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云城最盛大的婚礼 7月16号这天,云城的天气阴沉沉的。 苏云琅开着一辆悍马H2,跟在婚礼车队的最后头。闺蜜顾湘横三竖四地坐在副驾上,幸灾乐祸地看着窗外:“风这么大,室外婚礼还能举行吗,你婆婆千选万选,可真选了个好日子。” 刚说完没多久,车外果然淋淋漓漓下开了雨。 苏云琅沉默着开车,任由顾湘一边刷着微博一边唠叨:“呦呵,苏苏,你看了没?十五家新闻媒体跟踪报告,你婆婆上微博热搜了!” 顾湘把手机伸到苏云琅眼前,非逼着她看。 苏云琅淡淡扫了一眼微博封面,只见#三十年背后隐忍,秦氏二太终转正#的话题下面已经有了十几万条跟帖。 网友留言1:我有一次在SK百货遇到了秦太,一点都没有首富太太的架子,今天终于等到秦太婚礼的消息了,祝福! 网友留言2:嗷嗷,秦太的婚纱照片好漂亮,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五十岁!祝福秦太,盖楼祝秦雄爹爹和秦太麻麻百年好合! 在1楼和2楼的号召下,网友们纷纷为秦太林淑琴送出祝福。偶尔出现质疑林淑琴小三上位的帖子,马上就被淹没在浩浩水军之中了。 “呵!”顾湘很刻薄地笑了一声,“林淑琴能耐很大呀,她那些黑历史,多得数也数不清,现在洗的比一朵白莲花都白,得多花了秦氏不少钱吧!” 顾湘一口一个“林淑琴”,对苏云琅的婆婆非常不客气。当然,顾小姐很有不客气的资本,要知道,她不仅仅是顾家最得宠的孙女,更得秦家老太太的喜爱,别说林淑琴,就连秦雄,她都不会放在眼里。 苏云琅垂下眼帘,知道自己并没有顾湘那样放肆的资本。 她摇开车窗,让雨丝直喷到妆容精致的脸上。顾湘眼巴巴地等着,希望她能附和自己,出口讽刺林淑琴一顿。却听云琅淡淡的说:“出门前我跟秦桑达成了协议,不会在他父亲母亲的婚礼上捣乱,所以湘湘,你最好也乖一点。” 顾湘一听,顿时就炸毛了。 “你说什么?让我乖一点儿,不跟林淑琴斗?”顾小姐伸出锥子似的指尖,连珠炮似的炮轰苏云琅,“苏苏,你听听,这该是你说的话嘛!” “林淑琴是什么人,秦桑又是什么人?他们母子一个阴险,一个冷酷,把人生吃了都不吐骨头!” “你忘了自己为什么嫁给秦桑了?忘记我小表哥是怎么死的了?是不是秦桑床上功夫太好,让你被精虫冲了脑袋!” “湘湘!”苏云琅面色阴沉,狠狠踩了一脚刹车,“你闭嘴。” 顾湘气哼哼地住嘴,心里却还没有骂够。苏云琅嫁给秦桑后,她时常会有这种担心——害怕云琅忘记背负的深仇大恨,害怕她会爱上秦桑。 毕竟……秦桑那么霸道,那么腹黑,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将苏云琅玩弄于鼓掌之中。 苏云琅十分确定,假如给顾湘足够的时间,她绝对可以毫不重复地数落她一天一夜。好在悍马已经驶入了万湖度假村,吉时11点18分,婚礼仪式正式开始了。 但,所谓的吉时很快泡了汤。因为雨下的太大,所有事情都没有及时到位。婚车乱七八糟地挤在泥巴地里,车喇叭“嘀嘀”乱响。侍者穿着白礼服,冒雨在车与车之间穿梭,因为噪声太大,他们只能扯着嗓子讲话。 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全都是云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万湖度假村的草坪上,停满了一百多辆超跑豪车。假如天气好些,白色的玫瑰花环一定非常漂亮。但是,如今狂风伴着大雨,玫瑰花被吹得七零八落,花瓣泡在泥水中,就显得格外凌乱了。 7月16这个黄道吉日,是林淑琴特地找大师算的。现在看来,大师的水平实在有限,林淑琴期待了三十年的大日子,被他毁的一团糟。 顾湘兴冲冲地看着戏,只见雨下的越来越大,小侍者举着打火机点炮仗,愣是半天都没有点着,炮仗不响,林淑琴就下不了婚车,宾客们衣冠楚楚地等在车下,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很难看。 “呔,活该!”顾湘孩子气地诅咒道。 苏云琅打开暖气,暂时也没有下车的意思。她微眯起眼睛,看着天上乌压压黑沉沉的乌云——或许,这就是报应吧,连老天爷都看不惯林淑琴的所作所为,故意要给她尴尬呢…… 她缩在驾驶座上,记起秦野死去的那天,好像下了很大的雪。恐惧从那天起滋长,开始深埋她的心中,一到雨雪天就会发作,疼,从心里往外的疼。 苏云琅正在发愣,突然,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秦桑拥有一双罕见的灰眼睛,仿佛盲人的灰翳,盖住他本该流光溢彩的眸子。那双灰眼睛如轻烟一样冷淡,秦桑一只手搭在车门上,另一只手举着把巨大的黑伞,命令苏云琅:“下来。” 苏云琅坐着没动。 秦桑一挑眉,把手伸到车内揽住云琅的腰,半强迫性地把她拖了下来。 顾湘不高兴了:“喂,秦桑,你干嘛,明抢啊!” 顾湘就是这样,就算前一秒还在跟苏云琅闹别扭,但别人敢欺负苏云琅,她一定第一个冲出来为她撑腰。 秦桑将苏云琅揽的更紧,头也不回地说:“顾小姐,我带我老婆先走了。一会儿助理会来送伞,你跟着他去观礼场地吧。” 他的手紧紧钳在苏云琅的纤腰上,看似十分绅士,实际上让她想动也动不了。 苏云琅因为一早跟他达成了协议,所以十分听话。她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礼服,很敷衍,但一点儿也不会出错,不像顾湘那个丫头,直接披着黑风衣就来了。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来参加葬礼的。 折腾了十多分钟,鞭炮终于点响了,林淑琴在一片欢呼声中下了婚车。她穿了一件金色婚纱,保养得宜的脸上,挂满了扬眉吐气的笑容。 另一边,秦雄被人从车里推了下来,他在四年前患了中风,虽然恢复得不错,但表情僵硬,嘴也显得有点歪。即使这样,秦雄身上的沉稳霸道不减,仍然能窥探出属于首富的气场。 没错,这场云城最盛大的婚礼,其实一点也不美丽。新娘是五十多岁的中年大妈,而新郎,是一个需要坐轮椅的病人。 林淑琴爱热闹,手底下的小辈明白她的心理,呼三喝四地闹她:“新郎抱着新娘转三圈,抱着新娘亲一个!” 苏云琅心里咯噔一跳,不知林淑琴这一招是什么意思。她明知道秦雄半身瘫痪,是故意让秦雄尴尬吗? 林淑琴却不慌不忙,早有准备,她无视了宾客们的惊异,笑吟吟地看了一眼秦桑:“老秦身体不方便,今天儿子儿媳妇是伴郎伴娘,你们要闹,就闹他们俩去。” 正文 第2章 不该出现的图片 苏云琅心中一串黑人问号,WTF,她什么时候答应当伴娘了! 秦桑却貌似很温柔地拉着苏云琅的手,实际上钳制着她,把她拉到众人前面。 苏云琅狠狠地想甩开他,甩了半天,却没有成功。秦桑的手就像一把铁钳,把她纤细的手腕死死拽住了。 他轻轻地嚅动薄唇,提醒她:“秦太太,别忘了百分之一的股权。” 三天之前,秦氏夫妇难得一致地达成意见,苏云琅乖乖参加婚礼,而秦桑,会在结束后转让她鼎泰百分之一的股权。 苏云琅面上假笑着,暗暗用指甲掐秦桑的手心:“滚蛋,我只说不捣乱,没答应替你妈当箭靶子。” 秦桑转头看她:“那我加码。” 他轻易地做出让步:“配合我这一次,今天回家,你随意收拾我。” 说完没等苏云琅答应,他已经强行把她抱了起来。 他那些损友一旁起哄:“哟呦呦,秦少和少奶奶出马了,那三圈怎么能够呢?来来,转七圈,转十圈!” 