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博里城 楔子
一名十岁出头的金发少女从忏悔室中匆匆跑出来,手心捏着小小的纸包。她停在拐角的阴影中,小口喘匀了气,这才走出去,在仆从的簇拥下上了马车。
几十分钟后,这名少女倒在了自己房间的床上,她的身体微微抽搐着,奇怪的是脸上却不带一点痛楚,只有轻飘飘的忐忑。她咬了咬嘴唇,颤抖着看像手心的小纸包,心一横,将其中的白色粉末全部吞了下去。
下一秒,女孩滚到了地板上。她的每一条肌肉开始剧烈地痉挛,面孔也因无可避免的生理反应扭曲。她脸上终于出现了恐惧,刚要张嘴呼救,整个躯体触电似的弹跳了一下,再也不动了。
窗边的乌鸦无声地飞离,滑过艾博里城的夜空,飞入一座修道院的窗口。它落在一个支架顶部,对一个苦修士打扮的人发出了粗哑的叫声。苦修士对身边的人打出一串手势,站在他旁边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长袍,黑白竖领表明那是一名司铎。
“真是可惜。”半晌,那名司铎说。
数小时后,一声尖叫打破了苏利文庄园的平静,灯火一间间亮了起来。一名贵妇人匆匆走向仆人们围住的房间,女仆长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面色数变,最后恢复了平静。
“看来只能如此。”她说,“召开长老会议吧。”
艾博里城 第1章(个人志和新坑信息见内)
安叙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看到洁白的天花板。天花板上满是细小而复杂的花纹,中心的位置垂下一盏样式古典的吊灯,现在没被点亮。床的对面开着一扇窗,明亮的日光从那里照进来。
这绝对不是安叙昨晚睡下的地方,她记得自己在凌晨两点半哈欠连天地关掉电脑,简单洗漱后爬上了床。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没有落雷,电脑爆炸,奇怪的声音或别的,只是闭上眼睛再睁开而已。
身上盖着一条毯子,手脚都不太听使唤,安叙用了不少时间才把手伸出毯子。眼前是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指甲修剪得很整齐,重点是比成年人小很多。她愣在那里,难以置信地握拳,这只年幼的、花苞一样白嫩的手掌也握住了拳头。
安叙盯着手掌愣了足足一秒,忽地用力掐了一把脸。她能感到皮肤的下陷,手指捏着脸颊的触感,但一点都不痛,甚至连触觉都麻木而温吞。安叙一下放松了。吓老娘一跳,敢情是梦啊!
于是安叙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让自己投入到梦中。她从来都很喜欢做梦,甚至有意识训练过自己,让自己能很快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并且成为梦的主人。大部分时间操纵梦境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但能记住一个丰富多彩的清明梦已经让她满意。
她慢慢从床上爬起来,让自己的意识完全附着到梦中的身体上。最开始梦境像个接触不良的电灯般忽明忽暗,安叙在它摇晃得最厉害的时候保持静止,知觉回复时再继续起身。从床上爬起来用了不少时间,这点耐心十分值得,等安叙能够坐在床上打量四周,世界已经稳定下来。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房间,天花板一尘不染,四面白墙上装点着花束和大小画像。木格方窗关着,色彩艳丽的窗帘随意挂在两侧。紧闭着的白色小门在床的对角线上,中间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毛毯。床边有一张小桌,红色桌布下露出四只金色的雕花木头脚,桌面上摆着一个银杯,倒映出一个女孩的脸。
安叙跟杯子上的女孩大眼瞪小眼一阵,才想起要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她低头往身上看,只见金色长发披在肩头,白色连衣裙下胸部已经微微鼓起,身体和胳膊却还有小孩子的肉感。□□出的手臂是一种不属于黄种人的奶白色,安叙勾过杯子好好照了照,真是张外国人的脸,而且即使在把脸拉得很扁的杯子上,也能看出可爱得像个小天使。
安叙手抖了一下,差点把杯子掉下去。她刚刚是不是叫自己小天使了?一想到这张可爱的脸是自己在梦中给自己捏的,安叙就感到老脸一红。安叙二十七岁,长相普通,死宅一个。她向来觉得自己对外表没什么想法,在梦里突然撞上自己的少女心,简直就像十四岁写的玛丽苏小说被当众朗读了一样。
她颇为尴尬地把杯子放回去,摆出习惯的坐姿,心想还好梦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见。安叙喜欢盘着腿,双手放在两腿中间,打坐那样坐着,但这回刚把手放到老地方,她心里就咯噔一声,完全僵硬了。
在两腿之间,女孩和女人都不该有东西的地方,的的确确有团肉。安叙伸手拨弄了一下,那玩意半点没位移。她用一只手指勾住连衣裙的领口,从中往下看去,里头什么都没穿,能一路看到一个绝对不该长着的凸起。
这什么鬼?!
她感到一道滚雷劈中脑袋,被雷得外焦里嫩。所以我现在是个双xing人吗?长得像小天使所以两个性别都有?可是我脑补天使的时候下面都是一块白板的啊?我脑子里到底在想啥?安叙捂住了脸,觉得自己真是看了太多奇怪小说。
白色的门就在此时打开,门外站着一名身穿黑白女仆装的妇人,身后跟着两名男仆打扮的人。他们的脚步在看到安叙时顿了顿,男仆停在外面,女人走到距离床一米外停下。
“安小姐。”她公式化地说,“您的身体已经无碍了吗?”
她是个棕色头发、面容普通的中年女人,也是西方长相,抿紧嘴唇的样子显得有些刻薄。她所说的并不是安叙所知的任何一种语言,安叙却顺畅地听懂了,像在听母语。当然啦,这可是安叙的梦,会感觉它不是母语,纯粹是在强调梦境的西方背景吧。睡前她玩的游戏正是西幻背景,会梦到这样的设定也没什么奇怪。
“嗯。”安叙随口应道,想知道这个故事会走向何方。女仆点了点头,对她盘着腿的姿势皱了皱眉,说:“那么请跟我来,长老们正在等你。”
安叙想站起来,双腿却不听使唤,整个人滚到地上。视野又摇晃了起来,她急忙闭上眼睛深呼吸,生怕被这一摔吓醒。她在原地僵了几秒钟,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拽了起来。
“失礼了。”那名女仆说,语调却没有说的那么客气。她听起来只是例行公事,和她拽拉安叙的手一样粗暴而不耐烦,不是对待主人家小姐的方式。她没给安叙换衣服扎头发,只催促安叙穿上鞋子,半扶半拖着她往前走。
不符合人物身份,安叙琢磨着,难道有这么一出是我睡到从床上掉下来了?这样都没醒,真是谢天谢地!她索性放松力道任女仆扯着,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很大的房子,天花板很高,回廊非常长,两边挂着许多人物画像。人设大概是西方古典时期的贵族?安叙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敏锐地发现一些怪异的现象,比如拿着贵妇人扇子的男人,长着一对巨ru但身着男装骑着马作征服者状的女人。要说他们乱穿衣服也不确切,穿法正常的男女也有,对半开吧,几排画像看起来微妙的有规律可循。安叙还没想明白,就被带到了一个大厅里。
大厅中间高悬着神像,中间黑压压的都是人,门一开,这堆神色各异但统统称不上友善的家伙都把目光投到了安叙身上。要是放在现实中,这阵势能立马把她吓怂,可既然现在是梦,安叙毫无压力地看了回去。
按照身上衣服的华贵程度,人群能简单粗暴地分为主人和仆人。仆人都是青壮年,主人中只有中老年人,男女都有,大部分瞥了安叙一眼就转了回去,注视着坐在中间的一名贵妇人。那名金发碧眼的贵妇年轻时肯定是个美女,上了年纪也风韵犹存,安叙忍不住盯着她看个不停。贵妇看都没看安叙一眼,轻轻击掌唤回注意力,说:“那么,您怎么看?”
“我依然坚持。”一名脸上的皱纹仿佛树皮的老人说,“使用禁药的家族耻辱不能留在艾博里。”
“难道您要让苏利文本家的独子被流放吗?”一名年轻一点的老妇尖刻地说。
“没有异能的废物alpha不配继承苏利文!”树皮老头抬高了声音。
安叙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异能?alpha?天啦这居然是个异能加ABO设定!难怪我会长了【哔——】,一个梦境多重体验太棒了!她热切地看着老头子们,希望他们能交代更多背景。
“留在艾博里不意味着成为苏利文的家主。”第三个人,留着长长胡须的老头安抚地说,“我想诺玛夫人也不会让一个不健全的alpha成为一家之主,是吗?”
“您是对的,我不会让任何人玷污苏利文家的荣耀,即使是我的女儿。”贵妇人装模作样地用手帕擦了擦干燥的眼角,“但难道有人忍心将我唯一的孩子从我身边带走,在我的丈夫,爱德华伯爵为帝国战死之后?”
树皮老头的脸抽动了一下,勉强平板地说:“没人能忽视伯爵阁下的贡献。只要诺玛夫人能想出妥善的解决方法,这事也不必难堪收场。”
“恕我直言,当务之急是迎回旅居阿铃古的小少爷,他在去年发育成了alpha,祖父又与苏利文本家血缘最近。”又一个人说。
“您太不近人情了。”贵妇人假笑道,“安娜与塞缪尔侯爵幺女的婚约将于今年完成,等到他们的子嗣出生,将那位旅途劳顿的小少爷赶回去恐怕不太好吧?”
“她什么时候与斯图尔特家有了婚约?”
“伯爵阁下与塞缪尔侯爵私交甚笃,他在世时早与侯爵阁下有过约定。”
“哦?难道与那位普兰家表亲的约定就作废了?”
“很遗憾,安娜发育成了一名alpha,普兰家并没有适婚的omega……”
安叙听了大概五分钟,头大如斗地走了神。人群打着无数机锋,参杂着无数陌生名词、地名和人名,安叙竭力几下了几个,等发现后续没完没了地增加时放弃了。她半放空大脑,从他们的废话里筛选听得懂的信息。
有效信息一,她大名安娜.苏利文,死了爹,家里的独子,吃了禁药,成了个催熟的alpha,没有异能,被称作废物。由此推测,这个ABO世界并非生来就分ABO,而是第一性别男女,到了一定年龄后再分化成ABO。beta和omega如何还不清楚,但似乎分化成alpha就一定要有异能,没有就是废物,无法继承家业。
有效信息二,无论是最咄咄逼人的树皮老头,还是看似站在她这边的贵妇人(她在这儿的母亲),都没打算让她好过。区别只在接下来换谁上位,是把她流放去穷乡僻壤,还是囚禁起来,作为传宗接代的种马度过一生。
安叙感到十分不爽。
她的思维相当直线,自认要是穿去哪个后宫后宅还是直接一头撞死比较爽快。如今难得做个设定丰富的清明梦,梦的时间如此宝贵,这里的人却把时间浪费在安叙没法欣赏的打机锋宅斗上,你们好意思顶着高大上的设定动嘴皮子吗?要异能,快开打。要ABO,快啪啪啪,谁有兴趣看老头子斗嘴啊!安叙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喂……”
啪!
