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变乱
皇兴五年。
此时距离拓跋鲜卑统一北方也有二三十年了。
天阴沉沉的,寒风凛冽,狂风夹杂着雪沫重重的砸在人的身上。
博陵长公主府大门处的一侧小门吱呀一声出来一个着短骻圆领袍头戴尖顶鲜卑帽的人。
凛冽寒风一卷,冻的那人一个哆嗦,他呼出一口雾气,望了望这天色,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赶紧向不远处的燕王王府跑去。
长公主这次病的有些重,还是要请大王过来看看。
那人跑到燕王王府门前,叩门几下,里面的阍者将门打开,因为风雪太大,只肯打开一条缝,从那条缝里露出半张脸来。
“何人喃?”风雪顺着那条开启的缝隙吹进去,让人睁不开眼睛,最近世道不太平,平城调集了大批的人马,传来的消息是说皇帝和皇太后萧氏斗法,闹得平城内人心惶惶,连多说两句话都怕招来祸事,哪怕只是仆役也是小心翼翼的。
“某是博陵长公主府上之人。”来人说话也很客气,不见半点跋扈。虽然说是长公主,是天子的姑母,但是燕王是皇太后的弟弟,权势赫赫,最近更是被太后任命为太傅。这样一来,长公主完全没办法管辖这位夫婿了,甚至燕王大肆蓄养姬妾,王府中庶出的郎君娘子成群。
长公主有自己的公主府,和太傅分开居住,夫妻关系也只能说得上比相敬如冰好上那么一星半点,长公主所出的世子也大多数居住在公主府里。
“长公主可是有事?”听到是博陵长公主府上来的人,阍者赶紧将门推开让来人进来。阍者招呼着从公主府来的人在火炉边坐下。
“长公主病重,想请太傅过去看看。”来人搓了搓手说道。
“郎主不在府中,”阍者一听是这事,脸上露出难为情来,“今日一早,皇太后便召郎主进宫了,到了眼下都还没回来呢。”
“这……”来人没有想到到此刻燕王竟然还没有回来,顿时就愣在那里。
天子召集军队,如今第一等兵和第二等兵已经出动,禁中内外戒严,如此时刻,皇太后竟然召弟弟入宫?
来人无功而返,只能将得来的消息上报给博陵长公主。
“去宫中了?”博陵长公主头发披散,身上穿着鲜卑内袍,她在侍女的搀扶下从病榻上坐起身,嘴角含着一抹冷笑。
“太傅应该有要事在身,长公主莫要放在心上。”旁边的女史见状劝说道。
“我为甚要放在心上?”博陵长公主咳嗽了几声,她脸上浮现出讥诮的神情,“我和他原本也不过是半路夫妻罢了。”
博陵长公主并不是燕王也是太傅萧斌的原配,萧太后当年是罪臣之女,家中成年男子皆被杀,未成年的男子被流放边鄙之地,女子们则被没入宫中为婢,亏得她还有一个姑姑是左昭仪,用了些许手段调到了当时还是皇太孙的先帝身边,后来青梅竹马有了情谊,皇太孙继位之后,便册封了萧氏为贵人,过了两三年,几位后宫妃嫔在铸金坊铸造金人,只有萧太后成功,得以册封为皇后。
当年的罪臣之女成为国母之后,去将被流放的兄弟们寻回,哪怕是有仇的继母那一支都找回来了。
萧斌被找回来的时候,已经在当地娶妻生子,妻子是当地的氐人,儿子都已经在襁褓内了。
萧太后嫌弃萧斌的原配身份低微,后来回平城不久,原配莫名其妙的撒手人寰,还是萧皇后的萧太后一手促成了萧斌和博陵长公主的婚事,甚至后来以博陵长公主之子为燕王世子,那个原配所出的长子,倒是被人忘记在一边了。
博陵长公主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他来也好,不来也好,都没有多大的关系了。
外面天寒地冻,王府内却是温暖如春,燕王宠妾常氏的屋内点了好几个火盆,火盆里的炭都是上好的,点起来不起半点烟尘。
常氏坐在床上,肚腹隆起,手里拿着针线,一边做女工,一边逗两岁多点的女儿。
女儿两岁多大了,可是话还不能说的明白,她自然是仔仔细细的教,“三娘,叫阿姨。”
常氏是宠妾,而且长公主基本上不管到燕王府里来,规矩自然是松的很,但该守的她还是守,女儿是她十月怀胎生的,可是能担得起那一句‘阿娘’只能是长公主,而不是她。
萧妙音张开嘴,学着常氏的发音叫阿姨。
“阿常,慢慢来。”乳母看着萧妙音用软糯糯的嗓音说话,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三娘还是很聪明的。”
常氏笑笑,“希望如此吧。”
“三娘子,来叫阿姨。”乳母指了指常氏说道。
“阿姨~”萧妙音两年来装孩子炉火纯青,立刻软软的用娇嫩的童音道。
萧妙音可不是什么真小孩,自打莫名其妙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有两年,一开始她见着这家的男主人姬妾成群,心里想着这恐怕是要出好戏。
结果在这家里呆了两年,宅斗没有见着,虽然她的阿爷(父亲)姬妾众多,但是也没见着姬妾私底下药泼水的,甚至庶出的孩子有好几个,也没有看到今天毒死你儿子,明天弄死她女儿之类的。比起那些宅斗文,简直是平静的不能再平静,她生母常氏的这一胎也好好的怀到了现在。
至于嫡母使坏……她觉得照着嫡母的那个身份,根本就不需要使坏,而且她还没见过嫡母呢。
难道是她弄错了?
“呵……”常氏轻笑一声,手里的针轻巧的转了一个弧度,一只虎头鞋做好了。
“给三娘试试看。”常氏挺着肚子,不好弯下腰,只好将手里的鞋子递给乳母,让乳母给女儿穿上。
“这些活计,阿常让针线娘子来就好了,何必亲自来?”乳母一面埋头给萧妙音穿虎头鞋,一面说道。
王府里头什么没有,不过是一双孩童穿用的虎头鞋,针线娘子的手艺不是好上许多?干嘛还要这么费神费力的自己做?
如今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要是不小心怎么样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私底下偷着笑呢。
“无事,”常氏见着女儿穿上虎头鞋在床上走了几步,眼里满满的都是笑意,“我注意着,不会累着肚中孩子的。”
她瞧着女儿穿着虎头鞋走的极稳,手握成拳轻压在唇上笑得极是满足。
乳母看着常氏这样,也只好不再劝了。
正在常氏看着女儿玩闹的时候,一个侍女急急忙忙的跑进来,“阿常,不好了!”
萧妙音听到侍女慌慌张张的,立即转过头去。
“怎么了,?是郎主出事了么?”常氏一张俏丽的小脸刷的一下就白了,撑着腰就要从床上起来。
“不是,是陛下!”丫头见着常氏捧着肚子要起来,连忙解释,“方才紫宫那边丧钟响了!”
萧斌自从萧太后掌权以来,几乎是位极人臣,宅邸自然也离皇宫较近。
常氏听到不是萧斌出事,立即松了口气,她想起什么来,“陛下山陵崩了,那么房中艳丽色彩的衣裳也不能穿用了。”
做人妾侍又不是做妻,自然是要打扮的花枝招展来让夫主喜欢,常氏也有许多艳丽色彩的衣裳。
“那么让人准备素净衣裳去。”这话一出,室内立即忙起来。
侍女们忙着去翻以前萧斌赏赐下来的布帛,找出些素净的用着,常氏看着女儿脚上那双虎头鞋叹口气,这鞋子不能穿了。
萧妙音不是真的孩童,当然听得懂方才侍女和常氏在说些什么,她惋惜的和常氏一起看向脚上的虎头鞋,皇帝老儿没了,估计又有一段时间吃不着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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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宫丧钟大响,皇帝驾崩消息传来,帝后之间的争斗已经出了结果。
萧太后从皇太后居住的东宫前往西宫,拓跋鲜卑虽然是东胡,但是平城宫却是照着汉代东西两宫来建造的,皇帝居住在西宫,皇太后居住在东宫的万寿宫,南宫还在建造,至今还未完全建好。
“陛下。”步辇到达西宫天安殿前,大长秋卿弯下腰来。
“太子呢?”萧太后并没有急着下辇,在坐辇中问了一句。
魏室实行汉武的那一套立子杀母,若是立儿子为太子,那么母亲就要赐死。皇后何氏一无所出,太子乃妃嫔所生,萧太后在太子拓跋演三岁的时候,让皇帝立皇长子为太子,并赐死太子生母,之后也不将失去母亲的皇太子交予皇后抚养,而是亲自抚养。
“小人听说,太子早些歇息了。”大长秋卿道。
“善。”萧太后嘴角带着一抹微笑。
殿中悄悄的,不见有任何声响,萧太后进入天安殿。
天安殿中竟然没有一个黄门宫人,宫殿里一片死寂,堂堂天子死后竟然冷清到如此地步。
萧太后步行到寝榻前,自己打开了寝榻四合的小门,见着里头年轻男人的尸体,年轻男子双目圆瞪似是不甘心,面上发黑好像是中毒所引起的。
“你从小就不听我的话。”萧太后收回推门的手,她脸上神情淡淡的,既没有养子去世的哀伤,也没有得胜之后的得意。
“长大了更是想着时刻甩脱我。”萧太后想起养子长成亲政之后的一系列打击举动,缓缓摇了摇头,“罢了,毕竟你也不是我生的。”
不是亲生的,再怎么养还是养不熟。
说完,萧太后转过身大步向外走去,“召百臣入宫!”
丧钟的沉厚声响在宫城之上如同湖面的涟漪一样,一层层的传荡开来。
东宫万寿殿的一处宫室内,宫人们屏住呼吸,仔细守着眠榻上的一个锦衣小童。太子乳母看了几次见着太子的确已经睡熟之后,才让人将眠榻前的帷幄放下。
眠榻上的小童长相精致漂亮,他过了许久,身体渐渐颤抖起来,小手抓起被衾塞进口中,堵住喉咙间的哭声。
正文 往事
天子驾崩,皇太子继位,封嫡母皇后何氏为皇太后,嫡祖母皇太后萧氏为太皇太后。
皇太子今年不过才五六岁,虽然国朝中有皇太子五岁处置政事的先例,但那是特殊情况,太武皇帝那时正带兵征战漠北草原,而朝中还有保太后窦氏的辅佐。
北朝皇室出身鲜卑,鲜卑比不得汉人那般早早的就以父系为尊,哪怕到中原因为八王之乱闹得不可收场的时候,鲜卑还是带着一股浓厚的部落氏族气息,其中有一个就是尊女之风,先不说鲜卑族中的‘先母而后父’将女子喻为天女,当初先祖建国之时,就有皇后直接参与朝政,到了皇帝驾崩,皇太后摄国事,时人称为“女国”。
后来将北方大致平定后,为了防止外戚专权,就定下立子杀母的规矩。
新继位的天子年幼,所以由太皇太后一手处理政事,至于新上任的何太后,对着婆母只能唯唯诺诺,连个不字都不敢讲。
先帝驾崩,天子登基,剪除先帝党羽一系列的事,朝中忙了许久,等到来年改元,众人才稍微敢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当朝太傅也是被封燕王的萧斌才得以好好在家休息一番。
这日天气晴朗,风和日丽让人忍不住想要睡上一觉。
王府门口早就有人等着,见着萧斌乘马而来,连忙进去招呼将门拉开。萧斌下马,家奴们将马牵到马厩去。
穿堂入室,洗漱一番,来人才顶满脸笑来恭喜,“郎主,今日侯氏产下一个小娘子。”
“嗯,我知道了。”萧斌低头整理着自己身上的袍袖,听到侯氏产女时,他愣了愣,口了应了一声,面上看不出有多少欣喜之意。
前来报喜的家仆有些摸不清楚郎主的意思,这位侯氏在府中要说多得宠也不至于,不过侯氏先前产下两子,都很得太皇太后喜爱,甚至被接入宫中亲自抚养,有这么两个得太皇太后喜爱的儿子,作为生母,侯氏多少都会得夫主些许喜爱吧?
“对了,常氏如何?”萧斌转而问起另外一个宠妾来。
“常氏今日尚好,只是小郎君有些微恙,已经让疾医过来看过了,并无大碍。”家人道。
“嗯。”萧斌点点头,“去常氏那里。”
萧斌来的时候,正好见着三四岁大的女儿坐在床边陪着母亲。
萧妙音坐在大床上觉得挺无聊的,在这儿久了,自然是知道一些常识,萧家并不是什么规矩人家,要是真规矩也不会是姬妾成群,庶出儿女成堆了。
“阿妙?”萧斌瞧着萧妙音坐在床榻上,左左右右的玩一只荷包,出声道。
“是阿爷!”萧妙音将手里的荷包一丢,从大床上跳下来,蹦蹦跳跳跑到萧斌的面前,“阿爷!”
