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雷雨夜 虞朝,德顺年间的一个雷雨夜,十二岁的嫡长公主何子兮被一声响雷惊醒。 女童不安地翻身起床。 她的姿灵宫里灯火齐暗,隔着轻薄的淡粉色罗帐,何子兮只能借着不时亮起的闪电看到寝宫中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 不知哪扇窗没有关,夹着水气的阴风掀动着宫中的淡粉色布幔。 她向来喜爱白日里的淡粉色,可她从来没想到,淡粉色在夜里竟然是一片惨白。 布幔翻动间,风从窗前吹过,响起一阵哭嚎似的呜咽声。 何子兮害怕了。 她光着小脚从床上下来,钻出床幔,穿着她那一身淡粉色的中衣一路往母后的正坤宫跑去。 几年前,她的父皇德顺皇帝特意为她从姿灵宫到正坤宫之间修了一条长长的回廊。 白日里,从回廊的窗格看出去就是荷塘和垂柳,景色怡人。 可在这样的夜里,窗帘飘荡,树影摇曳,夜风呜鸣,这条回廊哪还有怡人的景色,只有阴森。 娘亲与她说过,人若是死后化为鬼,那鬼也只会去找害死他的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她鼓起勇气放开步子在回廊里狂奔。 飞扬的窗帘拂过她光洁的脚腕,好像女人冰冷的手指在轻轻骚弄;窗格外的阴风在她耳边回响,好像地底传上来的歌声。 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 何子兮是德顺帝的嫡长女,她的母亲董宛如是大虞朝的皇后,可不管是何子兮的姿灵宫还是皇后的正坤宫,哪里都没有一个宫人在伺候。 这不对劲! 何子兮更加拼命地奔跑。 脚步声在空旷的宫殿中引来层层回音,就仿佛有无形无影的人们远远近近向她涌来。 一直到何子兮闯入娘亲的寝宫,一道闪电照亮了辉煌却也肃杀的房间,何子兮亲眼看到她的娘亲仰面朝天躺在床榻上,半边身子探出床外,一只手僵直的垂在地面上,长长的黑发瀑布一般铺在床边,罗帐被风吹拂着盖在她的身上。 何子兮缓步走到娘亲身边,轻轻地叫着娘亲,稚嫩的声音被电闪雷鸣湮灭。 在娘亲床头,何子兮清楚地看到了电光中娘亲痛苦扭曲的面部肌肉、惨白如纸的脸、死不瞑目的眼,还有自七窍中流出的紫黑色血流…… 年幼的何子兮忘记了害怕,只是呆呆地看着娘亲。然后后脖颈处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何子兮醒来,她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寝宫里,宫女和太监安静地守在寝宫四处。 窗子关得很严,也并没有电闪雷鸣,只有夜风呼啸。 何子兮从床上坐起来,贴身伺候的宫女珠玉赶紧过来伺候。 珠玉比何子兮大两岁,个子不高,麦色皮肤,典型的蝶族人长相,比寻常宫女稍显壮硕,她是五年前何子兮的外公董怀送给何子兮的贴身丫鬟。 何子兮却没有等珠玉的伺候,光着脚跳下床,大声喊道:“出来!都出来!” 刚才还空荡荡的寝宫眨眼间跪了一地的人,二十几个宫女,还有四十几个太监,除此之外,还有不能进内室而跪在外厅里的几十号人。 何子兮扬声问:“本宫方才醒来,你们这帮奴才怎么一个个的都不见踪影?” 宫女珠玉本来躬身站在何子兮身后,这时候突然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般跳到何子兮身边,拉住何子兮的小手在何子兮耳边轻声说:“主子一直在睡觉,哪里醒过?” 何子兮目光凌厉地睇向珠玉。 珠玉的声音带了哭音,目光中有浓烈的悲伤和恐惧,说:“主子,您一直在睡。程童程主管也知道主子一直都在睡。” 何子兮盯着珠玉看了好一会儿才抬手让一屋子人都出去。 等寝宫里的人都退了下去,何子兮冷冰冰地问珠玉:“怎么回事?” 珠玉哭了,扑通一声跪倒在何子兮面前:“主子,娘娘……娘娘殡天了。” 何子兮的眼窝发热却没有眼泪,她悲愤填膺问:“方才你在哪里?” 珠玉仍旧是哭:“主子,奴婢一直在姿灵宫伺候,主子也一直都没醒过,主子现在也不知道娘娘殡天了……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何子兮灼灼地盯着珠玉,这神态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年仅十二岁的深宫皇女。 十岁之前,她的父母随着皇爷爷太宗皇帝征战天下,推翻了华朝暴政,她多数时候生活在外公家中。 十岁之后,随着父母入住皇宫。 十几岁的年纪,看过的世态炎凉和人心险恶已经多如牛毛。聪慧如她,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何子兮想,珠玉以前是好的,从没有做过违背她的事情,珠玉这次的所做所为虽然反常,她还可以信她吗? 何子兮俯视一眼珠玉:“既然没有发生,你这满脸的眼泪是流给谁看的?” 珠玉赶紧擦净了脸,起身道:“奴婢伺候主子就寝。” 何子兮如常地把纤细的小手搭在珠玉的手上。 珠玉微微一惊:“主子冷吗?手这般凉?” 何子兮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哽咽,说:“你说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就真的没有发生过了?不能哭,手还不能凉吗?” 珠玉的眼泪差点又落下来。 何子兮坐在床沿上,拉着珠玉的手说:“我冷,你搂着我睡吧。” 珠玉赶紧除去发带,合衣搂着小主子躺下了。 珠玉不知道公主这一晚上究竟睡着了没有,只知道她一宿没动。 珠玉的眼泪是干了又流,流了又干。 何子兮的母亲董宛如是蝶族人,蝶族以女子为尊,原名安若,安若被女王选为王储。 谁知安若爱上了太祖皇帝的儿子,私定终身。 “蝶”的发音与虞朝人的“董”发音相似,何子兮的父亲何承给安若起了一个虞朝人的名字叫董宛如。 后来,虞朝的开国太祖皇帝终于打败华朝,立何承为太子,董宛如为太子妃。 太祖当了差不多半年的皇帝,因为旧伤复发而亡。太子何承继位。 董宛如和何承的感情至此终结。 何子兮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董皇后殡天的消息传遍了虞朝上下,紧接着就是发丧。德顺帝何承对外宣布皇后因病暴毙,为了表彰董宛如随先帝征战立下的战功,赐谥号钦烈皇后。 正文 2.殉葬 钦烈皇后的后事,各种繁琐的仪式让何子兮分身乏术,就是想找机会和外公董怀说上几句话也没有机会。 何承在董宛如的葬礼上抚棺痛哭,任谁看了也肝肠寸断。 就连吉妃也几次哭晕在董宛如的灵堂。 这戏演的,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吉妃是德顺帝登基前纳娶的妾室,很得德顺帝的宠爱,德顺帝甚至一度不顾董皇后的反对,一意孤行赐给吉妃协理六宫的权力。 何子兮也不是一般的孩子,既然大家都要演戏,那她就跟着演,不就是父慈子孝嘛! 何子兮半真半假地扑进父亲的怀里放声大哭,心头憋了好些天的悲伤尽情地发泄,后来哭得嗓子都哑了。 何子兮现在最想对父亲说的话是问问他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叼走了,娘亲身上还有为了虞朝开疆辟土留下的伤疤,她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他竟然以暴毙为名,就这么打发了! 