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悲催的穿越
情挑王子殿下(云中叶)
序言
江南好。
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
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你可以不知道这首诗,但你一定得知道江南。
雨如雾,雨如烟,淅淅沥沥,缥缥缈缈,缠缠绵绵。
你可以不了解这梦里的水乡,但你一定得了解江南的乔园!
春城三百七十桥,绿浪东西南北水,万顷稻浪翻绿波,蓬莱深处恣高眠,人道我居城市里,我疑身在万山中
你若以为这是一座城池,那你就错了,不但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因为这宛如城池一样盛世豪华的住宅,实际上只属于一个人——江南第一首富乔海玉!
从经营布匹起家,到今日的玉石珠宝、酒楼茶馆,盛名横贯中原大地,乃至直达海外异国。
乔海玉就像是一个财神爷,天下财富都争先恐后地望其奔去!
你若以为乔海玉真的是个神,那你又错了,不但错了,而且错得可笑!
乔海玉当然是个人!
两条眉毛,一双眼睛,两只耳朵,一个鼻子,一张嘴!
和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一样平凡无奇!
所以,他也拥有凡人一样的烦恼!
不是吧?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样的人,弹指间什么得不到,能有啥米烦恼?
但问题是,有的!
如果财富果然能够解决乔海玉的烦恼,乔海玉会坦诚地告诉你:“千金散尽,在所不惜!”
但是很遗憾,乔海玉的烦恼,是金银财宝都无能为力的!
因为乔海玉的烦恼,是他的女儿!
乔海玉有四个女儿,说起这四个女儿,一度是乔海玉最大的骄傲!
四个女儿就像是百花争艳,一个比一个妖娇动人,一个比一个古灵精怪!
在外人眼里,撑起这一切的都是乔海玉;实际上,乔海玉的四千金才是乔家真正的四根柱子。
奈何!
老四远嫁!
老三为情自尽!
老二更是蹊跷,一觉睡去,从此不醒!
命运果然公平!
世事绝无全美!
不过我们的故事却不在乔家,也不在江南,甚至不在中原大地。
距离中原很远很远的地方,是一望无际的海洋,海水碧蓝碧蓝,深不见底。
我们的故事,在那儿。
在海的深处,水很蓝,就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很清,就像最明亮的玻璃。然而那里却是很深很深的,深得任何的锚链都不可能达到海底。要想从那里的海底一直达到水面,必须要很多的教堂尖塔一个接着一个地叠加起来才成。
海底的人就住在这下面。
既然有人,自然有王!
海底的王就是海王!
海王宫殿所在的处所是海里最深的地方。它的墙是用珊瑚砌成的,它的高窗子都是尖顶的,而且是用最亮的琥珀做成的;在屋顶的上面还铺着黑色的蚌壳,它们随着水的流动而自动地开合着。这看起来是非常美丽的,因为在每一颗蚌壳里都含有亮晶晶的珍珠。而里面的任何一颗珍珠都有可能会成为皇后帽子上最主要的装饰品。
住在宫殿里的海王是个痴情种子,尽管已经做了多年的鳏夫,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为他的女儿们讨个继母,上演一场海底灰姑娘的不幸。本来一个鳏夫抚养六个女儿是很辛苦的,幸好他还有他的老母亲为他管理家务。他的老母亲是一个聪明而慈爱的女人,她非常喜爱那些小小的海公主——她的孙女。她们是六个美丽的孩子,而在她们之中,最美丽的就要数那个最小的孩子了。她的皮肤细嫩而有光泽,就像是玫瑰的花瓣;而她那蔚蓝色的眼睛就像是最深的湖水。不过,同其他的公主一样,她并没有腿:她身体的下部是一条鱼尾。
海王和他的家人一直幸福地生活在那蔚蓝的海中,直到有一天——
“小公主疯了!”
没错,自从他的最小的也是最漂亮的公主第一次升到海面上去回来之后,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本来么,这位小公主就是一个沉静和喜欢深思的孩子,但是回来之后她却变本加厉了。
她总是长久地不说话,不知情的人,会以为她是个哑巴
她以前也不太爱说话,但是爱唱歌。不管是在陆地上还是在海里,小公主的声音都是最美妙的。但是如今,她却连唱歌都懒怠了。她总是不打招呼就浮出了水面,而且总是游得很远。那么远,那么远,超过了海王的统治区域。
危险就这样降临了。
在一次远游中,小公主被一艘轮船上的猎人围追堵截,若不是海王正好派出卫兵去寻找小人鱼,小人鱼只怕就要与海王永别了。
但即使是这样,也已经够糟的了。
因为小人鱼醒过来后,突然不认识海底的一切了。
她到处逃窜,尖叫,袭击所有的人!
多么遗憾的现实!
海王和他的老母亲,还有其他的五个人鱼公主都不愿意承认!
但这却是个事实——
小人鱼疯了!
小人鱼一直在尖声高喊着一句话,如果海王能够听得懂就好了。
“我在哪儿?”
这句话其实非常简单,中国人都懂。
问题是,这里是在国外,偏偏海底又没有翻译。人鱼也许能够知晓人类的部分语言,但前提是他们得知道这些人类,比如海洋附近的国家,人鱼就听得懂他们所说的话。但问题是,海王他们也从来不知道,在遥远的东方,还有中国这样的一个神秘而广袤的王国。
这真是太糟糕了!
小人鱼终于安静了下来。
倒不是她变乖了,而是她已经没有了力气,她美丽的喉咙也嘶哑了。
小人鱼蜷缩在她小花园里的大理石像后面。这个石像代表着一个美丽男子,是用一块洁白的石头雕出来的,男子的脸庞曲线圆润完美,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斜飞入鬓的眉毛在卷曲的刘海遮盖下若隐若现,高而挺的鼻梁下是一张微显饱满的嘴唇。
然而小人鱼根本不曾注意这些,真正把她吸引过来的,是石像那两条结实有力的腿——这个古怪的地方唯一正常的物件——一个人——一个四肢健全的人!
小人鱼凄婉地盯着自己的长尾巴,在她的眼中,这条尾巴是多么丑陋而怪异啊!
现在她已经不再惊恐了,但是她却更加绝望了!
她环顾四周,这算是一个花园吧!
火红的、深蓝色的树木,树上的果子会发出像黄金一样的光芒,红色的花朵开得就像是正在焚烧的火焰,如果那能称作是花的话,因为那些花根本不能散发出哪怕是一点点的香气!它们只会在水流中不停地摇动,柔软而虚幻。地面上都是最细的砂子,但却都是蓝色的,就像是硫磺燃烧时发出的光焰。
事实上,到处都闪着一种奇异的、蓝色的光彩,以至于小人鱼有一度认为自己是在高高的空中而不是在海底,她的头上和脚下全是一片蓝天。但不是!
她仰起头,透过蓝色的水流,瞥见了太阳:看上去太阳就像是一朵紫色的花,从它的花萼里还射出了各种色彩的光。可惜,那么美丽的太阳,离她太遥远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站在陆地上再看一眼太阳。
没错,她是在海底,而且还拥有了一条尾巴!
她乔双双一觉醒来,变成了一个有尾巴的怪物!
乔双双呜咽了。
当然她看不见她的眼泪。
因为她在水中。她在水中,居然能说话,能呼吸,能活动自如!
是她见鬼了,还是这个世界见鬼了?
乔双双又想发飙了,她美丽的长尾巴陡然甩了起来,啪的一声,打在那个美丽的赤裸的男子石像上面,石像飞了出去。幸好,这里没有什么坚硬的撞击物,石像落入了满地的杂花中,与长梗、叶子、树枝交叉在一起,浑浊静止之后,石像隐入了阴暗。也许它将永远都静止在那儿了。因为在海底,除了小人鱼,没有谁喜欢那么“丑陋”的东西——没有长尾巴,倒有如此难看的两根柱子。
乔双双不是小人鱼,她只是莫名其妙借用了小人鱼的身体,她当然也不喜欢石像,因为那个石像超不害羞的!她对这种男人,最鄙视最厌憎,不是避而远之,就是杀之后快。
可是现在,没有了石像的遮蔽,她又见到了花园里不远处的人鱼了,那几尾人鱼长得完全迥异于她所认识的人,金发蓝眼,她曾经以为大姐的皮肤够白了,但是和那几尾人鱼相比,她才知道,原来真正的白色是这样的。人鱼们担心地凝视着她,既不像刚才那样簇拥过来,也没有离她而去。
冷静下来了,乔双双能够看得到,那些人鱼眼睛里的温情和忧伤!
也许,从她们那儿,她可以得到她想要的帮助!
一旦下了决定,乔双双从来都是勇往直前的,她游了过去。
人鱼们惊喜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纷纷向她们最心爱的小妹张开了双臂。
拥抱!
乔双双的头发里冒出了无数细小的痱子,又痒又胀又难受,在大脑还来不及做出任何指令之前,她的那条见鬼的尾巴就扬了起来,掀起了汹涌的暗流。
人鱼公主们都避了开去。她们当然不会和她们最疼爱的小妹计较,何况,她们是那么优雅贤惠,又怎么可能做出这么粗鲁的举动呢?
她们的尾巴,是用来舞蹈的呀!
乔双双看到了她制造出来的后果。
“对不起!”她懊恼的用手抓住了那条该死的、只会惹是生非的尾巴。
尽管人鱼公主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她们却从她的表情上理解了她的意思。她们又围了上来。
“不要过来!”乔双双惊恐地叫了起来。
人鱼公主们只好停了下来,不解地吐出了一串话:爱拉夫游,哇啦里拉,莫奈扫瑞……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说着爱你的话,你却听不懂,更不知道我爱你。
人鱼公主们悲哀了。
乔双双也悲摧了。
她一觉醒来,莫名其妙地落入这样一个鬼地方,绝对是世界上最大的一个杯具!
人鱼公主们组合成一个包围圈,朝着乔双双一点一滴地缩小了。
“别过来!不然……”
不然怎样?
乔双双却哑然了。
醒来后,她第一次深刻地正视到一个不争的事实:她真的不在乔家了,她也不再是那个说一不二唯我独尊的乔双双了。
在乔家,“不然”一出,可以风云色变。
在这儿,“不然”变成了笑话!
因为,这儿的每一个人,包括她在内,都身无寸缕。一个本来就不需要衣服蔽体的人,何惧“不然我让你没有衣服穿”呢?
乔双双泪了!
就在她泪眼婆娑的时候,人鱼公主们终于成功地抱住了她,将一个个湿湿的吻,印到了她的额头上。
乔双双没有喊叫,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任何动作。
她只是晕了过去,无比惊恐的。
人鱼公主们面面相觑,她们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象征着爱的吻,竟会让小妹惊恐地晕过去!
她们当然不会了解,这个人鱼公主,已经不是她们所熟悉的六公主,而是一个来自她们永远都不会了解的国度的陌生人,而这个人,平生最害怕的就是身体发肤的亲近!
乔双双,乔海玉的二女儿,乔家的服装设计天才,绝色姿容,双十年华,却仍待字闺中。不是无人问津,而是不愿嫁!
不愿嫁当然可以有很多个借口,但真正的理由却只有一个,品貌才具备的乔双双,有洁癖!
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需保持一尺之距。
这个,算是乔家上下默认了的潜规则!
一旦触犯潜规则,也就是说,得罪了乔二小姐,后果之惨重,绝对叫人永生难忘!
不信么?
请想象一下,众目睽睽之下,赤身裸体的自己!
没错!
垄断了服装业的乔二小姐,就有这个能耐让你连一小片可怜巴巴的破布都找不到。因为,谁也不愿为了那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你,去得罪了大名鼎鼎的财神爷乔双双——只要是经了她点拨的衣裳,绝对可以变成聚宝盆!
遗憾的,这里是海底世界!
这个世界的人,不需要衣服!
乔双双至高无上的力量,轰然坍塌,灰飞烟灭。
这岂非是命运对她,最残酷最冷血最恶毒的讽刺?
换做了任何人,恐怕都会变得无比绝望,甚至不想再活下去。
但乔双双不是别人!
乔双双是乔家老二,习惯了主宰命运的她,岂肯轻易倒在命运的嘲弄之下?
乔双双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已经有了决定!
尽管她还弄不明白,怎么会来到这个鬼地方,怎么会发生离魂事件进入一个怪物的躯壳之内,但是,“离开”这个念头已经牢牢生根,驱赶了一切杂念!
没错,既然能来,为什么不可以离开?
所以,当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老人鱼的怀里时,虽然她恶心欲呕,甚至又要昏过去,但是她却以她一贯强势的毅力控制住了。
要离开,她就得搞清楚,她到底在什么样的鬼地方!是哪个妖魔鬼怪搞出了这一起离魂事件!
唯有将这个怪物揪出来,她才有可能回到乔双双的体内。
她眨着她那双蔚蓝色的眼睛,绽放出一抹最淑女最乖巧的微笑。
老人鱼也笑了,很慈祥很欣慰。
老人鱼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她无法知晓的语言!
但是她不皱眉,不生气,不爆发,她只是更加乖巧地摇了摇她长长的金黄色的卷发,卷发漾起的柔波柔软了老人鱼那颗易感的心。
“哦,可怜的孩子!”老人鱼回过头,对五位人鱼公主说道,“我的小人鱼儿到底受了什么样的刺激?”
“奶奶,妹妹好像什么都听不懂了。”最大的人鱼公主忧心忡忡地说道,“她看上去比刚刚出生的孩子懂不了多少事情!”
“怪不得她那么不安!”第二个姐姐也感叹道,“可怜的妹妹!”
“人类真是太坏了。”第三个姐姐发出了最愤慨的谴责,“妹妹就不该去救那个王子!”
“姐姐,你答应过不说出来的呀!”第四个姐姐不安地看了看她的奶奶,幸好,奶奶并没有特别的生气。
“可是现在我们该做什么呢?”第六个姐姐惆怅地叹息,“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恢复成以前的小人鱼呢?”
“教她!”老太太的脸上焕发出智慧的光芒,“像我们曾经做过的那样,尽心地教她,直到她懂得一切为止。”
当她们在讨论的时候,乔双双一直处于茫然的境界。不过她很快就用不着茫然了,这既得力于老太太和五个姐姐不遗余力的教导,也得力于她优越的接受能力。
这个陌生的海底世界,渐渐地揭开了那层神秘的面纱!
也许她还是没弄白她怎么来的,但至少,她已经大约地可以猜想一下,她为什么会来了。
因为那个倒霉爱上人类男子的小人鱼死了,而且是死在人类的手里,然后伟大的海神一定是愤怒了,就抓了个人类的灵魂让小人鱼重生了。乔双双如是解释她的境遇,但是,为什么是她?而不是那个造孽的家伙?
她很委屈并且也愤怒!不过,这会儿不是发泄委屈和愤怒的时刻,因为她已经认识到,这个世界上,的确有一只巨大无比的手存在着,可以让英雄气短,叫美人薄命!
她无法和那只手较劲,但是她却可以委曲求全,力争归位!
因此她只有再次向她的老祖母请教。
老祖母告诉她,人类尽管寿命短暂,不过死去后,会拥有一个不灭的灵魂,即使身体化为尘土,它却仍是活着的,而且永远活着;而他们人鱼拥有三百年的寿命,死了之后,却只会变成了水上的泡沫,连座坟墓都不会留下。
乔双双若有所思,从老祖母的话里面,她至少听出了两层意思:其一,她乔双双拥有一个灵魂,这个灵魂目前已经从乔双双的体内,转移到了小人鱼的体内,只是这个灵魂是否不灭,就值得斟酌了,因为她现在已经不是乔双双,而是小人鱼了;其二,小人鱼没有灵魂,所以,极有可能,小人鱼在遭遇了人类的侵袭之后,已经彻底消失了,一旦她离开,这具身体极有可能化为泡沫。
她望了望自己美丽身体,在适应了这个身体之后,她渐渐能够发现她的美丽了!
那是和乔双双完全不一样的身体!
金发、蓝眼、雪肤,每一种色彩都是如此地光鲜夺目。如果说乔双双是江南烟雨式的诗情画意,那么小人鱼就是秋色绚烂中的浓墨重彩!一个美得空灵飘渺,一个美得惊心动魄。
乔双双的唇瓣缓缓绽放,她想起她父亲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你这火爆的性子,还真是安错了地方呢!”
那么,这一刻,是不是来对了呢?
她摇了摇头。
不,不是这样的!
她才不要待在这人鱼的体内呢!她也不要什么三百年的寿命!当然她倒不是因为那个所谓的不灭的灵魂!
她只是想要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去,仅此而已!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误以为小人鱼是在哀叹自己的命运,不由辩解道:“其实和上面的人类比起来,我们在这儿的生活要幸福和美好得多!三百年毕竟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我们完全可以在这三百年中,尽情地跳舞,尽情地欢笑,尽情地享受我们的人生。这样,即使变成了泡沫,我们也必定是愉快的泡沫。”
乔双双肃然起敬。
这段时间内,她努力地适应被人拥抱和亲吻,努力地克制洁癖带来的痛苦。但只有此刻,她真心诚意地接受老祖母的抚爱。
老太太以为小人鱼回心转意了。她已经经历了两百多年的悠悠岁月,该看开的早已看开,不能看开的也学会了忘记。她完全理解小人鱼那一点躁动的希望,她也懂得小人鱼对人类的迷恋之心。那些,都曾经在她的生命里存在过、辉煌过、燃烧过、痛苦过。所以,她对小人鱼也是怀着特别的宠爱,小人鱼的痛苦和挣扎都落在她的眼睛里,小人鱼的非分之想也唤起了她对往昔的回忆。她知道那些想法,只能在脑海中存在,根本没有可能在现实中获取。因为,那样的代价太惨重了。可以这么说,想尝试拥有不灭灵魂的人鱼不是没有,但是成功的却是完全没有。曾经有一位人鱼公主几乎成功了,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从此受尽磨难……
老太太慈爱的面容掠过一丝惆怅,搂住了小人鱼:“宝贝,不要再去想什么灵魂了,我们有我们的生活方式,那也是人类极其羡慕的。所以不要总是去羡慕别人的生活!”
乔双双在心里说:可我并不羡慕这里呀!这里的生活一成不变,除了舞会就是舞会,除了唱歌就是唱歌,甚至连衣服都不能拥有一件,每个人都赤身裸体,习以为常……不!
她仰起头:“那么我就只能等着死去,等着变成泡沫在水上漂浮吗?那样我将再也无法听到浪涛的音乐,再也无法看到美丽的花朵和鲜红的太阳了,不是吗?难道我就真的没有办法得到一个活的灵魂吗?” 就让老祖母以为她想要的是灵魂吧!
“是的,没有!”老太太说。“只有当一个人爱你,甚至可以对你比对待他的父母更加亲切的时候;只有当他在你身上投入了他全部的思想和所有的爱情的时候;只有当他让牧师把他的右手放在你的手里,并且答应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他都永远对你忠诚的时候,他的灵魂才会转移到你的身上去,这样的话,你就会得到一份人类的快乐,而他就会分给你一个灵魂,同时又可以保持他自己的灵魂不会消灭。但是像这样的事情是肯定不会发生的!因为人类的爱情是不长久的,一旦他们变心,你的命运将不堪承受。而且他们根本就不能辨别美和丑:我们在这儿海底所认为美丽的东西——你的那条鱼尾——在他们的眼中是非常难看。而再看看他们那儿吧,一个人想要显得漂亮,竟然还必须生有两根呆笨的支柱——他们把它们叫做腿!”
“腿?”乔双双怦然心动,话题终于进入关键部分了。
乔双双的兴奋引起了老太太的注意,仿佛是为了警告她的妄想,老太太严肃地说道:“那只有海的巫婆才能做到。宝贝,你是知道海的巫婆的,她那么可怕,总是想着害人,所以,她是不会帮你的。”
乔双双心花朵朵开。
海的巫婆!她终于找到一个有力量扭转这一切的人物了,尽管才刚刚开始。但,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不是吗?只要她拥有了双腿,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到岸上去。只要她能够站在陆地上,她就能够慢慢地回到她的国家,回到她的家乡,回到乔家,回到乔双双的体内。
正文 第二章 有预谋的见面
乔双双迂回曲折地套出了海巫婆居住处,趁着海底举办舞会的机会,偷偷地去拜访那位可怕而神秘的海的巫婆!
她走出了花园,游向了一个掀起泡沫的漩涡——巫婆就住在它的后面。这是一个和巫婆一样可怕而神秘的地带,有无数数不清的长长的、黏糊糊的珊瑚。如果不是乔双双的决心够大够坚决,有洁癖的她根本不可能穿越这一片珊瑚丛。
但是她做到了,她来到了巫婆的面前。
海的巫婆正在用她的嘴喂一只癞蛤蟆,就好像人类用糖喂一只小金丝雀一样。
乔双双尽管是有备而去,还是忍不住呕吐起来。她不敢看巫婆,却又不得不看着巫婆,因为如果她连看的勇气都没有,她又怎么能够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呢?
在海的巫婆面前,乔双双将一个生意人的本能发挥到了极致,细致入微的察言观色,迂回曲折的心理战术,以及欲擒故纵的商业手段,终于拿到了可以使她拥有两条人腿的药水。最重要的是,她还成功地引诱巫婆与她打了一个赌——一旦她能得到灵魂,巫婆就得将声音还给小人鱼!
关于这一点,她是感动于人鱼家族的亲情才做出决定的,人鱼奶奶,人鱼爸爸,人鱼姐姐们都是那样掏心掏肺地爱着她,她非草木,孰能无情!所以,尽管她不能确定,但是她却觉得必须试一试——在她回到她的家乡之前,她必须先得到一个灵魂,让小人鱼复活过来。而小人鱼一旦复活,可不能突然变成了哑巴。她暂时借用了小人鱼的声音,总得设法还给她吧!
这是她对一直爱她的老祖母和五个姐姐,以及这个身体的唯一能够做到的报答!
这样的交易,当然令海巫婆变得很不愉快,她恶毒地盯着乔双双,冷冷地说道:“在你获得了人的身体以后,你就再也无法复原,再也无法变回人鱼了,当然你也就再也不能走到水下来,再也不能回到你姐姐或你爸爸的宫殿里来了。同时假如你不能使那个王子爱上你,也不能使他因全心全意爱你而忘记自己的父母并叫牧师来把你们的手放在一起结成夫妇的话,你还是不会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而当他跟另一个女人结婚的头一天早晨,你的心就会裂碎,你将会变成水上的泡沫。”说到这儿,她忽然兴奋地嘎嘎笑了起来,“最重要的是,美丽的公主,你不可能得到王子的爱情!永远不可能!因为王子不仅心有所爱,而且很快就要结婚了。到了那一刻,你的心就会裂碎,你将会变成水上的泡沫。所以,你会发现你所做的一切,根本就是徒劳的!”
乔双双专心地听着,这一段关乎于她命运的话,她一个字都不曾漏掉,所以,当她听完之后,她的脸已经像死一样惨白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她更凄惨的人生吗?
