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一点小事儿都能引发悲剧呢 对于易扶风来说,现在他人生中的最大追求莫过于混吃等死、虚度光阴。 这个愿望美好而又奇妙,好不夸张的说,是人生最高境界之一。 当然,要是实现的过程中没有那么多的麻烦就更好了。 天地间此时寂静一片,只有为数不多几座小木屋于荒野之中茕茕而立,屋子上方飘出几缕炊烟,一时间竟然显出了几分祥和之感——当然,要是易扶风不密谋着偷别人一只鸡就更祥和了。 “咯——”一只老母鸡发出一声响亮的鸣叫,并不是生蛋时那种欢快地鸣叫——事实上,老母鸡此刻万分惊恐,它扑腾着翅膀试图躲开那双笑眯眯的眼睛的注视。 一颗石子猛的飞过来,正中老母鸡的脖颈——它晕了。 易扶风笑眯眯的从树上跳下来,轻巧几步,就钻进了鸡圈,吓得这群可怜的小畜生们一时分外闹腾,鸡毛乱飞。小聂拎起那只老母鸡的翅膀,转过头,赶紧低声道:“都莫叫,莫叫,我又不吃你们,穷紧张个什么劲儿!” 易扶风此人,相貌堂堂,钟灵毓秀,一双眼睛微微上挑,一对瞳仁黑白分明,着一身绀青绣铜钱短衫,腰间还十分文雅的斜斜插一把根骨分明的白玉扇,这人打眼看上去并无不妥,甚至浑身上下都还透着一股子少年郎的风流劲儿,只是可惜——这人脑壳不太妥当啊。 老母鸡刚才一声已经将木屋里的老伯引出来了,易扶风眼角一斜,立刻提腿就跑。 自家鸡被人偷了,老伯气得吹胡子瞪眼,在身后穷追不舍,一双老腿甩得快的几乎能飞上天,扬手就是一个鞋底朝着易扶风后脑勺飞去,易扶风一下被打了一个趔趄,赶紧叫道:“老伯莫气莫气,我是要给钱的!” 老伯依旧脚下不停,口中骂道:“给钱就给钱,你小子跑什么跑,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月你已经偷了我是第三只鸡了!” 易扶风面上做出一副诚恳样子,脚底下依旧跑的飞快,手底下也不停,一边跑着一边已经把鸡毛拔得满天飞。 老伯叫道:“你就直说吧,你绝对是没钱给我吧!” 易扶风哈哈大笑,风钻进嘴巴里呜呜乱响,他干脆转个弯儿,停下来道:“您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我是没钱,可我同伙有钱啊。” 老伯狐疑望过来。 风呼呼刮着,吹起一片芦苇在天空中慢悠悠地晃荡。 “这位小哥,你还不打算出来吗?”易扶风等了一会儿,忽然朝空中叫道,“从人家家里头你就一直跟着我了,我看您这腿上功夫比这位老伯还要好!” 四周静了好一会儿,只有风刮过芦苇的声音,鸟都没飞出来一个,眼看着老伯面色越来越沉,易扶风终于急了,瞪着眼睛高声道:“你小子出不出来,再不出来一会我烤的烧鸡就没你的份了啊!” 老伯眼珠子都快憋出来了,胡子在嘴角一翘一翘,好小子,还弄烧鸡,送点大料给你要不要啊? 风声唳唳,似乎夹着谁沉沉的笑声一闪而过,易扶风觉得乱飞的鸡毛有些呛眼睛,刚想抬手揉揉眼睛,忽然一阵黑风刮过,眼前便端端立了一个玄衣青年,身姿挺拔,面若含霜,长发以银扣整整齐齐束于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双漆黑的眼底似幽幽泛着蓝光,手里持剑,侧身对着易扶风。 易扶风连忙揉了揉眼睛,将来人看了三看,皱着眉头想了又想,蓦的怪叫道:“你你你……” 来人轻飘飘回身,望向易扶风,低声道:“嗯?” 他嗓音低低,配上那张回过头来的俊脸实在是十分的勾人。 易扶风却好像见了鬼,手指指向他,指头尖都是抖的,颤着嗓子道:“苍苍苍……” 来人施施然上前两步,逼近易扶风,直至胸膛抵上易扶风的指尖,这才忽然展颜一笑,道:“是我,我找了你很久。” 他这一笑,就好像山中飞鸟惊起一池绿水,又好像皑皑白雪在太阳底下熠熠生光,从心的喜悦由他眼底生出来,狠狠撞进易扶风心窝子里头。 易扶风怔怔地望过去,很不情愿的想起了一些“虽然他觉得很美好毕竟是童年回忆可苍九思未必觉得愉快因为对他来说可能是噩梦但是依照现在的情况可以命名为往事”的回忆。 苍九思靠近他的耳前,呼吸间都带着来自远方的气息,他低声道:“是我,我来了,我来找你了。” 就好像被一根蜜糖小针在心底微微叮了一下一样,易扶风打心底里发麻,一股冷气从脚趾头尖尖直钻进脑门顶儿,噫,这酸爽…… 这人……这人怎么找到他的,他看上去也没有生气的样子,他好像已经忘了以前的事儿……无数念头在易扶风翻腾着咆哮,一时之间好像也问不出来。 这两人深情对望了半晌,一旁老伯等不及了,怼着苍九思胳膊肘儿,气兮兮道:“小朋友,你就是这小子同伙儿?看你长得也算是人模狗样儿的,怎么净跟着这小子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儿呢,这可要不得要不得啊……嗨呀,说来说去,还是快将钱给我吧,不然我还得追着你俩跑!” 苍九思不明所以望过来,易扶风嘿嘿尴尬笑了两声,连忙将自己手指从人家胸前挪走,将鸡递到老伯身前,巴巴的道:“老伯啊,你看我这大兄弟他也是个穷苦人家,大家也都不容易,这我俩身上实在是没钱,要不……我将这鸡还你,咱就当交个朋友?” 老伯义正言辞道:“那不行,这怎么能是交朋友的事呢,这鸡都让你敲晕了,它被吓得不行,你瞅瞅这毛全都被吓掉了,这怎么行!” 不不不这毛其实是我拔的其实你也看见了你就是想要钱吧。 易扶风将这句话在心头转了几个圈,硬是忍住没说。太丢人了,在苍九思眼前因为一只鸡就这样跟别人耍赖,这个太不像一回事儿了。 易扶风抓耳挠腮,最后还是将腰间那柄白玉扇子摘下来递过去,闭着眼肉疼道:“交、交个朋友……” “呵——”有人轻笑一声。 易扶风忙睁开眼望过去,老伯正两眼发光的盯着他手间的扇子,苍九思依旧端端的立在那儿,眉目严谨,就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好像谁欠了他八百两银子没还,易扶风愤愤的想。 老伯伸手过来拿扇子,易扶风不受控制的手腕一抖,朝后缩了一节。老伯看看他,依旧要来拿,易扶风还是往后缩。 苍九思终于看不过去了,一把将易扶风揽在身后,横在他俩中间。 易扶风两眼放光:“你有银子……” 苍九思干脆利落道:“我身上不带银子。” ……那你现在这这副路见不平英雄救美的模样是想要怎么样? 苍九思出手极快,将易扶风手中扇子抽出来,道:“不要这个了,我给你一个更好的。” 然后将扇子送到自己袖里,又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小的钱袋子,十分大方的到了一把金锞子给老伯。 易扶风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道:“你不是不带银子吗?” 苍九思回过头,朝他扬了扬手中小小的钱袋,道:“是不带啊。” 易扶风抬手捂住胸膛,憋回一口老血,这些万恶的有钱人啊,不带银子的意思是身上装的都是金子吗?他果然还是不太了解金陵苍家啊…… 曾几何时,他也曾像这样豪情万丈,视金钱如粪土,易扶风不禁有些难过,他以前从身上摸出钱袋的时候,也是鼓鼓囊囊的,里头塞满了黄澄澄的……铜板…… 易扶风更难过了。 好容易将老伯送回去了,苍九思依旧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易扶风觉得脑壳疼。 两相无言,十分尴尬…… 走了一里多来路,易扶风终于忍不住道:“你想跟我到什么时候?” 苍九思眨眨眼,忽然十分震惊的道:“咦咦,难道不是你请我回家坐坐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要请你回家坐的啊,拜托你不要自己给自己找借口好伐! 苍九思平静提示道:“我帮你付了钱。” 易扶风只觉得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喘不上来,他做了几个深呼吸,脸上表情逐渐转冷,带上了少有的认真,他低声道:“你是这些年第一个找到我的人,说实话,我很佩服你,但是太骄傲的人往往会成为尸魂,你只是找到了我,能不能做成功还是另一回事!” 苍九思疑惑脸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事情要做成功?” 他脸上没带多余的表情,眼底蓝芒也十分的安静……易扶风轻呼一口气,看起来他什么都不知道呢。 苍九思伏下身子凑近他的眼前,纤长的睫羽甚至能划过他的鼻尖,他带了一点鼻音,低声道:“或者说,你指得是……易隐山庄往各大世家发放的缉拿令——要活捉你?”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易扶风毛都要炸起来——这货原来是知道的! 正文 第二章:差点连节操都要丢了 苍九思。 剑修。 金陵苍家的二公子,人称苍二老板。 苍九思小时候生得十分漂亮,皮肤白嫩的就像山间最晶莹的那捧白雪,眼睛清澈的就像山脚下潺潺流过的小溪。 而苍家老夫人童心未泯,索性就将这个二儿子当成了姑娘家一般一直养到了七岁半。 一般孩子到这个年纪正常的羞耻心已经生出来了,而苍二公子更是如此。修道世家一般都会及看重对家中小辈的心性培养,特别是金陵苍家,因为世代还在经商的的原因,所以对心智的成熟问题看的会比别家更甚。 苍九思为了自己的母亲忍了七年半,七岁那年,他忽然就开始抗拒,将母亲准备的花裙子全部扔了,衣柜里清一色全是黑的。见人也开始不苟言笑,行为端庄,真真正正开始长成了一朵高岭之花。 得到白鹿剑后,他剑法大成之就更厉害了,曾经单挑数位世家子弟,并且毫无例外将他们全部放翻,从此修道界中就多了一位青年翘楚、人中龙凤——高贵冷艳的苍家二公子苍九思。 当然,这个词是易扶风强加上去的。 易扶风。 刀修。 无名小辈。 虽说长的还有那么点看头吧,可这人品实在是不敢恭维,再说,他脑壳好像还不太好使…… 易扶风小时候,也算得上是一个世家子弟吧,但他混的实在是不太好,经常是被人欺负的那一个,过得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而且这人心气儿高,受不得别人的苦和欺压,久而久之,性格就被强行改造的格外恶劣,受了欺负必定不会憋在肚子里,是一定要在别人身上讨回公道的。然而欺负了别的子弟,回去之后就会被自家师傅罚,所以幼时易扶风身上一直都是青紫交加。 后来师傅离去,易扶风真真正正长成了一个少年郎,他的性格就更是发展的没边没际,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小痞子。 而现在,华美而尊贵的高岭之花为了去小痞子家里喝口热茶,开始使上了一些平生实在不屑一用的、堪称下作的手段…… 易扶风感觉脑壳都要爆掉了!苍九思这个人呐!这个人呐!这个人呐!他就不是个人呐! 说起来以前的交情其实也不见得有多深,但是果然是从小时候起就被他记恨上了吧? 易扶风想了想,诚恳道:“苍兄,我是十分感谢你这次萍水相逢掏钱相助的,折扇留给你做个纪念,不如我们就此别过?” 苍九思干脆利落地摇头。 易扶风低低叹了一口气,惋惜道:“既如此,那我也只能说你太不知好歹!” 话音未落,易扶风已经将身子弯成一道不可思议的弧度,闪身移到苍九思身后,五指成爪,已经直直探向他的脖颈。 苍九思眉眼微动,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他紧握手中的长剑白鹿忽然发出一道青黑色的剑光,硬生生将易扶风逼退两步。 易扶风一怔,还想再上前,苍九思已经将剑横在身前拦住他,低声问道:“你的刀呢?” 易扶风脸颊抽动两下,索性收了手,朝他翻一个白眼道:“你管我呢?” 苍九思靠近他两步,继续道:“你的刀呢?” 易扶风皱眉,不耐道:“你谁啊你,管得着吗你,老子封刀了行不行啊?” 苍九思慢慢将剑插回腰间,垂目道:“既如此,你和我已不在对等的层面,我不会和你动手。” 易扶风挑眉,道:“真不会动手了?” 苍九思道:“不会。” 易扶风立马提脚:“得,得亏您品行高尚,您要是不动手我这就走啦!” 苍九思道:“好。” …… 小山村再往出走几里路就到了奉先。 易扶风站在城门口看了半晌,然后整整衣衫,理理衣角,将自己弄的人模狗样的就进城了。 城是一座大城,有雄伟的城墙和滔滔的护城河。城内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这座城朝气蓬勃,易扶风每次进去的时候,都会有一种这城是活着的错觉。易扶风觉得这城是一个人,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人。 沿着城心往里走几步,再拐过一个借口,易扶风不受控制的停在一家店门前。 