可何子兮真正说出口的话却是:“父皇不要太伤心了。儿臣深知父皇对母后用情至深,母后这一走,父皇一定要保重身体!” 何承蹲下来,搂着何子兮,眼泪掉在何子兮的脸上,声音极小地说:“子兮,父皇对不住你母后,对不住你。子兮,你一定要……平安长大。” 何子兮微微惊诧,父亲这是在向她暗示什么吗? 何子兮还没来得及再与父亲说什么,吉妃在灵堂外哭晕了过去,众人手忙脚乱地把吉妃唤醒。 灵堂外跪着的十几个宫妃一起哭着劝吉妃要保重身体,皇后姐姐不在了,吉妃姐姐不能再出差错。 吉妃闺名庞月柔,一身雪白的布裙更衬得她身材纤细修长,面容娇柔,世家大族的嫡小姐,实在是一位美人,平时就娇娇柔柔,哭起来更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德顺帝拉着何子兮的手走到灵堂外。 何承看吉妃哭红了眼睛,立刻心疼得把她扶了起来搂在怀里细细安慰。 吉妃拉着何子兮的手,柔柔地说:“皇后姐姐就这么去了,让子兮和致儿可怎么是好呢?” 何子兮回握着吉妃的手,哭道:“母后不在了,这不是还有吉母妃嘛!母妃,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如果你再病倒了,父皇的心口伤上加伤,损了龙体可如何是好?” 吉妃点头,泪珠晶莹剔透地往地上掉:“好孩子,母妃一定好好照顾你们姐弟,要让皇后姐姐在天之灵安心。” 然后就是何承、吉妃还有何子兮三人抱头痛哭。这是多么深情的一家子啊! 何子兮的胞弟何致比何子兮小将近四岁,皮肤是蝶族常见的麦色,鼻梁高挺,和已逝的董宛如十分相似。 他此时跪在棺下,一边往火盆里扔冥纸一边冷眼看着灵堂上抱作一团的三人。 他眼睛是肿的,脸上是悲伤和愤怒杂糅的神色。 钦烈皇后的灵堂设了七天,在这盛夏时节,下葬的时候董宛如的尸体已经发臭了。 何家一百年前发迹于西南某郡,当时当地权贵人家有生人殉葬的习俗,该习俗在两代之前被当时的华朝皇帝下令禁止。 听说德顺帝有意要让正坤宫的所有宫人殉葬,何子兮写了一封奏书,阐述了活人殉葬的种种弊端,还强调了现今的虞朝优于华朝,虞朝疆域广于华朝,人口均多于华朝。 “父皇乃一代明君,定不会重蹈华朝生人殉葬旧习,为了天下人心安定,为了安抚刚臣服不久的少民,请父皇以社稷为重,重责不实邪言。” 何子兮这一封奏书递上去以后犹如泥丸入淖,一点动静都没有激起来。 三天以后,突然听说皇上马上就要下旨令正坤宫宫人全部殉葬。 何子兮赶快去找母后生前比较器重的在御书房伺候的太监询问,可这几个太监却恭恭敬敬地答说不知情,不管问什么都是不知情。 不仅仅是这几个太监,就连其他以前听命于董宛如的御林军都变得推脱起来。 何子兮苦笑连连,这就是人走茶凉。 母后在时,能给这些人实利,所以他们都巴结着母后。 现在母后不在了,这些人连一点旧情都不顾,他们谁还会记着她是董宛如的女儿?又有谁能记着董宛如曾经给过他们多少恩赐? 无奈之下,何子兮也顾不得避嫌了,赶到御书房外情愿,求父皇依蝶族习俗,不用生人殉葬。 此时在御书房里,好几个中原出身的大臣劝说何承还是要遵从虞朝人的习俗办理钦烈皇后的葬礼。 虽然钦烈皇后是蝶族人,可她是虞朝人的皇后,更应该以虞朝习俗为重。 德顺帝看了一眼御书房里站着的大臣们,异族大臣们和中原出身的大臣们面色不善地互瞪。 德顺帝何承心中焦虑的是,董宛如被毒杀,他是最清楚其中内幕的人之一,所以董宛如身边的那些宫人不能留,否则等这些异族官员们得知真相后,谁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当初何承会娶一个蝶族人为正妻,是太祖皇帝的授意。 蝶族人尚武,连续几代女王英明,实力强盛,所以周边许多小族纷纷臣服。 前朝虽然腐朽,可军事力量仍然强大,太祖以前朝臣子的身份兴兵造反,在最初的几年中败仗连连,这才被逼迫至西南蝶族的领土南召去。 有了以蝶族为主的许多异族军队的帮助,太祖才能最终成皇。 故今日虞朝的朝廷中,有两成多的臣子有异族血统 如果德顺帝非要正坤宫宫人殉葬,违背诸多异族习俗,这些异族人一定反对。 何承左右为难。 这时候何子兮的外公董怀站了出来。 董怀的爵位是定亲王,他四十多岁,身材不高,麦色肌肤,隆鼻薄唇,按照中原的规矩束了发,穿着大司马的官服,肌肉把官服撑得满满当当。 他此时面色憔悴,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董怀往何承的御桌前一跪:“皇上,我的女儿已经去了……她生前虽然征战沙场,可入主这皇宫以来一直礼佛茹素。 如果让她知道皇上为了她要了这么多人的性命,宛如会良心不安的。臣请皇上再多容她这小性子一回,就算是我这做父亲的,求皇上开恩了!” 书房里不少中原人不屑地一撇嘴。 女儿家的闺名也是这样光明正大说给这么多外男听的? 定王董怀说着,以额头触地,眼泪沾湿衣襟。 董怀作为父亲出来求情,何承还是董怀的女婿呢。 国事和家事搅和在一起,更是一笔糊涂账。 正文 3.外公还在 百善孝为先,皇帝也逃不过这个。 何承此时赶快从御桌后起身,走到董怀身前双手扶起董怀,说:“那就随了宛如的心愿吧。那些宫人,宫女发送到福临庵,太监发送到祈宁寺,让他们为宛如日夜诵经。” 定王听后又要下跪:“臣谢皇上!” 何承赶快扶住董怀,说:“嫡公主和致儿这几日一直沉浸在丧母之痛中,难以自拔,定王一会儿去安抚安抚吧!” 虽然德顺帝称董怀为定王,可董宛如突然暴毙,朝中的大臣们就觉得这位异族亲王的项上人头要不保了。 董怀从御书房出来瞄了一旁的一个小太监一眼,那小太监就一溜小跑到了御书房下的台阶平台上告知何子兮,皇上已经允了定王所请。 何子兮欣喜地哭着向御书房深深叩拜,跪谢父皇仁德。 宫女珠玉扶着何子兮站起来,珠玉顺手从袖口中摸出一个小小的锦囊,塞进那个报信的小太监手里。 小太监轻轻一拈这锦囊,脸上的喜色掩都掩不住。锦囊虽小,重量也轻,可这里面是货真价实的金瓜子,比银子可贵重多了! 小太监又对何子兮说:“皇上说了,让定王爷安抚两位小主子。” 何子兮轻轻点了一下头。小太监退了两步,跑走了。 这会儿董怀心里想的是,正坤宫里那么多宫人,只要不死,总能救出来。他们都是董宛如的心腹,有好几个都很得用,不能就这么被弄死了。 而何承想的是,这些宫人去了尼姑庵和和尚庙,谁知道会出什么意外,弄死些奴才又不是什么难事。 董怀从御书房的高台上下来,和何子兮一起往姿灵宫走。 何子兮和董怀这一路上说的大多是怀念皇后的话,何子兮说着又哭了。 董怀也是感伤,那么好的女儿说没就没了,他牵着何子兮的手默默走着。 等何子兮和董怀到了姿灵宫,弟弟何致已经在正堂里等着了。 何致和定王规规矩矩地互见了礼,然后董怀才在右侧的下首处坐了。 何子兮挥退左右,坐到董怀的身边,说:“那天晚上我看到母后了……” 董怀一抬手,阻止何子兮继续说下去:“那天晚上公主一直在睡,珠玉已经跟臣说过了。 公主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心绪不宁,这大概就是母子连心吧。” 何子兮带着哭音叫了一声:“外公!” 定王董怀说:“今后,公主不要再提那天晚上的事了。二皇子还小,曾经发生过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公主和二皇子平安长大。” 