她没能说完,一个清脆的耳光把她打断了。贵妇人厌烦地收回掌掴过女儿的手,准备说点能给自己赚分的场面话,还没开口,便愣住了。
安慢慢转了回来,她的脸色十分可怕,诺玛夫人从未想过安娜胆敢这样看她。说起来,从今天被带过来开始,安娜整个人便不太对劲。贵妇深知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货色,她从小唯唯诺诺,木讷又愚蠢,在这种场合本该乖巧得像一个雕像,而不是刚才那样眼睛到处乱转,露出那副……轻松得过分,好像没看到一个人的自在活泼。
现在,安“看到”她了。
诺玛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声巨响让她差点跌坐在椅子里。她惊悸地四处张望,只见刚才还透入阳光的大窗骤然暗下来,窗外的天空阴云密布,响雷一个接着一个。这该死的天气,她暗中咒骂着,安慰自己那不寻常的危险预感只是大惊小怪。为了掩饰刚才的失态,她又给了安一巴掌,骂道:“你怎么敢在神的面前如此不敬,你这个罪人!”
女孩又转了回来,这一次非常快。她的脸上带着殷红的掌印,但那双眼睛里的愤怒仿佛电闪雷鸣,等等,那的确电闪雷鸣!银白色的电弧在她浅色的眼眸中闪烁,让那双眼睛看起来属于什么非人的东西。
大厅里的人骚动起来,有人发出了惊呼,有人快步冲上来,也有人惊恐地想要跑出去,但全都太晚了。
安叙气疯了,连她爸妈都没打过她,居然被梦里的一个玩意给打了!还两次!虽然不痛,但要是被惊醒了怎么办!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瞪着骚乱的人群,满脑子都是将他们全部抹消。精神高度集中之下,某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东西忽地汹涌起来,在体内充盈,充盈,挤满了每个角落,开始寻求释放的空间。
她感到周身的皮肤微微发麻,周围的人看到女孩的一头金发无风自动,诡异地飘了起来。然后——
雷霆骤降。
艾博里城 第2章
塞西尔历337年的夏天,整个艾博里城都看到了那场可怕的雷暴。接连数十道闪电刺入城西,发生的时间太接近,以至于肉眼看上去几十道银线绞成了一柄巨剑,天罚般刺入大地。
艾博里的巡警队顶着暴雨集结,快步走向城西。走在最前面的是个面容严肃的中年女人,姜黄色头发,胸口戴着队长标志。在她身后紧跟着一个年轻人,帽檐下露出金色头发,脸上稚气未脱,刚到准许进入巡警队的年纪。
这天气,就算穿着巡警队的避雨披风也够呛,他抹了一把脸,将透过斗篷打到脸上的雨水抹掉。更年长、高大一些的年轻巡警快步走到他身边,手搭上他的肩膀,雨帘像被无形之手撩开,不再骚扰这个年轻人了。
“现在看得清路了吧,克里斯?”他有些得意地说。
“请不要这样,罗文。”被称为克里斯的年轻人冷淡地说,“稍后可能需要战斗,别在这里无谓地消耗异能。”
“战斗?艾博里的结界稳固着呢,多少年没遇到需要巡警队战斗的事了?我们只是赶着去给苏利文的老爷们收拾庭院啊。”罗文嗤笑一声,看着克里斯纹丝未变的神情,笑容有些讪讪,“你认真的?”
克里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直到他收起笑容,脸色不怎么好看地收回了手。
“现在不是打闹的时间!”队长回过头来严厉地看了他们一眼,“克里斯,你没问题?”
“是的。”克里斯回答。
罗文嘟哝着什么走到后面去了,不久后面传来一阵声音不大的哄笑。克里斯绷着脸,紧紧跟在队长后面。这是他入队后第一次参加任务,此前在队伍里的一周足够克里斯了解到自己的处境,不会比进入队伍的任何一个人容易,也不会比留在家中选择别的路难。作为队伍里最年轻的成员,同时也是唯一一个omega,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即使克里斯能徒手揍翻队伍里除队长外所有的人,他也需要时间来赢得尊重。
这支披着灰斗篷、提着灯的队伍停在了苏利文庄园外,他们站在那里,全都失去了轻松的神情。比任何想象更坏,他们需要面对的不是庄园受损而大发雷霆的贵族老爷。曾经华美的庄园中升起了黑烟,残缺不全的府邸极其安静,没有一个仆人到处奔跑,这里静得像一座鬼屋。
“西蒙,”队长的声音紧绷着,“这里是否有结界破损和异兽?”
队伍中的一人走出来,闭上眼睛,半晌,摇了摇头。
“我们进去,两人一租,分头调查,有情况砸碎信号符。”队长命令道。
“队长?”罗文迟疑地问,“我们需不需要回去寻求支援?”
“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就去寻求支援?”队长狠狠瞪了他一眼,要是罗文没有一个身居高位的叔叔,她的反应可不止这么一眼,“罗文,你和我一组。克里斯和西蒙一组,其他人自由组合,立刻行动!”
巡警队很快分好了组,分散于庞大的苏利文庄园。
西蒙走在克里斯前面,他的探测异能能够提前发现危险。他们要调查的是中路,从大门纵穿庭院,一直走到后门,再原路返回汇合。回廊比外面还暗,暴雨来得太突然,仆人们还没来得及点起灯,光源只有巡警手中的提灯。他们走了几分钟,发现前方地面上有一道光斑,雨水从中打下来。
“没有异常,只是个破洞。”西蒙皱眉道。
这里可是苏利文的庄园,即使在多年前那场惨烈的兽潮中失去了唯二的壮年alpha,这个不复昔日盛景的家族仍是艾博里顶尖的大贵族。回廊之中不该有破洞,它那些维护荣誉到神经质的主人们不会容许。西蒙小心地走近那里,抬头看着天花板,忽然踩到了什么东西,险些向前扑去。
克里斯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斗篷,将他向后扯了回来。西蒙踉跄了几步,有些狼狈地道谢。克里斯眼尖地发现了地下的阴影,把提灯往那里照去。
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被灯光照到的部分是一只手臂,焦炭般被烧得漆黑。那具尸体穿着仆从的衣服,表情扭曲,像恐惧到了极点。
“落雷?”西蒙喃喃自语,举高提灯去看回廊的天花板,破洞边缘有高温烧灼的痕迹。
克里斯摇了摇头,轻轻把尸体挪开,地板完好无损。他说:“我不认为雷电有这么准。”
“我们该发出信号。”西蒙说。
如果不是自然灾害也不是异兽,这毫无疑问就是异能者所为。克里斯还没有开口,远方已经传来了信号符的爆鸣。他们对视一眼,快步往回走。刚刚路过的地方有一道小门,能穿过庭院抄近道赶去与发信号的地点汇合。
“我走前面。”克里斯提议,“你的异能只能探测出结界漏洞和异兽,对异能者没有感应。”
“除了有探测异能,我还是个入队四年的巡警。”
“我的异能在于体能和恢复,更适合当前卫。”
“我不会让一个omega挡在前头。”西蒙头也不回,一口回绝道。他刚迈出回廊两步,空气里响起一阵轻微的噼啪声,他没来得及吭一声便一头栽倒在地。
克里斯寒毛直竖,一把抓住西蒙的肩膀就想把他拉回走廊。他的手刚碰到对方的肩膀,两手一痛,整个麻痹起来。这一意外让他僵立在原地,警惕地扫视庭院,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照亮了庭院中唯一站着的人。
一个矮子——这是克里斯的第一反应。随后他猛然意识到,对方并不矮小,只是年幼。那孩子几岁?十岁?十一?她只比克里斯的腰高一点,一头苏利文家典型的浅金色卷发,站在雨中,然而无论是身上的白色睡衣还是那头及肩长发,都不合常理地蓬松而干燥,像雨水被一层透明隔膜挡在外面似的。
“你好呀!”她说。
“……你好?”
克里斯为这不合时宜的招呼一愣,这孩子出现得太奇怪,脸上的表情又太随意,仿佛正在阳光下散步。她慢悠悠走着,就要向别处去了。这里再没有另一个人,克里斯心中产生了不可思议的猜想,开口叫住她:“等等,刚才……是你做的吗?”
这问题很突兀,女孩却停了下来,随意耸了耸肩。“我吗?大概吧。”她说,“我没想到还有人,被吓了一跳。”
“所以你攻击了他?”
“算是吧。”少女回答,仍是一副梦游般的神情,居然向克里斯的方向走来。
克里斯浑身都绷紧了,他麻木的双手正在快速恢复,不久就能发出攻击。风裹着雨水和少女的气息吹向克里斯,那是种带着金属质感的甜味,omega的鼻子立刻分辨出来,那是个新生的alpha。
神爱世人,于是当孩童成人,也就是分化出亚性征之时,一些宠儿会觉醒出异能。贵族alpha的觉醒几率大得吓人,以至于没有异能的反而被称为“不健全”。任何贵族alpha都值得提防,这是常识之一。
某个可怕的念头在心中徘徊,克里斯脱口而出:“里面的尸体也是你的受害人?”
少女愣愣地看着他,蓦地笑起来了。那是个十分天真烂漫的笑容,有一对小小的酒窝,在阴沉沉的雨云下却让人发寒。“他们好讨厌。”她可爱地笑着,“现在整个房间都清场了,我真厉害。”
“整个房间?”克里斯僵硬地重复。
“一个不剩。”少女点了点头。
心想事成,我真厉害呀——这发自内心的愉快都要溢出来了。克里斯浑身冰冷,电光火石间已下了决心,拼上性命也决不能让这怪物再去残害他人。他精神集中到了极致,雷霆一击就要向对方打去,那个怪物却摇晃了一下,软软地倒到了地上。
克里斯错愕地看着她,疑心那是陷阱。雨水开始落到少女身上,浸透了她的衣裙与头发。克里斯咬牙扑了上去,一把扼住对方的脖子,少女纤细的脖颈静静呆在他手心里,仿佛轻轻一捏就会折断。她依然紧闭双眼,一动不动,无害又纯洁得像个天使。
“咳、咳咳!”
