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青丝断   大齐武帝九年,腊月。
  
  天灰如烬,衰草凄凄,雪飒飒的飘洒,盖上坟头。
  
  萧袭月捧了一把土,洒在坟头。
  
  这里头沉睡的男人,是与她通-奸、淫-乱宫闱的“奸-夫”。那个叱咤风云半生、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平津王,曾八十万大军横扫沙场,挥袖指点江山;他是有着“皇家第一美男子”名头的盖世英雄,一张清俊却时而邪傲的脸,让多少女子灯蛾扑火甘心赴死……
  
  可而今,却一塚孤坟,凄凉的葬在这荒郊野地,只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文帝三子平津王秦誉,引诱皇后、祸乱江山,即刻处死!
  
  “娘娘,您可快别看了!再不回去,只怕奴才们都得死了。”
  
  这个小太监是曾经受恩于平津王的,而今六年过去,已当了管事的位置。每年他都会偷偷的放她出宫来,祭拜秦誉。
  
  问他,小太监却说是秦誉临死前的叮咛,一定要萧袭月每年来看他!
  
  六年,萧袭月因为淫-乱之罪被杖刑,断了一条腿、碎了一块膝盖骨,走路极为困难,是以,雪地上留下一个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临上马车,萧袭月回望了一眼——
  
  孤坟凄凄,渐渐湮没在雪色中。那个男人,已经成了淹没在历史里的传言……
  
  “娘娘,这是平津王殿下临死前叮嘱我送与你的,往后……”小太监说着语顿了顿,“往后娘娘怕是来不了了,王爷叮嘱我,在您最后一次来的时候,定要把这个东西交予您。您一定要戴在身上。”
  
  萧袭月打开布囊。
  
  一枚骨簪,以骨雕刻,形似弯月,侧面刻着一个古体“月”字,另外还有一封书信,打开来,字体苍劲有力,隐约可见书写此信的人是个胸襟豪迈的男子。
  
  萧袭月脚下一虚,险些站不住,连忙扶住马车车辕。是秦誉的笔迹。
  ……
  
  “回去吧。”
  
  萧袭月紧紧攥着手里骨簪和书信。这封迟来六年的,或许更久的信,上面竟写着……‘如有来生,你逃不出我掌心。’
  
  这是他的语气。
  
  秦誉不是什么好人,也或许是因为他是她夫君秦壑的敌人,所以一直不喜欢他、只看见他的不好。对于这个差点强-暴了她的人,她是没有太多的好感的。
  
  马车从偏门驶入皇宫,她被运回冷宫里。小太监虽带她出宫去祭拜秦誉,却是不敢放她走的!
  
  从他的话里,萧袭月隐约能猜到,她的死期将近了。
  
  果不其然,萧袭月刚刚回到冷宫中,庭外就隐隐约约的传来急切而铿锵的脚步声,带着阴狠杀意。后宫里呆这些年,她再熟悉不过。
  
  看来纵使她苟延残喘在这深宫中,也还是碍了美人的眼!
  
  要她命的人,来了。
  
  临到死期,一生的经历越发清晰。她萧袭月当了一辈子的规矩女人,三从四德、柔顺良善,从无二心地跟随夫君秦壑粗茶淡饭,陪他度过最困难的日子,终于助他打下江山。本以为吃了一辈子苦,总算能够不在为性命担忧、幸福安生了,却没想到,旁人是安生了,她的末日,才真正到来!嫡姐萧华嫣一夜承恩露,她就成了穿腻了的破鞋!
  
  萧华嫣出生便是将军府嫡女千金,而她不过是个贱妾所生的女儿,在府上默默无闻的失宠庶女。萧华嫣从小众星拱月,是人人眼中的仙女转世的千金,学识渊博、品性善良,所以,萧华嫣便理所当然的应当将她取而代之做皇后?
  
  都说她善良,可正是这个“善良”的姐姐,处心积虑设计了当年她与平津王通-奸的戏码。而平津王秦誉,还是萧华嫣的救命恩人!却死在她登上凤位的阴谋之下!
  
  可笑的是,偏偏有人将萧华嫣视如心肝、视如命!说她是他见过的最善良纯真的女人…… 这个瞎子,便是她不论如何清苦都对他不离不弃的结发夫君,秦壑!
  
  她想问他,他的良心在哪里?他的眼睛在哪里?
  
  不过,后来她知道没用了。他的耳朵和眼睛,已经被美人占满。红颜未老、恩先断,她在他身边陪了太久,他已经厌了、倦了…… 她多说一句话、多在他面前出现一回,就多招来他一分的厌弃……
  
  萧袭月正想着,忽听——
  
  “皇上驾到。”
  
  殿外,老公公阴阳怪气的报了一声,紧接着,一个明晃晃的高大身影在七八个宫人的簇拥下,走到她面前来,却拿捏恰好的隔着一段距离,许是嫌弃。
  
  萧袭月太起眸子对视,双拳紧握,气息不稳,胸口的恨意几欲喷薄而出!六年,她没想到还能见到这个男人!
  
  深眼高鼻,眉若刀裁,一张中正的脸有一分秦誉的模样,却没有那种桀骜不驯的邪气,中正而更儒雅。秦壑仍一如当年的样子,秦壑,她本以为,这就是她最好的归宿,却没想到,却没想到他是她这辈子的噩梦!任萧华嫣设计她与秦誉通-奸,将计就计害死太子,处死秦誉,打断她双腿丢进冷宫!然后,他问心无愧地告诉她:他对她所有的狠心,都是因为爱——对萧华嫣的爱!爱,是自私的、无情的,不能让心爱的女人受委屈。
  
  萧袭月抬起眸子,与秦壑对视,语带讽刺:
  
  “陛下日理万机,竟还有功夫来这破陋的冷宫瞧我这淫-妇?臣妾真是好生感动。”
  
  秦壑扫了一眼破陋的屋子,遍布的蛛网,眸光落在萧袭月身上——破烂的衣裳、瘦削凹陷的双颊,夹杂白发的青丝,脸色枯槁带着死气,早不复曾经的风华灵秀。秦壑冷硬的眼睛里出现一丝愧疚、怜悯。
  
  “这些年,过得还好吧。”
  
  过得还好吧?这真是她听过的最大的笑话!
  
  往事一幕幕,萧袭月几乎咬碎一口牙齿,怒恨的泪水盈满眼眶,却强忍没落下,盯着秦壑一字一句道:
  
  “好,哪能不好!你看我现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过得多好啊!!”
  
  秦壑皱眉眯了眼睛,他不喜欢这个女人的那种眼神,倔强而不屈,总像是在提醒他,他欠了她许多。
  
  “当年你有失妇德,满朝文武都要朕杀了你,朕念在你是嫣儿的妹妹份上,留你一命,已经是仁慈。”
  
  “有失妇德?”萧袭月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真相如何还需要我来说?”
  
  萧袭月笑声在空荡荡的冷宫里回响,让人毛骨悚然。
  
  “仙子皇后残害姐妹,仁厚皇帝残害手足。秦壑……萧,华,嫣……呵呵,你们真当是登对极了!只可怜了那平津王,就算他是枭雄,依然光明磊落,不像你居然利用自己的女人来除去敌人——”
  
  “啪!”秦壑暴怒,一耳光扇把萧袭月扇倒在地上,嘴角汩汩流血。
  
  “你污蔑朕就罢了,念在你于江山社稷有功、在朕寒微时陪伴多年,朕不与你计较!但是嫣儿可是你亲姐姐!若不是当年她为你求情,你以为你能活着到今日?!你不但不知感恩,竟还处处污蔑咒骂于她!”
  
  “活?我这也叫活?”萧袭月气息怒极恨极而颤抖,吃馊饭、喝馊水,苟延残喘六年,也叫活?
  
  “那个歹毒的女人打断我腿、害死我亲人、让我被天下人唾骂遗臭千年,陛下的意思是,还要我对她感恩戴德、谢她留我一命?”萧袭月怒极反笑,“咒骂还是轻的,我只恨不能化作厉鬼把她剥皮抽筋、烧成灰!”
  
  秦壑气到了极致,“你这蛇心心肠的歹毒女人!满朝文武都在要朕杀了你、立嫣儿为后,以正江山!是嫣儿以死明志、替你说好话,只要你在一天,她便绝不做皇后,你竟还不知感恩!!”
  
  只要她在一天,她就绝不做皇后?呵,那是要她死了,她才愿意做皇后!萧华嫣此生最大的屈辱,便是屈居在她这贱婢所生的庶妹之下。她不死,她如何能一雪前耻!就算同她共侍一夫,都是对她的高贵的侮辱!
  
  秦壑猛然看见萧袭月破烂袖口那一角露出的书信,立刻让太监搜了过来,摊开一看,立时暴怒。
  
  “朕本不打算杀你,但你却如此不知好歹!好个‘如有来生,你逃不出我掌心’,你竟真与平津王私-通,好,‘来生’是吧?朕就给你们来生!”
  
  秦壑大怒离去,留下他身边的两朝老太监傅长安,以及四个小太监。萧袭月这才看清了那四个小太监手里端着的物什!一把剪刀、三尺白绫、一杯毒酒!
  
  他竟是早已准备好了杀她!
  
  “请萧娘娘跪下接旨。”傅长安尖锐的声音拖得老高,说完看了一眼萧华嫣被杖刑打碎的膝盖。“近来江淮大旱、西北又暴雪连连成灾,民不聊生,萧氏庶女伴彗星袭月之大凶兆而生,乃国之大患,特赐鸩酒一杯,金剪子一把,白绫三尺,以解社稷之患,钦此——”
  
  “天要下大雪干我何事!为何要赐死我?!”
  
  “萧娘娘,您还是接旨吧,别为难老奴了。”傅长安在宫里已呆了四十多年,什么样的腥风血雨没有见过。“唉,老奴说句实在话儿,与其在这深宫里痛苦的活着,还不如痛痛快快儿的去了好。圣旨上那么写但真实情况如何,萧娘娘应当知道。陛下疼爱皇后,萧娘娘天生就是犯灾、不吉利,皇后娘娘是您的亲姐姐,为了亲人,您就委屈一下吧。”
  
  委屈?她善良了一辈子,委屈了一辈子,到死,竟然还要她委屈!凭什么,凭什么事事都要她委屈、她忍让!
  
  “不,我不死,我偏不死!!”
  
