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初相见,昊天龙神   “玉华萧氏,辅神之女到!”一声长喝,自半山腰响起,清音宏亮,令人精神一振。
  白云缭绕,清风阵阵,云端有仙鹤纷飞翩舞,往云顶大殿的阶梯两旁,各色林木济济,落英缤纷。
  风过处,粉色桃花,白色李花,诸色花瓣漫天纷然,似下了场曼妙花雨,伴着殿内散出的檀香气息,熏熏陶醉,宛若仙境。
  阶梯两畔林立的道者,从道德殿门处,直排列到一重殿宫,这段路,共有阶梯一千八百道,道宗之中,修道的道者有九百九十九人,一律身着蓝色道袍,分两边排列,更见威严庄重。
  道者们闻声齐齐地躬身,口道:“恭迎辅神之女。”近千人齐声如此,场面一时肃然神圣,令人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一顶朱红软轿,四人抬着,那轿子丝绒垂帘,金色穗子点缀,小巧而华丽,缓缓进了道门,拾级而上。
  往上,道宗的三位掌教早已在一重殿天门处恭候,见状,便满面堆欢,缓缓地往下迎来。
  当中一人,须发皆白,面色红润,身着素色道袍,两袖缀着阴阳太极象,行走间飘飘然地,风度超卓,更见一身仙风道骨,正是道宗掌教。
  掌教右手边跟随者,是个华发星星的道者。右手边的,却是个青年道人,双眸朗朗,清雅俊秀。
  让玄门道宗三位掌教齐出来相迎,百年来只有一次,如今三人齐出,这来者显然绝非等闲。
  两边的道宗弟子,将近千人,排列的整整齐齐,凝神静气,恭迎萧氏辅神女。
  
  小轿落地,掌教一挥手中拂尘,微微垂眸,温声道:“道宗三子,有请辅神之女,萧氏秀行。”他左手边的俊美道者却略皱了皱眉,望着那纹丝不动的朱红软轿。
  轿子中毫无动静,轿子旁侍立的中年虬髯男子面色一变,正要出声催促,那俊美的道宗青年却走下来,一路到了轿子边儿上,手掌一抬:“水月镜花,万法诸像,破!”
  掌心气劲所至,面前空中竟现出水纹般波动,而后那垂着的轿帘无风而动。
  俊美道者迈步向前,竟探手过去,将那轿帘掀起。
  轿子中,并不见人,只在轿垫子上,放着一块儿翠色玉珏。
  中年男子大惊:“是我亲自送秀行上轿的,一路看得紧紧地,这怎么……”话音刚落,却见那俊美道者伸手将玉珏捡起来。
  手指刚碰到玉珏,那玉珏忽地轻轻抖动起来,顷刻间,便听得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道:“道宗好大的名头,玄天令出,无人敢违,——但若要我甘心情愿留下来侍神,那就先找到我再说,哈,哈哈……”清脆笑声,逐渐消失无踪。
  
  俊美道者望着手中那通体翠绿的玉珏,上头还缀着五颜六色的穗子,方才声音响起的瞬间,玉珏上一阵灵力波动,此刻已经归于沉寂。
  掌教右边的那道人上前,见状笑道:“噫,看样子这一届的辅神之女,倒是个顽劣的性子……”
  忽然听到那虬髯男子在斥责旁侧的小丫头:“秀行究竟去了何处,你是不是知情?回去又如何向族长交代?”
  那小丫头慌里慌张地,口不择言道:“回三爷,小姐去了哪里奴婢不知道,只是听小姐说她才不稀罕侍奉人,她说九渺山的神尊很奇怪……”
  “住口!”男子心头一凛,匆忙打断那丫头的话,急忙对三位掌教打哈哈,“秀行素来娇蛮,让众位见笑了,我现在立刻派人去找……”
  
  “不必了。”秋水君如墨双眉微蹙,凝望着手中的玉珏,淡淡道,“她人就在九渺。”
  微微仰头,手指一弹,手中的那枚翠色玉珏嗖地腾空而起,盘旋一阵,竟往后山飞去。
  
  松涛阵阵,有淡淡松香气息,此处却是白云缭绕,雾霭袅袅,已经是九渺的最高峰,头顶上白云深处,仙鹤翩然飞过。
  萧秀行望着面前偌大天池,据说这温泉天池,是天帝随身的一块温玉,失手落下,才化作满池微温玉液,据《铭仙机》所记,若是恶疾缠身之人,在这温泉池水里泡上一泡,便能百病全消,寻常之人泡上一泡,便能延年益寿,多活上数百年,倘若是大有机缘之人,沾一沾这仙池的水,便能白日飞升成仙。
  秀行望着面前那清澈的池水,想道:“道宗的名头那么大,灵台镜神光所指的,不管是王侯将相还是凡夫俗子,都得来他九渺山侍神,侍神侍神,千百年来却没人说明白,究竟是侍奉的哪一路的神仙,且据我所知,这千百年来到九渺侍神的,竟都是女身……全没一个男子,真正是岂有此理,我看,这其中定有古怪,或许侍奉的是个色神……”
  天池水深处,缓缓地荡出一道微波,层层推叠而来,又归于沉寂,仿佛是被微风吹拂而动的一般,自然而然。
  秀行想到最后,不由地笑出声来,喃喃自语道:“我萧秀行是名门正道中人,做什么要不明不白留在此处,什么灵台镜,玄天令,哼!”
  谁耐烦侍奉他们这个来路不明地神仙,不过既然来到了九渺,自然要试一试这天下无双的天池水了。”
  秀行站定,凝神感应周遭,察觉周围并无人后,便将腰间的桃木剑解下来,放在旁边,又解去外衣,纵身便跳入池水之中。
  刹那间,温热的天池水浸润全身,不由地让人有种焕然一新之感,秀行长叹一声,眯起眼睛道:“果然是名不虚传。”划动双臂,在池水里做游弋状,又想道,“倘若是元初哥哥也能试一试这水的话就好了。”
  
  微微的白气,自水面上缭绕飘起,一朵一朵,仿佛虚幻的白莲。秀行靠在池边,只觉得舒服之极:“也不知他们发现我跑了未曾,九渺山的道宗还是有些能耐的,泡一泡便走就是了,被捉到了便不大好。”心里如此想着,身体却懒懒地,一动也不想动,这池水仿佛有种叫人慵懒的力量,秀行的身子顺着池边滑了下去,急忙伸手撑住。
  池边儿水浅,起初还觉得有趣,咯咯笑着挣扎起身。几次三番之后,身体竟失了力气,顺着池水荡漾往下,一个失神,整个人竟滑入水中。
  
  一线波动,从池水深处,重又缓缓荡开。
  水中的秀行却自看不到,整个人埋首入深水之中,身子腾空,急忙挣扎着欲要起身,不料,目光所及,透过那清澈的水流,却看到……
  似乎是不远处,有什么东西……模样看起来有些古怪。
  秀行瞪大眼睛,紧紧地闭嘴憋住气,心中狐疑,又是玩心大起,便试着向那边游了过去。
  
  白色如云般的衣襟飘动,在水中似莲花盛开,秀行游水过来,水波激荡,重将那白衣荡开。
  人在水中,秀行爆出剧烈的咳嗽,整个人慌忙浮上水面,便是与此同时,天池水荡漾开来,有什么东西,近在咫尺,冒了出来。
  秀行目瞪口呆,湿淋淋地望着面前不知从何处出现的身体,她的目光所及方向,正是那□□的腰部,腰线惊心动魄地,肉体精壮健硕,却又是银白色的长发,贴在腰间,蜿蜒往下。
  
  秀行虽然性子任性顽劣,但她从小因灵根出众,一心修道持圣,从不知“色相”两字,因此一开始竟不知是何物,要近了看够,苦苦思索了这会儿才蓦然醒悟。
  瞬间脸上似要喷出血来,秀行大叫一声,伸手捂住双眼,几乎晕厥过去,极想自毁双目。
  
  耳畔却传来清冷的一声:“你是……谁?”声音很是特别,带着股绝情绝意地味道。
  秀行的心怦怦乱跳,才要大叫,忽然嗅到一股极浓的妖气,滚滚袭身。
  她是天生的灵体,惯能察觉旁人无法察觉的妖气。
  “妖怪!”顿时大惊,来不及羞赧,猛地抬头,依稀却只看见一双极为锐利鲜明的眉眼,眼尾细挑,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
  “你是……”虽看不清那容貌,但浑身上下已经在大叫不适,秀行叫道:“你是妖!”
  
  仿佛惊闻天雷,眼前一阵阵发黑,惊骇莫名。秀行心神巨震,一时想不通,怎么居然会有妖怪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道宗至尊之地,而且如斯猖狂浸泡在天池水中。
  《铭仙机》明明说,妖物是无法靠近天池水的,对他们来说,天池之水,足以让他们魂飞魄散,功力尽毁。
  但她明明察觉此人是妖,怎么回事!
  
  忘了人在水中,心神意乱,脚下站立不稳,身子蓦地向后倒去,天池水漫过口鼻,一时更是慌乱窒息。
  面前之人却蓦地向前,一把抱住她的身子:“是你么?”微微有些声颤。
  “滚开!”秀行大叫,妖气袭体,同灵体相冲,不适的感觉令人阵阵晕眩,加上几番溺水,秀行只觉得从小到大,都未曾有如此狼狈之时,几乎是本能地唤道,“飞剑!”
  岸上寂静不动的桃木剑直飞起来,向着这边极快袭来,那人却动也不动,死死地抱着秀行,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你是谁?!”
  “你爷爷!”秀行又羞又怒,口不择言回骂。
  电光火石间,桃木剑飞到此处,却忽地停顿不前,仿佛撞上了什么,两两相对峙,桃木剑“啪”地一声,化作碎木片片!
  秀行大惊失色,那人却紧紧地擒住了她的脖子:“你到底是谁!”
  秀行咬牙,失去主张,拳打脚踢,但却全然无效。
  “究竟是不是你?”他一声比一声急,非要追问而后罢休。
  秀行喘不过气来,水蒙了眼睛,看不清面前的是何模样:“你……是我,是我!松手!”咳嗽着叫出来暂且妥协以换生机再说。
  那人双眸厉色一收,大手微微松开。
  秀行得了自由,在水中后退了步,双掌交握,哑着嗓子道:“执吴戈,被犀甲,旌蔽日,短兵接!”
  
  五指张开,召唤虚空之风,一道瑞芒自手心腾空而起:“神龙现身,百邪俱伏!”
  随着话音刚落,那原本清净的天池忽然变了天色,阴云密布,云深处雷声阵阵,一道影子,翻滚而至,带着风雷之声,极快而至,阴云中一道巨大影子,盘旋欲下。
  “昊天……神龙?”面前之人的声音,虽带一丝讶异,却仍旧淡淡地。
  阴云略开,神龙露出真容,长须蜿蜒,横眉怒目地望着下方,张牙舞爪。
  秀行咬牙叫道:“神龙,速将这妖物除了!”
  神龙眼若铜铃凝视下方,当空盘旋片刻后,一声吼,身子弓起,极快地直奔下来,挟带万方风雷之姿,天地震动。
  生死顷刻间,那妖怪却抬起手来,手指当空虚虚一点,一道透明结界立显面前。
  便是这轻描淡写地一指,那令群魔都不敢妄动的神龙,竟再也冲不下来,只在结界外的半空,咆哮盘旋。
  刹那间,龙吼震天,两相对峙。
  而那人仰头望着云端神龙,淡淡道:“没想到,昊天神龙……竟然会听一个小丫头的使唤。”那飘渺的声音,依旧从容,丝毫惊惧之意都无。
  秀行气得跳起来:“臭妖怪!竟然如此嚣张!”
  那人淡淡哼了声,秀行此刻才看清他的目光,却见他面上罩了个怪模怪样的面具,只露出口鼻,银发蜿蜒过腰,那一身薄薄的白衣围在身上,被风吹得露出修长的腿,衣摆抖动,几乎掀起到大腿根……比不穿还要令人难堪。
  秀行满面涨红,咬牙哼道:“无耻妖物,看我的金剑!”一把虚光剑跃然手中。
  那人眯起眸子,清冷的声,似玉石飞溅,却又懒懒地:“再叫一次妖物,便让你这丫头化为飞灰。”
  秀行呸道:“不要脸!”跳上前,右臂一挥,剑光凌厉,正欲同神龙来个前后夹击,天池外却忽地有个声音急急传来:“住手!秀行,快些住手!把神龙收回去!”
   正文 两相持,心生不忿   九渺是道宗圣地,普天下修道之人,莫不以能入九渺修行为荣。
  当初妖魔界入侵人界,祸延半壁江山,是九渺山道宗派了五百道众,召唤天下三千道者,齐心协力拦下了妖魔界,九渺的护教尊者秋水君重创了魔界十四皇子,逼得魔界立下血誓,自此不再进犯,才保住了靖平盛世。
  秋水君在这一役之中,斩杀魔将不计其数,传闻一件洁净道袍都被血染透,也从这一战役开始,秋水君得了“神威如岳”之名。
  
  但道魔之战,人人都知九渺山道者之力,对九渺崇尚有加,但九渺山的道宗元老,包括秋水君在内却心知肚明,若是他们身后无那人相助,要击败魔界数万精锐、且震慑住强大无匹地魔皇,简直如螳臂当车。
  人人皆知,九渺山有神尊坐镇,却不知那神尊的来历,能耐几何。
  “神尊”素来深居简出,无人见其真容,无有任何书籍录他事迹,就算是百年来有许多辅神者来侍神,下山之后,却一概都忘却了关于神尊的记忆。
  只是,在九渺最高峰顶,有一面灵台镜,灵台镜光芒所指,便是九渺山的有缘人,历来不管是灵台镜照到何处何人,那人便必定要入九渺,侍神三年。
  此番缘定入九渺的便是萧秀行。
  