西蒙咳嗽着站了起来,他刚才只是昏了过去。克里斯如释重负,竟差点摔到了地上。即使比同龄人都成熟,此时的克里斯还只有十八岁,只是个阅历不足的年轻人。
“你还好吗,西蒙?”他不敢放开手中的危险分子,在原地叫道。
“我没……等等,你抓着苏利文家的大小姐做什么?”西蒙睁大了眼睛。
“她是苏利文家的大小姐?”克里斯吃惊地看着手中昏迷的少女,摇头道,“那恐怕我们遇上大事了。”
艾博里城 第3章
安叙恢复了意识,发现自己还在梦中。
她躺在某个绝不是自己卧室的房间里,床非常柔软。安叙幸福地抱着被子滚了滚,伸了个懒腰,却没能伸直胳膊。她抬起手,双手还是小小的,一对手铐套在她的手腕上,银色链子看起来精巧又漂亮,安叙找了半天竟没找到接口在哪里。
有人从门口走了进来,穿着一身斗篷似的宽松袍子。样式非常简单,但仔细看上面却有华美的暗纹,料子看起来也很好,有种有钱硬要装着没钱的闷骚低调。对方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安叙这才抬起头看向袍子的主人,那是个老头子,戴着一顶圆帽,看上去比之前看到的老年团慈眉善目多了。
“日安,苏利文小姐。赞美光明。”他说,“我是艾博里的主教亚伯……”
“哦,牧师。”安叙恍然大悟。
看看那身戴着宗教感的服装和绕口的言辞,这货完全就是牧师的样子——当游戏宅安叙想到牧师,她脑中出现的当然不是现实生活中虔诚的神父们,而是各种游戏里可加buff、驱散debuff以及加血的角色。她好奇地想伸手摸一摸主教先生的装备(那件袍子绝对是好东西),布料摸起来果然很好,但手铐却像有生命般收缩起来,阻止了她进一步的动作。
她在打量主教,主教也在打量她。亚伯曾在弥撒上见过苏利文本家的独女,她先天有病,被父母保护得很好,上次见面还是在二次洗礼仪式上。他记得那时自己看向对方,小女孩被吓到似的低下头的样子。现在那双浅色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看,她父亲在世时也不会有她这么大胆,乃至傲慢。
“在消除嫌疑前你得戴着‘神罚之锁’,任何对神不敬的行为都会被惩戒。”主教严肃地说。
“我只是摸了摸你的衣服,怎么就是对神不敬了?”安叙奇道,“它是神吗?”
主教瞪大了眼睛,喝到:“口出狂言!”
安叙撇了撇嘴,心想有宗教属性的NPC就是这个麻烦。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手铐勒得要命,皮肉都给勒得下陷了。要不是梦,她大概已经痛得嗷嗷叫了吧。
她并不觉得不快,反而心情愉悦起来。异能和ABO的设定让她十分期待,解决完一个宅斗的大院就醒了也太可惜啦!安叙就怕梦继续下去又碰上一拨人,有异能偏偏要用甩耳光,告诉她斗倒小家斗大家,还有三姑六婆八大姨的副本在等待,刷完才可以去打怪。这会儿手铐可是自己动起来的,超自然力量,赞。画风和之前那群完全不同的牧师,赞。果然转地图就要发大招AOE清场才行。想到这里,安叙满意地笑了起来。
主教面沉如水,他吸了口气,沉声道:“以主之名,不得口出虚妄之言。安娜.苏利文,我在此向你寻求答案,苏利文庄园发生的惨剧是否与你有关?”
“什么惨剧?”
“整个苏利文庄园只有少量仆从逃生,苏利文家除了远在圣安德鲁的兰斯.苏利文和你之外无人幸存……上帝保佑他们。”主教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安叙看着他画十字的样子,心想自己还真是没创意,想到僧侣就是类似基X教那一套。她轻慢的神情让主教的脸色更难看了,她只好说:“我记得还有两个活人?”
“那是艾博里的巡警队!”
“不是刺客啊?”安叙嘀咕。
上一段梦中断前,安叙看到了两个提着灯披着斗篷的人。他们的脸藏在阴影中,防水斗篷和下面露出的护手看起来造型不错,有些像刺客。前一段梦是刺客,这一段梦见到了牧师,还真是个传统RPG梦。结果不是吗?
“对他们的讯问已经结束,他们并非刺客。现在轮到你了。”主教说,“巡警队的成员说,是你袭击了他们中的一员。”
“我没袭击他们,是他们跳出来吓我!”安叙耸耸肩,“他们那个样子,大晚上乱窜,谁看到都要吓一跳。第一个自己先倒了,第二个出来时我有了心理准备,还和他聊了几句呢。”
不过鉴于这是我的梦,被吓到时潜意识让梦境自动攻击,大概也算因为我倒了霉?安叙想,唉,作为梦境之主世界之王,我真是个罪孽深重的女人。╮(╯▽╰)╭
“巡警队的成员之一被雷电袭击,另一人作证袭击者是你。苏利文庄园的人被更强大的雷电异能杀死,你有何感想?”
“雷系,果然特别帅。”
“这就是你想说的吗?”主教痛心疾首道,“你屠戮了近百无力反抗之人!”
“喂喂,我觉得需要纠正一下。”安叙解释道,“他们先打我的!开始大厅没了人,我想往外就被一堆人围殴,不打他们难道任他们打我吗?”
“你杀了你的亲人们!甚至包括你的母亲!难道你没有一点感情吗?”
“我又不认识他们,能有个什么感情?”安叙没好气地说,“除非‘很烦’也算感情。”
“……那你认识我吗?”
“刚刚认识。”
“那么,苏利文小姐,”主教的神情又平静下来,“唤来雷电将所有人残忍地杀死,这是你的愿望吗?”
“当然不是。”安叙脱口而出。
谁会和梦中角色较劲呢?安叙有很多愿望,比如赚很多钱,吃很多好吃的,玩好玩的游戏,看好看的书,做有趣的梦……不存在“在梦里召唤雷电将所有人杀死”这种类型。那些人无趣极了,像窗台上的霉菌,激不起安叙的半点兴趣,自然无意耍着花样将他们虐杀。她只想让这些霉菌消失而已。
主教的脸上出现了奇怪的慈悲,他看着这个茫然的少女,追问:“他们是怎么死去的?”
“被雷劈死的呀?”安叙看了他一眼,心想对方刚刚明显早就知道了,不知为何还要车轱辘话。
“雷霆为什么会降下?”
“我怎么知道?”安叙反问,“我就想换个场景,所有人走开,天上就降下一道雷把他们劈死了。哎呀不要在意逻辑,这是我的梦嘛。”
这回主教脸上露出了清晰的怜悯,他叹了口气,问:“我也在你梦中吗?”
“当然。”
“愿主怜悯你……阿门。”
主教念诵出一段祷文,向她点头而后离开。和刚进来时凝重的表情相比,牧师看着轻松了不少,对安叙也称得上和颜悦色。安叙也松了口气,这无聊的对话终于告一段落,她躺平回床上,摸着凉凉的锁链,心想,不知什么时候下一段梦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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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教大人!”
巡警队长凯迎上来,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焦虑地匆匆行礼。知道对方想问什么,主教回答:“她没说一句假话。”
“什么?”凯惊呼道,“难道作案的另有其人?”
“不,她承认了。”
“承认了?”凯悚然道,“她疯了吗?”
“这正是我想说的。”亚伯主教同情地摇了摇头,“她的异能晚于二次受洗觉醒,所有人包括她自己恐怕都没意识到,巨大的力量蛰伏在她体内。安娜小姐意外失控,杀死了所有亲人,随后她受刺激过度,丧失了记忆,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结论有些不可思议,但亚伯的异能在于“真实”,他能判断真伪,也在神前宣誓自己此生不说一句谎言。
安娜对自己所说的一切深信不疑,她在屠杀完自己的家族后轻轻松松,因为她觉得自己不认识那些人,并且正在做梦。可怜的孩子。
平民中的确有过这种事,某些从未受过异能训练,甚至从没想过自己能获得异能的人突然觉醒,不会控制的异能杀死了至亲之人。贵族全部受过训练,再不济身边也有防止失控出现的专业人士,谁都没想过,一直体弱多病的安娜会不合时宜地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让整个苏利文家猝不及防。
“那么,需要将她押送去王都吗?”凯问。
亚伯主教沉吟片刻,说:“这可怜的孩子应当得到第二次机会,请把她交给我吧,她会得到应得的惩戒。”
凯如获大赦,点了点头退下了。她没有资格处理苏利文本家最后的人,艾博里城中有资格审判安娜的人已经死在了安娜手上。艾博里的当权者全部姓苏利文,他们被一扫而空。接下来的一段时日,艾博里必将动荡不堪,她得赶快做好准备,没空去管罪魁祸首如何。
一名司铎在走廊上与凯错身而过,对主教点头行礼。他是一名俊秀的年轻人,发色黑如鸦羽,脸上挂着谦逊的笑容。主教对他回礼,两人一边离开,一边打起只有教士们理解的手势。
要是此时有第三个教士在场,那名教士又真是个纯洁无垢的信徒的话,他大概会对两人堪称邪恶的交谈内容大吃一惊吧。弑亲又渎神的罪人竟没有遭受惩罚,反而要进入精挑细选后才能进入的、培养牧羊人的纯洁后花园中去了。不过即使有这样的人提出指控,那指控也必将迅速销声匿迹。在亚默南大陆上,比神灵更真实的是“众仆之仆”的权杖。
真是太好了,主教与司铎都这样认为。在这风云将起的当口,有什么比国王倚重的“南之哨兵”苏利文被自己的继承者杀得只剩一人更妙呢?要知道,一名遭受刺激后变成一张白纸的年轻alpha,是最容易投入主的怀抱的。
圣安德鲁神学院 第4章
罪人安娜.苏利文仍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她正在深深的睡眠中。
确切的说,她陷入了昏迷。在大部分使用禁药觉醒的异能者身上,疼痛会持续很久,甚至一生,不少觉醒成功的异能者因为挨不住痛苦在不久后自杀身亡。安娜小姐应当感受到脑袋针刺般的痛苦,因此辗转反侧——然而,她从出生那一天开始就没有痛觉。
她的身体休克以自我保护,精神却对此一无所知。幸运的安叙昏睡了很长时间,直到饥饿把她从梦中叫醒。
安叙发现自己正在一架马车上,颠簸很快把她弄清醒了。她睁开双眼,迷茫了一小会儿,看向自己的手,确定那个怪梦仍然没结束。她松了一口气,坐起来,被近在咫尺的身影唬了一跳。
马车不算大,安叙躺在一边的长条软床上,一名穿着土黄色粗布袍子的男人就坐在对面,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你是谁?”安叙问。
对方没理她。
“我是安。”她试探着说,“有吃的吗?”