这会已经是开春了,而且有点热,所以她身上也床上了轻薄的罗,她长得乌发雪肤,五官娇俏可爱,一笑嘴角就有两个酒窝,看着让人很是喜爱。
萧斌宠爱常氏,顺带也喜爱她所出的子女。
“小阿妙又重了。”萧斌将萧妙音抱起来,向那边的大床走去。
常氏方才在萧斌进来的时候,就将儿子交给一旁的乳母,自己从大床上下来,垂手站在一旁。
常氏虽得宠,但不会持宠而骄,比起其他得了宠爱就开始闹腾的姬妾,的确让人放心。
“你也坐下吧。”萧斌见着女儿心情很是不错,对着常氏和颜悦色。
常氏美目流转,轻轻道了一声唯,才到另外设置的床上坐下。
常氏出身南朝,身上有种江南女子的柔婉娇媚,她坐在床上,模样恭顺。
“阿爷今日听说,你阿弟病了?”萧斌低头问女儿。
萧妙音面上笑的可爱,心里却是一紧,这要是答不好说不定会让常氏有祸事。
她把脸一扬眨了眨眼,“最近天热,阿弟老是夜里踢被子。”
一岁多的孩童,自然是不明白什么是受凉,觉得热了就踢被子。常氏要照顾孩子还要伺候萧斌,再多能也不过是一个人哪里忙的过来,而且小孩子抵抗力差,头几年几乎是各种病痛,只要长到□□岁的时候还活着,基本上就能养大了。
萧斌自然是明白这样,常氏听见在说她儿子的事,立即从床上下来向萧斌请罪,“郎主,七郎有恙,是妾的罪过。”
常氏站在那里,面上带着些许惶恐不安,她原本长得就貌美,口音里还带着江南软语,楚楚可怜。
“罢了,此事与你也没多大关系。”萧斌转头看了一眼七郎,发现孩子已经没有大碍了,而且还十分有精神的坐在那里玩闹,也无心真的将常氏怎么样。
“小七郎,还记得阿爷么?”萧斌伸出手去,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幼儿的脸颊。这会孩子真是长牙的时候,抓住萧斌的广袖就塞进嘴里磨牙,涂了袖子一地的口水。
萧斌瞧着也不生气,只是伸手揉了揉孩子的头,“拿着阿爷的袖子磨牙,小子好大的胆子。”
萧妙音看着萧斌半点都不生气,瞧着他逗弄弟弟心里也渐渐放下心来。
瞧着或许萧斌又要常氏过去,或者直接就在这里就寝。
这说起来也挺有些无奈,如今她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多着呢,萧斌这个阿爷就只有一个,又没有嫡出那么好的资源,自然是能争到一点是一点,爱母子抱,这在燕王府也是适用的。
“过段时间,我要去长安。”萧斌和孩子玩了一段时间,转头和常氏说了一句。
“郎主要去长安?”常氏眼带疑惑。一般说来萧斌去哪里是不用和她说的,除非要她在路上照顾服侍。
“嗯,太皇太后要在长安建燕宣王庙,那是为祖父建庙,我要去主持。”萧斌道。
萧妙音听着瞪圆了眼,她历史虽然不怎么好,但是外戚封王的很少很少。她知道的一个就是吕后,另外一个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武则天了,不过武则天直接把父亲给追封成了皇帝。
艾玛,她这个姑母是要逆天啊!
萧妙音人小,但也从那些闲不住的仆妇那里听了许多消息,哪怕只是仆妇,可是这里是王府,主人是太傅,什么消息只要不是机密的,有心也能打听到一些。
听说先帝,也许,或许,可能是被太皇太后给毒死的。
大内永远是人们关注的焦点,哪怕有点小道消息,就能被说个没完。而且一年前的确帝后之间剑拔弩张,甚至平城里内外戒严,看着就是一副要火拼的样子。
她要是平常的孩童早就不记得那事了,偏偏她还记得常氏院子里从常氏到仆妇都是一副担心受怕的模样。
毕竟这里的主人是萧太后的亲弟弟,要是萧太后倒了,危巢之下岂有完卵?这些人还不是要落个悲惨的结局?所以这次先帝莫名其妙暴毙,萧太后一系在朝中重整旗鼓,萧妙音简直是给这位还没有见过几次的姑母疯狂点赞。
高兴了一会,萧妙音突然想起吕后的身后事来,吕氏一门直接被灭完,而且连出嫁女也没有放过,顿时她心里一个咯噔,坐在那里垂下头来。
听说如今的天子才五岁,现在看不是什么,到时候萧太后一蹬腿,会不会和西汉的那些大臣一样对着萧氏开刀?
越想越有可能,常说空穴来风,流言不管真假,肯定是有愿意的。不管先帝是不是被太皇太后毒死,反正先帝的死和太皇太后绝对少不了干系。
都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小皇帝长大了也绝对不会和太皇太后还祖孙情深的吧?
那样的话她估计就直接蹬腿了。
姑母干脆再彪悍一点,直接踹了小皇帝做女皇吧!
萧斌一转身就看着女儿这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心下有些奇怪,方才他来的时候不还是精神满满的么?
“阿妙,怎么了?”
“阿爷要去长安,儿听阿姨说,长安以前是个好地方,听说汉武帝就住在那里呢,儿也想去看。”
“……”萧斌看了一眼常氏,常氏连忙低下头来。
常氏的身世他知道一些,原本也是江南一处殷实人家,但是那会南朝改朝换代,兵祸大起,一家人没了办法才会到北朝来,谁知道路上又遭了匪灾,一家人十几口人都要吃饭,实在是没法了,才将女儿换了袋口粮。
殷实人家附庸风雅,多少也会让女儿学个什么,萧斌听到萧妙音的话也没觉得奇怪。
“长安以前的确是个好地方。”萧斌似乎被女儿勾起一段回忆,“只是可惜啊……”
“可惜?”萧妙音歪了歪头。
“可惜汉家不在了。”萧斌是汉人,他的父亲曾经去过慕容氏的女子为继妻,但他和萧太后都是汉人女子所出,根正苗红的汉人。
不过当初父亲被治罪,他被流放在边鄙之地,和当地的氐人羌人鲜卑人混居,难免的也学了一身的胡人习气。
搞得汉人看重的那一套,他不怎么在乎了。
如今北方是拓跋鲜卑做主,当年汉家的风采早就在晋人放弃洛阳,衣冠南渡之时给败了个干净。
“怎么会呢?”女童笑道,“只要汉人还在,汉家也在啊。”
“小鬼头,小小年纪能说出这些话,是你阿姨教的?”萧斌问。
“阿爷,就不能是儿自己想的么?”萧妙音问道。
萧斌抚掌大笑。
“郎主,阿妙她……”常氏见着萧斌高兴,有些迟疑,女儿方才说那话的确有些失了恭谨。
“阿妙很好,”萧斌示意常氏安心,突然他想起什么,咬牙切齿“至少比大郎那个孽畜要好上几倍!”
这下母女两个都齐齐变色了。
正文 孽子
萧斌口中的大郎就是当年在边地所娶的氐人女子所生的长子,边境就是六镇,六镇之前过了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草原就是柔然,留在六镇的都是镇户,那些镇户原本都是由鲜卑几大部落里迁徙过来的人,位置不低,萧斌一个汉人当年在那里求生活十分不易,娶了一个氐女之后,原本打算好好过日子,谁知道天降大喜,他被没入宫为婢的姊姊竟然成了皇后,他也从一个低微的小兵一跃成了国戚。
但是他的大幸却未必是原配的大幸。
萧妙音年纪小,照顾她的乳母和仆妇都觉得孩子小不懂事,听了甚么话也不会说,放心的在她面前嚼舌头,全然不知道这个是个开了挂的,她们说得那个小娃娃都听得懂。
她听说当年那个原配夫人死的不明不白,说是从宫中回来之后过了半月就死了,进宫之前人还是好好的,从宫中回来就不行了。而且,就在原配夫人去了不到半年,萧斌连妻丧还没守完一半,萧皇后就促成了博陵长公主和萧斌的婚事,之后那位原配所出的大郎也得了个怪里怪气的名字,佻。
何为佻?
从形来看,从人,从兆,兆意为远,合起来就是边鄙之人,《诗》里的小雅就有一句“视民不佻”,就不是这个好名字。
燕王府和博陵长公主府分开来的,隔的可不近,再加上萧家就是个暴发户,也没有世家里头那么多的规矩,仆妇们私下更是说主家的长短。
她听说,这个名字还是长公主给起的,就是长公主看这个真正的嫡长子不顺眼。
过了两年,博陵长公主产下一子,萧皇后和天子喜爱非常,干脆指定这个孩子为世子。萧佻这下子在王府中彻底的地位尴尬起来了。
要是不是嫡子吧,他母亲地的的确确曾经受封过侯夫人,但世子位置就是被长公主所出的萧拓给夺了去。
那会年纪小不懂事,长大之后明白自己尴尬处境,加上到了青春叛逆期,萧佻不好好读书放浪形骸,学南朝士人服用五石散,披散头发穿着木屐到处飞奔。
萧妙音哪怕没亲眼看过,但只靠那些仆妇的描述她就能脑补出来一个无依无靠只能日日放荡的中二少年了。
“郎主。”常氏一下子就将自己的脸色给抹了,为人妾侍,不能心里想什么就露什么给人看。
萧斌骂自家儿子,她这个阿姨就不能跟着一起,不然就成居心叵测了,“大郎现在只是不懂事,等到大了就好了。”
“大了就好了?”萧斌眉眼间全是讥诮,“若是他有阿妙的一半,我都不说他,可是看看他是个甚么样,啊?”
萧妙音瞧着萧斌破口大骂长子,和常氏一道闭紧了嘴巴什么都不说。
“别人儿子十三岁知道要好好读书,至少也会武,敢到军中谋一份事做,可是那个孽畜!”说到这里萧斌脸涨得通红,萧妙音都能看到他额头爆出的青筋。
这位大哥竟然有如此的威力吗?竟然把平日自持养生不轻易动怒的萧斌给气成这样了!萧妙音瞧着目瞪口呆。
“在宫中做羽林郎有何不好?他竟然说不想与高车蛮人相处!别人十三四岁能够成家知道要做出事业了,他呢,他知道甚!”
当年萧佻生母死的不明不白,他不敢深究,后来尚公主,那会的萧斌还是一个田舍郎,乍然富贵又尚公主,自然是不敢和公主对着干,公主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还是后来姊姊做了皇太后,萧氏权势一飞冲天之后,他才疏远了长公主,随着自己的心意。
他自觉亏待了长子,世子的位置是不能变动的,但是凭借太傅的身份还有太皇太后的权势,为长子谋一份富贵宁馨的前途还是能做到,结果长子简直就是变着法来气他。
羽林郎可不是谁都能去做的,出身必定清贵,要不是年纪不合适,他还想弄到皇太子身边做伴读去。
谁知道长子开口就和他来一句不想和蛮夷相处,根本是想要气死他!有高车羽林郎没错,但是他让长子去的地方,会和高车羽林郎有什么关系么!
常氏看着萧斌暴怒的模样,不敢再劝。父子俩的事,她一个妾侍说多了有什么好处?劝得好了别人会说父子天伦,劝得不好,外人还指不定会传成甚么样。
萧妙音见着常氏都不说话了,室内静谧的只能听见萧斌暴怒的喘息,她想想要不要自己卖个萌缓和一下。
结果她扭动了一下胖胖的小身子正要撒娇,这会外面一个家人急急忙忙跑进来,“郎主!”