秦桑纯粹想让他妈妈高兴,难得好脾气地任人支使。他一手圈住苏云琅的大腿,另一手环着她的肋骨和胸,她那么轻,娇小地缩在他怀中,就算转一百圈也不会累。 苏云琅晕乎乎的,只当自己坐了一趟人肉海盗船,她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颈,离他的胸膛更近了一点。 秦桑不知转了多少圈才肯放她下来,高跟鞋接触地面的时候,苏云琅腿一软跌进了他的怀里。 秦桑半抱半揽着她,又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口。两人没有打伞,都被淋得有点湿,冰凉的嘴唇相接触的时候,苏云琅猛打了一个寒颤。 她下意识地推开了他。 宾客们并没发现秦少和少奶奶的不和谐,他们簇拥着秦雄往主会场去了。因为没有提前准备第二方案,整个婚礼都必须冒雨在户外举行,女客们的裙子又轻又薄,很多人脸上笑着,心里已经给林淑琴打了负分。 林淑琴才不在乎这些。 秦雄虽然中风,但她早有先见之明保存了他的精子,通过试管婴儿技术,她已经怀了跟秦雄的第二个孩子。 等孩子生下来,秦雄一定会转移给他一部分股权,到时候她又秦桑,又有小宝宝,就算老太婆看她不顺眼,又能把她怎么样? 她嘴里的老太婆,就是秦桑的奶奶顾泯,鼎泰集团实际的Boss和掌权人。 秦家的家庭关系,有点像现在的英国皇室。老太太顾泯——对应的就是伊丽莎白女王,顾泯年轻时就是商届铁娘子,直到八十多岁还精神矍铄,完全没有放权给秦雄的打算。所以秦雄表面是云城首富,实际上还得听从亲妈的差遣。 秦雄呢,无疑是悲催的查尔斯王子了。他年轻时英俊又风流,惹下不少花心债。因为热爱马术,他爱上了马术运动员出身的林淑琴,并在婚前就生下长子秦桑。林淑琴出身不好,人也轻浮没学问,三十年来,在秦家只算个不能见光的二太。 瞧,这经历像不像查尔斯王子的情人卡米拉? 而戴安娜王妃…… 当年顾泯做主,把自己的表侄女嫁给了秦雄,近亲联姻,是有钱人家的传统。 大荧幕上滚动播放着林淑琴和秦雄的照片,苏云琅看到了奶奶顾泯,看到了秦桑,甚至看到了自己。但,没有一张照片里有顾宛如和秦野,秦家好像从来没有二儿子,也没有过一位温文尔雅的正室夫人。 因为,他们都死了。 台上,知名主持人极力渲染着新人的伟大爱情:“三十年不离不弃,三十年风雨同舟,在秦总和秦太的身上,我们看到了珍贵的,令人动容的爱情……” “放屁!” 苏云琅扭头,只见顾湘不怀好气地坐在了自己身边。 “你怎么这么久才来?”她问。 顾湘冷笑:“找了几家媒体,爆了爆林淑琴的花边小料。”她横了苏云琅一眼,心里对云琅很不满意,“等着看明天的报纸吧,林淑琴心这么黑,不是一两万水军就能洗白的。” 苏云琅缩了缩脖子,不吭声。 两个好闺蜜正无声地生着闷气,突然,台上主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大荧幕上出现了两张奇怪的照片。 “啊,这是……” 第一张是顾宛如年轻时的照片,她坐在花园的长凳上,双手微微交叠,脸上挂着恬静的微笑。一个顽皮的小男孩抱着球,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苏云琅认出来,这正是秦野小时候的样子。 她愣住,一双眼睛忍不住湿润了。 很多人赞扬过苏云琅的美貌,但云琅觉得,顾宛如才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她出身于名门大族,自带有贵族小姐的温婉和骄矜,这种美,是任何小家碧玉都无法比拟的。 可惜顾宛如二十三岁时,被顾泯做主,嫁给了花心大少秦雄。顾泯的本意,是想让顾宛如拴住秦雄的心,可惜秦雄更喜欢健美多情的女子,端庄的顾宛如,经常被他冷落闺之中。 顾湘在旁边低声说:“我小姑姑没别的毛病,就是人太好了。好人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她是被人生生欺负死的。” 苏云琅含着泪看她,心里想的是秦、顾两家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顾泯——顾宛如——顾湘,顾家的三代女人,与秦家的关系从亲密到仇恨,现在顾湘一提起来,就很不得把秦家人的腿全打断。 其实,这中间只过了短短的三十年。 如果说第一张照片只是让苏云琅惋惜,那她看到第二张照片时,就是贯透心扉的疼痛了。 照片里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他穿着蓝色冲锋衣躺在雪山上,睁着他大大的黑眼睛。 秦野死在尼泊尔的安娜普纳山脉,他的全身肌肉挫伤,骨头碎成一段一段。四年前,秦家人拒绝法医尸检,坚持秦野身上的伤都是跌落山崖所致,但有人告诉苏云琅,事故现场是被人假造的。 秦野根本没有摔下山,他是被注射了过量的胰岛素而死,全身骨头是被一节一节打断的。 或许骨头断裂时,他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只能硬生生承受着骨裂之痛。周围全是雪,呼救没有一点用处,他只能一点一点等待着死亡,甚至,他希望疼痛早点结束,死亡来的更快一些…… 秦家的遮掩,让整个事件越发扑朔迷离。苏云琅相信,秦野是被人谋杀的。 “不要……” “不要!” 苏云琅抱头尖叫,哭泣着跌在座位底下。她的头好晕,周围衣冠楚楚的宾客,好像都是会吃人的妖魔。她的秦野就是被雪吃了,他答应要娶她,可他再也回不来了。 风太急,雨太大,苏云琅被眼泪糊了满脸,晕倒在衣香鬓影的婚礼现场。 正文 第3章 河豚毒素 苏云琅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副驾座位上,而秦桑正在车里抽烟。 他的烟草味道不刺鼻,反而有一股好闻的薄荷味。苏云琅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张薄薄的小毯子,羊绒毯,上面带着淡淡的薄荷香。 “你醒了。” 秦桑的感觉十分敏锐,她只是稍微一动,他就迅速察觉她的动静,迅速掐灭香烟,一翻身压在苏云琅的身上。 然后刮了刮她的鼻尖。 苏云琅伸手推他,却听他说,“秦太太,因为你不守规矩,咱们的合约取消了。” 苏云琅厌恶地睁开眼睛,半天才想起转让1%股权的事。她心一沉:“秦桑,你要耍赖吗?!我不是故意在婚礼上晕倒的,你凭什么赖我的股权!” 秦桑勾唇笑了,像揉猫一样抚了抚她的脑袋。“我怎么会因为这个怪你呢?琅琅,你晕倒,我心疼都来不及。” “不过,顾湘在婚礼上借酒装疯,泼了我母亲一身红酒。”秦桑慢悠悠地说,“我根本没有邀请过那丫头,你今天带她来,无非想让她惹你没法惹的乱子。” “我母亲很生气,这笔账,我决定记在你身上。” 秦桑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想起顾湘骂他的那些话。虽然难听,但是句句属实,让他心里很不痛快。 特别有一句,顾湘是扯着嗓子喊的。她说:“恭喜啊秦桑,你成了秦家唯一的大少爷,是不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身份、地位,琅琅,这些都是你从我表哥手里抢来的,可有一点你永远抢不来,那就是我表哥和琅琅之间的爱。琅琅,她根本就不爱你!” 琅琅根本就不爱你,她永远都不会爱你! 