她的生命,必须寄托在一个她完全不知晓的男人的爱情之上也就罢了,只要这个男人也同样爱着小人鱼!她起先可一直认为,小人鱼既然为了这个男子敢冒奇险,两人之间肯定已经情深意长,订下山盟海誓永不离弃。一旦她拥有一双人类的腿出现在那男子面前,并且愿意与他结婚,他没准会幸福得晕过去呢!这样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得到那个不灭的灵魂,幸运一点话,新灵魂赶出了乔双双的灵魂,然后她不费吹灰之力直接飘回乔家,打个哈欠一梦醒来!折中的可能呢,两个灵魂并存于一具躯体之内,那样她得费些周章凭借陆地上的交通工具返回中原寻找高人施展归魂大法,然后客气地将小人鱼再送回去。最糟糕的命运是小人鱼复活了而她的灵魂飘散了,但这也能够为乔双双所接受——不自由,毋宁死——叫她在这个陌生的躯壳内生存三百年,不如叫她去死!
谁知道现实比最糟糕的情况更糟糕!这个见鬼的臭男人,居然已经另有所爱。该死的,小人鱼到底爱上了一个怎样的人啊?她乔双双,悲剧到必须第三者插足横刀夺爱才有可能不至于出师未捷身先死变成海上的泡沫。
不,她不能让这样的杯具出现!
可是,天知道,男人于她,是多么陌生的动物!
有了声音,她都未必可以成功!
没有了声音,她的胜算几乎要降到零了。
哦,她应该坚持一下的,她应该用声音以外的条件迷惑巫婆的!
巫婆看到了她脸上的惊恐,得意地笑了起来:“美丽的公主,现在你已经不能走回头路了,你就等着,变成泡沫吧!至于你美丽的声音,也将永远属于我了。啊,差点忘记告诉你了,当你拥有两条腿后,你每迈一步,都会像是在尖刀上行走一样痛苦,好像你的血在向外流。”巫婆可憎地大笑起来,匍匐在她胸口的癞蛤蟆和水蛇随着她的笑声也都滚来滚去,好像在嘲笑着乔双双一样。她残酷地割掉了乔双双的舌头,丑陋的眼睛发出了恶毒的光芒,“很痛对不对?这只是你苦难命运的第一步而已,从现在开始,你的生活会越来越痛,越来越痛苦!即使有短暂的甜蜜,其功能不过是为了让你的痛苦加倍而已。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祝你好运!”
乔双双的前途一片黯淡!
不,也许她根本就没有未来!
乔双双是不是气馁了呢?
绝不!
在她二十年的芳华岁月中,从来没有“气馁”这两个字。
如果王子是她回去的锁钥,那么,再是刀山火海,她都要去闯上一闯!
带着无坚不摧的决心,乔双双游向海面,游向王子的宫殿——她的姐姐们为了唤醒她失去的记忆,特地带她到过那儿,所以,她认得路。
王子所在的宫殿是用一种淡黄色会发光的石块建筑的,有许多宽大的用大理石砌成的台阶——有一个台阶居然还一直伸到了海里。乔双双就是顺着这个台阶一路爬上了宫殿直到门口的。
金黄色的美丽圆塔从屋顶上伸向空中。一圈又高又粗的圆柱围绕着这整个建筑物伫立着,在它们的中央还立着许多大理石像。看上去十分逼真,简直像是活人一样。透过那些镶嵌在高大窗子中的明亮的玻璃,可以看到一个个富丽堂皇的大厅,数不尽的贵重的丝窗帘和织锦悬挂在里面,墙上还装饰着大幅的图画。
乔双双打量着那些巨幅图画,那都是中原不曾见到的绘画风格,不求意境,倒是更追求立体感,看得久了,仿佛整个人都有置身其中的感觉。
乔双双移开了视线,投注在最大的一个厅堂里,那儿有一个巨大的喷泉在喷着水。水柱一直射向上面的玻璃圆屋顶,银纱似的月色透过那上面的玻璃照射下来,照到水上,照到生长在这大水池里的植物上面,给这一切蒙上了一层梦的衣裳。
那月色也同样笼罩着乔双双,乔双双整个人也变得无比美丽,无比圣洁,仿佛有光芒正在淡淡地散发出来。
但是,乔双双没有注意到这个。
她望着手中的瓶子,没有任何犹豫的,一口喝光了那服有着强烈魔法的药剂。
很快,她就感觉到了无法忍受的疼痛,就好像有一柄两面都快的刀子劈开了她纤细的身体。她疼得昏了过去,就像死去一样倒了下来。当她重新拥有意识的时候,太阳已经照到海上了,剧烈的疼痛依然缠着她。她转动了一下眼珠子,眼帘内映入了一个影子——被她的尾巴扫到阴暗中的雕像!
不过,这座雕像,是个活人!他用那乌黑的眼珠望着她,一眨不眨!
“登徒子!”乔双双横眉竖目,但是她的嘴巴虽然在动,声音却没有能够发出来。她记起了,她已经是个哑巴。这个认知让她懊恼地低下头来。这时她发现她的鱼尾真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只有少女才有的、最美丽的白色娇小的腿。可是她的身上没有一件衣服,就像一个光溜溜的婴孩!
她又是愤怒,又是羞怯!偏偏那个色鬼王子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连“非礼勿视”都不懂的男人,乔双双彻底鄙视!
但是这情形太尴尬也太羞人了,乔双双根本不敢抬眼,用目光完成她对他的严重鄙视加愤慨。她只好更深地埋着头,用她那浓密的长头发来尽可能地掩住自己的身体。
“你是谁?”王子的声音很悦耳,听起来就像在唱歌。
但是乔双双简直暴怒了,如果她的手中有一把刀子,她会直接结果了这个无耻的贼。
她抬起深蓝色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王子笑了。他丰满的嘴唇粉粉的,像海棠花瓣的颜色。他俊美的脸庞泛起柔柔的涟漪,渐渐地凝成了两粒可爱的笑涡。他耀眼的黑眸这一刻形同两枚弯月,散发出梦幻般的光芒。
乔双双呆了一下。
这个人,这个决定着她的命运的男人,怎么可以有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好看得她想要落泪呢!
乔双双的睫毛煽动了一下,水雾弥漫了开来,看上去既温柔又哀伤。
王子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盖住了乔双双赤裸的身体。他挽着她的手,领着她走向宫殿。正如那巫婆跟她事先讲过的那样,她每走一步都感觉好像是在锥子和利刃上行走。
她趔趄了一下,王子立刻停了下来。
“怎么了?”当看到她痛苦的表情时,王子做了个动作,这个动作,彻底打击到了乔双双,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必胜信念有了怀疑!
王子抱起了乔双双,温柔的,体贴的,就像是一个男人,天生要照顾好一个女人似的!无关乎情爱,唯有尽心而已。
那真是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但是,乔双双的心却好像不再是她自己的了。她想起了巫婆关于王子已经有了心上人并且马上要结婚的那番话,她的心,就那么不可遏制地落入了一汪酸酸的水中,别扭到了极点。
在王子的怀里,乔双双思绪乱糟糟的,根本没办法正常思维。
那些从未有过的情绪一股脑儿地涌进她的脑子里,把她的脑子乱成了浆糊。
她觉得,那一刻,乔双双似乎正在隐去,反而是那条小人鱼,强烈地挣扎着浮现了出来。
这个认知让乔双双吃了一惊,难道说,小人鱼其实并没有完全死亡?她居然是和小人鱼共存在这具身体里面?乔双双的灵魂强,小人鱼的灵魂弱,所以,基本上,都是乔双双在当家作主。但,也有意外的时候,譬如说在王子怀里,小人鱼对王子的爱,给了小人鱼那脆弱的灵魂无形的力量,使得小人鱼几乎消失的灵魂又重新凝聚了起来。
一定是这样的!
乔双双心安了。
有了这个理由做支撑,再面对王子,她就不那么局促不安了。
要知道,“局促不安”这四个字与乔双双是背道而驰的。乔双双正是因为从来不会有那种羞涩之类的情绪,才会在她的服装业勇往直前,屡创高峰。
乔双双喜欢“强”的感觉,因此,她就格外摒弃“弱”的概念。
脆弱、柔弱、软弱、懦弱,对她而言,简直就是慢性自杀!
这样强势的她,怎么可以被王子的一抱所左右呢?
心安了,理也得了,乔双双的清明理智和倾世才华也一一复苏了。
她看到了王子的穿着。
她那一对新月般动人的眉毛挑剔地皱了起来。
一个那么俊美的男人,怎么可以穿着如此不伦不类的衣服呢?
那肩膀上的泡泡袖是如此臃肿!
那盖住了喉结的蕾丝花边状的竖领是如此做作!
那些金光闪闪的扣子是如此俗气!
那些褶皱铺陈在胸口又是如此累赘!
还有那只盖住了臀部的下摆更是难登大雅之堂!
都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又道三分长相,七分打扮。
然而这个王子,那无与伦比的俊美偏偏就是给这一套垃圾服装给生生糟蹋了。
乔双双叹气了。虽然无声,但是王子还是注意到了。
“怎么了?美丽的小人儿?”
如此轻薄、如此放浪的语调,乔双双再度轻蔑,她将她的轻蔑毫不掩饰地投注到王子的脸上,然而映入王子的眼帘,那却是多么孩子气的表情啊!
王子又笑了,他忽然发现,这个美丽的姑娘,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妖艳成熟,相反,她的心灵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单纯和幼稚呢!他开始对她产生那么一点儿兴趣了。
“我叫哈伦,你呢?”王子通报了自己的名字。哈伦王子对自身的魅力有着足够的充分的了解,他是全国所有未婚少女心中的一个梦!他轻轻的一个微笑,会迷醉少女们的心神。他柔柔的一个眼神,会勾走少女们的魂魄。有多少妙龄少女,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做出了想象不到的傻事。
有人当着他的面跳河。
有人故意设计被人调戏。
有人干脆直接晕倒在他面前。
……
最初,哈伦王子觉得很有趣,所以,他时常微笑,有时拥抱,在姑娘们的心里种下了无数的希望;久了,哈伦王子变得很厌烦,甚至吝啬给予一个微笑,谁知姑娘们反而愈挫愈勇,屡败屡战,种种执着,没有感动哈伦王子,反而使他更添厌恶,甚而要逃避了;但自从他的心上有了一个姑娘的影子后,他忽然觉出了无奈和怜惜了。
爱一个人其实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就像他!
那个救了他的少女,犹如惊鸿一瞥,永恒地烙印在他年轻热烈的灵魂之中。那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爱的人,但是他却可能永远都看不到她了。他多么想要找到她,向她表白自己的情意。但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那个少女却像是一个梦,近在咫尺,他却抓不住。
或许是有了那样的切身之痛,他对那些少女们怀了宽容的心,他把她们看成是同病相怜的天涯沦落人。若是他能再次见到那个少女,再荒谬的事情,他都会做的,只要能够博得少女的芳心。
他本来以为这又是哪个倾慕他的女人安排的一次艳遇——
他可怜她,所以,他没有赶走她!
不过,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也许是那对会说话的蓝眼睛,让他又一次想起了那个远在天边的少女。
“你叫什么名字?”哈伦注视着乔双双的眼睛,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一天,他坐在一艘船上,海上风起浪涌,船沉没了。他被巨浪推到一个神庙旁的岸上,当他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那样一个天使般的少女。她明明很怕陌生男子,但是为了救他,她无比勇敢地摒弃了她的娇羞,不过他还是看到了那少女的红晕在她娇嫩的脸颊上化了开来……
他想得那样出神,以至于他看着乔双双,就像是看着一个透明的人,他透过她,到了一个美妙的地方,所以,他的神情是那么幸福,幸福得有人见了,忍不住要微微地发酸。
乔双双知道自己不用回答了。就算她答了,那个正在做着美梦的王子也不会明白。何况,她根本就不会说话。心底那份酸酸的感觉,提醒她小人鱼伤心了,所以,她很仗义地用力扯了扯王子的衣袖。
王子清醒了过来,梦境消失了,眼前的少女满脸不耐烦地指了指他的衣服。
他又笑了:“你想穿衣服?”
乔双双严肃地点了点头,尽管她的脸儿发烫,晕生两颊,膝盖还在打着颤,但她还是骄傲地没有低下头垂下眼睛。如果她连这个男人的微笑都抵挡不了,又将怎样去打赢这场“灵魂”之仗呢?
从来不曾涉及过男女情爱的乔双双,虽然在商贾林中出入自由、运筹帷幄,而且也认识了不少青年才俊,但却都是隔岸观火,其实除了她对服装的心得之外,其余是什么都不懂的。
她把这场情爱当成了事业乃至战争来对待,自然是犯了大忌。爱情的天地里,怎么可能是输和赢的对垒关系呢?就算她赢了,哪个男人愿意与一个处处强势的女人相守一生?岂非自寻烦恼!
但却正是因为她的无知,她反而暴露出最本真的东西。她越是要逞强,她所暴露出来的孩子气就越是浓郁,那种孩子气虽然于她艳丽的容颜并无增色,却多了一份熨帖的真,叫人的心忍不住就要变得软起来,一种怜惜的心情慢慢填充了进去。
王子的笑容更灿烂了。
自从遇见了救他的少女之后,他的心情不再像以前一样有着一份天高任鸟飞的游动和飘移,而是多出了一串空洞和压抑的气泡,时不时地悲秋伤月、低徊哀吟。这个裸体少女却以她那毫不做作的丰富表情,将那一串多余的气泡,一点一点地驱赶了出去,他的心情也出乎意外地明媚了起来。
不仅是他,王子身旁的所有人都发现了这一点,他们也跟着高兴了起来,并且对乔双双充满了感激。
有人为她拿来了丝绸和细纱做的贵重衣服,她捧着那件衣裳,对上面繁杂的装饰品感到不满和不耐。她的表情落在王子的眼中,王子觉得更有趣了:“你不喜欢?”
她仰起头,给出了一个不屑的表情。
“那怎么办呢?”王子故意皱起眉头,“总不能老是穿着我的外套吧?”
乔双双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起来,鲜艳的颜色犹如火焰,映着她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格外璀璨夺目。
王子的意识恍惚了一下。有那么一刹那,他仿佛觉得,他并非第一次见到这个姑娘。但只是极短暂的时间,他就恢复了正常。为了掩饰他刚才的失态,他故意用手指抬起了乔双双的下巴,戏谑地笑道:“或者,你更喜欢不穿衣服?”
乔双双陡然扬起手,将手中的衣服甩了过去,衣服的带子打中了王子的眼睛。王子“哎哟”一声,蒙住了双眼。从王子的指缝里,流下了两行细细的泪水。
“我的眼睛受伤了。”王子说道。
正文 第三章 亲爱的
大家都紧张地围在王子身边,乔双双却趁机退了开去。她站在人群的外围,幸灾乐祸地看着狼狈的王子被一大群人摆布着,像个木头娃娃!
活该!
乔双双冲着王子做了个挑衅的手势,转身跑了开去,哈,谁说快乐不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她现在就感觉好得很,甚至连脚痛都不是那样的难以忍受了呢!
她眉开眼笑地东张西望,她要找一间安静的房子,把她手中这件可笑的衣服稍微修饰一下。哎,这里的人难道不懂吗?衣服最主要的功能,是穿着舒服合身,而不是看上去华丽隆重!
她想起了海底的老祖母,总是戴着一顶缀满珍珠的花环,还喜欢在尾巴上戴着一打的牡蛎,说什么是身份的象征,其实呢,重得要死,也痛得要命,完全是自讨苦吃。
老祖母常说:“一个人为了能够更漂亮,吃一点苦头也是应该的。”
但她才不这么认为呢!美丽应该是精神的释放,而不是身体的缧绁!富有气质的女人即使只是最简单的穿着,也足够令人细细“品味”。
乔双双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金黄色的长发编成了两条麻花辫,在两边盘了个团团髻后,自然地垂下来,看上去既简洁利落又不失俏皮。洁白美丽的前额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刘海,荡漾着金色的柔波。两只小巧而精致的耳朵露了出来,白嫩的耳垂上点缀着两粒晶莹的珍珠,那是小人鱼自出生时老祖母送给她的见面礼。
王子那宽大的袍子已经脱掉,换上了一身宝蓝色的公主裙,那些累赘的蕾丝花边基本上都被乔双双扯掉了,只留下领口和袖口,洁白的一圈,略作点缀,却是恰到好处。蓬起的衣袖被乔双双换成了简洁明快的窄窄长袖。腰间是拆下来的白纱改良成的带子,围着纤细的腰身松松地打了个蝴蝶结,似乎是不经意地垂落下来,却透出了十分的飘逸出尘。裙摆并不曳地,露出了一双白纱编成的鞋子,粉红色的脚趾甲犹如一串晶莹的泪珠,嵌在纱绉之间,那曲线便是犹如无骨般的柔软了。
王子本来是要发怒的,他受伤的右眼红肿着,泪水还没有停止;没有受伤的左眼堆积了愤怒,透露出兴师问罪的意思。
这时候他看到了乔双双,乔双双像一个水泡般轻盈地走到他面前,仰面望着他,水盈盈、碧澄澄的眸光里,有着对自己审美能力的自信,也有着一份稚气青涩的炫耀,那青涩如同一痕细不可见的针,戳破了王子膨胀的怒气。
王子张了张嘴,说出来的却是:“你叫什么名字?”
“乔双双!”乔双双当然不可能有声音,所以,王子将乔双双的口型理解为:“你叫……乔?是个好名字!”
乔双双冲着王子吐了吐舌头,于她,是一种藐视;落在王子的眼中,却是一份可爱!
王子笑了,笑着拉了拉乔双双垂落下来的麻花辫:“乔,你是哪里来的精灵?”他无意识地向外望了望,透过落地窗,正好瞧见外面的大海。
“是大海里来的吗?”
乔双双正在抢夺她的发辫,一听到这话,不止是惊讶,还有些佩服了。
她的嘴唇在说:“你怎么知道?”
她的脑袋拼命地点头,认可了王子的猜测。两根发辫也争先恐后地晃动起来。
王子捉住了舞动的发辫,发丝蜷在他的手心里,好像是金色的沙子在缓缓流动,顺着纤细而敏感的神经,从他的手心流向他的心脏。王子又恍惚了一下,一半是为那身奇异的装扮,一半却是自己都不敢去想明白的暗昧情绪。
“乔,陪我吃早餐吧!”
王子牵住了乔双双的手。乔双双本能地想要挣脱,但是当她的脚和地面接触的时候,再次感觉到那种尖锐的疼痛,好像她不是走在这光影可鉴的大理石地面,而是行走在锋利的刀上一样。她痛得五官都扭曲了起来,眼泪也自动地坠落下来。
“你的脚受伤了吗?”王子蹲了下来,关注地抓起她的右脚,“是这一只吗?”他看到了那眼泪般的脚趾,趾甲泛着粉粉的色泽,那么妩媚,那么可心。他的心突然一抽一抽的,好像被谁牵扯着,扭转了他本来运行的轨道。他缓缓解开了轻纱带子,雪白晶莹的小脚便呈现在他面前,目视如玉之光润,触摸如缎之丝滑,脚背上的肉色白得几乎透明,纤细的青筋隐隐映出,可爱到了极点。他情不自禁地用手摸着那只小脚,喉头下意识地吞咽着唾沫,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如鼓。
他的动作带来一阵奇异的麻痒,乔双双又想笑,又觉得羞不可仰。她虽然渐渐也习惯了海底的风俗,不那么在意肌肤的裸露了,但被男人触摸,却又另当别论。
她只觉得一颗心透着玄虚,如坠五里云雾之中。那一丝丝麻酥酥的感觉却越发地清晰,从脚上一路延绵,游遍周身,好像整个人都要跟着瘫软了似的。
她想要抽回脚,但是那只脚落在王子的手里,是那么舒服,那么自如,再没有了刀刺般的剧痛。这才是正常的感受呢!
她从乔双双变成小人鱼,一双玉腿突然被一条长尾所取代,生活上带来的不便难以言表;而今她以巨大的代价换回了这两条腿,本该欣喜万分的,却被身体上带来的疼痛折磨得不堪忍受。当她是小人鱼的时候,她向往自己走路;现在,她却觉着恐惧了。
刚才换衣服的时候,她第一次正视那双洁白柔韧、修长匀称的腿,就算是个女人,她也觉得那两条腿是如此完美。可是,她却欢喜不起来。
但此刻,当她的脚被王子温柔地呵护着,一种淡淡的幸福却拂过心头,好像曾经受过的那些苦痛都值得了,好像再大的苦痛她也可以忍受得了了。
“好些了吗?”王子轻轻地揉着,仰面问道。
乔双双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跳在加速,似乎要跳出胸口一样。她搵着胸襟,渐渐觉得呼吸不过来了。
王子重新为乔双双绑好了带子,他竟然还记得那种绑法。乔双双又是一怔,只觉得这个除了俊美的外形应该一无是处的王子,好像并非如此,至少他的记忆力不错。乔双双有些另眼相待了。
如果说刚才种种感受她都只管推给小人鱼的话,那么这一点赞许却实实在在是她自个儿的了。
脚又落到了地上,锋利的刀子又在凌迟她的脚了,但这一次,乔双双只是皱了皱眉头。不知是王子的轻摸减缓了疼痛呢,还是她的抗痛能力在不断增强,反正,她觉得有点儿适应了。她一坚持,疼痛居然真的退让了一步。
乔双双挣脱了王子的手,大步向前走去。每个人都惊讶地望着她那文雅轻盈的步子,那不是在走路,那根本就是舞蹈么!
“嘿,海底的精灵!”
乔双双撇嘴,说到底,王子都只能属于那种轻薄放浪的富二代,不去追寻创业的才能和勇气,倒是具备了纨绔子弟的一切功能。
“你好像很容易出现这种好笑的表情。”王子越过了她,一边欣赏她变化的脸色,一边倒退着走路。
好笑?
乔双双扬眉、瞪眼,她还没说他好笑,好不好?
她伸出手指,指了指王子,用口型表达着她的鄙视:“好笑!”
王子抓住了她的手,青葱似的的五指,雨水般清莹。王子低下头,吻了吻她的指尖。
乔双双陡然抽手,满面怒容地冲着王子羊脂白玉一样的脸挥了下去。
清脆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愤怒也涌进了王子的眼眸,他扬起手。
乔双双闭上了眼睛。
没有响声,也没有痛感,只有轻柔地摸,一触即走。
“好男人不打女人!”乔双双听到王子的声音,“不过,我也没有那么好的涵养,当作没有发生过这事。”
结果,早饭,乔双双是一个人吃的。尽管那些仆役们的表情充满了对她的指责,但乔双双却仍然吃得津津有味。只有她心里的那一点点感伤,在提醒她,那一巴掌的愧疚和失落。后来,当她一再地在宫中看到吻手这一很普通的礼节后,她的后悔和自责就更加深刻了。
但是,那一日后,王子却好像消失了似的,她想要道歉,都没有办法进行。
其实当然不是王子消失了,而是宫廷很大,她住的地方,只不过是宫殿里一个小得犹如指甲盖那么丁点的地方而已。乔双双住在那么丁点的地方,就像是在宫殿里隐居了一样。
不过,一个人却有一个人的好处!尤其是对乔双双而言,乔双双还在乔家的时候,本身就是一个隐居的人,她喜欢独自一个人琢磨她的服装,有了新颖的点子后,才抛头露面一下,但那抛头露面其实也只是面对几个得力的丫鬟而已,一切布置皆由丫鬟出面,当真是那运筹帷幄之中,决策千里之外的卧龙风范。
说到底,乔双双其实是严重缺乏与人交际的能力的,一旦出现在公众场合,许多本身被隐匿着的弱点就会被张扬被曝光,如蔓草杂生,喧宾夺主,将她的才华与急智都慢慢地挤兑了出去。那时候的她,就会徒然地不知所措,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情。
这就解释了她和王子相处时的败笔了。
她明明知道她的生命系在王子的身上,她明明知道她应该虚与委蛇、曲意承欢,施展柔情蜜意讨好王子,博得王子的爱恋,那么,她的生命才不至于变成海上的泡沫。
但是,她做不到!