何子兮心头一紧,外公这是知道母后是死于非命,却要把这仇恨忍下了?为什么? 董怀说:“别忘了,还有一个大皇子呢。” 何子兮突然想到,现在弟弟何致也在,如果真的当着何致的面说母后是被杀的,恐怕何致能去金銮殿上去找父皇讨个说法,那后果…… 何致是德顺帝的二子。何承在娶董宛如之前有过一个妻子,是宋家的嫡小姐,不幸死于征战。 宋氏临死前给何承生了一个儿子,就是现在的大皇子何敬,比何子兮年长三岁。 可不知什么原因,宋氏是原配嫡妻,可大皇子何敬在大宗人寺的皇族玉碟上却是庶子。 何子兮听董怀这么说,心思也从母后惨死转到了其他的事情上。她现在想要给母后报仇,外公不支持,她还能怎么办? 她的母后是被人害死的,她父皇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父皇要装聋作哑,还要把母后身边的宫人全都灭了口,那她就也不能知道内幕,她可不指望她的父皇舍不得灭她和致儿的口。 而且,二皇子何致还小。她当着何致的面和外公说母后不是病逝,万一何致沉不住气,一冲动去找父皇,那他们姐弟连带董府上下百十号人都别活了。 报仇的事要从长计议。硬生生把这个丧母之痛压到心底,何子兮就觉得心口要炸了。 定王看得出何子兮的心绪,安抚道:“子兮,你娘不在了,可外公还在。” 何子兮一想,是啊,还有外公在,等待时机成熟,外公一定会为娘亲报仇,她还有什么好惆怅的呢? 何子兮悲痛的心情舒缓了好多。 何子兮叹了口气,揉了揉红了的眼圈:“外公,那天晚上就是珠玉……” 董怀点头:“是,是她带你回了姿灵宫。” 何子兮点头。 董怀拉住何子兮的手,说:“皇后不在了,你和二皇子都年幼,尤其是二皇子,皇上一定会把你们交给别的娘娘扶养,你要争取不要和致儿分开。” 何子兮说:“外孙记下了。” 何子兮又叹了一口气:“刚刚听说父皇有意让宫人殉葬的时候,我就向父皇禀明其中厉害,可父皇根本不闻不问。外公是怎么劝说父皇的?” 董怀无奈地一笑:“咱们的皇上可不是先皇,国家大义,社稷为重,这些他可是听不进去的;儿女情长,家长里短,这些才能打动他。” 何子兮一听,皱了皱眉头。细细把这些年的事品上一遍,外公的话无疑是对的。 董怀又说:“你们有异族血统,恐怕皇上会给你们姐弟俩改玉碟……” 何致眼睛一瞪:“不管是什么血统,我们是父皇的孩子。就算母后没了,我们也还是嫡子!这是中原人的规矩!” 何子兮苦笑:“规矩?不用生人殉葬一事已经由着我们一次了,接下来的事还能再顺着我们?咱们两个占着这个嫡出的名头,这宫里不知多少人红透了眼睛!” 定王苦笑:“不仅是宫里,前廷上也有人眼热。” 何子兮无奈:“前庭的事,我不大懂。” 董怀小声对何子兮说:“宋氏死得不光彩,所以大皇子才被贬为庶。宋家也是世家,前朝未灭的时候他们家就已经势力庞大。 如今你们的母后去了,宋家就算是为了大皇子,也不会善待你们两个,尤其是二皇子。” 何子兮问:“外公有什么交待?” 董怀说:“接下来后宫里几个得宠的妃子可要拼了命争后位了。” 何子兮想了一会儿,说:“宣妃虽有三公主,可不得宠。继后的人选就在德妃和吉妃之间产生。偏偏吉妃无子,而德妃有二公主,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再过几个月,德妃要是生下一个皇子,吉妃还真的未必能争得过德妃。” 董怀点头:“公主想得通透。” 正文 4.别瞎问 何子兮看了一眼董怀:“吉妃庞月柔现在没有孩子,她需要孩子!她若做了皇后,她的孩子就是嫡子。” 董怀的脸上带上了笑容。安若是个聪明的孩子,只可惜被情爱蒙蔽了眼睛。 安若的女儿比安若还要聪明,而且更能抛开无用的情障。 董怀摸了摸何子兮的脸庞,这个孩子如果送回蝶族去,是不是可以继承王位呢? 何致在一旁带着一点孩子气地冷言冷语道:“姐姐要是想当庞月柔的孩子,姐姐就去吧,我不去。” 董怀微微皱了眉头:“不可任性!” 何致小脑袋一偏:“母后还在的时候,庞月柔那个笑面虎给母后的吃的苦头还少吗?母后刚走,让我去喊庞月柔为母,我做不到!” 何子兮淡然地看了何致一眼:“我知道,你想去跟顺嫔过日子,可你以为你认了顺嫔,你就不喊吉妃为母了?如果她争后成功,她还是你的母后。而且到时候你连顺嫔都护不住!” 何致一脸的不服气。虽然他知道姐姐说的对,可他就是不能忍受让吉妃庞月柔做自己的母亲。 董怀叹了口气,何致这股宁折不弯的倔强倒是随了安若,在目前这局势下,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但愿何子兮能劝服这个弟弟吧。 董怀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公主,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中原的姑娘十五岁成人,我们蝶族的姑娘有了初潮就成人了。” 何子兮羞红了脸,低下头不做声。 何致瞪着好奇的眼睛问:“什么是初潮?” 何子兮更羞了,一跺脚:“诶呀,别瞎问!” 何致更加不解。难道不应该不懂就问吗? 董怀呵呵笑道:“按中原人的规矩,我这个做外公的确实不该说这话。” 何子兮瞪了何致一眼:“外公你别理他!” 董怀接着说:“公主再有几个月就十三岁了,该考虑婚事了。公主自己可有考量?” 中原地区,所有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蝶族不同,儿女自己的意愿更为重要。 董怀问这话,要是一般中原女孩,一定羞涩地一转头说:“全凭外公做主。”可何子兮是董宛如教育长大的孩子,她当然不会。 何子兮现在脑子里乱哄哄,心里的酸楚和委屈都不知道该跟谁说,哪有心情考虑这些:“外公帮我选个能帮得上致儿的人家吧。” 何致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谁也不知道他是想明白了什么。 董怀却轻轻摇了摇头:“不要学中原人,把婚姻完全当筹码。过日子,还得你自己过得好。不要让亲人们谁都不安心。” 董怀这话好似温润的清泉流进何子兮的心田,她问:“那外公什么意思?” 董怀越想越觉得把何子兮送回蝶族好,说:“嫁回蝶族吧。蝶族怎么也能护住你这个小姑娘的。” 何子兮摸不准董怀在想什么,她微微摇头:“不行,我还是得找个能帮致儿的人家。外公就费心帮我看看吧。” 董怀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以前在西南蝶族生活没有这么富裕,可总还是有开心事的。 怎么现在他贵为亲王,却连女儿都护不住,女儿的女儿还得用婚姻大事当筹码? 送走董怀,何子兮和何致一起往何致的育清宫走。何子兮看着董怀离去,她再一次感到孤单和无助。 她特别想找个人哭诉。娘亲不明不白死了,她却没有能力为娘亲讨回一个公道。他们姐弟却不得不依附以前没少给娘亲放暗箭的吉妃庞月柔。 可这抬眼望着四面巍峨的宫墙,这些话她能说给谁听? 皇宫的御巷,那么长,那么静,那么死气沉沉,好像是一条通往死亡的路。她每走一步,就意味着生命又减少了一天。 何子兮深呼了一口,缓解了一下憋在胸口的浊气。她开始想该怎么跟庞月柔打交道。 因为有心事,没留意何致的举动。她走了好几步都不见何致跟上来,停下来回头看何致。何致站在原地看着何子兮。 