他几乎从婚礼上落荒而逃,抱着苏云琅,开车来到他们城外的别墅。 苏云琅不知道这些后来发生的事故,所以她不理解秦桑的怒气。她毫不示弱地瞪着他,一副胆不怯心不亏的样子:“湘湘是个大活人,我可管不了她说什么做什么,你要因为这个耍赖,咱俩以后再没有什么交易可谈了。” 秦桑反手捉住她,目光灼灼地问:“你我之间,只有交易吗?” 苏云琅一时语塞,秦桑的问题,她不知如何回答。 好在她的肚子颇合时宜地叫了一声,秦桑决定暂时放过,带她回自己的湖边别墅吃晚饭。 因为到手的股份打了水漂,苏云琅一整晚都闷闷不乐。秦桑洗完澡后,发现她皱着眉正在看企划案,知道她又在为公司的事情发愁。 苏云琅并不是衣来张手的阔太太,作为职业女性,她的事业让许多男人望尘莫及——鼎泰集团的首席运营官,督导各分公司总经理执行工作。 可惜,她有一个危险无情的顶头上司——正是门口那位穿着白色睡袍,眯着灰眼睛的男士。 秦桑命令她:“非工作时间,不要看这些伤脑筋的东西了。” 苏云琅回过头,冲他甜甜地假笑道:“那可不行,总裁大人刚赖了我1%的股份,想想我在公司的处境,那可真叫举步维艰,我可不得撸起袖子加油干呀!” “别闹了,老婆。” 秦桑低低笑了一声,走到苏云琅身后,抚摸她美好的颈部曲线。“虽然股权的事情作废,可我之前说的话都算数。今天晚上,我都听你的,你怎么折腾我都行。” 说完,他拉起苏云琅的手,把她牵到了大床边。 湿漉漉的美男,充满暗示的挑逗,秦少爷的野心昭然若揭。 苏云琅露出邪魅的笑容。 对于秦桑热衷的“夫妻运动”,她向来是能推就推,能赖就赖。但今天,她突然想起这座别墅中还有瓶好东西,既然秦桑这么主动,她大可以整整他,为自己出出气。 “真的听我的,你不后悔?” 苏云琅伸手一推,轻易把秦桑推到了大床上。对于她反常的主动,秦桑亦觉得兴味盎然,他惬意地把手枕在脖子下面,轻轻闭上眼睛。 “嗯。” 苏云琅翻身下床,在自己的梳妆台里乱翻一气,找到一个冰蓝色的小瓶子。 这还是她之前为了防身,留在这个别墅里的。 林淑琴结婚,难道她心里真会痛快吗?不,今天,她扮演了太久的乖媳妇,心里早就烦了,厌了。秦桑既然答应听她的话,那她也丝毫不用客气。 脑海中,秦野的脸庞一闪而过。苏云琅看着秦桑的灰眼睛,决定不能让他春风得意,让他太舒服! 小瓶子冰冰凉凉的,她拿不准里面的液体是什么味道,为了防止秦桑吐出来,用一大杯橙汁稀释了一下,端到秦桑面前。 “那你把它全喝了!” 秦桑半睁开眼,只见苏云琅半跪在他两腿之间,拿着一杯大橙汁。她的面孔在灯光照射下显得格外白皙,心里酝酿着坏主意,眼睛看起来格外生动,格外亮。 秦桑一恍,觉得好久没见过这样的苏云琅了。 他接过玻璃杯,将里面的橙汁一饮而尽。然后伸开长腿夹住苏云琅的腿,把她压在自己身下。 “琅琅。”秦桑嘀咕道,“你给我喝了什么,不会想把我毒死吧?” 春宵一刻,就算苏云琅现在真把他毒死,他也心甘情愿的。 苏云琅一下子懵了,没想到平时精明强干的秦桑,真会乖乖听自己的话。想起瓶子里装的东西,她猛打一个寒颤。 秦桑却不管这些,他从她的脖颈开始吻,在她的锁骨上反复流连。秦桑觉得一股苏苏的麻意贯穿了他的全身,那么甜,那么销魂…… 琅琅要股权干什么?她不缺钱,无非是想给他捣乱。琅琅像一只爪子锋利的小猫,他有点儿不知道拿她怎么办,秦桑一边想,一边用手摩擦苏云琅的纤腰,不知道也好,那就继续纵容她吧…… 突然,他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苏云琅有点儿太乖,太配合了。他想抬手亲一亲,揉一揉她,手却不听使唤,只是一味地麻。 秦桑像石头似的压在苏云琅身上,一动也不能动了。 糟糕,小丫头到底给他吃了什么…… 秦桑的心跳剧烈加快,张开嘴想问,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十根冷冰冰,纤细的手指,狠狠地扼住他的咽喉。苏云琅说:“秦桑,你知道吗,我真讨厌你的灰眼睛。” 正文 第4章 苏云琅的怀疑 苏云琅翻身,把秦桑压在身子下面。 “刚才那瓶子里是河豚毒素,四年前我在黑市买的,世界上最强的神经毒素,0.5mg就足以致死。” 又是四年前。 秦桑扯了扯嘴角,心想小丫头比他想象中要能耐很多。四年前,在这个别墅里,她哭哭啼啼的跟自己谈条件,没想到另一边,还准备了这么毒的毒药。 假如当时没有答应她的条件,这瓶毒,是不是早就用在他身上了? 灯光下,苏云琅盯着他说:“这毒素的剂量是可以致死的,虽然过了四年,效力没有之前那么强了。但如果不及时急救,给秦大少爷造成一个终生残疾,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秦桑费力地歪了歪头,那意思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云琅的眼里聚着光,一手掐着秦桑的脖子,另一手扶在他“砰砰”乱跳的心脏上。“我问你,四年前,秦野怎么死的。” 还没等秦桑回答,她突然抓起他的睡袍,歇斯底里地问:“是不是你杀了他!” 是不是你杀了他! 苏云琅仰着头,滚烫的泪水落下来,是个很绝望的样子。 秦桑费力地抬手,擦着她腮边的眼泪,越擦。越觉得手的重量很沉重,终于支持不住,落回到被子里。 苏云琅哭了一阵,渐渐镇定下来,接着审问秦桑。 她说:“我知道,当时你追到尼泊尔,跟秦野达成了一个约定。后来秦野就跟你一起消失了,据说是被一伙仇恨秦氏的黑社会绑架,半个月后你俩从安娜普纳山脉出现,你还好好地活着,秦野却死了。” 苏云琅的质问越发咄咄逼人:“你跟秦野的约定是什么?既然绑匪仇恨整个秦家,为什么秦野死了,你却能活下来?” “为什么警方没有介入调查,为什么没人为秦野尸检?传说中的黑社会团伙,到底什么来头?” “根本没有黑社会!没有意外!一切都是你的监守自盗,你杀了秦野,在他死后地位扶摇直上,先是当上了鼎泰的总裁,随后接手15%股权,甚至,你妈妈那样的出身也能被秦雄扶正,成为秦氏的正房太太!” “秦桑,告诉我真相,否则咱俩就在这耗着,我不为你叫医生,任你全身麻痹而死!” 秦桑睁着灰眼睛,淡淡地看着苏云琅。 那样淡然,那样冷漠的眼神,好像苏云琅的质问和威胁,都是一团不值得一提的空气。 好像在对她说:琅琅,收起你的小猫爪子,这一套,对我来说是没用的。 苏云琅止住哭声,在秦桑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没用的。 她也知道,这一些话,都是自己的猜测,没有任何真凭实据。 她是想用河豚毒素麻痹秦桑的意识,再用语言刺激他,观察他在极端条件下的反应。但即使这样,秦桑依然稳如泰山,好像……真的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 秦野的死,真的跟秦桑没有关系? 四年前,秦家不让警方介入调查,是有充分的原因的。一方面,秦雄中风入院,秦家内部风雨飘摇,外部又被媒体死死盯着,股票大跌,的确应该对秦野的死低调处理。 另一方面,拍板决定不追查事故的,不是秦桑,更不是林淑琴,而是秦野的亲奶奶,顾泯。 苏云琅跟顾泯的关系不亲近,但她知道,老太太最看重的就是秦野。甚至有越过秦雄,直接把家业传给秦野的想法。 顾泯,是绝对不会加害秦野,更不忍心让她的孙子死不瞑目的。 假如秦桑是杀害秦野的凶手,老太太宁可生剐了他,也不会容许他坐上秦氏总裁的位子。 四年前的秦野之死,就像尼泊尔雪山上的迷雾,像一场死局。 所以,苏云琅今天这一招,是纯纯粹粹的冲动行为。