她只是想想那些做作的情态,她就忍不住恶心得想吐,她就宁愿变成了泡沫,至少还能保留点尊严!
没错,活下去是她所欲也,但那是有尊严地活着,而非苟且偷生!
一个人的时候,这些细枝末节就林林总总地冒了出来,在她脑海中走马观花似的琳琅满目,但是她却没有眼花缭乱。她的大脑就像是她父亲经营的绸缎庄,尽管色彩缤纷、光怪陆离,但是却逃不过她的一双慧眼:红橙黄绿青蓝紫,她随手一抓,就能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在对比、分析了她与王子的条件之后,她归纳出这样两点:
其一,王子尽管是富二代,但终究是属于富者一方,地位显赫、财大气粗;而她来历不明,身无分文,虽然拥有绝色容颜,但终究只是皇宫里一个漂亮的奴隶罢了。门不当户不对是她与他之间最大的沟壑。
其二,王子心有所属,心上人是王子一心以为的救命恩人。虽然她从姐姐们的口中了解到,真正的救命恩人应该是她,但,她缺乏有力的证据,让王子信服。何况,她还是个哑巴,有口不能言。本来还能寄托于写字,但偏偏老祖母和她的人鱼姐姐又只教了她口语。无法顺利地交流,将是她与他之间最大的障碍。
问题虽然严重,但这就像大夫问诊一样,只要能够找到症结,就不愁没有对策。
对策一,乔双双必须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积累财产,以便能够与王子平起平坐。
对策二,乔双双务必努力学习这种语言的书写方式,确保她能与王子正常交流。
这时候,乔双双想起了老祖母送给她的珍珠花冠,如果她那时记得将它带上来的话,绝对是一笔值得肯定的投资。
乔双双微微叹息了一声,但她不是一个沉迷于过往的人,叹息只是觉得可惜,叹息了之后,她就想到了眼前。
这个宫殿里的服装真的存在着很大的问题!从王子到每一个仆役。
当她这样感叹的时候,她一点都没有藐视原任服装设计师的意思,相反,她还很感激,若不是他的平庸,又怎能突显她的杰出呢?
改变从一个人开始!一个叫汉娜的女奴隶,这个女奴隶身形微胖,肤色暗黑,再加上那件庞大的白色衣服,使她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水桶。恰好,她负责的就是清洁工作。
乔双双对那件衣服做了修改,甚至都没有改变颜色,汉娜就如脱胎换骨一样。她的胖变成了丰腴,配合着那巧克力一样的肌肤,居然传递出性感的风情。
汉娜的变化立刻引起了他人的注意,美丽,就算是一剂毒药,也是心甘情愿要吃下去的。
星星之火,在宫殿里蔓延成燎原之势!
乔双双和哈伦再次见面的时候,是在皇后的卧室,房间里装饰着贵重的红色花毡,那一片红色之中,乔双双犹如一朵洁白的百合,美丽得眩人的眼睛。
只一眼,王子就知道这些日子的努力白费了。那个他时不时会在脑海中跳出来捣乱的影子,这一刻毫无预防地出现在他面前,突如其来的欣喜告诉他,他其实一直都在想念着她!
王子惊艳的表情落入了皇后眼中,皇后笑了。知子如母,她当然理解儿子那颗易感的心,正是因为理解,所以她才担心,担心儿子一味地沉浸在那个救命恩人身上无法自拔,以至于徒然误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但是王子此刻的表现,却让她放下了心。如果王子会对眼前这个姑娘动心,那么,王子日后也会对国王安排的那位公主动心。她见过那位公主,其姿容绝对不亚于这一位姑娘。何况,那公主还拥有一副美妙的嗓音;而这一位,美是美了,却是个哑巴。
“哈伦,这是我的新裁缝乔,你看她为我做的衣服是不是很别致?”皇后站在那儿,盛装华服,天鹅绒和紫色的衣服将她的高贵与优雅衬托得恰到好处。
哈伦的目光移到了皇后身上,立刻大声地赞美起来,一半是讨皇后的欢心,还有一半却是真心实意的赞叹。
目光再回到乔双双那里时,里面的内容就又丰富了一些。这个精灵一样神秘的少女,到底还有多少法宝,让他防不胜防呢?
“哈伦,你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不如让乔也为你定做一件新衣吧!”
从皇后的卧室出来,两个人一直保持着罕有的沉默。
乔双双是不会说话,没有办法。
那么,王子呢?
王子是不是还记着那一记耳光,所以不肯谅解她?
又或者,王子根本已经不再记得她,真的把她只当成了一个裁缝呢?
乔双双不安地在王子身后偷觑着王子,一颗心七上八下。
如果是前者,她尚有办法应对,毕竟求取谅解的方法已经在她脑海里演绎过无数遍了。
但如果是后者呢,她要怎么面对这崭新的开始?要知道,有时候新未必是好事。新,意味着陌生,意味着疏离,也意味着她对于王子吸引力的匮乏。如果她之于王子,仅仅是那么一个容易被人遗忘的对象,她实在没有多少把握在未来的不多的日子里,去赢得王子的情深一片!
情路难,难于上青天!
王子还是不说话,也不回头。
王子的后背挺拔顷长,即使是裹在一件糟糕的衣衫之内,也无损于其健美体魄和优雅气质。
当然好马是需要配上好鞍的。若是穿上她设计的衣服,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绝世风姿呢!
乔双双眯起了眼睛,像一个无比老练的服装设计师,用挑剔的审度的目光打量着王子。她长长的睫毛像是两把刷子,盖住了那一对剪水双瞳。蔚蓝色的水眸就像是被云层遮了的月光,朦胧着,也魅惑着,渲染着挑逗的意味。
王子恰是在这个时候转过了身子,他本来是要说话的,但是,乔双双的表情就像是一颗裹着糖衣的炮弹,将那些句子打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遗落下来的,除了甜美,还是甜美。
当时正是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斜斜地从落地窗射进来,均匀地洒落在乔双双金黄色的头发上,将那发丝染得犹似金黄一般璀璨。乔双双半仰着脑袋,唇微微撅了起来,好像在无声地邀约什么。
王子伸出手,一手揽住了乔双双富有弹性的腰身,一手托住了乔双双的后脑勺,湿润的双唇紧紧地贴在了乔双双鲜艳的唇上。
乔双双猛然吃了一惊,这个结果是她怎么想都无法涉及的。乔双双的情爱经验完全是一张白纸,白纸样的乔双双又怎么会想得到那种风花雪月般的旖旎风情呢?
乔双双一惊,嘴唇就不由自主地张了开来,这对王子而言,无疑是进一步的暗示。
王子的轻薄唇瓣稍微撤离了一下,乔双双还没来得及吸口气,王子就展开了第二度进攻,他的舌头像是一条小蛇滑进了乔双双的嘴里,粉嫩舌尖传达着似有似无的碰触。
那绝对应该是恶心的,乔双双以为自己会吐!
是啊,就算她的洁癖已经被她控制到了一定的程度,但也只是控制,并没有消失。
那么,一个有洁癖的人,怎么能够容忍另一个人将舌头伸进自己的嘴里,何况那里面还有他的唾液?
乔双双也伸出了双手,放到王子的后脑勺处,凶狠地揪住了王子的头发,将王子的脑袋拽得直向后仰了开去。
王子痛得喊了出来,那种头皮都要被掀掉的滋味,没有多少人尝试过,何况是王子!
王子的手一松开,乔双双顿时敏捷地后退了一步,低下头做出呕吐的动作。
但是没有!
没有呕吐,没有恶心,没有难受!
异样的感觉是有的,喉咙里仿佛注入了一股甘纯沁脾的清泉,悠悠地游走着、滋润着、旋转着、升腾着,激活了口腔的每个细胞。
乔双双慢慢地直起了身子,她的面前,王子正在看着她,那目光既充满了愤怒,又满载着疑惑,甚至还有厌恶,还有冷峻,还有……
乔双双头皮发麻,但她还是鼓起勇气,没有回避王子的目光,虽然她的脸已经烫得像是要着火。她勇敢地注视着王子,张了张嘴巴。
这当然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慢说她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就是她能够说话,这么尴尬的时刻,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让我感到不可思议!”哈伦王子却退了一步,“又要勾引我,又要扮纯洁,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煞费苦心以一种何其独特的方式来到我身边究竟想做什么?”
乔双双被这一番子虚乌有严重损伤其自尊心的攻击彻底激怒!面颊上的火烧云一路燃烧过去,所到之处,她的皮肤一片云蒸霞蔚。那火,也落到了她蓝色的眼睛里,就像是两簇火苗,燃烧在海洋深处。盛怒之下就是冲动,她的手高高地扬了起来,但是落下来的时候,被王子扼住了手腕。王子这一回很不客气,所以,乔双双的手腕几乎被折断。
“暴戾女王,男人的修养再好,也不可能容忍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
王子的脸就像是那水中的倒影,摇摇曳曳,乔双双明白,自己的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这使她更加愤怒,右手被禁锢了,耳朵里还要忍受王子的栽赃陷害,乔双双爆发了,她用她的左手劈头盖脸地向王子打去,她用她的双脚拼了命似的向王子踹去。
王子陡然一惊,仓惶间,身体遭受了几下痛击。
可怜王子金枝玉叶般的身子,从来都是受宠的份,哪里受过这等暴力倾向。王子也不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亏在缺少实战经验,尤其是在面临这种毫无章法的地痞无赖的打斗之法。
他狼狈地又要闪躲,又要去抓乔双双的手,还要躲避乔双双那阴险的双脚,弄得左右支绌、险象环生。事出无奈,他也只好放弃了绅士风度,他一把将乔双双扛在肩头,不顾她的两个拳头在他后背擂鼓,抡起另一只手,在乔双双的臀上啪啪啪来了几下。
乔双双静了下来。
“你保证不袭击我,我就放你下来。”这算是王子的妥协了。
乔双双没有动静。
“那我当你是答应了。”王子试探着问道,乔双双的脑袋在他背后,他看不见她的反应。
乔双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王子放下了乔双双,乔双双一获得了自由,就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子飞奔而去。
但是王子还是看见了,看见了那满脸的泪水和受伤的表情。
正文 第四章 打猎
乔双双和哈伦结上了良子。
有哈伦在场,乔双双就变成了一尊雕塑,不仅不会说话,连表情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同样,在乔双双面前,王子也失去了优雅的风度和不凡的谈吐,变得木讷、紧张、手足无措。
王子的生日宴会来临了,王子却最终没能穿上乔双双做出来的衣服。
在那个生日宴会上,所有人的服饰都那么精美别致,只有王子,依然穿着过了时的泡泡袖和绉纱,看上去那么老土,那么别扭,完全失去了以往耀目的风采。有几个慕名而来的邻国公主,都在悄悄传递着不屑的目光。美色也是需要流行去锦上添花的。
国王皱了皱眉,看了看皇后。
皇后也皱了皱眉,看了看乔双双。
乔双双眼观鼻鼻观心,来了个漠不关心。
乔双双那个样子,皇后也无可奈何。
因为如今的乔双双,完全有这个资格耍大牌。作为全国上下最杰出最伟大的服装设计师,乔双双设计的服装,不仅这个国家的民众喜欢;甚至其他国家的皇族,也纷纷赶来订购。乔双双身价百倍,声名远播,若是她不愿意留在皇宫里,皇后也是无可奈何的。
谁让追求美丽,是人类永恒的天性呢?
你可以放弃生命,也绝不肯放弃美丽的机会!
创造美丽的乔双双,本身就是美丽的代名词。
乔双双只是静默着站在那里,却已经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在这个宴会上,乔双双的衣服绝不是最华丽的,相反,在一片万紫千红之中,她的衣服出奇的素,颜色是极浅极浅的烟灰色,她整个人裹在这一层朦朦胧胧的灰色之中,隐约地勾勒着飘渺的线条,若隐若现中恍惚着,让人看不清,道不明,眼前仿佛是山谷中升腾的朝雾,有形无质,明明近在眼前,偏又如天边遥远。于是,便是卯足了劲地想要看清楚,道明白。但越是看得分明,却越是觉得模糊,当真是雾里看花,人朦胧,心也朦胧了。
乔双双就在这一派繁弦急管中,用一点无言的风情含而不露地收敛着众人的目光;她的美,在那些陪同公主前来的王子、大臣的眼光中一点一滴地累积起来,细水长流似的,涓涓不断。如果说这个宴会是一朵美丽的花,那么,乔双双就是那花中的蕊,真正的娇媚无比,整个宫廷的人在她面前都心甘情愿地深深弯下腰来。
王子的生日宴会,王子却成了配角。
夜深了,曲终人散,王子追上了乔双双。
“我们和解吧!”王子挡在乔双双面前,美丽的黑眼睛含着友善的笑意,“我投降了。”
乔双双本来是低垂着脑袋的,听到王子的话,她缓缓地扬起了她的脸蛋。白色的月光, 就好似天河之水倾注在她羊脂白玉般的肌肤上,照映得她的肌肤越发白里透红。她看着王子有些不安的表情,看着王子讨好般的微笑,她的小脸绷不住了,她的小嘴偷偷地泄露了一丝微笑,红晕也回到了脸上。
王子怔怔地凝望着她,恍惚间仿佛听到了玉兰花开的声音。
乔双双却又变了脸色,警告般地瞪了他一眼。
“又怎么啦?海底精灵。”王子笑了起来。
乔双双不理会他,却向书房走去。王子只好跟在她身后,在他二十年的生命力,他从来都没有碰到过这么复杂这么多变的姑娘,这个姑娘简直把他搞糊涂了,越是糊涂,他的好胜心就越是强烈,越是想要把一切弄清楚。在这样一来一回的过招中,他却反而越发糊涂了,他既弄不清楚乔双双,也渐渐地搞不清楚他自己。他的精力被乔双双三个字撑得满满实实,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有时候他偶尔想起来,会记得有一个姑娘曾经救过他的性命,但是,残留在脑中的影子,也变得那么暗淡和遥远,转念之间,就失去了芳踪。
他站在乔双双身后,看着乔双双弯下腰身,薄薄的衣衫贴在身上,显出她不盈一握的腰和浑圆上翘的臀部,优美的曲线看得他不由得吞了口口水。
幸好乔双双很快地转过了身子,把一张纸交到他的手上。
“什么?”王子疑惑地看了看乔双双。
乔双双努了努嘴,示意他看纸上的字。
王子低下头,看到了一行流畅的字体:“要和解可以,但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还会写字?”
乔双双不屑地给了他一个白眼,抓过笔,又伏在桌上,刷刷刷写了起来,写完后,丢给了王子。
“不准再亲我!”王子故意念了出来。
乔双双俏脸一红,回眸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王子连忙拉住了他的手臂:“我答应!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帮我做一件合身的衣服。”
王子的声音带点儿撒娇的无赖,那孩子似的神气,在乔双双体内引起一种近乎母爱的反应。乔双双看着他饱满瓷实的额头上乌黑的有些卷曲的短发,看着他同样乌黑的带着央求的眼睛,她的手忽然痒了起来。
她踮起脚尖,在王子的脑门上轻轻地摸了一下,那手里满是怜惜。等她意识倒她的举动后,她囧得差点没有找个地洞钻了进去。
“你是不是同意了?”王子拉住她的两只手,强迫她面对着他。
乔双双半低着螓首,幸亏她今天的头发没有盘起来,遮住了她绯色的脸蛋。长发落在她的晶莹如玉的柔肩上,看上去十分诱人。头发上箍了一条米色的带子,画龙点睛的效果。
王子又想去亲吻那些可爱的发丝了,当然这一次他只能在心里面尽可能详细地想一想。他可不想好不容易挣来的平静又被他贸然的一吻给打破了。但是,有一天,他会让这个倔强的暴戾女王心甘情愿地献上她的吻。他默默地想着,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王子让乔双双做的衣服是服。
皇宫里的人都知道,哈伦王子钟情于和击剑。
王子天资禀赋、剑术高超且聪明过人,在他十二岁那年,他的剑术就已经无敌于这个国家。众所周知,王子拥有最优雅的动作和最灵活的战术,在击剑中,不仅速度奇快,而且能清楚地、准确无误地刺在对手的有效部位。不过,王子不爱杀人,每次都点到为止。但或许是因为缺乏敌手,王子对击剑的兴趣,远不及来得热烈。
每到狩猎季开始的时候,王子那种慵懒的表情就一扫而空,他变得警觉、敏锐,王子的黑眼睛里,迸射出激动热切的光芒,甚至带着嗜血般的狂热热情。
王子当然有许多服,那些服形形色色、五花八门,堆满了王子的用具室。
乔双双浏览着那些猎服,宝蓝色的瞳眸如同一片深色海洋,映着室内的灯光,恍若星子洒进王子的眸心,漾起淡淡的水波。
“又在抨击我的裁缝了?”
心平静气地相处了下来,他们发现,其实两个人真有着那种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境界的。只要乔双双一个眼神,王子就明白她想要说什么。同样,有时候王子才刚起了个头,乔双双也能揣度出王子的心情。
乔双双蔚蓝的眸光中流转着玛瑙般晶莹的月华。
王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乔双双如玉的脸蛋上透出了一层薄薄的怒气。
“我不是不信任你,但你也该知道,眼见为实嘛!”王子连忙说道,“何况,我的确觉得这些猎服真的很不错的。”
乔双双斜睨了他一眼,拿起一件粉白团花的猎装。
说实话,这是所有的猎装中最适合王子的衣服,因为青睐于室外运动,王子有着健康迷人的小麦色皮肤,若是在阳光下,那肤色会显出迷人的金色光泽。小麦色撞上白色,往往能碰撞出非同寻常的搭配火花。
乔双双最大的设计特色,就是善于透过表面,看到一个人内在的灵魂。如果说别人的衣服是锦上添花,那么她所设计的服装就是一个代言人,能说出潜伏在皮囊之下那些真正能够打动别人的东西。
其实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色,问题在于,大部分人并不能掌握自己的那些优势,那些优势总是需要借助长久的接触,才能让别人慢慢地领略到,慢慢地喜欢上。但人与人之间,有多少是拥有这种“慢”的机会呢?更多人信赖的是第一眼的感觉。如何在第一眼将自己最亮丽的一面展示出来,这就是一门学问了。乔双双恰好就是精通了这一门学问的专家。
乔双双的衣服,会说话!会替主人说出主人都没有意识到的优点。
这就是乔双双能凌驾于全国服装之上的关键所在,这就是乔双双有别于裁缝的另类之处。
就像是乔双双的三妹曾经说的:“服装设计师与裁缝,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裁缝人人都能做得,但服装设计师,就需要惊人的天赋和源源不断的灵感。拥有其中一点已经可以引领服装界潮流,若是两者兼备,恐怕真是空前绝后了。”
乔双双恰好是两者兼备的那种人,那种人,几个世纪里,都难得出现一个。乔双双可以说是横空出世。
这也是乔双双懒得理会王子的激将的缘故。因为,她完全没有必要在语言上逞强,她的服装会让王子目闭口呆!
王子的确无话可说。
事实上,不仅是王子说不出话来,当宫女们为王子穿上了乔双双设计的猎装之后,所有的人脸上都只剩下惊艳的表情。
那实在是一套巧夺天工的猎装!
那实在是一具无与伦比的躯体!
哈伦王子沐浴在阳光下,粉白团花翻领半衫将他高大挺拔的身段衬托得俊逸不凡;蓝色束口箭袖,利落飒爽;后腰处缝制着一排金色铜扣,看上去既别致又潇洒;臂弯里夹着的帽子,更是增添了几分高贵和典雅。浅米色马裤塞入黑色的高筒皮套靴之内,将双腿拉得更加笔直修长;一条宽式皮质饰带束在腰臀处,配着美丽的腰带扣子,皮带上潇洒地吊挂着一只装着手枪的皮套,洒脱飘逸、男人味十足。
这一套猎装,把王子所有的优势都凸显了出来,使得王子就像是一个耀眼的发光体,谁都不能不被他吸引并且迷惑。
王子自然是得意的,不过他的得意在对上了乔双双的目光之后,就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一样,泄了个一干二净。
乔双双的眼睛的确在说话。
“看到了吧!这就是我设计的服装!是我的服装赋予你如此的魅力!”
王子不愿承认,但他又不得不承认!
在这一身打扮之前,他的俊美是每个人都认可的事实,所以,这种俊美只有欣赏,没有惊讶。
但是,穿上了乔双双设计的衣服,他却拥有了令人震惊的力量。这力量,是乔双双创造的。
王子不由得很泄气,同时泄气又令他愤怒。他下意识地觉得,他必须做点什么,让乔双双也震惊一下。
他看了看乔双双,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乔双双看出了他的意图,但是乔双双是来者不惧的。她冲着王子翘了翘可爱的小鼻头,意思是,放马过来吧!
王子真的牵来了一匹马,他叫乔双双穿上男子的衣服,并给她配了比较小巧的猎枪。
这样乔双双就代替了王子的随从,陪着王子骑着马去了。
王子,从来都喜欢单枪匹马地进行,他觉得这样更富于挑战意味。所以,他的身边永远只带一个随从,一条猎狗。猎狗是他的助手,而随从,只是为了给他带回猎物。
王子和乔双双走过充满了香气的树林,绿色的枝叶从他们的肩膀上扫过去,鲜活生机让他们两人情绪高涨。鸟儿们却躲进了鲜嫩的叶子,只是悄悄探出小脑袋,优美宛转的歌声在林中回荡。崎岖的小路上,核桃花散发出来的清香沁人心脾,不时从旁边冒出一只叫不上名的小昆虫,让乔双双觉得兴奋莫名。尽管那时候她纤细的脚已经疼得难以忍受,但是大自然却有一种神奇的魅力,叫她心甘情愿地忍受下去。不过也许,那种力量也来自身边这个仿佛有着神圣光芒的男人。
这时候,王子忽然扭过头,朝她“嘘”了一声。
乔双双顺着王子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一头美丽的动物,头上双角洁白如雪,威风凛凛地向前伸出,角尖看上去十分锐利。身上镶嵌着迷人的白色斑点,状似梅花,阳光下发出绚丽的光泽。四肢顷长,腰部与臀部的线条非常优美,此刻,它正姿态娴雅地在河边散步,它仿佛也深知自己的美丽,时不时低头凝视着水中的倒影。
王子端起了猎枪,瞄准了那头动物。
“噗!”
王子吃了一惊,那头动物也吃了一惊,意识倒自己身处的险境,立刻撒开四肢,像一棵白色的流星,丛林深处跑去。
“那是梅花鹿!”王子气愤地大叫起来,现在他知道那个声音的来源了,但是有什么用呢?梅花鹿已经跑掉了,“你浪费了一头多么好的猎物你知不知道?”