  玉华州萧氏一族,族中曾出过朝廷的辅国天师,这新一任的辅神之女,据说天资极高,有望成为新一任的天师人选。
  但辅神女此刻才十五岁而已,要入朝为官,却需要十八岁才能够,在此之前,九渺山的灵台镜光芒所指,恰恰正是萧氏一族。
  但萧秀行是个骄纵顽劣的性子,又加上早先听闻了诸多有关九渺神尊的不佳传闻,因此心中到底不忿,虽然碍于族中规矩,乖乖地上了轿子,中途却到底给她找了个机会,以玉珏化身留在轿中,那玉珏沾染她身上气息,人问话,便答话,要她往东往西,绝不往南往北,精灵的很,因此旁边之人绝看不出来是假的来。
  但到九渺到底并非等闲之地,初一照面,便给那神威如岳的秋水君破了法术。
  
  其实秀行不肯侍神,只因是她自己慧根极好,又性子高傲。
  但放眼普天下,凡是修道之人,无不渴望被灵台镜照中,好有幸成为九渺的辅神者。
  只因辅神三年,大有裨益。譬如原本资质平庸者,三年过后,便成为法术高超的修道之士,最不济,亦能延年益寿,福寿双全,一生无忧。而原本资质上佳,便能开天眼,通鬼神,修成难得的半仙之体,只要自家再多些耐心,白日飞升,指日可待。
  奇怪的是,这百年来所记载的辅神者,全数是女体,更无一个男子。
  自然,这也是秀行对九渺神君猜忌的原因之一。
  
  那声音远远传来,秀行吓得急忙念咒,想将神龙收回,神龙却当空盘旋不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牢牢盯着对面那人。
  而与此同时,另有一道清冽的声音道:“请神君手下留情,此人乃是辅神之女。”
  同秀行对峙的那人闻言手指一动,一道足以令人魂飞魄散的真气消于无形。
  神龙见状,才终于收了神威,巨大身形,缓缓变小,最后没入秀行手心。
  秀行听得那清冽之声,心道:“神君?”正在惊疑,却听得对面那人低声道:“神龙……倒是挺护着这小丫头的。”
  秀行自不知自己已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只还来不及说话,不远处已经有人现身,却在原地驻足不前,那清冽声音道:“请神君收了结界,容我等当面相告。”
  秀行大惊:“神君!不是罢……”心神激荡,眼前一阵阵发黑,隐隐有不妙预感。
  那人却淡淡地一拂袖子,百步开外的数人才得以奔向前来。
  
  秀行忽地想到一件要事,赶紧退后一步,不看那“妖怪”。
  赶来之人当中,那虬髯的汉子,原是萧家的三当家萧宁远,排起辈分,为秀行的三叔,因同秀行最投契,此次便由他来护送秀行入九渺。
  萧宁远奔上来,一把拉住秀行,竖起眉毛喝道:“出门之时我说过什么来者?这里也是你任性胡闹的地方?”
  秀行瞪大眼睛,叫道:“三叔,你没看到我身后有只大妖么?”
  萧宁远一惊,抬手在秀行头顶一拍:“住口,还敢乱说!”惊得声音都在颤,唯恐冒犯。
  秀行抱头,不敢多话,却嘟起嘴来,心道:“一定是我听错了,这妖怪怎么会是神君?”
  
  正在此时,先头那清冽的声音道:“请道兄勿要着急,敢问这位便是秀行小姐么?”
  秀行闻言转头,却见面前站着个身着蓝袍的青年道者,生得甚是俊美,但周身却散发一股无形的凌厉之气,令人不敢直视。
  秀行心中暗暗叫苦,道:“你是谁人?”话音未落,头顶又挨了一下,萧宁远道:“没有规矩,这位是九渺道宗的三位掌教之一,秋水道友。”
  秀行又惊又喜,抱着头望着那俊美道者:“你便是神威如岳?久仰久仰……”大眼睛里闪烁着惊惧同欢喜交织的光芒。
  秋水君略有些意外,正要说话,对面有人冷冷地道:“这个小丫头就是辅神者?”
  
  秀行本正“仰望”秋水君,听了这个讨嫌的声音,便转喜为怒,回过头去正要说话,却吃了一惊,却见面前的“妖怪”,不知何时已经衣冠楚楚,浑身上下,被一袭深蓝色的袍子裹得密不透风,颈间的衣领都高高竖起,里头白色的里衬若隐若现,但那仅露出的下巴上的肤色却更是明净如玉,不逊冰雪。
  就连原本散开的一头银发此刻都绾在头顶,一顶辉煌灿烂的金冠束着,银白金耀相衬,说不出的华美,而除了面上那个怪模怪样的面具,这人简直端庄尊贵地跟身边儿的秋水君有的一比。
  秀行张开嘴,一时不能做声:这实在是太过阴险,且手快,他何时竟穿戴的如此齐整了?
  那么……他那副“出水芙蓉”般的奇异场面,岂非只有她自己看到了?
  
  秋水君略微躬身道:“回神君,正是她,萧氏秀行。”
  那人轻蔑道:“这样无礼粗暴的丫头,该不会是灵台镜选错了罢。”
  秀行闻言大怒:“妖怪!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淡淡道:“我是妖怪,那你又是什么东西?”
  秀行更怒,还要说话,却又灵犀突降地跳到一边,躲开了萧宁远拍下的一掌。
  秀行捂嘴笑道:“这次没打中。”
  耳畔听到那人极冷地一声笑,类似耻笑。
  秀行闻声皱眉,斜睨过去,不悦道:“……你这妖怪笑什么,小觑我?”
  萧宁远啼笑皆非,正欲呵斥,那人却冷冷然道:“你有胆就再叫一声妖怪。”
  秀行哼道:“你让我叫我就叫?我看起来很听话么?”
  那人声音更是冷逾冰霜,道:“我说过,再叫一声,便让你化作飞灰。”
  秀行哪里肯示弱,即刻要反唇相讥:“你……”谁知才吐出一个字,便被萧宁远牢牢地捂住嘴。
  
  秋水君适时出面:“灵台镜所选,就算是错,也得认下。请神君见谅。”
  那人见状,淡淡道:“随意。”拂袖而去。
  秀行目瞪口呆,见他飘然离去,挣扎着叫道:“三叔你放开我……我要让神龙诛了他……”
  萧宁远紧紧地勒着秀行:“再说一句我诛了你!”
  秀行无语泪流,而遥遥地,却传来一声冷淡的声:“唤神龙又如何,他伤不了我……”
  秀行侧目,挣扎着叫:“隔这么远……偷听!有本事回来试……三叔……”
  
  秋水君看看远去的神君,又看看秀行,皱眉道:“奇怪。”
  萧宁远满头地汗:“请道兄见谅,这丫头是有些任性的。”
  秋水君道:“我并非是指这个,而是……神君素来性子随和的很,不会贸然动怒……百年里我只见过一次,那次是为了一件干系极大的……这次同辅神女初次相见,应该不至于的,到底是怎么了?”
  萧宁远见神君走远,不知不觉松开了秀行,却听秀行道:“什么神君!你们都是瞎子么?他根本是只妖怪,喜怒无常也是有的,”忽然沉思望天,“……或许是怕我伤了他,故而恼羞成怒。”
  萧宁远又是一头的汗:“孽障孽障,少说两句!”
  秋水君却含笑道:“说起来,辅神之女为何竟能进入神君的结界中?”
  秀行呆道:“什么结界?”
  秋水君挑了挑眉:“这天池周围十丈,给神君下了结界,不管是仙魔妖兽,连同凡人,一并无法入内。”
  秀行目瞪口呆,叫道:“哪里有,我就这样大摇大摆走进来了,还以为你们九渺大方的紧,连个看守的都无……哦,我知道了,是那妖怪的法术失灵……”
  萧宁远胆寒,小声提醒道:“是神君……”
  秋水君道:“可是方才我们上来之时,便被结界挡住。”
  秀行愕然,而后又得意洋洋道:“定然这妖怪的法术时好时坏,不太灵光之故……”
  萧宁远略微提高声音:“是神君……”
  秋水君摇头:“此等差漏,绝不会出现在神君身上……哦,也许这才是神君大怒的原因,是辅神之女无意中破了他的结界,——对了,每天这个时辰,神君都会在天池中沐浴静修,是不是被打扰了静修,故而……”
  秀行面红耳赤,情不自禁想到方才之事,窘然辩解道:“我才没有下水……哪里会打扰到那臭妖怪?也什么都没看到,我是闭着眼睛地。”一身湿淋淋地,发梢还在流水。
  萧宁远忍无可忍,终于一巴掌打下来:“都说了是神君!还说我们是瞎子,我看你是耳朵聋了!”
  秀行抱着头,心想:“如果说留在九渺的唯一好处,那恐怕就是……不用再受三叔魔掌摧残了。”一时眼泪长流,敢怒不敢言,抬着袖子,悲悲戚戚地擦泪。
  
  秋水君忍着笑:“萧道兄不必如此苛责,辅神之女还未曾熟悉九渺,只要留在此处,以辅神之女的资质,应会渐入佳境。”
  秀行抬头看看秋水君,却见他笑的和蔼,先前身上的凌厉煞气无形中散去许多,秀行心中道:“难得,神威如岳却是个好人。”
  跟在秋水君身后的道众却面面相觑,只有这些被秋水君“□□”出来的弟子们,才打心里明白“留在此处”跟“渐入佳境”的真正涵义到底怎样。
   正文 拜师尊,小施惩戒   萧宁远拽着萧秀行,偕同秋水君将她带回山前,进了重阳殿。
  九渺山道宗的现任掌教真人,名唤澄阳子,左护法掌教是他的师弟虚空道长,“神威如岳”秋水君身为右护法,兼任三重殿的弟子督教。
  秀行入内,抬头一看,却见坐上澄阳子同虚空道长坐定,而正中上座坐着的,却是那位“神君”,九渺山的神君其实是有名号的,只是有些拗口,唤作“清虚玄宁大道神尊”,九渺中人,便只唤一声“清尊”,对外,则称呼为“神君”。
  这称呼秀行其实是知道的,只以为是个白发白眉、仙风道骨的道者,谁知道竟是个妖气滚滚地……正胡思乱想,一抬头望见那人端然正坐在上头,简直想转头跑下山去。
  
  掌教真人澄阳子笑道:“终于回来了,来来,正好赶上时辰,辅神之女行个礼罢。”
  秀行站着不动,盯着那衣冠楚楚的神君,不知为何,一见到他,心中便躁动不忿。
  神君似察觉她的注视,目光一抬,隔着那古怪的面具,只觉得眸色迷离,令人看不清楚。
  但那淡淡地一声冷哼,却极为清晰。
  秀行耳朵灵光,听了这个,当下便挑了眉,亏得萧宁远站得近,在旁边用力一推,低低喝道:“行礼!”
  秀行不敢违抗,便不情愿地磨蹭上前,跪地叩拜,才换来那人极为冷淡地一声:“叫。”
  秀行抬头斜睨,秋水君在旁道:“行了礼,便算是拜了师父,辅神之女……自要叫清尊一声师父。”
  
  秀行目瞪口呆,看看在座诸位“德高望重”,又看看身边儿萧宁远“虎视眈眈”,再瞅那“神君”……叹了口气,嘴里头含糊道:“师父……”她有心弄鬼,便叫的极为低声,听起来似“师父”两字。
  众人并未听出端倪,齐松了口气,只有清尊转头盯着她,似要说话,却被澄阳子从旁道:“如此便好了,嗯……秋水君,你带辅神之女去熟络一下地方罢。”
  
  秀行同秋水君出外,片刻,神君也起身离开,余下萧宁远便同两位掌教攀谈,请澄阳子共虚空道长多多照料秀行。
  且说秀行承蒙秋水君亲自领着,好熟悉九渺各处,秋水君便领着她大略看了一番九渺的光景,九渺峰是天下最高的一座山峰,据闻顶上可接云霄外的天庭。
  九渺山上殿阁亭台无数,奇观景致一时也看不过来。
  大小殿堂也有数百处,一层层地供奉满天神圣,诸如五老六司,七元八极,九曜十都,二十八宿等。
  其中最大的是三座宫殿:大重宫,三清殿,太微殿,分别供奉“女娲伏羲”,“三清道尊”,“四极大帝”,号称三重殿。
  余下的道宗众人歇息、修道功课所在的屋宇星罗棋布,光是数得上名头的,亦数也有九百多座。
  秋水君指点罢了,秀行道:“果然是名门正派,壮丽山岳,如许大气,令人叹为观止。”
  秋水君微微一笑,道:“对了,辅神之女的居处不在此处,而在后山,同清尊修行之处相隔不远。”
  秀行大惊,急摆手道:“我要同他住在一起?不妥不妥!”
  秋水君道:“自古以来,闲杂人等不得去打扰清尊修行,只有侍奉弟子才可近身,此乃规矩。”
  秀行瞪着秋水君,满腹牢骚,碍于此人身份并非等闲,因此也不好尽情倾吐。
  难得秋水君善解人意,笑问道:“辅神之女似还有话要说?”
  秀行摆摆手:“掌教真人,……唔,我叫你神威如岳罢,你别这么唤我,只叫我名字便是,秀行,秀丽之秀,行走之行。这样儿亲切些。”
  秋水君道:“如此也好,其实辅神之女……秀行你拜在神君座下,便可称我一声师叔也可。”
  秀行道:“这是从何说起?”
  秋水君道:“这是道宗传下来的规矩,我们身为掌教,除了正掌教外,其他两位,不管怎地,都要算作神君的师弟,因此你便要唤我一声师叔了。”
  