何子兮静静地看着何致,何致这才气嘟嘟地追上来,一说话小小圆圆的脸蛋上就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姐姐,我现在越来越看不明白姐姐了!” 何子兮挥手让跟在身旁的那十几个宫人退下,她才问弟弟:“什么看不明白?” 何致踢了一脚石子路上的小石头,恼哼哼地说:“在母后的灵堂上,姐姐和父皇还有庞月柔真是……相亲相爱,你们才是一家人,我就是个外人。” 何子兮心里苦得想哭:“你以为姐姐愿意吗?可又有什么办法?再过几年,你就明白了。” 何致灰心地低下头:“好吧……也许等我初潮了,我就明白了!” 何子兮刚才还沉得跳不动的心突然猛烈收缩了好几下:“你在说什么?” 何致不明白姐姐这是怎么了,他轻轻地说:“等我初潮……” “不许说了!”何子兮娇嗔道,“你一个男孩子,初……初什么初?” 何子兮说完就走。 何致在后面追上去:“初潮不是订亲的意思吗?” 何子兮瞪着何致:“你再说,当心我不理你!” 何致低下头不说话了,乖乖跟在姐姐后面走着。 他心里想,看来要多读些书了,男孩子为什么就不能说初潮呢?外公不是说的无比流畅吗? 何子兮送何致回了育清宫,她一转身带着珠玉她们几个宫人往御花园走去。 宽敞明亮的御花园果然是散心的好去处。 刚才在那三丈高墙之间狭窄的御巷里,她都觉得生无可恋了,现在眼前豁然开朗,她突然觉得,这世上怎么可能没有坎坷?遇事就消沉,她妄为蝶族后裔! 何子兮吸了一口飘着花香的空气。 嫡子还是庶子,这个名头何子兮并不是很看重,可嫡子和庶子之间的各种资源分配差异是何子兮真正看重的。 比如,最简单的,这后宫之中只有九处宫室有地龙,在寒冷的冬天,身在这九处宫室中就温暖如春,在其他宫室里,只能依靠火盆那点微弱的热源取暖。 皇上的明政宫、奉天殿,以及挨着明政宫的御书房,后宫中的女人谁都不要妄想去睡了,那肯定是德顺帝何承歇息的地方;再然后就是正坤宫、姿灵宫、育清宫,这三处是他们母子三人的地方。 董宛如当初生产何致的时候早产,何致从小畏寒。如果他们做不成嫡子,那何致就一定会被赶出育清宫,到别的宫室去受寒冬的煎熬。 所以,就算是为了地龙,何子兮一定要争取下嫡子的名分。 何子兮的目光猛然冷了下来。娘亲的仇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既然时候未到,那她就做些时候已经到了的事! 正文 4.初潮 何子兮带着宫人走进御花园后就让其他人等候在花林外面,她和贴身的宫女珠玉往花林深处的凉亭走去。 何子兮的长相比较像何承,皮肤呈淡蜜色,比一般的中原女孩的肤色要深一些,鼻梁也更挺直,也许是因为董宛如从武,所以她教养出来的公主一身英气,少了中原女子的婀娜,唯有一双桃花眼还有一丝娇柔。 总体来说,何子兮的面相在中原人看来绝对不算是倾城美人,只能说是典雅有致而已。 就是这份典雅,在珠玉这个蝶族人看来,她家的公主可比皇帝后宫里那些千娇百媚的美人更加耐看,就好像在读一本意味深长的书。 何子兮在凉亭的柱子旁站住了脚,没有回神,看着亭外的一片片月季花,声音清冷地问道:“珠玉,你是谁的奴才?” 珠玉正在欣赏自家主子,突然被这么一问,吓了一跳,赶快跑到何子兮身侧跪下:“主子,珠玉自然是主子的奴才呀!” 何子兮侧过脸,俯视着珠玉:“那为何那夜发生了什么外公全都知道?” 珠玉目瞪口呆:“董大人……董大人不是主子的外公吗?董大人还能对主子不好吗?”就算董怀现在已经是亲王,可珠玉还是习惯叫他董大人。 何子兮抬头看了看凉亭顶上画着的那些风花雪月,说:“你猜我为何带你到这里说话?” 珠玉身上的功夫是蝶族人自小训练的奶功,就算不能跟董宛如那种敢在千军万马中直取敌将首级的将军相提并论,可在这皇宫中保公主平安是可以的,当初董怀把她这个贱奴抬籍送给何子兮就是看中了她的身手。 这里的周边环境珠玉已经非常熟悉,没有任何物事能伤了公主,和其他地方相比,这里最大的优势之一就是视野开阔。 凉亭外地势开阔,花丛矮而密,而且都是月季、玫瑰等有利刺的植物,不利于隐卫藏匿。 这宫里的隐卫可都是德顺皇帝何承的传声筒,有些话被隐卫听了去就是被何承听了去。 珠玉跟着何子兮这么多年,当然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只是今日何子兮突然这么问她,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 何子兮又问:“皇上是我的父亲,为什么我要避他?” 珠玉张了张嘴也是答不上来。可在她想来,公主和董大人才是一家。 何子兮说:“因为我们是皇家。” 珠玉点头:“对,公主是皇家的人。” 何子兮看珠玉还是不太明白,又问:“你见过普通人家里,一个男人的老婆之间互相杀戮吗?” 珠玉摇头。董大人也有好几个女人,拈酸吃醋的事常有,可真不致命。 何子兮说:“你就当我也是吃醋好了。” 珠玉的眼睛瞪了起来。 何子兮把珠玉从地上扶起来,拉着珠玉的手,仰视着珠玉的脸:“你是我的奴才,就是我的,只能是我的,必须是我的!别说是外公,就是致儿也不能跟我抢!你只能听我的话。别人,你不许把他们放在心上!” 珠玉的嘴唇动了动,可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僵硬地点了点头。 从御花园回姿灵宫的路上,何子兮想通了一些东西,显然心情不错,走路蹦蹦跳跳,还不时去扑路边的蝴蝶。 珠玉的脚步却有些沉重,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何子兮蹦到珠玉身边,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珠玉的嘴角抽了抽,忧心忡忡道:“奴婢……奴婢盼望公主还是多喜爱男人些比较好……” 何子兮:“……” 何子兮在考虑是不是应该找个男人赶紧把珠玉嫁了才好。 当天夜里,吉妃到了一趟育清宫,又来了姿灵宫。她亲自给两个孩子送来了清热解暑的绿豆薄荷汤。 因为钦烈皇后新丧,后宫中人好一阵子不能穿红戴绿,所以吉妃命人赶制了一批素色衣衫,后宫中人人人有份,就连离宫开府的大皇子都有。 分给何子兮姐弟的衣服,吉妃也一同亲自送了过来。 吉妃庞月柔这么细致周到,宫里宫外的人都说吉妃贤良淑德。 何子兮不信她这么善良,可德顺帝信。德顺帝不仅赏赐了吉妃好珠宝。 秀春宫的德妃听说吉妃又在皇上跟前得了青眼,立刻找太医去给她瞧病,说穿过吉妃送来的衣服以后起了一身红疹。 因为德妃现在怀着身孕,她有个小病小灾那可都是大事,最好的太医去了秀春宫好几位,诊断了一宿,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衣料不受,引起皮疹。 德顺帝那一宿都在秀春宫陪着德妃。 最后,德顺帝下令在秀春宫的院子里点了一把篝火,将那些衣物都烧了。 第二天满后宫的人都知道,吉妃给德妃做的衣裳让皇上给烧了,好多人都在背地里偷笑。 这时候不用去看都知道吉妃一定快要气炸了。不过吉妃向来会装,脸面上什么都不会显露出来。 何子兮听宫女们跟她讲这些后宫里你来我往争宠的事,她只觉得无聊。 现在后宫里二品宫妃只有三位,其中吉妃和德妃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皇后。 可争后位就用这种小孩子抢玩具的手段……怪不得天下男人看轻女人,就连何子兮都要看轻女子了。 她更喜欢听娘亲讲将军们打仗的故事。兵不厌诈,那才过瘾。 