乔双双拍了拍手,她的手刚刚丢出去一块石头。她当然听到了王子的责问,不过她已经不用回答了,因为王子显然并不愿意轻易放掉快要到手的猎物。王子一勒马缰,白马长嘶一声,窜了出去。
乔双双只好跟了上去。
如果乔双双的脚没有那么痛,她骑马的本事,绝不亚于王子。即便如此,她还是游刃有余地紧跟在王子后面,扑面而来的树杈枝叶急速地从她面前躲到了她的身后,她匍匐在马背上,眼前渐渐空旷起来,她看到了那头美丽的梅花鹿,看到它轻盈的身体,在沙砾与山石间流窜。当它回眸一望时,眸子里流露出浓浓的忧郁,美色撩人心怀。
乔双双迷醉的同时,对王子充满了强烈的谴责。她简直无法想象,看上去那么和善的王子,怎么会毫无人性地对准这样一头温驯的动物下手?她想,真的是人不可貌相!若不是这一次出猎的机会,她又怎么能够认识到,王子的真面目有如此可怕?
愤怒让她丧失了理智,她无论如何都要赶在王子的面前,拯救那头可怜的梅花鹿!
她快马加鞭,她的坐骑好像也领会了主人的意思,马背异常柔滑富有弹性,当乔双双的鞭子落下的那一刻,坐骑在她胯下疾骤地起伏,犹如一面顺风的帆,乘风而驰,从王子的顶上一跃而过。
那时候王子正要射击,身后传来的异动让他本能地伏在马背上。乔双双的坐骑几乎是擦着他的帽子一下子纵到了他的前面。等他重新坐直身体的时候,他的帽子无辜地落到了地上。
他恼怒地望着乔双双,乔双双身后的梅花鹿站定了身子,缓缓回眸,眸中竟闪烁着嘲弄的光芒。
王子大怒,他重新端起猎枪,但是,他的猎枪撞上的是乔双双的枪口。
“你射,我也射!”乔双双那对会说话的眼睛有了宣战的意味。
“你疯了!”王子大声斥责,“不要妨碍我!”
但是乔双双固执地与他对峙着,乔双双的认真让王子认识到一件事——他辉煌的史中,恐怕将留下一次屈辱的空白!
这一认知让王子加倍地暴躁起来。
“砰砰砰!”
他的猎枪响声大作!枪声过后,王子的猎狗如箭一般射了出去,瞬间不见踪影。
但这对王子而言,却又是鲜有的罕事,王子,从来只要一枪,弹无虚发。
而这一次,他打空了枪里的子弹,最终也没能打中那头梅花鹿。梅花鹿已经消失了,只在它站立过的地方,留下四只花朵般的蹄印,就像是王子奇耻大辱的烙印。
王子气馁地站在梅花鹿站立过的地方,冷不防背后也是一连串“砰砰砰”的响声。
他大惊失色,转过身来,却是乔双双端着枪,正在向他开火。
乔双双的枪声会滞后,那是因为她首次使用猎枪。在这之前,她完全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玩意儿。这玩意儿比她的暗器速度快多了,杀伤力也强了十倍不止。她看到了王子的使用方式,稍加琢磨,就学会了使用。她学过暗器,枪的使用比暗器又来得简单。所以不是她打不中,而是她根本不想打中。她再憎恶王子,也不可能在这儿要了他的命。她要了王子的命,等于绝了自己的后路。这一点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你真的疯了!”王子纵马过来,一把夺下她手中的猎枪,狠狠地扔在地上。
乔双双毫不畏惧地看着他,她的眼睛告诉王子,只要王子敢猎杀动物,她就会对王子开枪。
“动物竟然比我更重要?”王子嚷了起来。
“是的!”乔双双郑重地点头。她想,王子其实应该庆幸,移魂到小人鱼体内的人是她而不是她姐姐,若是她姐姐,这会儿,王子只怕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在她姐姐心中,动物是凌驾于人类之上的。
“我不该带你出来的。”王子喃喃说道,他的神情是那么失落,以至于乔双双的心里竟奇妙地生出了一种怜惜,渺渺然的,却很真实。在这种心情的驱使下,她的表情柔和了,温润的眸子里一片宁静柔和,像静谧的幽谷。
王子怔怔地望着她的眼睛,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那么性感的身材,王子没有动心;那么美丽的容颜,王子也没有生出特别的感情。唯有这一对眼睛,却深深地吸引了他,叫他无论怎样都逃脱不开去。
“你到底是谁?”王子迷惑地问道,他的手指摸着乔双双的脸蛋,玉肌吹弹可破,触感滑若凝脂,最诡异的却是那一份与生俱来的熟稔,仿佛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曾经做过这样的动作。他的神情带着痴迷,惘惘然笑道:“你知道吗?我忽然觉得又庆幸又害怕,我想若不是你自己跑到我面前,我们两人就这样错过了,永远都不能够见面,那该如何是好?”
乔双双心里头别的一跳,意识也恍惚起来。的确,她与他本来是多么不相干的两个人,但凭她如何地想破脑袋,如何地使尽力气,也绝无可能会相识、相遇,甚而相知、相恋。然而,怎么会偏偏的有这么巧,她的魂魄在睡梦中飘飘悠悠地进入了小人鱼的身体,借着小人鱼的眼睛,她认识了他!这世间莫非真的有那么一只神奇又可怕的手,硬生生地要把她与他凑到了一块儿去。
她被自己的念头骇了一跳,不觉地把眼光避了开去,这一侧眸,眸子里映入的却是一头露着凶光的恶狼,正流淌着口水,贪婪而垂涎地盯着他们,随时准备扑向王子的脖子。
乔双双悚然而惊,她夺过王子手中的猎枪,对准了灰狼,没有响声,原来子弹竟打光了。灰狼咆哮了一声。这一下尽管没有火光,但很显然灰狼对这种攻击性武器并不陌生,它的攻势犹豫了一下,这一犹豫,给了乔双双和王子一线生机。
两人策马飞奔,落荒而逃。
正文 第五章 逢生
山势渐渐高峻陡峭,灰狼不但没有放弃,还用它凄厉的狼嚎唤来了同伴。
日头渐渐堕了下去,群狼的眼神中都闪烁着狡狯的光芒,它们颇有算计地将乔双双和王子逼向高山,在那里,这两个人类将再无退路,只能沦落为它们口中的美食。
王子一边逃命,一边取出腰间皮套里的手枪射击。王子的射击技术很高,沿途中,不断有狼的尸体倒毙,但是,血腥不但没有令狼群却步,反而更使它们兴奋起来,它们嚎叫着,步步紧逼。
王子和乔双双终于到达了巅峰,苍苍茫茫的云海在奔涌、翻腾、破碎,再集结。他们身后,狼群就像是那挥之不散的云雾,随着他们脚步的快慢压了上来。
落叶萧萧,流水潺潺,那本是一席不食人间的烟火清静之地,然而此刻,却变成了血腥的战场!
王子悲哀地凝视着身旁的乔双双,他想他们很快就要被饿狼撕扯成碎片,瞬间就会尸骨无存。他唯一感到安慰的是,乔双双和他在一起;他唯一感到遗憾的是,乔双双不能活着离开。
他伸出了手,想要握住乔双双的小手。乔双双转过头来,她的小脸白得毫无血色,但是她的眼神却透露出坚定的光芒。即使是陷入在这样的死亡阴影中,活着的信念依然如此强烈!
她果断地握住了王子的手,双脚在马镫上用力一踩,借力而起,轻巧地立于马背之上。她的小脚,已经疼得鲜血淋漓,但是这会儿,她没空理会这些。她冲着王子做了个手势,叫他也像她这样,站在马背上。
王子疑惑地照做了,然后,他们两个身体,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从山巅上笔直地坠落下去,他们能够看到那些云块就像是一群向遥远国家飞去的小鸟般在他们的脚下飘动。他们身后,那两匹白马发出绝望的叫声,那声音疼痛了乔双双的心,也疼痛了王子的心。他们互相望着,都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那一点疼痛。
这一刻,什么都将离他们而去,唯有他与她眼里的这一点疼痛,提醒着他们,他们对即将逝去的生命渴望!他们都是如此强烈地想要将这生命抓住,并延续下去。
这一刻,他们排除了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地位、权利、金钱,甚至算计,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他们好像是第一次才深深地意识倒,对方仅仅是个人,是个和自己一样的,愿意爱也愿意付出爱的人!
这一刻,有惺惺相惜的情愫,缓缓滋生!他们忽然相见恨晚,他们恼怒自己居然浪费了那么多美好的光阴。
他们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浓浓的怜惜,是怜惜自己,也是怜惜着对方!
砰!
水花高高飞溅,他们落入了海里,海水像一张巨大的薄膜,将他们紧紧地包裹了起来……
乔双双会游泳。
王子却不会。
当乔双双把王子从海里拖上岸时,王子已经没有力量让自己浮起来,他的手臂和腿支持不住他愈来愈沉重的身体,他美丽的眼睛也已经闭了起来。
乔双双努力把他的头托出水面,海里的浪涛很凶猛。这是难免的,大海上无风三尺浪,何况,这时候海风正徐徐地吹着。看上去很温柔的海风,其实却制造着汹涌澎湃的巨浪。幸好乔双双曾经在海底待过一段不短的时间,她知道该如何对付这样的浪涛。但尽管如此,她手中托着一个男人,这男人毫无知觉,又沉得要命。乔双双几次都差点跟着王子一起沉落到黑暗的海底世界,回到她生活过的地方,当然是以尸体的身份。
乔双双觉察出了不妙,冰冷的海水倒是使她那双发烧的脚感到一点清凉。但是海岸迟迟不见踪影,而她的力气正在消逝。
她挣脱了笨重的靴子,顺便把王子的高筒靴也褪了下来。但还是不行,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要淹没在大海中的浪头下。
突然,有一股奇异的力量托住了她与王子的身体,她扭头一看,她的五个姐姐正合力地托起了她和王子,将他们重新送到了海面上。
刹那间,乔双双的眼泪夺眶而出。
这一点半路的亲情,此刻忽然绵绵密密地覆盖了心头,叫她百感交集。
她努力地回眸凝视,五个姐姐也忧伤望着她,口里唱起凄怆的歌。歌声缠绵悱恻,倾诉着别离后她们对她的种种思念。
乔双双有了一点愧疚和自责。她记起她离开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去告别一下。她是怀着迫不及待的冲动离开了海底,就像是摆脱了一个不属于她的缧绁。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的行为,会给别人留下那么大的创伤。现在她想到了,她却已经无能为力。
“对不起!”她的眼睛流露出浓重的歉意。
五个姐姐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歌声变化了一下,变得轻松了。乔双双明白,姐姐们已经原谅了她,并且愿意一如既往地帮助她。
亲情就像是大海里的水流,汩汩地流入她的心田。新的眼泪踏着旧的泪水的残痕,一遍遍地洗刷着她的脸,一如这后浪和前浪。
在这之前,乔双双一直都想要摆脱这具躯壳;但是,这会儿,她却有了一些迷惘。她不知道她是不是还要像以前一样毫不留恋地离去。她想,即便她离去了,她也会想念海底的一切,想念身边这个共患难共生死的男人。
这个乔双双再也不能回到曾经的乔双双了。有些东西就像是种子,已经在她心里扎根发芽了。
她躺在五个姐姐的手上,犹如一个婴儿躺在母亲的怀里,那么惬意,那么温馨。她闭上了眼睛,眼泪流入她的嘴里,和海水一样咸咸的,那久违的熟悉的味道,她忽然觉得回味无穷。
她和王子就那样在五个姐姐的扶持下,随着浪涛漂流着,漂流着……
风暴渐渐平息了,他们进入了浅海区,五个姐姐分别吻了吻她的额头,最大的人鱼公主交给她一个海螺,告诉她:“没有了声音不要紧,如果有事需要帮忙,就吹起这个海螺。那么,她们无论在什么地方,一定会千方百计赶过来。”
乔双双再一次泪如泉涌,她想要说声“谢谢”,但是她的嘴唇嗫嚅着,她怕这两个字太轻,无法承载姐姐们浓浓的情。姐姐们向她挥了挥手,转身向深海游去。她们到底不敢过于接近人类的地方。
乔双双惆怅地望着五个姐姐的身影,直到她们消失在海水的尽头。她的手心里传来了微微的刺痛,她低头一看,看到了那个海螺,小巧得犹如一个哨子。她回过头来,托着王子向海滩游去,经过了一个晚上的休息,她的力量又回到体内了。她轻轻地把王子放到柔软的沙上。王子依然沉睡着,她伏在王子胸膛上,王子的心跳很沉稳。虽然他仍然紧闭着他的双眼,但是乔双双知道,危机已经过去,他们劫后余生了。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灾厄中,他们损失了两匹马,两把猎枪,还有一条猎狗不知去向,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和他都活了下来。
乔双双的眼睛里涌起了新的泪花,这个晚上,她似乎变得特别会流泪,她仿佛将她这些年来的泪水都在这一个晚上流了出来。她情不自禁地弯下腰,吻了一下他清秀的高额,又把他湿淋淋的长发理向脑后。她想起了她在海底小花园里的那尊大理石像,不由微微笑了起来,难怪她第一眼就觉得这个王子有些面善,原来,小人鱼早就搜集了王子的雕像啦!
小人鱼真的是爱极了这个男人呢!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目光像空迷的朝雾,晕着蒙蒙细雨般恍惚的烟气。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时候她的脸上,满载了如水柔情,一波波地荡漾开来,每一圈波纹里,都倒映着王子的身影。
乔双双又叹了口气,右手轻轻地摸着王子的脸颊。他熟睡的脸含着一个婴孩的坦白和固执,他的漆黑的秀气的剑锋般的眉毛微微皱着,鼻子带着倔强的神气,高贵的嘴唇略微上翘,仿佛正在梦见什么美好的事情。想起她终有一日会离开这里,离开王子,她的心里,忽然有了不舍的感觉。
故乡在那一头牵引着她,她是无法割舍得了的;而这儿,突然之间也滋生了一股力量,叫她突然地放不开手去。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潇洒地一走了之了。泪珠从她的眼眶里跑了出来,滴落在王子的睫毛上,王子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不过他还是固执地不肯醒过来。
乔双双温柔地擦去了落在王子眼睛上的那滴眼泪,她想她恐怕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男人了。如果她最终得到了他,拥有他的也不会是她乔双双,而是幸运的小人鱼,她只能一生惆怅地遥望着大海的方向,一遍遍地回忆这个男人的一点一滴。如果她努力过后还是虚无,那么,王子会幸福地和他心爱的女人生活在一起,那时候的他,是否会记得曾经有过一个乔?
心脏深处,有隐隐疼痛划过,她捂住了胸口,悲伤地呜咽了起来。她忽然搞不清楚,这个动了情的女人,究竟是她乔双双还是小人鱼?这一场劫后重生,仿佛将她体内一直隐藏着的情感抽丝剥茧般地引诱了出来,而她的引以为傲的理性,却突然之间隐退了。
一双有力的臂膀搂住了她,王子把她拥在怀里:“嘿,我还活着啊!我还等着你把我吻醒呢!”
乔双双破涕为笑。
“又哭又笑,小狗撒尿!”王子刮了一下乔双双的鼻子,忽然感慨地说道,“我没想到能够活下来。乔,你救了我!”王子说那句话的时候,神情陡然恍惚了一下,一些被尘封了的记忆刹那间冒了出来。
他向四周望了望。
这时候天空正慢慢地明亮起来,天水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红霞,红霞的范围慢慢扩大,越来越亮,火红的太阳从海平面上一跃而起,大地睁开惺忪的睡眼,既而笑靥如花,仿佛也为着新一天的生命而欢欣鼓舞。
乔双双也望着四周,她发现在她的前面是一片陆地和一座绿色的高山,遥远的山顶上还闪耀着积雪的光芒,看起来就像是睡着的天鹅。一片绿色的树林沿着海岸延伸着,在林子的前面有一个教堂——王子曾经这样告诉过她。在它的花园里,一些柠檬树和橘子树健康地成长着,门前还立着很高的棕榈。这时,悦耳的钟声从那幢雄伟的白色建筑物中传了出来。
王子忽然松开了乔双双,站了起来,他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人,会从那花园里走出来似的。
但是,并没有谁出现。
王子有些失望,也有些释然。他回头看着乔双双:“就是在这儿,有一个姑娘,也救过我的性命。”
他看到乔双双有些怔忡的神情,继续解释道:“那天我坐在一艘船上——这船在那天的时候就已经沉了。我被巨浪推到一个神庙旁的岸上——就是这儿。有几个年轻女子在那儿作祈祷。她们之中最年轻的一位在岸旁发现了我,于是救了我的生命。”他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是在缅怀那一刻的温情,于是,乔双双忽然明白了王子的爱人,乔双双的心又疼了起来,但是她的脸上却露出了最甜美的微笑,那微笑好像是在祝福王子的恋情。
那微笑刺痛了王子的心,仿佛是为了挽回什么,也仿佛是为了申明什么,王子忽然飞快地说道:“我只看到过她两次:她是我在这世界上惟一爱的人。从那以后,我一直都在努力地寻找她,只要我能够找到她,我就要娶她做我的妻子,我将和她永远生活在一起!”
王子不再看乔双双了,他果断地向着那座神庙走去,在他的心还没有决定什么之前,他的行动已经代替了心——他要找到那位姑娘!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是出于对内心这种失控情感的挣扎,让他能够像遇到乔双双之前那样正常起来;也许是连他自己都在害怕这一份没有前途的感情——乔双双是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他的父母,他的教父都这样说过,他是这个国家的王子,将要承担起这个国家的未来,他不能轻率地将皇后的位置交给一个一团迷雾的女人!
没错,乔双双就像是海上的迷雾,就像是神秘的海底世界,无论是那一种,都不是他能够驾驭得了的。而那个姑娘,却是这陆地上的一缕阳光,那是可以触及的,可以感知的,也是可以召唤和把握的。他需要那个姑娘,来救赎他的未来。
乔双双一个人坐在沙滩上,沙子不再柔软,而变得格外地刺痛,刺痛她受了伤的双脚。阳光是那样的热烈,她用手阻挡着,但是,耀目的光线还是笔直地刺进了她的眼睛,她的眼前变得模糊而荡漾了。
王子从神庙出来的时候,是那样的沮丧,以至于他几乎站不住脚跟。他摇摇摆摆地来到乔双双面前,咕哝着:“她不在那儿,她不在那儿。”
乔双双已经恢复了平静,她又变成那个理智的好胜的不可战败的乔双双。她带着一身铮铮傲骨站在海滩上,海风徐徐吹着她男子的服装,看上去潇洒出尘,好像她本来就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海风也吹着她那一头金发如同拥有了生命一般张牙舞爪,那一团野性勃勃的发丝簇拥着一张被风吹得如玫瑰般红润艳丽的脸,在她纷飞的金色发云中现出极其动人的光彩。
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美得如此极端,美得如此狰狞,叫人看了不仅仅是喜欢,甚至是恐惧——好像只要眨一眨眼睛,她就不在那儿,也不在任何地方,你永远也找不到她,永远!
王子抓住了乔双双的胳膊,他的脸也呈现出异样的潮红色,他凝视着乔双双,忽然喊道:“你这个女巫!她本来是应该在那儿的,对不对?是你让她变没了,对不对?是你让我看不见她的,对不对?”
乔双双的神气更加傲然,也更加冷漠,她冷冷地鄙睨着王子,根本不屑于做出任何反驳,甚至拒绝用眼睛传递她的看法。
她的沉默和敌对让王子更加气馁,也更加失态,他头痛欲裂,心痛如割,他本来是想要摆脱她的,但是他的努力却反而使得乔双双有了加倍的引力,那引力叫他无从挣扎,也叫他的举止变得那么可笑。他陡然用力把她拥在怀里。
乔双双挣扎了起来,但是他的力气突然大得惊人,他用双腿把乔双双的双腿狠狠地挟住,他用双臂把乔双双的胳膊紧紧地抱住,他久久地不肯松手,怀里的肉体好像与他有了骨血的联系,纵然他使尽浑身解数,也是如何都扯不断的。他的眼泪涌出来,很快就被海风吹没了。他的声音也哑了似的,一句话说不出。他哽咽着,低下头吻住了乔双双的唇。
他知道乔双双是不易征服的,征服乔双双是要赌上他整个的人生的。乔双双太冷静,对自己的生活太有安排,一旦乔双双明白他最终都无法与她结婚,乔双双就会毫不犹豫地放开他,也放开这里的一切,如同沧海一粟,瞬间便没了踪影。
这些,他都知道,正是因为知道,他才格外地绝望,他既不能给予乔双双她想要的一切,偏偏又无法放弃乔双双。在共同经历了一连串无法想象的灾厄之后,他对乔双双的占有欲强烈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即便乔双双是个影子,他也是要死死抓住的;这影子就是被风吹散,他也要到那个散处去一点一滴地搜集起来,攒在手心里。
这两种煎熬让他犹如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甚至那么真切地体会到人将死未死的情景,那就是身体还活着,魂已经飞走了。
他昏昏沉沉地在乔双双的唇上碾压着,吸着,直到嘴唇传来剧痛,直到尝到血腥的滋味。他不甘心地松开了乔双双,看到乔双双高高扬起的手,他忽然觉得心力憔悴,头脑更加发沉窒重,他的身体向前倾倒,倒在了乔双双身上。
乔双双的手落下,却没能抡在王子的脸上。
王子再一次闭上了他美丽的眼睛,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淡淡阴影。他的脸色更加鲜红,他的皮肤烫得惊人,却没有汗水渗出来。
王子发烧了。
乔双双背着王子走进了那幢高大的房子。
神庙里的人很随和,也许那与他们知道王子的身份有很大的关系。何况,王子并非第一次进入神庙。他们给王子安排了一间舒适的房间,给他吃下有效的汤药。
五六个修女围绕着王子,乔双双站在人群的外围,她不会说话,也没有人找她说话,她反而变成了莫不相干的人。
她自嘲地笑了笑,心想她本来就是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命运硬生生地让她来到这个世界,也许只是为了捉弄她一下罢了。芸芸众生里,她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粒尘砂而已,她的喜怒哀乐当得了什么呢?
她转过身子,走出了房门,走向花园。
一种冰冷的孤独,像是一条小蛇,冷冷地游进她的内心。现在她知道为什么在海底的时候,她不曾感到孤独了。那是因为,海底世界的人,都把她当成了自己人。她在那里,虽然灵魂是乔双双的,但是,她却享受着小人鱼的一切,一切宠爱。
思念占据了她的心房。令她奇怪的是,这一种思念居然来自海底。她的家乡的一切淡出在这种思念之外,惆怅地却又释怀地遥望着她,好像在与她挥手作别。
这应该是一种不祥之兆吧!预示着她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她悲哀地想着,加倍地思念海里的老祖母和姐姐们。
也许她很快就将变成海上的泡沫,真正地与小人鱼融为一体。
乔双双坐在花园的石凳上发呆,一个年老的修女走到她身边,告诉她,王子正在发疯一般地找她。
她吃了一惊,站起来就跑向王子的房间。连她自己都没有意会到,她对王子的关心已经超越了对自己生命的关注。
还没走进房间,她就听到了王子声嘶力竭地呼喊声:“把她找回来。把她找回来。”那声音是透着百般的凄惶,万般的焦灼,乔双双的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身子骨也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她撑着门框,定了定神,揩去了眼角的泪水,才慢慢移步走了进去。
王子一头热汗,满脸紫胀,一见到她,得了什么宝贝似的,欢喜地叫了起来:“乔,乔!”