  眼前景物开阔,山河壮丽,因不知不觉走得极高,将到后山,可见不远处云海滔滔,仙鹤穿行其中,时而长鸣,伴随着云涛清音,实在令人望而忘忧。
  秀行叹了口气,道:“又是规矩,又是规矩……我竟不知道宗居然有恁般多的规矩。”
  秋水君耐心道:“越是名门大派,规矩自然也就多些,不然的话,门下弟子无数,何以约束众人?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么。”
  秀行伸手挠头,道:“师叔你说的有理,可……师叔你别怪我,我只是觉得古怪,九渺山道宗,是天下第一道教圣宗,万人敬仰,神君更是名声在外,传的神乎其神地……可是、可是……在我看来,他分明……分明就是妖啊,莫非你们都看不出来么?”
  秋水君微微愕然,而后笑道:“秀行你的资质果真是极好的,历来的众位辅神者,都未曾如你一般,一照面就能看出神君的本身来。”
  秀行大惊,目瞪口呆道:“你这话……就是承认了他是妖了?”
  秋水君道:“我也并未承认,只是说秀行你的话,不算是错,可也绝非说就是对的。”
  秀行抬手摸摸额头:“唉,你把我弄糊涂了,师叔。”
  秋水君看着她哀叹的模样,笑道:“不急,此事说来话长……慢慢地便会知道的。”
  秀行皱眉,忧心忡忡地道:“好生古怪,我们修道之人,除魔卫道是本分应当……若然是妖,又怎能视若无睹,又怎能容他如此嚣张……不懂不懂。”说着,连连摇头。
  
  两人说到此,秋水君正要再说,忽地停口,向着秀行身后行礼道:“参见清尊。”
  秀行大惊,跟着回身,果然见那人就在身后,什么时候出现地,竟一概不知,秀行还在发愣,旁边秋水君咳嗽一声,秀行嘟嘴,低头道:“参见师……父。”偷偷抿嘴一乐。
  秋水君听她的声音含含糊糊地,心头一动,便看了一眼面前的清尊。
  清尊原地不动,风吹得他一身袍子飘然欲飞,银白色的长发随风舞动,如月华般动人,脸上面具两侧垂着金色丝絩,亦是随风而动,只听他冷冷道:“你回去罢。”
  秀行眼珠一转,却见秋水君道:“是。”果真回头来对秀行道:“秀行,我先回去了,你好生……着。”最后这句,欲言又止,秀行又不笨,自有些明白秋水君是在提醒自己好生“伺候”这位来头古怪派头却极大的神君。
  秀行心中暗暗叫苦,只恨不能跟着秋水君走开,这功夫,秋水君已经离去,秀行眼睁睁地看他身影消失,很是惆怅,却听耳畔一个冷淡的声道:“你恨不得跟他走?”
  秀行本能地道:“是……啊!”话一出口,本能地觉得要糟。
  清尊走到她的跟前,一抬手,捏住了秀行的下巴,秀行大惊,同时便又察觉那淡淡妖气袭身,乍然之间,浑身汗毛倒竖。
  清尊面具后的眸子,隐隐地金影闪烁,那薄薄的红唇微动,道:“小丫头,最好休要轻举妄动,先前未曾杀你,是因许多人在场,如今我杀你如捏死一只蚂蚁。”
  秀行本能地涨红了脸,不知是因他靠得极近羞怯之故,还是因他狂妄口吻愤怒之故,清尊红唇一挑,道:“叫。”
  秀行咬牙:“叫什么?放手!”抬手打在他的手上。
  清尊收手,道:“不叫就滚。——你也该清楚的很,除非是我出口逐人,否则的话,辅神者自动下山,便是九渺之仇敌,你该知道下场如何。”
  秀行咬牙切齿,硬生生压了那心头之火,心中道:“若是我不知道,早就逃了……九渺之仇敌,便是天下道宗之仇敌,亦不容于朝廷,我怎会让萧家因我而累?混蛋……”
  心里头乱想着,嘴里道:“我叫就是了。”
  
  清尊望着她,似在等待。秀行张嘴,含糊道:“狮虎。”低头又是暗笑。
  原来方才,自在重阳殿内,她便一直都刻意压低声音,以“狮虎”相称。因她嗓音低,叫的轻,不知情之人,以为此人吐字不清,也就罢了。
  清尊嘴角的弧度却更甚,那声音却清冷似云顶之雪:“再叫。”
  秀行心中骂道:“臭妖怪,臭妖怪!”嘴里乖乖道:“狮虎。”
  清尊道:“继续叫,叫到我满意为止。”他转身往后,身子飘然而起,坐在临云海的一块大青石之上,姿态曼妙,飘飘欲仙。
  秀行大惊,但他不说缘故,她便无奈,硬着头皮继续含混不清地叫道:“狮虎……狮虎……狮虎……”如此一直重复了几百遍,嗓音都有些暗哑,面前之人,兀自施施然地,连一声让她停口都不曾说过。
  秀行到底年轻,终究大怒,叫道:“到底要叫多少声才够!不叫了不叫了!”
  清尊冷冷地道:“叫到你心甘情愿为止。”
  秀行嘴硬道:“我有说我不甘不愿么?狮虎?”轻蔑望天。
  清尊手托着腮,终于舍得转眸看她一眼:“狮虎?我在你心中,便如狮虎一般?你倒是极心甘情愿啊?”
  秀行大呆,片刻叫道:“原来你、你……你一早就听出来,那你为何不说?你好生奸诈!”
  清尊淡淡道:“我便是想看看你能硬撑到几时,小丫头,你倒是很喜欢一条道儿走到黑,叫,继续,不要停。”
  
  秀行闭上双眸,臆想中自己已经拔腿走了千百遍,或者指着面前这只来历不明的大妖神君的鼻子骂的狗血淋头,但实际上,却终究要先屈服于现实。
  深吸一口气,秀行叫道:“师父!”这回倒是口齿清晰,忍不住又加一句,“行了罢!”
  面前之人,兀自淡淡地,托着腮,头微微歪着:“不行。”
  秀行终究忍无可忍,跳后一步,指着清尊道:“我偏不叫了!臭妖怪,你耐我何!”
  “终于忍不住了?”清尊轻声道,姿势都没有换一下,“有什么能耐,尽管使出来……想召唤神龙是么,也由你。”
  只是,垂着的眸子缓缓抬起,金光迷离里头,望着面前那满脸愤怒的小人儿:她会如何?唤出神龙来决一死战?头也不回赌气跑掉?不管怎样,他只想别让她在跟前出现就是了。
  因自见了她,有一种无端地心烦,千百年都不曾出现过地,此刻却如影随行,让人想灭之而后快。
  倘若她真个召唤出神龙来,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杀了她……一想到这个,浑身的血也有些热起来。沉浸在突如其来地好杀欲望中,清尊并未察觉,此种感觉,同样是千百年间未曾有过的。
  
  秀行双手握拳,面前那双金色的眸子,将她每个动作都看得极为清楚,有几次他一度以为她就要结手势召神龙了,他几乎能听到封印着的神龙,在她体内咆哮欲出……神龙,真的很护着她。
  但……
  忽然之间,跟前的小人儿双膝一屈,跪在地上,大声道:“师父在上,徒儿是无心地,请师父饶恕徒儿这一回罢,都是徒儿性子顽劣,自作聪明,无知莽撞,才得罪师父,请师父您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念在徒儿将来会好好服侍师父的份上,饶恕,饶恕,开恩饶恕!”口里不停说着,竟毫不迟疑地又俯身,像模像样、实实在在地磕了三个响头。
  无人知道,初入九渺的辅神之女萧秀行一跪之时,冷冷清清斜倚在大青石上的清尊神君,心神震动,几乎失态地跳起身来。
  他那样怅然若失又意外地望着跪在地上的那小人儿,有瞬间地懵懂失神,脑中一片彻彻底底地纯净白色,——而清尊以为,一切皆因自己太过意外之故。
  
   正文 旧梦萦,众道围赌   雾气渺渺,琼楼玉宇,连绵不绝,不沾凡尘的一个清冷所在,有道人影,静静地背对而坐,曼妙身段,着一袭红衣,如血鲜艳,如火耀眼。
  看不到容颜,听不到声响,只有种悲欣交集的感觉,似有不祥之事要发生。
  蓦地,一声笑,红衣如云,缓缓飘起,而她所踏足之处,白玉地面,朵朵生莲,血莲,似从地狱中攀爬上来,极快地,原本饱满的花瓣被狰狞变形,最后竟变作曼珠沙华一样纠结纤长的花瓣,张扬着纠结着,似地狱亡灵白骨手指。
  似笑似哭的声响,透过虚空,一点点渗入肺腑,掺杂着至死不忘的伤。
  铺天盖地的痛就这样袭来,似魔手探入体内,硬生生掏心而去。
  
  秀行大喘着醒来,一骨碌滚落地上,幸好地面树叶层叠,并不觉得疼。
  惨叫了声,秀行坐起身子,先伸手摸摸胸口,察觉身上完好无损,才长长松了口气:“怎么又做这噩梦了,幸好,只是梦……”喃喃自语,觉得额头冷嗖嗖地,情知出了汗,本能地抬起袖子,习惯地擦汗,而后便又惨叫起来:“疼疼!”急忙撤手,挥拳捶地。
  一时之间竟忘了,昨日被那所谓的清尊责罚,叫了千百声儿地师父,嗓子都哑了,又加上最后一场声情并茂地“负荆请罪”,下足本钱,头也磕破了,额头上的伤还在,贸然一擦,火辣辣地疼得钻心。
  秀行回想昨日,叹口气捧住头:“作孽……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他许多钱银。”想到昨日受得气,一时沮丧不已。
  夏日浓荫长,山间啼鸟自在,阳光透过玲珑叶片,斑驳光影洒落一身。
  秀行盘腿坐在地上,伸手去戳地上的落叶,树叶间洒落的阳光照在手背上,忽明忽暗。
  秀行看了片刻,终究长吁口气:“罢了,既来之,则苦熬罢,无非三年,难道我会输给个臭妖怪不成。”振作起精神,嘟着嘴啐了几口。
  
  秀行本是睡在亭子里的,做了噩梦,便滚了下来,此刻站起身,耳畔听到清脆鸟鸣,只觉清风拂面,恁般自在,越发觉得先前的一时沮丧很是不值。
  无非三年罢了,倘若那妖怪受不了,提前将她遣走也未可知,何况九渺山,除了那大妖,还有美景同其他德高望重的前辈先修。
  ——何必一叶障目而不见泰山?
  秀行想开了,便觉眼前豁然开朗。
  此处所在是她跟着秋水君游山之时发现,幽静之地,绝少人行。
  昨日她受了教训,一早起身,遵规矩去给清尊请安,谁知人竟不在,她便趁机跑了出来。
  此刻头顶金乌自在,照的她身上暖暖地,秀行深吸几口气,金色的阳光洒落身上,有些亮晶晶地金沙般之物,便缓缓地没入她发间,身上。
  秀行舒展了下手脚,精神振奋,有心在山间游玩片刻,又恐怕那清尊会寻人,便不欲多待,出了亭子,便往清尊居处而行。
  谁知,刚从那小灵官殿经过,便听到耳畔有人说道:“说起来,幸好神君居处在后山,且平日里不许女弟子入内,不然的话,不知竟要如何。”
  秀行听到“神君”二字,便放慢脚步,凑了过去,趴在门口一看,看到小灵官殿院内,几个身着灰色仆役道袍的弟子,正凑在一起,眉飞色舞地不知说着什么。
  
  秀行竖起耳朵,见其中一个弟子道:“素来只听闻女人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但休说是那些俗世女子,就算是蓬莱岛的仙姑们,又有哪个比得过神君?前些日子起了暗潮阴风,竟将几只妖物吹到后山,你们可知?”
  “自是知道的,本来秋水君督教带人前去降妖的,但人赶去之后,却发现那些妖物都早给神君诛灭了。”
  “你们只闻其一,不知其二,可知道那些妖物是如何被灭的?”
  “如何?”弟子们俱都兴奋,有人眼中光芒闪烁,迫不及待道,“莫非神君用了他传闻中最厉害的那招‘上穷碧落’?”
  “错,”被围在中央那弟子一脸不屑,目光睥睨众人,道,“神君用的,是他的脸。”
  一片惊叹,而后哑然,半晌有个弟子低声道:“您老的意思是……”
  那弟子道:“当时督教带领我们众人赶到之时,只余下一只母山魈,那山魈,少说也有七八百年的修行,故而才能顽抗到最后,就连秋水督教亲自上阵,也要同她斗上好一阵,当时情形十分紧张,秋水督教命我们不许轻举妄动,便要亲身上场,谁知那母山魈好死不死,竟往神君扑去……我们众人皆都目瞪口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神君抬手……轻轻地将面罩摘下,那母山魈当场僵在原地,而后鼻血狂喷,心脏爆裂而亡……竟不用一招一式,简直便是吹灰不费。”
  众弟子如痴如醉:“您老人家的意思莫非是……”
  那弟子正色道:“不错,正如大家所想的,这就是传说中的……被迷死了。”
  
  “噗……”在外偷听的秀行听到此处,忍不住伸手捂住嘴,差点儿笑喷出来。
  幸好里头的众弟子心无旁骛,大家伙儿嚷乱纷纷,有人说道:“好了好了,休说闲话,误了正题,大家伙儿在此聚着,不是要赌一赌的么?”
  有人应声道:“是了,差些儿忘了,好,按照惯例,我先来,赌一两银,就一个月罢!”
  旁侧之人耻笑:“一个月?莫非你忘了,上回那个,只捱了十天……此番我赌九天!”
  秀行见他们忽然又开始赌博,又不知赌得什么,便不感兴趣,心中想道:“竟把妖怪迷死了?难道他长得很好看么?果然是妖怪,善于魅人罢了。”
  正走开两步,耳畔听到院内有人叫道:“你们休要太小看此番的辅神者,虽说我们还未见过她真容,但玉华州萧氏,代代相传,也算是有头有脸极有名气的大族,出过许多降妖伏魔的天师……据说祖上还有人入朝为国师……后人不管如何都不会太差罢?”
  秀行万没想到,他们在赌得,竟跟自己有关,当下生生停了步子。只听里头又有个声音道:“那您老赌多少?”
  “同样是一两,赌……半年罢。”
  “半年?”一众耻笑的声儿聒噪起来,“方才说过,那修炼了近千年的妖物都抗拒不了神君,何况只是区区俗世凡女?既然您老把她的来头说得玄妙,那么我保守起见,便也跟着赌三个月罢,三个月,保管她也同样被神君迷得颠三倒四。”
  