“怎么了?”萧斌见着那个家人满脸焦急的样子,立即眉头蹙的更深。
“大郎君,大郎君他……”家人身上颤颤巍巍连话都说不流利。
“那孽畜怎么了?”这会萧斌的气还没完全消掉,听到家人这样子更加不喜。
“大郎君在跳踩飞绳……”
家人这话才一出口,萧斌呼的一下从床上下来,只穿着锦袜就站在地衣上。
“那个孽畜!”萧斌骂了一声,光着脚就这么奔出去了,家人连滚带爬起来,赶紧去服侍郎主穿履。
萧妙音听见这位大哥真的又在犯二,抬头看了看常氏。
“好好呆着,哪儿都不准去。”常氏出身低微却能攥住萧斌的宠爱这么久,绝对不是只靠着一张脸和身段。
“哦……”萧妙音应了一声,无精打采的垂下头。
那边已闹成了一锅粥,之间屋舍飞檐之间,有一套有成人拇指粗细的粗绳系在期间,一个白衣少年,长发披散,哈哈大笑赤脚踩在绳索之上,奔走如飞。
“大郎君,大郎君!”服侍萧佻的家人在下面看着,个个哭丧着脸,都要哭出来了。这位郎君自从十二岁之后脾性变的十分古怪,要是郎主怪罪到他们头上,那真的。
萧佻面容俊秀,那一份来自母亲的氐人血统让他五官比平常汉人要立体些许。他放肆大笑,身上衣袍宽大有南朝名士之风。
他的脚踩在粗绳上,身子竟然稳当当的,一路奔走身轻如燕。
“孽畜!你又在做甚么!”突然绳索下爆出一声怒喝。
萧佻不慌不忙,完全不搭理那声怒喝,一直到从这头跑到那边的屋子的屋瓦上,才嘴角含着一抹嘲讽的笑慢慢蹲下来。
“阿爷。”
萧斌一进院子就见到长子散发白衣如同一个伶人一般耍杂技,胸中气血翻腾,险些一口血吐出来。
“你还知道我这个阿爷?!”萧斌今日的好心情被长子毁了个干净,他的手指从袖中生出来颤巍巍的指着面前打扮奇特的萧佻。
“你穿成这样是做甚么?我还没死呢!”
白色不是想穿就穿,而且在此时还带着不好的意思。只有家中有白事,才会穿的一身白。
“阿爷不知道么,南朝的名士都是这样的。”萧佻不紧不慢的说道,此刻他蹲站屋顶上半点下来向父亲请罪的意思都没有。
“你!”萧斌被儿子这句话彻底哽住,“你个孽畜,真是要气死我不罢休……”
“阿爷,”萧佻嘴角挑起一抹笑,“儿若是孽畜,那么生下孽畜的阿爷又是甚么?”
“你?!”萧斌气的浑身发抖,他抄起自己的拐杖,指向屋子上的长子,“你个不肖子给我下来!”
萧斌怒极之中还是记着给长子留情的,若是开口骂不孝子,被人传出去恐怕长子的名声也就没了,别说入仕,就是学做南朝名士那也没了资格。
南朝那些名士就算再放荡不羁,见过几个有不孝的名声吗?平城里虽然是鲜卑人多,但汉人不少,汉人世家更不少。
“呵。”萧佻面对父亲的怒气,不像其他儿子那样战战兢兢跪在父亲面前求饶。而是从屋瓦上起来,张开双臂,他身上衣袍原本就宽大,照着南朝那些袍服做的,他赤脚站在绳索上,双臂展开,脚下平稳,袍袖翻飞间如同一只大鸟。
“念在昔之恩好,似比翼之相亲。惟方今之疏绝,若惊风之吹尘。”萧佻双足站在绳索之上他慨然高歌,披散下来的长发被迎面而来的风吹起。
萧斌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萧佻念的是曹丕的《出妇赋》!
萧斌气的伸手捂住胸口,看着好似随时要倒下去。
“郎主!”家人连忙上前。
“把那个孽畜给我打下来!”
家人们得了命令,拿着长长的竹篙就去了,但是面对萧佻没有一个人敢真的出手将人给捅下来。
到最后还是萧佻自己玩累了,才从屋子上一跃而下。吓得一群人连连惊呼。
“走吧,我知道你们等很久了。”萧佻稳稳落在地上,看着身前一圈的家人眼露不屑。
人待到萧斌面前,萧斌怒不可遏,也不管什么了,抄起拐杖就往萧斌身上打。
杖杖都打在萧佻的臀背之间,萧佻再疼都不出声求饶,只闷哼几声。
“我到底是做了甚么孽!”打的累了,萧斌不见儿子求饶,也不见儿子认错,干脆将手里的拐杖扔到一旁,家人见状赶紧给他加了一个胡床。
萧斌垂足坐在胡床上,此刻萧佻的背部已经隐隐透出血迹。
“你知道错么?单奴?”看着长子倔强的脸,他想起原配妻子,心里一软,放缓了语气问道。
“儿不知错在何处,阿爷。”萧佻受了这十几下,不但没有反省,反而抬头笑得桀骜。
正文 消息
燕王府里热闹哄哄的,但都不是好事。
萧妙音坐在自己房内,她虽然是庶出的,但万幸萧斌就不是个礼法人,所以她也不担心自己遭受什么不好的事。
“听说郎主很是生气,将大郎君狠狠打了一顿。”萧妙音坐在大床上一个劲的揪布老虎的耳朵,那边的乳母正忙着在院子里和其他的侍女嚼舌头。
这会就看出暴发户和簪缨世家的不同了,萧斌发家太晚,两任先帝都是活不长的,一个活到二十三岁就驾崩,一个活到二十四岁就暴毙。仔细算算,萧斌靠着萧太后发家还不到二十年。
王府中所有奴婢仆妇都是新采买来的,不是买的官婢,就是从那些揭不开锅的穷人家买来的儿女。至于所谓家生子根本就看不到几户,规矩也不比有底蕴的人家。以至于乳母瞧着常氏去服侍萧斌,小郎君又睡的天昏地暗,萧妙音自己在揪老虎耳朵,干脆就靠着门和别人说起话来。
“可不是,听说大郎君踩在这么粗的绳子上面。”乳母那一日一直在萧妙音身边,也没去看热闹,但是她一副围观全程的架势,她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来,手指一圈做出个大概的粗细。“大郎君走上上面和跑似的,郎主撵都撵不下来。后来大郎君下来,郎主抄起棍子打了百来下呢!”
乳母嚼舌头也不知道避着萧妙音,萧妙音自然是听了满耳朵,她自己想象了下,打了百来下,那还不得把人给打死了?
这事情简直是越传越离谱。
“可怜大郎君哟,没了阿娘,还要挨阿爷的打。”乳母也是有儿子的人,想起萧佻年纪小小没了亲阿娘,如今又被阿爷往死里打,难免母性倍增。
“不这样能哪样?”侍女压低了声音,看了看周围,没见着这个院子以外的人,才放心的继续的说,“大郎君才是正经的嫡长子呢,可是你看如今……”
“说的也是。”乳母也想到了这茬,“要是真的出息,不知道那边会做出甚么事来。”说着还用手指了指东边。
东边那是博陵长公主府。
顿时门边的两人神情都变的有些微妙。
萧妙音才自学开始认字,那些书也看不进去,都是些枯燥内容,听到乳母和侍女八卦,人立刻都精神了不少,没有网络没有论坛,她只有靠着这些少的可怜的八卦来娱乐一下自己,也是为以后打基础,免的日后得罪了人还不知道。
“没有亲生阿娘的孩子造孽哟。”
“可不是,尤其郎主这位置还是给了二郎君,这换个人心里都不舒服。”
萧妙音把手里的布老虎推到一边,听的兴起。
这些王府中当年的旧事,简直是比看那些杂胡耍杂技还让人兴奋些。
“郎主最近和那边越来越淡了。”
“那不是很正常嘛,郎主本来就不喜欢那边,以前文成皇帝还在世的时候,郎主一心一意侍奉,如今太皇太后当家,哪里还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两人还要再说,突然房内的婴孩呜呜的开始哭起来。
萧妙音从床上跳下去,“阿昌!”
一个圆脸侍女立即从外面进来,“三娘子。”
“阿弟醒了,快去抱他,还有阿吴呢,人哪里去了?叫来喂奶。”她下发命令。
刚刚还和人唠嗑的乳母听到小主人叫她,连忙住了嘴,伸手抹了一把发鬓赶紧进去,对着常氏这些人敢说话随便,但是对着常氏所出的那个小娘子,她们就没有那个胆子了。
“三娘子,”阿吴进来就轻声和萧妙音告罪,方才她出去唠嗑是看着三娘子要在坐床上睡着了,才敢出去,如今进来之后闭上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嗯,快去给七郎喂奶。”萧妙音绷着一张小脸,继续发号施令。
这时七郎已经让阿昌从房内抱了出来,阿吴起身接过一岁多的婴孩,到一边解开衣襟给孩子喂奶。
一岁多的孩子在现代早就开始断奶了,但是这会人都觉得人奶是补品,还有富贵人家吃人奶吃到五六岁还不断的。
萧妙音自从长牙开始就坚决不吃乳母的奶了,断奶断的坚决,这让做好了让女儿长期吃母乳准备的常氏措手不及。
她瞧着弟弟吃奶吃的欢畅,小脸简直皱成一块,人奶真心不是什么味道好的东西,还比不得现代超市里卖的纯牛奶。
也不知道小孩子为什么对这个东西断的如此艰辛。
“三娘子要不要用些粥?”阿昌轻声问道。
常氏得宠,这小院子里也是如花似锦,各种锦缎绸罗从没断过,而且吃食上也十分精致,拿出来甚至比外面有些官宦人家还好上许多不止。
就是规矩这东西真心比不上。
“嗯。”萧妙音摸摸肚子,还真的有些饿,乳母不敢给小孩子吃的太多,尤其是肉,说是小孩子肠胃娇弱,吃肉多了消化不了会肚子痛,可怜她早上的朝食就只有几样小菜和粥啊,这会被阿昌一提醒才觉得肚子里空空的。
过了一会一碗稠浓的银耳粥被端了上来,粥温热的,里面加了新得的槐花蜜,飘着一股甜香。
她自己持食匕埋头吃。
才吃完,常氏就回来了,脸上带着一股疲倦。
“阿姨?”萧妙音有些奇怪,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常氏面上满满的都是疲倦,见着女儿,脸上挤出个笑来。
“阿苏阿梅。”萧妙音唤了几个丫鬟过来,“去给阿姨揉揉。”
丫鬟们低眉顺眼的道唯,扶着常氏在床上坐下,给她揉捏起来。
“阿姨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萧妙音瞧着常氏的脸色好了些问道。
常氏受宠,受宠到什么地步,这王府里鲜妍的新人不少,但是常氏总是能被萧斌记着,她还是生了两个孩子的妇人。
换了平常恐怕一日不回也不稀奇。
“……”常氏抬眼看了一眼女儿,“这你可不好听,”说完她叹口气,“郎主气的厉害,今日叫太医署的人来看,开了几副安神饮子,郎主饮下后,就让我回来了。”
能让萧斌气成那个样子的,只有萧大了。
萧妙音只得低头继续揪布老虎耳朵,这位兄长的中二事迹她已经听了满耳朵,喝酒嗑药已经是常态,最近已经向特技高手或者是武林高手发展了。
不过这事吧,她也不能说什么。
“哎。”常氏叹口气,这王府里阴私事儿不多,但有的都是大事。头一件就是关于先头娘子和大郎君的,这事情可不是她能够插手的,常氏也不想去作死到这俩父子里头调解什么,她如今有自己的儿女,拢着自己儿女过好日子才是正经,至于大郎君,他自己阿爷都管不住,还指望一个阿姨能如何?
“算了,我们院内过好就行了。”常氏迅速恢复过来,“外面的风风雨雨少招惹。”
萧妙音原本还打算从常氏那里听到什么呢,结果就这样了?
常氏的小院内忙碌,才产下女儿不久的萧斌另外一个妾侍侯氏那里就冷清的多。
侯氏的丫鬟忙着将婴儿的尿布洗干净搬出来,这方空置出来的小院子里满当当的都是在晾晒被褥衣物,甚至还有丫鬟忙着将以前的物什也拖出来晒一晒。
“这阿侯生下四娘也有几日了,从来没有见过郎主来看过。”丫鬟们一边做活,一边聊天。
“郎主最近都召阿常服侍,阿常长得可比阿侯好看的多。”侯氏是鲜卑人,鲜卑人容易出美男子,但不太出美女,侯氏的容貌也不是天香国色,只能称得上周正。常氏出身江南,那可是个出美女的地方。
“说来也奇怪,阿侯之前都生下了两个郎君,三郎君和四郎君都很得太皇太后的喜欢,还亲自在宫中抚养呢,按理说郎主应当看重阿侯啊?”
萧斌对侯氏很是一般,前几年还是皇太后的太皇太后得了怪病,去了温泉宫养病,一同跟去的还有博陵长公主,长公主当时身边还带着几个妾侍随侍。
太皇太后在温泉宫养病就是养了一年多,而侯氏就是在温泉宫生下两个儿子的。
“这哪里知道,”
丫鬟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青春好玩闹,嬉笑间一个管事娘子叉腰站在那里,“都说甚么呢!要是让人知道了割了你们的舌头发卖到矿里头去做苦工!”