他在心底暗暗叹一口气,面上又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来,回头喊道:“不是说不跟我动手了吗,你怎么还跟着我啊?” 苍九思在他身后施施然昂首道:“你的刀迟早会找回来的。” 聂扶风干笑两声,眼一闭心一横,噼里啪啦道:“既然这样你要跟就跟吧,我也不强求,不过你得先帮我去这家称上五斤辣卤鸭脖子我才带你飞!” 苍九思:“……” 苍九思最后还是很听话的去买了鸭脖。 顺着卤鸭店再走到街尾,迎面扑上来就是一股热浪,这是一家打铁铺子,挂一块黑色老匾,上书:如云铁舍。 这家打铁铺子十分奇特,在里头敲敲打打的一水儿都是漂亮姑娘,姑娘们都是羽衣霓裳。虽然穿的累赘了些,可动作流畅毫不拖泥带水,十分的赏心悦目。 易扶风轻车熟路的走进去,笑道:“姑娘们,来吃鸭脖哈,哥哥我排队排了好久呢。” “你能有这么好心?”一个穿着赤色纱衣的女子从内堂走出来,嗤笑道,“怕又是哪加铺子里随便买的吧?” 易扶风两三步蹭过去,撩撩女子身上的纱衣,嬉笑道:“哪能呢赤羽小姐姐,能为漂亮姑娘尽一份力向来是我最爱做的事儿……褚也呢?” 赤羽笑眯眯瞅了两眼易扶风,抬抬下巴道:“老板在内室呢,你自己去找他。” 说着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苍九思,疑道:“这位是?” 易扶风乐道:“这位可是道上有名的……嘿,不告诉你,总归他现在是哥哥顾得保镖。” 易扶风就在这儿跟人家小姑娘大着嘴巴乱侃,苍九思看着看着目光就有点不对劲儿了。他这撒泼耍赖的行事作风看上去和以前毫无变化,但是变化又很大,也许现在看不出什么,但是苍九思清楚地知道,有一些东西再也回不到过去,有什么事情已经永远发生变化。 褚也是打铁铺子的老板,是一个器修。 易扶风进内室的时候,这人还正悠哉游哉的晒太阳,浑身上下透漏着一股懒劲儿,倚在躺椅上软成一团,好像骨头被人剃了一样。 如云铁舍的内室十分稀奇的栽了一大片竹林,光影绰绰、扑朔迷离,偶尔有风吹过,便娑娑作响,易扶风不禁有些感叹,这人懒是懒了点吧,却是十分懂得享受,哪像自己,日日风餐露宿,流落街头,现在还被追杀的人找上门来…… 易扶风悲从中来…… 这样想着,他便十分不客气的一脚踩上躺椅的扶手,逼近褚也面庞,懒洋洋拉长了嗓子,道:“小哥哥快别睡啦,起来接客喽——” 这俩人面容相距不过一指,彼此间呼吸可闻,苍九思眼角抽了抽,一把拉住易扶风裤腰带就将他扯开老远。 易扶风被拉的一个趔趄,臭着脸朝苍九思喊:“你小子几个意思?看不惯我和别人好了是吧?你这人醋劲也忒大!” 苍九思指尖微动,似乎已经要憋不住朝他脸上来一拳,最终还是闷闷道:“放浪形骸,注意影响!” 易扶风:“……” 这人怎么回事啊?玩笑而已啊! 褚也慢悠悠从躺椅上支起身子,哼道:“易扶风你带你姘头来我这儿做什么呢?粘粘糊糊的有玩没完了?能找到对象你厉害了是不?” 苍九思一脸严肃,面无表情。 易扶风:“……” 易扶风一把拍上自己脑门儿,痛苦道:“别闹,找你说正事!” 褚也施施然颔首道:“曰。” 易扶风曰:“这个……我得逃命了。” 褚也:“嗯。” 易扶风:“大人大量借我件防身的?” 褚也点头:“买。” 易扶风:“没钱。” 褚也摇头:“否!” ……可怜可悲的穷人啊! 褚也半睁着眼:“我是生意人。” 易扶风痛苦状:“我是穷人。” 苍九思在一旁默默叹气,悄悄从身后将自己装满了金锞子的小钱袋递过去。 易扶风接过来在手中颠两下,沉默片刻,他忽然低声道:“我想去找易清澜,我怀疑他没有死!” 好似水落池央,一时间静谧无比,满林竹叶忽然无风自舞…… 六年前,易扶风初初十七岁,年少洒脱、风流倜傥。 手中有一把刀,名曰——踏浪行。 这把刀跟着易扶风上后山砍过柴火,也跟着易扶风上战场杀过魔修,捱过风雪漏窗,也看过漫天花雨。 但最关键的其实是,这把刀是易清澜送他的束发礼。 而现在,易扶风封刀了,这柄刀藏在一个任何人也找不见、拿不到的地方。 所以易扶风…… 易扶风紧紧抱住了褚也大腿,两眼泪汪汪凄惨道:“请求支援……” 你就是见异思迁不想用自己家伙呗,你就是怕被苍九思抓回去呗,你就是看人家褚也做的东西好呗,你这点小心思能瞒过谁啊! 褚也不为所动。 苍九思在心底暗暗捂住眼,为什么是这个人,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人……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的眼光。 褚也默默叹口气,看眼易扶风,沉吟道:“方才你说……易清澜还活着,可是真的?” 易扶风点头:“还能有假?” 褚也悠悠抬手,示意道:“给你和苍二公子找地方自己坐,然后说来听听。” 苍九思默默抬眼望过来,这么快就知道了自己身份,这个褚也……绝不简单! 聂扶风挑眉,低声道:“说起来,我自己也是一知半解,你不妨自己猜一猜?” 褚也有气无力的翻一个白眼,冲着易扶风摆手:“滚滚滚,能耐了是不?” 聂扶风低声叹道:“其实我也是最近才开始怀疑的,四天前,我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上面指名道姓说是给十七公子的,我一想,唉,这不就是我嘛,于是我就准备仔仔细细的看看这封信……” 褚也冷哼道:“说重点!” 易扶风干咳两声:“总之,送信的人把我的底细都已经摸清了,要我三日后去云里坊一见。” 褚也皱眉道:“跟你师傅有什么关系?” 易扶风用看傻子的眼神望过来,道:“废话,那信上连我多少岁还尿床都写的清清楚楚,这种事情除了易清澜还有谁能知道?” 褚也默默无语道:“所以你怀疑送信人跟易清澜有什么关系?” “或者就是易清澜本人!”易扶风接道,语气不自知怎么的忽然变得有些激烈,“之后,我正想准备收拾东西去一探究竟,路上忽然遇见了一个黑衣人的伏击,他蒙着脸,我跟他交了手……那个身段,我不会认错的,绝对是易清澜!” 褚也没有接话,苍九思依旧静静站在易扶风身侧,只有他一个人神色激动,殷殷切的望过来,好像在期待着什么。竹林间的空气好像忽然凝固起来,憋的人喘不过气。 褚也当然知道易扶风在期待什么,当日他叛逃出易隐山庄的时候就应该已经清楚地知道,易清澜是如何也不可能活着的。在众人面前自毁元神、自己折断佩刀以死谢罪的时候,易清澜就已经完完全全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易扶风不过是不想接受,他不敢接受,或者说他打心眼里恨易隐山庄,宁愿毁了易隐山庄也想让易清澜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一把火烧了易隐山庄,自己有出逃在外六年,不过是因为他仍心怀期待。 可是现在…… 褚也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在一棵竹子地下东刨刨西刨刨,半晌,才在一众连绵不断的根须之中找到一个小小的黑匣子。 这黑匣子十分神奇,从土里拿出来的时候上面竟是干干净净、一尘不缁。他细细看着这个匣子,指腹在上面不断摩挲着,想了半天,最终眼一闭、心一横,将匣子递到易扶风身前。 易扶风顿时嘴巴要咧到耳后根。 易扶风眼角一抽,瞄向身后端端立着的苍九思。 褚也眉眼低垂,叹道:“这个东西,曾经对我来说很重要……” 易扶风恍然大悟:“我懂,所以我一定会好好爱护它的!” 褚也点点头:“所以这租金问题,我们就得好好谈谈了。” 易扶风手腕一抖,这个奸商! 褚也笑眯眯的绕着易扶风走了两圈,手指翻着花儿一样从他眼前晃过,然后他停在了苍九思身前,笑道:“知道你没钱,你就出去自个儿鼓捣那玩意去吧,我只跟有钱人谈生意,你以后钱还给他就成。” 易扶风垂死挣扎:“我不能在这儿听吗?” 褚也干脆利落:“我怕你听了心藏受不住!” 易扶风这人吧,脑子有时候的确是不怎么好使。 苍九思和褚也在内室谈租金,他一个人在外面鼓捣小黑匣子。他当然知道这是褚也平日里储放至尊法器的容器,本身也是褚也所炼的法器。有的发法器性暴虐,攻击性强,又处于无主状态下,是以十分容易擦枪走火,褚也便抽空做了这个出来,在上面刻了有防御性和削弱性的空间阵文…… 好一会儿,易扶风忽然蓦的怪叫一声,他才刚刚反映过来,为什么是苍九思在内室和褚也谈价钱,就算他实在是穷鬼一个吧,但什么时候能轮到苍九思可以代替他了? 又一想,若是苍九思真真抓了他去易隐山庄,所得的赏金必定会更高,是以便立刻释怀,又继续安心研究黑匣子。 可是小易……金陵苍家的二公子他什么时候缺过钱? 褚也这人在炼器之事上向来尿性极大,做的东西十有八九都带了自己的恶趣味,比如说这个黑匣子,极富随意性,开匣之后内里的法宝品阶不定,有时候运气好了,开到的法宝甚至有可能是仙器半仙器,其上阵纹之多,令人诧目结舌,反之,有的人运气并不怎么好,那可就…… 尽管如此,仍不可否认,褚也出品,必属精品。 易扶风深吸一口气,在心底仔仔细细问候过自己祖宗先辈,才慢慢将匣子打开一道细缝,刹那间银光耀面,满室芳华——匣底静静躺了一把极细极小的银色弯弓,衬着内里猩红的绒布,透出一丝极冷的光,展现出十分奇特的质感。 易扶风不由地呼吸一滞……这他娘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啊,不太会用没练过啊! 小弓从盒子里拿出来之后迎风便长,眨眼间便有四尺来长,通体银亮,拿在手上冰凉刺骨、寒气逼人,十分有分量。 易扶风忽然觉得十分难办,现在退货来得及吗? 内室的门吱吱呀呀的响了,苍九思一步一步走出来,脊背仍挺得笔直,似乎刚刚掏钱的人不是他。易扶风朝他身后望过去,褚也这个坑货竟然也罕见的跟了出来,笑眯眯的、懒洋洋的、走路一步三晃的——一看刚刚就宰了肥羊。 街上阳光正好,打铁铺子里的温度也暖的人昏昏欲睡,易扶风三两步走过来,没骨头似的倚上苍九思肩膀,朝褚也道:“你这玩意儿我不太会用啊,能不能换一个啊?” 褚也瞪眼:“不识货的东西!这个寒天弓可是我千挑万选的,虽说你最擅使刀,但是你的本命真元已经签了踏浪行,换言之,你已经被全天下所有的刀都拒绝了,你还想要怎么样?” 易扶风一个头两个大,忙拉着苍九思就往外走:“好好好,感谢感谢,多谢我褚哥……我这就走了,以后有缘再见!” 其实说起来,易扶风那样肯定易清澜没有死的确是有些证据的。 褚也在的时候不好拿出来,但是现在,时间就差不多了…… 正文 第三章: 你的秘密都被人家知道啦! 易扶风收到信的时候正蹲在地上啃鸡腿儿,送信的人是个年轻小和尚。 本来易扶风是不在意的,信上的内容大概也就那样,况且那小和尚满胳膊满颈都画了诡异的纹身,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和尚。不过信上倒是把易扶风小时候的黑状列了个明明白白,易扶风虽是一个软硬不吃的人,但这时候该有的好奇也是少不得了。 易扶风决定先安心吃肉。 “啪——”一颗小石子忽然不偏不倚砸了过来,正正打在易扶风捏着鸡腿的手上,易扶风一愣,瞬间炸毛,作妖归作妖,打扰别人吃饭是想作甚? 小石子拇指大小,面上五彩斑斓,一看就不是凡品,谁这么大手笔,拿这东西当暗器?眼前的光线忽然暗淡下来,易扶风慢慢抬起头来,身前已经多了一个浑身漆黑的男人,蒙着面,身姿挺拔,站在那里仿若乌云蔽日。 易扶风眨眨眼,不知怎么的心中忽然一抽,来者不善,此时此刻他本应该立刻后退,警惕万分,可是看着那双乌沉沉的眼睛…… 那人可不管易扶风在想什么,他抽出了刀…… “打起来了?”苍九思低声道。 易扶风点点头:“稍微试了一下水。” 苍九思道:“当真是易清澜?几分把握?” 易扶风道:“……不会错的,他蒙了脸,刀我却认得,天底下除了他,还有谁能拿到无夜,他重现于世,无夜和他一起……” 苍九思默默垂头,他数年前闭关,直至这些日子才重新出关,因为练功的原因,所以有很多事情记得不大清,但是易清澜明明已经死在戒碑下了,这件事情他确实一清二楚。 “你和易清澜,”苍九思垂下头,他有些犹豫,可他又觉得必须得说出来,“你们那是师徒。” 天底下的情感统共不过也就那几种,一曰故人迟暮,一曰爱恨糊涂,一曰知己成陌路,一曰人人似君影,再一曰求而不得苦…… 易扶风对易清澜是怎样想,他从以前到现在都很想知道,他苍九思对易扶风怎样想,他从前到现在都想不明白。 易扶风忽然闷闷笑了一声,他的眼神像三月的春风,柔软又撩人心弦,他在缅怀故人,又渴望新的征途和他再相见。 苍九思无端沉下脸,冷声道:“要去哪里?” 易扶风浑然不觉,从袖口里摸出那颗五彩斑斓的花石头,一边研究一边跟苍九思扯淡:“说起来,我还没问你褚也要的租金是多少呢?” 苍九思道:“黑匣子一天十金,寒天弓另算……” 易扶风手上一抖,颤声道:“你说多少?” 苍九思道:“十金。” 