  在外头听着的秀行,此刻额角已然挂了大大地一滴汗。
  而院内正在纷纷下注的众道士,忽地听到有人高声叫道:“我赌三年!”
  道士们大惊,纷纷回头望向声音所来方向,却见一个打扮的极为简单朴素的小道士,站在门口,头上还沾着一枚树叶,还算清秀的一张脸,眉眼鲜明生动,尤其那双眼睛,亮闪闪地,却满脸地倔强。
  “你是何人?”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认得,“新来的?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秀行几步上前,一脚抬起,踩在旁边石凳上,将手中一块银子放在中间的石头桌面:“你们不须认得我是何人,只须认得此物便是!”
  众人低头,见竟是赤白醒目地一块银锭,看似足有三两多重,顿时都目中透光。
  有人即刻眉开眼笑:“这位钱道友,又名银大爷,自是熟识的紧!嗯……小兄弟好生豪气,你要赌三年?”
  “是!”秀行双臂交互抱在胸前,撇嘴望天,傲然道:“我就跟你们赌,此番的辅神之女绝不会被那劳什子神君迷住!”
  “好大的口气……”
  “失心疯了罢……”
  众人议论纷纷。
  秀行恼了,大声叫道:“都给我住口,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就算是神君被辅神女迷住,辅神女都不会喜欢他!”
  鸦雀无声。
  而刹那间,天际风云涌动,在如海碧空之后,隐隐似有暗色的影子出没。
  
  那老成点儿的道士,望着秀行傲然神情,小心问道:“为何你竟如此肯定呢?”
  秀行喝道:“因为我就是萧秀行,你们这群不开眼的家伙!”
  说罢又撇撇嘴:“我萧秀行才不会爱上他呢。”
  人妖殊途,那所谓“神君”又是如许讨嫌。
  若非是为了萧家不可随性胡闹,秀行早跑得十万八千里去。
  
  而头顶的云端,暗色的影子不安地窜动,虚空里有低低狞笑的声音。
  世间,曾有言灵一说,看似毫不经意的一句话,谁也料想不到,有一日或许成真。
  然而此时,不管是人,是神,是冥冥之中拨动风云之手,都只一个混沌懵懂。
  谁又能提笔,不由分说地一言定际遇,定终生,定轮回?
  
  秀行说罢,小灵官殿内重又鸦雀无声,只有风吹过,掀动秀行衣襟,将秀行头顶那片树叶子吹动,随风飘然飞舞。
  众道士眼睁睁地望着秀行,而后怔怔地盯着那片树叶悠悠然从她头上飘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地。
  树叶落地的瞬间,小灵官殿的院落之内,顿时爆发出一阵欢悦无比的大笑声。
  道众们皆心花怒放。
  “你是辅神之女?说笑的罢?”
  “辅神者是这幅尊荣?好生其貌不扬……”
  “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口出狂言……”
  有人笑得眼泪沁出,有人靠在树上,捶胸顿足地狂笑,有人盯着秀行:“先前不做声,还以为是个小兄弟呢!哈哈哈……”一脚踩到石块,跌在地上,叫着痛还在笑,委实精神可嘉。
  有人趁机便要赚上一笔:“我赌你三年内必会被神君迷住,这是我全部家当,二两银子,跟你赌!”
  众道士醒悟过来,纷纷参与其中,“我三两!”“我五两!”叫嚷不休,气氛甚是热烈,秀行被围在中央,气得七窍生烟。
  
  又有道者大发善心,甚为同情道:“辅神女,先前来九渺的众位辅神者,个个生得绝色貌美,你算是最……平凡的一位了……”
  秀行咬牙,正在此刻,却听到一个冷冷地声音道:“都聚集在此处作甚?莫非三重殿内的杂事都做完了么?”
  宛如春风洋溢般的小灵官殿院内,顿时寒风萧瑟,先前还乐不可支的众道士,听了这个声音,顿时个个面色大变,简直如丧考妣。
   正文 说端详,一守万年   “还不都去做事!再让本君看到尔等在此消遣,定要按例重罚!”
  那声音一声喝,小灵官殿内的众道士齐齐松了口气:“多谢掌教大人!”脚底抹油,齐齐地跑了个无影无踪。
  原地只留下秀行一人,桌面上还有自己那块孤零零地银子,旁边还有几块,大概是心慌而逃的道士们未来得及取走。
  秀行叹了口气,探手要将自己的银子取回,却先有一只白乎乎地爪子,从桌子底下探上来,抢先盖了上去。
  秀行大惊,本能地缩手回来。那爪子绵软温暖,却来得诡异,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滑,落在那银子上头,耳畔听到一个声音贼兮兮笑道:“到手了!”喜不自禁地口吻。
  
  秀行只觉如梦如幻:“你……”原来这声音浑厚,严肃且冷,先前分明就是神威如岳秋水君,但是此刻,却忽然变得有些猥琐窃喜,一反常态,秀行无论如何想象不到,秋水君竟会以这幅口吻说话。
  秀行呆若木鸡之时,眼睁睁地看那只毛茸茸的白爪,在桌上挠了几下,似乎极力地想将那块银子拨拉回来,但用力了几下,那银子却骨碌碌转动,桌子底下的声音恼道:“噫噫噫,爪子不够长……”发了狠似地用力抓挠几下,终于“哎吆”一声,圆胖爪儿滑了下去。
  秀行双眼瞪得圆圆地,急忙弯腰往桌子下头看,依稀见到一道白影,嗖地闪过。
  ——莫非白日撞鬼?还是在堂堂九渺?
  秀行眨了眨眼,重抬起头来,环顾左右,以及小灵官殿的门口,都未曾见秋水君的影子,她疑惑不解地回过头,却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桌子对面,探出一个毛茸茸白色的猫头来,离奇的是,猫头上居然端端正正地戴了顶道冠,俗话说“道有九巾,僧有八帽”,如今猫头上戴着的,便是九巾中之纯阳巾,本是端正的纯阳巾,戴在一只猫头上,这情形委实古怪之极。
  秀行几乎纵身往后跳出去,煞是吃惊地望着面前戴着纯阳巾的猫,却见它一双猫眼,不知何故竟变得弯弯地,浑似人眉开眼笑的模样,正双眼放光地望着面前猫爪,——爪子里头捧着的,恰恰是方才在桌子上的那几块银子。
  “终于到手了。”此猫竟做人声,窃窃地笑了几声,一只爪儿抬起来,在嘴边捂了捂。
  “一只……猫!”秀行大惊失色,往后跳出一步去,“神威如岳呢?!”
  
  那只怪异无比的白猫闻声,眼神才依依不舍地自银子上移开,看了秀行一眼,说道:“你是在找秋水么?”
  这声音,赫然正是秋水君的。
  秀行惊得色变,伸手捂住嘴,惊骇看它:“你、你是神威如岳?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一只猫!”脑中飞快在想,“难道你的元身就是一只猫?一只猫居然也能修道,且修成这幅模样,真是难得……”
  “住嘴!”猫傲慢地开口,道,“丑丫头,吾是吾,秋水是秋水,方才不过是借他的声音吓退那帮小子罢了。”此刻,猫的声便又变作中性的陌生声音。
  秀行震惊地望着这只会变表情的猫:“你是……猫妖?”看看猫,又看看它头上戴着的道冠,忍不住伸手想去摸一摸是否是真。
  “毫无见识的丫头,真是无礼之极,”猫似看穿她的心事,嗤之以鼻道,低头倨傲地舔舔爪子,“吾乃灵猫是也。”
  秀行呆了呆:“灵猫,……你拿走了我的银子。”猛地醒悟。
  “这是吾的银子。”灵猫转开头。
  秀行道:“原来你是一只贪财猫妖!”
  灵猫浑身的毛微微竖起,大声叫道:“无知丫头,若不是方才吾吓退那些人,你会赔得更多,不知感激,反而污蔑,吾要惩罚你。”
  秀行呆道:“你说什么?你怎知道我会输?”
  灵猫哼道:“吾就是知道。”
  秀行怒道:“我不会!”
  “反正银子归吾,”灵猫不屑,但忽然之间表情转作惊慌,张开爪子当空挥舞,叫道:“慢,且慢!”
  秀行不知发生何事,却见灵猫身子悬空,竟是被人提着后颈皮揪了起来,灵猫奋力挣扎,仓促间把银子一一吞下肚子,才松了口气:“总算保住了……”
  
  “灵崆。”冷冷淡淡的声音道,“你又在捉弄人了。”
  秀行望着单手拎着灵猫的秋水君,唤作灵崆的猫妖在他手中挥舞着短短地毛爪,秀行过去拨弄两下,早不见了银子的踪迹。
  秋水君见她如此,便道:“这只猫好吞金银,秀行以后要多提防它些。”
  叫灵崆的猫嚷嚷叫道:“什么叫做这只猫,叫吾灵崆大人!提防什么……你当吾堂堂地灵崆大人是贼么?”
  秀行上前一步,俯身去挠那雪白的猫肚子:“把我的银子吐出来。”
  灵崆正扭动着叫得起劲,见状浑身的毛尽数竖了起来,叫道:“无礼丫头,走开!竟敢摸吾堂堂灵崆大人的肚子!秋水,把吾放下,吾要一口吞了她。”
  叫嚷至此,忽然停下,掀动粉色的鼻子嗅了嗅,重又怪叫道:“噫,她身上有股极好闻的味道……”
  
  秋水君面色一沉,道:“灵崆,九渺山的规矩莫非你都忘了么?得罪了神君的后果如何,我想你不会想要试试。”
  灵崆顿时便蔫头耷脑:“总要提他,哼,看来清尊的面儿上,就饶了这丫头。”
  秋水君松手,灵崆轻巧落地,它的身子甚是白胖,难得动作极为灵活,落地后几个起落,已经跑出院门。
  秀行指着那只落荒而逃的猫,刚要说话,秋水君道:“它除了好吞金银,倒是无别的癖好,放心罢。”口吻温和之极,似是怕惊到秀行般。
  他如此一说,秀行反倒不好大惊小怪了,何况名山大川,有一两只“得道”精灵亦不足为奇,君不见前车之鉴?秀行挠头道:“知道了,师叔。”
  
  秋水君带着秀行,出了小灵官殿,沿着山路往上而行,边走边道:“一切可还习惯么?为何你的额头带伤?”
  秀行不愿提昨日之事,便含糊道:“不留神被树枝擦伤了。”
  秋水君早看出那伤绝非是擦伤,却不说破,道:“我来替你疗伤。”说着便站住,秀行亦停下,秋水君抬手,两根手指交叠,缓缓放在秀行额上,手指上一道极温和的白光缓缓而起,秀行只觉得额上一阵清亮,而后却又热热地,极为受用。
  片刻作罢,秋水君一笑道:“好了。”秀行抬手小心摸了摸额头,果然完好如初,一时感动:“师叔,多谢你。”
  秋水君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转身复行。
  秀行站了片刻,便也急忙拔腿跟上,看着他飘然如仙之身影,又一身清逸卓然的正气,想到方才道士们私下所言,忍不住道:“师叔,我有几件事,不吐不快,能否跟你说?”
  秋水君回头看她,道:“何事,你但说无妨。我怎么说也比秀行你大几岁,能为你开解的,自是愿意。”
  秀行望着他清明双眸,心中泛起那隐在面具之后的金色流离眸光,便道:“上回我说神君是妖,师叔你说我说得又对,又不对,我不明白,可否请教?”
  
  秋水君若有所思,点点头道:“既然你一直执着于此,重又来问,我再不说,你未免会有心结……其实此事,当真说来话长,几乎是千年前之事了,我也只是听掌教说才得知的。”
  秀行惊道:“千年前?发生何事?”
  秋水君道:“当时掌教真人才也不过是个刚入门的道童,却也有幸见识了那一场差些改变九渺之事。听闻当时,有一头麝精,仗着修炼数千年,化作人形潜入九渺,那麝精最会迷惑人心神,又法术高强,不知不觉之中,竟被她祸害了掌教,又暗布迷魂法术,将九渺山上千余道众尽数迷惑。”
  秀行越是震惊,道:“果然是弥天大祸,那此事是如何化解的?”
  秋水君道:“这便是神君之功了,传说是神君出手。神君一出手便将麝精掐死,扔在地上,才免了九渺上的众生彻底沉沦,不然的话,再被那麝精为所欲为下去,道众尽数会迷失本性,化作精怪之属,这堂堂的道宗圣地,也将变作妖魔之窟。——因清尊之功德等同救九渺道众再生,掌教便向天祷告,自此奉清尊为神君。”
  秀行呆呆说道:“原来如此,可……看那人那种骄狂讨嫌的性子,总觉得他不似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且他又非修道中人……不会是早跟那麝精有仇罢?”
  秋水君闻言却笑道:“秀行你说的,倒似如神君所言。你有不知,当初掌教要奉清尊为神君之时,神君也是不愿,只说自己是受不了那麝精身上的香味而已。”
  秀行愕然,道:“你看……我说嘛,噫,不过他倒是坦白的紧。”忽然之间色变,“且慢,为了不喜那香味就杀死同类,那倘若有一日我擦了香脂,他亦受不了,出手将我杀死,又怎么办?”
  秋水君摇头笑道:“秀行你多虑了,这么多年来,不管是道众还是辅神者,都同神君相安无事。先前也有些辅神者,喜欢涂脂抹粉……咳,总归并未有事发生。”
  