乔双双知道王子还陷入在发烧的状态,所说的所做的只怕连他自己都糊里糊涂。王子对她的依恋,她当然不能一厢情愿地认为是王子全心全意的爱她甚至于忘记了自己的父母忘记了这个国家的使命。这只是王子在极度脆弱下表现出来的一种状态——想要迫切地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而已!而她乔双双,就是王子这时候的救命稻草!
乔双双明白了这一点后,心里面反而没那么患得患失了。人生本就是攒在手里的水似的,从来都不是天长地久,而只代表了曾经拥有。也许正是因为曾经拥有过的痕迹,万事皆休之后,才格外的缱绻。不管如何,她与王子已经共过生死,就这一点生死相依,就足以成为她的一个劫后余生。
乔双双迎着王子,如同一个圣战归来的战士,带着满身的荣耀和卸甲的自在,她把她的手交给了王子。
正文 第六章 告白
整个夜晚,王子一直抓着她的手,任性地不肯松开。她只好趴在王子的床前。
柔和、皎洁的月光从打开的窗子射进来,黑沉沉的屋子,也变得银灿灿起来。这月色轻匀如绢,若有若无,月色如此素雅,梅花岂非要在这极淡极淡的月色中消失不见了么?不见也有不见的好处,梅花隐匿在多情的月色之中,所有的消极情绪都自己扛起,只留给对方想象中的美好,那也不算是一件坏事吧!
她的心里浮起了一点淡淡的喜悦,和一点淡淡的哀愁,颇有些悲喜交加的味道。
她想要笑一笑,但是眼泪倒落了下来。
她和王子从来都没有像此刻这样接近,近到她能够数得清楚王子那扇子般的眼睫毛。睡梦中的王子是多么稚气呀,简直就像是个孩子。他的鼻翼无比精致,轻微地抽动着,那也是婴儿才能够具备的。他的黑发蓬松的卷卷的,将他的脸型衬得更加地精致。她想去吻他的脑后面的短发,吻他孩子气十足的脸蛋,吻他微微上翘的嘴唇……仅仅是这样想象着,便有一种软溶溶、暖融融的感觉,泛上她的心头。她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红起来如醉如痴,白的时候又万念俱灰。
她轻轻地抽出了手,她不能再看下去,也不能再想开去。再看再想,她就会忍不住地要付诸为实际行动。可是她不能够这么做,结局既然已经出现,她不能够叫一切都变得复杂和纠结起来。
她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退出了王子的房间,也退出了神庙。
她站在海滩上,冰冷的海水抚慰着她发烫的双脚。她想起了那条不被她接受的鱼尾巴,不可思议的,她居然有些怀念那条可怕的尾巴了。
她想,这一切变得多么不正常呀!死里逃生的她,属于乔双双的那部分似乎正在减弱,而属于小人鱼的那部分却越来越强烈了。她想念的不是江南的亲人,而是那五个人鱼公主。
她一个人站在海水中,海在这儿形成一个小湾。水面看上去平静如镜子一般,但是从这儿一直到那积有许多细砂的石崖附近,都是很深的。她凝望着下面清亮的海水,她似乎能够看到海底的王宫,看到那慈爱的老祖母把那银子做的皇冠戴在头上,正高高地站在王宫顶上,透过激流望着她呢!
她正想得出神,她的姐姐们就是在石崖附近冒出了脑袋,她们手拉着手,用悲哀的眼神望着她,苦痛地扭曲着她们白净的手。
她看到了,微笑着向她们招手,她多么想要张开嘴巴,用小人鱼最美妙的声音叫一声姐姐呀!她多么怀念姐姐们柔软的怀抱啊!
但是,她的姐姐们只能待在那儿,因为她站着的地方太浅了,万一碰到了人类,人鱼公主们根本就没有办法逃回大海去。
她们遥遥对望,忽然五位姐姐一齐回头。
乔双双的目光向更远的地方望了过去。皎洁的月光下,她看到了已经很多年不曾浮出海面的老祖母和戴着王冠的海王。他们从那遥远的地方对她伸出手来,传递着他们对她的宽宥的爱。
乔双双泪如泉涌。
在这个陆地上,人们看上去对她很热情,但其实他们只是需要她设计的服装来装点他们。除此以外,他们排斥她,隔离她,他们从来都没有把她当成自己人,如果有,也不过是奴隶的身份。
而在那个遥远的海底,她的父亲,她的老祖母,她的姐姐,才真正关心着她:她是不是过得开心,她有没有受了委屈,她能不能获得爱……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乔双双质疑自己的做法,是不是值得。也许,她本来是可以幸福地生活在海底,尝试另一种崭新的生活。如果她服从了命运的安排,对于小人鱼的亲人们,将是多大的安慰啊!
但只是转瞬之间,这个念头就被摒弃在她的思绪之外了。纵然时光倒流,一切重来,她同样会选择走上这条不归路。成功与否是天意,行动与否却是她可以裁决的。
乔双双举起手,向那些关爱着小人鱼的亲人们遥遥挥手。
泪水渐渐收敛在眼底,甜美的微笑在她脸上灿烂绽放。既然已经选择别离,她就不能再给小人鱼的亲人增添任何哀愁和负担。那于她,于事无补;于人鱼们,却是冒了一种被发现的危险,那是关乎自由和生命的。她再自私,这一点分寸还是有的。她用美丽的大眼睛告诉她们,她现在生活得很美好,也很幸福;她用果断的手势传达出诀别的信息,让他们不要再来了。
“乔,乔!”
海风送来了王子焦急的呼唤声,那声音由远而近,渐渐地变得兴奋。
她的姐姐们马上沉到了水里,透过模糊的泪眼,乔双双只看到一些白色的泡沫,那就是她在不久的将来要变成的东西,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她缓缓地转过身来,王子欣喜若狂的脸扑入眼帘。
王子爱着小人鱼呢!她想,该是将这一切都还给小人鱼的时候了。她要将所有的故事统统告诉王子,她要让王子的爱给小人鱼重新塑造一个不灭的灵魂!如果上天垂帘她这一点无私,让她回到乔双双体内,那就真的阿弥陀佛了。不过想到她可能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四处飘荡,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害怕!
“乔,你怎么了?冷么?”王子抱紧了她,王子的烧已经退了,但是他的体温却很热,这热量源源不断地导入乔双双体内,乔双双也如同发烧一般,满脸通红。
乔双双摇了摇头。不,她不冷。她只是害怕!
但是不能再让害怕扯住了,不能再让害怕鼓动她的私心了。她必须说出来,成全王子和小人鱼,也成全她自己。
她望着王子,王子的眼睛亮得如同她头顶苍穹的星星,光芒在他的眼底闪烁。王子温柔地亲了亲乔双双的脸颊:“乔,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我也是!乔双双这样说着。
王子笑了:“你也有话说吗?本来应该是女士优先的,但这件事,让我先来吧!”他顿了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他握住乔双双的双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乔,我爱你!我要和你结婚!”
夜色清澄见底,薄如蝉翼。在这样的夜色下,万物都变得无形无色,美的、丑的,都变成了虚形,浮游荡漾的,叫这夜色给浸透了,溶解了。
乔双双站在落地窗前,落地窗对了花园,月影婆娑,花影藤风。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这样的夜,仿佛有一种魔力,它可以无孔不入地侵入人的身体之内,混淆视听,而代之以幻觉。乔双双恍惚觉得,她又回到了江南水乡,她不是站在王子的宫殿里,而是坐在自己的闺房内,举头望明月。
她在等待一个答案!
王子说:“让我好好想一想。”
王子说这话的时候,脸色非常可怕,有一刹那,乔双双以为王子会突然扑上来,掐住她的脖子,或是咬住她的喉咙。
她拢眉咬唇,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错误。可惜她写的那些被王子带走了,不然她一定要好好审阅一下,到底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呢?
她不是没有设想过王子的反应:震惊、怀疑、不屑,这些她都想到了,她也预备了进一步的解释,让王子尽可能地去理解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但是她万万料想不到,竟会是这样的!竟会是一种彻骨仇恨!
她的脊椎骨也凉了起来,王子恨她,她却不明白为什么!
这个善变的男人呵!
她感叹!
这会儿她根本不能将这个男人与说那句“乔,我爱你,我要和你结婚”的那个男人联系起来。如果说后者是天使,那么前者就是恶魔了。
她真的弄不明白呵!
乔双双又细细地回忆了一遍她的书,事实上,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这样回忆无数遍了,然而浮现在心头,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她的来历一定是没有问题的!
小人鱼的故事也是没有问题的!
王子爱上了小人鱼,并且承诺要和小人鱼结婚,这是王子亲口确认的,自然也不会有问题。
那么问题在哪儿呢?
她简直想得头都要痛了,可还是整理不出什么思绪。唉,若是三妹在就好了,凭着她精明冷静的头脑,一定能够帮她分析个子丑寅卯。
乔双双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王子啊王子,你到底在恨什么呢?总不会恨我的苦心成全吧?
她想起她写在最后的一句话:“和小人鱼结婚,她就会回来,回到这个身体里面。”
“你呢?”她记起王子这样问她。
“我会回到我的身体里去。”她用笔写下她的希望,希望上天可以这样厚爱她吧,小人鱼回来,她回去,把错误纠正过来。
“不用担心我!”她甚至还体贴地写下这一句话来,不管怎样,她会记得王子的“你呢”,她会记得王子对她乔双双也不是全然地漠视。
“这么说你一直都想着回去?”
乔双双点了点头:“这不是我的身体,我当然是要回去的。”怎么问题纠结到她身上了呢?小人鱼才是重点啊!
“也就是说,只有小人鱼归来,你才能回去?”
乔双双继续点头,对于王子的迂回质疑越发费解了。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不是吗?
“所以,你来找我,就是为了给小人鱼一个不灭的灵魂,为了使你能够回去?”
乔双双还是点头,没错,不然她干嘛拿声音做交换条件换取两条让她吃尽苦头的双腿,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王宫?
王子不再提问了。
乔双双松了口气,这下子,总算了结了吧!
她提起笔,写了一行字,递给王子。但是王子就像石化了一样,他不是不理睬乔双双,而是根本没有觉察到。乔双双只好站了起来,轻轻地扯了扯王子的衣袖,把纸张塞进了王子的手里。
“你什么时候和小人鱼结婚?”她给了王子一个祝福的笑脸。这样,才是皆大欢喜、功德圆满了啊!她是真心祝福他们,这两个她都喜欢的人。是的,她喜欢小人鱼和小人鱼的家族,她也喜欢王子。能够看着她喜欢的这两个人走上幸福的红地毯,她也很幸福!尽管心底是有些酸溜溜的气泡在鼓噪着莫名的情绪,不过没什么,她会克制住的。
王子的神气就是在这个时候败坏的,恨意就像是一条毒蛇,突然从地底下冒了出来,王子的眼睛突然变成了午夜的猫,射出逼人的光芒。乔双双情不自禁地在王子阴寒的目光下后退了一步。
幸好只是刹那!
王子的的脸色就陡然疲倦而黯淡下来,他夺过了所有的纸张,转过身,没有再看乔双双,只是扔下了一句话:“让我好好想一想。”
王子的确需要好好地想一想。故事太蹊跷,现实太残酷,他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他不是不肯相信,而是不敢相信。
如果乔双双所说的都是真的,岂不是意味着,乔双双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利用他,利用他的爱,他的婚姻,自私地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他受不了这样的欺负!
他是那么割心割肺地爱着乔双双,尤其是在神庙的日子里,他甚至已经下了决定,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把乔双双选为自己的新娘。他甚至已经打好了腹稿:如何与他的父母以及教父进行同一场舌战。但是,所谓的真相让一切分崩离析。原来他对于乔双双,竟然只是一个工具,一级台阶,一个不灭的灵魂!哼!
若不是为着那个灵魂,乔双双是不是连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若不是凑巧了是他,乔双双是不是对另一个王子也会如此微笑,如此含情脉脉地对视,如此……
强烈的酸意腐蚀着他原本阳光的心灵,一想到乔双双很有可能另择对象,一想到乔双双会依偎在别的男人的怀里,他就无法正常思维。
回去吗?
他冷冷地一笑,他是绝对不会让乔双双有任何机会离他而去。
和其他女子结婚,小人鱼的身体会变成海上的泡沫!那么乔双双呢?没有了身体,自然也不可能存在了。
和小人鱼结婚,乔双双却会不知所终!
他真的恨死了这样的真相!
他同样也恨死了带来这样真相的乔双双!
恨,自然是要报复的!不狠狠报复一下这个自私透顶的女人,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结不结婚他才不在乎呢,他在乎的是,如何让乔双双也尝一尝他此时此刻的割心之痛!
他摊开了被他揉得皱巴巴的纸张:“爱你的人是小人鱼,我不属于这个身体,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让我回到属于我的身体里去。”白纸黑字,字字诛心。
这就是他在她心里的地位!
他曾经以为,自己在乔双双心里,至少还是个爱人;没想到根本不是。
这个来自中原的女巫,不仅利用了小人鱼的感情,也利用他的感情!
她,该死!
所以他不得不落荒而逃,他怕再站下去,他会忍不住地要了乔双双的性命!
这个自私的女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何尝将他和小人鱼的命运放在心上?对她而言,什么都只是她利用的对象。无心无肺,冷血冷情!
王子捏紧了那张纸。不,他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决不能轻易地放过那个自私自利的女人!
“为了能够来到陆地上,我付出了声音的代价!”
是呵,代价!
每一件事都是需要代价的!
他也一样!
既然她有求于他,他也要让她付出同等的代价!
他一晚未眠,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带着他新买来的猎狗和侍卫们出了王宫。
在他想好对策之前,他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面对乔双双!
乔双双在等待王子的回音,但是那回音也如同海上的泡沫一样,你明明刚刚看见它冒上来,一个不留神它就无影无踪了。
王子不但没有任何回音,王子甚至这个人都找不着了。偌大的王宫,没有了王子的身影,变得清清静静。
时隔三天后,乔双双才从一个侍卫口中得知,王子又出去打猎了。
这个事实让乔双双懵了,这个事实也让乔双双从一厢情愿的喜悦从醒悟过来,开始重新回忆并整理她和王子的交集。
每一次回忆,她都变得更加不确定,到了最后,她甚至怀疑,那天晚上,王子究竟有没有说过那句话,有没有向小人鱼求过婚。
或许是那时候她的情绪太激动了,以至于一切都透着虚幻么?
那么,她对于未来的把握是不是显得太草率,而要变成一个笑话了呢?
乔双双重重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果然是娘亲所说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推翻了王子对小人鱼的爱情后,她对于未来,就越来越茫然,也越来越被动了。她向王子揭开了帷幕之后,好像把决定权也交付给了王子,万事都不由己,而只能听凭王子的决策。本来她一直是主导着这一切的,如今却变成了随波逐流。这种感觉真是差劲透了。
明知这样是最无奈的举措,她偏偏还要去期待什么,却又是最没有信心的期待,彻底被动。在这份静默的无助的等待中,乔双双不是不惊悚的,她想,她终究是被攫住了,或是小人鱼,或是哈伦王子。她就像是一只误闯入蜘蛛网的虫子,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想要杀开一条生路,结果却是越陷越深,直到完全变成一条死路。在这一条不归路上,“我命由我定”的豪情壮志渐渐地消磨殆尽,她变得听从命运,除了相信顺其自然,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她是什么也不能做。
等待,茫然的等待,等到了之后呢?
她不敢想!
王子还没有回来,王子要结婚的消息却在王宫里传了开来,她的妻子就是邻国国王的一个女儿。
乔双双黯然失色,心灰意冷。她终于确定她是都想错了,王子根本不像她所想的那样爱上了小人鱼甚至离不开小人鱼。她想她把一切都搞砸了,她死不足惜,小人鱼也要被她的盲目冲动给害得尸骨无存了。
她想一切终于走到了尽头,她回顾她这一路的努力挣扎,这一刻都变得如此可笑可叹。其实命运早就有了裁决,她偏偏还是不肯服输,到头来,这失望便也是加倍地反噬。她低下了头,握住拳头,指甲深深地掐到肉里去,她那小小的尖下颏微颤抖得像风中的杏叶。
她于是又变得无比愤怒!她最怒的就是王子,现在她终于看清楚,王子的打猎,其实就是逃避,王子根本不想给她一个答复。她最恨王子在那个月夜,偏偏要给了她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让她以为一切皆在掌握之中。
“乔,我爱你,我要和你结婚!”
就是这一句话,让她的希望重新发芽,让她以为这一幕终究可以圆满落幕。
她至今忘不了,神庙的那一晚,王子深情地呼唤:“乔!乔!”哪怕是王子高热时的胡言乱语,于她,都是一份倾世缠绵!就是那呼唤,让她有了足够的把握,她相信王子在得知了所有真相后,会因为爱情而产生怜惜,这怜惜能够让她梦想成真。
她当然不会想到,王子对她的爱远远超越了她自己的想到的爱。正是因为如此,一切才变得如此不可收拾。换言之,乔双双最大的失误就在于她不懂得男女之间的情爱。她以为她的退让和成全会感动王子,却不知道正是这退让和成全反而令王子深受其辱。
爱情,怎么能出让呢?
能够大方出让的爱情,还能算是爱情吗?
王子若是只在乎一个人的外貌,他何必到今天为止还在寻找他的心上人?
举国滔滔,有的是绝色美人投怀送抱!
王子要的就是灵魂之爱!
这个灵魂,叫乔双双!
可是,乔双双却在谋划着如何离开,不带走一丝牵绊!
王子怎么可能不愤恨?不绝望?不报复?
等待只是报复计划中的一个序曲罢了。
正文 第七章 我学会了游泳
打猎回来的王子肤色更加健康,经过了一个月的奔跑、冲杀、发泄之后,王子变得容光焕发,生气蓬勃。
王子一下了马,就高叫着:“乔,乔,我回来了。”
乔双双是被侍卫和宫女们簇拥到王子面前的。
王子走向她,乌亮的眼睛投来闪电般的目光,他握住了乔双双的手,说道:“你瘦了!”说这话的时候,王子是怀着窃喜的,但是,这窃喜之中,却又有一种莫名的隐痛。他如愿以偿地伤到了乔双双,然而这伤痛,也同样在凌迟他的神经。
乔双双本来是倔强地抿紧了嘴唇,可是这句话却把她的眼泪一下子催了出来,她咬着下嘴唇,有说不出的委屈拥挤心头。
“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随着王子的吩咐,乔双双看到了一头梅花鹿。那梅花鹿好像还认识她这个人,深情地向她凝眸。
乔双双的眼睛里,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居然是它!她从王子的猎枪下救下的那头鹿。
“你看它好像认识你呢!我把它带来和你做伴!”王子得意地说道,摸了摸梅花鹿的脑门,梅花鹿温驯地侧着头。
最初的喜悦已经退去,新的忧伤却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乔双双默默地看着王子,用眼睛说道:“放了它吧!森林才是它的家!”
王子怔了一下,眼底浮上一抹怒色,他当然知道乔双双也在暗示自己,乔双双希望他能够成全她的自由!
他在心里冷哼数声,他会的,但是,他会让乔双双带着满心的创痛和对他永久的思念回去,从此以后,他的影子会如影随形,侵入她的骨髓与血液,带来彻骨之痛。
“你说放了,就放了吧!反正我已经把它送给你了。”王子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的随从把梅花鹿带出去,“明天,我们就带着梅花鹿去放生,你看可好?”他温柔地问着乔双双。
乔双双忽然挣脱了王子的手,扑了上去,抱住了梅花鹿的脖子。刹那间,她仿佛觉得自己就是这头鹿,任人摆布,任人凌迟。
“怎么了?”王子的声音尽管诧异,却更加温柔。
乔双双摇了摇头,退了一步。
梅花鹿被牵了出去。
乔双双望着梅花鹿,王子却在望着乔双双。是的,乔双双就是那一只梅花鹿,他是不会在一头猎物上失败两次的。他能够重新猎回梅花鹿,他就可以捕获乔双双的芳心。这世间,从来只有他不要的东西,而绝无他得不到的东西!
“你就要结婚了。”乔双双尽可能平静地看着王子,但是她的眼睛,还是泄露了她的酸涩。那酸涩如此强烈如此顽固,想要控制它,简直难于上青天。
王子看到了,他很自然地搂住了乔双双,低下头在乔双双的脸上印了一个湿吻。
乔双双吃了一惊,本能地想要挣扎,一张俏脸都挣得通红。她想都这个时候了,这个男人怎么还是不懂得收敛自己的多情。这多情对于乔双双来说,无疑是一种情感的摧残。是那种明知无望还会忍不住滋生侥幸的希望,然后加倍绝望的痛苦!这样的多情,以为是含了怜惜的,其实却是最无情的伤害啊!
可是王子的姿态却毫无一丝亵渎和做作,他搂着乔双双,他吻了乔双双,那样子也是像对待一个他喜欢的孩子一样,与男女之情一点都不沾亲带故。
“你知道,对于喜欢的人,我们总是用吻来表示。”王子低头在她耳畔轻轻述说,“我喜欢你!所以,我会帮助你!也许我会结婚,但那一定是在我帮了你之后。因为我决不能让你受到一丝伤害,如果你的咒语不能解开,我就不会结婚。”
乔双双的脸刷地红了起来,希望的火苗在她怀里跃跃欲试。这么说,她没有搞砸,这么说,事情不是没有转机的。
“如果你愿意,乔,在你离开之前,就做我的妹妹吧!这样对我们两个人都好!你知道我需要时间!”王子盈盈的笑眼中隐藏着卑鄙的算计,看着乔双双的脸色由红转白,他知道乔双双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就算他会动情,也绝不是和乔双双,而是和乔双双离开之后的小人鱼。乔双双的反应也说明乔双双对他至少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在意,尽管他目前还不满足于这一点点在意,但是此刻,却是够了,足够他立足于这一点在意展开后续报复。他的心头简直有说不出的快意,尽管那快意是夹杂了他无法控制的疼痛的。
但是,有何不可呢?有一天,当乔双双的疼痛达到一定的程度时,他的疼痛就会慢慢减轻,直到消失。
然后,他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一毫跟这个女人相关的痕迹!他恶毒地想着。
王子和乔双双的感情一天天炽烈——他们是世界上最相爱的一对——兄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白天,乔双双就换上了男人的服装,他们一起骑着马出去游玩。
王子说:“你还没有领略过这个国家的美景吧!在你回去之前,我要让你饱览山川秀色。”
乔双双的嘴唇动了动,但是她怎么能够拒绝王子的盛情呢?一旦那对眸子蒙上了失望的阴影,她会无法原谅自己。
乔双双只好忍着剧烈的疼痛,若无其事地接受王子的地主之谊。
或许是喜爱打猎的缘故,王子酷爱爬山。山路蜿蜒曲折,有些地方马匹是无法行进的,这时候王子就会下马步行。他牵着乔双双的手,带着她走向山巅。乔双双却最怕爬山,爬山会让她纤细的双脚痛得流血。可是只要她稍微流露出一丝不适,王子就会俯身抱起她,抱着她走向山巅——王子在这方面是非常固执的,他始终坚信,山巅的景色才是最好的。
当乔双双依偎在王子怀里时,她会比自己走路更加窘迫不安。为了减轻王子的负累,她不得不把她的脑袋伏在王子的肩胸之间,她的耳膜鼓荡着王子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她的脸颊变得滚烫,也不知是被王子的热气熏的,还是她自己被太阳晒的。
王子开始喘气的时候,她连忙挣扎下地,下一次,哪怕她的脚痛得像是被刀子扎,她也绝不露出一点点异样。
幸好山上的景色的确非常美丽,乔双双就尽可能做出被壮丽山河吸引的样子,既转移了王子的注意力,也转移自己的疼痛。
这个方法一度奏效,不过也有失灵的时候,有一次她听到了一阵潺潺的水声。
水声叮叮咚咚,清越激昂,宛如一曲《高山流水》。
最要命的是,那水声迷惑着乔双双,使她的双脚陡然间变得加倍地疼痛——她是多么希望能够把她的两只脚浸到那凉沁沁的水里面去呀!