对方还是没理她。
安叙摸了摸鼻子,被手铐打到了脸。哎,她都忘了这回事了。仔细一看,坐在对面的男人手上也有镣铐,脚上居然也有,两只脚还是光着的。“老兄,你看起来比我还惨啊?”安叙惊呼道,对方对她怒目而视,拿出一本黄皮的书,嗡嗡念了起来。
安叙自讨没趣,撩开窗帘看向窗外。四周的景象在往后退,速度和骑自行车的感觉差不多,就这速度还颠得安叙浑身发麻,身下的几层软垫都不管用。对面的男人直接坐在没有垫子的长椅上,被颠出了重影,再板着张脸也显得滑稽。
泥土路坑坑洼洼,两边像被烧过,没有树木,千篇一律的荒地,安叙看了一会让就重新拉上了帘子。
好无聊啊,她想,马车倒是常见的古典游戏转场CG,可谁吃得消真正感受一下转地图的几天几夜?莫非又要用雷电清个屏?她开始沉下心幻想召唤雷电,刚开始努力,只觉得脑袋一昏,天旋地转。
安叙没昏过去,只失去意识了几秒钟。她晕乎乎地摸索着马车地板,只觉得鼻子底下发热,伸手一抹,一手是血。
“最仁慈悲悯的无上之神,天空与大地的君王,统治地上芸芸众生。我为重罪之人,为我主所生……”另一个人大声说。
她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企图爬起来,失败了。她的右脚总是受不了力,一起身必定会软下去。安叙捏了捏自己的右脚,觉得那里咔咔响。
“……既为我等罪人,甘心受难,赎我重罪!”那个人咏唱似的说。安叙用看神经病的眼光看着他,自己一点点爬回了小床上。
那个人为安叙的举动深深皱眉,他打开手中羊皮纸订成的经书,开始不间断地念诵祷文。他对安叙的观感与安叙对他的差不多,苦修士里奥波特心想,这个罪人真是疯得可怕,竟宁可忍受骨折的剧痛也不忏悔,难道她不知道旁边坐着的人能解决她的伤痛吗?
安叙真不知道。
安娜.苏利文能在身患无痛症的情况下活到今天,多亏苏利文家财大气粗有权有势,专门让治愈者(即那一类有治愈异能的人)贴身保护治疗,每天刷一次回复术。曾经的安娜自然明白,玫瑰念珠戴在左手的人就是治愈者,可安叙哪里晓得一般人念珠得戴哪只手呢。
到第三日早上,里奥波特已经开始为少女顽强得可怕的意志惊疑不定。他们一路疾行,除了同车的苦修士外再没给这位大小姐拨照顾的人,而坚定的苦修士里奥波特因为对方的不悔改,始终没给她治疗过。
他曾下定决心,只要这位小姐一日不向神忏悔,他就一日不听从对方的任何请求。然而,自从第一天之后,苏利文小姐就再没对他开过口。她自己进餐,自己洗漱,即使有做不到的事也不向他人求助。她一直拖着的那条伤腿已经高高肿起,脸上带着血痕(鼻血仍时不时突然滴落),曾经洁白的衣裙污浊不堪。这不是一位娇生惯养的贵族可以忍受的,她却忍受了下来。
更可怕的是,她还被“神罚”锁着。
有罪的异能者和苦修士都会戴上名为神罚的镣铐,它能遏制异能。异能一旦觉醒,使用异能就像飞鸟展翅一样自然。雄鹰要如何容忍不能飞翔的痛苦?异能被阻断的感觉就像被束住手脚、蒙上眼睛,即使是苦修士里奥波特也花了几周才拜托了不安与痛苦,她怎么对此无动于衷,仿佛自己就是个普通人?
在苏利文小姐柔弱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多顽固不化的灵魂?
第四日里奥波特已经忍无可忍,不知出于同情,还是为一个不虔诚灵魂的坚强害怕。他把圣经塞进苏利文小姐手上,示意她念诵悔罪经。苏利文小姐低头看了看书本,抬头看了看他,茫然得让人火大。
“悔改罢!”他声音粗粝地命令道,“唯有悔改才能让你的灵魂变轻!”
“我要一个很轻的灵魂干什么?”女孩笑了起来,动作太大,脑袋摇晃了一下,一道血线又从鼻子里流了出来。里奥波特意识到,倘若今天再不治她,恐怕自己就违背了主教的期望,要放任她死去了。
“念!”他只好直白地说,“那能减轻你的痛苦。”
少女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却没有如里奥波特所愿。她扫了一眼书页便合上了它,笑着把它递了回来,笑容刺痛了苦修士的眼睛。
诚挚地念诵经文能减轻神罚的束缚,然而她竟然不肯开口!她是早料到自己的念诵会毫无诚意,还是就在发出一个挑衅?
这位狡猾的罪人恐怕早就知道苦修士必须让她活着,里奥波特心中一沉,那张极具欺骗性的天真笑脸岂止可恶,已经变得可怕了起来。一个没吃过一天苦的大小姐,杀光了自己全家,能忍耐巨大的痛苦,不愿忏悔,甚至利用主教的善意,迫得一个对她毫无好感的信徒不得不对她施救!她是在以此践踏神的权威吗?里奥波特在苦修中变得无比沉稳的双手颤抖起来,一时恨不得违背命令,将这年幼的可怕人物扼杀。
但他的手还是脱下镣铐,放到了少女的腿上。他要紧牙关,不泄露出一点挫败。主教对他有再造之恩,苦修士对主教大人的忠诚仅次于他对待神明。他不能辜负主教的信任,一定要看好罪人,哪怕会粉身碎骨。
“你这个能拿下来?”安叙好奇地问,“能把我的也拿下来吗?怪不方便的。”
苦修士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安叙不知道那个神神叨叨的苦修士到底在想什么,他苦大仇深地握着那条肿起来的腿,口中念念有词,不久身体真的轻了很多。这就是牧师的治愈技能啊。尽管没有痛感,治疗后安叙也觉得惬意了不少。她眼馋地瞅着重新回到对方怀里的书本,心想,要是“灵魂变轻”也是实实在在的效果的话,她真想念一念。
不过,呵呵,首先她得认得字。
安叙犹记得自己上中学的时候,大考前梦见自己加入特工组织去偷窃考卷答案,经历九死一生真给偷到了。她踩着同学们的尸体突破防线,含着热泪打开了浸透血泪的答案纸,只见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一个字都不认识。同样的事还发生在梦里的告白信,梦里的游戏攻略,梦里抢到的冷cp本(咦)中。所以有一份技能书摆在她面前,内容却全是乱码这种事,习惯了也就不伤感了……吧。
她对帮她治疗的牧师(看装备比主教等级低好多啊,简直新手装)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牧师的脸色却更加糟糕。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安叙奇怪地想,难道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候,人设已经从可爱萝莉的脸变成什么丑到瞎的东西了?
罪人小姐没来得及考证,又因为精力不足一头扎入了昏睡。
圣安德鲁神学院 第5章
像每个梦一样,剧情发展总有断线和跳帧存在。因此当安叙睁开眼睛,发现马车停了下来,自己身上披着毛茸茸的袍子,而外面是一片晶莹世界时,她丝毫没觉得惊讶。
她的惊叹纯粹出于对美景的感慨,天空如此碧蓝,白雪覆盖的天地晶莹而美丽,让她想起游戏中看到的北国。安叙住的地方不冷,懒得出门旅游,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美的雪景。
她一吸气就打了一串喷嚏,吸了吸鼻子,开始思考自己睡觉时有没有关上窗。她估摸着现在回冷是因为自己踢了被子,身体冷所以梦境冷。安叙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希望现实中的自己也裹好了被子,别梦得正爽给冻醒了。
“跟我走。”拉着张被欠一百万脸的男人阴沉地说。
安叙跟在对方身后,一脚深一脚浅地往上爬。山路难行,爬了没多久安叙就从东张西望变成了埋头苦爬,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前面的人停了下来。
安叙抬起头,“哇”地张大了嘴巴。面前是一座宏伟的建筑,漆成白色的外墙与白雪浑然一体,有种圣洁的美感。它并不华美繁复,简单柱子配尖顶拱门,平板无色的玻璃,然而它的巨大构成了一种奇特的、恢弘博大的美。这种建筑之美震撼人心,深深打动了安叙,她忍不住想,第一次见到霍格沃兹的小巫师是不是就怀着这样的心情呢?
“这是什么地方?”安叙问。
“圣安德鲁神学院,牧羊人的摇篮。”这回苦修士语带自豪地回答。
“我今后要在这里上学吗?”
“不,是赎罪!”苦修士肃然道。
安叙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这一路她的耳朵都要长茧子了。传教人士可能都喜欢这套,危言耸听地表示你印堂发黑将要诸事不顺,接下来是掏护身符出来卖钱还是要你卖身出家就看哪宗哪教。
她往前走了两步,被身后的人一把拽住,只好继续抬头仰望这雄伟的学院。等安叙看得脖子发酸,终于有人出来理他们了。
“赞美光明!”苦修士行礼道,“流浪苦修士里奥波特向您问好,愿主的荣光庇佑兄弟姐妹。”
“赞美光明!”迎接他们的中年女人说,“圣安德鲁的玛丽向您问好!请随我来。”
他们一边走一边简短地交谈,宗教氛围很浓,简单讲就是意味不明的废话不少——这样想来其实和土匪黑话接头也没多少差别。安叙在旁边仔细听,大致明白那个玛丽大概算是学院的管事人,流浪苦修士带着主教的推荐、押着安叙来投靠的,有点像散修投奔宗门。安叙天马行空地想着,他们已经结束了对话,玛丽冰冷地瞥了安叙一眼,很快移开了视线。
这个阵营天然好感度为冷漠?安叙饶有兴趣地想。玛丽没对她说一句话,他们走进了城堡的小门,那里已经有一个人在等待。他大概十五六岁,浅棕色头发,一双蓝眼睛,小小年纪就板着张脸。
“兰斯,带苏利文小姐去他的房间。”玛丽说。
“是,玛丽嬷嬷。”兰斯低头行礼,面无表情地示意安叙跟上,快步往岔道走去。
从里面看去,尖尖的拱顶就像膨起的帽子,一排排充满了对称之美。目之所及的墙面与柱身洁白如雪,金线勾勒出华美的图案,一直延伸到天花板,那里绘满了壁画。圆柱与方顶托的交界处,坐落着洁白或金色的小雕像,匆匆一瞥下能分辨出各色小天使。尽管这里充满了一目了然的巨大人力成果和财富,圣安德鲁学院看上去却没有一点奢靡之气,大概是配色十分冷艳高贵的缘故吧。
被叫做兰斯的少年走得很快,脚下生风,安叙没过一会儿就跟丢了。她心宽得很,索性在学院内慢悠悠观光游览起来,不时对里面的景色啧啧称赞。学院非常大,有很多走廊和拐角,走了好一会儿都没撞见一个会喘气的。她畅行无阻,走过一间有管风琴的大厅,忽然看到前面有一群身穿白衣的人。
安叙远远望过去,那些人都很年轻,全穿着洁白的袍子,头上戴着修女帽。她们都闭着眼睛,双手交握在跟前,闭目对着前方的祷告。
那景象充满了让人心旷神怡的洁净感,安叙不由得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往那儿走去。更走近一点,她忽然发现不太对,尽管几乎每个人的面孔都很柔和,她们,他们,也并非全部由女性组成。
那是个男的吗?那是个男的吧?安叙伸长了脖子想找喉结,只觉得一股力道攥住了她的脖子,一把将她往后拉去。一只手重重捂住她的嘴,把她一路拉出房间,扯过半条走廊才猛地松开。她转过头,只见兰斯狠狠盯着她,看上去火冒三丈。
“肮脏的贵族!”他压低声音怒斥道,“第一天就露出了丑恶的嘴脸吗!”