  秀行听说这些机密,心中思忖片刻,终究又道:“但是,他毕竟也是妖,虽说有护教之功,但封为神君,是否有些太过?”
  秋水君道:“此中自然另有缘由的。神君同一般妖物不同。其实,若说起法力跟修为来,神君恐怕比许多金仙更胜一筹,封为‘神君’,不过也只是一个名号,他自家其实并不在意,但说实在话,这称号他确是受得起的。”
  秀行喃喃道:“妖便是妖,又怎能徇私称神呢?”
  秋水君莞尔,道:“秀行,你可知道天劫么?”
  秀行道:“自然知道的。但凡是非人升仙,便要经历诸般天劫,历经三重天劫后,便可升仙,若再要成大罗金仙,便再应三重,要成正神,还须三重,只是许多人熬到升仙便是了,历经天劫而成正神的精怪,极少才有……如何?”
  秋水君道:“那你又可知道,神君已经历经了多少重天劫了么?”
  秀行道:“我……不知,可他如今仍旧是妖神,恐怕是未曾成功罢。”
  秋水君道:“神君修炼,足有万年,期间经历的大小天劫,不计其数,且每一次都是应劫过了的,并非是秀行你所说的未曾功成。”
  秀行色变,声音亦都变了:“师叔,你说什么?那他为何还是妖?”
  秋水君道:“此事说来,的确有些令人难解之处,据闻当初神君杀死麝精,救了九渺之时,神君已经是历经百劫了的,早就够资格位列仙班,当时的掌教真人亦预言他有神格,且向天庭求封敕‘清虚玄宁道尊’封号之时,天庭也是默许了的,但神君自那时起,却一直以妖身蹉跎至今,本来我们皆都不明……是后来昔日掌教成仙,偶尔回九渺时候说起此事,略透露一二,原来只是神君他自己不愿成仙。”
  
  秀行越发吃惊,嘴巴张大:“不愿成仙?难不成他……他顶这个妖怪的名头,很是得意么?”
  秋水君笑道:“得意与否倒是不知,只是……神君不愿成仙的原因,值得人探究。”
  秀行道:“又有何原因?”
  秋水君道:“曾经有一届的辅神者,同神君关系极好,……听闻神君是在等一个人。”
  秀行的眼睛不停地眨动:“等人?仇人?恩人?好生古怪,他看起来不似是有亲人的,是何等执念,竟叫他等了千万年?”
  秋水君道:“那一届的辅神者,只说了等人这句话,其他便都不明了。”
  秀行皱眉,苦苦思索:“若是等仇人的话,数千年还不忘的仇恨,未免也太心胸狭窄了些,又是怎样的仇恨呢?若是恩人的话……”
  秋水君双眸之中透出沉思之色,望着秀行。
  秀行眨了眨眼,忽道:“对了,其实还有一个猜测?”
  秋水君微笑道:“是什么?”
  秀行笑道:“他会不会是在等他的……情人?”说罢之后,却又捂嘴笑道,“情人?他那副模样,怎会有情人?难道他的情人瞎了眼么?”莫名其妙地有些暴躁,胸口也有些发烫,伸手摸了摸,自顾自喃喃说道:“千百年的等候,哼,就算他有如许耐心,——难道人家就稀罕他等么?”
  
  ——“难道人家就稀罕他等么?”
  ——“难道人家就稀罕他等么?”
  ——“难道人家就稀罕他等么?”
  
  那浅浅低低的声音,透过澄明虚空,一层一层,传了开去。而后散开,细细密密,嘈嘈切切,像是精灵窃窃低语。
  距秀行同秋水君所站的不远处,那层叠山石之后,绿树成荫中,暗影里头,有一道寂静的影子默然而立,蓝色的衣摆随风荡漾,如静水深流,波澜暗涌,无声而动。
  ——金色的眸子缓缓张开,双眸之中闪着熊熊火焰,毁天灭地般张扬激烈。
   正文 受教诲,阳奉阴违   异样地情绪波动,引得周遭虚空之风荡起,吹得花树上花瓣纷舞,洋洋洒洒坠下,当空竟旋舞起来。
  秀行抬头看去,忽地叹道:“师叔,我翻看记录,虽不可追溯源头,但自九渺开宗立派不久,神君便驻山了,我不清楚,为何要让灵台镜特选有缘之人,料想所谓辅神,无非是伺候神君,九渺山弟子众多,何必另挑任选,辅神又究竟有何别的意思?”
  秋水君正定睛看漫天花舞,闻言一笑,望向秀行,道:“你这孩子,倒是跟别个不同,其他辅神者听闻自己被选中,莫不是高高兴兴盛装而来,只有你,喜欢刨根问底,还方一见面便得罪了……哈,也罢,既然你问了,我便将我所知告诉于你,只不过我知道的却也有限。”
  秀行有些赧颜:“师叔你不会怪我多嘴罢,我只是好奇而已,若是不能说的话,就不必告知我。”
  秋水君思忖道:“不会,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这也是极古之事了,因先前我所说的那个缘故,清尊同九渺渊源匪浅,又为九渺所奉神君,自不能有任何差池,但他自身又偏是妖体修成,……当时,掌教向天庭求了封之后,从女娲同人王的大重殿内飞出一道金光圣帖。”
  秀行震惊道:“女娲娘娘同伏羲人王的大重殿?莫非是真神感知,特降神旨么?”
  秋水君道:“正是如此,那道圣神帖上共有九字:‘石中灵,梦中身,万年劫’。”
  秀行听得这一句,懵懂恍惚。
  秋水君又道:“旋即是女娲娘娘圣音,道若想九渺安稳,便将灵台镜安放于金顶玉阁内,灵台镜光芒所指之人,上山侍神,便能定九渺,安天下。”
  秀行回过神来,浑身热血沸腾:“师叔,原来真个是女娲娘娘神旨。”一时之间稍微平息了些对清尊的不忿之心。
  秋水君点头:“灵台镜原本是悬在大重殿内的宝镜,当时的掌教真人将镜子取下,安放于金顶玉阁,便是辅神之来历。”
  秀行道:“既然是女娲娘娘的神旨……那必有用意了,只不过,师叔,侍神到底要做些什么?”
  秋水君道:“便只跟随清尊身旁,做个三年弟子,行弟子侍奉师父之礼便是。”
  “哦……听起来似并不艰难,”秀行似懂非懂,眼珠一转,又问道:“那师叔,历来众人,莫非都不知自家所伺候的乃是大妖本身么?”
  秋水君道:“因辅神者都是半灵体,因此其中数人曾有所察觉。”
  秀行道:“那他们又是如何反应?”
  秋水君望着她,笑道:“她们……嗯,依旧如常。”
  秀行皱眉,摸摸头皱眉自忖:“莫非我是不正常么。”
  
  秋水君听她自言自语,略微沉吟,才道:“秀行,你可知道么,神君他生得……极美。”
  秀行愕然,有些意外地看着秋水君,却见他卓然而立,道袍极为宽大,深蓝色近墨,显得整个人凝重端庄,人如其名,真似秋水般出众。
  “我方才也听过,究竟如何之美?”秀行问道。
  秋水君道:“无法形容。”
  秀行面露不屑之色:“若是妖体的话,自有一股天然……咳,总之男人么,生得那么美作甚,莫非惦记着嫁人么?”
  秋水君正犹豫如何对她说,听她口没遮拦如此,忍不住笑出声来,道:“秀行。”却无责怪之意,略带无奈地笑。
  秀行吐吐舌头:“这些话我只当着师叔面儿说,以后也都不说了。”
  
  秋水君目露嘉许之色:“孺子可教……总之,昔日前来的辅神者,几乎个个都对神君心生……好感。”点到为止,说的甚是含蓄。
  秀行伸手摸额头:“我知道了,师叔的意思是,他们被神君迷住,喜欢上他了。”
  秋水君哈哈一笑,道:“秀行,你的性子很好,丝毫也不扭捏……不过神君一来生得极美,二来,他似乎天生有种叫人为之心动的能力,——这绝非是因他故意,而是自然而然地,详细如何,我却说不上来,你懂么?”
  秀行半张着嘴,极快摇头。
  秋水君笑道:“莫非你毫无感觉么?”
  秀行哼了声,道:“我只是感觉我极讨厌他……”忽地又哭丧着脸说道,“且他也极讨厌我……”
  秋水君望着她生动神情,看着她已然光洁的额头,忍着笑道:“可以想象,只不过这件事有些古怪,神君是千年的不动无明,对你倒是屡屡破例。……但这样的话,我也就放心了。”
  他的声音极低,秀行正在沉思,一时也未在意,张嘴道:“师叔,我忽然有个猜测。”
  秋水君问道:“是什么?”
  秀行道:“师叔你说,我会不会就是他要等之人呢?”
  
  飞旋虚空中的风忽然停了,停得毫无预兆,凌乱飞舞的花瓣树叶,缓缓落了一地。
  秋水君竟未察觉,只因极意外,愕然望着秀行道:“这……何出此言?”
  秀行摸着下巴,望天道:“我总觉得我跟他之间一定有什么深仇大恨,或者我就是他要等的仇人,他似想将我杀死而后快呢……”
  秋水君这才反应过来,复又一笑,才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又在胡说了。”
  “师叔,他是妖,或许真的会杀死我呢?”
  秋水君道:“清尊历经的辅神者数不胜数,从未有一个……被他亲手所杀的,你且安心,不必多想。只要你好好地守礼,他绝不会伤你分毫。”
  秀行只觉得秋水君这话里似有些古怪,一时却又反应不过来,就点头道:“这倒是,他总是会恐吓人罢了,哼,难倒我会怕他么?”
  秋水君见她朝气蓬勃,信心十足地模样,欣慰而笑。
  
  地上的花瓣随风颤抖,像是冬日受寒之人颤着身子。
  秀行问道:“对了师叔,方才你说你放心了,放心什么?”
  秋水君望着她明亮的眸子,微笑道:“我本来还担心你会如那些辅神者一般,喜欢上神君……因此忧虑,这样看来……”
  秀行道:“是师叔你杞人忧天啦,唉,我现在只盼能相安无事,熬过三年去,然后大家其乐融融,分道扬镳,而且……”脸微微红着一笑。
  秋水君看她欲言又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你如此想便好,神君其实不算是个难相处之人,你多留心……勿要惹他动怒便是。”说罢又看看天色,神色中略见温柔,“时候不早,你该回去了。”
  秀行有些不情愿,但到底不能再啰嗦,便道:“师叔,多谢你提点我这些,我牢牢记在心上,那么我先回去了。”说罢,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转身欲走。
  秋水君道:“且慢。”
  秀行站住脚,回头看他:“师叔可还有其他事么?”
  秋水君踏前一步,抬手将秀行发髻上沾着的一枚花瓣取下,放在手心,那花瓣随着微风悠然飘去,而他一笑,笑影温柔动人。
  秀行看得呆了,呐呐道:“师叔?”
  秋水君抬眸看她,当真目如秋水,明澈无尘:“何事?”
  秀行伸手挠挠头,道:“师叔,你先前所说的那些辅神者入九渺……当真个个都对神君动心么?”
  秋水君眉头一动:“是啊,怎么?”
  秀行望着他,道:“难道就没有一个对师叔动心的么?”
  秋水君骤然愣住,竟不知如何回答。秀行却忽地涨红了脸,摆摆手往后一步:“师叔,是我唐突了,我并无别的意思,只不过是想……随口问问,你别放在心上。”
  秋水君望着她晕红的脸颊,温和一笑,道:“不过是闲谈小事罢了,无须介意,好啦,快回去罢,迟了留心神君要怪责你,且记得,万万不可任性忤逆,要听从清尊的话,他自不会为难你。”
  秀行胡乱点头:“放心了师叔,我理会得。”转过身便跑。
  
  才跑几步,身后传来秋水君的叫声,道:“秀行!”
  秀行停下步子,迟疑回头看他。秋水君望着她,遥遥问道:“你方才,为何要问是否有辅神者对我……”
  “啊……”秀行眨了眨眼,望着秋水君犹豫之色,笑道:“因为师叔也生得极美啊!”
  而且平心而论,若是给她来选,她心里头更喜欢这个温和宽容的秋水师叔,神威如岳。
  说罢之后,又慌忙转身,脚不沾地一溜烟地跑了个无影无踪。剩下秋水君在原地,笑着摇头。
  
  秀行跑回了后山,远远地便望见两只守门仙鹤恹恹地,伏在树荫下,一动不动。
  蹑手蹑脚进了牌楼,前头便是清凉殿,自中堂进去,便能直接转入后方居处,秀行脚步轻轻到了清凉殿门口,扒在门扇边儿探头张望片刻,不见清尊人影。
  “或许还未回来……”松了口气,正要迈步从此进去,却听到身后有个冷森森地声音道:“你还知道回来么?”
  秀行惊跳转身,却见身后站着之人,正是清尊,一双金色迷离的眸子,透过面具看过来,他不言语之时,周身散发奇冷无比气息,简直如同冰雪雕像裹了一层道袍罢了。
  
  秀行反应过来,急忙垂手低眉:“参见师父!”
  清尊冷冷地望着她,他的身形甚是高大,秀行年方十五,体态玲珑些,如此低眉垂头之态,更见身形娇小,只到清尊手肘处。
  “你若是以为留在九渺,便是遍山乱行,胡乱玩闹,那便趁早离去。”淡淡地声音,重又响起。
  “弟子绝对不敢如此想。”秀行低着头,一本正经道,“弟子对师尊满心敬爱,以能侍奉师尊为毕生最大荣幸,起先是看师尊不在,才出去找寻的……”
  清尊轻声一笑:“说的极好。”
  秀行低着头,心里已经“千妖怪,万妖怪”地将清尊骂了个遍。
  清尊望着她垂头之态,道:“既然你如此忠心,那你便随我来。”
  他说罢之后,转身而行,秀行大大声道:“徒儿遵命!”
  