“闭上眼睛,跟我来!”王子得意地拉着她的手,拉着她向前奔去。
他们沿着幽森的山路,钻过一丛浓密的灌木林,来到一个很大的湖泊面前。
悦耳的水声是由几股很大的泉水奔向一个湖泊时发出来的。那几股泉水就像是小型的瀑布,飞泻下来的银链,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彩。水流落入湖中,溅起朵朵水花,在空中卖弄了一下,又优雅地回到水里,绽放出那绝世的美与温柔。风吹过来,把水吹成轻雾洒在乔双双的脸上,凉丝丝的。
王子已经迫不及待地脱下了高筒靴,走向湖水了。
湖水碧澄澄的,如同一块毫无杂质的翡翠,湖底有着非常美丽的沙子。周围的花草树木倒映在水面上,好像是从湖底长出来似的,每片叶子,不管被太阳照着的还是深藏在荫处,全都很清楚地映在湖上。
乔双双想起了海底的花园。与海底浓艳的色彩比起来,这里简直是小家碧玉一样的风情了。
乔双双又想起了江南水乡,梦一样的水乡呵,烟雨迷蒙,素雅得犹如一幅水墨山水画,不染一丝尘世俗气,那又是与这个湖完全不一样的风情了。
乔双双恍惚地站在那儿,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直到她的眼前忽然闪过一片水光——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王子正嬉笑着向她泼水呢!
“乔,快下来!”
王子大声喊着,脱去了自己的衣服,只剩下一条白色的裤子,裤腿还卷得高高的,直到大腿根部。
乔双双偏过了头,一张脸羞得通红。
她想每个国家之间的风俗是多么不同呀!
在她的家乡,男女之间有着厚重的防线,非礼勿视是最起码的礼仪举止。
然而在这儿,“勿视”反而是对女性的不尊重,美貌女子是理所当然该被关注,亲吻也是正常的社交礼仪。至于男女授受不亲,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可是,她在心里嘀咕,我毕竟来自古老的东方啊!
礼仪大防,既是从小所授之教养,又岂能轻易抛却?
她没有前进,反而小心翼翼地退了一步,尽管她的脚是那么渴望走进那清凉的湖水中。她咬着牙齿瞪着那潋滟的水光,决定退回到灌木林里去等待王子。
但是,王子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又是一片水光向她兜头泼来。她猝不及防,眼睛、嘴巴、鼻子都灌满了水,来不及睁眼,她就被王子拦腰抱起,抛入了湖水中。
她惊讶地叫了起来——当然只是张了张嘴巴,而没有声音发出来,等她从湖水里面站起来的时候,她已经浑身湿透了。
单薄的衣裳裹在她曲线玲珑的身上,就像是一朵初开放的莲花似的,亭亭玉立在湖水当中。
幽昧的情火在王子眼底燃烧,王子按捺着失控的心跳,沉入了水中。
最初的惊愕过去后,从脚上传来的清凉滋味攫住了乔双双的心神。那双火烫的灼热的脚此刻被清凉的水流包裹着,抚慰着,那种舒服是无以言表的。乔双双简直要忍不住叹起来,如果她不是这么狼狈的话。
水面的涟漪渐渐平静了,映出她丰满迷人的身形,她不由又羞又急。
她用双手交叠在胸前,慢慢地走向湖岸。她的眼睛不时地盯着水面,生怕王子会突然在她旁边钻出来,突然地轻薄于她。
王子钻出来了,不过在距离她十米远的地方,而且背转着身体。
乔双双松了口气,心下不由得有些感激王子的体贴。
“乔,你发现了吗?”王子的声音透着兴奋。
发现了什么?
可是乔双双不能发出声音,如果王子一直这样背对着她,他们是无法正常交流的。
“啊,我又忘记你不会说话了。”王子笑了起来,“乔,这只能怪你。”
怪我?
乔双双在岸边坐了下来,脱去了那双因为浸透了水而变得笨重的靴子,把她流血的脚浸没在水中。
“你的眼睛会说话,所以我总是忘记你不会说话。”王子说话像在绕口令。
乔双双忍不住笑了起来,水面上映出了她明媚灿烂的笑靥。她拍打着水面,水花飞溅起来,水珠折射着太阳的光芒,有五彩的颜色闪烁着。
王子转过身子,怔怔地水珠围绕着的乔双双。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乔双双:天真未琢,稚气娇憨。
谁会相信,这样的乔双双,居然会有着一肚子的算计呢?
王子向着乔双双游了过来。
乔双双立刻停止了击打水面的游戏,惊恐地盯着王子,随时准备溜之大吉。
“乔,你发现了吗?”王子好像没有看到乔双双的警惕一样,兴奋地说道,“我会游泳了。”是的,他学会了游泳,他是不能容许自己受困于自己的弱点的。
他转了个身,又向远处游了过去。
乔双双松了口气,看着王子犹如一条游鱼般划过水面,笑容又回到她的脸上。王子游得非常熟练,然而两个月前,王子落入海中,身体沉得就像是一块石头。
乔双双笑眯眯地看着王子,如果真像主教所说的,有上帝的存在,那么,王子绝对是上帝的宠儿。所有的优点都降临在王子的身上,这样的男人,怪不得小人鱼会迷恋至深。
这时候乔双双难免又有点黯然,她想她毕竟只是一个局外人,只能目睹着故事的发展,而没有权利参与其中。如果有恋情,也是小人鱼和王子之间的恋情,与她毫不相干。她留恋也罢,羡慕也罢,终究是要回去的。
她想,也许过不了多久,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变回了乔双双,再也见不到王子,见不到这一切了。
想到这儿,她的心忽然疼痛起来,与她的脚踩着地面时的疼痛如出一辙。
她忍不住弯下腰去,捧住了胸口。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舍不得这里的一切呢?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想要遗忘掉她最初的梦想呢?
等她重新抬起头的时候,湖面上不见了王子。
她大惊失色地站了起来,可是,水面上没有涟漪,静悄悄的,好像根本没有人游过泳。
来不及考虑更多,乔双双就如一尾游鱼,跃入水中。
这个湖其实并不很大,但是这时候乔双双却嫌太大。她不断地钻入水下,又浮出水面,脸上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泪水。
忽然,她感到自己的脚碰到了什么,几乎是本能的,她立刻来了个大弯身,去抓水下的那个物体。她感到自己的腰身被什么抱住,心下倒是舒了口气。这个湖水里,除了王子,再无别人。如果王子还有力气抱住她的话,那么至少证明一件事——王子无恙。
她伸出手,拍了拍那人,表示她在,一切放心。
她尽可能地将王子的脑袋托出水面,却见王子没有如想象中一般紧闭双目,反而冲着她眨了眨眼睛,其状宛如恶作剧的小儿。
她怔了一下,但到底是救人心切,顾不得思虑其他,就带着王子向岸上游去。
王子的手臂将她锁得很紧,使她几乎要透不过气来,虽是在水中,然而一股莫名其妙的热气还是熏蒸着她的身体。她觉得周身都很不自在,她不再去看王子,但是眼睛不看了,身体的其他官能却反而加倍地敏感起来,她感到王子的手似乎有些不规矩起来。
幸好湖岸终于到了。
王子没有松开手,相反,他整个人都缠绵了上来。
乔双双无法继续装糊涂了。
她的纤手在王子肩窝的穴道上用力戳了一下,王子的手臂顿时麻了,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双手。
“怎么回事?”王子不解地甩了甩手,奇怪的是,一松开,他的手臂自动又恢复了正常。他想要再去抱乔双双,但是乔双双冷冰冰地盯着他,那么疏远而鄙夷,他的手就落了空,绕回来在自己的头发上略微耙了耙,讪讪地笑了笑。
“乔,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呢?你的魔咒是不是就解开了呢?”
乔双双怔了怔。
这个问题,她应该想到,但是竟然没有想过。
如果王子死了,那么王子自然再无可能与别的公主结婚,那么,她也不会变成海上的泡沫,她要实现她的梦想,岂不是有了宽裕的时间了呢?
她的表情随着她的想法在她脸上淡淡地闪了一下,只这一闪,王子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去。
“乔,你真是个自私透顶的女人!”王子冲着她大喊了一声,转过身又纵入湖中。
乔双双又怔住了,她呆呆地望着湖心一线,心想王子原来是这样敏感的一个男人,他居然能从自己的面色上看出自己的私心来。她暗暗叹息了一下,可惜王子只能看脸色,而无法读心。若王子懂得读心,便知她是绝无可能用王子的性命换自己的自由的。不要说王子是小人鱼心爱的男人,就算是一个完全不相干的男人,在经过了这些日子的相处之后,她也不可能见死不救。
她在岸上等了很久,头发、衣裳都干了,王子才终于上了岸。上岸之后也不与她说话,自顾自地坐着发呆。
乔双双看了看不是很热烈的日头,不免有些担心起来。她站了起来,拿着王子的衣服走到王子身边,推了推他,示意他将干衣服换上。
王子赌气没有理她。
她蹲了下来,用她的一双大眼睛执拗地望着王子。
王子经不住她眼睛里的神气,无奈地接过了衣服:“我要你帮我穿上。”他的口气像足了一个耍无赖的孩子。
乔双双无法生气,幸好穿衣服这种事,她还是很在行的,毕竟她了解衣服就像了解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节一样。她抖开了衣服,将左侧衣袖套入王子左臂,衣衫自然地披拂在王子背上,她抓住王子的另一只手,穿入了衣袖。这时乔双双整个人绕到了王子跟前,轻轻地拢住衣襟,扣上扣子,又将领子向外翻出。整理完毕,端详了一下,才退了开去。
王子站在那儿,身体几乎没怎么动弹,衣服已经熨帖地穿上了身。他笑了:“乔,你真是一个精灵,连穿衣服都是别人比不上的。以后,我都要你帮我穿衣服。”
乔双双睁大了眼睛,碧玉似的瞳仁满是不忿。
王子又笑了,他勾起手指,刮了刮乔双双的鼻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一晚,乔双双躺在王子卧室门口的天鹅绒毯子上,内心忐忑不安。越是与王子相处得久,她就越无法真正走进王子内心。她想要是人心能如衣服一样该多好啊!那么,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猜出王子在想什么,也不用像此刻一样,真是走一步看一步,什么打算也不能够。
她的希望寄托在王子身上,但是她却不知道王子打的是什么主意。有时候她觉得王子的确很像是要帮助她的样子,但有时候,她却又分明感到,王子有点儿恨着自己。譬如王子走进卧室的时候,那么疏远的样子,甚至都忘记了送出晚安吻。
乔双双的脸蛋儿热了一下,她想她曾经对于王子的亲吻是多么反感啊!可是如今,她居然已经习惯了这个国家的亲吻礼仪,尽管她至今尚未主动吻过王子。
她又想到了这个国家的人民,在她所接触的人当中,无论男女,都习惯于用亲吻表达他们的情意。国王会当众吻皇后,皇后会大方地回吻国王,至于他们对王子的吻,更是习以为常。
用“吻”培养出来的王子,自然也是“吻”的专家。王子不仅吻他的父母,王子也会吻宫里面他亲近的仆人,每当王子这么做,那些仆人就会眼泪汪汪,好像是受了莫大的恩惠。因此,总是显得她的拒绝多么不近人情。
乔双双想,那时她写下“不许你吻我”这话时,以为不过是一件极其简单之事,岂料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当整个王宫,乃至王国只剩下她一人不吻也不受人吻时,她就变得格外特立独行了,这份特立独行并非鹤立鸡群似的的不羁,而是排除在外的异类,每个人都拿她当成一个不正常的人看待。这样的滋味,说实在也是不好受的。
乔双双毕竟只是一个女孩子,一个女孩子再怎么随意,基本的爱美之心总还是有的,何况,乔双双本来就是美的形象大使。她怎么可以容忍自己变成众人眼中的怪胎?
乔双双就是在“众矢之的”之下,渐渐适应了王子的亲吻。
正文 第八章 找麻烦
王子喜欢说:“你是我最爱的人!”
第一次听,乔双双心如鹿撞、脸如炭烧,甚至动念要扇王子的耳光。
可是当她明白这个最爱不是那个最爱之后,她就泰然处之了,虽然这泰然中夹杂着些微的失落。
王子不仅喜欢这样说,他还喜欢在说这话的时候,亲吻乔双双。除了嘴唇,乔双双的五官他几乎都亲了个遍。
乔双双没法子拒绝他,谁叫他是她名义上的兄长呢!谁叫亲吻是这个国家的礼节之一呢!谁叫自己如今是客随主便的情况呢?何况,王子的亲吻犹如羽翼,带着温润的气息,非但一点儿都不难受,反而是一种享受。
但是,今天晚上,王子没有吻她,就走进了房间。
乔双双翻了个身,王子真的生气了吗?
是啊,王子应该生气的,如果换做是她,发现王子为了自己甚至会牺牲别人的性命时,她也一样会生气。
乔双双又翻了个身,可是这生气是不是也不公平了呢?她只是想想而已呀,她又没有真的去做。纵然她想到了这一层,下次王子遇难,她照样会舍身相救。她撇了撇嘴唇,天下男人都一个德性,只可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想她这些年来避开男人的做法真是太明智了,男人就是个麻烦精,找男人就是。
她不由得哑然失笑,身子侧了侧,转到了王子那扇房门时,房门开了,王子站在门口,俯身望着她。
“我睡不着你很开心吗?”
乔双双茫然,不明白自己怎么又得罪了王子。
“你这个女人心肠到底是什么做的?”王子咬着牙齿,蹲下来盯着乔双双,“你真的一点儿都没有放在心上吗?”
乔双双坐了起来,这到底是什么状况?恶人先告状吗?
乔双双咬着嘴唇,板起了脸。
“怎么,你是恼我打扰了你的好心情了吗?”王子掰过了乔双双的下巴,强迫她对着自己。
乔双双不让,拼命甩了一下头,两人同时用力的结果,乔双双的下巴脱臼了,痛得乔双双的眼泪当场飞了出来。
王子吓呆了。
乔双双含着热泪,下死劲狠狠地眄了他一眼。
“怎么办?”王子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想要去接住乔双双的下巴,但是却又不敢碰她,结果乔双双的口水流了他满手。
乔双双吸了口气,用两个拇指伸入嘴巴中,陡然发力往外拉,又外上推。
下巴归位了,但是剧痛犹在。
“怎么样,你好了吗?”王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他这时候的样子是很好笑的,手上都是乔双双流下来的口水,却不敢挪开擦拭,脸上赔着万分的小心,声音也不敢放大,生怕一个动作过猛或是音量过高,乔双双的下巴又会掉了下来。
乔双双不说话,她不能说话,就是能,也疼得说不出话。但是她的眼睛管用,她恨恨地瞪着王子。
王子下意识去耙自己的头发,乔双双的口水就都擦到他的头发上去了。头发湿淋淋的,倒了一块下去,看上去更滑稽了。
乔双双忍不住抿唇莞尔,这一笑,牵动了下巴,疼痛更甚,泪光也更甚。
“不能笑你就不要笑嘛!”王子嚷道,“怎么样,你到底要不要紧,要不,我去叫个医生来。”
乔双双拉住了王子,摇了摇头,又指了指房门。
“你让我进去睡觉?”王子不可思议地盯着乔双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觉得我还能睡得着?”
但是乔双双的表情更加固执,甚至还多了分严厉。她好像在说:那么你还想怎么样呢?
“我还能怎么样呢?”王子沮丧了,他落寞地站起来。
乔双双皱了皱眉,想要忽略内心的软弱,但是她的手多事地拉住了王子。
王子转过身,讨好般望着乔双双:“你需要我了吗?”
乔双双那点懊恼便在这样的笑容中消散了,她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的下巴,又指了指王子的嘴唇。
王子愣了一下,很快就领会了乔双双的意思,他的笑容更加惊喜了。他俯下来,在乔双双的下巴上落了一个轻轻的吻。
“这样,不痛了吗?”
乔双双含羞点了点头。
“那我再亲一下好吗?”
乔双双又点了点头。
王子没有再亲一下,而是亲了很多下。直到乔双双把他推进了房门。
房门关了,乔双双呼出了一口气,正待躺下,房门又开了,王子满脸欢喜地望着她:“晚安,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乔双双还没有答应,王子就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般,心满意足地关了门。
夜,终于真正地走进了王子的卧室。
王子所说的好地方其实就是热闹的街市。
王子对乔双双说:“你不是喜欢做衣服吗?我带你去逛裁缝店,让你认识一下全国最有名望的几名裁缝。”
王子的兴致是那么高昂,行动是那么矫捷,乔双双连拒绝的眼色都没有能够传递出,就被王子抱上了马背。不是乔双双的那匹樱桃红小母马,而是王子的白马。因为樱桃红怀孕了。
樱桃红怀孕一事是偶然也是必然。
樱桃红是王子特地为乔双双买回来的,当日王子在马市上一眼就相中了这匹矫健的小母马,觉得与乔双双真不是普通的般配。岂料买回不久,乔双双还没怎么觉着樱桃红的妙处,王子的白马却反而近水楼台先得月,做了樱桃红的恋人。得知樱桃红怀孕,王子笑得那个叫意味深长,叫乔双双恼也不是,羞也不是。
樱桃红怀孕了,乔双双其实还是蛮开心的,这就意味着她不必天天陪伴王子登山打猎观景游泳了。但是,她的梦想简直就比海上的泡沫还要不堪一击。
王子带她出游的兴致非但不减,倒有所增加了。因为王子发现,没有了樱桃红,两人完全可以明目张胆地共乘一骑,其乐也融融。
乔双双当然警告过王子:“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亲”等诸如此类的礼仪大防。
然而结果却是王子用“一头雾水”、“耸耸肩膀”、“摊开双手”等表示无稽之谈的体态语言置之不理。
乔双双再一次发现自己在这个国家的孤立无援,除了妥协,她别无他法。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当你完全陷入鸡同鸭讲的状态时,真的会身心俱疲,乃至无语问苍天。因为乔双双若是认真坚持,反而显出她欲盖弥彰之事实。王子都说把乔双双看成是妹妹了,她乔双双还执着地要和王子保持男女距离,不是矫情又是什么?矫情的目的也许很多,总逃不出一个总纲——拒兄妹关系求男女情爱!
乔双双怎么能够厚颜无耻到此等境界?
乔双双只有默认!
王子自然很开心,他骑在白马上,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揽着乔双双纤细而富有弹性的腰身,春风得意马蹄疾。
乔双双的头发已经编成了麻花辫纳入一顶简洁耐看的帽子中,这顶帽子去除了时下流行的花巧的饰边和宽大的帽沿,圆形无沿软质布料将她的头发收束得相当利落,额前扁如鸭舌的帽沿却显得长而且低,遮住了乔双双的半张脸,看上去非但无损于乔双双的美貌,反而多出了几分酷酷的感觉。
这样的乔双双,想不引人注目都难,何况还有和乔双双同样装扮的王子,他们两个人共骑在同一匹白马上,同样的俊美无俦,同样的高贵典雅,简直就像是一对双生兄弟。所过之处,路人皆侧目视之,胆大一点的,干脆停下脚步,呆呆地傻看。
“乔,那个姑娘看上你了。”王子低头附耳悄声说道,呵出来的气息温热、清甜,乔双双的耳朵就不由自主地烫了起来。
乔双双不自在地躲了躲,但是她和王子共坐一骑,不动已经非常亲密了,一动更是产生了一些暗昧的摩擦。
王子俊美的脸容有些异样了:“乔,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动比较好。”
乔双双的脸刹那间染了个霞光灿烂,周围人的目光也似含有暗箭,一下一下都像扎在她的心头,额心一点火烧般隐隐作痛,喉咙间也仿佛因噎废食般地难受。
她想下马。
“别动!”王子按住了她,“你若这时候下马,我敢打赌,那姑娘绝对会上来拥抱亲吻你。”
乔双双相信,因为她也看到了街旁的好些个女孩子,眼睛里都散发着灼灼光芒,若不是白马正在前行,她毫不怀疑那些姑娘会冲上来将她和王子团团围困。
乔双双只好苦笑。
“坐稳了,我要加速了。”王子的嘴唇已经贴住乔双双的耳朵,乔双双敏锐地觉察到黏贴着的皮肤正在高温下吱吱作响,倍受欺负。
王子策马飞奔。
乔双双再次叹服王子的骑术,无论如何,王子总算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他的骑术堪称一流。就算是在江南,能与王子的骑术比肩的人,恐怕也不是很多。
白马宛如流星一般窜了出去,顷刻间将这些情窦初开的姑娘们甩在了后面。
现在,王子和乔双双已经进了一家服装店。白马当然不可能系在服装店门口,那样太招人眼目。王子的白马是很有灵性的动物,把主人送到后,自己就会找地方溜达一下,等听到主人的呼哨声又会奔驰而来。这也是王子一直钟爱白马的主要原因。
没有了白马的映衬,王子和乔双双就显得稍微普通了一点,他们混入了顾客之中,行动也自如了一些。
“怎么样?”王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乔双双,想要看出他给乔双双带来的惊喜在乔双双内心占据着多大的分量。
乔双双抿唇一笑。
王子咧开了嘴唇:“很棒吧!我敢说,这儿的服装设计和你有得一拼!”
乔双双含笑看了王子一眼,好像在说:你这么认为吗?
“当然!”王子墨黑修长的眉毛鹰翅般扬了起来,“这家服装店已经成为全国的品牌。这儿的时装有着高雅、简洁、精美的风格,完全颠覆了传统。还有,你看这儿还别出心裁地雇佣了姑娘们,穿着最新设计的各式时装,为顾客们做现场表演。乔,我敢说,这个店主的天赋绝对不在你之下。”但是王子的表情却透露出,岂是不在乔双双之下,根本是过之犹恐不及呢!
乔双双两颊的酒窝更深了,她的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里闪烁着动人的光彩,白皙的脸蛋上泛着醉人的红晕。
王子的喉咙处咕咚一声响,咽了口唾沫。如果不是乔双双正做着男子打扮,他就要情不自禁地抱住乔双双,在她脸上留下吻痕了。
他的脸也热了起来,摘下了帽子,扇了扇:“乔,这里好像太热了。”
乔双双指了指门外,意思是,那我们走吧!
“可是我们才刚刚来。”王子瞪着眼睛,“乔,我是特地带你来和店主切磋一下技艺的。怎么你还没见着店主就亟不可待地要回去了呢?”