易扶风一把将小石头摔在地上,不过瘾的又踩了几脚,想了想又觉得不好,于是又捡起来仔细吹了,恨道:“爱钱鬼,等我事情办完了去干上一票大的,用钱砸死他!” 苍九思:“……” 说归说,该办的事情还是得办,易扶风手上轻轻一捏,稍微探进去一丝真元,小石头表面便立刻开始流光溢彩,清晰地在上空映出一幅巴掌大小的地图来,易扶风细细看了一会儿,慢慢微笑起来:“云里坊,雕花楼。” 这个地方苍九思不陌生,易扶风更是熟悉的紧。上一次伏魔大会的时候,修道者便是在云里坊安营扎寨。 云里坊是个地名,靠近魔道的地盘,是魔道的旅游业原产地之一,城里处处栽满了艳丽的桃花,花开成海时,一片靡红,香气四溢,能醉了行人眼。 雕花楼是个店名,在云里坊之内,城的正中央。是一座集酒楼、客栈为一体的综合性垄断组织,人多眼杂,当然很适合谈一谈坏事情。 但雕花楼最有名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它的样式。楼是由魔道有名的炼器大师所造的硬木做成的,到处都雕了花,曼珠沙华、毒王尊、拜月花、血牡丹……真是集恶俗之大成,易扶风这样想。 到了云里坊,易扶风便和苍九思信步往楼里走去,一路上所见人之多,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 易扶风和苍九思对视一眼,这个地方,多了很多“外来人”,并非修道者,佩刀执箭,身穿锦衣官服——分明是普通人中的官家人! 雕花楼二楼,靠窗户背对着众人坐了一个身量清瘦的少年,墨发高束一缕,长及腰部,头上戴着紫金冠,贵气逼人。微微偏过头的时候,露出半张侧脸,还带着未长开的少年的秀气,但他的眼睛却并不像个少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一眼望过去要冷进人的骨子里头。 易扶风眼底一亮,这个人并非修道者,周身的气息却不简单,他几乎是立刻就看见了易扶风和苍九思,稍稍一愣后,便十分熟略似的对着他们扬扬手中的酒杯。 果然不多时,立刻就有两名小厮似的人走出来,说是自家都督想请他们过去畅饮。 苍九思反射性地握住腰间的剑柄。 易扶风按住他的手背,低声道:“你怎么看?” 苍九思道:“见机行事。” 易扶风道:“索性现在闲来无事,不如过去交个朋友?” 苍九思的手背立刻轻轻颤动一下,半晌,他忽然欺身靠近易扶风耳后,浅淡的呼吸在他颈间轻轻撩动着,嗓音低沉,带着波动人心的颤动,他低声道:“听你的。” 易扶风顿时觉得一股毛毛的感觉从脚底下一直蹿上头顶,他总觉得多年未见,苍九思的性子似乎变了不少。放在以前,别说是让苍九思跟着他磨叽磨叽到处乱跑,就是他想要靠近苍九思,对他稍稍逗弄都是不行的,苍九思一定会提着剑,追着他跑遍整个易隐山庄,而现在……苍九思竟然也喜欢上对他毛手毛脚起来? 莫不是那时候他将苍九思欺压的实在过火,于是让他在愤怒中变态了不成? ……想想真是毛骨悚然啊! 虽然这样想着,易扶风眼珠子转了两圈,还是将苍九思握在剑柄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握在自己手心里,拉着他走,然后细细叮嘱道:“我看这些人非富即贵,一会要是真有什么事了,你就抱着我,咱俩跳窗跑!” 手指被捏住,握在干燥而又温暖的掌心中,苍九思有点懵,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为什么要我抱着你跑,你不能自己从窗口跳出去吗?” 易扶风闷声笑道:“你比厉害啊,我刀都不见了,整个人都难过的跑不动啦。” 刀不见了所以就连跑路都不会了吗? 苍九思在心底叹口气,道:“听你的。” 跟那两名小厮过去以后,易扶风便立刻正经起来。 锦衣玉服的少年微微侧侧身,朝他俩拱拱手,算是打了招呼,道:“不知这位要怎么称呼?” 他问的是苍九思。 易扶风抢先道:“还没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少年一怔,立刻笑道:“是了,是先该自保门户,阿凉——” 他一叫,身侧站着的小小少年立刻道:“这位,可是咱们大明国鼎鼎有名的锦衣卫大都督,圣上面前的大红人。姓顾,圣上赐名秋声!” 易扶风没忍住嗤笑一声,讲究!这人也忒讲究!还有人专门给他报名字! 顾秋声笑道:“听闻十七公子六年前大病一场……近来身体可还安康?” 易扶风有些笑不出来了,苍九思的剑立刻出鞘,轻轻架在顾秋声脖颈之上。 易扶风道:“看起来这位大都督对我的事情知道的不少啊?” 顾秋声依旧在笑,他两指捏起苍九思剑尖,手指上立刻被剑气划出道道血痕,身边的小少年阿凉惊叫一声,他却似毫不在意,笑道:“好说好说,在下只是知道十七公子大病一场,为何而病的、得的是什么病却还是不知道的,可见做的还不够好。说起来,前两日我派人送信给十七公子,现在十七公子已经到了这里……看起来他做的很好。” 易扶风道:“你引我过来怕不只是想请我喝酒这么简单?” 顾秋声立刻道:“聪明人!” 易扶风道:“有话明说!” 顾秋声道:“替我做事!” 易扶风道:“你想得美!” 顾秋声便慢慢笑开来,支起身子,绕着易扶风走了两圈,道:“可是我有你的把柄。” 易扶风立刻讥笑道:“就是信上写的那些吗?那你也未免太看轻我了,那些幼时犯下的蠢事儿,你以为能威胁到我吗?” 顾秋声和蔼道:“我懂,你脸皮厚嘛!信只是一个引子,不过是因为我很仰慕你,很想和你见上一面,你不如现在朝楼下看一看?” 易扶风立刻朝楼下望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正端端立着一个笔直的人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被人群挤得似乎有点懵——正是易清澜! 就好像喉咙间猛地被憋住一口气,下不去,上不来,在胸腔里头氲成满满一团。易扶风扯扯苍九思袖口,低声道:“快带我下去,快点快点快点,腿软了走不动了!” 苍九思便立刻收剑入鞘,十分听话的抱起易扶风,果真就从窗口跳出去了。 顾秋声一口饮尽杯中酒,哈哈大笑,乐不可支,浑身乱颤的倒在阿凉肩上,随意在他身上蹭蹭指尖的血迹,高声叫道:“十七公子!我等你!早点回啦!” 这个变态! 正文 第四章:傻子爱笑,笑里也藏刀 这个世界上大概所有的相遇都是为了再一次的分离。 越是期待着相遇,分开的时候就会万劫不复。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就注定想要追寻你,一直一直,直到可以抓紧你的衣袖,直到可以再呼唤你的名字。 “易清澜——”易扶风怒喊出声。 易清澜在人群中像一尾游鱼,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方才在雕花楼二楼看见了易清澜,等追下来,易清澜却好象压根不认识他们,丝毫不理会他们的呼喊,掉头便走。 易扶风连忙从苍九思身上跃下来,几个腾转挪移,就拦在易清澜身前。他还像以前一样,刚毅的面容深沉又毫无表情,一身黑衣古板而又深沉,乌沉沉的眼睛望向易扶风,半点起伏也没有……易扶风不禁心间一沉。 他有好多话想对易清澜说,他想问易清澜出了什么事,他想问易清澜他为什么前几天找过他却又不露出身份,他想告诉易清澜自己脱离了易隐山庄,想告诉易清澜他这几年过的远没有表面上这样逍遥自在,他还想问易清澜为什么要这样看着他,为什么不摸摸他的头发笑着赞赏他——可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易清澜眯了眯眼,掉头就走。 身后剑光一闪,苍九思的佩剑已经携着雷霆万钧之势逼向易清澜,易扶风心中一紧,右手反射性的想握上腰间刀柄,却摸了个空。 面前疾风骤起,一声刀鸣响彻长空,易清澜的刀已经出鞘,顿时黑光大作,同剑光狠狠撞在一处。易清澜的刀跟他的人很像,刀柄刀身通体漆黑,打眼望上去毫不起眼,真的交手之后才能感受到其中的寒意。 正是交手当头,苍九思却慢慢站直了身子,他回身看了一眼易扶风,竟然收刀入鞘——易清澜立马掉头就走。 苍九思正想开口:“他……” 易扶风三两步走过来,欺近苍九思身前:“你刚想杀了他?” 苍九思沉默一瞬,道:“我杀不了他。” 易扶风嗤笑一声,道:“我当然知道。” 苍九思忽然一把握住易扶风的手腕,力气大的仿佛现在立马能给他来三个过肩摔。 易扶风皱眉:“有什么话好好说,别整家暴!” 苍九思道:“你知道的,我一直杀不了易清澜,以前是,现在更是!” “现在”这两个字,他咬的很重,他想提醒易扶风。 可易扶风压根用不着,是了,已经死了的人,要怎么才能再一次被杀死? 幼时,苍九思曾和易清澜交过手,那时他在易清澜刀下毫无还手之力,而现在,易清澜和他刀剑相交后竟然站立不稳,倒退了两步。 苍九思低声道:“他发挥不了以前的实力,他也控制不了那把刀。” 易扶风眨眨眼,眼中毫无湿意,却干涩的厉害,他的手腕被苍九思捏得生疼,却浑然不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道:“现在要怎么办?” 他在问苍九思,也在问自己,半晌,两个人忽然异口同声道:“顾秋声!” 这个小狐狸!易扶风狠狠咬牙! 他一心只想去找顾秋声,揪着他的领子,朝他脸上来上几拳,先将他脸上挂着的讨厌的笑弄没了再说。和苍九思一同往雕花楼去,连苍九思一路上握着他的手腕都忘了在意。 顾秋声果然还在雕花楼。 他好像一直在吃吃喝喝,面前的碟子酒杯却还是满满的。 他看见易扶风和苍九思二人好像一点儿不惊讶,该吃吃该喝喝,还笑着打招呼道:“呀!十七公子,与故人聊的可好?” 易扶风甩开苍九思,上前两步,拿下顾秋声手里酒杯一口饮尽,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摁住顾秋声的头往桌子上就是“咚咚”两下,恨恨道:“我让你再笑!” 易扶风怨念至深。 身边小厮已经完全吓蒙圈了,站在那里半晌反应不过来,苍九思倒是一张早知如此的脸默默看向一边。 易扶风在心底给自己拍拍手,暗道一声:“爽!” 小厮阿凉终于反应过来,冲上来就想挠易扶风脸,苍九思立刻上前,拦在他身前。 顾秋声慢慢从桌上抬起脸,制止了小厮。 易扶风有点想笑,又有点笑不出来。顾秋声鼻血流出来了,花了满脸,额头上还占了一块花生外面的皮衣,可他依旧在笑,甚至有点乐不可支,他道:“怎么,一会不见,十七公子火气倒是大了不少,莫不是在故人那里受了委屈所以来我这儿撒气来了?” 易扶风冷笑道:“明说吧,你把易清澜怎么了?” 顾秋声歪歪头,脸上还颇带几分少年的童真,可他说出的话却又不是那么可爱,他漫不经心道:“哦?你说的是那个死人?” 易扶风道:“态度放好点啊,话讲清楚了!” 顾秋声微笑:“我说的很清楚,他已经死了,这点十七公子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你今天还能见到他,得多亏我身边有个可以引魂度人的佛祖。” 易扶风嗤笑道:“你就吹牛吧,易清澜当日已经元神尽毁,如何还能被引渡?” 顾秋声道:“此话要如何讲?还是说十七公子你潜意识里压根不想让易清澜活下来?” 易扶风笑不出来了,他皱眉道:“你放屁!” “你们不行,我可以;你们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到。”顾秋声笑得前俯后仰,眯眼望向易扶风,“所以你要想易清澜好好的话,就请为我做一件事。” 这下不等易扶风在说话,苍九思已经站上前来,铿锵有力道:“他不会答应的,修道界几大世家都有规定,不能干涉俗世俗事。” 顾秋声嘿嘿嘿笑起来,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苍九思,道:“规矩是可以改的啊,要不然现在易清澜又怎么会在我手里……真是可惜啊,我没能拿到苍二公子你的把柄,要不然哈哈哈哈……” 苍九思脸有变黑的趋势,易扶风连忙将他拉到身后,道:“你想做什么?” 顾秋声道:“不难,应该说对你们不难。我想要你替我拿到金国国书!” 易扶风慢慢笑开来,意有所指道:“看起来你野心不小?” 顾秋声欣然颔首,道:“十七公子是明白人。” 易扶风道:“毕竟修道界有规矩在先,你如何知道我会帮你?” 苍九思在身后一拳打上易扶风后背,拳上发力,易扶风的脸上顿时十分精彩。 顾秋声笑道:“其一,易清澜在我手上;其二,得问十七公子你自己……” “其二,我早已脱离易隐山庄,且遭到各门各派围堵,”易扶风接上话,笑道,“所以我一定得按你说的做,否则不说易清澜,我的下场一定不会好。” 顾秋声赞道:“十七公子真是聪明绝顶啊!” “跟你说一件事儿,”易扶风脸上笑的像一朵花儿,“再叫我那个称号,我就捏爆你的脸!” “是是是”顾秋声从善如流。 