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缘起   白雪纷纷,万物寂寂。山谷中,花草树木,全都酣然睡去,以蓄备力量,待春来而发。唯有一株绿萼梅花,兀自绽放。绿色萼片,洁白花瓣,出尘脱俗,雅丽清秀。她茫然不知世事,混沌未开,只是绽放着坚强的生命力。   冬去,春归。山谷中热闹起来,桃、杏、李最先展露芳菲。接着,各种花草,都露出娇美的容颜。百花娘娘闭关修炼了许久,在春日里出关了。   她看着那株绿萼梅,微微笑着。“小梅花,还未成形呢。”她喃喃道。   又五百年。   睡梦中恍似听到谁人的呓语?“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唉……”是一个女子幽幽的叹息。看不到她的容颜,看不到她的衣衫,只嗅到,她通体的芳香。“可怜这一片女儿心。”她落下一滴晶莹的泪,滴在花蕊中。   谁在叹息?谁人落泪?绿萼梅花的心神受到触动,微微张开眼来。哪里还有一丝她的影子。徒留下一片芬芳味道。   又二百年。   一个清丽的白衫女子,静静坐在溪流边。   “小梅花,好不容易得已修成人形,在顾影自怜么?”另一个女子自绿林深处走过来。   “嗯?”白衫女子奇怪的看见水中自己的倒影,问道,“这便是我?”   “可不是么。”   “哦。”她细细看着,那容颜绝美,气质清丽的倒影。绿色绦带,白色衣裙。青丝披散着,只是随意插了只碧绿玉簪。   “百花娘娘召见你呢。”   白衫女子听此,急急站起,嗔道,“为何不早讲。”便向林中跑去。   “娘娘。”白衫女子依偎在那端庄的妇人怀中,“我何时可以飞升呢?”自她有了心神的那刻,第一眼所见的便是百花娘娘。她笑吟吟站在她的面前,轻风拂面般的温柔。她便从心里升出对她的依恋了。   百花娘娘细细端详着她,“我也希望你能早日飞升呢。可惜,你的心中,仿似有一丝幽怨。不除去这幽怨,难以飞升。”   “幽怨?怎会呢?”   “我也疑惑。你未经世事,纯洁似雪,怎可能有红尘中的幽怨。可是,那团晶莹里,确实是一团幽怨存在。”   恍然中,白衫女子忽的想起,沉睡的梦里,那芬芳女子的叹息,她落下一滴泪,在她的花蕊。这便唤醒了她,使得她在混沌中醒了过来,继而才有了现今的模样。于是便说给娘娘听。   “小梅花,”百花娘娘听罢,沉思许久,面带不忍,“想必是那女子的眼泪,在你心中结成了晶莹如冰花般的物事。你若想飞升,必得去人间一遭。你寻到那留下泪在你心的女子,化解她的幽怨,方能解去你心中的那团晶莹。到时,你便可飞升。”   “是么?”白衫女子哭泣起来。   “你呀,心中受了那女子的一滴泪,便也与泪结缘了。你尚无名姓,我便替你取一名吧。”百花娘娘拭去她泪,轻声语道。白衫女子点头。“你此后便叫做‘出尘’吧。”   “‘出尘’?”她细细玩味,“这是何意呢?”   “以后你会知的。” 正文 1、艳杜鹃   清晨,魏县西郊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徐徐前行。   出尘静静地坐在车中。身旁紧挨着她的,是王县令给她的侍女,紫伶。对面,是王县令的女儿王娇颜,及她的侍女翠衫。   除了她们四人,还有一名赶车的车夫。她们要赶往大绍国的都城,漠阳城。那里,三月十八,都城皇宫之中将有一场三年一次的选秀。全国各地送来的秀女,在那一日,将由帝后决定一生的命运。   出尘掀开窗帘,立即便有一股清新地春风拂面而来。心里头幽幽地想着,自己是到人间寻那个落泪女子的,这一番以秀女身份前去参选,万望落选了才好。如此,王知县应不会为难义娘和义兄了吧?念及义兄,她不由地注视着娇颜的表情,娇颜深爱着柳翰哥哥,这一别,她应是很伤心吧?对面的娇颜,靠在车壁上,紧闭双目,似是在沉睡。   马车后跟着府中武功较好的两名护院,各自骑着马行在后头。魏县离都城并不远,马车整整行了一日,戌时时分,便进了城门。车上备有各色点心,她们这一日便是以之果腹。   进了城中,马车直奔向王娇颜舅父的府第——方尚书府。   府中管家早已在大门口等候,见了他们的马车,便马上命人去通告尚书大人,自己迎了她们下车。