在踏入别墅之前,她还没想到用这样的手段对付秦桑。她只知道,自己心里有恨,必须要在林淑琴结婚这天,给秦桑找一些不痛快。 恨就是这么简单、粗暴,没有太多理由,秦桑取代了秦野的位置,所以她,只有恨! 虽然恨秦桑,但苏云琅并不希望他死去。她从秦桑的身上翻下来,打通屋子里的内线电话,叫佣人去找家庭医生。 “喂,宋妈吗?少爷吃坏了东西,叫赵医生来给他洗洗胃。”苏云琅故作镇定地说,“什么?啊,我也没想到要洗胃这么严重,但你知道少爷,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他什么不敢吃啊……” 一边打电话,苏云琅一边用脚踢秦桑的大腿。秦桑原本就躺在大床的边缘,被她踢狠了,竟然“咚”地一声栽落床下,全身僵直,一动不动,像橱窗里的模特假人。 苏云琅“咣”一声地挂掉电话,赤脚走到秦桑身边。 她的心中突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这瓶河豚毒素的剂量,她十分清楚。虽然效力很大,但绝对不至于让成年人猝死。不过,秦桑这几天非常疲惫,又替他爸妈挡了很多酒,身体机能应该比平时弱很多…… 苏云琅突然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她蹲在秦桑身边,颤抖的手指伸到他的鼻子底下。 秦桑他,不会被自己搞死了吧…… 正文 第5章 凌晨四点的急诊病房 “患者产生了严重的神经麻痹。” “大脑清醒,处于无助状态,血压显著降低。家属了解病人的病史和最近生活状态吗?” “啊?” 苏云琅有些懵,她跟着滚轮病床一起跑,没听清医生在说什么。凌晨四点钟,秦桑的情况迅速恶化,已经超出秦家家庭医生可以解决的范畴,所以她当机立断,把他带到市中心的人民医院。 急救医生见她走神,又重复了一次:“病人的最近生活状态和疾病史?他为什么会出现神经麻痹?” “啊,因为河豚毒素。”苏云琅恍恍惚惚地说。 听她这么一说,医生的眉皱得死紧:“河豚?病人吃了多少河豚,过了多长时间了?” “他没有吃河豚,是直接喝下了河豚毒素。”苏云琅几乎从嘴里艰难地挤字儿,“0.5mg,服用大概三个小时了。” 几个医生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问:“病人最近有自杀倾向吗?” 苏云琅有些恍惚了,医院里的灯光明晃晃照在眼睛里,让她感到一阵眩晕。“他不是自杀。”云琅艰涩地说,“河豚毒素是我买的,我喂给他吃的……” 什么?! 医生的嗓音提高八度,对苏云琅的质问不怀好气:“知道河豚毒素的危害吗?三个小时,足够要了他的命了!” “你到底是不是病人的家属,跟病人究竟什么关系?”医生们把秦桑推进了手术室,剩下一个年纪大的,嘴里不停地埋怨苏云琅,“不行,我不能让你在手书通知单上签字,你打电话,叫他真正的家属来!” 苏云琅的胃部痉挛,感到一阵难受。 购买河豚毒素的时候,买家告诉过她,这种毒只要在4-6小时内洗胃就没事。发现秦桑昏迷后,她也迅速采取了急救措施,可惜,湖边别墅离市区的路程太远,光路上就耗费了一个多小时,要不,情况不会这么糟糕,秦桑的情况,也不会这么危急。 她真的只想教训教训他,在林淑琴结婚这天,不想让他太得意…… 不想让他死的。 医生仍然在唠唠叨叨地责怪苏云琅:“愣着干什么,赶紧打电话叫家属呀!病人吃下河豚毒素的时间长,数量也不小,再晚点儿就真抢救不过来了!” 苏云琅打断他:“不用打电话,就我来签。” 她迅速打开手机,搜出自己和秦桑一起参加活动的新闻照片。图片上的男女言笑晏晏,共同手持香槟,为新楼盘的开业祝酒。 照片里,秦桑的灰眼睛似笑非笑,一双大手紧紧揽着苏云琅的腰肢。苏云琅解释:“医生你看,我们真是夫妻。” 医生看她急得一头汗,也快被她气笑了。他一边拿出手术通知书,一边小声嘟囔:“既然这么恩爱,为什么要给人家下河豚毒呢?那你签吧签吧,真没见过这样的两口子,还要用新闻图片证明关系的。” 苏云琅签好字,就坐在医院的长廊上等。 她抱着头,有些不知所措。恰在此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只听乔乐在电话那头喊:“喂?苏苏啊,老秦是不是跟你在一起?我打他的手机总不接……” 高歌嘹亮的嗓音,还有点喜滋滋的,让人不知道他大半夜高兴个什么劲。 “乔乐,”苏云琅带着哭音说,“你来人民医院吧,秦桑要被我毒死了……” 接下来好像又说了些什么,苏云琅半点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乔乐说:“行行行,我马上就来,你千万别哭啊!” 苏云琅挂掉电话,犹豫要不要给秦家大宅也通个信。 电话打通,是孙妈来接的。孙妈说林淑琴和秦雄早就进房睡觉去了。至于顾泯呢,老太太嫌满眼的大红色不好看,支使佣人们把窗花、窗帘又换回素色,折腾到一两点钟,也睡了。 苏云琅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林淑琴结婚的日子。明明才过了八九个小时,她却觉得像一个月那么长。 “好吧孙妈,等老爷和太太醒了,你把少爷中毒的事情告诉他们。我会一直在医院守着,直到少爷没事为止。” 孙妈嗯嗯啊啊地应了,心里也不知道河豚毒素是个什么东西,只当是平常的食物中毒。 不过,少爷少奶奶的关系不太好,孙妈听了很多闲言碎语,心里还是有计较的。等太太醒了,她打算把中毒的事情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太太生气?那才好呢,虽然苏云琅平时对她不错,但,她就是喜欢大宅子闹出事,喜欢鸡飞狗跳似的热闹。 苏云琅完全没有意识到,一场酝酿于孙妈的灾难,正悄悄地向她靠近。她又枯坐了一会儿,突然被一巴掌拍醒,只见乔乐睁着俩大圆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乔乐自诩为一个医疗工作者,本职是救死扶伤。苏云琅抬头,只见他穿着花短裤,趿拉着一双大拖鞋,古铜色的娃娃脸上,有三道来源可疑的伤口。 实在……跟白衣天使的形象相去甚远。 苏云琅恹恹地问:“老乔,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患者挠的。”乔乐眨巴眨巴眼睛,“一点小伤,不足挂齿,我说苏苏,你真给老秦吃河豚了?” 苏云琅第八百遍解释:“不是吃河豚肉,是直接服用了河豚毒素提取液……” “哇塞。”乔乐一屁股坐在长椅上,嘴里还感叹个不停,“你们有钱人真会玩,河豚毒素,这是新的夫妻小情趣吗?老秦在河豚的调教下,有没有迸发出不同寻常的受虐倾向?” 接着他在“专业”的角度下,像苏云琅诠释了什么是“不同寻常的受虐倾向”。 “河豚毒素,要我说,真是个好东西。你想,为什么这么人明知道河豚有毒,还偏要吃呢?其实啊,并不是河豚真好吃,就是为了追求刺激,追求那种欲生欲死,醉生梦死的麻痹感。你知道吧,这东西吃了之后,先是四肢麻痹,紧接着心跳迟缓,想动,也不能动,想说话,也一句都说不出口,像不像被虐了?高纯度的河豚毒,比氰化物的毒性还高1250倍,要我说,老秦这回只要没死,他就百毒不侵了,之后什么细菌病毒食物中毒啊,对他都是小意思了……” “所以苏苏,我觉得你真是千古难遇的奇女子,给了老秦这次锻炼的机会,只要他这回没死,就要狠狠地感谢你。” “够了!” 