安叙深感莫名其妙,她还没追究带路的人完全不负责任呢,对方倒来反咬一口。迷个路就是肮脏的贵族了?
“谁叫你走这么快!”安叙气呼呼地说,“我又不认识路啊?”
“所以你就一路往这里来了?”兰斯冷笑道。
“那大概是神的指引吧。”安叙反唇相讥道。
兰斯顿时拉下了脸,安叙耐心地站在原地,期待对方能放出有技术含量的嘴炮。少年却闭上了嘴巴,猛地转过身去,嘶声道:“跟上!”
那身袍子给他转得猎猎作响,颇有气势。安叙的注意力立刻转移,眼馋地盯着那身黑袍,觉得自己穿上一定很拉风。她像只跟着小米路径的小鸡仔一样尾随兰斯,这回没有跟丢,一路到了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兰斯霍然转身,安叙险些撞他身上。
“听着,无论你用什么花言巧语欺骗了他人,我都不会被你欺骗。”兰斯把钥匙扔给她,咬牙切齿地说,“你永远是个罪人,我永远不会承认你!”
“我干嘛要你承认?”安叙真诚地问。
兰斯脸色铁青,像要拂袖而去又像要揍她一顿。天可怜见,安叙真的想问问,这位少年不自报家门,安叙怎么能知道他是个什么人设呢?兰斯先生长得不坏,颜狗女主角擅自认为,长得不坏的角色必定有不轻的戏份。
少年牙齿咬得咯咯响,天人交战一番后硬邦邦开口道:“我就是兰斯.苏利文。”
“哦……”安叙若有所悟,点了点头,“好巧,我们姓氏一样呢!”
兰斯转身就走。
“哎,等一等!兰斯!”安叙忽地想起了什么,急忙追出去叫道。兰斯走出大半个走廊,勉强停下来,忍耐地看着她,冷哼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安叙满怀希望地问:“是不是我上学以后也能和你穿一样的制服?”
兰斯深呼吸,反复三次,用足以扭断脖子的速度猛地扭头,大踏步离开了。
真不幸,安叙惋惜地想,好好一个小年轻,脾气这么坏。
她捡起地上的钥匙,打开门走进自己的房间。房间很小,是她曾经大学四人寝室的四分之一大,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安叙坐到床上,用屁股感受了一下硬邦邦简陋的床板。被子叠在一边,大概加上身上的袍子勉强能保暖。她躺平感受了一下,自我安慰道:还好这边天气冷,不然没准上头会有跳蚤。
接下来干什么呢?也没个课程表什么的,时间表都没有,错过吃饭和供应热水的时间就糟了。安叙躺平到床上,不知不觉困了起来。
只要受过一点异能训练,就会知道这种时不时昏睡的状况十分不妙。异能与身体、精神密切相关,异能使用消耗精神,而在精神力能单独存在(这部分人少而又少,人类几百年的异能使用史中仅有几例)之前,精神的运转必须依赖肉体。对大部分人来说,天生精神力的上限都不超过肉体承载力的上限,异能透支首先耗空精神力,让人变得疲惫、无精打采。在这种情况下人很难再使用异能,因此几乎没有“精神力透支后开始消耗生命力”的实例。
但安叙却是其中的特例。安娜小姐本身精神力不算强大,肉体又因为无痛症被保护过度,缺乏锻炼,只是具柔弱贵族的身体。当使用的“禁药”发挥作用,少女因为没有痛觉不知轻重,最终导致肉体即将崩溃时,另一股意外出现的精神力补充进了她的身体。这股精神力中止了肉体的崩溃,但在解决了燃眉之急后,少女的精神力量胜过肉体太多了。
就像饮鸩止渴,安叙需要强大的力量来阻止肉体崩溃,但过分强大的精神又在不停损耗生命力,这种损耗无法用治愈术补充。她必须在生命力消耗殆尽前学会控制或补充的方法,否则……
安叙沉沉入睡,对未来的阴影无知无觉。
圣安德鲁神学院 第6章
兰斯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厌恶某个人。
爱德华伯爵殉国之前,时常会有人告诉兰斯,他的使命是保护本家的孩子,就像百年来支脉的继承者一样。但在包括父亲在内的所有人都这么要求的时候,他的母亲却不那么认为。
兰斯的母亲是个虔诚的omega,比起婚纱,更想穿上圣洁者的白袍。母亲曾一次次满怀憧憬地告诉他,阿铃古的大教堂多么圣洁美丽,圣安德鲁学院多么被荣光照耀。那里的omega会成为“圣洁者”,和只有beta、alpha能担任的司铎一样,都是主钟爱的牧羊人。主的牧羊人都是兄弟姐妹,不用为财富和名利疲于奔命,不用管姓氏、本家和支脉,只有主的光辉与喜乐。每一次不得不对相同姓氏的人低下头,还要宣誓效忠于一个病怏怏的小女孩时,兰斯脑中都会反复出现未曾谋面的大教堂的穹顶。
母亲的过世只让兰斯心中的渴望更加强烈。爱德华伯爵死后,他终于找到了机会,来到梦寐以求的神学院。在这里,每日晨昏有圣歌响起,牧羊人的候选人都以兄弟姐妹相称,姓氏无关紧要,他们使用同一种俗人所不懂的语言。兰斯在这里找到了容身之所,对家族多次催促他回去的信视而不见。他早已脱离了那卑劣的俗世,兰斯为此自豪。
然而安娜.苏利文来了,带着她让人作呕的罪恶。她屠戮了整个苏利文家,不,这不是兰斯厌恶他的理由,俗世的一切对于兰斯早就没有意义,他恨罪人得不到制裁,还敢维持着贵族的傲慢。她甚至不对兰斯——一名级长——行礼!难道她以为自己还是世俗中高高在上的本家大小姐吗?
不止是让人愤怒得不愿回想的初见,还有兰斯屈尊指点她的第二次(“哦哦太好了谢谢你!”少女一边说一边像个粗野无礼的下等人一样飞快地跑向食堂),无意路过的第三次(所有人起身向他行礼,除了托着腮坐着不动的安娜),刻意路过的第四次(他就站在那个人面前,挡在过道中间,她竟然毫无尊严地侧身走开了),每一次都如此。
兰斯觉得自己有义务教训她,无论作为级长,还是作为一名大义灭亲的苏利文。他受嘱咐不得宣传那桩惨案,但可以公开安娜无耻的秉性。她在入校的第一天尾随了圣洁者的班级,意欲行不轨之事。她傲慢又懒惰,竟然缺席早课和晚课。这两件事足以说明她的骄奢淫逸。在兰斯的揭露下,所有人都对她敬而远之。
圣安德鲁神学院受苦修士青睐,因为这雪山顶上的建筑物庞大而空旷,常年只能听见风声呼啸。这里的时间会被无限拉长,短短数小时就能让人感到几天的孤独。他本以为孤立能让对方学会低下高傲的头颅,未曾想安娜毫无悔改之心,甚至变本加厉。
兰斯的计划其实实现得很到位,只可惜,对一个工作在家完成、娱乐项目全在电脑上的粗神经阿宅来说,要意识到自己被孤立太难了。
安叙觉得十分愉快,没人来打扰她。宗教学院的风气真不错,不愧是她的梦。她领到了黑袍子,虽然比兰斯身上那件少了点花纹,但衣摆足够大,甩起来相当有气势。大家都吃一种叫“吗哪”的白色谷物(?),没滋没味好在吃起来方便,也没人吃出营养不良来,真是种神奇的食物。安叙一边吃一边想,要是现实中也有这种东西多好,省得天天操心做菜吃菜。
美中不足是她没能学到技能,开始她乖乖跟着牧师后备生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教学内容大部分是宗教和历史,还有一些数学,音乐之类的课程。的确有一门课教授如何冥想,但那门课上大家都不发出声音,只打手势、看书和闭目祈祷。这是什么?自习课吗?不懂手势也看不懂文字的安叙尝试过闭目养神,什么都感觉不出,最后难免以陷入昏睡告终。
安叙放弃了。她像个踌躇满志地上了大学,却发现所有老师在用迷之方言讲课的不幸者一样,陷入了逃课的深渊。
接下来的一周她没有参加早课晚课(就是念经,大概和早自习晚自习一样吧),周末的礼拜好歹参加了长长见识,圣歌挺好听,然而拿到手的那张纸上照旧写着天书,安叙只好张张嘴巴装作自己也在唱。唱完排队走人,她感到后脑勺如被针刺,转头一看,又是那个脾气不好的少年在瞪她。安叙豁达地对他挥挥手,他却装作没看见,扭头大步离开了。安叙惋惜地发现,要转出这样气势汹汹的圆弧,果然需要两条大长腿啊。
这段时间她搞明白了自己是个六年级插班生,兰斯八年级,只比她大两岁,也就是十四岁。外国的男孩子长得真着急,安叙感慨道,她羡慕地看着在五年级生中鹤立鸡群的长腿兰斯,安慰自己,十二岁还没开始长个子呢。
第三周来临前的傍晚,安叙被堵在了一条小走廊里。堵住她的人是个大块头少年,距离对方还有几步之遥,他的影子就挡住了安叙。
安叙正在去吃晚餐的路上,埋头走路,撞到了对方身上。大块头巍然不动,安叙自己被弹得后退了几步,这才仰起头看前方。要看到对方的脸十分辛苦,她不得不后退几步才拯救了自己的脖子。
“对不起。”她心不在焉地道歉,侧身靠着墙,准备等对方先走。大块头却沉着脸看她,没有要走的意思。
“安娜.苏利文。”他说,“我是梅森.马南。”
“很高兴认识你?”安叙不确定地说,她觉得现在很像“瞅啥瞅”“瞅你咋地”发生前的情景,又觉得这儿好歹是宗教学院,不会上小混混打脸反打脸的没品老梗吧。
“你一直缺席早课,还有晚课,你不完成课业,让我等蒙羞。”梅森一字一顿地说。
课业,安叙回想了一下,有些课程的确布置了预习复习任务,但她不认字也没法完成,之后也没人问她收过,她就抛之脑后了。她点了点头算是承认,问:“让你们蒙羞是什么情况?”