苍九思闹别扭了。 苍九思一丛雕花楼出来就闹别扭了。 易扶风默默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他现在是越来越搞不懂苍九思了,以前这个人虽然也是小肚鸡肠睚眦必较了些,可也没到这个地步啊。 也是,苍九思那么信誓旦旦跟顾秋声说,他一定不会答应帮顾秋声那厮做事,这一回头,他易扶风就十分爽快的给人家应下来了,隔谁谁也没脸啊…… 易扶风吸吸鼻子,路边小店间传来了桃花饼的香气,十分勾人。苍九思利落的走过去付钱买饼,易扶风正想笑逐颜开跟上去,就看见苍九思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压根没想给易扶风吃啊。 正恨得牙痒痒,又看见苍九思站在路边朝他招手,易扶风连忙屁颠屁颠的跟上前去。 苍九思扬扬手中的油纸包,那里还有热气溢出,他低声道:“想吃?” 易扶风连忙点头,都怪顾秋声这小狐狸,让他俩坚固而纯洁的革命友谊中间生了裂隙。 苍九思又道:“以后听我话吗?” 易扶风连连点头:“不听……噢噢噢听听听!你别气了,以后你是大佬,大佬说西绝不往东,大佬指一绝不比二——只要你暂时别捉我回去!” 都怪顾秋声这小狐狸,让他即将答应不平等条约。 苍九思将油纸包递过来,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在你拿回刀之前,我都会和你同行,你也要想一想我……” 易扶风接过饼,乐呵呵道:“我懂!你不就是嫌在我跟前没存在感了呗,以后我做事一定把你放在第一位!”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只要有吃的,易扶风就满足了,哪管得了那么多啊。 桃花饼热气腾腾的,只是打开油纸包就有桃花香溢出,一口咬下去,表皮酥而不绵,内馅甜而不腻,得亏易扶风还能想起来苍九思,手忙脚乱朝他扔了一个饼子。 饼子在手中热乎乎的,像极了某人掌心间的温度,苍九思小口咬着,吃的极是文雅,一双墨蓝的瞳孔深处似乎荡起了几缕笑纹。 只是一包桃花饼吃下来,易扶风对顾秋声更加恨得牙痒痒。 正文 第五章: 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说起来,顾秋声年纪轻轻就已做上了大明国锦衣卫的大都督,除了能力出众外,怕也得是城府极深,或是有极厉害的后台……总之,这个人不简单。 他想要金国国书,偏偏还费尽心思找上了易扶风,他安的是什么心,使得是什么谋子,易扶风现在一概不知。总归他手底下应该也有极厉害的高手,平日里又长在大内行走,易扶风可不认为盗取金国国书这档子事非他不可。 顾秋声这人胆子也忒大,敢在皇帝手下偷东西。或者说,是他身后的人想让他这样做,是他身后的人想要国书……这样,事情就很有趣了! 暂住在云里坊,苍九思每天一大清早人就不见了,到了傍晚才回来。易扶风一个人无聊,便心大的拎着酒壶又去找顾秋声。 顾秋声告诉易扶风说,现在国书应该在太子手中,大明宫城里头,一到亥时便开始夜禁,这时候夜巡队会加大巡查力度,但相应的也最方便。 易扶风听的好玩,亥时确实已经够晚,夜色已深,人类大多停止活动,准备休息睡眠了。但这时却是魔物最为活跃的时刻,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们便开始悄悄伸出獠牙与利爪……当然,这个时候也是狩猎魔物的最佳时期。 对于易扶风来说,这些就是钱啊。高阶魔物的犄角、皮毛、血肉、骨骼……将这些东西送到丹修和器修那里,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担心下一顿吃啥,真真正正的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那时候易扶风心骄气傲,少年心性,总在家族小辈们组队狩猎的时候,艺高人胆大,独自去寻找高阶魔物的巢穴,那段时间坑了丹修金日宗和器修炼冶宗不少钱——总归这俩个门派最不差钱了。 傍晚,客栈,苍九思静悄悄的回了自己房间。 易扶风等了好久,已经有三天没见着苍九思人了,今天夜里,他就准备动身往大明京城去,偏生苍九思这些日子状态很不对。 昏昏暗暗的房间,只有一根蜡烛在角落微弱的晃动着,整间屋子都被笼罩进一股迷蒙的不真实感中。苍九思就背对着门坐在桌子前,黑色衣袍的肩上拢上一层微红的光晕,他脊背挺得笔直,手却牢牢握在腰间的剑柄上。 易扶风进来的时候,推开门吱呀一声,他半点反应也没有。 他好像陷进一个难以解开的谜题,或者是在想着很重要的问题。 易扶风站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只得尴尬的清清嗓子道:“那什么……我就是想问你吃过晚饭了没有?” 苍九思背对着他依旧不说话。 易扶风摸摸鼻子,自觉现在与苍九思的关系还算可以,看他像现在这样,好像心情不好,自己是不是得安慰一下? 这样想着,易扶风便十分自觉的走到苍九思跟前,假装熟络的拍拍他的肩,苍九思依旧稳稳坐在那里,晃都不不晃一下的。 易扶风正觉得奇怪,鼻尖却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易扶风立马凝眉,这才发现苍九思正紧闭着双眼,浑身气息不自然的吐纳,眉间隐现一道青红色的纹路。豆大的汗珠自额角滑落,唇角紧抿着——就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易扶风心中一凛,忙一指点向他眉心,探进一丝神魂,这才发现其中分外狂暴,苍九思的识海间仿佛被什么东西侵入到极深处,他现在意识不清,身上又受了伤,还真是有点难办,易扶风暗自嘀咕。 其实不难,只是十分麻烦,需得找着一个和他极亲密、又心魂相通的人,将自己的元神放入他的识海,然后将那个侵入他的坏东西剥离出来即可。只是现在已近深夜,又身在云里坊,便是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极好的人选又要到哪里去找? 易扶风默默叹了一口气,架着苍九思的胳膊,将他挪在床上盘腿而坐。苍九思这几天神秘兮兮地,这伤又受的不明不白的,易扶风即便是心中猜了个大概,也只有等苍九思醒了才能知道。 烛影绰约,窗外寒风凛冽,偶有夜鸦啼叫。 易扶风解下苍九思腰间的长剑,冰晶为骨,晶莹剔透,生得十分好看,现在不知道是主人的意识已经沉睡还是怎得,竟然没有拒绝易扶风。易扶风不作多想,极快的在周围刻下几道符箓,又不放心的设下好几重结界,这才稍稍放了心。 床上苍九思忽然极痛苦的闷哼出生,易扶风连忙回头去看,他本来就生的极白,现在这张脸烛光下竟像是变的晶莹剔透,要不是那皱成一团的眉头和紧抿着已经僵硬的唇角…… 易扶风不自在的吞吞口水,上前两步,想了想不放心的又低声道:“接下来我要对你做的事你可千万别怪我,虽然说你可能到时候也记不得了,但我这良心上始终是有点过不去……追我的人多了去了,到时候你可也别向那些大姑娘一样。” 这样说着,就看见苍九思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动两下,便缓缓抬起来,眼底的幽蓝好像卷成了一个漩涡,偏过头望向易扶风时,深不见底的勾人心魂。 他低低哼出声,曲起的双腿动了动就想往易扶风这边来,易扶风大感头痛,苍九思静静不动的时候就已经很不好做了,这下他非但睁开了眼睛,还开始扑腾,这要他怎么做? 苍九思已经走进易扶风身前,不待他反应过来,苍九思已经从侧边紧紧抱住了他,易扶风一个激灵,顿时不敢乱动。 他呼出混乱的气息就在易扶风耳边浮动,灼热的仿佛要烫伤那一块的皮肤,易扶风手中还握着苍九思的剑,苍九思低头看了看,忽然慢慢道:“你……想对我(的剑)……做什么?” 易扶风连忙道:“治病啊,治病!” 治病?他的剑很好!没病! 苍九思还是慢慢道:“没……必……要……” 这怎么行,他还想让苍九思跟他一块去大明宫的,到时候带一个病号去算怎么回事?这样想着,易扶风立刻不顾苍九思挣扎,扔了剑,手脚并用着将苍九思重新挪回床上,结果放手的时候没弄好,自己也给跌倒,压在苍九思身上,于是苍九思便极满足的又重新将他拥紧。 易扶风反射性地抬起手,正待一掌拍下去,又生生忍住。都是大男人,难不成他还怕了他不成,现在苍九思就是一个傻子,所作所为不经大脑,都是从肠子里头出来的,他得多体谅才行! 反正总归是要在床上做的! 易扶风便摩拳擦掌,伸着指头去勾苍九思衣领,即紧张又兴奋,指尖都是抖得,苍九思默默看着,一言不发。 易扶风胆子大了,三两下将苍九思上半身扒了了个精光,一道刀痕直直从锁骨处滑向胸膛。 记得以前看苍九思的时候,他还是个身板纤细的少年,现在身上虽然还是生的极白,却肌理分明,浑身线条精心雕刻过一般似的十分有力,不过想一想,上一次看苍九思的时候还是在七八年前,于是释然。 在床上躺成一团,和苍九思眉心想贴,掌心按在他心口处,易扶风深吸一口气,微微阖上了眼睛。 苍九思依旧紧紧搂着易扶风的肩膀,他的睫羽极长,就在他眼前颤动,偶尔蹭上他的脸颊痒痒的。难得这样安静的躺在他一旁,也很久没有像这样亲密的同他在一处。苍九思眨眨眼,幽蓝的瞳仁中难得露出几番迷茫。 苍九思的识海广阔而深远,易扶风神魂探进去之后,算是费了一番力气才在识海深处找到了盘旋在那里的一缕青红色魔气,但这缕魔气仿佛受到重击,变得十分弱不禁风,易扶风愣了一下,连忙过去将那东西捏碎。 难道苍九思自己已经将这东西快要化解了吗,这就是说……他的神智是有些清醒的? 连忙将元神退出识海,易扶风正想问问他发生了什么,苍九思却已经睡着了,仍然同他抱成一团,还十分体贴的盖上了被子。 易扶风:“……” 这人是在跟他装傻呢还是怎的?明知道他想要问的! 易扶风叹了口气,其实苍九思以前也睡着这样快,那时候苍九思也是受了伤的。 苍九思小时候生的极可爱,粉嫩嫩的一团,苍老夫人也将苍九思做了一个女娃娃一般养着。表面上风光无限,但是在背后,别的世家子弟都会偷着叫苍九思小小姐。 苍九思哪乐意啊,他们一叫,苍九思就揍人,久而久之,脾气就变得十分暴躁。 但是双拳哪敌四手,况且大家都是修道世家的子弟,手底下哪能没点功夫,于是有一次苍九思和他哥哥去易隐山庄做客,就被人揍了,极凄惨,揍得脸上乌漆麻黑一团。易扶风当时正在树上摘果子,看见这个一个可爱的小姐姐(小哥哥)被人欺负,当即就不愿意了,立刻下树跟他们打成一团。 当然,易扶风那时候也小,加上他苍九思也打不过那些少年,易扶风被一个大个子男孩蹄中了膝盖,于是呲着牙朝他们吼:“你们再不走我叫易清澜来啊!” 易清澜是易扶风的师父,也是易隐山庄有名的冷面刀客。其实易扶风当然不会叫易清澜来看他现在这样一副蠢样,不过仍是吓得那群少年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易扶风在心底超他们呸呸吐口水,然后弯下腰呲牙咧嘴揉揉膝盖,转过头又是笑眯眯的背着苍九思去涂药。 那时候易扶风觉得苍九思十分乖,被打成这样也不哼一声,一路上就是睁着幽蓝蓝的圆眼珠子盯着他瞧,真是又厉害又可爱。然后等易扶风给他抹完药后再看他的时候,苍九思已经睡着了。 后来,苍九思剑法就变得十分厉害,单挑一众世家子弟仍处上风。 所以在那以后就很少有像那次一样英雄救美的时候了,大多数是苍九思帮他擦屁股的…… 仿佛回忆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似的,易扶风打了一个激灵,蹑手蹑脚从被窝里头钻出来,找了绷带,细细替他将胸口处的刀伤包了。易扶风活做的极细,于是便清清楚楚、仔仔细细的观察了那道刀疤。 不是新伤,是早已结痂的疤痕又被重新撕烂。 易扶风眨眨眼,重新回到床上,钻进了被子。 睡了,晚安。 正文 第六章: 原来太子殿下的兴趣不一般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清晨真是美好啊,有鸟叫呢! “你你你你……你想对我做什么啊!” 大清早的,大家真的都很有活力呢! “苍九思你这个臭傻逼,大家都是男人睡一个被窝里头怎!么!了!” 易扶风和苍九思今天的关系也是一如既往的好呢! 要是忽略掉易扶风穿着亵裤从苍九思床上被踢下来的话…… 易扶风大口喘气,手忙脚乱往自己身上套衣服,一边朝苍九思喊:“你淡定淡定,昨天真的是因为你有病!” 苍九思衣冠整齐,冷声道:“你有病!” 易扶风抱着头喊:“好好好,我有病,但是昨天咱俩已经说好我给你治病你不怪我的!” 苍九思道:“我何时说过……退一万步来讲,治病需要将你我二人浑身衣物都除去吗?” 易扶风顿时没话,说起来,他是记得给苍九思只脱了上半身,他自己是一点都没脱的,怎么睡到后半夜两个人都脱的赤条条的抱在一处。 