苏云琅被他说得青筋暴起,心跳越来越快。“什么死不死的,人还在手术室急救,你能不能说点儿吉利的话!” 乔乐眼皮一撩,心里奸笑:“哦?看来你不想秦桑死啊?那今天这一出,唱的是什么戏?” “谁想了……”苏云琅的气场变得很弱,“我只是突然想到了秦野,老乔,你是秦野最好的哥们儿,四年了,我不问你为什么又变成了秦桑的朋友,我只想问,你难道不好奇秦野怎么死的,不想为他讨个真相吗?” 苏云琅眼睛里含着泪,是一副又脆弱,又坚强的样子。 她虽然从没有嫁给秦野,但自愿成了他的未亡人。 乔乐一时无言以对,伸手想拍拍她,又觉得有些不合适。就在这时,手术室的灯光骤然熄灭,几个医生面色凝重,护着盖着白床单的病床出门。 “家属呢?”大嗓门的医生喊,“家属过来签字!” 正文 第6章 苏云琅的软弱 苏云琅不安地走到医生面前,被甩了一个大白眼。 “这位女士,你真该出门左拐去烧柱高香。患者吃的不是河豚毒,是麻痹性贝类毒素PSP,”医生硬邦邦地说,“临床反应很像,但是贝类毒素对人体的伤害小,也不具备致死性。要是河豚,他早就没命了。” 苏云琅一字一句咀嚼着医生的话,全听明白后,终于又能顺畅呼吸了。 毒……买错了。 秦桑他……不会死了! “那他怎么样?术后会不会很虚弱?需要怎么调养,饮食有什么禁忌?”苏云琅握着医生的手,连珠炮似的问,“还有……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乔乐斜眼,瞧着苏云琅一副紧张兮兮,很不得把秦桑当心肝儿肉来疼的样子。心想,女人,这就是女人,前一秒还恨得咬牙切齿,下一秒就打算给老公煲汤养身体了。 苏云琅顿时顾不上他,跟着医生一起去病房了。乔乐穿着花短裤,被穿堂风儿一吹,生出几分空虚寂寞冷的感觉。 结婚了就是好,哪怕像苏云琅和秦桑这样,虐心虐肝,分分合合的,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夫妻一股绳儿,拆不开。 唉,为什么他如此天纵英才,却是唯一的一只单身狗,真想买点巧克力自杀! 秦桑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中午。 首先听到的是乔乐的唠叨:“琅琅,你那‘河豚毒素’从哪儿买的?” “哦,顾湘带你从黑市上买的啊,多少钱一克?” “哦,三万一克,你觉得已经很贵了?小姑娘,河豚毒素的平均价格21万,你3万块还想买到真货?” 苏云琅枕在病床边,小声嘀咕了一句:“还好是假货,等秦桑好了,我要去庙里拜拜。” 提起秦桑的名字时,她的声音格外糯,格外软。秦桑心里一荡,只觉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激起一片涟漪。 昨天晚上他的身体麻痹,但是大脑十分清醒,苏云琅守了一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他忏悔,这些,他全能听到。 她求他:“秦桑,我再也不耍脾气了,你快醒来好不好?” 过了一会儿,她又觉得完全不耍脾气有点儿难,开始跟他讲条件:“额,要不,我就让着你三次,你怎么怼我对不起我,我也不还嘴。” 大半夜的,秦桑躺在病床上,几乎要被她气笑了。这丫头,明明每次都是她挑事情,怎么说得像他欺负她一样…… 这颠倒黑白的能耐,都是被他,惯坏了吧。 秦桑呻吟了一声,打算停止装睡,享受他老婆迷途知返,春风沐雨似的关怀。却听病房门“咣当”巨响,一行人来势汹汹地闯进门来。 林淑琴的脸上还带着残妆,两片厚嘴唇的口红没有拭净,厉鬼一般狰狞。苏云琅懵懵懂懂地抬头,还没弄清楚什么状况,就被她狠狠扇了一巴掌。 “啪”地一声,在空荡荡安安静静的病房里,格外清脆,骇人。 苏云琅直接被打蒙了。 秦桑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他迫切地想起来帮云琅,却连眼睛都睁不开。还好有个乔乐,林安琴手还没放下,就听乔乐嚷嚷道:“哎,秦伯母,你怎么能打人呢!” “婆婆教训媳妇,关你什么事。”在林淑琴眼里,乔乐也是个垃圾似的人物。她不理乔乐,接着教训苏云琅:“跪下!” 苏云琅前一刻还是柔柔弱弱地模样,林淑琴的一巴掌,反而把她打醒了。她站起来,不卑不亢地说:“妈,医院是公共场所,周围都是眼睛。你还像在家里一样命令我,恐怕不太好吧。” 两道锐利的目光,像极了顾泯。林淑琴被她说得一退,心想自己的确太过莽撞,门外的小护士少说也有十几个,只要有一个多事,把她虐待苏云琅的照片发到网上去,她就会被秦家鄙视得很难看。 但,绝对不能让苏云琅那丫头爬到她头上去。 林淑琴话题一转,换了一种攻击的方法。 “呵,我之前还奇怪,桑儿好好的怎么会食物中毒,现在看到你们两个狗男女,可算是明白了!” 林淑琴的咒骂带着市井做派,既直接,又难听:“好知己,好朋友?呸,分明是有奸情!你们两个先给桑儿下毒,又跑到病房里亲亲我我,一对狗男狗女,天长地久!” 秦桑躺在病床上,即使没有病晕,也要被自己的亲妈气晕了。 他努力集中意念,想赶紧醒来帮助苏云琅。苏云琅不管变得多坚强,在他心中,永远是那只需要他保护的小白兔。 只有他可以欺负她,把她逼向绝境,惹她哭,别人想招惹她,先问问他秦桑同不同意! 然而,还没等他出手,乔乐先如一只离弦的疯兔,骂了出去。 “呦,秦伯母,感情您还没搞清状况啊?我,乔乐,是一名光荣的急救医生。”他掏出一本证件,在林淑琴面前晃了晃,“这是我的医师资格证。这件事情,怪谁也怪不上琅琅。秦桑是您亲儿子,您还不知道他的德行吗?没心没谱,追求刺激,吞服了一些贝类毒素,要不是琅琅发现及时,外加我当机立断妙手回春,您儿子早就嘎嘣一声,过去了!” 林淑琴被乔乐唬的一愣,只见他晃过的证件上,的确有“医师”两个字。 乔乐的职业是什么,她不太清楚,只是潜意识觉得他不务正业,是秦桑的坏朋友。 难道,这个邋邋遢遢的小子,真的救了她儿子? 乔乐话匣打开,越发苦大仇深:“想那凌晨三四点钟,琅琅一头大汗,开着她的悍马H2,心想快点儿,再快点儿,琅琅连闯了十几个红灯,只为副驾上晕得如死猪一样的秦桑。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琅琅全不在乎,医生们不耐烦的催促,琅琅全都忍耐,守了一夜,累了一夜,但这些换来了什么?换来了您不分青红皂白,蛮横无理的一巴掌!” 乔乐瞎编乱造的能力,简直让苏云琅目瞪口呆。 病床上的秦桑,气得要吐血:乔乐,你给老子说清楚,是谁睡得像死猪! 林淑琴有点动摇了,恨恨地看了一眼苏云琅:“孙妈说,她大半夜给家里打电话,说给桑儿吃错了东西。孙妈还说,她在私底下总喜欢搞三搞四,给桑儿戴绿帽子,给我们秦家泼脏水!” 林淑琴一直不喜欢苏云琅,琅琅曾是秦野女朋友的事,她一想起来就如鲠在喉。作为婆婆,她格外喜欢在男女关系上污蔑云琅,只愿云琅是个坏女人,才衬得她格外苦大仇深。 苏云琅的眼神有一瞬间松动,想起前一天晚上,自己的确打了个多余的电话。 没想到,孙妈会落井下石…… 正是这一瞬间的松动,让林淑琴抓住她心中的软弱。林淑琴像一只炸毛的母鸡,顿时又来了劲:“你看,她没话说了吧?就算你们两个没奸情,苏云琅的身子也不干净。我这媳妇,有能耐啊!不在家好好相夫教子,非要抛头露面混商场。商场是男人的世界,她一个女人,靠什么拼,靠什么争呀?不就靠她那残花败柳的身体!” 