  傅长安朝身后的四太监递了眼色。四人连忙端了毒酒、白绫、剪刀围上来,另外一太监从怀里掏出一对银勺子、一把匕首。
  
  “放开我,放开!你们要做什么!!”
  
  “皇后娘娘夜里总是做噩梦,梦见娘娘一双眼睛索命似的瞪着她。萧娘娘应当知晓,陛下心地温柔痴情,是最受不得皇后受半点委屈的。既然萧娘娘已经要死了,这一双眼、一条舌头也再没用处了……”
  
  傅长安朝太监们使了个凶狠的眼色,四个太监迅速行动。
  
  “不、不许挖我的眼睛!我要留着它看萧华嫣那贱人遭报应!不许挖我眼睛——”
  
  她还没看见萧华嫣的报应!
  
  “把我的眼睛挂在宫门!我要看着萧华嫣的报应、我要看萧华嫣不得好死……”
  
  “动作麻利儿点!嚷嚷这么大声儿,若皇后娘娘不小心听见污了耳,陛下那么一生气,你们都没好果子吃!”
  
  老太监傅长安听着萧袭月凄厉惨叫,叹了口气:“萧娘娘,这世上善人都是被人欺的,怪只怪啊你心太软、手段不够狠,下辈子投胎,找个好人家儿吧……”
  
  她自小被长辈教育,说要良善积德,要她谨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要她明白人人都有不容易,要宽容大度。可她向了一辈子的善,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恨到极致,悲凉横生,可眼眶空空,再流不出一滴泪来。
  
  怪只怪,她不够狠?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胡言,都是胡言!!!
  
  ……
  
  萧袭月身子一坠,被扔进寒潭。弥留之际,回忆越发清晰,脑海里忽然涌上来年少时的一段记忆——
  
  那日春暖花开,满庭芳菲艳艳,秦誉一袭深邃如夜空的黑衣裳,被一群莺莺燕燕美人围绕着,极度的邪妄、风流。他蓦地回首,朝她看来,冷漠的眸子乍然浮现几许笑意,如黑色的冰雪里乍开的桃花:
  
  “若本殿真心爱上哪个女子,必将她刻入骨血,一生不负。”
  
  刻入骨血,一生不负。
  
  最后,只剩秦誉那句话和雕刻着“月”字骨簪在她脑海里盘旋……
  
  刻着古“月”字的骨簪从她胸口掉落,同她的身体一同沉入潭底,发出淡淡的荧光,渐渐一切归于黑暗。
  
  太监离去,青烬殿终归于静,潭水边一地被鲜血染红的白雪,又被新下的雪渐渐盖上。
  
   正文 茅屋狗尾巴花   “小姐,小姐……”
  
  耳边一直有女子焦急地喊她、轻轻推着她的身子。
  
  “这可如何是好呀……小姐,您要再不醒来,张妈妈就要把您卖到桐城窑子去了……”声音已带哭腔。
  
  萧袭月终于睁开眼。油灯昏暗中,一个黢黑的身影影影绰绰,吓了她一跳。眼前的丫头--
  
  “冬……萱?!”
  
  “小姐,你怎么了?”
  
  冬萱早在很多年前就死在将军府了,但她现在竟有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萧袭月再低头一瞧自己,吓得愣了神!这副身子,清瘦秀气,俨然不是三十四岁的成熟女人该有的身体,而且她手脚都还在!
  
  “你刚刚……说什么?什么窑子?”
  
  声音还是她的声音,可是却多了几分清甜与稚气,生机勃勃。
  
  冬萱焦急拉住她的手。
  
  “四小姐,我路过前院儿时听见了张妈妈和周管事商量要把你卖到桐城的窑子里,二十两银子。你赶快逃走吧,”
  
  冬萱暗自想,这个四小姐着实可怜,竟然沦落到要被奴才变卖进窑子的下场。高门大院儿,不得宠就是如此的可怜。
  
  萧袭月跌跌撞撞自己下了床,这屋子是她儿时被萧家人遗弃在奴才院时住的破茅屋。萧袭月终于找到面镜子,借着油灯的光亮,看清了了自己的脸。
  
  “哐啷”一声,铜镜落地,惹来院子里一阵狗吠。萧袭月在镜子里,看见了少女时的自己!
  
  “小姐你怎么了?”冬萱问。该不是被张妈妈打坏了脑子?
  
  萧袭月喃喃,无比震惊。她明明被处死了,睁眼竟回到了十多年前!
  
  萧袭月脑子还乱着,让冬萱去打水来梳洗一下,她穿着一身破烂衣裳,沾着不少尘灰。
  
  “小姐,院子大门被张妈妈锁上了,只有院子里有口井,不过没有柴火……”
  
  冬萱为难。
  
  “冷水便好。不过,水一定要干净。”
  
  当年秦壑打江山,她随军鞍前马后的照顾他、从边梁到漠北,一路军行,别说凉水,连雪水她都洗过。
  
  梳洗之后,浑身舒爽不少,萧袭月让冬萱先下去,自己独自躺在木板床上洗洗整理思绪。木板床常年没有见光,又阴又湿,跳蚤在她身下钻来钻去,咬得她皮肤上一个一个的红疙瘩。可这疼痛也越发的提醒着她--萧袭月,你真的活着!
  
  不可思议,却真实,她真切的活了过来,尽管被挖眼割舌的剧痛还停留在感官里。
  
  如果一切回到二十年前,那,秦壑还是皇宫里的五皇子,萧华嫣还在将军府当千金大小姐,而秦誉……
  
  临死时回忆起的那段往事历历在目。那雕做弯月形的骨簪,那月字。还有多年前,那句‘刻入骨血、一生不负’的说的模模糊糊的誓言……
  尽管有那封迟来多年的书信,但她还是难以相信,那个可怕的男人暗暗痴暗恋了她一二十年。
  
  她只是将军夫人的陪嫁丫鬟生的女儿,地位低微,记得第一次见到三皇子秦誉时,他的身边围绕着别人送来的莺莺燕燕一大群,环肥燕瘦各色美人!她那时候就想,谁若爱上这男人,定是一辈子伤心。他那样的男子,只有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才能让他动心吧。
  
  纵然他再风流倜傥、俊美无双,绝不是她这样老实规矩的女人能肖想的!她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所以,她一直对他敬而远之。
  
  罢了,那许多纠结已经没有意义,现在一切已经回到二十年前,他还未弱冠,她也未及笄,根本互不相识。
  
  萧袭月摁死一只在脖子上吸血的跳蚤,瘙痒疼痛清晰的刺激着感官。
  
  既然重活,这辈子决不再委曲求全!决不再任人欺侮!老太监那句话还深深的印在脑海——‘这世上善人都是被人欺的,怪只怪啊你心太软、手段不够狠,下辈子投胎,找个好人家儿吧……’
  
  当了一世的善人,最后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她再也不信那些废话了!谁若再害她,她必加倍偿还!
  
  这时,冬萱小心翼翼的来敲了敲门,焦急的低声提醒:
  
  “小姐,你要是再不走,张妈妈可就来了。桐城老鸨的马车都已经到园子外了。”
  
  对了,还有这事儿,她差点忘了。
  
  张妈妈是大夫人的手下,安插在这奴才院“熙宁园”里,管丫头奴才们。上一世她只道是张妈妈看不惯她处处柔柔弱弱、胆小不讨喜,所以才苛待于她,如今想来,必定大夫人授意让张妈妈折磨自己以泄恨。可笑的是,她前世竟从没往这方面想,天真的把大夫人当善人,当做亲娘一样的尊敬,直到被利用榨干,才看透她歹毒的真面目。
  
  她的娘亲本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大将军喝了酒,见她娘眉清目秀,一时没忍住,把她苦命的娘给占了,收了作贱妾。大夫人面上没说什么,维持着她女主人的宽厚风度,心底里却恨不得把她娘扒皮抽筋、千刀万剐,当夜就让张妈妈把她娘毒打了一顿,打断了腿!
  
  大夫人是郑国公府嫡长女,竟然被自己的陪嫁丫鬟给抢了丈夫,她如何能忍!在北齐,“妒妇”是大忌,大夫人手段虽毒辣,却掩饰得尤为高明。所以平京城里无人不称颂将军夫人面如菩萨,心慈仁厚,而更传言她的女儿萧华嫣,出生时更是伴着长虹贯日的大吉之兆,美貌如仙、善良温柔,更是平京城里闺阁榜样。
  
  谁都不晓得,那什么长虹贯日根本就是大夫人编造的!根本没有什么狗屁的长虹贯日!而她出生时的什么彗星袭月大凶兆,也是她编的!
  
  这个让她背负了一辈子的克亲、灾星的骂名,是大夫人送她“生辰好礼”!
  
  鸡又了鸣了一声,黢黑的天色已渐渐泛起微蓝。就在这时,茅屋的破木门被一脚踹开,接着便是一膀粗腰圆的妈妈叉腰朝萧袭月走去,粗着嗓门儿道:
  
  “你这懒东西,让你收拾干净在到院门口候着,小贱蹄子竟然还睡下了!”说着抡起粗膀子就是一巴掌朝萧袭月挥下来!
  
  张妈妈——那个把她娘打成残废瘸子狠毒婆子来了!
   正文 再见张妈妈   “张妈妈,你不能再打四小姐,她好歹是主子啊……”冬萱从门外扑进来,抓住张妈妈的手,可力气哪里敌得过张妈妈膀大腰圆,当即就被掀翻在地,连连挨了张妈妈两耳光。
  
  “小贱货,你竟敢忤逆老娘的意思,啊?还喊着这小贱蹄子‘四小姐’,听着就来气!不过就是个贱妾肚子里爬出来的贱婢,还当老娘的主子!华嫣大小姐脚趾甲上的灰都比她金贵!”
  
  萧袭月冷冷看着张妈妈。不过是个走狗,还这般张狂。
  
  找死。
  
  “在这奴才院里张妈妈我就是天,你还敢不把老娘放眼里,是想爬老娘头上了不是!”
  
  张妈妈还在不依不饶的骂冬萱。她今天心情不好,因为跟买人的老鸨没谈个好价钱。说着张妈妈又是一耳光朝冬萱扇下去,可这次她粗膀子挥到半空便被一只细白的手抓住了!这只手很瘦,有些苍白,但却抓得又紧又狠!
  