不过,何子兮是生活在后宫里的,后宫里的女人们她也不能不理不睬。尤其是她还寄希望于把她和二皇子的玉碟放在吉妃的名下。 何子兮一边擦拭着娘亲留下来的宝剑,一边对宫女书玉说:“这么热闹,咱们也不好不闻不问。你去千祥宫跟吉妃再讨几身衣裳,就说我穿着舒适。” 正在帮何子兮扇扇子的珠玉愣住了:“为什么啊?那些衣服主子根本就没穿。” 宫女书玉掩嘴偷笑:“穿不穿又不要紧。吉妃也没想着咱们主子能穿。她要的是样子和面子,咱们就给她样子和面子,顺水推舟的事,不做白不做。” 书玉说完转身走了。 珠玉还是懵,她问何子兮:“我还是不懂,主子帮我讲讲?” 何子兮瞪了珠玉一眼:“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我懒得浪费口舌。” 珠玉撅着嘴狠狠地扇了好几下扇子。 正文 6.恩典 书玉说完转身走了。 珠玉还是懵,她问何子兮:“我还是不懂,主子帮我讲讲?” 何子兮瞪了珠玉一眼:“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我懒得浪费口舌。” 珠玉撅着嘴狠狠地扇了好几下扇子。 书玉也是伺候了何子兮好些年的宫女,聪明伶俐,最大的特点是漂亮。 就算是梳着宫女统一的丫髻头,穿着宫女的月白色衣服,书玉一笑起来,星星都亮了。 书玉不仅去和吉妃讨了衣裳,说了一堆吉祥话,还特意拿着那些衣裳在宫里走了一圈,让好多人都知道嫡长公主何子兮在庞吉妃那里又拿了些衣裳。 书玉走了这一圈回到姿灵宫,何子兮连问都没再问一句,至于那些衣裳,书玉是用来擦桌子还是拿去茅厕备用,她都不再关心。 不过吉妃觉得脸上有了光,喝口茶都觉得是甜的。 德妃可没那么好心情了。她刚借用德顺帝的手打了吉妃一巴掌,就被何子兮吐回来一口口水,没毒但是恶心。 德妃气得在她的秀春宫里砸了好几个茶碗,嚷嚷着要让何子兮好看。 吓得德妃的贴身嬷嬷赶紧劝。 何子兮是嫡长公主,待得及笄了,那是要以国名为封号的正一品公主,月例比庶出的皇子都多,能不招惹就别招惹。 德妃听后又摔了一个杯子:“不就是一个没娘的丫头片子嘛!本宫奈何不了庞吉妃,还拿她一个小丫头没办法?等着瞧吧,本宫非得抽了他们姐弟的骨头不可!” 嬷嬷叹了一口气,说:“主子要真的想对付长公主,最好是借助一些外力。” 德妃斜眼看着嬷嬷:“说下去。” 嬷嬷说:“现今的定王妃,可不是董皇后的亲生母亲。奴婢听说董皇后的生母在定王决意追随太祖皇帝的时候就跟定王合离了,现在的定王妃胡氏,是后来太祖皇帝亲自赐婚的。” 德妃嘲笑道:“异族女人真是没羞没臊,合离再嫁,真是做得出来!那,现在的定王妃胡氏和何子兮不合?” 嬷嬷轻笑着:“是啊,很多年了。定王不管后宅之事,嫡长公主幼时寄养在定王府的时候,胡氏没少为难嫡长公主。 可有件事还是挺让人费琢磨,嫡长公主身边的宫女书玉,是定王府的家生奴才出身,她父母兄弟的包身契还在定王妃手里呢。” 德妃点了点头。 没过一个时辰,在定王府里,德妃的嬷嬷穿着一身锦缎坐在定王妃的正厅里。 定王妃不到五十岁的年纪,保养得宜,看上去比实际的年龄要年轻许多。 她是世家嫡女,举手投足的幅度拿捏很准,真是通身的气派。 定王妃喝了一口茶,说:“既然是德妃娘娘来问,老身不敢隐瞒。 书玉那丫头自小就聪敏漂亮,当初老身将她献给皇后娘娘也是为了能让那丫头好生服侍皇后娘娘,为了能帮皇后娘娘更得皇上的青睐。 后来事情也确实是这么发展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皇后娘娘没把书玉献给皇上,却转手给了长公主。 长公主是皇上的女儿,皇上是有皇家威仪的,怎么也不能跟孩子抢侍女不是? 老身是长公主的外祖母,依老身看,书玉如果服侍了皇上,对公主可是大有裨益的。 毕竟能多一个人在皇上身边说的上话,公主还不就是等着享福吗?” 那嬷嬷听了,满意地点头。 嬷嬷从定王府离开的时候,正巧遇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剑眉星目,唇红齿白。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嬷嬷偷偷打量了那少年好几眼,不过那少年走过去后,嬷嬷却偷偷撇了撇嘴。 这一定就是定王府的五少爷了,那个妓女生下的儿子,长公主还得喊他一声舅舅,真是不嫌寒碜。 就在嬷嬷回宫的第二日,书玉在宫道上“偶遇”德妃。 德妃站在宫道旁的一棵国槐树下,树上开着稀稀零零的国槐花,树下有淡淡的国槐花香。 德妃怀孕的月份还小,腹部平坦,可她还是轻轻拖着自己的腰,看起来“孕”味十足。 书玉走到德妃跟前按照宫里的规矩行礼,本打算礼毕就走,却被德妃叫住了。 德妃说:“本宫找你有话说。” 书玉的脊梁挺得直直的,低着头问德妃:“书玉聆听娘娘教诲。” 德妃慢慢走上另一条宫道:“你跟着本宫走一会儿吧。” 书玉悄悄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德妃这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德妃在前面走,书玉跟在德妃身后,从宫道一路走到御花园的一个角落。 德妃也没有跟书玉废话,可能嫌浪费口水吧,她开门见山道:“定王府把你送进宫来,是为了让你服侍皇上吧?” 书玉垂下了眼眸:“是的。” 德妃又问:“皇上是愿意接纳你的,可钦烈皇后没有给你这个机会,是吧?” 书玉还是说:“是的。” 德妃翘了翘嘴角:“皇后姐姐这就不对了……不过本宫可以帮你。” 书玉跪倒在德妃面前:“谢娘娘恩典。” 德妃摇了一下头:“可是,这人啊,都是要讲究礼尚往来的。本宫帮你,那你能帮本宫什么?” “但凭娘娘吩咐。” 德妃自得地笑了。 书玉回到姿灵宫的时候,脸色就不太好,眼角眉梢都是惆怅,就跟谁欠了她的钱不还一样。 珠玉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书玉敷衍说没有。 珠玉把书玉的异象告知了何子兮,何子兮想了一会儿说可能是想家了,过几天放她回定王府去看看父母。 珠玉听后不太高兴,要说离家远,还有谁比她远吗?从五六岁她就再也没见过家人的面了。 那天下朝后,何子兮提着一个食盒等在朝臣下朝后会经过的一条宫巷里。定王从大殿里一出来就遇到了程童。程童没说话,只是冲着定王深深鞠躬。 定王让程童带路,走进了何子兮所在的那条宫巷。 何子兮把食盒交到定王的手上:“外公,我跟小厨房的厨子学了些做点心的手艺,这拿来给外公尝尝。” 定外往宫巷外看了一眼:“公主还是赶快回去吧,要是被别的朝臣看到,要惹闲话了。” 何子兮点了一下头,又说:“书玉已经好久都没有回家了。” 正文 7.上梁不正下梁歪 董怀叹了一口气:“让那孩子再等等。现在朝廷上不少人都盯着老夫呢。你娘没了,这些人就觉得我也该去死了,一个个都想抓我的把柄。等再过一段时间,我把你和书玉都接回去住几天。” 何子兮笑着往董怀怀里一钻:“还是在家里自在,我要和小舅舅爬树。” 董怀拧了一下何子兮的鼻子:“鸟窝都让你们掏完了,还上去干什么?当猴子吗?” 何子兮咯咯咯咯地笑。 董怀拍了拍何子兮的肩膀:“行了,别撒娇了,快回去吧。被看到真的不太好。” 何子兮像是一只猫似的用脸使劲蹭了蹭董怀的胸膛,然后退出董怀的怀抱,转身走回后宫。步伐坚定沉稳,一次都没有回头。 董怀站在巷子里,一直等到看不到何子兮的身影了,他才提着食盒出宫了。 