乔双双的眼眸中含着春花般的笑意,我已经看到了。
“不,你只看到了冰山一角。”王子摇了摇头,眼色中难掩得意之情,“乔,不让你见识一下本国的服装风格,我怕你真会过于藐视我国。作为一国王子,我觉得我有必要尽力让你彻底了解一下,这样,对于两国的交流也不无裨益。”
乔双双微笑启唇,原来是这样啊!原来这一趟不仅是为了献宝,更是为了示威!
王子有些赧然地避开了视线,但是他的得意之情却丝毫不受影响。没错,他就是要让乔双双好好看看,她乔双双不是天下第一,她乔双双再牛,也不过只是一个弱女子,这世上有的是服装设计的翘楚,乔双双只是九牛一毛罢了。
他不是非要打击到乔双双的傲气的,实在是乔双双为自己设定的盔甲太坚厚,他不得不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乔双双那种无坚不摧的自信溃败了,他才能趁虚而入,安慰芳心,从而成为乔双双心灵上唯一的依靠。
他知道这么做很卑鄙,但是乔双双利用他又何尝不是一种卑鄙?乔双双可以如此堂而皇之地将卑鄙进行到底,他为什么不能?
他携住乔双双的小手,拉着她走向服装店的内门。
门开了,走出来一个酷似女子的男人,白净的脸,细瘦的身子,浅黄色的头发,蓝幽幽的眼睛,二十出头的年纪,很有些病怏怏的萎靡之态。
王子怔了一下:“你是老板?”
那男人点了点头,蓝色的眼珠子懒洋洋地扫过王子的面容,定格了两秒中陡然发出异样光芒来:“王子殿下!”
王子点了点头。
那男人的目光更加闪亮了,但是却不是落在王子身上,而是落在隐藏于王子身后的乔双双身上。乔双双竖起了一根食指,对着那男人略微摇了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男人将欲出口的话就变成了:“王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乔双双松了口气,男人既然不点破,她也就不用刻意隐藏着了。她大方地站了出来,打量着店里的摆设,脸上微微现出一些不满。
男人一直在关注着乔双双的面色,一见这样的表情,脸上立刻诚惶诚恐起来。
“王子请随便观看,尽量提出宝贵意见,以鞭策我店。”
王子哼了一声,对于这个店主的形象他已经万分不满,好像店主的萎靡就是丢了他的脸面一样。
“我当然会。”王子回答,“不然你以为我来做什么?”
“是是!”男人点头哈腰,“殿下有什么吩咐,只管叫我就行了,我叫查尔斯。”他看似冲着王子说话,眼角余光却不时瞥向乔双双。
乔双双看了查尔斯一眼,她当然认识查尔斯。查尔斯能够开办起这一家服装店,根本就是她的授意。没错,她乔双双,才是这家“无双”服装店的正牌主子,查尔斯不过只是她雇佣的一个伙计罢了。若不是她必须留在王宫里,留在王子身边,她早就出来独当一面了,何必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那么,这“无双”的服装店也不会只有享誉国内,早就闻名于国外。虽不至于抵达东土,至少也不远了。
乔双双微微一笑,明朗的目光里,温柔平静,然又含了睥睨天下的气魄。他日她若果然归位,自当一生浸于服装业,这一家“无双”只是起步之作罢了。
然而只是这样吗?
心底的最深处,有个细微的声音在不屑地反驳:难道只是为了服装吗?难道不曾怀着别样的私心吗?
乔双双的脸蛋微醺着,眉目间出现了几分妩媚,是的,是的,涉足别国,尤其是这个国家,本就是为了能够觅得一线与王子接触的机会呵!使她乔双双和王子,不至于真正形同陌路。若有一日,她能以乔双双的身份为王子量体裁衣,那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幸福呵!
“你在想什么,脸色怎么这么古怪?”王子屈膝半蹲,研究着乔双双的脸色。
乔双双瞟了王子一眼,仿佛是含了泪意的俊俏眼睛里既有似水的柔情,又有如火的热情。
王子的表情更加狐疑了,他睨了一眼查尔斯,胸中忽然滋长起一股酸涩的意味,这个娘娘腔似的男人虽然看上去一无是处,但他懂得服装,懂得服装就是懂得乔双双……
王子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面向查尔斯,却正巧撞见查尔斯痴恋的目光,那目光不是对他,而是对着他身后的乔双双。
他陡然大怒:“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有事我自然会叫你。”
他后悔了,他后悔带着乔双双到这家莫名其妙的服装店里来了。王子懊恼地拧着眉毛,他简直是在引狼入室嘛!他还嫌乔双双不够耀目吗?在王宫里,他都没有把握扼住乔双双的心,何况又是在外面,又是在乔双双有可能会遇到知己,譬如说那个该死的家伙的地方!
“我们回去吧!”王子闷闷地说道。
乔双双不解地睁大了眼睛。
“我忽然发现我累了。”王子扣上了帽子,“而且这里也不过如此,对不对?”
乔双双的眼睛里出现了谴责的光芒:不过如此吗?
她皱着眉头,挣脱了王子的手,向外面走去。
“你干什么?”王子慌忙追了出去。
乔双双站在查尔斯面前,打着手势正与他交流。
“你在做什么?”王子的面容凝重了,他虽然看不懂手势的意思,但是他不是笨蛋啊!这个该死的叫做查尔斯的家伙,怎么会懂得乔双双的手势呢?而且他竟然还能像乔双双一样用手势表达自己的意思。而他,理论上应该是乔双双亲近的人,却只能站在一边干瞪眼,看哑戏。
“你们在做什么?”耐性被这种看上去很花哨,尤其是乔双双比划出来有若兰花初绽一般美妙的手势给磨穿了。手势越是美妙,他受辱的感觉越是深刻。为什么一个陌生人都懂,而他却完全一无所知?
查尔斯的脑袋终于转向王子,他的眼睛熠熠生辉,一扫初见时的萎靡不振。他苍白的脸渐渐凝聚了一层红晕,鼻翼也兴奋地因呼吸急促而快速翕动。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如果说刚才还是呆板的、卑怯的、谨小慎微的,那么此刻就是机变敏捷、应对自如了。
这变化再一次打击到了王子,查尔斯若不认识乔双双,怎么可能在顷刻之间从一个呆头呆脑的傻瓜变成了一个胸有成竹的设计师呢?
“王子,请容许我为你送上一场服装秀。”查尔斯将手放在胸口,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腰身,绅士般的风度无可挑剔。他直起腰身的时候,已经有人为王子和乔双双搬来了两张舒服的椅子。
王子想要拒绝,但是乔双双已经坐了上去,冲着王子微微一笑。王子的脚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似的,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不由自主地坐在了乔双双旁边。
“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王子欺身近前,咬牙切齿地盘问。
乔双双竖起了一根玉葱似的食指,挡在微微撅起的唇上,无声地“嘘”了一下。
王子的心砰地在胸腔上撞击了一下,满脑子只剩下那如花嘴唇的盛情邀约。
乔双双的注意力却已经瞬间转移,她端坐椅上,纤腰楚楚,眼波粼粼,蛾眉颦笑,柔情绰态,媚于眼角,那神情,那举止,仿佛见到了自己最关切最心爱的人,落在王子的眼中,便是那含羞带露娇欲语,轻颦浅笑多情花。看是娇滴滴的赏心悦目,想却是酸溜溜的暗潮汹涌。
平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陡然握紧,一种来自身体最敏感处的冲动叫王子几乎坐不住,他的身体上紧了发条,想要飞快地跳起来或是跑出去,但是他却只是绷紧了身子一动不动。
顺着乔双双专注的目光看过去,王子看到从门口开始铺陈着一块长长的红地毯,宽度约一米,长长地铺展开去,一直延伸到外面的街市。红毯尽头,四名年轻漂亮的女子并肩而立,打扮得妖妖娆娆、风情万种。她们身上的衣服都以黑、白两色为基调,大胆巧妙地将红色点缀其间,运用渐变处理,使红色与黑白融合为一个整体,浑然天成。裙长曳地,圆桌摆大的裙幅松松的皱缬着,勾勒出女郎们纤细的腰身,高耸的胸脯,柔美的肩形……
音乐声起,女郎们扭动着腰,摆胯前行。她们的步子潇洒而不造作,轻松又显端庄;她们的摆臂时而有力,时而轻柔。她们的每一个动作都最大限度地表现她们身上所穿服装的艺术魅力和穿着效果,乃至于服装的灵魂都在她们独特的演绎下以优雅的风情传达给观众。
掌声响起来了,喝彩声如雷贯耳。
王子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正文 第九章 受欺负
查尔斯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王子背后,听到王子的掌声,他激动得满脸通红,连连向王子躬身行礼,感谢王子的厚爱。
“这是你设计的?”王子指着扔在表演的女郎们。
“不敢!”查尔斯恭顺地低眉,“这些都是老板的授意。”
“老板?”王子惊讶地挑起一眉,“你不是老板?”
“我不是!”查尔斯平静地回答,“我只负责将老板的授意呈现给顾客。”
“既然你不是,为什么不请你的老板出来?”
查尔斯伸出了右手,姿态越发地恭敬。
王子蓦然回首,他的右侧,那如雪如玉的女子,正含笑注视着他,妖艳的红色地毯延伸到她脚下,被她微笑而淡然踏足。
从“无双”服装店出来,王子一言不发地拉着乔双双的手闷头赶路。其实他们当然不必徒步行走的,就算没有白马,查尔斯也已经殷勤地叫来了马车,王子和乔双双完全可以坐在马车里面,舒服地直达王宫。
但是王子拒绝了。
王子的脸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王子的脾气更像是即将引爆的炸药,随时都有可能将“无双”炸成齑粉。
在这样的情况下,查尔斯只能惊愕而惶恐地目送两名贵客仓惶而去。
苦的只有乔双双,一双脚痛得无以言表,却只能苦苦死撑。谁叫她是“无双”的正牌老板呢?谁叫她没有早一点将这一事实告知王子呢?谁叫她事到临头偏要被王子那一句“也不过如此”给激怒而来了场服装秀呢?谁叫身边的这个男人自尊如此强悍又不堪一击呢?
乔双双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王子陡然止步。
乔双双收束不住,一头撞进了王子的怀中,立刻,那熟悉的味道随着空气的流动淡淡地袭面而来,熏了乔双双满头满脸都是羞窘。
她刚想要稳住身子,王子已经趁势搂住了她的腰身。
“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巫!”王子狠狠地说道,却是色厉内荏,绝望中挣扎,“你还有多少法宝没有使出来?若只是为了迷惑我,你早就成功了!”
乔双双的心悬了起来,久久不见落下。她疑心自己是听错了,或是理解错了。
“如果你还想离开,就把自己的法宝收起来吧!”王子沉重地叹息。
乔双双在王子的胸口抬起脑袋,疑惑地望着王子。唉,可不可以说得明白一点,这样的哑语,她真的无法正确定位呢!
王子将她的帽沿推到了脑后面,露出了她那张姣好的脸蛋,没有刘海的额头洁白晶莹,眉毛漆黑修长,覆盖着的那一对眼睛,犹如清澈透明的绿松石,发出淡淡的蓝色。最美丽的还是她那深邃的目光,虽只轻轻一扫,却似满天的阳光,都到了他的眼底。上帝生就这样的女人,本就是来媚惑男人的啊!
王子又叹息了一声,却是刻骨缠绵。他的嘴唇温柔地压在那对眼睛上面,忽左忽右,没完没了。
乔双双的心也是一起一伏,没完没了的悸动。
王子终于停下了亲吻,搂着乔双双的手也缓缓地松开了。
乔双双虽满面红晕,但还是勇敢地目视王子,她想听到王子的解释。
但是王子偏偏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撮起嘴唇,打了个长长的唿哨。片刻后马蹄声由远而近,一匹洁白无瑕的高头大马在他们面前高傲地止步。
王子翻身而上,在马背上俯视着乔双双。
乔双双抬头仰视,落日的余晖恰好映照在她脸上,那眸子波光潋滟、流光溢彩。
王子忽然扬手一鞭,白马疾驰而去。
乔双双被白马的后蹄踢起的尘灰呛了一下,等她恢复自然,王子和白马已经不见踪影。
她莫名其妙地呆立片刻,才省悟过来:她被王子丢弃了。
她张皇四顾,落日下坠,暮色苍茫,环境幽僻,人地生疏,竟不知王子将自己带到了什么地方。
怒气后知后觉地翻涌起来,她就知道,这种无良的纨绔子弟怎么可能会懂得爱呢?怎么可能会爱上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来历不明的女孩子呢?她就知道啊!那种莫名其妙的话充其量也只是心血来潮的梦呓罢了!
只是她仍然想不到,他会狠心地撇下自己。
不是说兄妹之情么?哪有哥哥这样对待自己妹妹的?
霎时间她忽然想起姐姐豢养的动物,想起三妹对那些动物的戏称——宠物!
多么贴切呵,根本她就是王子的一只宠物嘛!心情好的时候又疼又爱,心情差的时候不管不顾。
乔双双恨恨地跺了跺脚,脚上传来的刺痛让她忍不住一下子坐在黄泥地上。脱了靴子,白色罗袜上血迹斑斑,她竟不敢撕扯罗袜。心头之恨更甚,她抓起靴子远远地丢了出去。
她在泥地茫然地坐了一会儿,看着山巅吞噬了最后一抹余晖,心下突然吃了一惊,慌忙起身,双脚又是锥心刺骨般地痛。没有靴子的脚根本不敢落地,她只好单脚跳着,去捡了那只被她抛远了的靴子。
这一路的跳跃,加剧了她另一只脚的疼痛,她不由暗骂自己自讨苦吃。
好不容易捡到了那只可怜的靴子,她再也难以支撑,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身上衣衫早已灰尘扑扑、泥渍斑斑,她也全然顾不得了。
靴子刚刚套入脚中,她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双男人的脚。她欣喜地抬头,却见一个挺着个大肚子的矮个子中年男人,正好奇地打量着她。
她失望地低下头去。
“小姑娘,你怎么啦?”头顶的声音沙哑,透着虚浮的热情。
乔双双的心一沉,那种不怀好意的语气她听得出来,就算是只用她手上的脚趾头想一想,她也能够猜得出那汉子猥琐的念头。问题是眼前四下无人,她双脚又几同残废,要如何才能化险为夷?
她的沉默无疑更助长了中年男子的气焰,乔双双注意到那双黑色的靴子又距离她近了一点。
“小姑娘,不如让大叔帮你如何?”一只关节突出,指甲缝里藏污纳垢的手伸了过来,拍向乔双双的肩膀。
乔双双侧身避了开去。
男人一愣,显然想不到眼前这个娇娇怯怯的小姑娘居然可以躲过他的手。
“怎么啦?小姑娘。”他不信邪地蹲下来,向乔双双的脸蛋摸去。
乔双双两手一撑地面,身体微斜,就在男人的左侧站了起来。
男人的手再度落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乔双双已经没命地向前飞奔而去。
“该死的,别跑!”男人在她身后怒吼,沉重的脚步声逼迫着她的神经官能。
乔双双恐惧得几乎要嚎啕大哭,但是她狠狠地咬着嘴唇不让哭泣分散自己的精力,她握紧拳头,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沿着田野、篱笆和小路甩动两条优雅的却充满了苦痛的长腿。她庆幸自己穿的是男人的裤装,不必再遭遇裙子的牵绊。
可是,男人的喘息声还是越来越近。
“你逃不了的,乖乖地跟了我去吧!大叔会让你享受到天堂的快乐的。”男人胜券在握,嘎嘎地笑了起来,笑声极其下流,听得乔双双汗毛淋漓。
乔双双呜咽了一声,感觉到男人的手正在抓自己肩膀。哧啦一声,她肩头的一片不料被男人撕裂,露出了雪白的皮肤。
男人更是得意地大笑不止,这会儿他索性不急着去逮乔双双了。他已经看出了乔双双实质上的柔弱,他要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等乔双双彻底累垮了,他再去收拾这个尤物。
眼前出现了一片丛林,乔双双身子一矮,钻了进去。
男人更得意了:“宝贝,你喜欢在这儿快乐吗?”他不想再玩下去了,一伸手勾住乔双双纤细的腰身,用力将她带得转过身来,一张喷着臭气的嘴巴高高撅起,形如一根香肠,向乔双双凑了上去:“过来吧,让大叔亲亲你迷人的脸蛋。”
乔双双大骇之下,弯腰低头,双手反撩,不知不觉的使上了母亲传授的功夫,纤纤十指插向男人的双目。
男人哪里想得到这一招,只觉得双目一阵刺痛,泪水直流,满腔风情登时丢到九霄云外,大叫一声:“我的眼睛。”双手不自觉地松了开去。
乔双双趁势退步,双脚位置自然地踏在娘亲所授的步法之位,一闪身,轻巧地自男人身旁绕过,端的是不费吹灰之力。她不由心头一喜,方才急惶之中,将曾经所学忘得一干二净,此刻灵台渐渐回复清明,那些步法招数一一归来。只是遗憾内力全失,不然她刚刚的那一招,就可剜除了男人的眼珠子。她以前一直觉得这招数太过阴狠,此刻却觉得犹嫌不足。
乔双双一念之间,男人已经觉察到自己双目未损,又朝她扑了上来。这一回,男人已经带了狠戾之气,誓要将乔双双折磨一番了。
乔双双定睛向前一看,看见棕色的荒原边上有一条深陷的沟壑,于是心中默念步法,向那没膝的青色树丛中奔了过去。她一运用轻功,身法飘移,如轻云蔽月,流风回雪,当真好看之极。
男人呆了一呆,心下更是痒痒,恨不能一把抓过来好好猥亵一番。
“宝贝,你乖乖站住别跑,大叔还是会疼你的。要是不听话,可别怪大叔下狠心啊!”
乔双双充耳不闻,只是向林木深处穿行。林中枝叶横生,多的是有刺的灌木,她身上衣衫不时被刺勾破,娇嫩的皮肤伤痕累累,但是比起她双脚如踩刀尖般的疼痛,简直算不得什么。反而是那汉子,一味冲撞,受的苦更多。乔双双只听到他嘶吼的叫声越显疲惫,心下不由又惊又喜。
又奔了一阵子,后面的声音才渐渐地远了,乔双双知道自己是彻底将那男人给甩掉了。但是她还是不放心,继续向里面穿行在中,顺着一个个弯道拐了弯,眼前是一块布满青苔的花岗岩,花岗岩周围,那些高大的树干排得那么紧密,若不是仔细寻找,根本难以发现这个隐蔽的角落。
乔双双松了口气,在花岗岩底下坐了下来,现在,天地间只剩了她一个人了,她一生中都没有体验过这样的孤独呢!
她的靴子已经在逃跑中丢了一只,怪她刚才没有完全穿好,剩下的那一只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干脆也脱了下来。两只白色罗袜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凝固的血液呈现出暗褐色,更有新的鲜血还在渗透出来。巨大的疼痛一阵接着一阵地揪心裂肺,但是乔双双已经流不出眼泪,干涸的泪痕揪着她的脸颊,卑鄙地进行着雪上加霜的肆虐。
不过乔双双已经无力顾及了,疲惫将她重重压垮,她倚靠在岩石上,茫然地望着天空。天空清明纯净,一颗星星在山凹上空和蔼地眨着眼睛。露水降下来了,带着慈爱的温柔。深沉的寂静笼盖四野,给乔双双带来片刻的安宁。
乔双双就在这一片矮叶植被中躺了下去,一个长满青苔的低矮小墩当了枕头。幸好夏夜的空气是清凉的,乔双双躺在这个野外,并未感到特别的难受。
如果她的心也能如这环境一样就好了。
遗憾的是,一安静下来,她的心重新被愤怒所笼罩,愤怒控诉着、喧嚣着,一再地张开那流血的心扉、折断的心弦。她简直不知道自己再见王子,拿什么才能发泄自己对他的鄙视和痛恨,也许还有深重的失望和莫名的哀怨。
她被这种念头折磨得疲乏不堪,只好重新做起来。她用双手抱紧了膝盖,夜已来临,群星璀璨,星芒似乎在暗示着每个人的命运。
乔双双睁大了眼睛,她的命运在何方呢?
如此离奇的遭遇究竟怀着怎样的目的呢?
眼泪重新滋生出来,裹住了她的眼珠子,泪眼朦胧中,她望见了浩瀚的银河。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故乡的诗句在她心头徜徉,父亲的脸映入她的脑海。啊,这个时候,父亲是不是也在望着星河,吟着诗句,念着她这个不肖女儿呢?
回家,回家,我需要你们啊!
她在心头低低地倾诉:爹,娘,给我力量吧!让我回去,回到你们身边去!
在这样一遍遍地祈祷中,她再次投入小山的怀抱,不久,在沉睡中忘却了忧愁,梦里面,她的爹娘、姐姐,微笑着向她迎了上来……
乔双双醒来的时候,梦里的情形还残留在心头。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冷酷的现实了。笑容顿时从她嘴角隐去,她幽怨地注视着四周,苍白赤裸的匮乏,幽灵似地簇拥到她的身边。没有小鸟的婉转啼叫,没有蜜蜂的嗡嗡忙碌,甚至没有微风摇曳树叶的响声,一切静得可怕。
乔双双动了一下,只一下,脚上的伤口就毫不留情地迸裂开来,痛得她泪花又闪了出来。
她站不起来了,严重的创伤把她变成了废人,如果没有人过来,她会饿死在这一片荒漠从中。
她苦笑了一下。
也许,死亡正是她应有的归宿呢!也许,只有死亡,才能将她带回江南呢!
心头窃喜了一下,恐惧倒不再袭来。
她仰面躺在植被上,双手交握在胸口:爹,娘,姐姐,我来了!
这时山间响起了一阵打猎的号角声。
乔双双睁开眼睛,侧耳倾听,声音越来越近,她听到猎狗的叫声,马蹄的得得声以及人群中的呼喝声。不一会儿,一只很大的猎狗钻出了灌木林,跳了进来。
乔双双笑了,她当然认得这只猎狗。这只猎狗显然也认得她,它欢快地叫了几声,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脸庞后跑了出去。
很快,这只猎狗就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乔双双还是动也不动,冷冷地盯着这个人,这个有着一张太阳般灿烂脸容的男人,一如那天空耀目的太阳,照亮了这一片荒漠。
即使是如此气恨的状态下,乔双双依然不能不被他吸引着视线。
“乔,我终于找到你了。”王子扑到乔双双面前,把她扶了起来,“天,你受伤了!我得……”
啪!
这一记耳光,是乔双双撑足了所有的力气,甩在王子那张毫无瑕疵的脸上的。
王子愣了一下,乔双双那红红的手掌印明显地留在他白皙的而疲倦的脸上。
乔双双又扬起了手,对准王子的脸再次打了下去。
王子可以避开,但是他没有动。
啪!
又是重重地一下。
乔双双可以清晰地看见王子眼中痛得漾起的点点水花。她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但是她的手还是扬了起来。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如果你觉得打我可以让你不那么难受,你打吧,乔,你打吧!”
乔双双愣了一下,王子的表情很诚恳,可是正是那过分的诚恳反而更激怒了她。怎么,就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王子,就可以凭着这么轻轻巧巧的一句话瓦解了他所有的罪过么?
她咬了咬牙,用力挥了下去。
啪!
