如玉的男子喂去。   男子的长发尽数散开,姿态慵懒,只着一身明黄的内衫,却更衬得他肤色如月,面胜似桃。   半敞的衣领性感,露出内里大片嫩色的肌肤。   明明是个男子,偏偏生了一身塞雪如玉的肌肤,若不是依在他怀中的胡美人天生雪肌,恐怕都要生生被他比下了去。   饮下那杯美人口衔而至的美酒,男子的嘴角始终挂着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爱妃,你真是个勾人的小妖精。”   得到帝王的肯定,胡美人的表情越发地激动了,她甚至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皇上……”   软软的一声,微喘一般,呼出来的热气直扑皇帝的面门。   会意一笑,皇帝慵懒地翻身而起,下一刻,已是反客为主……   ——-   今夜,本不该晚歌当值,可守在殿内的那名宫人妹妹突然腹痛不止,不得以她才顶了进来,却不曾想,会见到如此污乱的一幕。   锦榻的前面,原本设有三重纱帐,随侍的宫人,本也只能远远的站在三重纱帐之外等候主子的差遣。   可惜今夜的胡美人似乎太过忘我,一重纱帐也不曾命人合上。   是以,晚歌现在只需抬头,便能清楚的看到内里皇帝与胡美人那活色生香的一幕……   缠绵悱恻,胡美人虚软地躺在帝王的身下,巴掌大小的脸上满面娇羞,正小心翼翼地问他:“皇上,今夜,可否留宿于此?”   闻声,薄凉的帝王抿着唇微微一笑……   下一刻,原本的万般温柔已化作万年寒冰,只轻轻一掌,便已直接将胡美人扫至床角。   “梓桐,为朕更衣。”   醇厚的男声轻溢而出,年轻的帝王已翻身而起……   只他这一个反应,胡美人终是明白自己太过操之过急,吓得连爬带滚的扑了过来。一名宫人却已悄然取来龙袍,为萧翊细细着装。   半裸着身子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胡美人紧紧抱住帝王的小腿哭道:“皇上,臣妾只是想多留在您身边一会儿,臣妾别无他意,皇上,皇上别走,别走……”   哽咽着,胡美人泣不成声!   八次,召寝八次,每次皇上过来都只是和她调酒饮乐,从不让她真正一承龙恩。她是着急了,才想趁着今日哄得皇上心情大好主动提这不要命的要求,可没想到……   胡美人吓得全身都抖了起来:“皇上,臣妾知错了,皇上,皇上……”   话,未及讲完,薄凉的帝王已轻捻起她尖细的下巴,啧啧有声:“多么我见犹怜的一张脸啊!若就此香消玉殒,岂不可惜?”   闻言,胡美人骇怕的颤栗着,抖动的双唇已然青白一片:“皇上,不要,臣妾不想死,皇上……” 正文 第4章 美人断尽   捏着她下巴的大手,持续的用力,直至她整个下颚被生生扯脱下来,冷情的帝王才终于松开了大手。   胡美人扑倒在地,口中只能发出难辩的呜呜之声,惊恐的大眼中满是泪水,他却已残忍下令:“赐酒。”   那名唤梓桐的宫人,嘴角微微上挑,明快的应了一声:“是,皇上。”   语落,便又有几名太监疾步入寝,其中一人手执银盘,银盘之上正是鸠酒一杯。   胡美人跪坐在地上惊骇的后退,那几名太监却已一涌而上,强行将鸠酒灌入其口。   她挣扎着,用力地……   却终是有如强弩之末,人躺在地面上,只抽搐了几下,便已七窍出血,魂归西天……   ————   晚歌垂着头,依旧静静地立在三重纱帐之外。   眼观鼻,鼻观心!   假装什么也不曾听到,假装什么也不曾看到,甚至在萧翊于她身前经过,打算离开兰陵殿时,她也不曾抬一下眼睫。   忽而,年轻的帝王止了脚步,侧头看着俏生生立在那处的绝色佳人,浅笑:“朕记得,方才立于此地之人并不是你。”   一语出,那名唤梓桐的宫人却已迅速出手,‘啪’的一声,狠狠的扇在了佳期的脸上:“还不跪下说话。”   没有任何犹豫,晚歌已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脸上还火辣辣的疼着,但语气却不卑不亢:“回皇上,心兰妹妹方才腹痛不止,是以奴婢才顶替了她的位置,这事儿,梓桐姑姑也是知道的。”   