定王董怀回到了王府,定王府大门紧闭。定王坐在马上就是一愣。小厮把耳朵贴到门上听了半天,能听到里面在打架。 董怀翻身下马,冲着院墙猛地加速快跑,双腿一蹬,一丈多高的院墙就好像小石头坎似的翻了过去。 小厮崇拜地看着自家王爷消失的那道墙,威武我定王,能打仗还能翻墙! 定王刚在院子里落脚就见一个比巴掌还大的暗器飞来,他立刻出手一挡,那暗器分了家,一部分擦着董怀的脸飞过去,另一部分被董怀捏在了手里,喷出一股汗脚特有的味道。 人群后,定王妃胡氏和一个妾室站在厅堂门口泰然地看着这一片混乱。 定王妃这会儿也看到了自家王爷跟江洋大盗似的翻墙进来,她淡然地看了董怀一眼,莲步轻迈,挺胸抬头地朝董怀走了过来。 那侧妃就没那么从容镇定了。她局促不安地走在定王妃身后,不时用眼角瞄一眼王妃再偷偷瞅一眼定王。 她不敢越过王妃胡氏去,又担心不赶快跟自家王爷求情会被责罚。她低着头,恨不能把脸贴到胸脯上才甘心。 董怀没等这两个妇人“散步”散过来,把臭鞋往家丁群里一扔,大吼一声:“住手!” 董怀声如洪钟,这一嗓子又用上了内力,声音好像炸雷震响在耳边,定王眼前这群家丁们,齐刷刷地打了个激灵,谁都不敢动了。 还有些距离的定王妃听了都是一哆嗦,侧妃和七七八八的婆子们直接吓得腿肚子发软,好几个坐倒在地。 可被家丁围在中间的那个小子愣是没被吓住,趁着这个机会,起腿就是一脚,把最前面的一个家丁踹出老远。 董怀剑眉倒立,指着那个小子:“逆子,你给我住手!” 董怀曾经征战沙场,一身杀伐之气,这脾气上来,常人谁见了能不胆寒? 那少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整理着自己的发髻和衣襟。这个少年就是是董怀的五子董兴。 董兴的生母叶氏原是江南名妓。董兴出生后第四个月就被定王妃抱走教养,可嫡庶有别,胡氏怎么可能好好教养一个妓女的儿子? 所以董兴的性子叛逆嚣张,常常做出一些有悖纲常的事情。今天董怀一看到董兴和家丁打成一团,首先就觉得是这个儿子又犯了混。 董兴肤色浅蜜,面相袭承叶氏,清秀俊美,明眸皓齿,又因自小习武,气质血性潇洒,如果是不知道这位小少爷的纨绔德行,只看他的外表,那真是要迷倒万千少女。 定王向董兴走近几步,朗声问:“你又发什么疯?” 董兴刚要开口,王妃站在一旁说道:“爷,这孩子妾身是管不了了,还请爷另请高明吧。” 董兴阴阳怪气地朝胡氏王妃一抱拳:“真是难为母妃了,教养了我十几年,养出个小畜生来,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呢!” 定王妃气得嘴唇抖了两抖。 定王骂道:“闭嘴!既然自知行为孟浪,还不向王妃道歉?” 定王妃一摆手:“也罢,也罢。” 董怀看了一眼他的王妃,对董兴说:“你跟我来。” 董兴撇了撇嘴角,满脸不屑,可还是跟在定王身后去了书房。定王府里这才又恢复了安宁。 定王的书房位于定王府内的无名居,采光很好,有满满一面墙的书架,一张寻常书桌和一条软榻,没有精美的玉器,没有高人的传世字画,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一等王爵的书房。 董怀让董兴坐下,问:“说说吧,为什么?” 董兴坐到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两手一摊说:“我要去赴约,你媳妇的二儿子跟我找茬,我就把他打了。” 定王一皱眉头:“什么叫她儿子?那是你二哥!” 董兴只是冷笑。 定王问:“你与谁有约?” 董兴闷生闷气地说:“我与大皇子约好去角场。” 董怀以武起家,可如今他的五个儿子,只有这个五子董兴武艺精湛,其他四个都是花拳绣腿。 董怀看了董兴一眼:“你和大皇子交好,为父不拦你,可有一点你要弄明白,你身上有和二皇子一样的蝶族血统,那大皇子能真心待你?” 董兴站起来,俯视着董怀:“二皇子是你的外孙,不是我的。你究竟许不许我去,不许我就回屋睡觉去。” 董怀眼睛一瞪:“子兮呢,你也不管她了?” 一说到何子兮,董兴低下了头,可还是嘴硬地嘀咕:“大皇子还是子兮的哥哥呢!” 定王长叹一口气:“行了行了,去见你的大皇子吧!只不过别忘了自己的血统,要弄明白他究竟是怎么看待你的,是把你当人还是当刀。” 董怀叫了管家进来,放董兴出府。董兴走了以后,董怀想起了他的二儿子,细皮嫩肉的读书人怎么可能吃得住董兴的揍。 董怀起身往二儿子的院子走去。一边走一边想,等董兴回来,他还得揍那小子一顿,跟自己的哥哥动手,这是什么臭毛病? 定王这时候已经完全忘记了何子兮特意送给他的那个食盒,至于食盒里面有什么东西,他更不知情。 何子兮并不明白定王府这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让书玉带着好些礼品去千祥宫给吉妃还礼。 书玉去往千祥宫的路上,和德妃的秀春宫宫女相遇,双方礼节性地相互避让,趁机书玉给那个宫女使了一个眼色,甚至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人的手中悄悄互相传递了什么东西。 正文 8.角场 何子兮让书玉给吉妃送过去的是好几盒胭脂水粉。 蝶族祖地南召盛产草药,用这些草药生产胭脂的技能高出中原好几个层次,所以何子兮送胭脂给吉妃完全在德妃的预料之中。 另一边,董兴赶到角场的时候,角抵已经开始好久了。 角场呈圆形,中间是沙土地,供斗士们比拼。围绕沙土地一圈的是看台。看台最里层是坐席,搭着木制遮阳棚,供富贵少爷们观看比赛。从坐席往外,就是站席了。 董兴走进角场,站席上人挤人。董兴一点一点挤进坐席去。守在坐席外大皇子的侍卫们一看是董兴过来了,自动让开一条道。 大皇子坐在茶桌旁一边品茶一边看着角场里面一对赤膊上阵的大汉互相拉扯比拼,他的茶桌上还坐着两个年轻男子。 大皇子何敬一看见董兴,招了招手:“来,坐,已经开始了,你来晚了。” 另外两个少爷都只是瞭了董兴一眼,连句话都没说。 大皇子何敬和董兴年龄相仿,十五岁,自幼丧母,由太后扶养长大,今年春节后刚离宫开府。他长得白白净净,一看就是个斯文的读书人。 五局,何敬输了四局,好在最后一局大胜。在尘土飞扬的角场里,何敬终于能笑上一笑了。 按照角抵场上的习惯,胜方的主子要当众打赏。可还没等大皇子把装着金瓜子的荷包赏进这位猛士的手里,对方的主子突然一声大喝。 声音很大,环形的场地内众人都听得清楚,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他。 那位主子二十五六岁,膀大腰圆,满脸的络腮胡子,穿戴打扮一看就是西北关外的胡人。 他和大皇子何敬隔着两张茶桌的距离,用不太流利的中原话说:“那个小白脸,还是回家去吃奶吧,别来这种男人玩的地方。五场,胜了一场,还有脸打赏?要是我的手下这么丢人,我就全都杀了!” 大胡子指了指坐在他身边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我不欺负你,就让这孩子跟你们比一场,要是我们输了,就当前面的比赛,我都输了!” 大皇子本来是想要拒绝的,输了就是输了,认赌服输。可他一看到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嘴角微微一翘,眼中射出了几丝精光。 董兴注意到了大皇子的神情,他没有让大皇子失望,立刻站了起来迎战。 大胡子一扬手:“四,去让他们见识见识!” 