  “哎哟哟、哎哟--痛死老娘了--放手、快放手!手断了哎哟--”张妈妈只感一阵剧痛从手腕传来。
  
  萧袭月不过使了从前为了保命学得一招挫骨手,张妈妈就受不住了,嗷嗷痛叫。
  
  上辈子风霜雨雪的熬了那些年头,可不是白熬的。
  
  “小贱蹄子,你、你竟敢动我!哎哟--”
  
  冬萱见萧袭月伤了张妈妈,害怕得大气不敢出。谁不知道奴才院里,张妈妈心狠手辣、从不吃亏。
  
  “月黑风高的光线昏暗,不想来人竟是张妈妈,看你满口骂骂咧咧全然没有个做奴才的模样,我还以为是熙宁园里闯进了疯贼呢!一时下手重了些,妈妈可莫怪……”
  
  张妈妈气得脸红脖子粗,可手又疼得背都抽弯了,咬牙切齿。
  
  “小贱蹄子竟敢摆谱!你怎会认不清来的人是老娘!”
  
  这时,张妈妈身后又跟进来个三十来岁的青衫带帽男人,高高瘦瘦,一双眼放精光,一进门,眼睛就落在了萧袭月那头刚洗过的黑顺长发上,贪婪的在她脸上逡巡。周管事,张妈妈的小姘头。
  
  萧袭月拍了拍手上的灰,把冬萱从地上拉起来,漫不经心道:“好了,别闹腾了,爹爹派来的人该在外头等急了。不想挨板子,就赶紧给小姐我找身干净衣裳换上。”
  
  “你,你说啥?老爷派人来……”张妈妈皱眉一愣,眼珠轱辘一转,心说难道有人瞒了她消息?她本是让她洗干净在院门口候着,等鸡鸣天亮,那桐城窑子的老鸨来看货色再涨个好价钱。好歹这小贱蹄子生得也算是个美人,冒那么大险,就卖二十两太亏。张妈妈暗自思量。老爷怎么突然来接她了?肯定是唬她的!可,这小贱蹄子一脸得意之色,又不像是作假……
  
  于是张妈妈回头眼神询问高瘦个儿的周管事。周管事摇头表示不晓得,又低声补了一句:“许是真的,前阵子不就有风声,说杜老夫人寿宴上提过要接四小姐回府、一家团聚么……还是,小心为上。”他是舍不得活脱脱的一个小美人被卖了,眼看好不容易等到她长大。
  
  张妈妈心头暗自一惊,细眼睛一转,把萧袭月上下打量了一通。还是确认下稳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桐城的事晚上一天半日的也不打紧。
  
  张妈妈怒瞪萧袭月一眼,匆匆忙忙去前院儿找平日负责与将军府通信儿的小厮。周管事却留下来,朝萧袭月带着几分猥琐的笑,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略奇怪道:
  
  “四小姐今日,总觉得跟换了个人儿似的。”
  
  萧袭月更不理会他,径自坐回床上。
  
  被震得一愣一愣的冬萱赶紧上前替萧袭月把被子整理好,刚才萧袭月替她挡住张妈妈打她的手,她心里是感激的。
  
  冬萱本不是伺候萧袭月的丫鬟,名义上拨来“伺候“萧袭月的丫鬟是香阳,早两年就已经攀高枝儿勾搭上张妈妈的侄子了,也就是熙宁园里的管账的。平日里在熙宁园,已经把自己当半个主子,哪里还会来照顾萧袭月,不折腾萧袭月就算她心情好了。
  
  冬萱自发来照顾萧袭月,是因为萧袭月曾经在她被张妈妈毒打扔在雪地里时,偷偷把自己唯一的破棉被子塞给她裹了一夜。
  
  周管事目光在萧袭月露出的一段洁白脖颈上停留。生得这样白嫩嫩的,也难怪张妈妈打她注意,外头儿那些个员外富贾最喜欢她这种含苞待放的豆蔻姑娘……不过二十两银子就卖了真是可惜,要不是张老婆子压着,他真想自己买了。反正将军府的人对这个庶女早就忘干净了,连府里的不少下人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小姐。
  
  萧袭月有着前世的记忆,当然知道周管事在想什么,一拂秀发,朝周管事投去一道娇嗔的目光。
  
  “周管事怎地老盯着人家瞧?就不怕张妈妈动怒么。”
  
  周管事吃惊之余,暗自高兴,心想往常他每次出现在这院子里,萧袭月无不是如同惊弓之鸟,处处防备着他,就怕他对她做出什么事来。这丫头定是怕被卖去桐城窑子,终于开窍了。张妈妈那四十多岁的老妇哪里是他的菜呀,皮肤松弛、腰粗臀瘪,要不是为了熙宁园管事这位子安稳,他才不会伺候!
  
  前世,周管事垂涎于她,常常骚扰,后来她被接回将军府,这事又被有心人故意捅了出来,污她清誉。虽然都是些流言蜚语,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但是道听途说往往比事实更可怕!一传十十传百,越捏越荒唐,最后还有版本说她从小就是老男人的玩物!
  
  以现在萧袭月的心智不难明白,如果没有大夫人授意、允许,将军府里谁敢说这些不堪入耳的腌臜话!与其坐等这些祸害来伤害她,不如主动出击!畏首畏尾不愿伤害任何人,到头来死的就是自己!
  
  萧袭月叹气惋惜道:
  
  “周管事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屈就于老妇之手着实可惜了。”说完,甜甜一笑,映得青涩稚嫩的少女脸庞分外纯净美丽。
  
  不光周管事,冬萱也吃惊的很,却不敢插话。
  
  ……
  
  张妈妈对萧袭月说的老爷要来接她的话半信半疑,但她心肠虽然歹毒,胆量却不大。再说萧袭月一向胆子小、规规矩矩的,按理说不会无凭无据说假话,万一要真是萧将军要接萧袭月回府里,她又怠慢了,恐怕惹火烧身,万一捅出她私自买卖丫鬟的罪,就不好了。
  虽然大夫人对她这勾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萧将军和老夫人那里肯定不会容她。
  
  所以,张妈妈差了丫鬟香鱼来给萧袭月送了套绣兰花儿的蝉纱裙子,给自己留条后路。张妈妈本来叫的丫鬟是香阳,毕竟她才是萧袭月的丫鬟,可香阳那小贱蹄子现在根本不听她使唤!
  
  香阳攀上熙宁园子里管钱的账房张大,那还把萧袭月放在眼里!
   正文 花脸猪头   香鱼托着叠放了兰花儿纱裙的红木盘子,心里正奇怪,这是吹了哪门子歪风?大清早天还没亮就火烧屁股似的让她准备衣裳来伺候茅草院子里那丫头片子,她瞌睡都没睡醒呢!
  
  这盘衣裳里肯定藏了毒粉!不然就是张妈夜里睡糊涂了。
  
  香鱼心情很不爽快,刚走到门外就见冬萱从屋里出来,脸色怪怪的,并且看见她来了立刻面有恐慌之色,支支吾吾的想拦住她。大府大院儿里什么勾心斗角没有,香鱼经验老道,立刻猜出里面屋子有猫腻!
  
  “让我进去,让开!”
  
  “哎呀……”
  
  香鱼三两步绕过冬萱,进屋。
  
  香鱼前脚刚跨进屋,外头冬萱只听“哐啷”一声,是木盘子掉在地上,接着香鱼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瞪了冬萱,噔噔蹬地朝张妈妈的住的地方跑去了。
  
  冬萱大急。
  
  过了不到一刻钟,张妈妈骂骂咧咧的就冲了进院子来,眉目凶残得像要吃人!
  
  此时,周管事正呆呆的立在一旁,贪婪的欣赏看着萧袭月梳妆打扮,冷不防的就被冲进来的张妈妈揪住了耳朵、头发,扯得头皮冒血。
  
  “杀千刀的死色鬼,老娘为了你四处打点、才有你今天,你这吃软饭的软脚虾,居然还敢嫌弃老娘、看上了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周管事平素早已积累了一肚子怨气不能发作,现在又当着萧袭月的以及其它俏丫头的面,被劈头盖脸的辱骂、殴打,是个男人面子挂不住,积压的火气一下子爆发了!
  
  “疯老婆子你是吃了火药了,你天天骑在我头上拉屎撒尿我都忍了,但是这次我周文昌如果还忍气吞声,才枉为男子汉!”
  
  “男子汉?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这熊样、身无二两肉,连个男人都算不上,也只有老娘瞎了眼可怜你……”张妈妈见周管事居然还敢反抗,更火大了,骂到最后,什么腌臜荤话都骂出来了。
  
  哪个男人受得了被骂“不是个男人”,周文昌又想起萧袭月刚才送他一柄小银簪子,立刻燃起了斗志。他知道那簪子是萧袭月的亲娘留给她的,她向来宝贝得很!送给他,那等于就是有心把她自己托付给他了!他也不能再吃这老婆子的软饭!
  
  张妈妈是出了名的手劲大,两人在萧袭月屋子拳脚相向、厮打成一团,脸盆、桌椅、茶具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一个恶妇、一个色鬼,打得热火朝天、鼻青脸肿,好不热闹。
  
  动静那么大,熙宁园的丫鬟下人们都竖着耳朵听着、议论着,两口子打架旁人劝不得,这两人是姘头,熙宁园里的人都心照不宣,所以也不敢上去帮忙,生怕自己遭殃。张妈妈的侄子是账房的张大,带了七八个小厮杀过来,把周管事捆起来吊在院子里的枣树上一顿暴打!门牙都打断了一颗。
  
  辱骂、嚎丧、痛叫之声,此起彼伏,丫鬟小厮们都胆战心惊的,大气不敢出,凭他们多年在张妈妈淫威下夹着尾巴做奴才的经验,一场不小的暴风雨要来了。
  
  大将军七日后就要从边疆战场凯旋回府,一直在莲溪寺吃斋念佛的沈老夫人上个月就赶回了府,正在整顿府内外、准备迎接大将军。
  
  不管茅屋院子里怎样的鸡飞狗跳,火红羽毛的大公鸡还是百忙中抽了个空档,飞上院墙最后鸣叫了一声。适时东方一轮旭日升起来,光芒万丈,萧袭月正好换好了水蓝色绣兰花儿的蝉纱裙出门来,对上暖暖的朝阳,漫天云霞如血红的蔷薇开遍天空,一切充满了活着的气息!
  