易扶风顿时头皮发麻,昨天晚上没发生什么吧?他还专门检查过,双腿之间没有黏糊糊的,也不痛,看苍九思现在这副活泼样子好像也没发生什么…… 所以,易扶风低声道:“我猜是因为昨晚太热,你猜呢?” 这话一出,苍九思脸色忽然又黑一个度,易扶风简直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猜猜猜,还猜个鬼!为什么会热?还不是因为两个人睡在一起、抱成一团! 苍九思这人向来清高自傲的不行,所以自己昨晚算是趁人之危了吧?易扶风忽然有点挫败,耷拉着肩膀往门外走,苍九思现在应该也不想看见他,想了想,易扶风又道:“你受伤了,昨天晚上……又没睡好,休息一会,下午我来找你。” 易扶风其实还是有些愤愤地,两个男人,不过是在一张床上睡了一觉,别说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便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也不过可以当成是一场梦,反正,像这样的事情,苍九思他早已经做过了不是吗? 索性,下午出发去大明宫的行程还是很顺利的,走之前,易扶风去雕花楼里买了一枝桃花,用的是苍九思的金锞子。 大明的京城是一座大城,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城。十分繁华,却中规中矩。街上人来人往,骡子声声,却少了几分活力与灵气,它大概早已被耗尽销空。 易扶风在前头走着,苍九思一路上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易扶风管不住嘴,也耐不住寂寞,没一会儿就用胳膊肘怼苍九思 神秘兮兮地从袖子里掏出那枝桃花递给苍九思,耍宝道:“你别气了啊,给你花花。” 苍九思目视前方,硬着嗓子道:“没气!” 易扶风绕道苍九思身前,贴着他的眼睛道:“那你怎么不要我送你的花,你不要花就说明你还在生气!你为什么要生气呢,你生气的点在哪里,难道是因为我的身材比你好,你不服气就直说呀!” 苍九思依旧步履不停,稳稳走着直线,不动如山。 易扶风把花在自己鼻子上晃晃,见苍九思不理他,自顾自道:“你不要这枝花,你心里肯定在想,噫,娘里娘气!你怎么能这样想呢,你以前不还是求着我去摘桃花给你吗?” ……哪里的事? 苍九思终于忍不住道:“你莫乱说!我什么时候那么做过?” 易扶风又把桃花递过去,笑嘻嘻道:“诺,我就说你记性不好吧,你拿了花我再告诉你。” 苍九思不肯,还瞪他,易扶风不甘示弱也瞪回去。最后,苍九思终是忍不住眨眨眼,将那只桃花慢慢捏进指尖。 易扶风哈哈大笑,壮着胆子伸手揉揉苍九思头顶,然后道:“没有的事儿,你苍二公子怎么会做那么没份的事,我刚才是骗你呢哈哈哈!” 苍九思气极。 是夜,亥时。 易扶风和苍九思在客栈打点好,就准备动身潜入皇宫了。 夜色沉静如水,偶尔有打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像是一颗石子惊醒了湖面。 宫城外的侍卫果然增加了不少,一对一对有条不紊的巡逻着。易扶风猫着身子,和苍九思悄无声息便翻过了宫墙,皇宫内院占地近千亩,远远望去几处建筑也都乌漆麻黑的看上去差不了多少,易扶风不禁有些懵。 “顾秋声说金国过书在太子处,太子住在东宫”,易扶风回身低声问苍九思,“你知道东宫在哪里吗?” 苍九思简洁明了道:“不知。” 易扶风便十分恼,道:“你好歹也是一个世家子弟,怎的连东宫在哪里都不知道?” 苍九思偏头,施施然问道:“你知道?” 易扶风便立刻闭了嘴。 顺着宫墙一路东行,就能看见……一水儿长的都差不过的宫殿,根本就分不清哪个是东宫啊摔! 易扶风最后没忍住干翻了一个守夜的小太监。 小太监模样清俊,此刻却哆哆嗦嗦被易扶风扯住领子,大气也不敢出,只觉得现在抓住他的这人凶神恶煞的,十分不好说话,他有心要喊上一句“抓刺客啊”,结果发现这阎王跟前还站了一个冷面煞神,顿时脸上的表情七荤八素的,十分精彩。 易扶风呲着牙,狠道:“很好,现在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同意的话你就点一下头。” 小太监便颤巍巍的点点头。 易扶风满意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道:“奴才叫……叫小叶子。” 易扶风道:“小叶子,你的宝贝呢?” 小太监一愣,立刻哭丧着脸道:“奴才哪里来的宝贝呦……” 易扶风挤眉弄眼,眼神下瞄,状似猥琐一笑,道:“我问的不是那种宝贝,而是你的那个宝贝,割了之后都放哪儿了?” 小太监仍是一副愣愣的样子,苍九思实在看不下去,这个人猥琐、下流、龌龊,现在已经到了一种不可理喻的地步,于是便将剑柄抵上小太监的腰,冷声道:“有话便说,说重点!” 易扶风立刻正颜,端正态度,摆正表情道:“我问你,你们太子住在哪里?” 小太监道:“东宫。” 易扶风道:“东宫在哪里?” 小太监道:“这里就是。” 易扶风挑眉,望向苍九思,这里就是? 苍九思默不作声,易扶风又道:“你们太子生的什么样?” 小太监满脸崇拜:“很好看。” 易扶风不信,道:“真的么,能比我旁边的这位还要好看?” 小太监闷头不出声。 眼看着苍九思不耐烦的指数又慢慢升高,易扶风连忙控制住自己思想跑毛,眼底暗光渐起,低声道:“还是得谢谢这位小叶子,不过你还是先睡上一觉的好。” 小太监一惊,连忙道:“大侠大侠,你不想知道太子长的什么样吗?东宫这么大,你不知道的话找不见的。” 易扶风想想也是,于是和蔼道:“那你倒是说说,他生的什么样?” 小太监道:“长得很好看。” 易扶风道:“……具体!” 小太监眨巴眨巴眼,微笑道:“就像我这样。” 变数来的猝不及防,易扶风还没反应过来,那小太监已经像一尾游鱼似的从他和苍九思之间逃了出去,这这这……哪家太子没事喜欢扮太监玩啊,能认出来怪了! 苍九思反应极快,下一瞬便长剑出鞘,在空中划出一道夺目的光痕,直直刺向那个小太监——大明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从容不迫的闪身避过,间隙还脱了身上的小太监衣服。 苍九思指尖捏诀,长剑挽了一个剑花,而后分为四四一十六剑,在空中排出阵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太子刺过去。剑光凛冽,逼近苍穹。 易扶风眉眼含笑,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苍九思这幅模样,他跟别人动手的时候很好看,黑衣凛冽,剑光又极清透,跟平日里那种呆呆地、不食烟火气的、刻意隐藏着气息,于是存在感便极弱的样子相差甚远。 他仿佛终于活过来了,也仿佛终于有了人气。 看了一会儿,见那位太子殿下和苍九思还是纠缠一块,太子殿下极难缠,明明是苍九思修为要更高一些,俩人却依旧还是缠斗一处。易扶风折折手腕,索性也揉身而上。 易扶风朝苍九思嘿嘿直笑:“知道你厉害,不过还是速战速决,把别人引来就不好了。” 这二人联手,顿时攻势又猛,易扶风没有拿武器,太子殿下也没有,和易扶风拳脚相交,既要提防着易扶风不知从哪里来的扫堂腿,又要小心苍九思凛冽的剑风,凶险之极。 太子殿下很快便招架不住,立马跳出圈子,拍拍身上的土喊道:“不打了不打了,你们再打我我叫人了啊!” 易扶风眉心一跳,果然就看见苍九思施施然收剑,提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十字,太子殿的声音顿时就被隐没在另一方空间之中。 这是苍九思的惯用招数啊,跟苍九思打架还能让你叫人? 其实这个人以前那就是一个恶劣的货啊,易扶风默默感叹。 说是苍九思以前剑术大成之后,总喜欢将那些世家子弟吊着打,不过很不方便,因为一旦对他们揍得狠了,他们就会传信给自己族人,苍九思便不得不收剑走人。 后来,实在是觉得不尽兴,苍九思便无师自通,竟然研透了空间系的道术,逮着他们先揍一顿在说,等他们受不住了要叫人,就立马将他们关起来,是以谓之——方便!畅快! 正文 第七章:我只想起来了一丁点噢 易扶风十分头疼。 太子殿下被关在苍九思的空间结界里已有约莫一个时辰,易扶风对他说明来意,好言相劝,奈何磨破嘴皮俱是柴米油盐不进耳。 苍九思十分不耐烦,已经进了殿内去找金国国书。 易扶风看向太子殿,他一点也不着急,支起一条腿坐在地上,潇潇洒洒的样子一点儿没受影响。 易扶风开始和他聊天道:“小叶子,你叫什么名啊?” 太子殿下笑眯眯看过来,道:“叫的是一个好名字。” 易扶风道:“……你应该是知道今天有人要来的吧?” 太子殿下笑道:“你说呢?” 易扶风道:“所以你知道我们是谁?” 太子殿下道:“略有耳闻。” 易扶风道:“我记得大明的皇帝姓褚,而你,是不是姓叶?” 太子殿下缄默。 易扶风又道:“我曾听说峨眉有一位姓叶的修道者,号念君,修为极高,一手‘念红尘’练得极好,只是可惜,数年前已经走火入魔,气虚而亡。他的弟子可了不起了,师傅死后便叛出师门,专门狩猎修道者,为各派所不容,我记得那个不听话的弟子好像是叫……叶琈?” 太子殿下垂着头不说话,易扶风便起身绕着他走了两圈,这小子,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不表个态,以为闭嘴就行了吗? 若只是沉默不语就能解决所有问题,那他大概早已经潇洒快活、风骚一世了,哪用的着像现在这样苦逼,只能不断寻找,不断探着这解决之法。 苍九思已经黑着脸从大殿走出来了。 易扶风偏头问他,道:“没找见?” 苍九思点点头,目光不善的瞄向太子殿下。 易扶风笑道:“多久了?” 苍九思道:“两个时辰。” 易扶风便点点头,他们的动静不小,而这么长时间却没有一个人来,再磨蹭下去天都得亮了……所以大概他们可以换个思路。 易扶风斜眼瞄向太子殿下,冷笑两声,道:“行了,不找了,我估计国书多半就在这小子身上,带他出宫吧!” 苍九思眨眨眼,也没说话,轻轻一扬手,太子殿下就消失不见,看易扶风瞪他,解释道:“带着他不方便。” 易扶风道:“你把人呢?” 苍九思道:“装起来了。” 易扶风道:“……装哪儿了?” 苍九思道:“装袋子里头了?” 易扶风望下去,果然在苍九思腰间看见一个小小的八宝袋子,他怔了怔,捂脸道:“你也不怕闷死他……” 苍九思轻描淡写道:“死不了。” 苍九思御风术极好,悄无声息地避开宫内的侍卫,捏着他的腰,带他飞回客栈的之后,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辰。 然后就很尴尬了,他俩来京城的时候,为了方便,只要了一间客房打点行程,那现在这间房子要谁睡? 易扶风和苍九思面面相觑。 易扶风摸摸后脑勺,哈哈尬笑两声,自觉往外走,道:“那什么……你是要休息的吧……” 苍九思轻飘飘望过来。 易扶风一步一步往出蹭,好容易走到门口,然后就停住了,站在那里不动。走什么走啊,他压根就不想走,凭什么他要走啊? 苍九思道:“要喝酒吗?” 嗯?谁在说话?易扶风一愣,没反应过来。 苍九思又道:“要喝酒吗?” 今天是怎么了?易扶风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自觉从门口弹向桌前,喜笑颜开道:“喝喝喝,喝喝酒暖暖身子也好!” 苍九思已经从八宝乾坤袋里拎出了一坛老酒,没开泥封。一掌将封口拍开之后,屋内便迅速蔓延起一股酒香。 易扶风一愣,道:“花酒?” 苍九思点点头,从桌上翻开三只茶碗,道:“桃花酒。” 易扶风忍不住道:“你怎么会有这坛酒?你从哪里挖的这坛酒?” 苍九思颇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是兄长所赠。” 易扶风道:“你哥?苍行言?” 苍九思点点头。 易扶风便了然,果然…… 苍九思将茶碗并排放,极快的到了三杯酒。易扶风正奇怪,却听苍九思道:“我有一件事很想不明白。” 易扶风侧目。 苍九思眉头皱起来,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憋了半天,还是道:“你为什么那么相信顾秋声,你也知道的,他那里的易清澜也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易扶风慢慢低垂眉眼,道:“信不信顾秋声算另一回事,我只知道,我很不愿放弃。” 苍九思沉默片刻,忽然挥手,满室银光大作,易扶风便明白了他为什么起先倒了三杯酒。 太子殿下已经盘腿坐在房中,正慢慢睁开微阖的双眼。 易扶风忍不住笑道:“果然不愧是叶先生高徒,这种情形下都不忘修炼。” 