  清尊在前,行过清凉殿,便顺着廊下往前,此刻是夏季,庭院里头一株古树郁郁葱葱地,树叶间点缀着白色的小小花朵,清香郁郁馥馥,秀行跟在清尊身后,一边观望周遭,一边望清尊的背影,他蓝色的袍服,袖摆袍摆随风缓缓起伏,那银白色的长发荡漾其中,秀行本离得远,只顾贪看间不知不觉便靠得近了,那发丝随风飘起,有几缕竟飘到秀行面上。
  那发丝随风高高低低,秀行看清尊不曾察觉,便探手拨弄开,正好玩间,冷不防清尊停了步子,秀行急急跟着停下,到底慢了一拍,差点儿撞上清尊身上,匆忙中急探手,勾住旁边的柱子,才生生地将身子拉开去。
  清尊皱眉回头:“你做什么?”望着她紧紧抱着柱子之态,声音却仍旧波澜不起地。
  秀行讪讪地松开手,摸摸柱子道:“师父,这柱子好粗,是什么木材制成的?”
  清尊面无表情,——戴着面具,且也看不出有无表情,半晌哼了声,将手一推,推开旁边门扇走了进去。
  秀行这才发觉已经到了清尊居处,见他未曾发难,便松了口气,正站在门口,听得里头清尊道:“进来。”
  秀行略一踌躇,便迈步进去,道:“师父,你唤我何事?”正说一句,便见眼前蓝影拂动,竟是清尊将袍子解开。
  秀行吓了一跳,急后退了步,色变道:“你想做什么?”
   正文 戏小徒,顽心难改   秀行惊道:“你想作甚?”话犹未落,眼前蓝影闪烁,恍若一片蓝云铺天盖地而来。
  秀行未想到竟如此之快,猝然不及,张手捉去,却仍被盖了个正着,一时之间天昏地暗,闷声叫道:“妖怪你做什么!”
  挣扎间,用力将蒙着头的衣物扯开,总算是探头出来,面前却是清尊戴着面具的脸,贴的极近,阴测测道:“你刚叫我什么?”
  秀行眨眨眼,垂眸一看,见自己手上握着的,赫然是清尊方才身上穿着的那一袭蓝袍,此刻,此人正着雪白里衣,一头银白发丝,同雪衣层层叠叠,互为交错,几看不出哪是衣裳,哪是白发。
  他靠得如此之近,秀行清楚看到那双面具后的眼睛,的的确确是金色的,却并非是太阳的暖色,反而带着一丝凛冽,冷冷地泛着金光。
  
  秀行嗫嚅:“我说……师父你想做什么?”七分惊三分心悸,心中想到秋水君叮嘱的言语,便尽力克制着。
  清尊嘴角一挑:“你以为我要做什么?”越发逼近过来,靠得近越发看得鲜明,见他露出的半边脸肤色明净,如雪似玉,毫无瑕疵,唇红且薄,是种极柔软的玫瑰色,此刻微微抿着,弧度恰好,纵天人妙手,都未必能绘出如此动人之态。
  秀行一眼看到,心中便无端想起秋水君所说“神君他极美”那句,心头一跳瞬间,本能地往后退,谁知退无可退,人已贴在墙壁上,自觉如壁虎一般,紧张地浑身绷直。
  眼见那人似更靠近了些,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喉咙来,无可奈何之下用力抓着手中的衣裳,向上一遮,双眸微闭叫道:“休要再过来了!”
  清尊一怔,他身形高大,此刻抬手抵在墙壁上,低头望着底下的秀行,她的模样甚是可笑,就宛如擎一枚树叶便以为天下人皆看不见的愚人,双眸微合,长睫抖动,乌发白肤,小小个人……
  有那一瞬,清尊觉得好笑之极,嘴角微微扬起,却又在极快间察觉,顿时皱眉,反而寒声冷道:“讨嫌的丫头,难道以为我会对你如何么?”
  
  秀行睁开双眸,听到声儿从头顶来,便仰头去看,她的头微微歪着,乌溜溜的大眼望着清尊,清尊打量面前这双明澈之极的眸子,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阵烦恼之意,冷冷地又道:“难道无人跟你说,你是历来这帮辅神者之中资质最差的?看你这平淡无奇的脸!”探手捏住秀行下巴,左右摇晃。
  “放开!”秀行叫道,抬手打在清尊手上,“色相本就是空,我又并非是靠脸吃饭……喂,放手,挑三拣四地你当是在买菜么?若真个不喜欢我,就去另找美貌女子啊!”
  清尊听到那句“色相是空”,微微一怔,继而道:“你想让我开口放人?做梦。”
  秀行总算挣脱了他的魔掌,撇着嘴道:“那就要委屈师父了,啧啧,对着我这张平淡无奇的脸……”
  清尊听着她略带鄙夷的口吻,不知为何心里痒痒地,便道:“你有自知之明倒是好,倘若我对你这丑丫头做些儿什么,那先前那些女人怕是要羞得个个自裁了。”
  
  他这番话说的甚是刻薄,却又有些“曲折”,秀行是个直脾气,一时反应不过来,抓抓头道:“你是说其他辅神者?为何自裁?”
  清尊本以为她会勃然大怒,见她傻愣愣发文地模样,显然是不明白他话中意思的,他愕然之下便又想笑,绷着脸道:“果然是笨得出奇。”
  这句话倒是直白的很,秀行即刻便明白过来,怒道:“我萧秀行也算是薄有声名,怎么到了你嘴里便又平淡无奇笨得出奇,既然师父你如此不满于我,又何苦两两相厌,即刻换人便是了,让灵台镜再选一次。”愤愤地望着清尊。
  清尊听她说完,不知为何却毫无恼意,笑微微道:“哦?你就如此想让我开口许你下山?我偏不从你愿。”
  秀行皱眉看他:“那便对我好些,我也会乖乖地遵从规矩,大家相安无事,对你而言,三年不是很快便过去了么?将来自有许许多多又美貌又聪明的辅神者前赴后继,就如你所说,在我前头,有许多女子,在我之后,更是不计其数……我实实地不算什么,或许师父你过眼便忘了。”
  
  清尊静静听着,金色眸子始终盯着秀行的脸,直到最后才淡淡地说道:“好大的胆子,竟教训起我来了。”
  秀行气头上,便有些忘乎所以,听了这句,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急忙低头:“我、我不过是说出实情罢了……”
  清尊道:“你说的对,对我来说,三年不算什么,你更不算什么……都是过眼云烟。”说着冷冷一笑,“短短地三年时光,若是白白虚度岂非可惜了。”
  秀行道:“什么白白虚度?”
  
  说话间,却见清尊将白衫的扣子解开,秀行的脸蓦地涨红,急忙转过身去:“你又做什么?为何一点也不庄重?”
  “你都说色相是空了,又何必在意这些?大胆些看又何妨?”清尊的声传来。
  秀行却哪里敢,背对着他自是看不到,身后的衣裳一件件地被扔过来,扔得极准,尽数落在她的头上身上。
  秀行伸手将衫子一件件握住,茫然不知所措回头:“师……”一声未了,眼前人影一晃,依稀望见那英挺的身形,阔肩长腿,勾魂般的腰身,一览无余的……一闪消失在屏风之后,只有一丝缠绵银发,发尾微微荡起,旋即亦消失。
  秀行目瞪口呆,脸上的红却更厉害,心怦怦跳得吓人,急忙闭上双眸,默念:“我什么也未看到!没看到!”
  
  正不知身在何处,耳闻清尊在里头道:“把这些衣裳都去洗干净了。”
  秀行心中震撼未已,又听到这个,顿时惊道:“什么?”
  清尊道:“你不是说要守规矩么,那就去把衣裳洗了……天色不早,早去早回。”
  秀行低头,看看手上抱着的所有衣物,半晌叫道:“我哪里会洗衣?”
  清尊道:“这可由不得你。”
  秀行正还要说,目光转动间,看到里头那人已经走了出来,秀行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见幸好他已重换了一件轻薄的月白衫子,一手微微掩着腰间祧带,一手将银发拂过肩头,抬头望过来,道:“还不快去?”
  秀行看看手中那一大堆的衣物,依稀可见里头有两件雪色的里衣,脸上的红再不能褪:“你……太过了,我、我不去!”一咬牙,将衣裳扔在地上。
  清尊轻轻一笑:“当真不去?”
  秀行叫道:“我不信其他人也需做这个,你是否是故意刁难我?!”
  清尊道:“是故意刁难你又如何?”
  秀行气得脸更涨红:“你不要得寸进尺,你……再怎么说也是男子,就算我同你师徒相称,也不用替你做这些事罢?我、我从未听过有这规矩!”
  清尊道:“那你听过双修么?”
  
  秀行吃了一惊:“什么?”
  清尊道:“你既然是修道中人,自也知道道宗有各种流派,其中有一教宗,可以娶妻生子,精研修炼房中术,便是我所说的双修。”
  秀行跺脚道:“你当我真是傻子么,我自然知道什么叫双修,我不明白……你为何跟我提起这个?”
  清尊道:“我只是想同你说,我不属于任何一宗教派,自古以来,也有师父同弟子双修的前例。”
  秀行大叫:“你做梦!”
  清尊嗤之以鼻:“你心里想什么?我看你是做梦才对,真不知你这丫头哪来的如许自信……哼,只是想同你说,双修都可,洗衣裳又如何?你去不去?”
  秀行松了口气,复咬牙道:“不去不去!你当我是丫鬟么?使唤来去地,我才不要伺候你!”
  清尊道:“你不愿?”
  秀行一扭头:“不愿!”
  清尊道:“那好……”说罢之后,手指在秀行身上一点。
  秀行道:“你做什么?”忽地觉得手脚俱不听使唤,竟俯身将地上的衣裳一件件捡起来,秀行一边捡衣裳一边大骇,“你对我做了什么?”谁知这句未完,忽地又接着道:“我喜欢伺候师父。”
  清尊笑道:“乖徒儿,乖乖去罢,记得把活计都做完了再睡。”
  秀行叫道:“不要!你这臭妖怪,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我喜欢伺候师父。”秀行简直不可置信,那句话便身不由己地冒了出来。
  “你对我做什么了?”秀行大叫,“……我喜欢伺候师父!”
  “我知道。”清尊轻飘飘说完,手指一弹,秀行转身,迈步往外。
  
  秀行心中震惊不已,想要念咒,却不知要念何咒才能破解,心知神魂已被清尊控制,身体似不是自己的,乖乖地往前,拐到了居处后山的静玉池。
  从此刻起,但凡是秀行出声骂清尊,说到一句半句,便必定身不由己冒出一句“我喜欢伺候师父”,秀行起初不信邪,试了几次,终究无语泪流,便闭口不言。
  一直到日落西山,才将些衣衫洗好,原本这些衫子都极干净,连些灰尘都看不到哪里用洗,不过是清尊故意折磨她的手段罢了。
  秀行是大族萧家的贵小姐,哪里做过这些粗活?被法术驱使,稀里糊涂地做完了,一双小手磨得通红,也起了泡,火辣辣地疼。
  抱着洗干净的衣衫回来,眼望着清净殿内灯火通明,秀行忍不住道:“臭妖怪,终有一日我……我喜欢伺候师父。”
  耳畔便听到有人噗嗤笑了声,秀行回头,夜风吹过,那人站在身后,衣袂飘然,似莲花盛开,葳蕤层叠,清绝出尘。
  秀行见是清尊,一时之间双眼冒火,本欲张口痛斥的,谁知道一开口就又是“我喜欢伺候师父”,当真是流利之极。
  
  秀行一句话说完,十分憋火,又看清尊隐露得意之态,便大叫道:“我喜欢伺候师父个屁!”
  清尊却分毫不惊,淡淡说道:“你这个愿望倒极独特,虽有些难度,不过我却可以成全你。”
  秀行大惊,望着这人戴着面具的诡谲容颜、及那周身的冷绝气质,急忙牢牢地闭嘴,心道:“好好……我不跟你这下作妖怪一般见识。”
   正文 藏玄机,老树开花   此后三日,秀行牢记前车之鉴,凡事谨慎小心,不管清尊再如何使唤她,一概忍了,如此果真相安无事。
  且秀行发觉,每次只要她乖乖地遵从清尊使唤,他使唤人的兴趣似乎就不那么浓厚,但倘若她不忿反抗,他刁难的手段便会更胜一筹。
  这便如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又如“敌进我进,敌退我退”一般。
  秀行悟了这点,便诸事都从,就算是心中再多不满,也不再冒冒然宣之于口,免得再来一遭“我喜欢伺候师父”。
  
  是日,清尊一大早便盛装离开玄宁殿。秀行喜不自禁,终于可以不用面对那张诡谲面具了,规规矩矩恭候清尊离开之后,便跳出来遍山玩耍。
  她独自一个人,在后山游荡了半天,便又到前殿来,转了两个殿阁,所遇道者,极少如她般闲散,不是有杂役之职,便忙着修行做功课,之类。
  秀行自小就是个独来独往的性子,不喜呼朋唤友,一个人走来倒不寂寞,转了半日,也将九渺的道观看了三分之一,却觉得累了,正好儿转到个寂静院落,她便坐在廊下歇息。
  秀行坐了片刻,看着天际白云缓缓而过,自想些心事。
  她来九渺之前,虽有些小小不服,但九渺道宗是天下修道者的圣地,因此来侍神倒也不算坏事,秀行便想来道宗之后,或许会对她的自身修为有所进益。
  谁知道来之后才发觉,伺候的是大妖,这且不说,来了这几日,什么都未曾进修,倘若三年都如此,那还了得。
  秀行想到此处,便略觉心燥不安。
  
  “要是元初哥哥知道我在此是如此尴尬的处境,不知会怎样……”秀行叹道,一时又颇为沮丧。
  谁知一声说罢,忽地有个声音从身旁响起:“元初哥哥是谁?”
  秀行吓了一跳,转头却见身边的栏杆上坐着一只猫,正在舔着爪子,一边斜睨着她。
  秀行看看他头上戴着的道冠,认得是前些日子的那只灵猫,不由叫道:“你是那只……”
  话未说完,便见灵猫叫道:“无知的丫头,什么‘那只’!”
  秀行见他如此嚣张,便道:“我记得你叫凌……凌空?”
  灵猫道:“是灵崆大人!”
  秀行抓抓头:“灵崆……大人,……你什么时候来的?”
  灵崆的猫眼弯起来,贼笑兮兮地:“你怕吾听到不该听的么?”
  秀行见他一副不怀好意之态,便道:“我又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灵崆觑着她道:“那元初哥哥是何人?”
  秀行的脸微微发热:“是我的故交友人,如何?”
  灵崆道:“该不会是你这丫头的心上人罢。”
  秀行心头一慌:“才不是,你不要胡说。”
  灵崆定定地盯着秀行,猫眼儿在阳光下不停变化,秀行心头砰砰乱跳,正不知如何,灵崆却忽地腾空跃起,扑向秀行身上,嘴里还叫道:“极好闻的味道,吾忍不住啦……”
  
  秀行吓了一惊,本能地抬手,将灵崆捉了个正着,触手软绵绵地,又带一丝暖意,倒不难受。
  只是灵崆的表情有些古怪,被秀行擎在空中不能向前,便挥动爪儿叫道:“近一些,再近一些……丫头……啊,好久未曾嗅到如此清圣的气息……”
  秀行道:“你想做什么?”歪头在自己身上嗅了嗅,道:“什么很好闻?”
  灵崆被她举在空中,大声叫道:“无礼的丫头,先放吾下来!”
  秀行只好将灵崆放在地上,灵崆颠颠跑到她腿边儿上,尾巴竖起,不停地在她腿上蹭来蹭去,边蹭边发出类似□□的叫声。
  秀行惊骇无比,抬腿做金鸡独立状避开:“你做什么?”
  灵崆忽地一跳,爪儿抱住秀行的另一条腿,牢牢地趴在上面不肯下来:“真是好闻的味道啊,让吾忍不住想……”
  秀行被他吓了一跳,冷不防用力一甩腿,便将灵崆甩脱出去。
  只见一个白胖的猫嗖地飞出去,而后是他愤怒的叫声传来:“可恶的丫头,竟敢如此对吾!”
  