  满院的混乱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相反,她嘴角挂着嘲讽冷然的笑,欣赏着这群丑恶的嘴脸。
  
  一切,就如同这日出,才刚刚开始!
  
  她这辈子,她再也不做路边任人踩踏□□的狗尾巴花,她要活出她自己的颜色,害她的、欠她的,一个都逃不了!
  
  张妈妈伤势不轻,脸肿得老高,又擦了药酒,像个花花绿绿的猪头,下不了地,当日晌午就命人把萧袭月关进了柴房,不许给饭吃,连口水都不让,把送来的兰花儿裙子又扒了回去,把之前的烂布衣裳又扔给她。不过萧袭月并不在意那衣裳,不过是个下等货色的蝉纱裙子,在皇宫里当抹布都还嫌粗糙。
  
  冬萱既纳闷萧袭月突然的转变,又着干着急束手无策,只有等夜深人静了,才悄悄的摸到柴房,从两巴掌大的小洞外递进来个冷馒头,和一黑土碗的水。
  
  “四小姐,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先垫着肚子。”
  
  萧袭月从小洞里接过水碗,发现水居然还是热的。从灶房来这里,若不是用跑的,水早就凉了。而且这馒头大约也是她省下来的。奴才院里没有那么多剩饭剩菜。
  
  “张妈妈说明天要狠狠的教训你,把她的伤都打在你身上,讨回来,这可怎么办?下午我去求了香阳和张大账房说说软话,可她居然不愿意。香阳也真是太没良心了,以前她抢了四小姐多少好东西啊……”
  
  香阳那丫头长得有几分姿色,心气儿不低,会答应求情才怪!
  
  萧袭月啃了一口馒头,不急不慢的喝了口水。
  
  “不必求人,你且回去安心睡觉,明日,自有转机……”
  
  “转机?”
  
  萧袭月却闭目不再多言。冬萱暗自疑惑,但也不敢多做停留,要是被别人看见她来给萧袭月送吃的,那可就完蛋了!
  
  张妈妈休整了一天一夜,养够了力气,第二天一早就让张大带了几个人去柴房把萧袭月绑了来,就在茅屋外的枣儿树下,用粗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的!
  
  张大是个眼睛细细肿肿的大胖子,盯着小厮捆萧袭月,眼珠转了转,暗暗奇怪:平时萧袭月胆胆怯怯的,怎么现在他们要收拾她,她反倒看起来并不多害怕了?
  
  “给我捆得紧紧的!往死里捆!哎、哎哟……痛死老娘了……居然还敢骗老娘说老爷来接你,哼,没赶你这灾星出府就不错了!”
  
  张妈妈肿着大猪头坐在扑了十层软绵垫的大椅子上。
  
  “张大,把马鞭给老娘拿来,老娘要亲自收拾这小贱蹄子!”
  
  张大靠近张妈妈耳朵,小声道:“大姑妈,虽然这小蹄子是贱丫头生的,但好歹顶着四小姐的名头,要是传到正府里将军知道了,恐怕……”
  
  张妈妈一拍椅子,气不打一处来。
  
  “你怕什么!十几年了你见老爷来看过这小贱蹄子吗?到时候就说生了一场瘟病、病死了,谁会管。再说,天大的事自有大夫人顶着!你还怕落到你身上吗?”
  
  张妈妈刚说完就听见萧袭月一声不屑的冷笑,立刻就怒了!狠狠一鞭子抽过去,萧袭月的本来就破的衣裳立刻又炸开一道口子,手臂上立刻呈现一道红痕!
  
  “小蹄子,你笑什么!”
  
  “我笑你……死期将近,也就这会儿能嚣张了。”
  
  “你竟敢诅咒老娘死!看我不抽死你!连你娘的腿我照样打断,还治不你了!!”
   正文 金贵人物   张妈妈扬起鞭子,还没来得及抽第二下,忽然院门口传来小厮的震声叫喊--
  
  “住手!杜老夫人、大夫人到!”
  
  张妈妈被飞来的一颗石子打中手腕,立时鲜血淋漓,哎呀一声痛叫、丢了马鞭!
  
  “杜、杜杜老夫人……”张妈妈吓得丢了魂儿。
  
  院子立刻涌进来一群锦衣华服的人。北齐有四大贵族,神勇大将军萧家就是其中一个。来人正是将军府上辈分最老的杜老夫人,以及将军夫人郑氏,嫡长女萧华嫣,身后还领着十多个丫鬟小厮,个个都是穿锦缎的,富贵之气逼人。
  
  多么金贵的一群人啊,连鞋边儿上都镶嵌着精致的珠子,满脸仁义宽厚,却正是这群人把她利用榨干、步步逼入深渊!
  
  萧袭月情不自禁的收紧双拳,指尖扎破手心,双眼直直盯着被一群人众星拱月般簇拥着的萧华嫣。萧华嫣现在也不过刚刚十五六的年纪,穿着桑蚕丝锻做的银白闪珠百褶裙,耳朵上红宝石耳坠摇曳生光,头上一朵精致的水粉色牡丹华胜,缀着千金难求的大颗的珍珠珊瑚玉宝簪,双眸如水、丹唇如蔻,眉间再一点朱砂痣,如同从云雾仙境里走出来的仙子。
  
  上一世,无论何时何地,萧华嫣都是最金贵的宠儿,让人一眼看过去就能看见她的迷人光辉。
  
  被挖眼割舌、断手断足岁月,还有惨死的娘亲,鸿泰,慎儿,又齐齐涌入萧袭月的脑海!
  
  多少笔血债!
  
  萧华嫣能用她的美貌瞒天下人,但这回,休想再踩在她的血肉之躯上实现她的皇后梦!
  
  萧华嫣看见被捆在枣树下狼狈不堪的萧袭月,脸上充满同情与怜悯,款款朝她走来,心疼道:
  
  “四妹妹,你受苦了。”
  
  萧华嫣一边说,一边掏手帕给萧袭月擦脸上的泥,又对愣在一旁的小厮怒斥:
  
  “你们这些奴才是要翻天了吗?竟敢捆四小姐,还不快解开!”
  
  萧袭月一身破烂的泥巴衣裳,跟萧华嫣的衣着对比鲜明。小厮得了大小姐的令,才把萧袭月放下来。萧袭月心里冷笑,在下人眼中,只有她萧华嫣才是千金小姐,她不过是根狗尾巴草。
  
  大夫人和萧华嫣长相颇为相似,也是慈眉善目的,平素都十分在意穿着打扮,力求金贵干净,见萧华嫣干净的裙边儿被萧袭月身上的泥灰染了一条泥印子,皱眉低斥:
  
  “华嫣你先起来,裙摆沾上泥像个什么样子,你咱们神勇将军府的千金,又不是野丫头。”
  
  萧华嫣这才不情愿的收回手,站在一旁同情的看着萧袭月。
  
  萧袭月把大夫人的话听在耳里,心头当然明白这话看似在提醒萧华嫣注意形象身份,实则是在老夫人面前骂她下贱、上不得台面,若是换做上一世,她定然早已羞愧得抬不起头,不过,她现在已经不是上一世那个连奴才院都没有出过、任人践踏的萧袭月了。
  
  萧袭月僵硬的嘴角渐渐柔软下来,拉出一个含泪的微笑,双膝下跪朝杜老夫人磕了个头。
  
  “袭月见过祖母?祖母福寿安康。”
  
  大夫人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其它人也暗暗吃了一惊。平常孩子在这种情况下应当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大哭,或者抱着老夫人的腿喊冤,而且这四小姐自小被关在奴才院里,没人教没人养,来的路上就听闻是个胆小怯懦的女娃,没想到此时竟然不紧不慢的跪下向杜老夫人行礼拜见。
  
  杜老夫人本是对这个伴凶兆出生的庶女没有什么好感,但是此刻见她忍着委屈,彬彬有礼的行礼,心里生出几分怜悯。
  
  “起来吧。伤哪儿了?青荇,去叫刘大夫过来,给她诊治诊治。”
  
  “是,老祖宗。”
  
  “红姑,拿家法!”
  
  大夫人见老夫人似有心在这院子里开审,急忙吩咐了身边的丫鬟去搬椅子,也特意大声的吩咐去打些热水、拿套干净衣服,给萧袭月处理下。
  
  将军府的家法是一条九尺铁鞭子,有三指那么粗!张妈妈一听要拿家法,在地上吓得抖如筛糠,连忙朝大夫人投去求救的眼色,大夫人脸上一直平静着,暗暗朝张妈妈投去个警告的眼色。张妈妈意会,明面儿上责罚是少不了,但暗地里,大夫人应当是会救她的!毕竟她跟了她这么多年,这些年甘愿窝在奴才院,也是因为大夫人授意让她看好萧袭月这对贱人母子。大夫人肯定会保她的!
  
  杜老夫人刚刚从莲溪寺回到将军府,正在整顿内外迎接神勇大将军凯旋回府。大将军萧云开提前回朝,刚刚踏进门就冲进来一个全身是伤的青布衣的周管事,跪地大喊冤枉求做主,说是被奴才院里的张妈妈给打的,而且还说府里丫鬟被私自买卖到桐城窑子,这次连四小姐都要卖!
  
  卖丫鬟不说,这回还卖到“小姐”头上了,这是何等大事!
  
  当场一院子的人都听了清楚。要命的是同萧云开一同前来的,还有皇宫里的三皇子秦誉和傅长安公公!要是这事传到皇宫里,皇上最重仁德。这对萧云开的仕途、和萧家女儿的嫁娶出路都是极不利的!
  
  所以杜老夫人才领了大夫人急急忙忙赶来,萧云开则留在前厅,招待皇宫里的尊贵客人。
  
  周管事给带了上来,一脸血疤,门牙掉了一颗,确实被打得惨。账房张大以及一干伙同打人的小厮都被带了上来,各自领了二十军棍,去了半条命。
  
  杜老夫人从前陪同老将军戎马半生,也不是闺阁弱妇,挽了袖子亲自提了“家法”抽了张妈妈四大鞭子!
  