太子殿下颔首道:“好说,好说,就是不知二位请我来此是想做什么?” 易扶风道:“甭装蒜了,金国国书交出来就放你走。” 太子殿昂脸笑道:“没有,烧了。” 易扶风气急。 苍九思便低声道:“先起来喝酒。” 太子殿下从善如流,立即坐上椅子端酒。 易扶风在心中冷哼,三人仍是碰了一杯,满室桃花酒香。 酒过三巡,易扶风和叶琈都已微醺,只有苍九思仍是神志清明。 易扶风双眼迷蒙,醉醺醺的靠近苍九思身前,眼前的苍九思好像有些朦胧,晃来晃去的十分不安稳,他便忍不住抬手抱住苍九思的脸,手上使劲,紧紧捏住他脸上的嫩肉向外扯,硬生生将一个美男子扯成一个胖美男。 苍九思脾气十分的好,也不恼,依旧稳稳端着手中的酒杯,静静看着易扶风。 易扶风十分高兴,手底下很流氓的摸了一把苍九思的下巴。眼前这个人终于不会跑了,也不凶,也不恼,这样越想越高兴,易扶风便吧唧一口亲上去了——没亲准,亲到了自己手背上。 苍九思面让仍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颤抖着、晃荡着的酒杯,却出卖了他此时的内心澎湃。 易扶风仍是醉成一副傻逼样,压根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苍九思顿了顿,忽然一口饮尽杯中酒,面无表情道:“你喝醉了。” 屋内酒香扑鼻,易扶风靠近时呼出的酒气更是勾人。他眯了一只眼,另一只眼睛笑得弯弯,胡乱地点头。 苍九思道:“你喝醉了酒会做什么?” 其实他也没指着让一个醉鬼神思清明的回答问题,他只是有点……紧张。 易扶风却十分爱说话,别人问了,他就会回答,于是便摇头晃脑脆生生道:“会耍流氓!” 苍九思道:“对谁耍流氓?” 易扶风道:“对小小姐!” 苍九思:“……” 易扶风醉的狠了,正站不住,软软的就要倒下去,苍九思眼疾手快赶紧将他捞在怀里。易扶风便十分满足。 正是一阵恍惚,却听得叶琈在那处哈哈大笑,手中酒杯乱摇,手舞足蹈道:“你们两个……诶臭不要脸嘿嘿嘿!” 这货也是个醉鬼,苍九思瞪他。 叶琈埋下脸小口小口啜酒,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他道:“你别瞪我了。” 苍九思趁醉打铁,问道:“金国国书在哪里?” 叶琈一愣,小小声嘟囔:“国书国书国书,就知道国书……我知道了,你们定是顾秋声那厮派来的,哼,我要让小也子揍你们。” 他朦朦胧四下望了望,过了好一会儿,他好像也意识到小也子没在他身边,于是连手上的酒杯都有些端不稳,兀自难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始目露凶光,一口饮尽杯中酒,耳后猛地将酒杯摔在地上,杯子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喊道:“小也子不在,我也能收拾你们!” 他拍拍手,从袖间抽出一柄寸长的短刀出来,刀锋明晃晃在空中划过一个半月似的弧度,而后猛地割破腕间,叶琈慢慢笑出声,凄厉地喊道:“一、念、红、尘!” 其实易扶风猜得不错,叶琈,太子殿下,的确是当初那位念君道长的高徒,他自然也学会了“念红尘”。不过现在也没多大用,易扶风醉醺醺的软在那儿像个死人,苍九思一年前才刚闭关出来,自然不知道修道界有这号人物。 叶琈也是醉的,攻击自然不分目标,他好像心里有着极大的怨气,而这股怨气现在要凭着酒意完全挥发出来。 念红尘,念红尘,一念红尘,一念紫陌。这个招式其实极可怕,它是以施术者的元神为诱饵,将目标识海深处的意识全部不知不觉的勾出来。快活的、痛苦的、享受着的、想要忘记的,全部无差别的在人脑中爆发。 只要是人,就会有情绪,七情六欲是灵魂深处的骨骼。 只要是人,就会有情绪,少不了的会中招。 苍九思极谨慎,他下意识地在身前布下结界。腰间白鹿自动出鞘,单手横剑于胸,另一只手紧紧护住易扶风。 叶琈冷笑,指尖沾血,极快的在空中划出三道符箓,符箓凝成实体,一张卷上他正流血的腕间,另两张化成虚影朝苍九思和易扶风飞过去。“吧唧”一声,符箓贴上苍九思身前的结界上,它上下晃了晃,然后好像十分不满的散于空中。 苍九思冷冷抬眼,手中长剑在空中幻化数道,手上使劲,便齐齐朝着叶琈刺过去。叶琈短刀舞的飞快,沾了人血的刀刃上更是有灵气加持,在空中划过道道虚影。刀气猛烈迸发出来,仿佛让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易扶风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刀气入体,让他的灵魂也控制不住的颤动。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握过刀,他几乎已经忘了那种感觉……可是现在,那种可在灵魂里的烙印好像已经苏醒。 易扶风慢慢从苍九思怀中直起身子,一步一步越过结界,苍九思想伸手去拉他,却只勾到了衣角。 他多怀念以前,长刀在手、披荆斩棘,和易清澜在月夜下打坐,和苍九思在云里坊摘桃花…… 可眼前却好像有一片血影火海,谁的血淌过他的手臂自指尖上滑落,谁么东西被烧焦的气味一阵阵传来他紧紧拥住那人嚎啕大哭,却依旧留不住怀里渐渐冷却的温度……明明已经封刀了的,明明是想要忘记的! 易扶风眼底赤红渐起,面目逐渐狰狞,他一步步朝叶琈走去,手间燃起赤红色的光芒。 叶琈正和苍九思纠缠一处,又醉醺醺的难以分心,易扶风便能十分顺利的将他放倒,手间赤芒大作,一掌拍上叶琈后心。 叶琈倒了一个趔趄,易扶风趁机从他手上卸下那柄短刀。 短刀一到易扶风手上,刀刃上光芒便层层收敛,暗淡无光,宛如废铁。他手间一阵嗞嗞作响,片刻间一阵焦糊的气味便从他手上逸出,刀柄已经通红,拿在手上,烙铁般滚烫。 易扶风却依旧面无表情,他好像根本感觉不到,或者说,他已经被烫伤,却依旧不愿放手。 除了踏浪行,天底下所有的的刀都会拒绝拒绝易扶风。 “易扶风!”苍九思低喊出声,他想要过去拉开他,可脑中忽然涌现的记忆陌生又熟悉,让他头痛欲裂,甚至有些站立不住。 叶琈低低笑出声,他知道他成功了,他的符箓已经侵入他们,只要他不解开,他们就会永远困在自己的记忆中,直到死! 他会杀了顾秋声,连跟他有关的所有人都不会放过! 四下忽然火光骤起,不一会儿,温度越来越高,易扶风的酒意好像忽然醒了大半,烫手似的甩甩手腕,他四下看看,苍九思皱着眉头,眉目紧闭,似乎痛苦的难以自持。 易扶风心中顿时怒火中烧,看向一旁仍乐呵乐呵不知所谓的叶琈,心中发狠,猛地掷出那柄短刀,狠狠钉在他缠绕着符箓的手腕上。 叶琈手上吃痛,周围大火顿时燃烧的更旺,易扶风三两步走过去,拎起叶琈的头咚咚咚就往地上直锤:“醒醒醒醒醒醒,你他娘的给老子灵醒一点!” 客栈里住的人三三两两的往出跑,楼下有人大喊着“走水啦”,房梁顶上噼里啪啦作响,一阵热浪拂过,一根顶梁柱轰然砸下—— 易扶风瞳孔皱缩,苍九思冲过来,挡在了他的身上。他依旧眉眼紧闭,额上几根青筋暴起,滑落些许血迹,平日里梳的一丝不苟的墨发也散落下来轻轻拂在他的脸颊上……易扶风眼前一片空白,脑中轰然作响! 为、为什么要过来,他能躲开的啊,为什么又要受伤呢! 苍九思微微睁眼一双幽蓝的瞳孔深处仿佛要滴出水来,他看着易扶风,低声道:“你……” 正文 第八章:本来想回来亲亲你的 深夜,人在熟睡的时候能听见沙沙的雨声,这事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清晨,在适当的时间听上树上的鸟叫,这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苍九思的夜里是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索性清晨能听到几声鸟叫。头还是疼,脑子中混乱成一团,许多陌生而又熟悉的记忆像光影一样在脑中飞过,苍九思忍不住捏捏眉心,慢慢睁开眼睛——嚯!好大一张脸!好大一张易扶风的脸!而且凑得极进,两人之间不过一指之隙。 荒野,他躺在一块巨石上。 苍九思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懵懵懂懂,还有些不明所以。 易扶风眨眨眼,紧紧抓住苍九思的手,忽然爆发出一声凄厉长号:“小苍啊啊啊啊,你可算是醒过来啦——” 苍九思从容不迫。 易扶风装模作样的拭拭眼角,难过道:“那个天杀的叶琈小子,竟然将你伤成这个样子,得亏你易哥哥我是小伙伴中最机智的一个,智斗叶琈,将那小子拳打脚踢,才能让你现在还好好的躺在这里!” 苍九思不动如山。 易扶风接着道:“只是这叶琈叶忒狡猾了点,趁我照顾你的时候竟然偷偷溜走了,这人也忒不仗义!亏得我提前让他把符咒给咱俩解了!” 苍九思眉目淡然,静静望着易扶风过于浮夸的表演。 易扶风被盯得后脑勺发麻,终于忍不住丢盔弃甲,颓然道:“好吧好吧,是我放了叶琈。” 苍九思道:“为何?” 为何?易扶风忍不住呲牙咧嘴,道:“你是不知道,那个叶琈好像跟褚也那小子渊源不浅,我又欠了褚也那么多钱……再说,我还给叶琈胳膊上捅了一个窟窿,要是让褚也知道了不晓得又要想出什么法子坑我呢,这家伙护短的不行……” 苍九思道:“……你如何知道他与褚也有关系?” 易扶风道:“那小子手上的那柄刀就是出自褚也手中,而且我猜他口中的小也子八成就是褚也。” 苍九思皱眉道:“就这样?” “哪能呢?”易扶风笑眯眯道:“其实是叶琈自己跟我说的,你是不知道,褚也那人竟然还跟大明皇室关系斐然,我以后得好好跟他处关系,让他罩着我,哈哈哈哈哈哈以后就不愁吃喝啦!” 苍九思捂胸,觉得有些气短,憋了好一会儿才道:“那……国书也没拿到?” 易扶风表情又变,猛然击拳,面上私有愤愤之色,道:“说到这个我就来气!他顾秋声是个什么人啊!怎么歪歪肠子那么多!” 苍九思看过来。 易扶风接着道:“那金国过书的确是被人烧了,却不是叶琈,而是那个让我们去帮他拿国书的顾秋声,你说他这人安得什么心啊,你说他还有多少阴谋绊子没使出来?” 易扶风气得不行,他真想一刀劈了他,偏偏易清澜还在他手里,没弄清楚之前还不能轻举妄动,真是憋屈!怂! 兀自气了一会儿,听得苍九思道:“既已如此,你接下来又做如何打算?” 现在他们的情况完全处于被动面,易扶风磨着牙琢磨,明着是顾秋声跟他们作对,暗着又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掌于波涛之下拨动着水流,再加上还有修道界几大世家时时盯着他,那些修道世家最是难缠,绝不能让他们坏了事! 易清澜一定得找回来,他跟苍九思有些事情也必须得解决,说到这里…… 易扶风抬眼看向苍九思,道:“你,昨天有没有想到一些事?” 苍九思眼睫低垂,微阖的瞳孔里看不出半分波澜,许久,他才慢慢抬眼,罕见的扯出一点弧度,半笑不笑道:“你想让我想起什么来?比如呢?” 易扶风道:“挺好,没什么,挺好。” 他既庆幸着他没想起来,又有些难过,他怎么就忘了呢? 苍九思道:“其实想起来了一点点,就是感觉有些些奇怪。” 易扶风笑道:“说来听听。” 苍九思想了想,道:“你是不是以前很喜欢耍流氓?我记得你好像很喜欢掐别人屁股?还有,你是不是对我下过毒?我记得以前和你一起狩猎妖兽的时候,你去煮蘑菇汤,是不是在汤里下了毒?” 易扶风:“……你记错了,你记忆很混乱了,我没有喜欢掐别人屁股。” 苍九思合上眼,低声道:“是吗?” “易扶风,我觉得你我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我是不是忘了什么?”许久,苍九思才淡淡开口。 是吗?是啊。 野地的风吹动阴霾的天,吹不散浓重的云,鸟儿黑压压一片朝远方飞走,留下一丝细小的黑线,天空淅沥沥下起小雨。 易扶风提起苍九思的肩膀,在两人身上加上一个结界,背着他往城里跑。 苍九思颇有些不习惯,这个姿势让他觉得十分不自在,他忍不住扣紧了易扶风的肩膀:“易……” 易扶风道:“小苍,你说我如果去把刀拿回来的话,你会不会捉我?” 苍九思一愣,道:“不会,我本来,也没打算将你给易隐山庄。” 易扶风道:“真么吗,赏金那么多呢?” 苍九思嗓音有些闷,道:“我不用,我用不上。” 易扶风忍不住想笑,也是,他背上这人可是一个少爷呢,可是金陵苍家的老二呢,有钱人! 易扶风道:“小苍啊,听你易葛格一句话,一会儿自己在客栈乖乖养伤好不好?” 苍九思:“……你想做什么?” 易扶风道:“去接刀啊。” 苍九思道:“我同行。” 易扶风道:“别闹!我家刀跟你不熟,我怕他控制不住自己砍你。乖,等易葛格回来亲亲你啊。” 苍九思道:“你滚!你想得美!” 嬉笑怒骂的声音渐行渐远,就像以往二人并肩前行。 落北堰。 太阳落北之地,易扶风埋刀之冢。 