“我们是同学!”梅森怒气冲冲道,“你让六年级的课业变得不圆满,整个六年级因你蒙羞!”
安叙愣住了,没想到对方一副要勒索小同学的样子,结果只是小学生催交作业?这就是个敬业的宗教版学习委员?等下,学习委员同志也长得太……对不起兰斯,之前不该把那个形容放你头上,你长得一点都不着急,这位学习委员才能当得起这一殊荣啊!
安叙突然想起一个笑话,一名长相成熟的中学生没穿校服,考试结束后提前离场。一名家长和他攀谈,问他“你也是来接孩子的吗?”,他懒得分辨,胡乱点头。于是那个家长感慨道:“那你生孩子挺晚的哦!”
安叙忍住了笑声,没忍住嘴边的弧度。巨型小学生气急道:“你还想狡辩吗?”
“没啊。”想到自己正在被负责的学习委员堵墙角,安叙怎么都严肃不起来,“你是六年级级长?”
“不是级长就不能教育你吗!”梅森挺起了胸,怎么看都有色厉内荏。
“你不会很想当级长但是没当上吧?”安叙随口问。
梅森的嘴巴动了半天,憋出一声响亮的“悔改罢!”安叙开始怀疑在宗教黑话里这是不是“我正在思考下文总之先尽力把人唬住”的意思。在体型上加这么多点,果然能加在智力上的就不剩多少了,你一个未来的法系人员这样分配技能点没问题吗?今后只能轮起法槌和连枷了哎?她同情地看了巨型小学生一眼,准备转身走人。舌战小学生完全不能加时髦值。
她的肩膀被一把抓住了,梅森想把她的手扭到身后,碍于她手上的手铐,只好提起后折压到后脑勺上。“你根本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梅森宣判道,“我要带你去抄写百遍忏悔经,向被你蔑视的教导者忏悔!”
“我才不抄,我又不认识字。”安叙翻了翻眼睛,“你们这儿的教育也太烂,随便把人塞进哪个年级,都没有预备班。”
“你在蔑视圣安德鲁神学院吗!你怎么可能不认字!”梅森高声道,“我要告诉玛丽嬷嬷,她会鞭打你!”
安叙噗地笑了出来,问:“吵不过就告诉老师了?我还要告诉神,让它打你屁股……”
一个巴掌落到了安叙左脸上,打得她的耳朵嗡嗡响。安叙安静了,她简直无奈了,怎么这个梦里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喜欢打耳光?这特么哪来的八点档?你一个人高马大的臭小鬼,打一个柔弱小姑娘耳光,好意思吗?
安叙其实错怪了人家,梅森的耳光打得十分符合规范,是被学院认可的教育违规者的行为,取先知曾说左脸被打时要送上右脸的教诲。若是安叙知道廉耻,她就应该乖乖送上右脸,让巨型小学生再打一下。
只可惜,安叙不想殴打小学生,更不想被小学生殴打,无论对方打得多符合典故。
她没被制住的脚猛地上踢,精准地集中小学生的两腿之间。小学生一样长了一块肉,符合必杀技针对范围。梅森嗷地一声松开了手,双手自由后安叙立刻给了他两个耳光,左一下右一下,清脆悦耳,红得十分对称。
安叙的人生信条是,谁若打我左脸,我定要打他的左脸和右脸。
梅森气急败坏地扑上来,和安叙滚作一团。这回他不讲什么典故了,小学生打起架来立马返璞归真。安叙也很返璞归真,两根手指直戳眼睛,戳得大块头嗷嗷叫,闭起眼睛一阵乱打。
打一场不痛的架是什么体验?大概就和裹着厚厚的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差不多吧。安叙的小身板不是大块头的对手,被晃得昏头转向,思索着自己与被子扭打的样子一定相当蠢,也不知现在在床的哪个位置上……她还在床上吗?总觉得之前已经滚到下面去了。老天保佑,不要撞到柜子,不要撞到脸。
大块头有体重,她有指甲。安叙以一只疯猫的凶悍不落下风,可惜被头发扯了后腿。梅森揪住了她的头发,以泰山压顶之势把她摁在地上。安叙看着在面前挥个不停的手,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烦躁感:托被挡在这里的福,她饿了。
阻挡她吃饭的代价可是很重的,立刻,梅森体会到了这点。
大块头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惨叫,他的声音高了八度,整个变了调。“松口!”他哀嚎道,“你这个罪人!我要告诉玛丽嬷嬷!”
告诉玉皇大帝都没用,安叙死死咬着他的手指,像只觅食中的鳄鱼(或者王八,安叙因为手贱被后者咬过,那叫一个不堪回首),怎么着都不放手。梅森来撬她的牙,越撬她咬得越紧,甚至左右研磨起来。梅森持续不断的惨叫声尖利得像只鸟,听起来十分好笑。
直到从拐角出来,兰斯和他身后的同学才看清发生了什么。人高马大的梅森把安娜按在地上,安娜如何暂且看不清,梅森自己正在不断惨叫,涕泪纵横。
兰斯无意识地停了停,不想承认自己被这离奇的画面吓到了。梅森是六年级有名的大块头,体能强化异能,不错的打手,充满了荣誉感,可惜脑子不太好而且脾气急躁——这也是兰斯选择挑唆他去教训苏利文小姐的原因。安娜的确造成了苏利文惨案,可没了异能她还能做什么呢?兰斯本想施施然带人过来解救,却没曾想,在这里惨叫的是梅森本人。
走到正面看,安娜也绝称不上完好无损。她在流鼻血,一边脸有些肿,头发蓬乱。她全身都被梅森压制了,除了那张嘴,被血染红的牙齿咬着梅森的手指,伤口深可见骨。
“都停下!”他命令道,“否则我就要动手了!”
纠缠的两人完全没理他,兰斯也只是这么一说,好师出有名,毕竟除了特殊情况,学院不允许学生对彼此使用异能。冰霜在他手中汇聚,然后他看到安娜抬起眼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嘴角一弯。
咔嚓。
梅森不叫了,他霍地站了起来,抓着自己的手嗬嗬抽气。鲜血正从他抓住的地方喷涌出来,滴落到地板和安娜身上。
安娜扶着墙慢慢地站了起来,她看着兰斯,示威似的,噗地吐出一截手指。
圣安德鲁神学院 第7章
“安娜.苏利文,你是否承认自己的罪行?”
安叙站没站相地歪斜着,看向审判她的玛丽嬷嬷。和第一天见到时一样,玛丽嬷嬷从来不笑,皱纹凝固成严厉的线条,颇有安叙高中教导主任的风范。不远处站着伤员梅森先生,玛丽嬷嬷出现后,他像条找到了主人的狗,终于生了点胆气,敢于直视打断它腿的凶人了。
安叙对他笑了笑,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大块头被烫到似的后缩,几乎缩到墙壁里。
“我正在问你,苏利文小姐!”玛丽嬷嬷厉声道,“你是否攻击你的同学,甚至咬下了他的指头?”
“怎么所有人都是这个开场白。”安叙哼笑道,“说‘他先打我的’也没什么用,是吧?”
“马南先生已经向我说明了状况,对于违反规定者,同级生也可以给与适当惩戒。他指控你蔑视课堂,蔑视教师,犯下谎言之罪,你是否承认?”
“我还是那句话,我逃了课,没做作业,但没说谎。”安叙光棍地说,“我不认字。”
玛丽抬起了眉毛,望着胆敢对她说这种瞎话的人。玛丽嬷嬷是整个学院的戒律长老,有权裁定并施加惩罚。她居然敢在她面前重复谎言?
“苏利文的大小姐不认字?”玛丽冷哼一声,裁决道,“蔑视课堂,蔑视教师,口出谎言,攻击同学!你应领二十藤鞭,抄写悔罪经百遍,忏悔之前,不得重归课堂。”
“奇怪,你们都说过我杀了全家了,难道这就没有惩罚?”安叙歪着头问,“还是说被送到这里,看着你们就是惩罚了?”
“正午,在广场上由我亲自处刑。”玛丽嬷嬷冷酷地说。
若非学院长亲自关照,这个罪人开始就不会被送进这里。玛丽憎恶地想,叫我看,她就该被烈火净化。
第二天清晨,安叙被捆绑在柱子上,脱掉上衣露出脊背。广场的高台下面都是人,穿着黑色调的袍子,看过去黑压压一片。看起来无论什么年代,尤其是缺乏娱乐的地方,处刑都能吸引来好多观众。
把小姑娘脱到半luo打,不觉得会污染年轻人的心灵吗?她心不在焉地想。话说那些穿白袍子的人到哪里去了?
安叙扫视台下,年纪小一些的学生全都移开了目光。那双极浅的金色眼眸在阳光下近乎无色,在它们的主人将要受刑时依然如此漠然,像一头狮子扫视秃鹫。
“安娜.苏利文,这名alpha蔑视福音的传播者……”玛丽开始宣读罪状。
对哦,我是个alpha!安叙恍然大悟,想起了被自己忘到不知哪里的ABO设定。所以赤个上身就和夏天光着膀子乱逛的汉子一样,完全不用担心啦?反而是“小姑娘”需要遮着眼睛尖叫跑走?那些穿着白色修女服的人就是这里的“小姑娘”,也就是omega们?
安叙霍然开朗,终于产生了一种性别改变的实感。这里不是正常世界,也不是女尊,性别认知特别困难。下面多出来的肉基本不影响生活,病怏怏的身体完全没到饱暖思□□的阶段;洗手间和浴室都有隔间,里面的设施一应俱全,没什么特殊提醒——现在想来,在这种严格的宗教学校,omega们都在不同区域生活吧,也难怪看不到omega专用厕所/浴室了!
第一鞭把安叙从对世界的思考中拉了出来,她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浑身震了一下。她努力扭过头去,藤条也打到了她的侧脸,只觉得脸颊一热,一道鞭痕肿了起来。
“悔改罢!”玛丽说。
又是这种话,和那个苦修士一样。然而安叙有什么好悔改的呢?她的心中一片坦荡,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忏悔。
“我不认字,又没人教我,”她说,“谁打我,我打回去。不然呢?”
“撒谎!”玛丽高声喝到,她高高举起藤鞭,重重落下。
仅仅第三鞭,少女白嫩的后背就出现了一条血痕,和之前肿起的鞭痕交错,看上去十分刺眼。受刑者的声音却变都没变,她一样抬高了声音,大声说:“我没有撒谎!”
“狡辩!”