  秀行惊魂未定,防备地望着,却见灵崆当空翻了个个儿,轻快落在地上,呜呜叫了几声,又飞快地跑回来。
  秀行道:“你别过来,你想做什么?”
  灵崆道:“臭丫头,不过是喜欢你身上的味道罢了,胆敢将本大人踢开!”
  秀行道:“我身上有什么味道,你不要胡说!”忽地想到秋水君说过的神君因那麝精熏人故而一把掐死之事,更是不安,抬起袖子深深一嗅。
  灵崆见她之态,嗤笑道:“无知的丫头,又不是什么脂粉或者花香,你这样哪里嗅的出来?”
  秀行不解:“那你怎么能闻到?”
  灵崆傲然道:“因为吾是灵猫,跟尔等凡人不同。”
  秀行道:“我还是不懂,究竟是何味道?”正皱眉苦思,忽地觉得腿边异动,低头一看,却见灵崆又扑过来,
  秀行忍无可忍,叫嚷道:“你离我远点!”抬腿踢动,又俯身去推那猫头。
  灵崆被推的猫脸变形,兀自不肯放爪,挣扎着叫道:“无礼,无礼!还不住手!信不信本大人……喵呜,吃了你!”
  两人正争斗间,忽地听到有人冷然道:“你们在做什么?”
  
  秀行同灵崆听到这个声音,齐齐地都僵了。
  秀行绷紧身子,灵崆的爪儿一哆嗦,顺着秀行的腿滑到脚跟,又急忙死死抱住。
  秀行回头,却望见阳光底下,那人宛若画中仙,飘飘然地正在跟前,出尘清绝身影,正是清尊无疑。
  但最叫人惊愕的是,在清尊肩头,扛着一株极大的树干,几乎有一人腰粗,只是上头只有稀疏翠叶,并无花朵。
  秀行急忙行礼:“师父!”抬腿轻轻一踢,想将灵崆踢开,灵崆却兀自死死抱着她的腿。
  清尊冷冷哼了声,抬手一弹指,灵崆浑身僵硬,遂四爪朝天跌在地上。
  秀行大惊,还以为灵崆死了,急忙将他抱起来:“灵崆,你怎样了?”用力一晃。
  灵崆身子一抖,猛地扑在她怀中,叫道:“就这样抱着吾罢!”
  秀行一惊之下,无奈地白眼相看,正要将他放开,灵崆却先一步跳下来:“我会再来找你的!”头也不回地逃了个无影无踪。
  
  秀行只听得清尊哼道:“算你跑得快。”
  秀行抓抓头,回头看清尊,垂头规矩道:“师父,您老人家怎么这般早回来了?”
  清尊却不回答,只是冷冷说道:“你镇日里说妖怪长妖怪短,以正道人士自居,自己倒是跟妖怪很合得来么。”
  秀行呆道:“师父,你说的是灵崆?可是他身上并无妖气,怎么会是妖?”
  清尊不答,也不否认,只是看她一眼,便转过身。
  他一转身,肩头那几大的树干跟着横扫过来,秀行向后一跳避开,又急忙跟上:“师父,你怎么扛了棵树?……噫,是桃树。”
  清尊不答,秀行便抬手轻轻敲了敲桃木干,喜道:“好似是有年头的桃树了。”
  
  两人一前一后,路上遇到的九渺道者,纷纷避让旁边,垂手低头行礼。
  秀行本以为清尊扛着一株巨大桃木,众人必定会惊疑,谁想竟无分毫骚动。
  一直回到了后山清净殿中,清尊才将桃树放在地上。
  秀行蹲在地上,打量桃树,清尊看她一眼,道:“桃老儿渡劫,我相助他一臂之力,他把元身留下了。”
  秀行抬头看他:“渡劫?那便是成仙了?”
  清尊避开那清澈的目光,道:“嗯……快了。”
  秀行道:“那师父你要棵桃树做什么?”围着桃木转了一圈儿。
  清尊迷离的眸子之中透出一抹茫然色,而后道:“总之……他度过了天劫,这元身便是我的了。”
  秀行道:“哦……”其实似懂非懂地,“可是要这桃树做什么呢?还活着么?总不能当柴烧了,千年桃木,怪可惜的。”
  清尊听了这句,金色的眸子忽然精光暴涨,盯着桃木喃喃道:“都已经飞升了,元身自然无用,只是死木头罢了,我想到了……”
  正在打量桃树的秀行忽地看到桃树狠狠抖了抖,若是桃树是人,那他便是在簌簌发抖。
  
  “古怪。”秀行并未留心清尊的异常,伸手摸了摸桃树,“这桃树好像动了动。”
  就在她的手碰到桃树的瞬间,那本已经没多少翠叶的桃树枝上,忽地冒出几朵粉艳桃花来。
  秀行眼睁睁看着,见状惊喜交加叫道:“师父,居然还能开花,这桃树是活的……”
  清尊皱眉,垂眸看过来,太阳光底下,桃树的枝头生生地又冒出一朵花来。
  秀行手指头摸着那朵粉红色的桃花,叫道:“师父你看,看到了么?”声音甚是喜悦。
  清尊的目光自那桃花上移开,望向她面上,看着如许耀眼的笑容,半晌才复淡淡说道:“嗯……既然能开花,那就算了……”又冷冷扫了那桃树一眼,一拂袖,转身进殿。
  秀行道:“算了?那你本来打算做什么?”听不到回应,回头一看,却见清尊的蓝袍子在殿门口一闪,身影已没。
  
  秀行挑了挑眉,重回头望着桃树,看着他枝头的几朵桃花,眼珠一转,低声道:“桃树,刚才他明明说你飞升了,便是死木头,为何能开花?难道你是怕被当劈柴烧了么?……不过,既然能开花的话,想必也能结果罢?能不能结个大桃给我尝鲜?”
  桃木身重狠狠地抖了一下儿,而后归于寂静,连那本来奋力开放的桃花似都蔫了。
  秀行无端地感觉:若是桃树能晕倒的话,那现在她面前便是一株晕过去的桃树。
   正文 睹真容,无声绝艳   当晚,秀行睡到半夜,隐约听得有声音遥遥传来,她只以为是梦,便未在意。谁知片刻那声音又响起来,不屈不挠地,秀行模模糊糊地听了会儿,似叫的是“辅神者大人”。
  秀行听清这点,便起身道:“谁在叫我?”伸手揉揉眼睛,却见门口有影子闪了闪,道:“大人请随我来。”
  秀行叫道:“喂,你是何人?”
  那影子却已消失,秀行好奇,便起身随之往外,打开门后,见那影子在前,缓缓飘动,不知为何秀行不觉得惧怕,跟着那影子拐来拐去,到了一处所在,秀行定睛一看,却见是白日清尊放倒桃树的玄宁殿外。
  
  月光银白,天青如水,秀行站定了,呆呆望着面前的一抹飘忽影子,——正在桃树边儿上。
  秀行道:“你是何人?为何召唤我?”
  那影子立在桃树上,渐渐地变得清晰了些,乃是个白胡须的伛偻老者,生得倒是和蔼,对着秀行行了个礼,恭敬道:“辅神者大人,老朽正是这棵桃树的元神,冒昧斗胆前来,还请见谅。”
  秀行早察觉他身上并无妖气,是以才未动作,见他自报家门,也不惊讶,便一本正经道:“原来如此,你叫我有事么?若是无事,及早离开罢,要惊动了……我师父,他那脾气,可不是好玩儿的。”
  桃木仙听她如此说,脸上露出苦色,道:“老朽怎会不知神君不能招惹?……咳咳,只是若是不来见一见您,怕是自身难保了。”
  秀行道:“你到底要说何事呢?”
  桃木仙道:“大概辅神者大人有些耳闻,昨日是老朽应劫之日……幸得神君出手相助,如今只等天庭诏谕,便能成仙……按理说老朽该队神君感恩戴德的……”
  秀行见他面有难色,又如此拐弯抹角,不由笑道:“让我猜猜,我师父他那性子,绝非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难道又是心血来潮才出手的?”说着,便走上几步,打量那桃木仙,戏谑道,“不过你还算是个有福的,桃树不是该有味儿的么,竟没惹得他……”说到此,便又想到被清尊无辜掐死的麝精,那精怪怕是临死也不知自己怎地招惹了这尊神罢。
  桃木仙见秀行笑,便也陪笑道:“正是正是,乃是老朽的福分……只不过……”
  “只不过把你的元身桃木扛回来,这倒是有些古怪了,”秀行想不通,便有些不耐烦:“到底有何事你快些说,休要吞吞吐吐地,我困倦着呢,明日还要早起。”
  桃木仙才慌忙说道:“是这样的,老朽虽衷心感激神君大人相助……不然的话老朽的元身怕也要被天雷殛成焦炭……如今老朽只待升仙,神君大人取了这元身原也无可厚非的,可、可……老朽有一请求,请辅神者大人说个情,不要让神君把老朽这元身毁了……”
  秀行道:“你真个怕师父把你当柴烧了?他哪里有这个闲心功夫?”
  桃木仙道:“这这……这倒是不至于,虽不知神君想如何,可……可白日他打量老朽元身之时,就算是元神出窍,也能察觉那股杀意,只怕老朽是不知道哪里惹到神君,只怕他一时动了手的话,咳咳,因此老朽无奈,只好来求您……”
  秀行笑道:“哈哈,怪道白日他说你是死木头时候,你竟当即开了花儿。”
  桃木仙苦笑道:“老朽虽有千年道行,在神君面前却不过如微尘般,虽然最近已经不怎地喜欢开花了,但危难时候,不得以只好献丑了,开得生疏,还请见谅……”
  秀行眼睛忽闪地望着桃木仙,道:“我看开得挺好看的,比那外头的桃花都大,对了,——有桃子吃么?”
  桃木仙一怔,而后笑着道:“有有……不过不是此刻,等老朽升仙了,自有厚赠。”
  秀行咂咂嘴,道:“那便成了,你放心,我看他那模样,也不似是会刻意跟你的元身计较的,嗯,我明儿跟他说,我把你种在这里,你每年记得开几朵花。”
  桃木仙大大地松了口气,深深鞠躬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了。”
  秀行恋恋不舍地叮嘱道:“休要忘了桃子……”
  桃木仙道:“那当然,那当然,绝不敢忘。”
  秀行打了个哈欠,道:“那我回去睡了。”
  
  次日清晨,秀行醒来后,依稀记得昨夜同桃木仙的会面,她是个最重信诺之人,生怕晚了一刻,清尊会对那桃树做些什么,便急忙跳下地,匆忙批了件衣裳便跑出来。
  她同清尊虽都在后山,却住在两处,两座楼阁,中间以通桥架起。秀行飞快地跑过通桥,一边扬声叫道:“师父,师父!”
  秀行跑到清尊所住之处,却见门是半掩的,她轻轻一推便开了,急忙跑进去,左右一看,见榻上空空,屋内亦无人。
  秀行大惊,急忙抽身出来,左右端详一阵,正要先去玄宁殿守着桃树,脚步方动瞬间,目光所及,望见走廊尽头,地面点点白色花瓣。
  秀行心头一动,向着那边跑去,走到尽头住脚,心有灵犀般地向右看去。
  
  清尊的房间周遭,栽种着一株株的花树,在这片,是许许多多的梨树。此刻梨花绽放,如万堆雪般地拱涌而起。
  东风无情,吹落更多花瓣,雪色的梨花瓣落满了半个廊间。
  而就在靠近栏杆处,一人正坐在彼处。
  
  只是着一件轻薄雪白里衣,外头斜斜地披着同色的的罩裳,随风微微地飘拂。
  花瓣在他周遭上下纷然飞舞,枝头的花儿好似亦有人情,顺风向着他的方向竭力招展,似要奋不顾身落下,只为在他发间肩头停留片刻。
  银白色的发丝缠绕肩头,蔓蔓绕绕到腰间,玲珑摆动,惹人遐思。
  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戴着面具。
  冰雪般的肤色,朱红的薄唇,往上,长长地睫毛,蝶翼般微微垂着,掩映底下金色迷离的眸子。
  风过,而他始终静静,只有额角上几缕银色的发丝微微轻摆,身后长发摇曳,衣袂抖动,如小小寂寞地短暂起舞。
  他整个人静默地坐在彼端,浑身似隐隐地有光。
  
  美是极美,无法形容,超脱出他的容貌之外……更有打动人心处,那瞬间,什么神仙,妖怪,凡人……统统忘却。
  秀行才知道秋水君那一句“清尊他很美”,并非夸张其次,却是最简单直白的一句话。
  只是,望见他容颜之时,秀行心中无端地竟掠过一丝淡淡哀伤。
  
  双眉一蹙,清尊转过头来。
  那双金影闪烁的眸子,里头似乎融着太阳的光,炫目之极,令人无法直视。
  “师……师父。”秀行反应过来,急忙低头。
  “哼……还是看到了。”淡淡地一句话,随风而逝。
  秀行茫然,清尊起身,搭在栏杆外的手在脸上一抹,面上便多了那怪异的面具,原来先前他是握在手上的。
  清尊戴好面具,才问道:“何事?”
  秀行垂着头,期期艾艾道:“那个……师父,我有件事想求你。……你能不能别为难那桃木……呃,我们把它种在玄宁殿那里好么?”
  清尊淡淡地哼了声,道:“怎么,一个桃子便能收买你么?”
  