那少年缓缓起身,嘴角眉梢都是轻蔑的微笑。董兴粗一打量,这家伙好大个子,一双瑞凤眼笑而含煞。 董兴慢慢脱掉上衣,光着膀子跳下了角斗场。董兴看着瘦,身体还是很结实的,他站在场下看着那个少年。 贵族少爷肉搏,这谁见过?场地四周的观众们一片欢呼声。 那十七八岁的少年也脱掉了华丽的广袖外袍,轻轻一跃,跳进场地。 这少年骨架很大,肩膀宽阔,因为年龄小所以还没有完全长开,已经能想象到成年后会是多么壮硕的一个男人。 那小子身上的皮肤挺白,可有好几道或轻或重的刀疤横亘,再加上他含笑但是煞气难掩的眼神,董兴明白他这恐怕是挑中了个亡命徒。 也好,能试试他新学的几个招式是不是好用。 董兴一抱拳:“在下董兴,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原来是定王府的少爷,失敬失敬。”对手也是抱拳,“在下霍纵意。” 董兴挑了一下眉头。 跟西北胡人在一起,一身煞气,还是霍家人,难道是西北卫安侯霍郢家的人?他们不在西北戍边,带着胡人在京师耀武扬威什么? 管他是谁呢!就当不知道。这一架打了再说,要真是西北霍家,他赢了那是光荣,输了也不丢人。 角场四周的大鼓隆隆作响,就跟战场上的战鼓并无二致。 等到董兴和这个霍纵意交上手,董兴就知道自己错了。 这家伙看着骨头比肉多,份量是真重,力气也大,难不成是钢筋铁骨?董兴几次抱摔都抱不动。 董兴想拿他,他却立刻又软得像牛筋。董兴的力道是怎么都用不上。董兴手肘击其面门,又被霍纵意偷袭心口险些得逞。 董兴打得费劲,霍纵意也不轻松。他根本没想到一个养尊处优的王府少爷能打得这么野性,这要是上了沙场,也是个杀敌的好手。 董兴的招式没有特定的路数,有长拳的招数也有北腿的动作,组合不精,可贵在动作迅速,总能避开霍纵意的实招。 他露个破绽,董兴不管真假一律上当。可当董兴发现不对的时候还能回救,这速度就堪称一绝。 董兴的防守让霍纵意一时半刻真不好下手。 须臾间,他们已经过了百十回合,看得观众们目不转睛,连大气都顾不上出。那个胡人手里捏着一杯茶,半晌没喝。 这一场比试一直持续到两个人把搏命的野路子都用上才分出个胜负。 董兴勾拳刚过,以难以思议的角度横扫一腿,照着霍纵意的心窝踢过去。 他有自信,他的这一脚用过无数遍,至今没有人能接得住,就算勉强接住也会失了重心,只要董兴紧接一击,这个霍纵意一定会倒! 可董兴算计错了,霍纵意竟然连躲都没躲,董兴的拳头擦着霍纵意的脸颊过去,拳风卷起他乌黑的长发。 董兴的脚刚至霍纵意的胸口,霍纵意已经一把抓住董兴的脚腕猛得一扯,紧接着横腿上劈。 董兴已经没有躲避的机会了,勉强闪开头部,肩膀被重踢。就听咔擦一声,董兴觉得髋关节剧痛难忍,跌倒在地。 计数后,董兴没能站起来。霍纵意胜。 霍纵意抱拳享受着观众的欢呼声,下巴微微抬起,眼睛还是笑中含煞,不过更添了嚣张,似乎在说,你们京师的少爷们原来就这副没用的德行。 他向观众们致意后,没有立时就走,而是走到董兴身边,蹲下对董兴说:“五少爷且忍一下。” 董兴已经疼出一身冷汗,紧咬牙关一声不敢吭,就怕自己惨叫出声太狼狈。 他这会儿再看霍纵意那张充满西北狂野风范的脸,董兴就觉得这张脸特别欠揍。 正文 9,脱臼 霍纵意摸索着董兴的腿,不知怎么一使劲,董兴终于还是没忍住,那叫的一个惨绝人寰,不过他能感觉到,刚才拧着的髋关节,这会儿通了。 霍纵意站起来,居高临下,头顶阳光地对董兴说:“刚才我卸了董少爷的腿,这会儿安上了。不过董少爷要在府里静养一段时日了。” 霍纵意说完,扭头就朝看台走去。 定王府里,董怀探望过二儿子,在花园里走了一圈,这才回到书房。他的小厮已经把何子兮送给定王的食盒摆在了书桌上。 定王看了看这个食盒的外观,没有异样,然后他才揭开了盖子。在食盒的第一层底部,董怀看到了何子兮传给他的信。 姿灵宫里,书玉动作有些僵硬地帮何子兮梳理长发。 何子兮照着铜镜对书玉微微一笑,还有些婴儿肥的脸上显露出青涩的稚气:“别担心,我已经给外公送了信,过几日,我们就能回家去了。” 书玉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 何子兮问道:“你把那几盒胭脂送去千祥宫,吉妃可说什么了?” 书玉勉强笑了笑:“吉妃只是看了看,说南召的胭脂一定是好的。” 何子兮又问:“你说她真的会用吗?” 书玉沉默了一会儿,说:“应该……应该不会的。” 何子兮微笑不语。 董兴这会儿躺在地上,满嘴都是土腥味,看着霍纵意那挺拔骄傲的背影,他怎么都觉得应该找个机会狠狠揍这个张狂的小子一顿才好。 董兴被何敬的侍卫扶起来,看到那个胡人的侍卫随手把霍纵意的衣裳扔给了霍纵意,而那个胡人则是和同桌另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相谈甚欢,都没拿正眼瞧过霍纵意。 董兴方才在霍纵意的腹部结结实实地打了两拳。按照他的力道,如果没有功夫护身的人,这会儿应该已经化身喷血美男子了。 可霍纵意却跟没事人一样稳稳当当地坐到茶桌旁,那动作流畅得很,一点都看不出身上有伤。 那胡人根本也就没在意霍纵意身上是不是有伤,看样子就算他们看到了董兴曾击中霍纵意,他们也不会关心。 也许是因为惺惺相惜,董兴替霍纵意感到憋屈。 董兴是被大皇子何敬送回定王府的。一路上何敬不停地向董兴打听这个霍纵意的身手如何。 董兴心说,我败得这么惨,我能说他不好吗?要是他武功不好,那我岂不是更差?就算不甘心,董兴还是把霍纵意夸了个满天飞花。 董兴向大皇子打听霍纵意的来路,何敬只说不知,董兴也就假装不知道这位皇子大人在撒谎。 董兴被送回定王府自己的房间,定王和大皇子在正厅堂谈了好一会儿话。 董兴就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他的床上,无人问津,就连大夫都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董兴冲着窗户外面喊:“有会出气的没有?滚进来一个!” 董兴的小厮小腿子跑进来为难地说:“五少爷,王妃说王府里的少爷出去跟人打架受了伤,传出去会丢了王府的脸面。 既然五少爷你能好端端地回来,那就说你没什么大事,回头让府里的嬷嬷熬煮些老母鸡汤,给少爷补一补,也就好了。” 董兴一听,这是要把他当月子里的女人养吗? 他气得肋条骨都疼:“那个女人想干什么?她是巴不得我死在床上吧?” 小腿子赶紧摆手:“五少爷,你别生气,我已经让人去找王爷了,就跟王爷说,你今天发现了些情况,要跟王爷禀报。” 董兴一听,冷笑了一声:“算你小子聪明。守门去吧。我老子要是来了,你嚷一声。” 小腿子一走,董兴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想事。 小腿子是个聪明的,他知道要是跟董怀说他受伤了,需要看大夫,董怀恐怕只会说这事归王妃管。 要是跟董怀说,王妃不让他看大夫,董怀只会说,董兴不孝顺,惹了王妃生气,赶快给王妃去认错,道了歉,王妃不会不管他的。 想想也是,只要他肯跪在地上,像是一只狗那样,对胡氏言听计从,胡氏也不会这么刁难他。 就像是那几个庶出的哥哥,不也过得快活嘛。可他就是不愿意。他宁愿死也不会给胡氏磕头! 可如果跟董怀说他有事找他,董怀一定会过来,一看这里没有大夫,他也就派人去请了。董怀派出去的人手,王妃就不好拦了。 