管事娘子这么一声直接将丫鬟们吓得连话都不敢多说了,直接噤声。
侯氏在屋内,头上扎着一条防止产妇受风的布巾,坐月子里产妇不能洗浴,最多只能用水擦一擦,所以房内的血腥味道较重。
乳母在一旁抱着婴孩和侯氏感叹,“小娘子真是容易带,别的孩子夜里都扰的人睡不着觉,小娘子倒是安静。”
其实乳母一开始还以为孩子有个什么好歹,连续观察了好几日,发现婴儿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睡,没有任何不妥,这才放下心来。
“只要康健就好。”侯氏答道。她身体不错,生产之后也调养得当。
“话说回来,三郎君和四郎君都在宫中,你见不到,心里挂念不挂念?”那是只是个妾,但做母亲的,心思不都一样的么,好不容易一对儿子生下来,却见不着,这不是让母亲心痛么?
侯氏从乳母手中将孩子接过来,她面上没有多少心痛的神情,“三郎和四郎有太皇太后抚育,自然是比在我这里好多了。”
乳母瞧着侯氏连一星半点的伤感都没有,不禁大为奇怪,不过想起侯氏的身份,这孩子生下来那也是认博陵长公主为母,留在身边还真的不如送进宫让太皇太后养育,至少日后的前程比起同是庶出的弟弟们要好上半点不止。
侯氏伸手摸了摸襁褓中的女儿,襁褓中的女婴突然动了一下,然后又沉沉睡去。
正文 权倾
先帝驾崩第二年年号由先帝在位时期的皇兴改为泰和。
太皇太后垂帘听政之后,做了几件大事,一是将汉人的势力打入原本由鲜卑贵族掌控的八部大人里,二是打击先帝一系,三是那些对她有非议的大臣罢官下狱。
鲜卑族比起先进入中原的匈奴羌氐等族,要落后的多,建国前期用的还是部落制的那一套,所谓的八部大人,就是当年定都平城的时候,在京畿的四面四维各设一大夫,统辖的谓之八国,编户称为八国良民。后来慢慢变化就变成集体宰相,甚至能够决定重大军士决策。
当年太皇太后的势力并没有深入到八部大人中,先帝在世之时,此势力还在手里,因此还成为先帝和嫡母对决的重要手段。先帝驾崩之后,太皇太后吸取教训,将自己的人填入进八部大人里面。
新皇帝登基的头两年,朝堂上几乎是腥风血雨,先帝生前重用的宗室,不是莫名其妙被人刺杀于宫中,就是病的起不来身,还有就被太皇太后以罪责剥夺身份流放。
甚至天子生母之父南郡侯一系都被流放,哪怕连姻亲都没有被放过,流放边鄙。
如今的太皇太后,皇帝的祖母,天下是她说了算。
一番下来,先帝的羽翼几乎被剪除殆尽,太皇太后在先帝年幼之时,因出面铲除权臣,在朝堂上颇有威信,十几年的垂帘听政更是让她手中有丰厚的本钱来掌控局面。
如今太皇太后彻底是一家独大了,至于皇帝才五六岁,黄口小儿,还得小心翼翼的在祖母前面讨生活。
萧氏坐大,身为萧氏妇的博陵长公主自然是要表示些什么。
当年博陵长公主看不起宫婢出身的太皇太后,甚至被萧皇后安排嫁给萧斌的时候,心里老大不愿意,她之前已经嫁过一次,不过第一位驸马福薄,婚后一年就没了,二嫁妇人不管在南朝还是北朝都很常见,博陵长公主才不觉得自己二嫁就要受什么委屈,她满心以为阿兄会给她安排一个俊美风雅的汉人世家郎君,结果却是萧皇后的弟弟!
萧皇后是个什么出身?虽然说萧皇后的父亲当年也是个尚书郎,但是早就被问罪砍了头,甚至家中未成年的儿子被判流放,妻女没入宫中为婢,要不是有个好妹妹做昭仪,恐怕这一家子就真的被埋入土里了。
就这出身还妄想尚公主?
博陵长公主当初是没少和兄长闹,可是再闹也比不过萧皇后的枕边风,萧皇后从八岁开始就陪着夫君,十一岁得封贵人,十四岁铸造金人成功封为皇后。这里头的夫妻情分,自然是比兄妹来的更加深厚。
萧皇后长得美貌,她的弟弟也不差,但博陵长公主厌恶萧斌曾经被流放六镇的经历,哪怕被兄长下旨出嫁之后,也是情况不断。
先是看萧斌原配所出的长子不满,那会萧斌原配已经去世,留下一个才几岁大的长子,她一嫁过去就有个现成的儿子。
博陵哪里肯,可又不能一碗药下去把人给毒死,死个原配不追究就罢了,要是把人家儿子一块药死,恐怕就得翻脸了。她只有从孩子的名字上来发泄怒气,亏得那会萧斌一心一意侍奉她,才让她消了口气。
可没想到等到兄长驾崩,萧皇后升格为萧太后,甚至在处置完权臣听政之后,萧斌就对她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府中姬妾成群,庶出的孩子一个个的跳出来,而且那些是不是能得到庶子庶女的身份还不是她点头的,几乎是直接被萧斌上了家谱。
一年到头除了过年过节,她连萧斌的人都见不到一个。
而她得对萧氏恭恭敬敬,见面未语五分笑,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哪句戳到萧氏的痛处,让萧氏不开心。
自己当年又何曾想到有会今天?
博陵长公主坐在马车之中,双目闭着,眉头紧锁。只可笑那些姊妹还羡慕她嫁到了萧家,她们羡慕,来试试她的日子啊?
她们的夫君虽然不像萧氏这么显贵,但是好歹还能任她们拿捏吧?而她是被拿捏的那个。
“阿娘?”燕王世子萧拓今年六岁,他坐在车中,和母亲一同进宫。自从上了车开始,阿娘就一直紧锁着眉头。
“阿娘是不是身体不适?”最近气温有些反复无常,时而冷时而热,增减衣物都有些跟不上变天,京畿中风寒病人也渐渐多起来,“待会见过姑母,召太医署的医正来看看吧?”
萧拓梳着汉人孩童的总角,身上也是汉人的深衣。
反观博陵长公主却是十足十的鲜卑人打扮,长发织成一条辫子在头上绕一圈垂下,脸上还是鲜卑女子中盛行的佛妆。
博陵长公主睁开眼,她瞧着儿子这么一身汉家装扮就觉得有些刺眼,不过她也不好说什么,“没有,阿娘只是觉得头有些晕,过一会就好。”
她待会还要见太皇太后,得把心情给收拾好,千万别让太皇太后看出什么。
长公主的车过了宫门,一直到东宫才停下。
平城皇宫仿照汉代所建,西宫是皇帝居住,东宫是太皇太后或者是皇太后居住,皇后居住在西宫的昭阳殿,皇太子居住在北宫。
如今皇帝年纪还小,太皇太后健在,东宫的万寿宫自然是太皇太后全占了,何太后这会还住在昭阳殿里,北宫自然是空着了。
今日是太皇太后两个侄子萧吉和萧闵的生辰,太皇太后没有放两个侄子回去过生辰的意思,干脆在万寿宫小小开个宴会给这两个孩子庆祝。
萧斌因为要去长安需要时间准备没有时间过来,作为嫡母的博陵长公主只能来了。
她不能不给太皇太后面子。
想起那两个庶子,博陵长公主气都不打一处来。说起来当初她带着侯氏跟着太皇太后到温泉宫,结果才到没多久侯氏就被太皇太后派人接走,过了一会就传出侯氏被诊出有身孕的消息。
从此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愣是没见过侯氏一面!
“长公主,到了。”外面的女官恭谨的垂首道。
“阿娘,到万寿宫了!”萧拓兴奋的对母亲说道。
“嗯。”博陵长公主点点头,让外面的侍女将车门打开,她伸出手扶着侍女的肩膀下车。
万寿宫里此刻是一片欢声笑语,太皇太后最疼爱的侄子过生辰,还留在宫中的皇子皇女们都过来凑热闹。
当初先帝驾崩之后,太皇太后让三夫人之下的妃嫔可出宫改嫁,那些皇子皇女们自然是不可能跟着母亲一同出宫,留在宫廷中,又不能和母亲见面,自然孤寂,如今到了这万寿宫,趁着好几回相互玩耍一番。
博陵长公主来的时候,正好见到何太后和罗夫人坐在下首位置陪着太皇太后说话。
罗夫人是先帝妃嫔,当初太皇太后让妃嫔出宫改嫁,但是很不巧,罗夫人的份位正好是三夫人,不能出宫自行改嫁了。
罗夫人是汉女,长相秀美,说话也是细声细语,很得人喜爱。何太后也是汉人,此刻何太后从宫人手中接过玉卮亲自服侍太皇太后饮用蜜浆。
太皇太后和何太后罗夫人都是身着汉家的杂裾,这倒是显得长公主那套鲜卑装扮有些怪异。
博陵长公主是鲜卑妃嫔所生,从心底就有些看不上这些汉女。
她回想一下,似乎从自己兄长那一代开始,后宫的妃嫔内鲜卑大族就已经销声匿迹,几乎寻不到踪迹了,如今的后宫是汉女的天下。
“太皇太后,博陵长公主和燕王世子来了。”黄门对太皇太后说道。
太皇太后对这位弟妹谈不上有多喜爱,甚至对这位早年跋扈的公主没有多少好印象,她听到黄门的禀告,才转过头,看着博陵长公主。
“鸣玉来了。”
“妾拜见太皇太后。”博陵长公主此刻已经收起了一切情绪,毕恭毕敬的对上首的贵妇行礼。
“臣拜见太皇太后。”萧拓跟着母亲一同行礼,行礼的那些话也是事先教过的。
“免礼。”太皇太后对着这对母子抬手道。
待到他们起来之后,让人准备好茵蓐和凭几给他们坐用。
“阿吉和阿闵眼下如何了?”太皇太后微微转过头去,问身后的长秋卿。
长秋卿是太皇太后重用的人,但是太皇太后想怎么用他就怎么用他。
“回禀太皇太后,如今两位郎君正在和陛下几位皇子皇女玩耍。”长秋卿恭谨答道。
坐在茵蓐上的博陵长公主一把掐断了修剪整齐的指甲。那两个庶孽竟然还在玩呢,嫡母来了也不知道出来拜见。
“嗯,那就让他们继续吧。”太皇太后没有让两个侄儿过来见过嫡母的想法,听到他们正在玩闹,就说了这么一句,全然不顾那边已经气得有些内伤的长公主。
何太后看出长公主的不悦,她装作没看见,和太皇太后说道,“三郎和四郎,妾方才看过了,两孩子在阿家这里养的真好,别人七八岁的孩子都比不得两个孩子健壮。”
太皇太后提起两个侄子,面上满满的都是笑容,“可不是,两个孩子,那么小一点,吃的可真多,吃的多才好,长的壮!”
罗夫人在一旁瞧见博陵长公主僵着脸不说话,脸上露出笑容,“长公主身上的袍子可是用南朝来的吴锦所制?”
博陵长公主面上的僵硬因为这句话缓和稍许,她笑一笑点头,“正是。”
南北两朝从高祖以来便战事不断,北朝胡风浓厚,南朝经济发达贸易昌盛,南北也有贸易往来。
南边的东西小巧精致,就连锦帛上的花纹也带着一股精细的秀气,很得北朝贵族的喜爱。
罗夫人和博陵长公主说起了最近新制的衣裳,还有信的金步摇等等。算是将长公主的注意力给引过去了。
“太皇太后,博阳侯夫人到了。”黄门道。
“嗯。”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和陈太后说了一句话。
博阳侯是太皇太后同父异母的弟弟,当时他们的父亲萧善原配妻子不幸撒手人寰,家里有儿有女,需要有个主母来支持家务,便娶了慕容氏为继妻。
丧妻再娶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慕容氏不是什么贤妻,搬弄是非虐待前妻所出的子女,这些事全部都做完了。
后来萧善被问罪处死,慕容氏和太皇太后没入宫中为婢,慕容氏的儿子萧协也一同被流放。太皇太后做了皇后之后,还是让人把萧协一同找了回来,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萧家太人丁薄弱了。
那会慕容氏早就被宫中各种劳役糟蹋死了,太皇太后也没有必要为个死人迁怒。
萧协回来之后,封了侯不说,还娶了母亲的侄女小慕容氏为妻。
拓跋氏和慕容氏原本就是死敌,再加上当年的往事,太皇太后越发对小慕容氏不喜。
“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少妇牵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女孩进来。
“妾拜见陛下。”
正文 努力
“嗯。”太皇太后面对这对母女明显要冷淡了许多。
小慕容氏知道自己姑母当年和太皇太后的那些恩怨,太皇太后积威甚重,有时候她对着这位陛下,心里都忍不住发憷,可再怎么不情愿,为了自家人的前途,她还是要在太皇太后面前多晃一晃,等到时间一长,太皇太后不是把她们家给忘了吗?