虽说名字里带了个“堰”字,实际上却是一座休眠火山,约莫每隔十年喷发一次。上一次易扶风来的时候运气不好,正正撞上了火山喷发的日子,晦气! 上一次他是孤身一个人来的,身上带了一把刀,走的时候也是一个人,身上连刀都没有了。这一次不一样,小苍兄弟死皮赖脸要跟过来,易扶风拗不过他,索性应该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就只好让他跟着了……虽然心底是有点小开心啦! 可苍九思身上的伤还没好全,易扶风又有点担心。 落北堰常年热气氤氲,蒸腾而上时能将半边天映得通红。 这个地方奇怪的很,太阳东升西落是天地间的规律,落北堰偏偏是个个例,太阳自东而升,自北而落,怪哉!怪哉! 易扶风已经热的不行,将上身衣衫尽数除去,只穿了一条薄薄的单裤,饶是如此,也将裤腿挽的老高。苍九思可就厉害了,一身黑衫依旧穿得整整齐齐,连头发也依旧梳的一丝不苟,只是额上稍许出了一些薄汗,脸上皮肤有些发红而已。 黑色本就吸热,不过苍九思这货实在是矜娇,宁肯热死也不愿衣冠不整,易扶风在心底大摇其头。 易扶风其实生的腰细腿长,身板虽瘦了些,可也是坚韧有力,他一个人在前面认着路,背后的汗水从背上的凹痕间上滑下,到了腰窝又顺着线条隐入。苍九思看了两眼,只是觉得易扶风一副老大爷模样十分不雅,于是便偏过头不忍直视。 两人好容易上了山顶,火山口沉寂一片,从顶上望下去,隐隐约约能看见山内生的绿植,因为有火山灰的原因,个个都长势不错。 易扶风回头问道:“你跟我一起下去还是?” 苍九思看他一眼,道:“同去。” 易扶风道:“得,那就跳吧。” 于是苍九思就将易扶风抱成一团,顺着顶上洞口毫不犹豫的跳下去了。 耳畔的风因为速度太快呼呼直刮,易扶风大惊失色,道:“你为什么要抱我?” 苍九思疑惑道:“上次在雕花楼的时候,你说让我跳的话就抱着你一起跳。” 诶,是吗?好像是说过噢,易扶风不禁有些懊恼,这样他都不能活动手脚。 苍九思唇角微微扯出一道弧度,这样做,很有趣! 落北堰地底下生得十分广阔,因为养分充足,温度也十分适宜,树木竟都生得郁郁葱葱。 苍九思还是将易扶风稳稳抱在怀里,丝毫没有放下来的意思,易扶风也没在意,忙着东看西瞧。这火山底和他上次来的时候又有了很大的不同,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住过,易扶风忍不住想,许是附近哪里的妖兽见这里环境不错,便在这里筑了巢吧。 苍九思微微弯身从一枝树牙子底下钻过去,恰巧撞到一棵通体火红的果子,易扶风便从他胳肢窝探出一只手将那果子勾下来,在裤子上随意蹭了蹭,咬了一口,满嘴生津,便想也没想得将果子递到苍九思嘴旁。 等了好一会,没见有动静,易扶风有些尴尬,这才反应过来,想将手收回来,苍九思却俯下头,轻轻咬在了易扶风的牙印旁。 易扶风有些懵,憋了许久,才讷讷道:“好吃吗?” 苍九思点点头,想起易扶风看不见,又“嗯”了一下,道:“很甜。” 走道山底正中心的时候,温度陡然骤增,一层一层热浪扑面而来,易扶风一个鲤鱼打挺从苍九思怀里跳出来,忙道:“住住住,要到了。” 苍九思还看着自己的手心,似乎有些呆愣。 易扶风便拉了他的手,一边往前带路,一边道:“上一次我来的时候,就发现这山底下有一池岩浆,于是我就把刀埋进去了,然后为了不被人发现,我还在这周围画了一个阵法……你跟紧我,别走丢了。” 苍九思忍不住道:“你的刀……跟了你受苦了。” 易扶风哈哈大笑:“只有最艰苦的坏境才能淬炼出最坚韧的灵魂,我这是恨铁不成钢!” ……反正你总有借口。 不多时,周围的温度再一次升高,眼前火红一片,寸草不生。一个直径大小约莫有四五丈的赤红池子赫然出现在眼前,沸腾着的热度让人周身水汽尽失。 “咕噜咕噜”翻腾的声音从池中传来,赤红粘稠的岩浆不停踊跃着。 苍九思喉间有些干,他望向易扶风,道:“刀可是在这里?拿了快些走吧。” 易扶风已经闭了眼,踏浪行的气息就在这里,可是不知怎的却好像变得有些若隐若现。易扶风脸上表情有些古怪,半晌,才撞撞苍九思胳膊,道:“你的白鹿借我用用。” 苍九思依言。 拿剑在手,易扶风垂目沉思了一会儿,才狠狠用剑在腕间划开一道口子,苍九思眉眼微动,易扶风已经将腕间血滴向岩浆池。 岩浆瞬间沸腾起来,激荡着跃的老高,易扶风连忙提气,稳稳在空中坐下,腕间鲜血混着真元,仍是不要钱一样流入岩浆池。 这样下去不等把刀叫出来,易扶风在自己都先得真元枯竭,苍九思看不过眼,道:“你这是做什么?” 易扶风道:“我这刀几年不见脾气见长,你莫管,我哄哄这货就好。” 苍九思道:“你受不住。” 易扶风道:“乱讲!” 苍九思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人这么多年了,脾气依旧比踏浪行还要犟。虽然这样想着,苍九思仍是同易扶风坐去一处,把手印上他的脊背,将真元传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踏浪行依旧没有从岩浆池中露面的意思,易扶风脸色已经发白,苍九思抿抿唇角,不由分说扯过易扶风胳膊,将剑口封住。 易扶风被那么一带,整个人都歪进苍九思怀里,仍不改眉眼风流,道:“哈哈哈,我家踏浪行脾气是有点大哈……” 苍九思道:“现在你要如何?” 易扶风想了想,忽然便眼前一亮,道:“索性今晚也回不去了,咱们一起去泡温泉吧怎么样?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苍九思道:“……好。” 正文 第九章:澡也一起洗了 落北堰底下是有一个温泉的。 以地脉为依托,离岩浆池不远处也有一个差不多大小得温泉池子。 易扶风一见温泉,十分爽快的就脱了个精光,噗通一声跳下温泉,然后被烫得呲牙咧嘴。饶是如此,依然十分热情的招呼苍九思下来泡澡。 苍九思纠结道:“你……泡温泉,需得把亵裤都脱了吗?” 易扶风奇怪:“不然呢?” 苍九思低低叹一口气,手指轻轻搭上颈间的襟扣,长衫一件一件落在地上,苍九思还十分细心的将它们叠放得整整齐齐的。 易扶风开始屏住呼吸,将半张脸埋进温泉,“咕隆咕隆”往上吹气,一双眼睛不由自主瞄向苍九思胸口和腹间——上面两块下面八块!真显眼! 这人平日里看起来也是文文静静一个矜傲娇贵的小公子,身材倒是雕刻的不错。 终于等脱掉最后一条裤子了,易扶风兴致高涨,道:“大家都是大老爷们,你脱个衣服怎得还要这样磨磨蹭蹭?” 苍九思手指搭在裤腰上,想了又想,最后看了看易扶风,还是决定放下手,慢慢踩入温泉中——易扶风大叹可惜。 苍九思背后还有一小块青紫色,是上次大明京城客栈里被掉下来的房梁砸伤的。温泉水轻缓的流淌着,十分温柔地冲刷着伤处,苍九思忍不住阖上眼眸。易扶风把脸拿出来,三两下游过去,跟苍九思并排坐在一块儿,没忍住捏捏苍九思胳膊上的肉,赞叹道:“小苍啊,你身材棒棒的呦!” 苍九思望向他,幽蓝的眼眸仿佛被浸湿,水汽迷漫,难得的十分温和。 易扶风最受不了这样,苍九思一温柔他就受不了,他要是凶巴巴的他还舒服点。这算什么?被人家的坏脾气驯服了呗~ 易扶风又道:“下次咱俩一块练练呗,这么着,以后你跑步我就跟着,你练剑我就看着,你说怎么样?” 苍九思从水里站起来,游到另一处,他胸口处的那道刀疤便明晃晃的在易扶风眼前晃。 易扶风看了一会儿,仍然死皮不要脸的跟过去,继续喋喋不休,道:“小苍啊,说起来,咱们在云里坊要临走的那天晚上……你别看我,那天跟你滚一块去睡觉也不是我自愿的,那天你到底干嘛去了,怎得一回来就受了伤?” 苍九思仍是朦朦胧胧的望过来,少见的有些迟钝,低头看看伤疤,想了好一会,才道:“不是那天受的伤。” 易扶风在心底翻白眼,心想我又没瞎,这明显是旧伤。 苍九思又道:“很久以前就有了……那天它裂开了。” 易扶风道:“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受的伤?” 苍九思道:“不知道,忘了。” 易扶风道:“你那几天一直找不见人,干什么去了?” 苍九思垂下头,似乎有点羞,道:“你说你的刀别人都找不见,我就以为刀在魔界……” 易扶风哈哈大笑:“所以你就自己跑到魔教去找了吗?我就说几年不见,你蠢的依旧啊。” 苍九思不说话了,胸膛都缩进水里,只在水面上露出一个脑袋。 易扶风以为他被说恼了,连忙在水下摸到苍九思的刀疤处,还轻轻戳了两下,道:“我知道你怎么受伤的,我告诉你啊?” 苍九思一个激灵,猛地从水里窜出半截身子,看向易扶风放在他胸口上的贼手,压低了嗓子,道:“手!说!” 易扶风便开始说了。 “事情要从上一次伏魔大会说起,那时候你不是还太弱嘛,就让人家给胸口划了一道口子呗。” 苍九思冷哼:“乱讲!” 易扶风便笑道:“嘿,你技不如人还不让人说了?” 等了许久,苍九思又不说话了,易扶风看过去,他已经垂下头,睡着了。易扶风这才反映过来,苍九思刚才哪儿是羞了,哪儿是生气了,分明就是困得不行,忍不住滑进温泉池子里睡着了罢了——这样想一想,他刚才心生愧疚硬是把苍九思怼醒岂不是很招人恨?易扶风默默捂脸。 默默反省了一会儿,易扶风暗搓搓的将手搭在苍九思肩膀上,然后在心里偷着乐,耶,没醒! 易扶风有点不想从温泉里出来了,不过一会儿就被泡的头昏眼花,这才不情不愿的叫醒苍九思。苍九思朦朦胧胧睁开眼,似乎还没有灵醒,四下望了望,歪歪头又靠在易扶风胳膊上睡着了。 易扶风暗自咕哝,这么困吗? 这样想着,仍是将苍九思从水里抱出来,有思及他腿上还套着一条裤子,湿漉漉的肯定不舒服,于是又动手将人家裤子脱下来——自诩动机纯良,并无半分猥亵之心——易扶风控制住眼睛,在心底这样跟自己叮咛。 拎起一件衣服,随意给苍九思擦擦身子,易扶风没管自己还露着鸟,抱着苍九思就往出走。他上次来封刀的时候为了方便,还给这山地下挖一个小洞,不知道那时候制备的物什都还在不在。 …… 清晨,细微的一缕阳光从山顶的洞口探进来。 苍九思是被一声巨响震醒的。 易扶风早已经跑出去了,苍九思从石头上慢慢坐起来,身下垫着的是易扶风的衣服,他自己的衣服、连同昨晚穿着的裤子,也一并被脱了个干干净净……也来不及细想,苍九思迅速将衣物穿戴整齐,循着易扶风的气息就追了出去。洞口放着易扶风找到的果子,苍九思瞥了一眼,还来得及挑一只。 发生动荡的地方是岩浆池,苍九思记性极好,昨天易扶风带他走了一回以后,他就记住了外面的阵法。 易扶风就站在池边,覆手而立,紧紧盯着岩浆池的正中心。 岩浆沸腾而起,正中央温度更高,已经接近青红色,紧紧包裹着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刀,刀鞘朴素,只在刀柄处镶了一颗夺目耀眼的红宝石,以金丝勾边,十分的夺目耀眼——正正是易扶风的踏浪行。 易扶风见苍九思来了,也不多说什么话,只是轻轻朝他颔首微笑。 苍九思沉声道:“出来了……” 易扶风低笑:“情况不太妙。” 苍九思道:“怎么办?” 易扶风朝踏浪行伸出一只手,踏浪行便轻轻颤动,似乎想朝易扶风飞过来。池中央岩浆涌动,分成几股,又将踏浪行捆在原地。就好像一个娇俏孱弱的小娘子一般,被街头恶霸以淫言秽语纠缠不休,半分也脱身不得。 易扶风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我就说我这刀是个好宝贝吧,现在连这等不知姓名的东西也想将它留下来,便也算是这东西有几分眼光!” 苍九思道:“你当如何?” 易扶风挑眉,道:“这还用问,当然是抢回来啊,自己宝贝当然是拿在自己手里才放心!” 苍九思点点头,话不多说,白鹿自动从腰间出鞘,在二人身上张开结界。 易扶风跃至半空,抬手就要拿刀,岩浆猛然沸腾起来,自动张开一个屏障,将踏浪行罩进去,火舌舔起,腾腾着往易扶风身上扑,幸亏有苍九思先前帐开的结界,否则易扶风现在还光着上半身,铁定是要被烫掉一层皮。 苍九思摇摇头,道:“这样是不行的,得封住它。” 这东西又没有实体,且温度极高,寻常武器或是攻击都对它起不了作用,需得寻找到与之相克的东西来抗衡,或着是不惧高温、空间型的法宝将其封印。空间型的法宝他这里倒是有,平时用来装杂物的八宝乾坤袋就是,可这东西不过就是一块布,即使刻了再多的阵文符箓,秀了多少的金线银线,它也还是一块布——不堪当此重任,不过说到八宝乾坤袋,易扶风的眼睛慢慢亮起来,他忽然想到一个好东西…… 易扶风道:“小苍,去攻击,攻击不到也没有关系,把它惹怒,让它以为你要拿走踏浪行!” 苍九思依言,白鹿剑气纵横,带着真元激荡,朝着踏浪行不由分说就劈了过去,岩浆果然似有防备,罩着踏浪行,几缕岩浆拔地而起,拧成一股绳子,果然朝这苍九思而来。 易扶风从乾坤袋里掏出黑匣子,这东西自从褚也店里拿出来还没用过,如今总算是派上用场了。寒天弓从黑匣子里拿出来后见风便长,眨眼间已有四尺来长,瞬间一股冷气席卷而出,在这本就燥热的环境中感受十分明显。 