苏云琅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就连乔乐也大张着嘴,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回击林淑琴的歪理邪说。 林淑琴得意洋洋,享受着疯狗发泄后的快乐,觉得自己终扬眉吐气了一回。 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击溃了林淑琴的得意。 “靠我。” 秦桑慢慢坐起来,苍白的脸庞上,一对灰眼睛寒意森森。“琅琅不管做什么,都有我当她的后盾,不管什么人欺负了她,她都可以靠我!” 林淑琴哑然,扯出一个笑容,想上前关心秦桑的病情,却被他一个眼神吓退了回去。 秦桑双目幽幽,紧紧盯着着林淑琴:“所以,妈如果还想认我这个儿子,就赶紧向琅琅道歉。” 正文 第7章 至死不渝地爱我 乔乐之前就觉得秦桑很牛,现在,他觉得他何止是牛,简直牛上天了! 一般人遇到这种问题,很少会站在自己老婆身边吧?他们有很多理由,什么我妈养我不容易,她骂你你也得听着,我妈就是你妈,要像我一样孝敬我妈等等一堆屁话…… 秦桑不这样,他帮理不帮亲,孝顺亲妈的时候是真孝顺,林淑琴好作好惹事,他里里外外事情都替她打点好,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但林淑琴敢作到苏云琅头上,他能不愿意,林淑琴打了苏云琅,他不会答应! 霸道,多情,荡气回肠! 乔乐冲着秦桑大发星星眼,秦桑却没工夫搭理他。他紧抿着唇,毫不妥协地盯着林淑琴:“昨晚的情况,乔乐刚才都说了,我贪嘴吃坏了东西,是琅琅不顾辛苦把我送来,又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我一夜。” 苏云琅猛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秦桑。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们两个心里最清楚。她报复他,喂他喝下剧毒,他竟然,还会替她掩饰…… 会因为她的委屈而动气,指责他的妈妈…… 苏云琅低下头,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林淑琴看这个样儿,假如自己不道歉,儿子真的会一直冷暴力。她这个人欺软怕硬,专横起来专横,软弱起来也很软弱,只能不情不愿道了个歉。 “儿媳妇,对不起啊,这次是我说话不中听。” 秦桑仍然冷着一张脸,张开手对苏云琅说:“过来。” 苍白的手指,轻轻触上苏云琅被打肿的脸,秦桑问:“疼吗?” 苏云琅被打得疼死了,但不忍让秦桑担心,哼哼哈哈地说:“不疼。” 乔乐多机灵呀,知道林淑琴不宜久留。“哎呀,伯母,您看秦桑都被气成什么样了,我以医生的身份通知您,秦桑需要静养,请您差不多就离开吧。” 林淑琴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见儿子明显偏向儿媳妇,不愿意自讨没趣,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林淑琴前脚离开,乔乐后脚就舒了一大口气。他转过身,恨铁不成钢地点着苏云琅的脑袋:“你!笨蛋,给秦桑下毒,是个多光荣的事儿吗?竟然让秦家老妈子也知道了!” 苏云琅语塞,不知道怎么接话。反倒秦桑甩了乔乐一个白眼儿,闲闲地问:“这位闲杂人等,这里没你多嘴的地方,我需要静养,请问你为什么还在这儿?” 嘎? 啥,这是啥,过河拆桥? 乔乐不可置信地瞪着秦桑:“你赶我走?那苏云琅为啥能在这?” 秦桑揽着苏云琅的腰:“因为琅琅是我老婆。” 顺便甩了乔乐一个眼神:赶紧滚! 乔乐又一次祭出了他的医师证,昂首挺胸,字正腔圆,庄严肃穆:“那我也可以留下,我是一个医生,本职就是救死扶伤,医治你这种狼心狗肺的病人。” 秦桑邪恶地吐出两个字:“兽医。” 啊啊啊啊,乔乐的玻璃心瞬间碎裂。 “怎么,你歧视兽医吗?生命是平等的,小猫小狗就不是生命,兽医就不是医生啦?作为一名光荣的兽医,我兢兢业业地坚守岗位。哪里有病痛,哪里就有乔小乐,就在昨天,我还被我的患者挠了一爪子!” 乔乐指着自己脸上的三道伤,泫然欲泣:“蓝毛英短,那小爪子厉害的哟……” 秦桑被他逗得无可奈何,转脸问苏云琅:“你找谁不好,怎么把他找来了。” 苏云琅讷讷道:“病急乱投医……” 咳咳,病急,所以投了个兽医。 秦桑受不了乔乐,三两句话把乔乐打发走了。乔乐人也乖觉,知道得给小夫妻留一点私人空间,好心帮他们关上门,劝走了看热闹的小护士。 顿时一室安谧。 苏云琅不知道干什么好,坐在床边,闷声削苹果。人民医院的VIP病房,待遇自然不一般,不仅有水果饮料供应,还可以点各种特色餐饮。 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舒适。 苏云琅削了半个苹果,讷讷地开口:“你并没有贪嘴。” 秦桑闭着眼睛:“嗯。” 苏云琅接着说:“我也没有衣不解带地照顾你……” 秦桑双唇一勾,笑了:“比起衣不解带,我更希望你宽,衣,解,带。” 接着单手一揽,把苏云琅揽在自己身上。 “琅琅,你真是个傻孩子。” 苏云琅还沉浸在“宽衣解带”的调戏中,双脸爆红,任由秦桑在自己耳边哈气:“一会儿咬牙切齿地毒杀我,一会儿又妇人之仁地哭我,琅琅啊琅琅,你说你傻不傻?” 苏云琅眨眼,秦桑这是啥意思,嫌自己虐他不够狠吗? 果然,秦桑又说:“给我下毒这件事,你有三点没做好。导致我现在该死也没死成,继续做你的老公,碍你的眼,琅琅,你觉得可惜不可惜?” 苏云琅觉得,秦桑八成神经病了! 她目瞪口呆地听秦桑侃侃而谈:“第一点,是你不了解市场,仓促买错麻痹性贝毒。乔乐说得对,假如你事先调研一下,知道河豚均价是21万,还会花3万买到假货吗?” “第二点,是你不了解河豚毒的功效,吃下它半小时以后,人就说不出任何话了。你买它是为了干什么?是为了杀死我,逼问我秦野的死因。可我连话都说不成,怎么可能告诉你真相?” 苏云琅赶紧打断他:“我真没想让你死!” 秦桑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小傻瓜,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你的胆不够大,心不够黑。就算事情发展超出预想,你也要硬着头皮,沉着冷静地应对过去。你不该告诉医生我中毒的原因,更不该往大宅打电话。” 苏云琅惊呆:“我如果说你中毒的原因,医生们还要逐步排查,到时候耽误了治疗时间,你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秦桑挑眉:“所以呢?” 该死,苏云琅看着他那冷冰冰的,对生死不屑一顾的模样,竟然感觉他还……挺酷的。 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人,嫌活得长,教别人怎么对付自己! “所以我说,琅琅,你的胆不够大,心也不够黑。” “我只有两个身份,你的爱人,或者敌人,没有中间地带。”秦桑顿了一顿,灰眼睛淡淡地看着云琅,“如果把我当做敌人,就斗争到底,丝毫不要对我手软。” 苏云琅恍然问了一句:“那爱人呢?” 秦桑笑了,如地狱中最深情的厉鬼,仿佛早就在等她问这句话。 他说:“如果把我当爱人,就一心一意,至死不渝地爱我。” 琅琅,我也会这样爱你的。 