  “饶命啊,老、老夫人,饶命啊……老奴再也不敢了、再也、哎哟哟--不敢了……四小姐,四小姐饶命啊……”
  
  张妈妈被抽得皮开肉绽,在萧袭月脚边滚来滚去,新伤加旧伤,肿着花花绿绿的大猪头痛得龇牙咧嘴,肿成缝的眼睛,正好对上萧袭月低头嘲讽看她的眼神,嘴角还带着丝冷笑。饶她的命?放过这恶妇,他日定会被她反咬。
  
  张妈妈一边痛叫,一边心头大恨。
  
  杜老夫人到底是老了,打了四大鞭子就气喘吁吁打不动了,吩咐贴身伺候的大丫头青荇,让管家把张妈妈先关押黑牢,又吩咐红姑把萧袭月领下去,收拾下行囊,带回将军府。
  
  将军府里的人都知道,黑牢那地儿进去的人大多都是横着进、梳着出,或者干脆就凭空消失不见了。
  
  “老夫人、老夫人,”张妈妈爬过去,涕泪横流,含恨道:“老奴自知罪孽深重,万死、不足以谢罪,但老奴有一事禀告,不求能抵罪一二,但老奴身为将军府的人,实在不愿看见有腌臜人污了将军府的门楣……”
  
  污门楣这种事可不小!
  
  “你说。”
  
  张妈妈回头恨恨盯着萧袭月。“四小姐年纪小小,却不知检点,与周管事私通被老奴撞见。老奴一时气愤,才教训了周管事。”
  
  这话,让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看萧袭月的眼神满是鄙夷与厌恶。果然丫鬟生得种就是上不得台面,烂泥扶不上墙,姑娘家家竟然干出这种事!
   正文 彗星袭月   大夫人厉声责问:“此事当真。”
  
  “老奴句句属实,老夫人大夫人若是不信,可以搜周管事的身,他身上有一枚银簪子,就是四小姐送给周管事的信物。”
  
  大夫人立刻让人去搜周管事的身,周管事支支吾吾、藏藏掖掖,显然有鬼。
  
  周管事心头大骇。
  
  可搜身的下人在周管事身上没搜到簪子,却搜出块肚兜来!肚兜上还绣着“芳兰”二字!
  
  谁人不知,“芳兰”正是张妈妈的闺名!
  
  “这、这--”
  
  张妈妈大惊,她的贴身之物怎会周管事怀里。
  
  周管事也大吃一惊。香鱼却朝萧袭月投去淡淡一撇。萧袭月的银簪,在她手里。萧袭月眸子里划过一丝笑,只是一闪而过。前世,香鱼就是她的丫鬟,一直还算忠心,人也机灵过人,只是没过多久就被大夫人暗暗毒死了。
  
  那日香鱼送衣裳来之后,萧袭月让冬萱给香鱼送了个小布囊,里面装着一文钱,但实际内有乾坤,夹层有一个字条--“跟我,保你荣华富贵”。那一文钱虽是小事,但是已经是她的全部财产,香鱼自然也知道。熙宁园里的丫鬟都是下等的粗布丫鬟,要翻身,只能靠主子。香鱼无主依附,在这儿只怕干到死也没有出路。
  
  这一招棋萧袭月是在赌,好在,她没有赌错。
  
  香鱼进府当丫鬟前,祖上是江湖跑手艺变戏法的,要从别人身上换样东西,简直小菜一碟。
  
  大夫人气不打一出来,杜老夫人气得直要翻白眼。
  
  “把这两个老不知羞的恶奴都关进黑牢!待将军送走贵客之后再发落!”
  
  在将军府犯“淫罪”和“偷窃”是大罪,本应该当即杖毙,眼下三皇子和老公公傅长安在府上,不方便发落。
  
  杜老夫人气得不轻,大夫人也吐血得很,虽然没人敢提,但谁不知道张妈妈是大夫人带来的人,也是大夫人安排来熙宁园的。
  
  老夫人“大发慈悲”,让萧袭月也跟着出了奴才院回将军府,算是她受了这么大罪的抚慰。萧袭月跪地虔诚的谢了礼,脸上泪色却不减,小脸尤为可怜。杜老夫人平素吃斋念佛惯了,威严中也有几分仁慈心软。
  
  “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告诉祖母吧,只要不过分,祖母就应你。”
  
  “袭月能够重回将军府中与亲人团聚,已经没有什么要求了。袭月只是为母亲感到心痛。”
  
  “哦?”
  
  萧袭月这话一出,老夫人、大夫人、萧华嫣等人都有些意外。萧袭月扬起脸来,洗去了泥巴灰尘的脸干干净净。
  
  “熙宁园里的人都知道张妈妈是母亲带来的人,母亲一直宽待下人,却不想张妈妈不但不知感恩,刚才还当着这么下人的面说出‘天大的事有大夫人顶着’的话。虽然袭月一直长在熙宁园里,但素来对母亲的宽以待人、严以治家的美德有所耳闻,张妈妈这样污蔑母亲,袭月只为母亲感到不平,感到心痛。”
  
  萧袭月说得有理有据,大夫人脸色一变,杜老夫人脸一黑,朝大夫人重哼了一声。大夫人连忙低声告罪。
  
  “是媳妇的过失,没有治理好上下,请老夫人责罚。”
  
  “责罚就不必了,你是长房,要谨记这次教训,要是今日这事传到宫中,你当知道后果!!”
  
  “媳妇知错。”
  
  大夫人是平京四大贵族之一的郑国公府的嫡长女,嫁来将军府上一二十年,何曾被这样当众训斥过!心里郁闷不得发作,大夫人斜眼仔细瞟了萧袭月一眼。这丫头片子究竟是故意还是无意,按理说小小年纪,不可能城府这么深。
  
  萧华嫣见母亲被骂,脸上也感到无光,跟在大夫人身旁,随同一道出了熙宁园。
  
  进府走的是侧门,正门只有皇上以及非常尊贵的人来才会开启,今日开了正门,是因为迎接萧云开凯旋回朝。是天大的喜事。
  
  萧袭月被发配到了将军府最偏远的院落,“绿萍院”,院中一池荒废的荷塘长满了绿浮萍,一到这夏季花脚蚊子到处飞。
  
  从熙宁园里跟随萧袭月一道出来的,还有冬萱和香阳,萧袭月又要走了香鱼,所以带了三个丫鬟。萧华嫣是嫡长女,也不过只有两个丫鬟伺候。大夫人本有微词,但是想起现在这个当儿她实在不该再说话,就没阻挠,老夫人看萧袭月在那茅草院子里住了十几年,心里也有些不忍,全当是补偿萧袭月了。
  
  萧华嫣和大夫人默默跟在老夫人身后,老夫人动了一番干戈、气得太阳穴闷疼,本来要去前厅见三皇子,现下也不去了,回去休息了。
  
  大夫人叮嘱萧华嫣:“你先回屋子里整理整理,三皇子此番前来府上恐怕有向你提亲之意。听闻三皇子秦誉与五皇子秦壑都生得一表人才、文武双全,我先去前厅看看三皇子相貌人才究竟如何。”大夫人瞧了一眼萧华嫣沾了一小道泥印子的裙摆,不悦的哼了一声。
  
  萧华嫣知道她娘是在为刚才的事咬牙,安慰了几句,就各自行动了。
  
  萧华嫣刚回到自己的院子,就见庶出的五妹萧玉如和表妹施蔷蔷在等她,显然时闻了风声赶来看情况的。
  
  萧玉如眼睛略细长,眉毛高挑有几分骄纵之貌。
  
  “大姐,那小灾星回来了?”
  
  施蔷蔷眼尖,一眼就看见萧华嫣裙摆上的泥印子。
  
  “哎,肯定是回来了,不然华嫣表姐常年干净得不染纤尘的衣裳怎么会碰上污泥呢。”
  
  萧华嫣母亲被训,本来就够心烦的了,加上她这会儿也没工夫应付她们,她得赶紧收拾妥帖了去前厅,于是托词累了,让两人晚些时候再来。
  
  萧华嫣特意换上了一件白中带点茉莉绿的素雅纱裙,看似简单素雅,但那料子、那做工都是极为精致的!
  
  丫鬟尘雪抱着刚换下来的闪珠裙和沾了灰尘的白手帕,打算送去洗,却被萧华嫣叫住。
  
  “拿去扔了!”
  
  尘雪知道萧华嫣向来有洁癖,赶紧把被萧袭月身上泥巴弄脏的衣裳拿去扔了。
  
  萧华嫣重新梳了发,簪了个精致素雅的碧玉龙凤簪。平京里传闻将军府千金嫡女伴着祥瑞之兆而生,传言是母仪天下的主,加之长相又仙气十足、貌美无双,自从她及笄之后,多少人想求娶,去连门都入不来。暗暗留心的皇子也不在少数。
  
  萧华嫣向来知道自己的身价非同一般,所以她万万没想到,到了前厅居然扑了个空!
  
  三皇子秦誉竟然没等她!说是想先行在将军府里逛逛,任萧云开和郑氏怎么旁敲侧击的提醒萧华嫣要来,他都执意要去转转。
  
  秦誉说是去转转,其实是想看看刚刚没看全的好戏。那差点被卖到桐城青楼的四小姐。是不是就是传闻中伴着彗星袭月凶兆而生的那个?
   正文 似曾相识   秦誉说要逛将军府,大将军萧云开想陪同,但秦誉不太乐意有人跟着,傅长安跟在皇帝身边伺候多年,还能没着点儿眼色?于是便使眼色给萧云开另有要事相商,就留下了萧云开。
  
  萧家的两个儿子都不在家中,萧云开便命了贴身随从萧福引路。
  
  三百年前大齐建立,九十余年前二分为南北齐。北齐这边有老皇都,历史底蕴深厚,为首的就是平京的四大贵族。“三代出贵族”,神勇将军府萧家、郑国公府都是繁荣了上百年的世家。
  
  亭台楼阁,虽不及皇宫奢华,却极有格调,淡雅精致。武将门第实属不易。传言都是将军夫人,也就是郑国公府嫁过来的嫡长女郑氏的功劳。
  
  秦誉一边欣赏美景,一边往府院深处走,不知走了多少时辰。萧福有些着急了大小姐定是已经到了,可三皇子这儿还一点折回去的意思都没有。萧福想要提醒,但是又不敢开口。三皇子素来名声不大正面,从前就听说是个性子冷酷的人,今日一见……确实很冷!他萧福一个伺候人的奴才,万一开口惹恼了他……
  
  萧福战战兢兢犹犹豫豫半晌,抬头才发现,秦誉不见了!
  