易扶风没穿衣服,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岩浆似有所感,稍稍褪去几寸,简直像是有生命一样在探头探脑,十分防备。 寒天弓这样冷气十足,定是由天山深处的寒银所铸,至于多少年份的就不清楚了,总归褚也肯定不会用烂货。 易扶风嘿嘿直笑,示意苍九思退去一边,真元在之间凝聚,化为箭矢的形状,易扶风搭弓上箭,气势全开,瞄准岩浆池正中,笑道:“你这东西,还不还刀?还不还刀?不还我就不客气了啊!” 岩浆静置一刹,然后仿佛是被激怒一般,格外剧烈的沸腾旋转起来。岩浆池正中慢慢露出一个漩涡,漩涡越来越大,底下正正伏着一条青红色的巨蟒。巨蟒眼底通灵,毫不掩饰它对踏浪行的贪意和对易扶风二人的恶意。 易扶风眼眸微微眯起,寒天弓对准了巨蟒,破弓而出,挟雷霆万钧之势射向岩浆池中央。 山底寒气顿时更甚,周围山石上凝上一层白霜 然后易扶风他……没射中……剑歪了…… 苍九思在默默心底捂额头。 易扶风尬笑两声,诶哈哈哈哈多练练、多练练总会好的…… 火蟒头颅微微昂起,尾巴探上去,紧紧勾住踏浪行的刀柄,冰冷的竖瞳紧紧盯住了易扶风,嘶嘶吐着信子。显然,它也能感觉到易扶风和踏浪行之间的联系,所以对它来说,首先要干掉的就是易扶风。 易扶风仍旧是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这人向来脑子转弯的过程太过曲折,丝毫意识不到危险即将爆发,苍九思却已经紧紧握住了剑柄,只待那巨蟒稍稍一动,他的剑就会毫不迟疑地刺出去! 巨蟒浑身欲火,身上鳞片轻轻张开,又猛烈收缩,苍九思立刻动了,挡在易扶风身前,剑上光芒流转,飞速在身前布上结界,果然,下一刻就见巨蟒身上的鳞片协着恐怖的高温朝这边飞射而来。 苍九思面上一派沉稳,手中长剑舞的密不透风。易扶风眉头紧皱,自忖坐以待毙也不是个办法,便想着先从结界里出来,先绕到那巨蟒身后,然后和苍九思夹击,再一剑结果了它。 于是易扶风便低声道:“小苍,你先引住他得注意力,我从背后上!” 苍九思点点头,长剑在手中幻化出数道光影,携摧枯拉朽之势,从四面八方刺向巨蟒,那巨蟒在岩浆池中疼的翻江倒海,显然十分痛苦。 易扶风趁机绕道它身后,踏浪行也仿佛受到震动,发出一声低鸣,他掂掂手中的寒天弓,长出一口气,重新举弓搭箭,瞄向巨蟒。 周围温度骤然升高,巨蟒仿佛狂怒一般在岩浆池中搅起千层浪,它长鸣一声,整条蛇身都高高跃起,胡乱的抽打这,整条身子青红一片,急速的膨胀起来。 苍九思捏紧了手中剑柄。 易扶风瞳孔皱缩,它这是想要自爆!自爆并不可怕,但若是引起地动,那麻烦可就大了!不,来不及了,这一箭射出去,已经不能阻止他了,时间仿佛变的十分黏稠,流速好像也在减慢…… 易扶风难得有闲情逸致的去细细观望苍九思脸上的表情,他本来还是十分沉稳的紧握着剑,可现在脸上的表情却一寸寸崩溃。 空气一寸寸地凝成固体,苍九思用尽全力奔跑过来,大吼出声:“停下来——” 易扶风仍是嘻皮笑脸朝着苍九思微微一笑,露出两颗细小的虎牙。然后,他便紧握寒天弓,整个人扑上那条火蟒。 正文 第十章:阴煞灵 静—— 仿若空间被割裂—— 苍九思歪倒在地,脸上的表情几近呆滞。 “咯嗒——”一颗小石子从山壁上掉下来,绕着岩浆池的壁上滚了两滚。不,已经没有岩浆池了,岩浆飞溅出来,已经在地上凝结出颜色微黑的石块,四周蒙上了极厚一层白霜,仿若火山中心的一场难得的大雪。苍九思终于动了。 易扶风以寒天弓氲上自己本身的真元,以玉石俱焚之势扑上那条即将自爆的火蟒。寒天弓寒气逼人,那条火蟒又烫的恐怖,易扶风他不过一个凡人之躯,即使平时修练得再厉害,肉体也会受伤。两股力量相撞,引起空间里极大的动荡,落北堰内壁被震碎一半,岩浆池子也被摧毁。 火蟒终于散于天地之间,而现在,易扶风也不见了。 苍九思踉踉跄跄站直身子,没忍住咳出一口黑血,胸口上的刀伤在方才的冲击之下,又有要裂开的趋势。他没怎么在意,随意在嘴角擦了擦,就开始搬动底下的石块,寻找易扶风。 火山内壁寂静一片,只有他一人搬动石块的声音,他搬得极慢,极认真,又极绝望。他何尝不知道,这样做或许只是徒劳无功,可他只能这样寻找着,也许下一秒,易扶风就会像以前那样跳出来,笑着拍拍他的肩,拖长了嗓音叫他:“小苍——” 这是什么感觉呢,就像一个每天近在咫尺的人,每天你能看见他嬉笑着的眉眼,能看他在你身边耍宝,能让他在你身边筑起围墙……然后毫无防备的,墙倒了。 苍九思的手指上蹭出血污,他忽然心里一阵烦躁,仿佛什么东西挣扎着要破土而出,他忍不住揉揉胸口,却忽然想起根本没有原因——这种情绪好像在心底积淀已久,不过寻了个契机想要爆发出来。 山洞里呛起难闻的焦烧味,混着那股冷气,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苍九思眨眨眼,忽然紧紧盯向一处,那处石块间忽然有冷气四散而出,石块轻轻隆起,露出一道细小的缝,苍九思蓦地眼眶有些发热。 石块轰隆隆被掀起,一只手、一只握着长刀的手猛然破土而出!苍九思连忙踉跄着上前两步,飞快的将石块尽数搬开,底下便露出一张沾满血污、疼的变形、却依然眉欢眼笑的一张丑脸。 他身前尽是伤痕,手臂上的皮肤也被烫伤,连裤子都被烧得只剩一半。 苍九思紧紧攥住他的手腕。 易扶风呲牙咧嘴慢慢坐起,朝苍九思晃晃一只胳膊,颤巍巍道:“小苍小苍小苍,快过来扶一扶——” 苍九思便一手扶起他的胳膊,一手将他肩膀拢起,让他半边身子倚靠在他身上。 易扶风微微呼了一口气,静静坐了一会儿,忽然乐不可支道:“小苍啊,易葛格我刚才俊吧,你看见没,就是那‘咻’的一下,我就跟它对上了,它当然不是我的对手呀哈哈哈哈哈……” 苍九思没有说话,只是握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却忍不住加力,这样的感觉,真是…… 易扶风眉毛皱成一团,朝苍九思呲牙道:“你手放轻点,疼着呢!” 苍九思低声道:“我刚才以为……” “以为我被烧死了是不?”易扶风接过话,十分老成的用头撞着苍九思的下巴,安慰道,“怎么能呢,小人多磨,老天可看不得我上天上的这么轻松。” 苍九思摇摇头,鸦羽般的眉毛忽然慢慢拢起,他揉揉额角,回忆似的道:“……我只是觉得很熟悉,第二次了,先前一定还发生过什么事。” 易扶风愣了愣,哈哈大笑:“别胡思乱想啦,你苍二少爷福泽深远,怎么会经历这样的事情……行啦,我疼得厉害,你不如快带我回去找个大夫,或者你身上有什么灵丹妙药的也给我尝尝?” 苍九思看了他一眼,他身上当然没有带。可是,易扶风你方才说话自相矛盾你也没有发现么?我怎么会不经历这样的事情,刚刚不是已经经历了吗?一回,再一回……只希望下次都来在他身上便好,借易扶风吉言,总归他是福泽深远,易扶风只需端端无恙的立在那里,莫要让他再如此担心。 易扶风将白鹿收回剑鞘,小心的托起易扶风,他胸前有伤,背不得,只能抱在手上。易扶风倒是一点不介意这个姿势,舒舒服服将头摆端正,竟然觉得十分享受。 总算要再离开落北堰了,这是他封刀之地,他曾以为这也是结束之地。 如今,踏浪行再现人间,他便也不会收敛,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一切都得按着规矩办事儿。 方方踏出这座休眠火山,太阳便端端正正停在落北堰的正北方,快要落山了,天际映火红一片,偶有老鸹飞过,“呜哇哇——”叫上两声,便飞的渐行渐远。 易扶风慢慢眯了眼,正想小憩片刻,苍九思却忽然住了步子,易扶风的脑门撞上他的胸膛,然后暗自点头,弹性不错! 天边赤云间不知何时已经混上一丝不起眼的黑色,不心神一体绝对事是发现不了的。苍九思看似仍然端端立着,怀中还抱着一个人,好不防备的样子,易扶风却知道,这人浑身的肌肉已经紧绷起来,挺直的如同一柄锋利的剑,一旦出鞘,血光即现。 天际一线墨色忽然翻腾起来,绕成一团墨云,然后慢慢侵入火红的天边,一寸一寸将它占有。苍九思眉目敛起,按住易扶风的肩膀,他这会不住的扑腾着想要坐起来。 易扶风抬眼看过去,苍九思的下巴已经占据了他半边天,刀削斧刻一般引人注目,他笑着顶顶他的胸膛,道:“你在想什么?” 苍九思低头看看他,道:“暂时走不了了。” 易扶风拉长了嗓子笑道:“我知道啊——这不是挺好的么?” 苍九思道:“你的伤……” 易扶风无所谓道:“不碍事。” 苍九思点点头,将易扶风放在地上,靠着一个凸起的石块,低声道:“我很快解决。” 四周很快氲起薄雾,像是有人叽叽笑着,在四周飘过,忽远忽近的不住喧哗。易扶风很快坐不住了,这东西是阴煞灵,专门戏弄活人。厉害倒是一般,不过十分狡猾难缠,一不留神就会被他们扯出心魂,然后团成一团当球踢。苍九思那个木头疙瘩肯定肯定得会被这些家伙骗了! 易扶风赶紧道:“小苍啊,封闭神识,凭着感觉上哈,千万别被他们捉到啦!” 苍九思慢慢抽剑紧握于手上,周围气息一瞬间收敛消失,他在易扶风周围加上一个结界,接着就像暗夜里的鱼,悄无声息的滑进雾气深处。 易扶风十分满意,赶紧也跟着封闭了神识。 阴煞灵明显愣了一刹,接着就听见“吱——”的一声尖叫,一道黑影猛然窜出来,然后化成一团黑气散于薄雾间。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易扶风眯眼,不对,很不对劲!雾还没有散……身后忽然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易扶风以为是苍九思,忙笑着回脸去看,下一瞬,他的手就已经紧握了刀柄——来人生了一张笑眯眯的少年脸,是顾秋声。 薄雾好像又加重了些,映着顾秋声的笑脸显得朦朦胧胧的带着不真实感。可能是现在因为身上有伤,易扶风无端感到有危险在鼻尖发酵。 顾秋声站着,易扶风坐着,于是顾秋声便俯视着他,仍是十分和蔼可亲打招呼道:“数日不见,易公子可还安否?” 易扶风道:“你如何在这里?” 顾秋声笑道:“在下还是记得与易公子定下约定,如此,便想来实现了。” 顾秋声表情真挚,话语中暗含期许,易扶风心下好笑,扶着踏浪行慢慢站起,和顾秋声平视,一字一句道:“那东西在哪里,你顾大都督心里跟个明境儿似的,何必用这些下作手段……总归易清澜还在你手里,你提的要求,我总是会答应的。” 不对,很不对劲!方才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不过只是一只阴煞灵……已经过了多久了,苍九思还是没有回来。 易扶风猛然抬眼看向顾秋声,他还是笑眯眯的,十分诚恳的样子。但是好像是为了印证易扶风心里的想法,原本还缓缓逸在空中的薄雾猛然加快流速,无数讥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易扶风心头一震,竟有这么多阴煞灵,那方才,他们都没有发现吗? 剑气猛然凛冽,刺人心骨,更多的尖叫声响起,然后化成黑气浑于雾间。 顾秋声笑道:“我听说,那位苍二公子自出关以来,脑子里就有许多事情记不大清,不如我来帮他一帮?” 易扶风皱眉:“你什么意思?” 顾秋声笑而不答,神色不知怎得忽然变得有些诡秘,易扶风心下大呼不好! 果然就听顾秋声脸色一变,忽然惊呼道:“易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好多血!” 易扶风:“?……?” 发生了什么? 四周纵横的剑气忽然一荡,而后更猛烈的扩散开来——苍九思的神识乱了一刹。 顾秋声细细听了动静,笑道:“易公子在苍公子心中果然分量够足,只是一句话便能让他方寸大乱。” 易扶风狠道:“下作!” 顾秋声温和一笑,道:“若是让阴煞灵入了体,心魂就会被侵占,那些该忘记的、不该忘记的回忆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你不如过去看看他?” 易扶风咬牙:“你为什么要走这么做?” 顾秋声和蔼道:“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将事情都搞砸了,不管原因是何,易公子你总归是没有替我拿到金国国书,这样,自然得是要受些惩罚的。” “锵——”一声清鸣,踏浪行猛然出鞘,搭在顾秋声脖颈之上,刀身赤红如血,瑰丽无比,映着他苍白的皮肤显得分外扎眼,易扶风发狠道:“他若是出了事,我就杀了你!” 顾秋声哈哈大笑。 易扶风想赶紧去苍九思那边,身上却疼的厉害,神识不能外放,一时间连苍九思在哪里都分辨不出。 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步子,易扶风刚想横刀,却被人用力拉入怀抱,是苍九思。 苍九思抱抱易扶风,又捏捏他的脸,意识猛然一滞,被拉入混沌 易扶风心下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