未有明说,但却暗暗拉了梓桐为其做证,萧翊缓缓拉回的视线定格在梓桐的身上:“可有此事?”   梓桐脸色不佳,但仍旧恭敬的回复道:“回皇上,确有此事。”   萧翊垂眸,微黄的灯光照在他纤长的睫毛之上,在他眼下投射出淡淡的暗影,带着阴森的妖娆……   忽而,他又问:“你,是兰陵殿的人么?”   “回皇上,是。”   清越的声线,带着柔韧的质感,不似他平时所听到的那些吴哝软语,反而更令他觉得新奇。   萧翊微微侧了下身子,半低着头仔细地看着面前的小美人儿,却只能看到她发顶的珠钗正因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的摇影。   年轻的帝王心生异痒,竟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触碰那珠花……   只是,手方伸至她跟着,却又慢慢收了回来,只带着笑意发问:“你,看到什么了?”   “奴婢未曾抬头,什么也没看到。”   晚歌不抬头,回答的亦是滴水不漏!   年轻的帝王微微弯唇,饶有兴致地接着问她:“那你又听到什么了?”   “奴婢不敢妄听,更不敢妄言。”   仍旧是不卑不亢的回答,帝王的双眸却已危险地眯了起来:“若是朕准你妄言呢?”   “奴婢斗胆,只听到胡美人触怒龙颜的一些言语,离得太远,听不真切。”   在宸宫五年,佳期虽未练就一颗七巧玲珑心,但却早已懂得分辨圣意,更清楚如何睁眼说瞎话。   是白的能说成黑的,是黑的也能说成是白的,只要听的人愿意相信,那么,是黑是白,从不会有人刻意去分辨。   闻声,年轻的帝王又笑了…… 正文 第5章 佳期,成亲的日子   帝王浅笑,已是今夜第二回。就连跟在萧翊身边多年的梓桐也惊讶地微张了嘴,暗自心颤……   皇上又‘笑’了?   是她眼花了?还是又有人要倒霉了?   “朕有时候也觉得,凡事听得太清楚也未必是件好事,你们说是不是?”   一语出,人人俱危,众人齐刷刷的跪了下去,高声齐应:“皇上圣明。”   闻言,年轻的帝王收起笑意,复又启步,一足跨出兰陵殿时,他竟再次回头:“你,叫什么名字?”   晚歌犹豫了,但亦只是片刻的停顿,马上便乖巧地回应:“奴婢佳期,贺佳期。”   闻声,年轻的帝王第三次浅浅微笑,忽地只手捞起她执着低垂的脸,四目相对,他能很清楚地从她眼中捕捉到那一抹一闪而逝的慌乱与紧张……   弯唇,他还以为她真不怕他!   指下,是一张令人无法形容的脸,美,却又不仅仅只是美!   双眸似水,却带着淡淡不易见的冰冷,仿佛能洞悉一切,又仿佛能望前世今生。   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一抹粉红,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虽不施粉黛,却仍掩不住眉目之间的绝色姿容。美目流转,恍若暗夜中失了方向的雨蝶,神情淡漠,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她的美,看得见,却似乎握不住,有如烟花般飘渺虚无,却在绚烂到令人无法遗忘……   明明绝色,却甘为婢女?   “贺佳期?”   一字,一字地咀嚼着她的名字,帝王的眼神幽幽一沉,不知为何竟又想起了一个遥远到几乎已被他遗忘的日子。   佳期,成亲的日子!   微暗的眸子稍有片刻的黯然,瞬即又已是明亮到璀璨:“如此寓意美好的名字,确实适合宸宫。”   适合么?   晚歌想要冷笑,终却只是淡语:“皇上喜欢就好。”   他,到底是没能认出自己。   当年的十年稚童,而今的双十美人,晚歌知道,自己这张‘女大十八变’的脸,已是彻底瞒过了萧翊的火眼金睛。   或许,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年被他扔进狼群的小丫头还能活下来。