  “三皇子殿下,三皇子……”
  
  ……
  
  绿萍院里。
  
  冬萱、香鱼刚收拾好屋子。绿萍院久无人住,角落里蜘蛛网子结了不少,冬萱用竹桠弯了个圈打蛛网。那些长年住在这儿蜘蛛个个吃得腰圆臀肥,吊着丝儿拼命的跑。
  
  “冬萱,不必打了。”
  
  “可是四小姐,这地方本来就蚊子一大群了,再任由这些蛛网……那可怎么住人啊。”
  
  萧袭月轻轻一笑。
  
  “就是要不能住人……”
  
  冬萱摸不着头脑。香鱼脑瓜子灵光得多,暗笑不语,心想,四小姐才十四岁不到,却心思缜密、思虑慎重,只可惜,出身太低贱,娘亲又良善软弱,注定这辈子困难重重。跟随萧袭月对她来说,也是一场赌局。
  
  香阳本来好不容易攀上了张大,结果现在张大自身难保、不知生死,心头郁闷伤心恼恨得跟猫儿抓似的!这会儿立在一旁,瞟着萧袭月心里咒骂。都怪着小灾星,害死她了!
  
  萧袭月哪能不知道香阳想什么,也不理睬她,就让她那么站着。今天白天发生那样的事,她又回了将军府,晚上定然全府上下都要召开“大会”,到时候,她又是众箭之矢。
  
  萧袭月坐进大木桶里洗澡,先前在熙宁园只是简单的擦拭了一下。多少年没有洗过这样的热水浴了!被打入冷宫六年,只有小慎儿为她悄悄烧过一次热水,用那偷偷捡来的废铁水瓢,一点一点的费力的烧,看得她心酸得疼。
  
  先前在熙宁园里大夫人命人拿给她的衣服虽然是锦衣,但是却是下人穿的款式。虽然面上说是“一时找不到像样的”,但谁看不出来,那是让她萧袭月看清楚自己身份!
  
  冬萱看着那下人衣服气愤讽刺道:“小姐,把这烂衣服拿去烧了吧,正好给您热热洗澡水。大夫人也是‘节约’,竟然连套小姐穿的衣服都准备不出来。” 谁信!
  
  萧袭月透过水汽氤氲,瞧了那衣服一眼。
  
  “留着吧,我瞧着它……”萧袭月嘴角勾起一丝笑,“甚好,母亲一番美意,做女儿的怎么能不知感恩。就穿它。”
  
  冬萱闻言正要把衣服理好,等一会儿萧袭月沐浴完毕穿。萧袭月又吩咐香鱼:“香鱼,衣服这般脏,你且拿去‘好好’的洗干净。记住,要‘好好’的洗……”
  
  冬萱有些不解,把衣服递给香鱼。香鱼见萧袭月的眼睛瞟了一眼屋外那块青石头,心里略作思量,明白了过来。
  
  天儿热,干得快,洗洗并不碍事。
  
  萧袭月让三个丫鬟都下去了,她要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虽然已经确定自己重生了,但是这一切还是那么难以置信的不真实,而后那些年的种种磨难如此深刻啊。被剜去膝盖,斩断十指,被挖眼割舌……虽然现在她的身体又完好如初了,但还是忍不住后怕。
  
  临死前关于秦誉的那段回忆又越发清晰。
  
  ‘本殿若爱上哪个女子,必将她刻入骨血,一生不负。’
  
  秦誉被凌迟处死之前,吩咐在他死后送来了那段肋骨雕刻的骨簪,雕做的是银钩弯月,刻着一个“月”字。
  
  前世,她嫁给秦壑为妃,与秦誉是宿敌。他们曾有过数次交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天下相争,向来如此。有一回,秦壑战败,她被秦誉军队所以俘虏送到了秦誉案前。当夜秦誉兽性大发,撕烂了她外裳,差点将她残忍强-暴!所以,前世她是害怕这个男人的。既敬畏他的杀伐决断、智谋无双,又害怕他的传言中的无情冷酷。
  
  记得前世,她第一眼见到秦誉时,他的身边就围绕着一群别人送来的莺莺燕燕,她立刻冒出一个想法:谁若爱上这个男人,定然一辈子伤心。这样的男人不是她萧袭月这样的规矩女人该碰的,所以一直敬而远之。
  
  人人都说,三皇子秦誉最爱两件东西。一是江山,二是女人。秦誉院中妻妾成群,但是他却还是贪得无厌,见到中意的女人就掳走,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当然,大部分女人是趋之若鹜的。一个有权有势,还长得一张妖孽美人脸的男人,几个女人不心动?不过,这些女子都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无一不是独守空房、久之成怨妇。
  
  秦誉对美人的审美也有些神奇,姬妾长相性格都有几分相似,巧合的是……
  
  萧袭月低头看着水面映出的自己。
  
  巧合的是,她的长相气质也属于他的审美偏爱范畴。
  
  萧袭月想了一阵儿,放弃再想。不管秦誉是什么心思,然而那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现在这个时空的秦誉跟她还是陌路人。就算上一世他破天荒的喜欢上了她,那也不关这一世的事。
  
  萧袭月洗罢从木桶里站起身,正好听见身后破旧屏风后传来脚步声,想来是香鱼晒好衣服拿来给她穿了。她从不习惯别人伺候穿衣。
  
  “衣服搭在屏风上吧,我自己来穿。”
  
  脚步声很轻,很稳,绕过了屏风,却没有人回答。
  
  萧袭月略奇怪,回头--
  
  “啊!”
  
  男人!
  
  萧袭月一看自己一丝-不挂,捂住双胸“噗通”一声蹲下藏在木桶水下,可是她洗的是清水澡,不是花瓣澡,根本没有一点遮挡!细白的肌肤,紧张得泛起微红。
  
  “是你--”
  萧袭月一下子怔住。秦誉!是秦誉!萧袭月万万没想到,一转身竟是秦誉站在她身后定定的看着她。自从被萧华嫣陷害,与秦誉衣衫-不整的被“捉-奸在床”之后,她便再没见过秦誉。
  
  他还是和记忆中一样,只是现在的他还不到双十,更年轻。秦誉紧紧的盯着萧袭月,眸子还是那么幽深得吸人,看得她心脏刚刚那一瞬间几乎停止跳动。秦誉一身夜空一样深邃的黑衣裳,黑玉冠,乌黑浓密的长发,配上白皙干净的皮肤,英挺的五官带着一份柔美,但轮廓十分硬朗,男子气十足。
  
  “你认识我?”
  
  “不,不认识。”
  
  “你在撒谎。”
  
  秦誉眉间有一丝不容质疑的薄怒,大手一把抓住萧袭月的手腕,拽到眼前,对视。
  
  两双眼睛,视线相缠。秦誉盯着她眸子,萧袭月呼吸也乱了。
  
  “告诉我,我们是不是曾见过……”
   正文 通房丫头   三皇子跑到了将军府最偏僻的小院子绿萍院,这院子中午才住进了将军府的四小姐。萧云开得知秦誉去见到了萧袭月,立刻大感不好!
  
  清早周管事才来闹了一闹,如果秦誉在遇到萧袭月,萧袭月又哭哭啼啼的一哭诉,平京四大贵族之一的神勇将军府,苛待庶女、自小丢在奴才院,险些被奴才卖去妓-院,那他“仁义无双”英明,岂不都要毁在她手上!他的仕途,儿子的前程都会受到威胁。
  
  萧云开得了汇报,心虚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滴,匆匆忙忙往绿萍院赶,萧华嫣、大夫人也跟随在后。大夫人身边的陈妈妈低声:“夫人,老奴就说不应该把那‘四小姐’接回府,这不,马上就出岔子了。占了大小姐风头不说,还这么快勾搭上--”
  
  郑氏瞪了陈妈妈一眼,陈妈妈立刻闭了嘴。
  
  萧华嫣袖子下纤细的手指扭扯手绢。
  
  “华嫣。”
  
  郑氏提醒的喊了一声萧华嫣。萧华嫣看了一眼郑氏,知道她是在提醒她注意言行,弯出得体的笑意。
  
  “母亲多虑。”
  
  不过一个小小庶女,她何须放在眼里。就算三皇子阴差阳错去了她那里,见上又如何,左右根本不是她敌手。往后的日子,根本不用她出手,都有她受的。
  
  而此刻绿萍院里,萧袭月慌慌张张的穿上了衣服,警惕的盯着秦誉。屋子里实在简陋,连个像样的桌椅都没有。
  
  “三皇子殿下如此直勾勾的看着我,恐怕有些不妥当。”
  
  秦誉看得萧袭月有些发毛,总让她想起上一世在军营中那夜,他如同猛兽发情一样撕裂她衣裳,而她努力反抗着大骂他“猪狗不如的禽兽”“不得好死”之类的话……
  
  “你在笑。”
  
  “没有。”萧袭月否认。那种回忆怎么会笑。不会!
  
  “口是心非的女人……”跟他一样,“我喜欢。”
  
  秦誉也不管凳子脏,一屁股坐下,端起缺了口茶杯子倒了杯茶,发现连片儿茶叶都没有,不由皱眉。
  
  “既然将军府养不起你,不如你跟我回宫中,做我通房丫头。”秦誉将萧袭月上下身材打量了一番,“正合适。”
  
  “三皇子殿下请自重!”
  
  虽说上一世,她于他有亏欠,但她可没忘记上辈子他后院一堆女人,休想让她做他小妾!
  