想起自己的丈夫,小慕容氏就是一阵无奈,萧则和萧斌都是在六镇里摸爬滚打长大的,但是兄弟俩却有不同,萧斌再怎么无视礼法,也会做些实事,可是萧则……不闯祸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家里两个孩子,一子一女,将来长大了都是要靠着父亲的身份入仕谈婚论嫁。可萧则那副样子,她怎么能不多讨好太皇太后?
小慕容氏满脸笑容,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太皇太后就算不喜这个弟弟,至少也不会太过冷落这一家。
小慕容氏在太皇太后赐坐之后,被问了一句,“这就是你家的二娘丽华吧?”
小慕容氏将身边的女儿向前推了推,“正是,这是妾家中二娘丽华。”
小女孩面容清秀,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哪怕容貌上有不足,也被这双眼睛给补足了。
萧丽华见着眼前保养良好,容貌端庄的太皇太后,有些缓不过神来,听到自己被提起,她立即拜下来,学着小慕容氏的话“小女丽华拜见陛下。”
说起来她以前看史书的时候,觉得北朝和南朝都乱的一比,但是北朝的太后和皇后们绝对的是靓丽的景色。
“嗯。是个好孩子,去后面和其他孩子一起玩吧。”太皇太后说了一句。
“唯。”女孩子应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些许颤抖。
“去吧,记得和别人好好相处。”小慕容氏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在后面宫殿里玩耍的孩子不是哪家世子就是皇子皇女们,女儿和这些孩子玩得好了,日后有百利而无一害。
“是,阿娘。”萧丽华惦记着之后还能看到多少个历史名人,满心欢喜的答应了。她现在不过才是个小女孩,不管说错还是做错,只要不过分,大人们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这次说不定能够看到有名的那位皇后呢。
想着她的脚步也欢快了起来,这么些年,萧丽华一开始也想和小说里说的那样,培养出大家闺秀风范,然后长大之后过好日子之类的。
谁知道这会的情形根本就不是那些小说里宣扬的如何封闭,尤其萧家才刚刚起步,也不像那些世家大族一样有诸多的规矩,平城之内又胡风浓烈,对女子基本上没有多少压制。久而久之,萧丽华也难免有些放松,不过她还是记得自己当年的初衷。
“萧二娘子。”带她前去的宫人对她毕恭毕敬,“就是这里了。”
“多谢。”萧丽华伸手给了这个宫人一只小锦囊,然后绕过门口的一座描金屏风,进去了。
殿中孩童笑成一片,许多锦衣小童玩闹成一片。萧丽华不是真正的孩子,哪里会真的和孩子一样这么吵闹。
她如今就想知道这里头有没有日后以强硬手段推广汉化的魏高宗,这个魏高宗硬生生逼着一群鲜卑人穿汉人衣裳,说汉话,甚至连姓氏都统统改为汉姓。她以前见过的关于魏高宗的资料都说,就是这些一系列的改革,大大推进了鲜卑汉化的进程,从此奠定鲜卑族向汉族转化的基础。
萧丽华对这个明君很是好奇,她记得史书上对魏高宗的容貌还多了一句话,‘美风仪’史官一向珍惜笔墨,要是长得泯然众人,是绝对不会记上一句的。可见这位皇帝长相是真的不错。
既然都穿越来了,为何不看看?还有他那个堪称真爱的皇后,说不定也在这里面呢。
孩子们吵闹成一团,都组成自己的小圈子,自个玩自个的,完全没有人注意到萧丽华的存在。
皇帝也只是个小孩子,穿着上和其他的贵族差不多,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更加不会脸上写着‘朕是皇帝’四个大字,而孩子们之间的称呼都是阿兄阿兄的叫,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猫儿!别闹了!”一个六岁大小的男童脸上被抹了几道墨汁,那个男童狼狈不堪的躲避,那个年纪小点的孩子穷追不舍。
两人都穿着鲜卑的短骻圆领袍,一头小辫子跑的飞起,这完全看不出是皇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孩童在嬉闹。
其他的孩子都在起哄,场面热烈的很。连那些在场的皇女都拍手大笑。
萧丽华看得目瞪口呆,她知道里面有郡王还有皇帝,公主也是一群,可是她看到的不是什么恭恭敬敬,就是一群野孩子在疯玩。
终于一个小女孩看到萧丽华了,看着她满脸的奇怪,“咦,这怎么多了一个人?”
女孩子身上穿着鲜卑长袍,头上梳着辫子。
“你是谁呀?”小女孩打量了萧丽华一眼,确定自己没见过她。
“我是博阳侯之女,名丽华。”萧丽华不是真孩童,说话文绉绉的。
“呀,是大母的侄女。”和萧丽华说话的人是大皇女,这会她还只有一点点大,哪怕兄长登基了,也还没有给她封公主。
大皇女一听是太皇太后的侄女,顿时就有些客气,“呀,正好一起玩。”说着,大皇女就将她拉入孩子堆里头。
太皇太后两个心爱的侄子也在里面,他们穿着翻领窄袖胡服,里面是汉人的交领衣。在一众鲜卑人打扮的孩童中格外醒目。
萧丽华和另外两个皇女闹腾着和一个皇子玩跳绳,她拿着绳子的一段转着,心下的心思转的飞快。
她是外臣之女不好贸贸然问起皇帝到底是哪个,不知道的还会以为她对皇帝有意思,宫里的人哪怕只是小孩子都不能小看,尤其这里还是太皇太后的宫中。
玩了一会,几个人都气喘吁吁在一旁休息。
“冒昧问一句,今日燕王还有其他的小娘子来么?”萧丽华问的有几分小心翼翼。
“燕王?”大皇女有些奇怪的看着她,“今日太傅家可没带小娘子来呀?”
“啊?”萧丽华大为吃惊,竟然不在?
太皇太后心爱的侄子过生日,自然是没有萧妙音这样的庶女的份。常氏出身不高,博陵长公主又没有对她看高一截,怎么会巴巴的带上她的女儿?
萧妙音面前是一叠的纸,纸在此时还是挺贵的,甚至竹简都还在被使用。常氏见着女儿已经四五岁了,瞧着也应该要读书认字。常氏全家南渡之前也算是个殷实人家,南朝喜好风雅,那些大家之女个个都是能够说出几句玄妙之言的,受家风影响,常氏也不觉得女儿就应该大字不识一个。
能识字会说汉话的人,在平城里都能被人看高一等。
燕王府里条件十分不错,常氏也动了点心思,要不她让女儿也有个师傅来教一教?不说到达那些世家女的程度,至少也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萧妙音对着面前那对字帖,她几乎是一目十行看过来,然后抓起笔开始写,当然写出来的自然是没太可能和字帖上的相提并论。
常氏抱着儿子在一旁看着,“三娘,那上面的字你都认识?”
她的确是教过女儿一些字,但是这上面的字有好几个生字,并不是女儿这种程度能够全部认下来的。
萧妙音扬了一下眉毛,这些有什么不好认的?这会的字已经差不多和后世的一样了,要说真的有什么区别,那就是简体和繁体的区别。
“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萧妙音说道。
她还是个认字不久的小女孩,说什么都认得简直是要吓死人。
“哎,”常氏知道女儿一向聪慧,除了在学话上稍微晚了一点之外,其他地方都很聪慧,远远超过同龄的孩童。只是可惜,托生到她的肚子里,若是能够托生到公主那里,恐怕前途要好上几倍不止。
常氏还记得当初萧斌为女儿取名之时吟着,“三清妙音,妙音天女,不管道家还是佛门都是好意思。”
这名字很有福气,可惜摊上她这么个生母。
“阿姨,为何叹气?”萧妙音放下手中的笔,转头问道。
“啊,无事。”常氏抱着儿子,对女儿一笑,“在想最近你阿弟越来越调皮了呢。”
“七郎都这么大了,淘气难免的。”萧妙音答道。男孩子可不是前几年淘气的恨不得上屋掀瓦么?
到了青春叛逆期还有的闹,萧妙音想起那位上次在萧斌面前耍杂技的大哥,那位大哥她平日里没怎么见,不过中二事迹她是听了满耳朵。
长子如此,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报应。只不过再这么下去,玩完的绝对是萧佻而不是萧斌。
“姊姊……”七郎坐在常氏怀里软糯糯的喊道。
“阿常,郎主那里来人了!”阿昌满脸欢喜的走进来。
“快让人进来!”常氏欣喜道。
来的人是萧斌身边亲近的家人王乌,王乌进来就是满脸笑容,“常娘子,今日郎主说要在常娘子这里用夕食。”
“哦,我知道了。”常氏对王乌相当客气,“多亏了王郎前来告知。”说着她看了一眼阿梅。
阿梅拿出早就准备好了的小荷包,“这是给王郎的一点谢礼。”
王乌只是口头上推辞一二就收入怀中。
常氏看了一眼女儿,心里已经开始打算起来,自己女儿是庶出的,比不得长公主的嫡出子,她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为自己儿女谋得一份好出路。
她转过头去,铜镜中照出一张艳丽的容貌来。袖中的手紧了紧,今夜里她可要努力一把。
正文 孩童
万寿宫这会看不出多少杀机,甚至孩子的欢声笑语还让人忍不住露出微笑。
萧丽华好容易才接受面前那一群疯玩的野孩子竟然就是诸王,孩子中那个被唤作猫儿的男孩子长着一双圆圆的猫眼,远处宫灯的光辉落在他的眼里映成一片琥珀色,白肤发色带褐,发尾稍卷,端得就是带着胡人血统的模样。
猫儿看上去才四五岁,但是调皮的能够算上顽劣了,他放过被他追的快要无路可走的兄长,此刻那位兄长脸上险些被他画了一脸的乌龟王八。
那孩子叫过旁边的内侍,内侍瞧着他那一脸,吓得说话都不流利,“陛下,你这是……”
“带朕去洗面。”拓跋演脸上被弟弟画了那么一通,没有什么要拿出君威来让自己弟弟知道君臣之别的意思。
内侍一弯腰,“唯。”
孩子堆里最吵闹的那个人突然消停下来,一下子就安静了大半。
萧丽华被大皇女和三皇女缠得心里烦躁。
两个皇女都是喜欢和同伴一起玩的时候,把萧丽华拉了进来,先是玩跳绳,后来又是被拉着一起来玩给娃娃穿衣裳佩收拾。
萧丽华在家中有早慧的名头,家中主母就她和一子,全家都是围着他们打转,自然萧丽华也不屑于做小儿女姿态来糊弄别人。被两个皇女这么拉着一起玩小女孩的游戏,她真心很烦躁。
“萧二,你看!”大皇女将打扮好的娃娃推到萧丽华面前,“好看不好看?”
大皇女给娃娃梳了大辫子,一副鲜卑人的装扮,娃娃身上的鲜卑袍子做的和真人那都是一模一样的。
萧丽华感叹宫中宫人的手艺,点点头,“不错。”
衣裳做的不错。她心里加了一句。
“你们又在玩这个!”一个猫眼男孩如一阵风似的跑到了女孩堆里面。
大皇女很讨厌这个弟弟,上回才扯了她的辫子,“你又来闹!刚刚你涂了陛下满脸墨汁,待会大母问起来,你又要被罚!”
“猫儿,你就安静点吧!”三皇女一见到这个调皮的弟弟差点尖叫。
“猫儿?”萧丽华轻喃,她眨了眨眼,终于从脑海里挖出猫儿这个名字来,顿时看鬼一样的盯着那个猫眼男孩。
拓跋猫儿,这不是那个倒了八辈子霉的家伙么!
前殿中,太皇太后和殿中几位贵妇说了几句话,太皇太后看向自己的弟妹,“最近大郎还好么?”