  秀行一惊,脸顿时有些发热,呐呐道:“你怎么知道?”
  清尊道:“桃木老儿是借着他的元身在此,才勉强进了我的结界的,我若连这个都不知,怎么当你的师父。”
  秀行抓抓脸:“师父,那你答应么?”
  清尊道:“我为何要答应,我还要将他当柴烧了呢,想来,听那老儿惨叫的声音……也颇有趣。”
  秀行仿佛又看到桃树晕倒的模样,惨叫道:“不行啊师父!”
  清尊道:“为何不行?”
  秀行讪讪道:“我答应他了啊。”
  清尊道:“那是你之事。本来我并未想好如何为难他,他如此多此一举,我反倒不能放过。”说罢之后,迈步便走。
  秀行情急,转身将清尊的手臂抱住:“师父!”
  清尊怔住,被秀行将手臂一晃,肩头上的一朵梨花便悠然落下,清尊望着靠在自己手臂上的秀行,一时不能言语。
  
  头顶的花瓣洒落,飞雪般扬舞两人之间,落在地上的梨花瓣亦随风而动,仿佛雪涌。
  秀行慌张之际,抱着清尊手臂求道:“师父,我错啦,可是我已经答应人家了,所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我不要当负信之人,师父……求你求你啦。”
  清尊静静地望着她,面具后的眸子里复浮上迷离惘然之色:“……不要当、负信之人?”
  秀行点头:“师父,师父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要为难他了好不好,还可以有桃子吃……”
  清尊正微微出神,却生生地被她这句话唤回心智,唇角一挑,轻声道:“有桃子吃?”
  秀行道:“是啊是啊。”
  清尊道:“你还真容易满足……嗯,那好,要我答应可以,若是那桃老儿送了桃来,我要。”
  秀行目瞪口呆:“师父你不会在意一枚小小桃儿罢?”
  清尊道:“本是不在意的。”笑微微看着秀行,“不过既然你在意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也在意一下又何妨。”
  
  秀行望着清尊离开的身影,痛苦道:“那我岂非是什么也没有么?”又喃喃低语,“——好卑鄙的师父,连个桃子也跟人争抢。”
  清尊已经拐进房门,闻声道:“等我吃完了桃子,桃核可以赏你咂吃。”
  秀行哆嗦了一下,振作精神道:“多谢师父,徒儿忽然不那么想吃桃了。”
   正文 各调头,北辙南辕   秀行煮了白粥,伺候清尊用了早饭。其实秀行自也猜到几分,以清尊的体质来说,他应该早就不须用人间五谷果腹,因此那一日三餐之类,多半也是用来麻烦她的手段。
  譬如每次她煮了粥,清尊只是少少意思一番便作罢,难得他有闲心,一碗粥,吃上两口,便能磨磨蹭蹭地拖半个时辰,似能从中细细地品出人世甘苦来。
  秀行见他好歹地吃过了,便趁机道:“师父,你今日有何事么?”
  清尊道:“如何?”
  秀行道:“师父,你会不会教导我些法术之类?”
  清尊斜睨着她:“你想要学什么?”
  秀行道:“先前的辅神者都学些什么?”
  清尊淡淡然道:“双修之术。”
  
  秀行大惊,向后跳出一步:“不会罢?”
  清尊看她惊慌之态,嘴角一挑,忍了笑道:“你怕什么?求着我都未必肯,少在那做白日梦。”
  秀行伸手摸摸胸口,悻悻然:“就算是梦,也是噩梦。”
  清尊听得分明,哼了声道:“是否要教你什么,还要看我心情……不过今日不成,我有事。”
  秀行道:“有何事?莫非又要出外赴宴?”
  清尊道:“你问这许多做什么?又要趁我不在,出去贪玩?”
  秀行道:“自然不是,我自读些道经,打坐练剑便是了。”说到这里,略觉落寞,随口道,“唉,我的剑给你毁了。”
  清尊不以为然道:“不过是柄破烂木剑罢了,一捏就碎的废物,有何要紧。”
  秀行微微色变:“那是我元初哥哥找名家特意为我所制的桃木剑……”按照她先前的脾气,早就冲撞起来,然而这几日将清尊的脾气摸了个大概,便只说出三四分来,但虽未说完,不满之意却溢于言表。
  清尊略微沉默,片刻才道:“元初哥哥是谁?”
  
  秀行一呆,而后道:“是我家故交之子……”
  清尊道:“他送你剑又是何意?”
  秀行道:“自是为了防身,降魔除妖。”
  清尊寒声道:“你当初用来对付我,结果不敌,便认命是了,只坏一根废木头而已,又何可惜?”
  秀行大为不满,咬了咬牙,终于道:“我当初不知你是……是师父。”
  清尊道:“总之是你先挑衅我的,就算你被我所杀,也是应该天意,何况一把破剑。”翻脸无情说到这里,一拂袖便起了身。
  秀行呆呆站在身后,眼睁睁看清尊出外而去,心里窝着一股火,偏又无法发泄,只好死死咬着唇。
  
  清尊这一去,便一个时辰未归,秀行想到昨晚上桃树仙所交托之事,便打起精神来,先去玄宁殿把桃树摆弄好,果真栽种在庭院中,又特意打了水给他浇了一圈儿,忙得汗自脸颊上滚落。
  一直做完了这些,才松口气,在廊下坐了会儿,望着那桃树顶上几朵蔫蔫的花儿,一时也恹恹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样下去,岂不是要憋死我么……”
  她天生是个自由洒脱的性子,就算是在萧家,她偶尔闯了祸或者破格行事,顶多被一顿呵斥,却不曾被人如此指使来去,如指挥牛马一般,她自然是不惯的。
  太阳光暖暖地,桃树摇摆着叶子,宛如安抚,秀行渐渐地消了汗,自忖怨念太多也无济于事,那人虽然不想教她,难道她稀罕他来教么?自行努力便是。
  秀行想通这节,便进了玄宁殿,找个阴凉的所在打坐调息。
  
  殿内甚是清凉,秀行极快缓和心境,凝神运气,如此过了一刻钟,耳畔忽地听到有个温婉的女声,道:“噫,这里怎地多了一棵桃树?……好似非凡品,还是千年老树?”
  秀行心头一动,心想莫非是幻觉么?这后山怎会有女子的声音?
  那女子说罢之后,却听到另个冷淡的声音道:“是啊,来年许能结几个桃儿。”竟是清尊,声里略带一丝笑意。
  “呵呵,”那女子也轻笑一声,又委婉道,“清尊想吃桃儿么?改日我去天庭,求姐妹送我王母的御院仙桃,给清尊享用如何?”
  秀行听到这里,一时心神震动,心中默默想道:“上邪,这位姑娘是何人,口气竟如此之大,莫非来头也非凡么?能随时上得天庭,还恁般大面子能讨要王母仙桃……”
  却听清尊道:“这倒不必劳动仙子了,那个滋味也是一般。”声音依旧是清清冷冷地。
  
  秀行未曾睁眼,却忍不住有些眼前一黑的感觉,心道:“莫非他早吃过了?哼……就算是吃过了,再要一枚来也省得跟我抢桃木仙的了,可恨可恨!”
  那仙子轻笑道:“那蟠桃在他人眼中是稀罕物件,清尊却是放不到眼里的,是我多口了……”
  秀行心里更是啧啧称奇,想道:“素闻仙女们都是清高气傲之极的,没想到这位的脾气倒是极好……”一时有些羞愧,转念想道:“仙人都如此……我是不是也该对那妖……对他尊敬些?唉。”如此七上八下地胡思乱想,气息便有些紊乱。
  
  秀行竖起耳朵,便听外头两人说话。但闻那仙子说罢之后,清尊竟未接口。
  外头一阵沉默,连秀行都有些觉得气氛尴尬,片刻,却又听那仙子重开口道:“对了……我今日特来,是听闻清尊又收了小徒……不知这番是个什么性情、什么容貌的辅神者?怎地不见人?”
  秀行听了半天,忽然听到对方谈起自己,一时有些惊喜交加,无端又有些心跳。
  却听清尊道:“脾气极差,生得也不甚好……太过顽劣,或许又四处贪玩去了。”
  秀行眼皮一跳,心里凉凉地,黯然想道:“果真不出所料……没什么好话。”清尊所答,虽是意料之中,但亲耳听了,这滋味却真不太好受。
  清尊说罢,那仙子笑道:“哈哈……我虽然同清尊熟稔,也知道清尊性子直白坦率,但如此不佳的评语,还是头一次听到。”这几声笑,显得甚是欢悦。
  秀行却只觉得极为痛苦,恨不得捂住耳朵不听,心里头又怒又恨,想道:“是了,怪道我问他今日有空闲未,他说有事,原来果真是有事……必定是看仙女生的貌美,要勾勾搭搭地……可恶的妖怪,果真是死性不改!”
  
  秀行想到此,便勉强压着火,纳了龙虎,气归丹田,才放了手掌起身。
  此刻外头的说话声越来越远,秀行便起身,跑出玄宁殿,在外头左右探看,望见右手边儿上的角门处人影一闪,依稀见粉红色的衣袂飘扬而过,甚是绮丽,鼻端隐隐嗅到一股淡淡幽香。
  秀行深叹一口气,皱眉自语道:“罢了,我才没这个闲心去管你……嗯,也罢,各人修行便是了。”
  她说罢之后,赌气向着相反的方向出了角门,沿着后山的路,反而往前头而去,正走到半路,路边上忽地跃出一道影子,直直地向着她身上扑来。
  秀行心有所思,一时忘了防备,竟被拍了个正着,扭头一看,却见肩头趴着的是毛茸茸之物,——一双猫眼圆溜溜地甚是精神,圆滚滚地头顶,端端正正戴着纯阳巾,却是灵崆。
  
  灵崆牢牢地趴在秀行肩上,喜道:“丫头,被吾捉住了。”
  秀行扫他一眼,恹恹道:“灵崆大人,你怎么在此?”
  灵崆望着她:“噫,怎么如此无精打采,莫非是又被欺负了么?”
  秀行虽总是被清尊欺压,但如今从灵崆嘴里听到这句,却无端地毛骨悚然,即刻抖擞精神,下巴一扬道:“什么,谁敢欺负我?”
  灵崆的眼又变得弯弯地,望着秀行道:“如果不是被欺负了,那便是在想心上人罢。”
  秀行更是吓了一跳,叫道:“休要胡说,再说便不客气了。”
  灵崆道:“不要如此嚣张,吾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若是敢如上次一般将吾甩开,吾绝对不饶你。”
  他的身子软软地,如此挂在肩头上,倒也不觉难受,何况秀行此刻没有心情同他计较,便哼了声,仍旧往前走。
  
  灵崆见她不反对,便趁机换了个姿势,腰腹伏在秀行肩头,前爪搭在她胸前,眯起眼睛,甚是享受。
  如此走了片刻,灵崆忽地道:“你见过蓬莱岛的仙姑了?”
  秀行一怔,道:“……原来,那是蓬莱岛的仙姑啊。”
  灵崆道:“我嗅到她身上那股熏人的香味,熏得我受不住,才跑出来,正好遇到你。”
  秀行呆了呆,说道:“是么?我好似也闻到了,不过挺好闻的。”
  灵崆大叫道:“好闻么?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识!哼……其实丫头你也不用如此,那个女人不算什么,在清尊眼里,不过是粉骷髅一堆罢了。”
  秀行大为惊骇:“怎么这般说话?她可是仙人!”
  灵崆笑道:“仙人又如何?清尊最瞧不起的便是仙人了……唔,丫头,你大可不必为她烦恼。”
  秀行回过味儿来,脸便泛红:“说什么?你的意思难道是我……我会吃醋?你再胡说!”伸手揪住猫颈子,便要将他拉开。
  灵崆死死地抓着她衣裳:“别拉开……吾好心好意开解你……好了好了,那不说这个,臭丫头,快松手……让我多受用会儿……”
  秀行见他极力拉扯自己衣裳,一副锲而不舍之态,便松了手,无奈叹道:“你死缠着我做什么?改日我也涂脂抹粉一番,熏死你。”
  灵崆心满意足趴好,闻言懒洋洋道:“说你是小丫头,果真没见识,吾说过那并非是脂粉或者花香气,就算是涂脂抹粉也遮不住的……”
  秀行思忖道:“我记得你上回说什么清圣……”
  灵崆道:“那是啊……说起来……”正说到这里,忽地听到前头有人道:“辅神者大人!”
  
  秀行站定脚,却见是个身着道袍的小道士,垂手站在前头路边,规规矩矩道:“秋水掌教命我来寻辅神者大人,在此遇到便更好了。”
  秀行好奇问道:“师叔寻我?不知何事?”
  小道士说道:“听闻是鹤舞鲁氏的道友来访,秋水掌教说是辅神者大人的故交,故而让我特来相请。”
  秀行一惊,脱口道:“是元初哥哥?”肩头的灵崆一听此名,两只眼睛便饱含深意地瞟向秀行。
  小道士道:“名姓却是不知,不过小道远远看去,似是名年纪不大的少年……”话犹未落,眼前人影一晃,却是秀行跑了过去,风中传来灵崆的叫声:“慢些慢些,吾快要被颠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