  秦誉见萧袭月明明心里恨不得他快滚,还努力隐忍着一派冷静,忍不住笑了。这个女子让他有种特别的感觉。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吸引力,牵引着他往这个院子里走,见到她。不过,今日不是闲聊的时候,如果让将军府的人知道孤男寡女待太久,恐怕对她不太好。而且……秦誉不禁摸了摸心口的地方,隐隐作痛……自打刚才进入这个院子,他就有些不适,或者,是喝了这茶水之后?他也记不清了。
  
  果不其然,秦誉正要告辞,萧云开、郑氏就风风火火的赶来了。好在这儿萧袭月的三个丫鬟都在绿萍院里,也不算孤男寡女。
  
  萧云开走进绿萍院,见满院荒芜,池水恶臭,蚊子满天飞,就大感不妙,再走进屋子一瞧,蜘蛛网东挂一块西挂一块,简直跟破庙有得一拼!萧云开回头瞪了一眼郑氏。虽然他对从未见过的四女儿并没有多少感情,但这让三皇子看见,传出去他的名声岂不是。
  
  “我道将军府的庭院都是精致绝伦的,没想到还有这般原生态的地方,以及如此简朴的萧四小姐。”秦誉意思模糊的说。
  
  萧云开哪能听不出来,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
  
  郑氏眼睛里转过一丝思量,立刻挂上体贴的笑,上前拉过萧袭月的手,说不出的贴心,如同拉着自己的亲女儿:“府上其他地方都嘈杂得很,只有先委屈你在这儿呆上一会儿,我啊已经让下人去收拾香竹园了,晚些时候就带你去住。”
  
  萧华嫣闻言抬起头。香竹园是留给她住的呀,她心仪那园子已经许久了。大夫人回看了一眼萧华嫣,萧华嫣立刻明白过来,这时母亲的缓兵之计。
  
  一个傅公公,一个三皇子,都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萧云开小心伺候着,终于把这两尊大佛送出了门。萧袭月若有所思。刚刚她见秦誉的脸色有些苍白,而且是越来越白,似乎在隐忍着不小的痛楚,像是生了病。前世跟随秦壑随军打仗,简单的医理症状她还是会一些。
  
  果不其然,秦誉刚走出将军府,便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昏倒过去。
  
  “来人啊,来人!”
  
  可把傅长安给吓了一大跳,要知道他是奴才,虽不是三皇子的奴才但是到底是一起来的,在他伺候下出了问题,怎么也说不开啊!
  
  “抬回将军府、抬回将军府!”
  
  “快,快请大夫!”
  
  秦誉又被抬回府中。
  
  香鱼在前头一打听到消息,就连忙跑回绿萍院。
  
  “小姐小姐,不好了,三皇子殿下刚出府就吐了好大一口血,昏死过去了。”
  
  “当真?”
  
  “当真,现在大将军急得团团转,大夫去了几个,还在诊断病情。现在将军府里……”香鱼支支吾吾。
  
  “说。”萧袭月已经猜到。
  
  “现在将军府里有下人议论说都是因为小姐你,因为你不吉利……所以才……说要把小姐送回熙宁园的奴才院里,不准留在府上了。”
  
  萧袭月怒从中来。哼,倒是什么都怪在她头上来了。说送回去就送回去?也不问问她萧袭月点不点头!
  
  萧袭月目光落在那壶茶水上,若有所思。
   正文 家法伺候   此时,杜老夫人刚在慈庆园的软榻上迷上眼睛睡着,大清早的经张妈妈那混账事一气,硬是翻来翻去好一阵才眯过去。
  
  哪知道到前脚杜老夫人刚眯着,后脚大夫人身边的丫鬟平灵就提着裙子火急火燎的赶来禀告。
  
  “杜老夫人、杜老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红姑连忙拦住。
  
  “老夫人刚睡下,什么事那么大声吵闹的,咱们将军府不比得别家旁门小院儿,做下人也要有规矩!”
  
  平灵被红姑训得有些委屈,心说确实是大急事啊。
  
  “三皇子殿下一出将军府就吐了一大口血昏倒了,将军把府上的大夫全叫过去了,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没个准信儿,将军拿不准主意到底要不要往宫里报,所以……”
  
  杜老夫人迷迷糊糊一听,噔的坐起来,腿脚略僵硬的连忙下床。
  
  “快,快带老身去诊治三殿下的屋子!”
  
  红姑赶忙扶杜老夫人出门,回头瞪了一眼平灵,低声训斥:“怎么现在才来禀告,要三殿下有个闪失,如何了得!做丫头的要懂得提醒主子,别老闷头缩着。”
  
  平灵连连称是,委委屈屈的跟在杜老夫人身后,心里叫苦:都说一山容不得二虎,从前杜老夫人去莲溪寺吃斋念佛,府里都是大夫人做主,现在杜老夫人回来了,什么事都得她说了算了,可苦了她这跑腿干事的奴才。
  
  杜老夫人出门,跟随的人除了红姑,还有贴身伺候的四大丫鬟,加上平灵,浩浩荡荡一大群,急匆匆的往安置秦誉的本草堂赶,路上又碰上另外两小波人,正是四夫人主仆三人,以及五夫人主仆三人。十几个大府院儿生活的女人凑在一条路上,那嘴哪里歇得下来,说得不外乎就是三皇子秦誉早不吐血晚不吐血,偏偏去了萧袭月那里就吐血了,以及建议赶紧把萧袭月扫地出府的话。
  
  冬萱眼瞧着那浩浩荡荡的一群聒噪女人,急得满头大汗,连忙跑回去告诉萧袭月,拿主意,可刚跑回绿萍院,话还没说完,萧云开身边的贴身随从萧福就来了。萧福板着一张脸,一脸责怪像,仰着鼻孔瞥着萧袭月。
  
  “将军让萧福来叫‘四小姐’半盏茶之内赶到本草堂,傅长安公公、老夫人他们都等着,‘四小姐’动作快点儿,将军说了,若延误了时间家法伺候!”
  
  “半盏茶?那怎么可能……”冬萱急。
  
  “三皇子殿下的病情要是耽搁了、谁担得起责任?四小姐,你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吧。哼。”
  
  萧福说完转身就走,根本不屑多看萧袭月一眼。他跑来绿萍院就已经费了不少时间了,大夫说是三皇子吐血是食物引起的,三皇子殿下在前厅一口水都没喝,只在绿萍院里呆过喝过。老夫人、大将军、大夫人那怒火中烧,摆明是故意让她赶不过去、家法伺候,打昏了背下这黑锅。这个倒霉的‘四小姐’,铁鞭子是挨定了!
  
  “风水轮流转,早上看人抽,晚上啊,嘿嘿,被人抽……”
  
  冬萱一听萧福那么说,两眼泪汪汪。“小姐,你就算从这儿死命跑、跑过去也得一盏茶的时间啊。张妈妈早上挨了鞭子抽,大夫人这回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萧袭月不急不慢的站起来,抽了一边嘴角冷笑了一声。
  
  “谁说我赶不过去……”
  
  “小姐有主意了?”
  
  冬萱、香鱼燃起希望,却见萧袭月没有往去本草堂的路走,而是去了另一个方向……
  
  小姐这是走错方向了?
  
  此时,本草堂。
  
  丫鬟奴才烧水端药得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大屋子里挤着或焦急上火、或幸灾乐祸的各色脸孔。三皇子秦誉正在里屋昏迷不醒,将军府上三个大夫都在里头,扎针诊治。
  
  傅长安“啪”地一拍椅子。
  
  “萧大将军,三皇子殿下好好一个人走进将军府,出来却口吐鲜血,你是不是该给个清清楚楚的交代啊!”他傅长安哪里担得起这责任,于是言语间往萧云开身上推,“三皇子殿下深得皇上宠爱,将军应该知晓,如果勾结某派、故意毒害三皇子……”
  
  “岂敢岂敢,萧某岂敢如此!三皇子殿下定是在绿萍院里不甚吃坏了肚子,傅公公严重了、严重了……”
  
  “老奴是看在萧将军护国有功的份上才呆在这儿给你们机会,要是半个时辰之内再没结果,就别怪老奴不讲情面、立刻进宫禀告圣上!”
  
  “多谢傅公公、多谢傅公公……”
  
  萧云开额头、背心都是冷汗,简直比上阵杀敌还紧张。现在朝廷风声紧,太子是个瘸子,三皇子深得皇宠,要是在他府上出现个闪失,很容易被有心人安上谋反、故意谋害的罪名!那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想他一介将军,居然现在还要给一阉人低声下气,真是撞了鬼了!
  
  萧云开压抑着愤怒,低声问管家萧全:“那孽障来了没!”
  
  “萧福估计还在路上,应该快到了。”萧全安抚,却心知肚明,萧袭月根本不可能那么快赶到。
  
  大夫人和萧云开相视一眼,互相传了个颜色。到时候等萧袭月以来,他就以萧袭月迟到为由,先一顿家法,抽晕过去,然后就说三皇子是在她那儿吃了蚊子爬过的水,坏了肚子。大夫人心里算盘已经打好,到时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萧袭月打回奴才院,永不得出,不,最好是关进黑牢,秘密地……
  
  大夫人心里思量着毒杀萧袭月的计划,脸上里闪过一丝和蔼的笑意。
  
  杜老夫人把儿子、儿媳的算盘看在眼里,也不打算阻止。不管是不是在那女孩儿院子里吃错了东西,她一回府就发生这种事,也是应了她的不吉生辰。
  
  “都怪我,早上一时心软,接她回来,生出这些乱子。”
  
  “老夫人心底善良,向来疼爱子孙,哪里能怪您呢,要怪也是怪媳妇,当时见她可怜才……”大夫人说着,懊悔自责不已,眼睛里闪过泪意,却惹来五夫人潘氏故意一声不屑冷哼。大夫人郑氏看了她一眼,潘氏自顾自喝自己的茶。陈妈妈凑近郑氏耳边,低声骂道:“目不识丁的无知妇,不知礼数,这儿有她喝茶的地位么……”
  
  萧云开看看屋外放着的巨大圭表,针的影子已挪动不少,快到半盏茶的时间了。
  
  “拿家法!”
  
  萧云开手握上九尺铁鞭,满屋子人都尖起眼睛,竖起耳朵,等着看“铁鞭抽人”。
  
  却就在这时,忽听屋外的小厮惊声大喊--
  
  “到、到到了!四小姐,小姐--”
  
  “好好说!”
  
  “四小姐--”
  
  小厮指着屋外西边儿的方向,一屋子人赶忙跑出屋,往西边儿一看--
  
  夕阳烈烈,漫天似火烧。马蹄声铿锵,一绿衣少女骑在烈马上,从火中呼啸而来!身形虽单薄,却让人不禁心头生出一些敬畏。
  
  “吁--”
  
  萧袭月勒住战马,翻身下来,跪在萧云开面前,朗声道:
  
  “拜见父亲,袭月,到了。”
  
  萧袭月仰起头直视萧云开,萧云开这才仔细看清这四女儿的脸,之前绿萍院他根本没有正眼看过她,眼下对上萧袭月一双清亮得逼人的眼睛,心里生出一些心虚、惭愧。
  
  众人一起瞥了一眼圭表,针影子刚好走到辰时。她竟然骑马赶到了!
  