正文 第8章 你有糖尿病 苏云琅削好苹果,切下一小块喂给秦桑吃。 秦桑皱着眉头,对她的吝啬很不满意。苏云琅解释道:“你有糖尿病,不能吃太多水果,这个事情是你妈和奶奶多次叮嘱我的,没得商量。” 仔细想来,秦桑和秦野除了一双眼睛不同以外,还是存在差别的。秦野身体强壮,人也亲和,秦桑呢,是个病秧子。他的脸色常年阴暗苍白,患有严重的I型糖尿病,需要每天注射胰岛素才能生活。 秦桑小口咬着苹果:“这几天我留院观察,集团的事情,你多关注一些。” 苏云琅心不在焉地应了,秦桑看出来她守了一夜,身体很疲惫,就故意作出不耐烦的样子:“好了,我想自己静一静,你也回家休息去吧。” 苏云琅的确累了,又不想在医院睡,叮嘱了秦桑几句,就收拾收拾准备往回走。临走之前,她看了一眼桌面上削好的苹果:“你不许偷吃啊,我等一下叫护士来,让她替你丢掉。” 秦桑拧着眉头,满脸不高兴:“知道了,到家给我打个电话。” 苏云琅答应着,又磨蹭了半小时才往外走。走之前回头,发现秦桑仍定定地看着她。 秦桑不确定地问:“琅琅,你会经常来看我吧?” 别别扭扭的,像个小孩。 强大的秦桑,少有脆弱时候。正是这点脆弱,触动了云琅纤细的情感。云琅浅浅笑了,露出一边酒窝,她不会说漂亮话,只会郑重地回答他:“会的,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秦桑满意地点头,像一只满足的狮子。目送苏云琅出门后,他轻轻拿起桌面上的苹果。 咬了一小口。 脑海里闪现出小时候的画面,八岁的他躲在门后,看秦野在院子里疯玩儿。秦野像一只强壮的小马,奔跑着,咯咯笑着,而小秦桑躲在阴影里,淡淡的灰眼睛盛满渴慕。 他的身体太弱了,日常活动也会觉得很疲惫。双腿如竹竿儿一样细,细细的脖子,撑着一个大脑袋,秦桑格外瘦小,也格外可怜。 林淑琴穿着碎花裙子,把他往屋里推:“桑桑,别看了。”她以大人的怨毒诅咒着秦野,“我们要好好地养身体,治好病,不要像那野小子一样疯。” 在林淑琴心里,秦桑有糖尿病,其实还算件好事。病痛剥夺了秦桑的自由,让他只能乖乖待在屋里,做一个小绅士。 秦野要玩,就让他玩儿去,要疯闹,就让他疯闹去。她的桑桑必须是规矩的,他不能疯,也不能闹,要继承秦家的家产的…… 于是,小秦桑被她母亲推着,又一次去书桌前做数学题了。 秦桑一口一口咬着苹果,大半个苹果,很快就吃完了。小护士进来查房,大惊小怪地喊:“哎,秦先生,您太太走之前特别嘱咐过,说您有糖尿病,不能吃太多甜食的。” 说完,还把诊疗记录拿给他看。病人禁忌那一栏,有苏云琅标注的一行小字:严重的I型糖尿病,每顿饭前需注射胰岛素,少甜食。 秦桑看着那行娟秀的字体,笑了。 琅琅对他,也并不是全不关心嘛。 再抬头,秦桑笑得像个妖孽,他示威似的举起苹果,又咬了一大口。 “护士小姐,我没有糖尿病,真的。” 苏云琅开出十公里后,才发现自己没带家门钥匙。 再回医院去拿,有点太折腾太累了。好在这里离秦家大宅不远,回大宅去,还能有佣人照顾她。 苏云琅平时不爱回大宅,怕跟林淑琴起冲突。好在林淑琴和秦雄也有自己的爱巢,平时并不在大宅居住。今天,他俩恰好不在,苏云琅在心中大松了一口气。 秦家大宅并不是独栋宅院,而是在四座中式小楼,中间围着一大片草坪和人工湖。在寸土寸金的云城,秦宅背后的价值令人震惊,但由于秦家内部的分裂,这一派豪宅大则大矣,风景却显萧瑟。 青灰色的围墙内,白玉兰等等花木全都开败了,败枝残叶落了一地。 苏云琅的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叩响主宅大门。 来开门的正是孙妈,看到疲惫的苏云琅,孙妈不动声色地吓了一大跳。 “少奶奶,你怎么来了,夫人呢?” 哦,特意提一句夫人,看来是把林淑琴当做后盾了。 孙妈胖胖矮矮,苏云琅虽然也不太高,但恰好能俯视她。云琅是个聪明人,孙妈暗地里搞的小动作,瞒不过她的眼睛。看着小老太太做贼心虚的样子,苏云琅轻轻地笑了笑。 “孙妈。”她凑近孙妈的耳朵,特意说得很小声,“奶奶有意将鼎泰直接交给秦桑,这件事情,你不会不知道吧?” 孙妈的心脏怦怦乱跳,直觉苏云琅跟之前不太一样了。“少奶奶说笑了,”她勉强地回答,“这样的大事儿,我上哪儿知道去呀。” 苏云琅轻笑:“我猜你也不知道。” 她刻意说得很轻快,很邪恶:“假如你知道,就会明白秦家现在的女主人,是奶奶,等奶奶将位子传给秦桑,那秦家未来的女主人,就是我。” “这从头到尾,都不会有林淑琴什么事。所以,孙妈,你不要看林淑琴被扶正,就迫不及待地去巴结她。拉拢了林淑琴,得罪了我,这笔买卖合不合适,你自己算。” 说罢含笑点了点孙妈的额头,一阵风似的进门去了。 秦桑既然说她可以“靠他”,那她。就狠狠地靠。她会继续利用他的身份,他的影响,不榨干不算完。 放到几年之前,苏云琅一腔热血,会不齿自己现在的行为。但,现在的她已经腐坏了,妖魔了,从鲜血堆里挣扎着活过来,没有什么不能做了! 天晚了,大宅里没有点灯,显得阴森森的。苏云琅疲惫地把包甩在衣帽间,理理头发,准备往楼上走。 “站住。” 她全身散架了似的,只想好好睡一觉。黑夜中,一个苍老、沉着的声音喝住苏云琅,一根檀香木拐杖,杵在了她的面前。 正文 第9章 苏云琅的秘密 苏云琅躬身行了个礼:“奶奶。” 顾泯从阴影里走出来,面目渐渐清晰。她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头白发,如云如雪,一点黑漆也无。白发之下,是鹰一样锐利的眼睛,双眼之下,是常年紧抿的嘴唇,每道皱纹都是一场经历,顾泯,是个不好惹的女人。 她对苏云琅的态度,也有些让人捉摸不透。只听她问:“刚才跟孙妈说什么了?” 苏云琅不懂顾泯为什么关心这种小事,思索了一番,决定老老实实回答。“孙媳要孙妈安分一点,不要总搬弄是非。” 其间细节都省略,顾泯却能猜到,表面上搬弄是非的是孙妈,问题的核心,却是林淑琴。 相对沉默许久,顾泯才对苏云琅说:“你做的很好,是个秦家媳妇该有的样子。” 苏云琅累极了,大脑却飞速思考。她觉得很奇怪,自己不在的时候,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否则顾泯不会为了一点小事,刻意下来夸她一顿的。 果然,顾泯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说:“孙媳妇,你跟我来一趟。” 顾泯的话在秦家是至高无上的命令,苏云琅虽然累,但还是拖着疲惫的身体穿过一个个走廊。 七拐八拐后走上二楼,顾泯推开一个房间的门。 “孙媳妇,这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吧?” 苏云琅仰着脸静静看,这房间很久没有人住过了,墙面上贴着五六年前流行的篮球明星海报,床边摆着黑色的篮球鞋,书桌上的书有点乱七八糟,墙上钉着一副羽毛球拍,球拍旁挂着一件蓝色的球衣。 苏云琅嚅动嘴唇,仿佛尽了最大努力,却没法说出一个字来。 顾泯看着她的样子,替她说了:“这是小野的房间。” “我孙子死后,这个房间没有任何人进来过,因为这个家里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会惦念他。” 顾泯的眼神空远,看着满墙的海报、球拍、球衣:“我也不许任何人进来,秦雄,秦桑,我不愿意肮脏的人打扰到小野。” 提到秦野,苏云琅心中一痛。顾泯仍然平静地说:“这么多年,我以为真的没有第二个人来过这里。