“回禀太皇太后,大郎一切都好,前些时间太傅才派人过来问给大郎请师傅的事。”博陵长公主答道。
“嗯,孩子读书事正道。”太皇太后点点头,她看向侄子的目光里难得的带了一抹柔和,“不过这年纪读书还是稍微大了点。”
汉人世家里,孩童三岁开始启蒙,五六岁拜师读书。萧拓这书读的在太皇太后看来有些晚了。
博陵长公主垂下眼去,博陵长公主是鲜卑人,自幼又没有像兄长那般收到汉风的熏陶,生母又是鲜卑人,自然是对所谓读书不重视。
“六岁也算不上太晚。”罗夫人有心卖长公主一个好,她对太皇太后说道,“只要能将书读好,那么多晚也不是问题。”
“这倒不是。”太皇太后看向博陵长公主身边的男孩,“读书还是要趁早,人这一生哪里会经历过那么多的事?还是需要从书里知道道理。”
“臣知道了。”萧拓从茵蓐上跪直了身子说道。
博陵长公主面上的笑顿时有些僵硬,鲜卑人中有对汉人那一套有兴趣的,也有人对汉人嗤之以鼻,不幸长公主是后面一种。她从来不认为鲜卑人学汉人能有什么好处。至于自家儿子生父是汉人就是汉人,她也不这么认为。
鲜卑人还没有完全脱离母系的影响,甚至女性在鲜卑人家庭里发言权不是一星半点的大。
这么来问她儿子,怎么没听到小事萧氏问一句萧佻的事?那位萧家大郎才是真的要被长辈关照的人呢。
长公主心中不忿。
太皇太后对这个侄子的兴趣不大,问了一句读书的事之后就没再说了。
小慕容氏坐在那里全程就是个陪听的,除了一开始进来的时候太皇太后还问了一句之外,其他几乎都和没她这个人似的。
不过小慕容氏也不觉得难看,连那位出身尊贵的妯娌都在太皇太后面前落不着好,她这样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小慕容氏心下盘算着要不要给太后的宠臣中书令李平送礼。
太皇太后当年孀居的时候,不过是二十三岁,年轻的年纪哪里能够忍得住寂寞,朝堂上三位美男子,吏部尚书王贺,宿卫监李矣,还有中书令李平都是她的帷幄中人。甚至连南朝来的使者都曾经被太皇太后留宿在帷帐内。
这三人和太皇太后的关系朝野尽知,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待会回去之后准备一番,挑个良辰吉日和中书令家娘子走动一下,走走太皇太后枕边人的路子也是很好的。
想着小慕容氏心里就拿定了主意。
“让三郎四郎过来吧。”太皇太后靠着凭几,一扫方才和贵妇们说话的高高在上,她的眸光都要比方才柔和了不少,“也让他们看看礼物。”
小慕容氏和博陵长公主这次来都不是光带个人来的,何太后和罗夫人也准备了礼物。
只是……
小慕容氏瞧了一眼博陵长公主的脸色,心里有些幸灾乐祸的,这嫡母为庶子准备礼物,怎么看都好像有些离谱。庶子礼法上也是嫡母的儿子,可是这人心哪里是礼法能够框死了的,况且鲜卑人还不将那套放在眼里呢。
不一会儿,几名宫人从后殿将小孩子们领了出来,孩子们如今都已经洗过脸,将身上的衣裳再换了一套出来。看不出半点嬉闹的痕迹。
“姑母!”萧吉和萧闵见到太皇太后,立刻欢呼一声跑到御座上,簇拥在她的身边。
太皇太后笑得眼眯的都成了一条缝,“怎么样,玩的还好?”
“嗯!”两个孩子脸蛋红扑扑的,满脸的兴奋。
“儿拜见大母和阿娘。”六岁的男孩在内侍摆好的茵蓐上跪下,对太皇太后和何太后行礼。
萧丽华这时已经回到了小慕容氏身边,瞧着那个满脸恭谨的小皇帝,心里一个劲的咂舌。
如今禁中内外,都传说先帝的死是太皇太后一手促成,只不过因为前段时间大批人的下狱,大家都不敢明面上说罢了。
她就不行小皇帝半点风声都没听到过,若是不知道还好,要是真知道太皇太后对自己有杀父之仇还能这样,那心智坚韧简直连成人都比不上。
“嗯。”太皇太后面对这个名义上的孙子很是冷淡,刚刚眉眼里的笑意顷刻之间就淡了九层。
“……”何太后坐在一旁不敢吱声,当年先帝就是在生母一族的挑唆一下和太皇太后反目成仇,逼迫太皇太后归政,太皇太后迅速反击,不但先帝死的蹊跷,就是生母那一支更是被斩杀殆尽,后来清算的时候,连天子外家都被全体流放,一个人都没能在平城留下来。
何太后都不敢和小皇帝太过接近,免得被太皇太后认为居心不良。
“大郎起身吧。”太皇太后抱着两个侄子说道。
“唯。”六岁的男孩温顺的从茵蓐上起来,坐到皇太后下首的位置。
方才还活泼乱跳的皇子皇女们遇上太皇太后个个都老实了,就连最闹的猫儿都依偎在生母罗夫人那里,半点声响都不敢发出。
“今日你们生辰,”太皇太后低头对两个侄子轻声道,“去看看长辈们给你们准备了什么。”
两个小孩子一听欢呼着去看,全然没有想到去拜见嫡母。
萧丽华看见这两人天真无邪的脸,再瞥了一眼那边脸色已经坏的不能再坏的长公主,心里感叹,现在在笑,等到过了二十年就是哭了。
好像这两兄弟,都被那个如今看着恭顺得不得了的小皇帝整的哭爹喊娘吧?
想着萧丽华撇撇嘴,不过这一切和她有个啥关系?
万寿宫内一片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燕王府内也是一派富贵宁馨。
常氏让人精心准备了夕食,等到傍晚时候,萧斌果然来了。
萧斌才进院子,常氏就带着两个孩子迎接。
“妾拜见郎主。”常氏身材纤细,有弱柳扶风之姿,让人看着有忍不住呵护的想法。
“儿见过阿爷。”萧妙音带着弟弟站那里,七郎如今话都还没能说通顺,只能咿咿呀呀口齿不清的叫桓。
“都起来吧。”萧斌的视线在常氏娇艳的面容上转了一圈之后才看向旁边的孩子们。
进了屋子,萧斌让萧妙音带着七郎上前,“今日七郎如何?”
王府中庶出的男孩子都能排到十多号之后去了,亲爹就一个,资源就那么多,不抢的是白痴!
萧妙音深谙其中的道理,她牵着弟弟上前,“今日七郎可比前几日好上许多了,能叫阿爷了呢。”
有聪明的八个月就能说话,可是到底不多。
萧斌一听就乐了,看向圆滚滚的七郎,“哦?”
七郎被姊姊哄着,“七郎,叫阿爷。”
七郎对这个姊姊很亲切,也很听话,听到姊姊要他叫阿爷,立即乖巧的喊了一声“阿爷。”
萧斌听到这么一声,面上的笑越发的浓厚,他抬头看向常氏,“教的不错。”
“妾不敢。”常氏蹲了蹲身子,面容上带着笑。
屋子中已经点了灯,灯光摇曳中,俏丽的人儿站在烛光中越发的楚楚动人。
萧妙音不是什么小孩子,一看萧斌的眼神就知道待会自己要带着弟弟退场了。七郎傻兮兮的抱着姐姐的胳膊笑。
“今日三娘写了字,郎主看么?”常氏心里是想为儿女打算的,如今看着小,可是这王府中,藏龙卧虎的,如今还年轻,可也不知道这份宠爱能持续多久,自然是能挣一点是一点。
“好。”萧斌收回停留在宠妾面上的目光,看向女儿。
很快今日萧妙音写的功课上来了,几岁的孩子还在学写字,自然是对着本子依葫芦画瓢,萧妙音曾经学过一点书法,但荒废已久,重新捡起来还要花费点力气,但那一手字在同龄孩子里还算是过得去。
萧斌早年在六镇上讨生活,还是后来姊姊做了皇后把人找回来,才开始读书,书法上赏析能力比不过那些真正的世家子,不过好坏还是能瞧出来。
“勾峰力度不够,不过以三娘的年纪来说,已经是不错的了。”萧斌说着放下手里的纸张,“若是能有人教导,那将来一定有所成就。”
常氏等的就是萧斌的这句话,“郎主……”她含羞带怯的看着萧斌,其中期待已经不言而喻。
萧斌哪里会不明白里面的意思?
“都依你。”他来了这么一句。
常氏垂首微笑。
这一顿夕食用完,萧妙音就和弟弟被送了出来,接下来的是儿童不宜场景了。
萧妙音在常氏的院子里就是个小主人,她看着弟弟被乳母阿吴哄着睡了,自己走出院子,阿昌见着过来问,“三娘子要不要回去休息?”
“……”萧妙音心里有些气闷,在这里呆久了也知道妻妾的差别,刚刚萧斌对常氏,她看着怎么都有些像对宠物。
常氏一心一意为她好,她对常氏自然也有感情,如今这般,真心让她郁闷。
正文 闹腾
过了几日,果然萧妙音有书读了。
世家里的规矩是,不管庶出嫡出,都要读书。可是萧家那样子,只要女孩子们不爱读,萧斌也不会对儿子那样抡起拐杖打上去。
爱读就读,不读拉倒。
说起这个,萧妙音倒是羡慕那些世家女了。
教小孩,教习的东西永远是基础的东西,只要水平别太次,多少还是能应付的过来。此时还没有科举,北朝中做官用的还是魏晋的那一套九品中正制,唯一好一点的是,汉人世家无法和魏晋那样,彻彻底底占据推荐人才的道路。得了贵人赏识,也是一条出路,不过还没人觉得教个庶出女儿就能如何的。
萧妙音这日装扮一新,也不知道常氏是给萧斌灌了什么迷魂汤,萧斌干脆一挥手,就让萧妙音和那些兄弟们一起去读书。
萧家底蕴不深厚,家学是不用指望了,都是从外面请来的师傅来教孩子们读书。
不过教男孩的那些师傅总归是水平好一些。
常氏在萧妙音上学的前一日给她沐浴了一番,一大早就让阿昌阿梅等人给她穿上新衣裳,头发也梳成包包头一样的总角,发髻上挂着小珠子,常氏看过再三确定没有差错之后,才搂着女儿说道,“好三娘,在前面上学记得和阿兄阿弟们好好相处,听先生的话。”
萧妙音被人打扮的和个团子一样,听着常氏这么嘱咐,脸上满是笑容,“一定!阿姨就放心吧!”
常氏听了女儿这么一句,点了点头,她看向阿吴,“你带着这孩子去吧,记得在前面一定不能随意,若是被我知道了……”后面的话常氏没有说,但是她抿平了的嘴角却告诉乳母,一旦真出事了,她绝对不会讲什么情面。
常氏是个妾,但是在王府中处置个把奴婢,她还是能的。
“婢子哪里敢不尽心,”阿吴立即吓得脸色苍白,事情一旦牵扯到儿女身上,常氏就会不如平常阿么好说话了。
“嗯。去吧,和兄弟们好好相处。”常氏摸了摸女儿的包包头,目送女儿离去。
家中庶出郎君读书,身边都会有个陪读。萧妙音是庶出女,但常氏有心不让她被完全比下去,也给配备了一个小丫鬟,小丫鬟长得粗壮,力气比一般同龄男孩子力气还大。
乳母这样的身份不能一直送小娘子到学堂里去,只能吩咐跟着到门那里就不行了,乳母只好吩咐小丫鬟“阿难,好好服侍小三娘。知道吗?”