第四鞭。
圣安德鲁神学院的藤鞭被特殊处理过,能抽开牲口厚实的皮毛。在它百年的校史上,落到在广场上受刑地步的仅有几人,最硬骨头的也在第二鞭开始寻求宽恕。
“你要说我逃早课晚课,我也认了,逃课就要体罚,只能说你们这里野蛮又落后。”安叙说,没说完又挨了一下,“他打我一顿,我把他咬残,扯平。但诬陷我说谎,我不服!我一直就没说过谎话,不认识字就是不认识,你们交谈授课又一直打手势,怎么,都是聋哑人?”
第六鞭本该缓一缓,但受刑人竟然口出狂言,让担任戒律长老十几年的玛丽嬷嬷也不由得怒火中烧,下一鞭狠狠落到对方脊背上。谁都知道,先天有残缺的人都曾是罪人,神厌憎他们,才使得他们带着残缺出生。这个没有资格进圣安德鲁学院的罪人居然反咬一口,辱骂他们为神弃者!
少女的背上已经鲜血淋漓,青紫和血红画满了洁白的画布,让围观者也看得心惊。那一定非常疼,可苏利文小姐不为所动,她扭过头来,皱着眉头,继续吐出挑衅之辞:“这就恼羞成怒了?聋哑人可比你们好多了,他们有先天性疾病,不得不用别的方式交谈,那叫身残志坚。你们呢,耳朵不聋,就是听不进人话。”
“因为我们的耳朵要倾听神的语言!”玛丽喝到。
“所以听不见人话了?”安叙嘲笑道,“觉得人间的一切没有意义,那你们还学习个什么?干嘛不直接脱光了扑到雪山上,等待神的召唤?”
人群中响起一阵嗡嗡声,学生们都被这大逆不道的话惊呆了。“你难道不知道自杀是重罪吗?”兰斯在人群中朗声道,“人本来就要在人间受苦,只有受苦才能赎我等原罪,才能在此后倾听神的语言!”
他身边响起一片附和声,人群找到了主心骨,重整旗鼓一并瞪视起罪人来。苏利文小姐转过头来,她的嘴上挂着讥笑,那双眼睛让人胆寒,仿佛他们才是受刑人,而她是悠然自得的围观者。
梅森两股战战,开始后悔自己来观刑罚。刚刚响起的声音很快变小了,几乎所有人都避开了她的目光,他们不约而同地感到畏惧。与她对视似乎就会被她记住,一旦被记住……大家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梅森的指头。他们并不是胆小,只担心那是个披着少女皮的魔鬼。如果不是魔鬼附身,她怎么会如此若无其事,好像被鞭打的只是借来的皮囊?魔鬼可不是他们这些学生能对付的啊。
玛丽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她本想打掉安的傲慢,也让许久没出过叛逆者的神学院重温一下罪人的下场,没想到反而给她当了跳板,吓掉了围观者的胆子。她闭上嘴,抽得又疾又重,不让那个小魔鬼再说一句话。广场上重归寂静,只有藤鞭划破空气的风声。
第十二鞭结束时,安叙扭过了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玛丽这才如梦初醒,只觉得浑身一片冰冷。她都干了什么?当了几十年的处刑人,居然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她在不知不觉间被暴怒的魔鬼所迷惑,一时间只想让对方闭嘴,竟然忘了必须留她一命。
唯有施刑结束才能给受刑人治疗,还有整整八鞭,苏利文能活到八鞭以后吗?玛丽手心都是汗水,几乎打滑握不住藤鞭。
“请等一等,玛丽嬷嬷。”
一个土黄色袍子的人分开人群,走到台前向玛丽躬身一礼。那是个比玛丽年长一些的女人,她赤着双脚,作苦修士打扮,不少学生认出了她。
“南希教士。”玛丽对台下的人点头回礼,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这老好人平时不管事,但经常会接烂摊子。
“我向您请求宽恕,戒律长老阁下。”果然,南希说,“这位小姐被魔鬼所趋,并不知她在做什么。或许她身遭大变,真的失去了记忆,连文字都不认得了呢?至于教士的手语,想来还没有人教她。”
“好吧,主总是慈悲的。让剩下的几鞭成为更能侍奉主的劳动吧。”玛丽板着脸,放下了被汗水和鲜血覆盖的藤鞭,示意治愈者给她治疗。不知是不是错觉,台下的学生们多半也松了口气,为不用观看这怪诞可怕的闹剧如释重负。
“请让我成为她的教导者,教导她被剧变洗去的常识。”南希说。
“你本来就是最初的领路人,由你来完成这事再好不过。”玛丽认可道,“但一旦完成指导,安娜.苏利文必须抄写百遍经文,一日不完成,一日不能回到我们中间。”
“我想这惩戒十分恰当。”南希回答。
圣安德鲁神学院 第8章
安叙被梦魇住了。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肢体,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有什么东西把她固定在原处,让她完全无法挣脱。安叙能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窒息,像被关在空气越来越稀薄的器皿里。
她开始竭力挣扎,想推开重压在身上的东西。当你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挣扎十分困难。安叙用尽全力,也只做到了“睁开眼睛”。
一层塑料薄膜破开,空无一物的黑暗忽然有了裂缝,让使人发疯的虚无变为实体。透过这道缝隙,安叙忽然看到前方无数光线纠缠在一起,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缠绕运转,却又互不干扰。那种瑰丽的画面吸引住了她,同时一丝新鲜空气从那里溜进来,拯救了安叙干瘪的肺。她像落在沼泽里的一只蝌蚪,拼命摆动尾巴,向光芒爬去。
那道裂缝合上了。
安叙从梦中惊醒,大口喘气,发现自己趴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这种睡姿不做噩梦才怪,她撑着床板想要爬起来。
“当心,先不要起来。”一个声音说。
她转过头去,看向床边的人。旁边坐着一个头发枯黄的小个子老太太,称不上好看,但笑眯眯的样子看着挺喜庆,安叙忍不住也笑起来。
“你的伤刚被治愈,还需要一定时间的修养。”小个子女士说,“我是南希.海登,基础课的授课者,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为成为你的讲师。每个上午我都有课,晚上会去图书馆帮忙,所以从明天开始,每个下午时我会教你认字,好吗?”
这还是同一个梦,安叙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在她二十多年的做梦历史中,还没遇见过这么有逻辑的长梦。不过谁知道呢,醒来越久梦就消失得越多,没准她做过类似的梦,只是醒来忘了。
“好啊。”她说。
这里不是医务室,而是南希的住所。南希住在学院的一角,地方比安叙的房间大,但东西并没有丰富多少。晚上回来时,南希给安叙端来一个小碗,里面装着新鲜的手指大小的果实。到这里来头一次,安叙见到了吗哪以外的食物。
“这是什么?”她问。
“李子。”南希说,把碗放在安叙能够到的地方,自己拿起一颗吃了起来。
李子不是那种紫皮黄肉,有小孩子拳头这么大的东西吗?安叙心里想着,吃起来倒不含糊。被南希叫做李子的果实尝起来酸酸甜甜的,皮有点涩,里面有指甲盖这么大的核,味道还算不错。
“好吃吗?”南希问。
“好吃!谢谢!”安叙说,“我还以为这里只能种出吗哪呢!”
“李子是我种出来的。”南希指了指窗外,那里有个小院子,“阿铃古特别冷,几乎没有什么作物能成活。我从更南边的地方带来了最耐寒的野生种,经过几年筛选才能入口。至于吗哪,那是植物异能苦修士的产物。”
“从植物异能者身上长出来的?”安叙脑中出现一排植物人,身上满是白色疙瘩,想得汗毛直竖。
“很多人喜欢这么说。”南希低笑道,“‘圣餐是天主的血肉,吗哪是苦修士的血肉’,不过,事实上和苦修士本人关系不大,只是催化植物而已。”
同样是上了年纪的女人,南希可比玛丽嬷嬷温柔多了。她有一种和平的亲和力,让在她身边的人变得心平气和起来。
“你为什么和他们不一样呢?”安叙直接问了出来。
“我一样是主的牧羊人。”
“说法是一样,可差别好大,从容嬷嬷到邓布利多的差距吧。”
“学院里并没有以‘荣恩’为姓氏的嬷嬷?”南希眨巴着眼睛,“‘邓布利多’是哪个故事里的人物吗?”
“哎呀,不要管它,”安叙摆了摆手,“他们都恨不得弄死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有我这样大的孩子吗?”
“神职者终身不婚。”南希笑道,“但所有孩子都是我的孩子,就像所有牧羊人都是我的兄弟姐妹。”
“你就不怕我是个坏人吗?”
“那你是个坏人吗?”
“我觉得不是。”
“在广场上,你撒谎了吗?”
“我没撒谎!”
“那么其中的内情就值得讨论了。”南希笑容可掬地说,“而现在你的身体状况称不上良好,你需要休息,其他事情今后再谈。要给你唱摇篮曲吗?”
“我都二十……十二了!”安叙反驳道,头一次有点为装嫩脸热。南希“嗯哼”了一声,收拾起空了的碗,一边哼唱起一支歌。
都说了不用摇篮曲啦!安叙心想,没说出口,因为南希唱得挺好听。她趴在床板上听着,不知是不是错觉,觉得身体轻松了一点。
安叙打心眼里认为,被鞭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脑子有病。不过梦境本来就是这样毫无逻辑的东西,她曾梦见过要她拿一头山羊来付账不然不让进公共厕所的人(多亏这人,她没以十岁高龄尿床),也遇到过逼她抄政治书的辅导员、企图拔掉她牙齿的兔子。梦见被神经病公开处刑固然不爽,但气得没法享受接下来的梦就不划算了。
既然南希没冲过来让她“悔改”,安叙就姑且把对方当成救苦救难的好心信徒。第二天下午起,她开始了小学一年级课程。
南希是个耐心的好老师,本来就教神学院一年级学生的读写课程,教材和授课内容都是现成的。一个下午过去,她居然上掉了半个学期的课,这了不起的进度让她们两个惊讶,不约而同地觉得对方是个了不得的人。
南希再三确认,在教授前安的确一字不识,课程结束后则记住了每个字,堪称一教就会。她琢磨着对方大概本来就有底子在,因为诸多原因一时想不起来,就像受惊吓后暂时性失语的人一样。
安叙呢,她本来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念头,觉得梦里的乱码学不会才比较正常,万万没想到竟能如此顺利。她因为工作需要学过几门新语言,哪怕是同一语系,学新语言也很痛苦,伴随着大量反复的练习,这次学习的可是没有半点参考的梦之语言,南希老师只教了一次,她就轻松入门了!