直到前几天,佣人们张罗着给那两个人布置婚房,把家里搞得乱糟糟的一团红,我看着心烦,就又来了。” “我翻看小野的遗物,他的书啊,笔记本什么的。我期待着,说不定小野会写点儿日记,能让他的奶奶,一个没多少活头的老太太,多年以后看看他的心事。我找啊找,没找到日记,却找到了这个。” 顾泯缓缓打开秦野书桌上的一个抽屉,拿出一个小小的,密封着的玻璃瓶子。她问:“孙媳妇,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玻璃瓶中盛满液体,在那中央,漂浮着小小的白色肉状物。 那东西与其说是肉,不如说是一大块细胞团。细胞团只有成人的大拇指那么大,因为年代久远,细胞萎缩,他看起来比四年前更小一些。 苏云琅浑身颤抖,说不出话。 顾泯抬眼看她,替她说了:“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叫家庭医生来看,他说是一个孕囊。” 是啊,那是个孕囊,苏云琅想,怀孕三十多天流产的孩子,就是那么大的。 白白的一团小肉,裹在血红色的内膜里。虽然他那么小,没有手,没有脚,甚至没有心跳,但苏云琅在心里,已经把他当成一个小小的生命。 她的儿子,或者女儿…… 苏云琅闭上眼睛,发出一声绝望的哭嚎。 她的眼泪早已爬了一脸,用尽全身力气,才逼迫自己抬起头来。太累了,她太累了,秦桑的脸,顾泯的脸,许多妖魔鬼怪在她脑海横行,背景音乐,是一阵小婴儿的哭声。 顾泯看着她的样子,原本冷硬的声音,竟然显出几分温柔:“我问自己,家里没有年轻人,怎么会出现一个孕囊呢?这个孕囊,又为什么会放在小野的抽屉里呢?孙媳妇,你知道吗?” 黄昏的阳光透过树影,赐人以入骨的寒意。苏云琅接过顾泯手中的小瓶子,紧紧握着他。小白肉在甲醛溶液里浮浮沉沉,卷成一团,是个很无助的样子。 她绝望地说:“因为,这是我的孩子,是我,四年前和秦野的孩子。” 四年前,苏云琅差点死在秦桑手里。 这件事,令秦野跟秦家彻底决裂。他带云琅连夜私奔,辗转来到邻国尼泊尔。 苏云琅在很长时间都是呆滞的,她经常把秦野当成秦桑,每当他接近,她都会爆发出小兽一样的尖叫。 “秦桑,求求你!”云琅绝望地大喊,“放过我吧,别再折磨我了!” 含泪的眼神,让秦野无比心疼。他不知道秦桑对云琅做了什么,更不愿意想云琅承受的痛苦。亲吻是一味药,秦野抱着云琅,与她日日痴缠,云琅终于忘记过去,渐渐接受了他的身体。 同住一个月之后,他们才迎来了彼此的第一次。云琅并没有落红,她沉默地蜷起脚趾,看着白床单,颤抖地问:“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阿野,你会不会怪我?” 秦野用一个个吻做了回答。 “很多意外都会造成这样的情况,跑步,骑自行车……”他说,“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洁白的。” 然而心里,还有另一个声音。秦野知道,自行车都是安慰人的话。无数失眠的夜晚他也在想,云琅没有落红,是因为那一天……他到的太晚了吗? 难道云琅是被秦桑…… 云琅仍然脆弱敏感,对与秦桑共处的一夜闭口不谈。她像一块被秦桑打碎的玉,一辈子都带着心伤,再也无法痊愈了。 日日缠绵,云琅的泪水沾湿秦野的肩头。 正当秦野觉得,自己没办法治好云琅的时候,云琅窝在他的胸膛上,迟疑地说,“阿野,我好像有孩子了。” 正文 第10章 孩子,孩子 秦野激动得一夜没睡着觉,他抱着云琅,畅想了一堆未来的愿景。“咱们明天第一个冲进医院,琅琅,你说会不会是双胞胎?太小了吧,B超能看出来吗?” 云琅被他吵得不行,抗议了几次,秦野才乖乖抱着他睡觉。 第二天,两人欢欢喜喜地准备出门,却被一个不速之客挡住去路。 那个人穿着一件灰色西装,恰好搭配他灰色的眼睛。他的嘴唇是薄薄的两片,苏云琅曾在那里听到最刻薄,最伤人的话语。他淡淡地看着云琅,唇边带笑,修长手指拂去云琅头上的一片飘絮。 苏云琅的指甲嵌在门框里,半晌说不出话。 “你怎么来了。” 秦桑的恶行历历在目,想到他曾那样残忍对待苏云琅,秦野不禁攥紧了拳头。他伸出手,把云琅揽在怀里,生硬地说:“秦先生,这里不欢迎你。” 秦桑微微笑了,他视若不见地越过苏云琅,仿佛她只是一大袋人型垃圾。 “不欢迎我,可是我不请自来了。” 一双冰凉的手,搭上秦野的肩头。兄弟俩如双生子一般相对站着,黑眼睛里全是烈焰,灰眼睛里是冰。 秦桑说:“阿野,既然你既然不小心,让我找到了你,就必须跟我做个交易。” 秦桑在小屋子里住了三夜,苏云琅隐约察觉到,他跟秦野在某件事情上起了争执。 秦野仍是温柔的,会轻轻地哄她睡觉。他问:“琅琅,假如我离开一段时间,你会不会很不开心?” 苏云琅往往来不及回答,就在他的轻拍中睡了过去。 第四天,苏云琅起床以后,他和秦野两人都不在了。 苏云琅心中一阵空落落的,觉得自己是个被抛弃的小婴儿。她穿着拖鞋出门,去买了三条早孕试纸,心想等秦野回家以后,一定要好好骂他一顿。 回到家忐忑地去卫生间检测,三条试纸全是强阳性。苏云琅捂着嘴,努力不去尖叫出声,怎么办怎么办,她又高兴又害怕,真的有孩子了…… 苏云琅迫不及待地想把消息告诉秦野,可直到十天后,秦野才姗姗地回来。 听到敲门声,苏云琅如箭一样奔了出去,只见黑蓝色的天空下,有一团瘦高的影子。 苏云琅雀跃地叫了一声,认出门外的正是秦野,是秦野回来了。 “阿野!” 她高兴地扑到他怀里,蹭着他的胸膛说:“我怀孕了!” 瘦高的身影明显一震,苏云琅只当秦野是太高兴了,她接着说:“我买了好多试纸测试了,又去医院抽了个血,真的怀孕了,孩子已经快四周大了。” 苏云琅又唠唠叨叨说了很多,大意是她多么在乎这个孩子,孩子又是多么地乖。慢慢的,她觉出了不对,不管她说什么,身边的人都是一动不动,不为他们的孩子欣喜,甚至没有伸手抱她一下。 苏云琅抬头,看到了属于秦桑的灰眼睛。 她猛地倒退三步,撞上门厅里的饭桌,痛苦地扶住了腰。“是你!”苏云琅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秦桑,就问他“秦野呢?” 她越过秦桑,努力地想在他身后找到秦野,没有人,只有呼啸而来的风声。苏云琅终于闻到了刺鼻的血腥气,她骇了一大跳,发现秦桑的身上脸上血迹斑斑,布满了新添的伤口。 全是血,血液甚至染红了他左边眼睛,秦桑的灰眼睛像坏掉的玻璃珠子,淡淡的,全是死气。 “阿,阿野呢?”苏云琅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她焦急地拽着秦桑的袖子,尖叫着问他,“秦野呢!” “接下来的事情,奶奶都知道了。”阴沉的秦家大宅里,苏云琅再一次丢失了自己的声音,“秦桑告诉我,阿野死了。秦家的人,也在安娜普纳找到了他的尸体。” 顾泯静静地听着,在时光的裹挟中,露出了难以被察觉的脆弱。“那这个孩子呢?”她轻声问,“为什么一个好好的孩子,你非要把他流产呢?” 苏云琅突然尖锐地笑了:“事情到了这一步,奶奶还不明白吗?”她绝望地捧着小玻璃瓶,里面盛着她再也不会长大的孩子,“在这个故事里,我为什么反复提到秦桑,在秦野和我的世界里,为什么要横出秦桑这个人!” 苏云琅仰起头,眼泪喷涌如泉,倒流入嘴里。她撕心裂肺地哭喊,恨自己四年前的蠢,连人都没有看清楚,就告诉了秦桑怀孕的消息。 “是他——杀了他!是秦桑——容不下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