  大夫人惊了一着,这贱丫头居然准时赶了来,那铁鞭子的计划岂不落空!
  
  屈打成招的招数没法用,萧云开、杜老夫人暗自着急。
  
  萧袭月把父亲萧云开和大夫人的变幻的脸色看在眼里,眼里划过一丝冷笑,只是一闪而过,然后道:
  
  “祖母、父亲大人,你们不必忧心,袭月已经知道三皇子殿下为何会吐血不止。”
  
  “大夫都诊断不出来,你还知道了?”
  
  杜老夫人一思量。
  
  “好,你说!说得对,将功抵过,如果说不对,这鞭子你须得受,将军府的规矩乱不得!”
  
  相比一屋子人手忙脚乱,萧袭月不疾不徐,从怀里拿出一颗杨梅。
   正文 杨梅谁种   “三皇子殿下正是误食了杨梅,引发肠胃出血。”
  
  萧云开、杜老夫人一见萧袭月手掌心中的杨梅,大惊失色。
  
  “这东西从何而来!说!”
  
  “你从哪儿捡的?”
  
  “袭月路过闲云亭旁的小园子摘的,袭月听人说三皇子殿下出了将军府就呕出一口血来,袭月猜想那症状正是中了青杨梅的草毒,引发了肠疾。”
  
  萧袭月将杨梅呈上,红姑拿过放手心里给杜老夫人看。
  
  当今皇后闺名有梅,最不喜别人食梅,皇帝便下令平京城中禁种所有与梅有关的植物。这新鲜杨梅出现在将军府,可不是好事,如果现在更害得三皇子误食吐血……那这颗杨梅的来源,可就要命的祸根了!
  
  究竟是谁在将军府里偷偷种了这孽障东西!
  
  傅长安阴阳怪气道:“皇后娘娘最不喜欢别人种杨梅、吃杨梅,半年前刑部李侍郎因为家眷从扬州带来了一筐杨梅被发现,被左迁至楚州边境当盐茶小吏,这事将军应该知道吧。呵!不过萧将军功高,种个杨梅吧,也是小事了,不过也是巧了,让这杨梅还偏跑到三皇子肚子里去了……”谁不知道皇后视三皇子为眼中钉。
  
  “这,这兴许有误会,有误会。”
  
  “对啊、定是误会,指不定是鸟儿吃了杨梅籽儿,路过园子落下粪便生长的。”大夫人掩饰道,然心里有不好的预感,看了眼自己女儿萧华嫣。萧华嫣温柔美丽的脸立刻浮现些许紧张,又竭力掩藏了过去。
  
  萧袭月把萧华嫣的脸色看在眼里,心里知道得清明。萧华嫣最喜欢吃杨梅!前世,秦壑为了满足萧华嫣,把后宫所有果树都拔了、换种上杨梅树,连她凤翔宫里唯一一颗红枣儿树都没能幸免,说是枣树大,影响别处杨梅树的长势。那颗枣树,是她登上后位之日,秦壑根据祖宗订立的规矩亲自为她种的,寓意“早生贵子、喜庆详宁”,传言凤凰会踩着祥云来此枣树上停留,投下龙子凤女。萧华嫣屈居于她之下已是奇耻大辱,只恨不能把她萧袭月的一切都踩在脚下碾碎!哪里容得下那些。
  
  傅长安上下打量萧袭月,只见她皮肤细白,身子消瘦,显得一双眼睛越发的大而清澈。“你就是今儿个才接回府的四小姐?你如何确定三皇子殿下就是误食了杨梅所致?要知道大夫都束手无策,你小小年纪竟敢如此肯定,就不怕胡言乱语耽误了三皇子殿下的病情、被问罪吗?”
  
  萧袭月抬起头,正对上傅长安没有胡子的白下巴,不禁有些失神。那张嘴大多数时候都是刻薄的倒挂着,傅长安宣读赐死她的圣旨的声音,犹在耳边--“江淮大旱、西北又暴雪连连成灾,民不聊生,萧氏庶女伴彗星袭月之大凶兆而生,乃国之大患,特赐鸩酒一杯,金剪子一把,白绫三尺,钦此--” ……“皇后娘娘夜里总是做噩梦,梦见萧娘娘一双眼睛索命似的瞪着她。萧娘娘应当知晓,陛下心地温柔、痴情专一,是最受不得皇后娘娘受半点委屈的。既然萧娘娘已经要死了,这一双眼、一条舌头也再没用处了……”临死时,她求他把她的眼睛挂在宫门口,她要看萧华嫣的报应,傅长安笑她一辈子只会懦弱良善,她不死谁死……
  
  萧袭月双拳紧紧握着,手心被指甲扎得生疼,努力压抑着满腔的恨意。
  
  “袭月在熙宁园时,林大夫曾教袭月看过一些医书,书上有记。”
  
  “那你可记得那书上的有没有写解法?书又在何处?”
  
  “有。书早在去年就被销毁了。”
  
  “住口!萧袭月你休得胡言乱语,三皇子身子金贵岂是你敢乱下定论的!”萧云开生怕再生出乱子。“你懂个什么医术!还不快退下!少添乱。”
  
  大夫人道:“还是让大夫诊治来得妥当,如果诊治出来不是杨梅中毒,若不动家法,恐怕难以向三皇子殿下、傅公公交代。”
  
  如果不是杨梅中毒,而她萧袭月又在傅长安面前牵扯出杨梅一事,那简直是罪不可恕!千刀万剐不足以泄恨!
  
  “如果袭月所言有半分虚假,袭月愿受家法处置!”
  
  “妄言胡说、耽误三皇子病情,按将军府家规,这罪名十鞭家法不为过,你可想清楚了。”大夫人故意把罪名往绿萍院推脱,“刚才大夫也说了,三皇子殿下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才引起吐血,三皇子殿下在你绿萍院里喝了水,莫不是那水不干净,你随意找的杨梅来搪塞吧。”
  
  “如果有错,袭月甘愿受十鞭家法!”
  
  萧袭月丝毫不褪色胆怯,杜老夫人、萧云开、大夫人等人都是暗自吃惊。不到十四岁的年纪,面对这样的事竟然一点都慌张。
  
  五夫人潘氏这才正眼打量萧袭月。这女娃子有点意思。
  
  将军府上家雇常驻府上的三个大夫还在里面为秦誉诊治,诊也扎了,药汤也灌了,没半点进展!秦誉的嘴角还在汩汩溢血。大将军放了话,半个时辰之内诊断不出原因、治不好三皇子,他们仨卷着铺盖卷儿滚蛋是小事,被送进皇宫问个诊治不当的罪,那可是吃不了兜着都走不了啊……
  
  整个将军府一片热锅上的蚂蚁,眼看傅长安给出的半个时辰的期限就要到了。
  
  真是喜事变祸事!萧云开平了边疆那场不大不小的动乱,得了赏赐又得皇帝恩宠,让三皇子、傅长安亲自送他回府,这本是大好事,谁知道一回府就赶上熙宁园奴才院里变卖“主子”的事儿,好不容易平了吧,三皇子去了萧袭月那儿一遭,又给出了岔子!
  
  大夫人与杜老夫人挨得近,陈妈妈故意低声用仅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咬牙切齿:“老夫人,这四小姐果真是扫把星啊,不管三皇子是不是在她那儿喝了水病倒的,她一来府上就鸡飞狗跳,断然留她不得!”
  
  这话可说到杜老夫人心坎儿里了,连连点头。是留不得、留不得啊。
  
  大夫人见状,嘴角几不可见的勾起一丝满意的笑,却柔声安慰道:“老夫人莫心忧,就算袭月生得不详,但老夫人命中福星高照、是咱们将军府萧家的大鸿运,定不会有事的。”
  
  萧袭月把大夫人几人的脸色看在眼里。倒是什么事都往她身上扯了。什么彗星袭月,都是屁话!郑氏编得可真是溜,亏她上辈子一直被她那张和蔼可亲的脸蒙骗那么久,为萧华嫣肝脑涂地的做牛做马做嫁衣。
  
  不过,她那一通医术啊杨梅什么的,确实是胡扯!
  
  是有个林大夫生了瘟病,被丢去了熙宁园,她记得她小时候在他那儿出入过阵子。林大夫死前也确实有心传她衣钵,可是上一世在熙宁园时她根本就不识字!以至于后来回来将军府,没少被人嘲笑鄙夷。
  
  三大夫束手无策,傅长安心急如焚、死活要马上赶回宫禀告圣上定夺。萧云开哪能让他走,他回去那张嘴再把责任往他身上一推,还得了?于是让萧袭月说说林大夫那本医书上的解法。
  
  “你快说,三皇子这病症究竟用什么药治?”
  
  “此病无药可治。”
  
  “什么!!”萧云开差点没自己吐出几口血来,握着铁链鞭子气得发抖,“你卖了半天关子,到最后却说你也不知道!来人,把四小姐捆起来、狠狠的捆。”
  
  大夫人抓住机会,着急、心痛又严厉教育萧袭月道:“三皇子先是在你绿萍院喝了不干净的水,后又因你胡说耽误病情,天下父母心,我们若不大义灭亲,如何给皇上一个交代,你也别怪你父亲,她是为你好。”
  
  天下父母心?呵。萧袭月听在耳里无限讽刺。彗星袭月就是民间说的“扫把星”,能把女儿的名字取成个扫把星的父亲,那是何等的“父母心”啊。萧袭月格外冷静,一字一句,不卑不亢,没有半点退缩与害怕: “此病虽无药可治,但我可治!”
  
  “你??”
  
  “若父亲大人、母亲大人不信,三皇子殿下不需半盏茶的功夫就会殒命在将军府的床榻上!”
  
  此话一出,萧云开握鞭子的手抖了三抖,杜老夫人茶杯落地摔了个粉碎,在场人除了萧袭月无一个不胆战心惊。三皇子要是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死在将军府上,还可能是吃了明令禁种的杨梅,这事可了不得啊!纵然神勇将军府百年基业,也是经不住的!
  
  “好,就让你治,要是治不好……”
  
  “袭月甘替将军府,为三皇子殿下抵命!”
  
  “好,有担当!”傅长安一口应下,“四小姐赶快请吧。”
  
  萧袭月就这么进到了安置秦誉的里屋,三个大夫被她赶来出去,屋里就剩下她与秦誉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