更想不到,她敢就这么顶着这张未加修饰的脸大剌剌地进入大兆的皇宫。   一切都如自己的预计一般无二,唯有他看自己的眼神,温和到令她几乎以为自己面前的男人根本就不是当年的那个人。   “喜欢,何止是喜欢。”   语落,帝王的长指轻轻刮过她细嫩的脸颊,指下的肌理柔滑,是那种上好的锦煅都比不了的极佳触感,令人……爱不释手!   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帝王的眼中渐渐染上一丝未情的情绪,方要再深入,眼前的可人儿却怯怯地唤了他一声:“皇上……”   那声儿,不复之前的清越,带着颤,带着抖!   却恰是他最不喜的那种刻意的逢迎,忽地便生了些厌恶之情,原本捏在她脸上的长指轻松,佳人已脱离桎梏……   复又跪下的同时,薄凉的帝王终是拂袖而去,待他走远了再看不到一线衣角,晚歌这才沉沉地痛松一口气!   幸好!幸好! 正文 第6章 一人,踏雪而来   雪,整整下了一夜,晚歌亦整整在兰陵殿守了一夜。这,也是她能为胡美人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天亮时分,胡美人的尸身终于被人带走,该是要发还给她的家人了罢。入宫不过短短数月,一条鲜活的生命,便这般香消玉殒。   她一直送着他们出了殿门,方才止了步,只是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终还是露出些悲悯之色。   兰陵殿前,几名宫女正在扫雪,看到云晚歌出来,都怯怯的围了过来,一名年纪尚幼的宫女忍不住开口道:“贺姐姐,胡美人不在了,我们当如何自处?”   “不必担心,自会有人重新安排你们的去处,到时候跟了新主子,好好侍候着便好。”自如地回复,清越的声线,总是能让人觉得很安心。   “那贺姐姐你呢?还会守在兰陵殿吗?”   云晚歌微微抬眸,望着雪地里的那一串湿黑的脚印,许久方才吐出两个字:“也许!”   几名宫女见她兴致缺缺,一幅不愿多言的模样,也都识趣的散了开来,各自又回去原本的位置乖乖的扫着雪。   忽而,一阵冷风吹过,大力的卷落屋檐上的冰冷雪点,零零碎碎的砸向那几名宫女……   “啊……”   惊吓着扔下手里的扫帚,几个胆小的宫女聚拢着抱成了一团。   晚歌的眉头微跳,这时又淡淡地开口:“天太冷,想必也无人来此,你们不必再扫了,下去休息吧。”   闻言,那几名宫女如蒙大赦,一个个话也不敢多说便作鸟兽散了。   她们方一离开,诺大的兰陵殿内,便只剩下云晚歌一人。缓步走下阶梯,取了只扫帚在手,她独自一人默默的扫起了殿前积雪。   一人,踏雪而来……   玉扇纶巾,却在十步之遥处定于她身后,静望着她孤寂的身影在雪地里来来回回,却并不叨扰。   仿佛,他只是在欣赏一幅绝美的画作。   云晚歌不曾转身,亦不曾回头:“你吓着她们了。”   他笑:“何以见得?”   “逃得那样快,该是又以为胡美人回来了吧!这宸宫里,又得恶传一阵怪力乱神之事了。”   晚歌语出淡漠,却不曾停手,清扫之处渐渐露出一条湿滑小路。   “她们不走,你我又如何相见?”白衫公子仍是在笑,只是言语之间,许多轻佻。   她不理会,依然执着的扫着地上的积雪。终于,白衫公子稳步而来,紧抓住她握着扫帚的手,温柔的唤了一声:“晚晚。”   听到这即熟悉而陌生的名字,她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冷声道:“晚晚早在十年前便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贺佳期。”   “呵呵!每当你生气之时,就会像现在这般浑身都是刺,可是,我就喜欢这样的你。”   他温柔的声音在她耳朵响起,扰乱了晚歌整颗心房,但她却仍旧冷着一张脸,淡漠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白衫男子微笑着松开她的手,那样翩然行走于雪地,自在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有什么地方,是我萧湛不该来的。” 