萧妙音一听那个‘小三’立即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身后的阿难倒是憨憨的点点头,“我知道了,一定会好好服侍小三娘。”
“称呼改改,叫三娘就行了。”这在三娘前面加个小字,萧妙音整个人都听得囧囧的。
“是,三娘。”阿难是家中仆役之女,能被常氏看中,就是觉得这个女孩力气大,一人抵上几个,到时候出个什么事,也好帮忙。
萧妙音带着阿难走过学堂的门槛,就往里头走去。
乳母在门口张望一会,瞧见那边郎君们来了,连忙躲避。
先生是早早的来了,课堂里突然多出这么一个小娘子,倒是没有半分惊讶,家中小娘子读书原本就不是什么稀罕事,甚至这兄妹一堂也不奇怪。
“三娘子就在那边坐下吧。”先生随手就指了一个位置。
萧妙音道谢之后,带着阿难就坐到那个位置上,阿难年纪不大,但手脚麻利,给她取出了笔墨等物,整整齐齐放在案上。
陆陆续续孩子们都已经进来了,除去大郎萧佻和长公主所出的萧拓之外,其他的庶出郎君到了开蒙年纪的都来了。
对于这么一个多出来的小妹妹,那些小郎们惊讶有之好奇有之,不屑有之。
还有些交头接耳的谈论起萧妙音的生母来。
妾侍们的出身都不高,萧斌此人好色,对妾侍们的要求也非常简单,有容色身段就可以了,至于德行一概不求。
所以妾侍们也是眼皮子浅的很,彼此之间都是争风吃醋,养在身边的郎君们父亲见得少,母亲的见得多,自然是跟着亲母学了。
常氏得宠,早就被其他妾侍嫉恨,少不了在儿子面前咒骂几句的。
先生瞧着两三个总角小儿低头私语的样子,不禁心中不喜,没有规矩的人家哪怕富贵了,做派都是让人瞧不起。
先生瞧着学生说话越说越起劲,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立即拿着戒尺在桌子上啪啪的重重敲了几下。
这下子,那些原本只顾着说闲话的小孩子立即安静下来。
“将书展开。”先生清了清喉咙,开口道。
书都是一卷一卷的,至于成本的书籍,这会还没有出现。将书卷推开,竟然是《急就章》,萧妙音心里有些结舌。《急就章》原本就是小儿识字所用的教材,可若是刚刚学的孩子,恐怕难度不小。她抬眼瞧了瞧先生,先生只管将上面的字一个个用洛阳音读出来,向学生教授如何写,至于她懂不懂,先生没有半点表示。
萧妙音一下就明白了,先生恐怕也懒得管她这么一个庶出的小娘子,学的好学的坏没有任何关系,反正小娘子又不靠着这个挣前途,读的好了是个才女,读的不好,也没人在意。
萧妙音咧开嘴角,看了看上面的字,字是汉隶很好认,一眼看下来除去几个罕见的难字,基本上都认识。
一路读下来倒是没有太大的阻碍,先生摇头晃脑的读,几个孩子也摇头晃脑的。颇为滑稽。
“周千秋,赵孺聊。爰展世,高辟兵。”萧妙音跟着孩子一起读。
一节课没有一个固定的时间,通常是先生说的累了,就自然会停下来,喝口水,然后示意学生们可以适当的去玩耍活动一下筋骨。
萧妙音揉了揉有些酸疼的眼睛,将手里的书卷放下来,也走到外面晒晒太阳。这久违的学生生活,让她颇为怀念。
但是她正在怀念的时候,偏偏有几个不长眼的阿兄来找麻烦了。
常氏一个月能‘霸占’萧斌半个月,儿女缘也好,这怎么会不让其他的妾侍眼红,常氏平日里不爱和妾侍闹,孩子们都是管束好在院子里的,想要找麻烦简直是难。
如今找着机会,这些小郎们又是在喜欢恶作剧的年纪,除去一个,其他的都围过来,满脸的不怀好意。
“三娘。”为首的五郎直接就对她开始发难,“你一个小娘子没事读甚么书?”
“……”萧妙音对这种小孩子很看不上,但开口就是恶意满满的话,“阿兄此言差矣,当年蔡文姬也是女子,可是却学富五车,哪怕中原大乱被匈奴掳去,在困境之中,也能作下胡笳十八拍流传至今,甚至其父所著都是她回归中原之后整理,试问阿兄,女子读书有何不可?”
五郎直接被她一个大招给轰的体无完肤,几个孩子的年纪差的都不是很远,还在读急就章,蔡文姬是谁都傻傻分不清。
果然她看到五郎直接就通红了一张脸。
“再不然,例如南朝王谢。”萧妙音今日早晨是看出这群同父异母的兄长们对她的不善,原本大家生母都不一样,这年纪还不到什么理解同姓同源的道理,跟着生母学了那一身的毛病,要是惯着日后吃亏的就是她。
“谢安,谢太傅,阿兄们可知道?”萧妙音道,果不其然她收获了几双迷惑的双眼,“陈郡谢呢?”
迷惑依旧。
“谢太傅当年在淝水之战中以多胜少,战胜北秦而扬名天下。他有一个侄女谢道韫,谢道韫是谢太傅的侄女,当年谢太傅亲自教导她,后来晋朝大乱,谢道韫夫婿和儿子皆被杀,她带领仆妇斩杀乱兵数十人,甚至还保下自己的外孙,等到平定乱事,她垂帘与人讨论学问。儿再问阿兄,女子读书有何不可?”
五郎脸上顿时涨得通红,他们不过是才开蒙的小儿,哪里知道什么蔡文姬谢道韫啊,能把自己的名给写出来就算是不错了。
竟然在女孩子面前丢了这么大的一个脸!
嘴上说不过,那么就动手!
五郎冲着六郎一眨眼,兄弟俩伸出爪子就来扯萧妙音的头发。
阿难见着,立即把萧妙音推到身后去,如同一座小山护在她的身前,她展开双臂,不让前面两个臭小子碰到身后的女孩。
“贱婢,让开!”两双爪子推到了阿难身上,阿难在家中原本就是粗活做多了的,两个小男孩的力气她完全不看在眼里。
哪怕五郎六郎出言辱骂,她还是不动如山。
“有本事你出来,别和你那个阿姨似的,有本事勾引人,没本事出来见人!”气愤之下,五郎连在自己母亲那里听来的骂人话都嚷嚷出来了。
一边骂还一边推搡阿难,“你个贱婢滚开!”
萧妙音是庶出的,但她也不觉得常氏就有什么错,要是光景好,常氏哪里会给萧斌做妾,听到五郎嘴里不干不净的,她从阿难身后出来,眉头紧蹙,对着五郎就是一巴掌拍了过去。
骂人都骂到了生母头上,她要还是忍,那就真的是乌龟王八!
小孩子也不带这样的!
她一巴掌就扇到了五郎的脸上,啪的一下响,五郎捂着脸颊被打懵了。五郎生母就这么一个儿子,萧斌又不宠爱她,对着这么一个宝贝蛋自然是看得比什么还重。别说打,就连重话都未曾说过一句。
五郎挨了这么一巴掌,哪里肯依,立即扑上来就要和萧妙音拼命。
阿难眼疾手快,伸手就把五郎的后衣领给提了起来。
先生在屋内听见外面闹得有几分不像话,原本打算出来管管,谁知道几个孩子还扯起后宅的妇人事了!这下他可不好出言了,等到要打起来,先生才想起去阻拦。
才走出屋,那边关起来的门从外面一脚给踹开。
一个青衣少年周身被外间的光芒笼罩,眉眼间带着不快,他站在门口,环视了在场所有人一圈,最后视线落在被提起来的五郎身上,“都在吵甚么?”
原本还闹哄哄的院子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正文 处置
萧佻眉头微皱,他身着青色袍服,乌发全部结在头顶用一根青玉簪固定。
他站在逆光处,周身都被度了一层光圈,加上他容貌原本不错,竟然还真有几分玉面何郎的味道。
五郎原本卯足了劲要去踢阿难,结果阿难年纪比他大上几岁,又是做惯了体力活的哪里会怕一个娇养郎君的几脚?挨了几下不痛不痒,阿难依然提着五郎的衣领子。
五郎六郎的伴读瞧着自家郎君竟然被这么一个贱婢拎着,就要上来帮忙,谁知道萧佻从外面一脚把门踹开,唬得一群小儿外带堂屋里面的先生都呆住了。
“方才我在外面就听到吵吵闹闹的。”萧佻看了在场人一圈,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被阿难提着的五郎身上,“这都是在做甚么?”
萧佻在燕王府中地位尴尬,但嫡出身份没有因为长公主的不悦而改变,他就算再中二,也是原配嫡出,比下面庶出的弟弟要有威望的多。
萧佻平日里嗑药喝酒,和一群狐朋狗友到处学魏晋名士狂奔,把萧斌气的半死的“光荣”事迹,王府中传的连仆妇都知道,五郎六郎连带着萧妙音都知道这位大哥不靠谱,但面对如此不靠谱的大哥,五郎和六郎腿肚子只发颤说不出一个字来。
“大兄!”萧妙音可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她方才才揍了五郎一巴掌,现在必须要把这一巴掌给落到有道理的地方,那么最好的就是先出手把人给定死,不然到时候被这两个人的生母知道,又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来。
那种话哪里是五六岁小孩子能够说出来的,要说他们的生母不在后面教,她都不相信。
“大兄,”萧妙音一开口就红了眼圈,她年纪要比五郎和六郎稍微小上一些,模样继承了常氏,年纪小但容貌已经能看出江南女子柔美如水的样子了。
“三兄和四兄方才说儿不该来读书。”她说到这里,一双大眼睛里泪珠子滚来滚去,一个劲的抽泣,“还说我和我阿姨一样,只晓得勾引人……不敢出来见人……”
萧妙音说着,哇的一声就哭出来。
阿难听到三娘子大哭起来,把手里的五郎一丢就去抱萧妙音。
五郎整个人被甩在地上,屁股先着地,疼倒是不疼,但是脸面丢尽,浑身上下一层灰土。
萧佻看向五郎和六郎,“方才这话是你们说的?”
五郎被摔懵了,在地上看着大哥老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六郎都是敏锐,一听到兄长这么问,立刻就把责任全部推到五郎身上,“大兄方才那些话不是儿说的,都是五郎!”说着还一手指着地上摔懵了的五郎。
五郎说那些话没错,但是欺负人却是五郎和六郎一起上的,如今萧佻一问,立刻就反目了。
萧佻觉得这个庶出的弟弟蠢的有些难以直视,他嘴角含着一抹笑,斜睨着这两个弟弟,“欺负家中小娘子,你们觉得出息了?”
原本先生是要来拦的,但是见着大公子都来了,自己一个外来人何必插手,干脆就在一旁。
“阿、阿兄……”五郎看着萧佻含笑的样子要哭出来了,小孩子最是自觉敏感的,同样也因为不知道什么规则,比成人更加趋利避害,五郎一见着萧佻这样,就知道不好。
“哦,”萧佻迈开步子走进来,慢慢的踱步到五郎面前,“看你这样,是真的觉得有本事了?”
萧佻笑得双眼微微眯起来,他歪头端详了弟弟一番,“你们两个是真觉得有出息了?”
五郎的陪读瞧着自家小郎以极其不雅的姿势坐在地上,伸手就去扶,结果原本还在笑的萧佻,突然呵斥一声,“我让你们动了吗?”
陪读都是从下面人家里选出来的,本质上都是萧家的奴仆,萧佻这一呵斥,吓的原本要去扶五郎的侍读小童立刻缩了回去。
“阿兄……阿兄……”五郎吓得直哭,眼泪不要钱似的滚落下来,他脸上原本就沾了不少灰土,被眼泪一刷,那简直就是条条杠杠,难看的让人忍不住别过头去。
“说三娘阿姨只晓得勾引人,”萧佻冷笑,“你当你阿姨又是甚么货色?”
此言一出,五郎和六郎顿时灰色如土。
妾侍之属,以色事人,原本就是不看重德行的。真要论起来,这王府里的妾侍谁比谁高贵呢?
萧妙音被阿难抱在怀里,她止了泪去看被萧佻训的连头都不敢抬的五郎和六郎。她不打算什么不和熊孩子计较。
要知道很多时候就是因为不和人计较,对方认为软弱可欺,越发肆无忌惮。
不给两个大亏吃,日后还有不少事。
“真是不知所谓。”萧佻瞧着五郎脸色涕泪横流的模样只觉得伤眼,他自持魏晋名士风度,也沾染了魏晋名士的臭毛病,其中有一条就是以貌取人。
五郎和六郎的生母都不是什么容貌出众的人,五郎和六郎也面目平庸,尤其眼下还哭的满脸是泪,就更加难看了。
“大郎君……”先生见着人也训过了,事情若是再不收场恐怕不好收拾,连忙过来。
“……”萧佻训完了人,对着那边走过来的先生伸手一礼,然后就迈开步子就朝外面走去。
他袍袖宽大,走路起来衣袂翩飞,一路快走而去,叫人都来不及了。
萧妙音知道他中二,见了人果然不负中二之名,不过经过方才的事,心里多少都有些感激。
至少他这次出来,少了她不少事。
“呜呜呜……”五郎是被生母捧在手心养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立即捂住双眼哭了起来。
“五郎,五郎别哭了。”侍读们眼瞧着萧佻走远了,才敢围上来扶五郎起来,结果五郎发小孩子脾气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不起来,去叫你阿姨吧。”萧妙音道。
五郎如今是颜面尽失,他放下捂住两眼的手,就要瞪她,结果对上萧妙音似笑非笑的脸,气的更加厉害,想要冲上来和她打架吧,抱着她的那个小婢真心不是吃醋的,一个能抵得上他们好几个人,想要打架恐怕占不到便宜。
于是五郎继续哭了。
萧妙音抱住阿难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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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下学的早,常氏在屋子里看着儿子摇摇晃晃的走路,正乐着,听到阿梅说道,“三娘回来了。”
常氏从床上起来,“三娘回来了啊?”