安叙从心底升起对老师的敬意,觉得要用科学解释,南希老师一定是她心里的某个超级潜意识。不是说有人车祸之后突然说外语无比流利了吗?大概就是撞醒了那个人心中的南希老师了吧。
不到一周时间,安的读写能力就已经和南希等同,接着南希开始教她使用教士手语。这一回真正吓到了南希,安的手语教学和文字教学一样顺利。
圣安德鲁神学院就和各地的修道院一样,在餐桌和许多肃穆场合不允许开□□谈,久而久之修道士们发明了统一的手势语言。这种语言没有文字记载,没有专门的课程,要想学会它唯有成为教士中的一员,在观察和与他人的交流中习得。
安娜.苏利文小姐在家中肯定没有学到手语的机会,进入学院后也因为被孤立,几乎没接触手语。如果之前的速度还能当做有基础在,手语的学习速度无疑能证明她的聪颖。
“你以前学习的速度也这么快吗?”南希问。
“没啊!”安叙也觉得很神奇,转念一想又释然了,学自己潜意识里的东西,不就和让一个出题人自己解题一样,完全没有难度吗?
“也就是说,这变化是异能觉醒后开始的?”
安叙想了想,这么讲也没错。她点了点头,南希沉吟片刻,说:“你可能也觉醒了思维方面的异能。”
“异能可以觉醒两个吗?”
“情况非常少,但的确存在。”南希说,“有些alpha在分化时觉醒了异能,但因为一时无法掌握,被视为没有异能。他们接受了二次洗礼,二次洗礼中又蒙受神眷,得到了第二种。神罚之锁对加快思维速度这种弱小无杀伤力的类型并没有多少影响。”
“二次洗礼?”安叙又问。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南希也发现了安的常识缺乏,就像安叙确定南希是个脾气很好的老师,不会厌烦没完没了的问题一样。她解释道:“信徒在出生后的一周受洗,分化后没有异能的alpha能二次受洗。”
“呃,用圣水洗澡?”
“某种在司铎主持下把圣水倒在头上的仪式。”南希无奈地说,“这样一解释听起来好像和洗个头也没多大差别,唉,天主原谅我。”
安叙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开始剧烈地咳嗽,肺部发出了拉风箱似的怪异声音。南希的表情凝重起来,她扣住安叙的手腕,半晌才放下。
“其他可以暂且放一放。”南希说,“你现在已经能读书了,我会为你借来相关的书籍,从明天开始你得先学冥想。”
圣安德鲁神学院 第9章
一只红眼睛的大鸟在天上盘旋,不时发出刺耳的鸣叫。它仰起头,反刍似的动了动喉咙,“呱”地一声吐出一口粘液来。
“快退开!”凯喝到。
罗文咒骂着一勒缰绳,他的马人立而起,堪堪躲开了那团粘液。黄褐色的污物砸入地下,发出滋滋声,轻易腐蚀了落叶,在地上烧出个深坑。
“列阵,听我口号,再来一次!”巡警队长身先士卒,大喝一声,向大鸟抛出一支长矛。那只鸟躲开了矛尖,却被戳下几根羽毛,激得呱呱大叫,凶性更甚。
此前的半个小时,他们一直在用各种方法激怒这只腐鹳,让它留下一心攻击,而不是钻空子逃跑。大半个小时过去,巡警队的成员比开始士气低落了不少,好在一只腐鹳的体力也是有限的,它越使用天赋,逃跑的机会就越少。
“起!”
随着这声命令,占据重要节点的队员同时发动异能。水柱、火柱、风刃和光柱同时冲天而起,堵住了腐鹳盘旋的路径。生生转向的扁毛畜生为其沉重的身躯所累,猝不及防下掉落了好大一截。体能强化的队长跃下马来,手中的长矛蓄势待发。
然而就在此时,腐鹳冷不丁张开了嘴。它省去了干呕的前置动作,直接喷出了一口酸液——它竟把酸液含在口中,忍耐着腐蚀布下了陷阱!凯的瞳孔骤然收缩,只见酸液扑面而来,眼见就要落到她头上。
刷!一面盾牌腾空而起,直直撞上酸液。它发出让人牙酸的腐蚀声,去势不减,一路向腐鹳飞去。腐鹳仓皇煽动翅膀,勉强避开了飞旋的盾牌,却让身体又下降了一截。这点高度还不够一般人碰到它,只要一个呼吸间它就能稳住,重新飞回半空中,可惜它已经没有机会了。
一个人影比飞鸟更快,他腾空跃起,手持大剑,剑尖正对鸟腹。在腐鹳下落的最低点,铁剑劈开了鸟腹,鲜血喷涌而出。下一秒那个人稳稳落地,腐鹳的尸体也砸落到地上。
“干得漂亮,克里斯!”
队员们欢呼起来,一个个驱马靠近。克里斯用手背抹掉脸颊上的鲜血,站在原处看人走向鸟尸,把其中的晶核挖出来。
“多谢。”凯站起来,赞许地点点头,“你救了我一命。”
克里斯回以微笑,他没来得及说什么,罗文已经惊叫起来:“你的剑!腐鹳的血不是没有腐蚀性吗?”
克里斯手中的铁剑已经只剩下半截,剑前面的部分像浸入热水的糖块一样融化了。“不小心划破了酸囊。”克里斯可惜地丢下剑,解释道。
“你太冒险了。”罗文皱眉道,“你解开了所有护甲,要是被酸液喷到了怎么办?”
“如果不解开铠甲,我没法跳这么高。”克里斯摇了摇头,“而且我计算好了大致位置,即使被溅到也不至于致命。”
“但你的脸会留疤的!”罗文心疼地说。
“好了,诸位!”凯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所有参与的人休假一天,腐鹳的尸体和晶核都要上缴,但这个月结束大家都能领一笔额外奖励!”
巡警队欢呼着一哄而散,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着刚才杀死腐鹳的过程,都有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谈资。
自从上一次大兽潮结束,艾博里城已有起码七年没见到过异兽。异兽被提比斯防线挡在数十里以外,没有一只能威胁到艾博里的市民。比起远在天边的异兽威胁,对于巡警队来说,处理人的矛盾才是日常任务。
克里斯自告奋勇一起收拾腐鹳尸体,那只展开双翼足有两人长的鸟需要两人搬运,他抽出匕首麻利地处理掉酸囊,把尸体收拾起来。
凯用布裹住队员挖出的晶核,为它的大小皱了皱眉头。她蹲下掰开鸟嘴看了看,迷惑地摸了摸下巴。
“这只鸟只有三岁?”克里斯眼尖地发现,“它长得真快。”
“晶核也太大,不应该是三岁的腐鹳。”凯摇了摇头,“算了,让穿袍子的人操心去吧。”
“真不知道这只鸟怎么飞过来的。”另一个留下来的人,罗文问。这也是克里斯的问题,他一边收拾一边竖起耳朵听。
“可能撞坏头飞错了方向,谁知道。”凯心不在焉地回答。
“可是队长,我还看到过另一只鸟。”克里斯补充道。
“你最好没看到。”凯叹了口气,“否则他们又要我们去捉另一只不知在哪里的鸟,我们要把下一周也耗在猎人的活儿身上?城里的小偷大盗都该高兴疯了,自从没了苏利文,我们要烦心的事够多。”
克里斯欲言又止,罗文使眼色让他闭嘴,安慰道:“现在是秋天嘛,那么多候鸟总有飞错边的时候,是不是?克里斯,我给你打一柄新剑怎么样?你的那柄铁剑早有口子了,别心疼。”
“下一批武器中你可以挑最好的。”凯说,“作为今天的谢礼,不要推辞。”
在场的两个人显然都不想让克里斯追究。这名年轻的omega是个很好的战士,品格高尚,可惜过于方正,总是招惹麻烦,大概骑士小说中毒太深。但除了大贵族麾下的记名骑士,普通的巡警队员哪有遵循骑士守则的底气和资格呢。
被同僚视为不懂变通的年轻人暗自叹气,只好露出一个妥协的微笑。他心里总有不太好的预感,担心今年的提比斯防线遭遇比以往更大的压力。冬天是提比斯防线小兽潮泛滥的季节,现在已入秋,冬天也不远了。
克里斯的确很爱操心,他心中总有种要保护民众的责任感,这也是他破除万难加入巡警队的原因,军队和边境的卫队都不收omega。他的思绪已经飘到了远方,想着,是不是应该写一封信……
“克里斯,你在听吗?”
罗文叫了他一声,克里斯连忙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罗文也习惯了克里斯的寡言少语,他继续滔滔不绝道:“所以那个苏利文就在学院里了,你也知道那个地方很难打听消息……”
“等等,苏利文在什么学院?”克里斯惊醒过来。
“你果然在走神!”罗文怪叫道。
“很抱歉,我可能有些累。”
克里斯郑重地道歉,罗文倒被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你之前不是让我打听那个怪物去了哪里嘛,她被弄进了圣安德鲁神学院。”他说。
“圣安德鲁神学院?”克里斯难以置信地问,“那不是虔诚者才能进入的最好教会学院吗?她没有受到审判?”
“有公开审判你也不用到处打听了。”罗文说,“大概是哪个大人物要她有用,她好歹是最后的苏利文。”
“无论是什么身份,她都一样杀了人!”克里斯的眉头死死拧着,“所有法律都规定了杀人偿命,何况死者数以百计,甚至还有相当一部分和她有亲属关系。”
“你生活在什么年代啊,圣骑士?”罗文失笑道,“她是个异能强大的alpha贵族,杀的要么是平民,要么是没用的老弱病残和omega。要是有谁活着,没准还会坚持追究她的责任,但苏利文就剩她了吧?难道要为了一群死人,追讨剩下的那个的责任?我猜真的送到国都审判,国王陛下也巴不得让她活着,最好抓紧时间生一堆小苏利文。”
“恶就是恶,不因为被纵容过就是正确的。”克里斯沉着脸说。
“好好,那是错误的。”罗文搪塞道,“大概教会的人把她送去学院感化了吧。”
罗文并不在意那家伙被感化与否,比起不认识的人的下场,他更想知道其中动手的是哪个大人物,绕过国王的裁决,说赦免就赦免。不过最好别追究,追究得多死得快。他已经对这个话题感到了厌烦,若非克里斯是个俊美又强大的omega,他才懒得理这种榆木脑袋。
是不是死脑筋另说,克里斯并不愚笨。他察觉了对方的不耐烦,咽下了嘴边的反驳。
克里斯不认为苏利文惨案的凶手会被感化或悔改。苏利文惨案是他加入巡警队以来遇见的第一件大事,抵过别人几年的见闻。那个夜晚在他心中依然记忆犹新,要如何表述那种冲击呢?克里斯遇见了误入黑夜的天使,美丽的笑容让人毛骨悚然。她在他怀里沉沉入睡,柔软轻巧得像只名贵的猫儿,却一手酿造了骇人听闻的惨剧。克里斯抱着小小的魔鬼,走过庄园,庄园中焦尸遍地。
里面的尸体也是你的受害人?他曾经质问过她。
魔鬼笑了,洋溢着毫无阴霾的快活。
这样的怪物,怎么可能悔改呢?克里斯心中发沉,他暗自下了决心,在自己的计划表里添上了重要的一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