正文 第7章 无情冷血   语落,萧湛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动着手中玉扇。   天,明明已冷得透骨,他却偏要表现得那般风流,可他的种种行为,却并不能分得晚歌的一分注意,反倒是被她无理反讥:“你即如此能耐,为何挑女人的眼光却一次比一次差呢?”   她一直只称他为你,既便他是大周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佑亲王,她亦从不对他用尊称。   在她眼中,他从不是什么尊贵的王爷,充其量,不过是她为达目的而不得不选择的合伙人而已。   萧湛暗暗挑眉,倒也并不生气,只问:“指胡美人么?她确实心思单纯了一点。”   “心思单纯?你说得倒轻巧,难道你还不知道在宸宫里,越单纯的女人,死得就越快么?”   晚歌隐有怒气,却并不发作,只是一声声质疑着他的目的。   “这里,不是有你么?我本以为,她能多撑些日子的。”萧湛淡淡地笑着,似乎对她的怒气并不在意。   冷冷扫他一眼,晚歌言词犀利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五年了,我一直在,不也没成事么?假若送进来的女人个个如此单纯,那么,也不必再浪费时间了。”   “你别生气嘛!都等了五年了,又何必急在一时?”   见她动了真怒,萧湛上前一步想要安抚她的情绪,晚歌却并不领情,直接扭过身子不再看他,冰冷道:“于你来说,不过五年,于我而言,已是十年无果。”   “晚晚。”   他又叫她,仍旧是那样温柔的语气。   她却愤而转身,语出不逊:“既然你还记得这个名字,那么就请记住她的使命,胡美人已是被识穿的第十三个了,我希望你的第十四位美人不会再让我失望。”   他不语,只是看向她的眼神,越来越迷茫……   “没有人比你更适合。”   淡然出声,却是那样感叹着看了她一眼,末了,又轻声加了一句:“若不是本王不舍得,又岂会有那十三个?”   晚歌心神又动,却终是清冷道:“即便你舍得,我也绝不上他的床。”   并不陌生的说法,萧湛听后却仍旧只是微微一笑:“所以,必须有第十四个是吗?”   “我希望会是最后一个,因我不愿在这宸宫再呆上第二个五年。”   扭头望他,晚歌的要求很直接!   于她而言,这五年已是她能忍耐的极限,可为了助这个男人成事,她竟一而再再而三地饶了萧翊的狗命。   萧湛噘嘴,似是不甘,但终还点了头。   末了,却又想起什么一般:“他真的因为胡美人要求留他一晚,便赐了鸠酒于她?”   “不过一个借口而已,那鸠酒本是事先备好之物,只待他一声令下,便有人入殿取她性命。”   说到此处,晚歌不禁心冷……   五年来,她前前后后送走十三人,但唯有胡美人之死是她亲眼所见。   萧翊的残暴,她早在十年前就已深有体会。   身体被撕咬的痛意依旧清晰,恶狼的戾嚎声亦仿佛还在耳边,只是现如今她才发现……   原来,萧翊除了残暴,更加无情冷血! 正文 第8章 看似有情却最无情   萧湛继续轻摇玉扇,恍然道:“原来如此,皇上真是越来越精明了,不过短短几日,竟又识破我调教多年的细作一名。”   “所以,下一个麻烦王爷您多用点心,最好跟她说个清清楚楚,宸宫里的女人,除非是落妃再世,否则,千万别再愚蠢的说出要留宿之言,说了,那么死期也就到了。”   晚歌清越的声音带着些嘲讽的口吻,但却并非讥讽面前的佑亲王,而是在嘲笑那个看似有情却最无情的风流帝王。   萧湛淡淡地点头,只是那时的眸光,却沉幽得令人有些不舒服:“说得是啊,谁不知道落妃才是皇上的最爱,虽然落妃芳华早逝,但想抢皇兄心里的那块田,还得多练练。”   “练多久也没用,最有用的就是管住自己的嘴,更要管住自己的心,爱上萧翊的女人,除了死,别无它选。”   一语点出重点,却也让萧湛寒意骤升:“为何要把他说得如此可怖?”   