萧妙音在外面蹬掉脚上的履,一路跑过来。
一进门,五郎就扑过来,正好扑到她身上,两孩子顿时全都倒地。
屋内又是一场兵荒马乱。
“今日上学怎么样?”常氏不觉得女子不读书没关系,相反因为早年生活的缘故,觉得女子读书才能明事理,目光长远,不然和个在田里忙碌的农妇有甚么太大的区别?
“不好。”萧妙音才不会报喜不报忧,她将今日仔学堂里的事统统说出来。
常氏听完眉头就皱起来。
“阿常,这……”阿吴听到了瞠目结舌,这家里再不讲规矩,也不能这么当着小娘子的面说这些污言秽语,这都将人当做什么了?
“此事我知道了。”常氏平日里也知道那些妾侍嫉恨她,但是她平常也不去招惹她们,自己拢着儿女将日子过好就成,如今这人都知道当着孩子面骂人了,再不吭不响的,那还得了?
“阿姨不会让你白白委屈的。”常氏道。
萧妙音眨眨眼。
萧佻做了什么事,半天不到就能传了个遍,而且是越传越离谱。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位郎君太高调了,人一多就爱传小道消息,有这么一位郎君在,可不是八卦集聚地?
萧佻把两个庶出弟弟教训了一顿的事迅速传开来,甚至到了晚上太阳落下的时候,已经变成萧佻把犯事儿的弟弟给揍了。
萧斌从官署中回来,听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消息。
听到这事,萧斌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长子他知道,虽然胡闹,但不至于和两个总角小儿有什么争斗。把人叫过来一问,才知道今日学堂里发生的事。
萧斌听到自己庶子那骂人的话,下意识的反感这孩子的生母来。嫡妻博陵长公主并不参与庶子的教养,庶子们都是跟着生母们。孩子不好,自然就是生母们没教好了。
“这出息!”萧斌让犯事了的五郎和六郎跪在自己面前,他看着两个庶子就烦躁。
家中嫡子庶子自然是不一样的教养,毕竟长公主之子不是妾侍的孩子能比得上的,但也不能差到对自家妹妹就恶言相向,骂的那些话还根本不能进耳朵。这是王府里该出的郎君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娼门里的呢!
“阿爷,儿不敢了。”五郎和六郎哭的惨兮兮的,回去之后两人的生母抱着儿子儿啊肉啊的叫,听到儿子骂了情敌的女儿还高兴来着,顺便把出面的萧佻在心里骂了一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到了傍晚,两孩子还没用夕食,就被萧斌派人叫了去。
“不敢,你们还有甚么不敢的?”萧斌盘腿坐在大床上,见着五郎和六郎哭的那个样子,恨不得一脚踹过去,“自家女弟,你们都不顾情分骂出这样的话,日后你们是不是要准备上屋子掀瓦?”
一大家子,别管嫡出庶出,日后都是要抱团的。两个庶子如此作为,不及时扭过来,日后放着还指不定出什么事。
“阿爷,儿真的知错了!”五郎和六郎一听萧斌这话,下意识就觉得不好,连忙求情。
“两人给我打上十五下板子。”萧斌指着两个儿子说道。
五郎和六郎一听,立刻就白了脸。
这打板子不是打手板,而是被按在地上脱了裤子打。
这下两人嚎啕的更加用力了,家人们上来将犯事的小郎君拖下去,扒掉裤子开始打。
萧斌想起这两人的生母来,叫过人到后面去训斥。郎君不学好,都是她们的错!
那边忙乱着,阿昌已经从外面打听消息回来了,几处的膳食都是由一处大厨房负责的,这夕食去提膳食,各个院子的人都在,可不是打听消息的好时候。
“听说郎主很生气,将两位小郎给打了。”阿昌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都是笑眯眯的,“而且两位小郎的阿姨听说都被郎主派人训斥了,说日后小郎不学好,就不用她们带着了。”
萧妙音坐在一旁描红,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惊讶的转过头来。她都还没告状呢,这边人都已经收拾了??
正文 初见
两个庶出的小郎被萧斌出手整治了一回,连带着后院里两个妾侍都吃了挂落。妾侍们争风吃醋,萧斌还会得意欣赏一下妾侍们的手段,可是孩子们把妾侍的那一套用来对付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那么萧斌就只剩下大怒了。
常氏没想给儿女们建立一个与世隔绝的桃花源,因此妾侍们有些什么,她都不避着女儿。
长女聪慧,年纪虽小,但是已经能够知事了。这王府中原本就不重规矩,庶出郎君娘子又多,要是真养出个天真无邪的小娘子出来,还才是害人。
“那两个阿姨还被罚跪?”萧妙音点了点自己每日完成的描红作业,听到阿昌又喜气洋洋的前来诉说事情后续,有些惊讶。
这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那两个熊孩子被打了一顿屁股,连着几日都没有去学堂上学,就萧妙音一个学生去上课。
她原本就上了十几年的学,急就章里学的哪怕是汉隶,只要眼不瞎都能认出来,剩下来的不过是慢慢的将字写好,熟悉先生教过的笔法罢了。
至于写出风骨来,还得等一等。
“可不是。”阿昌满脸喜气,这院子里人和常氏那是共进退,这王府的女主人,有和没有区别不大,博陵长公主并不管王府这边的事,只要得宠了,日子好过事一定的。常氏得宠,连带着小院里的人也跟着扬眉吐气起来,自然对别的妾侍都抱着一股警惕心。
“郎主派人让那两个人下跪听训。”妾侍某种意义上也是奴婢,又不是经过了朝廷正经册封的侧妃,和阿昌这样的婢女还真的是没多大的区别,阿昌哪怕话里对那两个妾侍不敬,拿出去说也挑不出错。
“这几日外面太阳不是大的很么?”阿昌说起这话来还带着一股幸灾乐祸,常氏让人将儿子抱去院子里玩,自己靠在凭几上翻看女儿的作业。阿昌的话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尤其是午时,照的人都睁不开眼。这在太阳底下跪着,哪个受得住?听说啊跪了没多久就晕过去了。”
“阿姨,这……”萧妙音听得瞠目结舌,她当然认为学堂上的事肯定有这两个生母撺掇,可是萧斌出手整治的人都晕过去了,她们还要来一次么?
“郎主做的事,我们不要管。”常氏认得笔墨,她翻看了女儿的描红,在同龄人里已经相当不错了。
“至于那两个人,恐怕如今已经抬不起头了。”常氏道。
亲生儿子被剥了袴褶打,自己还被罚跪,这两件事下来,脸面哪里还有剩?
“那么……”还要继续棒打落水狗么?萧妙音期待的看着常氏。
常氏好笑的看着女儿,这长女是真的不同于其他小儿,其他小儿这年纪最不爱读书写字,喜欢的都是出去疯玩,哪怕是女孩子,也差不多。偏偏她家女儿就和平常小儿不一样。
“记住,事情既然已经有人给你做了,就不必再出手了。”常氏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眼中含笑。
“有时候,不做比做了更有用。”常氏看向门口,笑得有几分高深莫测。
萧妙音点头,这燕王府里哪怕不是和以前看过的宅斗文那样乌烟瘴气,但妾侍之间都是竞争关系,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手段,常氏这么一说,她立刻就点点头。
常氏叹口气,其实妾侍之间的勾心斗角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可惜,她就算想教女儿大妇手段,那也没办法教。
“阿姨,怎么好好的突然叹气了?”萧妙音听到常氏一声长叹,凑过来问道。
“无事,阿姨只是有些感叹罢了。”常氏让人上个石榴,挑出大个的塞到女儿手里。“吃这个,这个好味。”
萧妙音看着自个手里大个的石榴,嘟起嘴,别把她当吃货啊!
傍晚,萧斌来了。常氏出来迎接,等到进了屋子,常氏将两个孩子都待到萧斌面前,萧斌看着萧妙音,面上带笑“日后恐怕三娘是个彪悍的女子。”
“郎主这话如何说来?”常氏温言软语,给萧斌上茶汤,茶是从南朝来的,磨成了粉末,用的时候直接将水煮沸丢进去。北朝人因为胡风的关系多饮用酪浆,茶水正好能够去一去腥膻,算是个好东西。
萧斌虽然是汉人,但在六镇生活了很久,生活习气还是更偏向鲜卑人。
“你还不知道?”萧斌有些奇怪,将那日萧妙音教训了两个熊孩子的事情说了,他笑呵呵的看向女儿,“看来日后还得让你学学骑射。”
鲜卑不分男女都要学骑射两样,汉人沾染了胡风,自然是跟着鲜卑人学。
“好!”萧妙音听到自己还能学骑射立刻笑得很开心,萧斌见着她笑得灿烂,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郎主,您看看,这是这几日三娘的功课。”常氏让人将萧妙音的描红拿出来。
萧斌孩子很多,奈何中二的中二,调皮捣蛋的调皮捣蛋,女儿们像萧妙音这样的少,不是一句话不敢多说,就是站在那里和个木头桩子一样。小三娘不但容貌长得好,性情活泼,说话一股活气扑面而来,让人止不住的想跟着她一起笑。
萧斌去看萧妙音的功课,字这会已经写的比较像样,至少比六郎的要好,他见过这几个孩子的字,刚刚学的时候真的是和道士画符那是一模一样,基本上就看不出写的是什么。相比较起来,小三娘写的字即使笔法不熟练,但是好歹看上去像那么一回事。
“不错。”萧斌点点头,他看向萧妙音面上的笑意弄了许多。
“还差的远呢。”萧妙音瞧着自己那一手字,嘟起嘴。她如今和孩子比起来算是不错,可是和孩子有个什么好优越感,尤其她知道世家里出色的孩子不少。萧家是暴发户,在教育这块上就落后世家不少,她也就在萧家里能看罢了。
“小小年纪,心气高的很。”萧斌含笑看了她一眼,“既然这样,那么好好练,将这些学好了,将来总是有好处的。”
萧斌想起自己姐姐在朝堂中一系列的举措,其中最多的怕是推行汉化,他听说太皇太后都已经给天子选一位汉人的学士来教授功课。
可惜他名为太傅,可是对那些经书是不怎么精通,不然和天子再多上那么一层师生关系也好。
照着太皇太后的意思,似乎是让陇西李氏的李平来……
萧斌想着,嘴角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
李平和太皇太后是个什么关系,他这个做弟弟的再清楚不过,一个世家子弟竟然靠着给太皇太后做男宠,很难让人高看。
萧妙音瞧着萧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看了看常氏,常氏冲她摆摆手,萧妙音立即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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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两个月,萧斌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去了长安,随便还将常氏带走了,美名曰:路上服侍。
萧妙音带着已经能够走利索的弟弟将常氏和萧斌送走。
弟弟已经有了乳名,叫做檀奴。檀奴以前常常看到母亲的,这下母亲不见了,哪怕阿吴在身边,小孩子还是哭了个昏天暗地,恨不得把肝肺给嚎出来。
萧妙音对怎么对付小孩是一窍不通,对于亲弟弟的嚎哭只能一股脑的丢给阿吴和阿梅几个人,她自己跑出来好透个气。
小孩子看着小,但是嚎哭起来当真声音大,听的她恨不得找地方躲起来。
在院子里她呆着不舒服,干脆带上阿昌和阿难出去走走。
她用不着这么一直呆在院子里,不然不等常氏回来,就能自己把自己给闷死了。
后院里有一个小花园,里面种着不少当季的花卉,常氏以前也常带着她来玩。
如今常氏去照顾萧斌了,她就和阿昌阿难去。
今日的阳光不怎么猛烈,很适合出来玩,走到花园那里,花开的挺好,就是还能见着好几只蜜蜂。
蜜蜂这东西蜇人起来那是真凶残,萧妙音赶紧从另外一条道看花去。
园丁将这些花照顾的很好,层层叠叠的花瓣看得人欣喜。她伸出爪子才想要摘一朵,结果一条道的另一头来了一群人。
那是个穿着鲜卑袍子的女人,女人长得并不美,甚至还有几分粗犷,五官算的上周正罢了。
女人怀中抱着一个婴孩,看衣着打扮应该是个女婴。
阿昌在萧妙音耳畔轻轻道,“是侯氏。”
萧妙音听完之后还是没有搞明白侯氏到底是哪个,萧斌的妾侍实在是太多了,她哪里分得清哪个是哪个,更何况侯氏在妾侍里是真心没啥名头。
侯氏见到那么一个小女孩站在那里,她瞟过萧妙音的脸,见到她明显的汉人长相,别过脸去,好似没有看见她一样。
而侯氏怀里的婴孩两只手放在母亲肩膀上,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