事情果然和董兴想的差不多,董怀一过来,听小腿子说五少爷不想看大夫,说他是堂堂定王府五少爷,要是被人知道他大腿让人卸了,他还怎么在京城里混啊。 董怀听完没说话,起脚就把卧房的门踢烂了。 董兴趁着董怀和小腿子在院子里说话的时候,用手指头蘸着茶杯里的白开水往脑门儿和脖子上弹了弹。 董怀一进来就看见董兴疼得五官扭曲,满头“冷汗”。 董怀赶紧派人去请大夫,可还忘不了站在董兴床边数落他行为莽撞。中原话不够用,还用蝶族话骂了好几句不好听的。 这蝶族话董兴学过,尤其这几句骂人的话特别熟。董兴不想听他老子数落,抱着大胯“诶哟喂呀”地叫。 董怀怎么能不知道这小子这是装的。 十岁的时候从树上摔下来,胳膊骨折,这小子从头到尾一声都没吭过,这么大的人了,就是个脱臼就能疼得嚷嚷? 可董怀知道也没办法。 平时看这小子不顺眼还能狠狠踢上一脚,现在他都受伤了,董怀还能怎么办?把他的大腿再卸一次? 董怀等了半天,管事一路小跑进来,趴在董怀耳朵边就要说悄悄话。 董怀一把推开管事:“什么臭毛病?有话就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管事看了一眼董兴,低着头弓着腰小声说:“王爷,王妃让人守着门,不让小的们出去请大夫。” 董兴一听,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这一笑不打紧,带着腿根抽了一下,这回他是真的疼得倒吸了好几口冷气。 董怀瞪着董兴。 董兴说:“我的王爷大人啊,你媳妇这是要造反了?定王府里,定王说话不管用了!” 董怀瞪着董兴说:“闭嘴吧,不说话也知道你没死!” 正文 10.二十杖责 董怀说完就走。 董兴猜他是去找胡氏了。 胡氏的房里,她的长子和长媳都在,长媳苏氏身怀有孕,身子圆润。 他们三人说着家常,这一家三口母慈子孝,正是其乐融融的时候,董怀来了。 胡氏让长子董启带着苏氏走,董怀把董启叫住了。董启是董怀早就定下的世子,将来定王府就是董启的。 董怀也没打马虎眼,直接问:“为什么不让人给五小子看病?” 胡氏脸色一沉:“顶着定王府的名义居然跟人出去打架,王爷不嫌丢人,妾身可受不了别人的手指头戳脊梁骨。 一个妓生子,妾身也没指望他能是什么好的,可他这般恬不知耻,妾身就不能不管了。这回让他知道什么叫疼,下次,他就不敢造次了。” 董怀的火气直往上冒,平日里他不管家里的事,可这次涉及到一个孩子的腿,一个习武之人的腿,那是小事吗? 他瞪视着胡氏,喝道:“五小子是习武之人,如果他的腿留下伤病,你这不是要毁他一生吗?启儿从文,要是伤了手,你是不是也能干出不请大夫的事来?” 胡氏反问:“启儿是嫡子,是王爷亲定的世子,有胡家的血统,能跟那妓生子比吗? 那妓生子是个什么东西?习武?我看是他愚笨不堪,根本学不会圣人圣言,借故四处寻衅滋事罢了。 不就是一个妓生子嘛,别说是一条腿,就是两条腿都没有了,定王府也不差他一口饭食。” 董怀盯着胡氏看了好一会儿,说:“名义上,你也是五小子的母亲,而且他自小就离了生母身边,由你教养。 今天他不过是角抵受伤,就被你说的如此不堪,你身为母亲就没有一点失职吗?” 胡氏坦坦荡荡道:“有些渣滓是天生的,旁人的努力只能决定渣滓是留在阴沟里,还是放在阳光下。不管在哪里,渣滓还是渣滓。” 董怀起身就往外走,世子董启赶快过来跟董怀说:“父王,母妃也是被五弟闹得生了气。 前几日五弟调戏母妃房里的紫莹姑娘,紫莹姑娘差点一气之下跳了井。 母妃让五弟认错,五弟一直不肯,还说是紫莹诬陷,差点就要打紫莹的爹娘。今天也是因为此事,二弟才会跟五弟冲突。” 董启又说:“五弟一向顽劣,不听母妃劝阻。还请父亲教诲一二,莫让五弟毁了前程。” 定王一声冷笑:“我是不是要谢世子爷教诲我怎么教育儿子?你长这么大,今天你弟弟腿伤了,你不想着请大夫,还想着怎么挑你弟弟的不是,看来确实是我没教育好孩子呀!” 董怀冲着外面喊道:“来人。” 胡氏腾地一下站起来:“王爷,你要做什么?” 一队仆人从外面呼呼啦啦走进来。 董怀说:“王妃自认教子失当。本王体恤她多年操劳,不忍重罚,自今日起,王妃禁足一个月,每日两餐斋饭;世子身为长兄,不悌敬幼弟,冲撞长辈,杖责二十。” 董怀说完就往屋外走。 胡氏高声喝道:“王爷!我可是胡氏的嫡小姐!” 定王冷笑一声:“有些事情本王没跟你计较,你倒是自以为是太岁爷了?你是也想尝尝我董家杖责之刑? 只是不知道若本王真的动了手,你那有胡氏高贵血统的哥哥是否有骨气来找本王算账?” 定王妃脸色惨白,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可又无可奈何。 董启是嫡长子,长大后又被册封世子,在这王府之中,被他母亲护得周全,哪经过这种折辱? 他听了这番话,当即就嗓子眼发甜。只不过仗着年轻,没有立刻昏死过去,而是脊背挺得直直的,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不过执行那二十杖责之时,董启可就没那么英挺了。 第一扳子下来,他就险些喊破了喉咙,要不是有仆从压着,他白白嫩嫩的屁股能从裤子里抖出来。 定王府的这个杖责跟军中的还是不同,是用宽竹片做的,经过火烤和油浸,竹片坚韧,击打的时候疼痛异常,却不会伤筋动骨。 董启是真疼,可疼过之后,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所以定王府的五少爷董兴从小到大没少挨这竹片,现在还是活蹦乱跳的。 定王妃胡氏被禁足,坐在房里气得直哭。 她们胡家那是在华朝的时候就兴起的几百年的世家大族。 先皇征伐华朝,胡氏族人最初都力挺华朝。可后来,华朝树倒猢狲散,胡家嫡系就暗中投靠了何家。 不过何家不放心胡家人,看似做美一样把她这个胡家的嫡小姐就那么一指许给了董怀这么个西南蛮夷。 胡氏最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甚至要撞柱而死。家里人怕她死了不能向新主子交代,把胡氏五花大绑扔上了花轿,匆匆出嫁。 看那个意思就是,你要死也死到董家去。胡氏和董怀洞房的时候,董怀看她被绑着,连绳子都没解,只掀了她的裙子了事。 那时候董怀的中原话说的很蹩脚,他还总是忙着打仗,胡氏又不想理会他,他们的关系就一直冰冻着。 直到嫡长子董启出生,他们才算是恢复了一些夫妻应有的样子。 再后来,胡氏的大哥被发现是假意投靠何家,偷偷把起义军的信息向华朝传递。不过因为被发现及时,并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当时先帝就要杀了她大哥,是董怀在先帝面前保了她大哥的一条命。 从那以后,胡氏的大哥见了董怀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哪还能顾得上他这个妹妹在定王府过的是什么日子? 要说胡氏的靠山,也就剩下她的母亲,老人家快要七十岁了,在胡府安享晚年,她还能时不时去跟胡氏的大哥念叨念叨,让他照抚着胡氏,否则胡氏的哥哥早就把这个妹妹忘了。 方才董怀提起胡氏的大哥,胡氏就想到了当年大哥爬伏在董怀脚下,哈巴狗一样感谢董怀的救命之恩。 胡氏就恨啊,大哥当年为什么不去死?百年胡家的傲骨,胡家的荣耀,都被大哥那么一趴,趴没了! 处置了胡氏和世子董启,董怀交待了管家几句,然后满腹心事往董兴的院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