王子苦笑,乔双双的三记耳光都打在他一边脸颊上,痛得犹如火烧火燎,他不是不想回避的,也不是没有怒气的。他已经退步了,已经承认错误了,乔双双却兀自得寸进尺。但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乔双双破裂的衣衫、累累的伤痕以及那嫣红的罗袜时,他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凉气冻结了他的怒气,冷得他的心都痛了起来。
“乔,你怎么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王子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乔双双裸露的肩膀上。
乔双双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狼狈吗?是啊,很狼狈!怎么弄的吗?何必假惺惺明知故问?
王子没有解读乔双双的眼色,他的视线落在乔双双那两只分不出本来颜色的罗袜上。他小心翼翼地捧起乔双双的脚,试着想将将袜子脱下来,但是他才刚刚动手,乔双双就痛得抽了回去。
“乔,我不知道会弄成这样!”王子哽咽了,泪水从他眼眶里滴落下来,落到乔双双裸露的伤口上,那伤口的痛楚竟然神奇地消失了,不仅痛楚消失了,甚至连那些灼热的水泡也不见了。
乔双双以为自己眼花了,定睛看时,真的,脱了一半的罗袜处,露出来的皮肉已经鲜嫩如初。
她不可思议地盯着仍然在为她脱袜子的男人,不知道那个男人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法术,居然能够医治了她那双一直在忍受着刀刃刺伤的脚。
王子的注意力只集中在如何将袜子成功地从伤口上剥落下来。他小心谨慎地脱着,实在粘连的地方就用刀子割破,再慢慢撕下来。那些凝结了的伤口一度被撕裂,又重新涌出鲜血来,他的眼泪便也忍不住地落得更多,眼珠滴落处,伤口奇异地愈合了。
王子终于也发现了这个现象。
“天,怎么回事?”他瞠目结舌地盯着乔双双的脚,“乔,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泪水一止,乔双双的伤口便也不再愈合。
乔双双皱了皱眉头,愈合的舒适与接踵而来的疼痛之间,对比如此鲜明,以至于她仿佛置身于天堂与地狱之间,舒服令痛苦愈甚,她忍不住要恳求王子继续落泪。
她的手指在王子沾着泪珠的脸庞上轻轻抹了一下,将泪珠擦在伤口上,伤口的疼痛又减轻了几分。
王子恍然:“你是说,我的眼泪可以治愈你的伤口!这太神奇了!”
乔双双点了点头,示意王子继续流泪。
但是王子的心情经受了这一惊一喜,悲戚与怜悯被替换,泪水哪里流得出来,越是想要流泪,眼里越是干涸,他又气又急,又觉得可笑。
“这也太荒谬了。”他气急败坏地嚷道,“怎么会有这种事情?我看我们最好回到王宫里去,宫里的药剂师会为你解决这些苦痛的。”
乔双双的面容也恢复了冷峻,挑了挑右眉:我不去。
“你不去?”王子拧眉,“你想去哪儿?”
无双!
再没有比这两个字更具毁坏力了。王子的脸色陡然堆满了阴霾,凶狠地逼近乔双双:“你想离开我?”
乔双双藐视地白了他一下,表示肯定。哼,心情不爽又如何?她已经不爽了一个晚上了!
王子恶狠狠地将乔双双的脸掰了回来,不过他不敢碰到乔双双的下巴了,他怕那种事情又会发生,他也不想在破布袋一样的乔双双身上再增添新的伤口了。
他用两只手夹住乔双双的两边脸颊,缓缓地用力扭转过来。
乔双双不得不正面对着王子红肿了一半的脸颊,甚至连那只眼睛,也被挤得小了一半,看上去无比滑稽。
乔双双的心情略略地好了一些,她嘲弄地故意盯着王子那只变了形的眼睛。
王子当然了解她眼中的含义,更是恼羞成怒:“我告诉你,想离开我,除非你变成大海上的泡沫,否则,别做白日梦了。”
那就变成大海上的泡沫吧!
乔双双的表情这样宣告。
“是吗?”盛怒之下,王子阴森森地嘿嘿冷笑起来,“可是我还没有玩够呢!你不知道你有多么好玩,我怎么舍得让你变成大海上的泡沫呢!乔,我们的游戏远远没有结束呢!”
几句话让乔双双彻底齿冷。
真相在冷酷的言辞中无所遁形!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王子从来就没有真心地想要解救她啊!
所有的疼爱、呵护,不过只是王子觉得她好玩而已啊!
好一只宠物啊!
须得等到她这只宠物失去了愉悦王子的价值之后,才能被冷酷地丢弃呢!
正文 第十章 爱的挑战书
乔双双死尸般苍白的脸色令王子惊觉到自己说了些什么了,他把他最恶毒的想法透露出来了,可是那些只是想法而已啊!他暴怒的时候会这样聊以自慰一下,而在真实的世界里,他根本就不可能那样去做。因为伤害了乔双双,他的心会比她更痛!
“乔,我……”
他想说那些只是气话,气话怎么能够当真呢!
他想说他只是妒忌了,妒忌那个见鬼的查尔斯,妒忌查尔斯能够和乔双双做同样的手语。
他想说他找了乔双双整整一晚,焦虑与疲惫把他的头脑冲击得失去了常态。
他想说这一晚他终于意识到乔双双之于他有如何重要,失去了乔双双,他的生命就不再完整。
他想说,他再也不想冒这样的风险,他再也不能回到没有乔双双的生活了。
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乔双双的目光犹如冰刀雪剑,破坏了他的语言系统。
乔双双点了点头,做了个自杀的手势:不自由,毋宁死。
极度震撼之下,是海啸般的滔天怒火,乔双双居然宁肯自尽,也不愿意待在他身边吗?
语言在这样的刺激下,变得更加从善如流了:“你害怕了?乔,我想不到你居然是个胆小鬼!”
乔双双的眼皮跳了一下,没有人可以污蔑乔家人是胆小鬼。那一对明如秋波的眸子内含了慑人的威力,笼罩在王子的脸上。
王子笑了,很轻浮的一笑,他不仅是笑得轻浮,他的动作更加轻浮,他的手轻轻划过乔双双裸露的锁骨,带着暗昧的挑逗:“乔,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好玩?”
乔双双提醒自己要冷静,要知己知彼,所以她忍耐着,等着王子的“有屁快放”。
“因为你很蠢。”
乔双双深深地吸了口气,她会还的,有一天她会把这个字狠狠砸在这个家伙的脑袋上的。不蠢也要把他砸蠢!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在轻薄你吗?”王子挑逗地冲着乔双双眨了眨眼睛,“一个男子这么亲密地对一个女子,你真的以为是合法的吗?除非那对男女是情侣关系啊!可是你和我,什么都不是!乔,如果你不是蠢,那就是太随便了。在我们国家,太随便的女子,是找不到丈夫的。”
热血涌上了乔双双的面颊,一半是怒,一半是羞!
“因为那样的女子!”王子那张绝对精美的嘴唇内,吐出了绝对肮脏的两个字。
轰!
所有的清明理智统统灰飞烟灭,所有的镇定沉着完全分崩离析,乔双双陡然站起来,张开嘴“吼”了一声,就向王子扑了过去。
但是王子早有准备,在乔双双满脸通红的时候,他就已经料到了乔双双的爆发。乔双双一扑过来,他就迅猛得犹如一头豹子,一手紧紧地钳住了乔双双纤细的腰身,一手狠狠地抱紧乔双双的后背,把她整个人都密不透风地贴在自己胸膛上。
乔双双拼命挣扎着反抗,她的双脚又流出了鲜血,但是那样的疼痛根本不能与她的愤怒,绝望和那被伤害了的自尊心相提并论。她努力地弓起身子左右前后地扭动,想挣脱他那只铁一般的胳臂,她的心就要爆炸了,王子的手臂勒得她快要断气了。他那么紧,那么粗暴地将她抱住,使她痛苦不已,也加倍地暴怒不安,她怒火万丈,恨不能一下子杀死了王子报仇雪恨。
她的力气出奇地高涨着,王子不得已将她完全举了起来,更紧密地压在自己的胸脯上,抱着她依靠在那块岩石上。
王子黑亮的眼睛里注满了焦灼,但是他的嘴里却还在调笑戏谑:“乔,这样你就受不了了吗?可是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有趣,越是舍不得放开手呢!怎么办呢?乔,你得加把劲啊!或者把我迷得晕头转向,叫我糊里糊涂地和你结婚;或者设法让我厌倦了你,好使你早日脱离苦海。”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
乔双双不再徒劳地挣扎了。
“怎么,宝贝,你想清楚了吗?那末你打算怎么做呢?是做我的新娘子还是做海上的泡沫?”王子尽可能压抑着自己渴望的语气,但是他的眼中含着炽热的光辉,那完全是他个人的意志无法控制得了的。
乔双双慢慢扭动身子,使自己可以不必借助王子的力量依靠在他怀里,那样会令她觉得软弱无助。
双脚一接触地面,就是叫人忍不住想要尖叫的疼痛,但是乔双双忍住了。这一场灵魂争夺战,到此时算是一败涂地了,沉重的失败像铅块一般碾压着她,带给她一种令人作呕的窒息感。她孤注一掷,用嗓音换了两条腿,以为可以争夺到这个男人的一点情意,换取柳暗花明一片天,谁知根本不是。她不仅输了个精光,甚至饱受愚弄,连自尊心也没有了。在这个王国之中,她只换得了一个风尘女的称呼!
她想笑,她真的笑了,流露在她面上的是一种狰狞的色彩,若不能将这一切都讨回来,她就不叫乔双双了。
她弯下腰身,用手指在脚上的鲜血中一边蘸,一边慢慢地写到岩石上:“那得看你是不是能够引起我的兴趣了。若你实在乏味,倒不如做海上的泡沫!”
王子哈哈大笑起来:“这是宣战吗?”
乔双双傲然抬头,高挑的眉毛向下一落,显出一副桀骜不驯的神气。
“我接受你的挑战!”王子伸出手,“现在,你敢跟我回宫吗?”
乔双双无比轻蔑地撇嘴,这样低俗的激将法,她会上当么?
无双!
她坚定无疑地明确立场,我现在就告诉你,你使我乏味了。她的目光如是陈述。
“乔,你还是怯场了对不对?”王子的黑眉毛扬起来,双目闪着奕奕的光辉。那是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了尤其叫人窝火。
乔双双顿时脸涨得通红,海水般的眼眸中燃起了滔天怒火。
“其实你不必故作姿态!败了就是败了,何必又要做风尘女,又要表清高呢!”王子冷冷地说,一面将身子懒懒地靠到岩石,他的脸上似乎毫无表情,但是他的语言愈发地尖酸毒辣,“你至少得让我受一下苦才好啊!你这样不战而退,会不会太便宜我了?乔,你不是真的已经爱上我了吧?”
那张嘴脸实在太可耻,乔双双忍无可忍之下,突然向王子当面吐了口唾沫。
这个很无赖的攻击性行为让两个人都愣住了。乔双双的脸色愈发地红了起来,王子却笑得更放肆了:“乔,你真的技穷了吗?只剩下这么一点小本事了吗?你让我……”他做了个鄙视的动作。
乔双双几乎没有气炸,她踮起脚尖,狠狠地抓住王子的领口,那口型的爆发力度,看得出来她是在怒吼:我和你回去!
“乔,你的定力真的很差呢!”王子啧啧地叹道,满脸皆是不屑,“你就这么受不得我的激将么?你这样,怎么能是我的对手呢?”
等着瞧!
乔双双深深地吸气,我会让你跪着求我嫁给你的!然后她再冷冷地拒绝他,唾弃他!
“真的吗?”王子故作害怕,那神情加倍地激怒了乔双双,她的双手掐住了王子的脖子。
但是她忘记了,她的身高与王子是有一定差距的,她想要完成这个掐的动作,她的身子就不得不与王子亲密地接触着,她柔美的线条倾覆在王子坚实的身躯之上,两具身体完美地契合在一起,彼此之间没有丝毫的缝隙。
王子的喘息忽然粗重了起来:“乔,你已经开战了吗?你确定你要在这儿引诱我吗?”
乔双双囧得差点没有一头撞死在王子额前。
她松开了双手,羞怒交加地退了开去,心烦意乱地避开了王子的视线。
“那么,我们回去吧!”王子注意到了乔双双又在流血的脚,心痛和自责让他疲倦又沮丧,他抱起了乔双双。
乔双双挣扎着,满脸都是反抗和烦乱。
“嘘!如果你真的想战胜我,节省一点体力吧!”王子笑着说道,“你的敌人可不止我一个,你至少得先清退我的未婚妻啊!”
没错!
乔双双安静了!
这么说她的确非回到王宫里不可了,她得先破坏王子那段跨国婚姻呢!如果旗开得胜,是不是对这个男人一次迎头痛击呢?
“你当然不可能胜利。”王子好像猜出了她的想法,义正言辞地说道,“如果我的婚姻被你破坏了,对于我国都是一种损失,你说我怎么能让你得逞呢?”
乔双双笑了,她的笑掩藏在她浓密的睫毛下,充满了算计。
王子也笑了,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微笑。无论如何,他总算带回了这个小魔女!从今往后,他是哪怕要使尽浑身解数也要留住这个女人的,这个叫乔双双的女人!
从灌木丛中一出来,乔双双和王子又是那种温情脉脉的亲密无间。当然在场的随从们都不会有丝毫讶异,因为他们每个人都亲眼目睹了王子一晚的疯狂和焦灼。他们甚至在想,王子与这个哑巴孤女什么时候就要举办一场盛世婚庆了。如果国王、皇后和大主教不反对的话!
不过,这三个重量级人物似乎不太满意这门婚事呢!事实上,王子对乔双双的极度痴迷,早就引起了国王、皇后和大主教的不满。国王和皇后碍于身份,也碍于对儿子的爱护,还没有明确公开立场。但是大主教,从乔双双一开始进入王宫,他就一直都在摇头,低声私语,说这位美丽的来历不明的姑娘是一个巫婆,蒙住了大家的眼睛,更迷住了王子的心。
王子带着乔双双归来的时候,国王、皇后和大主教都在翘首企盼。他们当然不会去盼乔双双,他们等的是王子——这个牵系国家未来的唯一继承人,一晚未归,只为了寻找一个浑身透着古怪的女人,完全罔顾了他的婚姻大事。
当他们看到王子抱着衣衫不整的乔双双时,眼里的不满加深了。
“哈伦,放下她!”国王直接下令。
“爸爸,你知道我不能!”王子回答,“她受伤了。”
“哈伦,你可以交给侍从,这种事不该是你去做的。”皇后婉言提议。
“妈妈,她受伤了,我不放心。”王子委婉地拒绝。
“这只是女巫的其中一个手段罢了,为了迷住我们尊贵的王子。”大主教喃喃说道,“实际上她自己根本不会感到任何痛苦。”
大主教好像是在低语,但他的声音却正好能让国王、皇后、王子和乔双双听到。
国王狐疑地盯着乔双双:“哈伦,你让她下来。”
皇后那一点仅有的同情也湮灭在她的怀疑中了:“哈伦,把她交给宫女吧,她们会照顾好她。”
乔双双也想下来,拜托,是王子非要抱着她好不好,怎么这些人都一厢情愿地把她看成祸水?
祸水吗?也好!
她扬眉冷笑,她就祸乱给他们看看!
她的双臂缠上了王子的脖子,美丽的大眼睛似泣非泣,含俏含妖,水遮雾绕地凝视着王子,那绝对是男人无法拒绝的娇弱无依。
王子笑了,抱着乔双双的双臂紧了一紧,抬头对三个满含着对他的殷切希望的长辈说道:“爸爸,妈妈,教父,很抱歉让你们失望了。在她没有复原之前,我是不会离开她的。对了,如果你们真的关心我,麻烦帮我叫个医生来。否则,我只有亲自动手医治了。”
他抱着乔双双,旁若无人地走进自己的卧室,透过打开的房门,国王、皇后和大主教看到了王子把一身狼狈的乔双双放在了他自己的床上。
国王的脸色一下子就暗了,皇后一脸忧戚,只有大主教是早已料到的成竹在胸:“看吧,我就说是这个女巫把王子给迷住了。”他摇了摇头,“女巫不走,王子只怕难以脱身。”
国王和皇后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把求援的目光投向大主教。
大主教有些迟疑:“可是王子……”
“你只要做好你的事情,哈伦的问题我们会解决。”国王把手放在主教的肩膀上,委以重任。
大主教凝重地点了点头:“为了王子,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我一定竭尽所能。”
他们又望了望房门内的情况,看到医生正在医治,而他们的宝贝儿子哈伦正满脸焦灼地抱紧了那个女巫,好像要给予她无限的安慰。他们同样看到了那女巫一脸得逞的算计的模样,他们的神情就更加焦灼了。
皇后叹了一下,仿佛马上就要晕过去。
不过国王及时把皇后搀扶住了,他压低声音对大主教说道:“你尽快行动。我不想耽误了和邻国的联姻。”
大主教也压低声音回答:“我知道。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重托。”
医生从房内走了出来。
“怎么样?”国王问道。
“伤痕累累。”医生如实回答,“我实在难以相信,一个如此娇弱的女子怎么能够忍受那么多的伤口而没有晕过去。她真是个勇敢的女孩子。”医生赞叹着离开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
大主教抢先开了口:“这又是一种巫术,凡是接近这个女巫的人,都会被她迷惑了心神。所以,怪不得医生。我想,我们最好也赶快离开这儿,不然……”
不然如何,不言而喻。
三个人很快离开了王子的卧室,只把沉重的叹息声落在了门口。
他们一离开,房内旖旎的温情就荡然无存。
乔双双冷冷地推开了王子,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和仇视。
王子嘲讽地笑了起来:“乔,不是我想打击你,但我的确觉得你在迷惑男人这项本事上,真的还没有入门!”
乔双双的眉毛竖了起来。
“你看你又来了,你现在的表情,简直像是一根铁钉,生硬、尖锐,让人马上想到疼痛和不舒服。任何正常的男人,都不会允许这种东西入住内心的。亲爱的乔,你这一套不能用来控制男人。你想要让我迷恋你,最好装得巧妙一些,要带迷惑性一些,唔,就像刚才那样,这样也许效果更好些。”
这话成功地在乔双双脑子里燃起了一把无名怒火,愤怒开始要扫除其余的一切。
啊,这个恶棍,卑鄙无耻的下流混账!
如果她能说话就好了,她就不至于只是这样怒视着他,她就可以用世界上最恶毒的字眼,骂得他体无完肤!
哦,她从来没有这么遗憾她没有了声音!她从来没有这么懊悔她居然把声音押给了海的巫婆!
她的手无意识地在枕头旁边挪移,手指触摸到一只小巧的瓷瓶——瓶内装着医生开给她的药,她陡然抓在手心里,对准王子那张可恶的脸蛋狠狠地掷了过去。
可惜王子的反应是如此敏捷,他几乎是一伸手就将瓷瓶抓在手中。
“乔,这可不行!”王子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仿佛在嘲弄一个任性的孩子,“就算你害怕吃药,也不能这么浪费呀!你知道药剂师制药可不容易!”
他拿起了瓷瓶,瓶子上画着一个可爱的天使,正咧着嘴冲着他傻笑。
“你瞧,连这个孩子都在取笑你的胆小呢!”
她胆小?
乔双双觉得自己满头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她劈手夺过瓷瓶,想要拔出瓶塞,可是情急之下,竟然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王子低低地笑了起来,俯身在乔双双面颊上印了个吻。
乔双双猛然吃了一惊,本能地想要打他一记耳光,可是她的手里正握着瓶子,一愣神之间,王子已经退了开去。
她微微张着唇,眼神中闪过一丝懊悔,遗憾痛失了这样的大好机会,否则,那清脆的噼啪的响声至少能够让她的心头出一口恶气。
王子的眼神忽然也暗了下来:“乔,你这个样子很想叫人人一亲丰泽呢!”他从乔双双的手心里又取回了瓷瓶,打开瓶塞,取出了一粒白色的药片,按入乔双双张开的唇之内。
他正待将手指缩回来,不料乔双双恰好伸出了舌头,粉嫩的舌尖舔到了他的指腹,指尖传来摄魄的麻痒,他如受电击,敏锐之处酥麻入骨,一时竟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
乔双双得逞地一笑,贝齿微启,下死劲咬了下去。
王子只觉手上一阵剧痛,忍不住大叫一声:“啊唷!”慌忙抽出右手,被咬中的食指血肉模糊,齿痕深得几乎可见白骨,这一口咬得着实厉害,王子痛得泪花都冒了出来。
“你……”王子怒视乔双双,却见乔双双眼中满是笑意,脸上晕红流霞,冲着他做了个鬼脸,得意之情溢于言表。顿时满腔怒气化为乌有,王子长叹一声,咕哝道:“我真是欠你的。”
幸好医生也留下了涂抹伤口的药,王子自己拿来胡乱涂在手指头上,兀自痛得嘶嘶直抽冷气。
乔双双笑吟吟地冷眼旁观,这一晚的委屈和刚才所受的种种羞辱,于此刻总算一吐为快。
“哈伦!”
王子和乔双双同时向门口望了过去,皇后手中托着盘子,一脸慈爱地走了进来,盘子上放着刚刚烤好的面包、蛋糕,和乳酪、水果、牛奶等美味的食物,食物的浓香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
乔双双咽了口唾沫,她记起了自己一晚不曾吃东西了。
咕噜一声响,乔双双一怔,以为是自己的肚子发出了响声。
“哈伦,你一晚不吃东西,该饿了吧!”皇后关切地将盘子放在床前的桌子上,“妈妈来照顾乔,你吃点东西吧!”
一晚不吃东西?
乔双双愣住了,目光落在王子犹在发出咕噜声的肚子上。
为什么?
难道王子竟找了自己一晚吗?
报复的快感如潮水般退去,心中只剩下一阵莫名的凄凉。
王子已经拿起盛满牛奶的杯子,放到乔双双嘴边:“乔,你饿了吧!”
乔双双下意识地抿了一口,睫毛低垂之间,有一种雾气飘过,也不知是被牛奶的热气熏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王子又拿起了面包,送到乔双双面前,待乔双双咬了一口,他才另外拿起一片面包,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面包很香,乔双双的肚子也很饿,但是食欲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乔双双形同嚼蜡,和着喉咙口突然出现的苦涩,一起吞进了肚子。
皇后注意到了王子的手指,心痛地抓住王子的右手:“哈伦,你的手?”
“没事!”王子不以为然地挣了开去,“不小心给小狗咬了一口。”
乔双双瞪了他一眼,抓过他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又拿起床头的消毒药水,清洗了一遍后才将药膏均匀地涂抹上去。
王子怔怔地望着专心包扎的乔双双,一颗心仿佛浸入了托盘上那一碟子蜂蜜之中。
皇后满不是滋味地望着这两个含情脉脉的人,知道想要支开王子的打算又落了空。她不甘心地叫了声:“哈伦!”
但是,王子根本没有听见,王子的另一只手正抓起了蛋糕,用皇后从未见过的体贴地喂着乔双双。
乔双双撇了撇嘴角,意思是不想吃。
王子立刻放下蛋糕,又拿起了水果喂了过去。看样子,只要乔双双不吃,他会这样一直喂下去。
皇后很想坚持着站下去,但是眼前一派情意绵绵,真的不是普通地刺痛眼球,她咳嗽了一声,在依然石沉大海之中怏怏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