她清冷一笑:“因为,那就是事实。”   说完这话,晚歌转身看着他,补充道:“还是你从未想过,为何你送进来的女人,全都住进了兰陵殿?”   闻言,萧湛手中的玉扇瞬间而停,或者,他确实应该重新考虑一下,这些看上去并不起眼的细枝末结了。   ————   鸾凤殿内,年轻的帝王饶有兴致的翻阅着手中奏折。   一边翻一边‘啧啧’有声:“莫离你瞧瞧,朕是不是太昏庸无道了?十三位美人了啊!朕继位不过区区五载,竟有如此多的妃嫔香消玉殒了,实在可惜!”   闻声,莫离面无表情的抬头,却老老实实地抱拳:“皇上,您不是太过昏庸,只是太过无聊了而已,您既知佑亲王有异心,为何坐视不理,还任由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送这些细作进宫?”   萧翊终于放下手中奏折,一脸兴味地竹:“知我者,莫离也,她们虽是细作,但也个个生得如花如玉,朕倒也没吃什么亏。”   “虽皇上明察秋毫,每一次都能识穿细作身份,可末将担心的是,有十三就会有十四,而这个十四很有可能早已潜伏宫中,皇上,不可不防啊!”   做为萧翊最信任的臣子,莫离亦是最敢在他面前实话实说的人。   “防,当然要防!而且,要大大的防,不过,朕现在最有兴趣知道的是,兰陵殿那个最美的宫女,是何时进的宫。”   语落,年轻的帝王无意识地眯起细长的凤眼,一脸风流之色。那模样,看得莫离又是一声叹息:“皇上,您可是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宫女?还是兰陵殿的?皇上不怕又是一个细作?”   萧翊缓缓起身,若有所思的笑着:“怕么?朕也不知道,不过,会会便知一二。”   听明白了,皇上这是又想去撩宫女了,还是兰陵殿的……   莫离头大,但还是顶着大头上前相阻:“皇上,您这是要上哪儿啊?”   闻声,萧翊一脸笑意的望向莫离,很兴奋地:“兰陵殿啊,刚才朕说得还不够清楚?” 正文 第9章 心好累,但还是得劝   就知道是这个……   莫离暗叹,心好累,但还是得劝:“皇上不可,那地方还是不要去的好,万一有什么危险的话……”   话只说了一半,便直接被怼了回去:“莫说不会有么危险,即便是有,不是还有你莫离大将军在么?有何可怕?”   “皇上,皇上……”   莫离还在不死心的劝着,萧翊却是废话再懒得对他多说一句,年轻的帝王一边摆着手,一边自顾地朝殿外行去……   莫离无奈,只得快速跟上萧翊的脚步。   他跟在萧翊身边南征北讨十余年,亦是最了解萧翊的性子,但凡他要想去的地方,无人可阻。   只是,为了区区一个宫女,深夜再访兰陵殿?这,是他大周国皇帝萧翊该做的事情么?   胡闹啊!   ————   夜,又是大雪纷纷!   兰陵殿内的梅花开得正艳,云晚歌披着一件雪白大氅,独自一人静立雪中,默默无言的看着那枝头怒放的红梅。   她看得出神,仿佛她的一整个世界都只有那一枝红梅。   雪,落得那样大,鹅毛般飘飞着,落满她的肩,她的发,她却仍旧执着的立于梅前,痴迷了一般,一动不动……   不远处,年轻的帝王却一脸怔迷的望着远处那一抹雪白身影呐呐发问:“漫漫冬夜如此凄寒,美人为何执着于这暗夜飘香?”   清冷低问,半晌,竟等不到莫离的回答,他便又自言自语的解释道:“不知寒霜雪,唯有暗香来,不望其美,又怎知其香?此女,果不是一般的冷若冰霜。”   莫离望着远处的雪中人影,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明明是初次见面,为何,她的眼神会让他觉得那样熟悉。   淡淡收回目光,莫离再看向萧翊的眼神又添几分担忧:“皇上,您这是说那些花儿呢?还是指那个人儿呢?”   “你觉得朕指的是什么呢?”   凉薄的唇角,似乎又有微微上扬的趋势,但亦只是瞬间一翘,马上便恢复了正常的微抿……   当然是指人!   兰陵殿的美人果非一般,便是个婢女都那么……有味道!   “皇上,她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宫女,又如何懂得寒梅的清傲,雪夜如此,不过是刻意为之,您又何必深究?”   莫离语出不善,似乎对贺佳期全无好感,只是,他越是如此,萧翊的兴致便越大。   “莫离,你可知朕为何带你来此?你真当朕色yù熏心,想染指她不成?”   帝王之语并不带任何情绪,仿佛方才的那般痴迷,不过是一时兴起,兴过,全无心。   经他一语指出,莫离方才惊觉自己似乎对这名宫女太过在意,慌忙低首抱拳:“末将愚钝,还请皇上明言。”   “是否觉得她的身上,有落儿的影子?”   闻言,莫离心中一颤:“皇上多心了,小小宫女,如何能比落妃风华,不过是东施效频罢了。”   刻意抵毁着,却不想萧翊却喃喃又道:“如何不能相比?若论容貌,恐怕整个宸宫的女人,亦无一人可胜她半分。”   此言一出,莫离大惊:“皇上,她不是落妃娘娘……”   再次挥手,阻了莫离继续,萧翊淡淡而语:“不必多言,朕,自有分寸。” 正文 第10章 奴婢惶恐   寒意渐浓,晚歌下意识的拢了拢肩上的大氅……   正欲回殿休息,却听得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自幼习武,听觉极为敏锐,百米之内,但凡有人靠近,她便能马上察觉,是以,当萧翊和莫离还未走近,她便已发现了他们。   只是,她会武一事,并不适宜让别人发现。是以,她只能假装并未发现他们的到来,还是继续仰头望梅,以期待他们并不是真的想来她这里。   步入兰陵殿,萧翊的心境不似当初,如此寒夜,但他却心如暖花,望着云晚歌头上随风飞舞的丝带,他忽而笑问:“今夜,又迷上梅花了?”   云晚歌故做惶恐的转身,头也不抬,便直直在那雪地上跪了下去:“奴婢不知皇上驾临,奴婢万死!”   “为何见到朕,便总是想到死?喔!也对,这兰陵殿的主子前前后后死了十三位之多,你会如此看朕,也是必然。”   似笑非笑的开口,却惹得云晚歌心中一紧,难道他察觉到什么了吗?   为何会深夜来此,还说出如此奇怪的话语?   她深深的弯下腰去,整张脸都快贴到地面上的积雪时,方才停止了下弯的动作:“皇上,奴婢嘴笨,奴婢该死,请皇上恕罪。”   在宸宫五年,死的妃子又何止十三位?   今夜,是她的错也好,不是她的错也好,只要招惹到他,那么,离死期也就不远了。   是以,她即便心中如何厌恶向他卑躬屈膝,却也只能顺应时势,小心翼翼的说着每一句话。   萧翊微眯起凤眼,再一次死盯着她头上颤动不已的珠花,同样似笑非笑的问:“你句句不离死,句句不离罪,可为何朕一点也感觉不到你的害怕,你的不安呢?”   “皇上,奴婢惶恐。”   “惶恐?呵呵!朕为何还是感觉不到你的惶恐呢?既不怕朕,为何刻意如此表现?”   他的话语那样轻盈,却让晚歌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紧张,难道,他真的发现了什么?   还是仅仅只是在试探自己?   晚歌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的半趴在雪地之上,卑微如草芥般地低着头,年轻的帝王望着她头顶上的珠花半晌,却始终再等不到她的只言片语。   若说萧翊不怒,倒也不是……   只是,对于云晚歌,他是好奇多过于怒气的,虽她嘴上惶恐,可她的表现却时时忤逆,这又让他尤觉新奇。   在宸宫,每个女人对他都是唯唯喏喏,就算是当年他最宠爱的落妃,也只是对他一味的温柔体贴。   可眼前的女子,明明卑躬屈膝,却偏还给她一种浑身是刺的感觉。   明明近在眼前,但仿佛又远在天边,明明看得真切,却独独不懂她令人心颤的眼神。   是的,那是一种极为特别的眼神,不敬,不怕,不冷,不热……   似乎天子于她而言,完全视于无物。   萧翊已习惯了被人高高捧在天上,这种被无视的感觉,倒真是头一回,是以,他越发的想要破解她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