她们方才下了马车,王娇颜的母亲王夫人,哥哥王奇与尚书大人及尚书夫人便迎了出来。王娇颜行了礼,出尘也随着她的样子行过礼,尚书大人盯着出尘望了几眼,面上全是笑意。   “颜儿,快进来吧。出尘姑娘,一路累了吧。”王夫人拉过娇颜的手,喜笑颜开,转而又面向出尘说道。出尘回了声,“不累。”尚书大人的目光鹰般凌厉,直视着她,似要将她看个透。出尘不由地低下了头。   王娇颜的母亲王夫人,虽已是中年,却极有风韵,言谈举止都给人一种虎虎生风的利落感觉,又有一位得力的哥哥,想来素日在家中王大人也要对她言听计从,见她那骄傲的笑容便可猜得一二分。王奇,年方十八九岁的样子,紧跟在母亲身后,见了妹妹也甚是欣喜。尚书夫人看着她们,面上带着笑。   娇颜便跟着母亲径直进去了。翠衫也赶紧跟随。紫伶一手扶着出尘,也跟着她们走去。这府第很大,很是华丽。   进了厅里,已有丫头们分别端了盛着水的银盆至她们面前,服待娇颜与出尘洁面净手,而后又陆续见家丁们将马车上娇颜的东西搬进她的房中。   “妹夫的眼光果真不错。”尚书大人轻声对自己妹子说道。意指出尘姿色出众。“可不是。”尚书夫人附和道。   “老爷,夫人,可以开宴了。”有丫头来报。一家人说笑着,向宴厅走去。   桌上已摆满了各式菜肴,足足有二三十道。依次坐下,娇颜坐在母亲与舅父中间,出尘自选取了一个不起眼的位子。席间她们笑语不断,尽絮久别重逢的天伦之情。出尘一语不发,静静听着。好不容易众人吃毕,终于可以离去。有丫头引了她与紫伶,带她们回房休息。出尘缓缓行着,娇颜仍在厅里与母亲,哥哥,舅父舅母说笑。抑止不住的欢笑声,传入她的耳中。   “颜儿,你舅父已替你打点好一切,快向舅父致谢。”王夫人对娇颜说道。   “是,颜儿谢过舅父舅母。”娇颜极其有礼。父亲小小官职却能让她们一家过上优越生活,这其中全要抑仗舅父的关照。她心中对舅父极是感激与敬重吧。   “舅父膝下无女,可将心思全用在颜儿你身上了,你可当争气才是。”方尚书道。   “是,舅父。”   “随你一起来的名叫出尘的姑娘,不知如何。”舅母问。   见提起自己,出尘不由地止住了步子。   “她,”娇颜笑起来,“四艺不通,空有姿色。舅父放弃她算了。”   出尘听了她的话,暗自笑着。娇颜对自己充满了鄙夷和轻视,难道不记得昨夜是谁救了她吗?   方尚书似乎是在思纣,片刻后道,“今岁是圣上首次选秀女,猜不透他到底喜好何种女子。这位姑娘姿色异常,纵然无才,也未必不能得圣宠。还是送去最为妥当。”   “妹妹也这样以为。”王夫人对方大人道,“若是选上,颜儿在宫中也多一个伴。”   难怪她们执意要自己参选。出尘想道,不由地回头,她看见娇颜垂眉思索,接而面上现出微笑,同意了。出尘心中蓦地发寒,这笑容,和那一日她将自己推入湖中时的笑,一模一样。   依此在府中住了下来,白日里都很热闹。王娇颜虽过去也到过几次舅父家居住,但毕竟时间都不长。因此白日里都是兴致勃勃地由方府中丫头们陪着上街,选了各色中意的物事,游了有名的景点,繁华使她淡忘了与柳翰的离别之痛。   而出尘则一直呆在房内,只有丫头们送饭菜给她和紫伶,王夫人或方夫人偶尔去看她一次。在房中实在闷,她便与紫伶二人在园子里逛。方府花园很美丽,植美了各种奇花异草,正值春日,花儿们争香斗艳,开得极其热烈。园子极大,不觉间已逛了半日,到了较为偏僻的地方,两人都有些累了。紫伶便道,“前方有个小亭子,我们去歇息下吧。”两个便走向前去。这是一座木亭子,从亭子里可以赏看到一片粉红色的杜鹃花,正是盛开的鼎盛时期,许是土壤肥沃,花朵开得异常热烈,大朵大朵的挤在一起,如一片粉色云霞,极是好看。再过去,是一座假山,隐隐的能看到一个洞口。出尘望了眼那假山,见紫伶正望着亭子另一侧的芍药出神,便向假山走了过去。   走到跟前,她凝望了洞口片刻便轻轻问道,“是谁?”   哪有谁,一片安静,无人理会她。“谁在里面?”出尘又问。“不说话我便进去了。”   一只黑色影子状的物事,缓缓移到洞口,正是出尘适才见到的那团。“你为何在此哭泣?”那影子状的物事并不言语,只是瞪着两只空洞的眼睛望着她。   “我无恶意,只是听你哭得凄惨,不忍听闻。”   听得此话,那影子便道,“我是方府中的奴婢。”   “那你为何在这假山中哭泣?”   “姑娘应当看出来了,我只是鬼魂,只能在这黑暗的洞中,不敢见天日。”   “这里应当不止你一个吧?我看这里阴怨之气甚重。”   “是。所以你若也进来,我们便无容身之地了。”那鬼魂道,向里喊了一声,“都出来吧。”话音刚落,便从洞里涌出一大片鬼魂来,大多数都是女子,约有二三十个。   “怎么回事?”出尘见这么多人死去,大为惊讶。   “我们大多都是这府中的奴婢,生前都是户部尚书的亲信或得力帮手。他命我们做各种事情,事成后,便以各种方法将我们杀死。譬如我,死因是助他锄掉政敌,而后被灭口。譬如他,”这鬼魂指着里头的一个男子道,“死因是替他暗杀了四皇子。”   “你们也是为虎作伥,早应知道恶有恶报。”   “我们也都是无奈,”听出尘这般说,那些鬼魂都呜呜哭泣起来。“我们都是贫苦出身,或是从小被卖进来,或是大些为生计所迫进来。若不听从他的话,便是死路一条。却不知,听了他的话,仍是死路一条啊。”   出尘望向那片杜鹃花,道,“想必你们都被埋在了那花下吧?”   “正是。我们都被做了花肥。”   “真可怜。”出尘长叹一声。“你们可愿超生?”   “我们的鬼魂都被困在这洞里,出去不得,也无人替我们超度,可如何超生?”   出尘想起了行痴和尚,他定是能助得她们,于是便道,“我认得一位师傅,或许可以超度你们。只是此时我不知他在何处。若是见了他,我便求他来超度你们。”   “那太感谢姑娘了。”鬼魂们都高兴起来,止住了哭声。“姑娘,你是为何来这府上的?”   出尘也不隐瞒,便将自己的来因告诉了她们。   “这方大人着实可恶,你若是被选了入宫,此后便会被他所用,到时若稍有不从,便会同我们一样死得凄惨,甚而会累及你家人。到时举步为艰,姑娘可要万分当心啊!”   出尘早已心惊,听得她们告诉她的未来,愈加心惊了。正午渐至,太阳愈加热烈起来,假山洞口也由在阴影中渐渐被太阳照到,挤在洞口的鬼魂们开始焦躁,“我们要到里面去了,受不了了。”为首的那个叫道。出尘便与她们告别,约好会让行痴和尚来超度她们。   她满怀心事的回到亭子,紫伶已采了一束杜鹃花拿在手里,见她来了便喜道,“看这花开得多好,姑娘戴一朵在发上吧。”   “快拿开。”出尘急急避开。   “怎么了?”紫伶仍不解。   “快扔掉。”   紫伶不解其意,但仍是听从的将花给扔了。出尘失了逛园子的兴致,带着紫伶回房去。“好紫伶,或许你跟着我,会误了你一生。”出尘想起那些鬼魂的话,不禁叹道。   “怎么会呢,姑娘对谁都有情有义,紫伶跟着你,觉得很安全呢。”紫伶笑,转而又忧愁,“姑娘是不是嫌弃紫伶?要赶我走了?”说罢竟要哭起来。   “不是,不是。”出尘急着解释。紫伶这才破啼为笑。 正文 2、鸳鸯凤冠   再过一日便是圣选之日,见娇颜日日出去,紫伶也劝出尘出去看看。出尘知是紫伶好奇这都城,便应下与她一同出去了。   都城之热闹繁华,远胜于魏县,两人一路走着看着,新奇不已。途经一间花肆,有各种花草植在盆里出售,品种也极多,小小一间花肆齐聚了众多花草,一时间令出尘觉得仿佛在百花谷中,不由地走了进去看。流连忘返的一一细看,“姑娘,要不要买?”不觉间已看了许久,店老板问道。   出尘正望着一株茶花出神,一时间竟没有听到她的话。   “这茶花叫‘鸳鸯凤冠’是极名贵的品种,姑娘买一盆吧。”老板又凑近她一步说。   出尘这次听到了,“买?”她反应过来,“我只是看看。”   老板的声音顿时尖锐起来,“只是看看,到别处看去。我这里的花是售卖的,不是随便给人看的!”   出尘顿感窘迫,面色红了。“走吧,姑娘。”紫伶气怒地拉着出尘的手,带她出去。   “姑娘且慢,这盆茶花我替姑娘搬。”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出尘看去,见一个一袭白衣的青年男子,已递了一绽银子给店老板,口中道,“一个姑娘家怎搬得动这盆花,你也狗眼看人低!姑娘若不看好哪株,回家怎么吩咐家丁来买?”   “是,是。”店老板一叠连声的应着,笑容满面收下那绽银子。白衣男子命身后跟着的小厮搬着那盆茶花,随着出尘与紫伶出去。   “这盆茶花送给姑娘了。”出了花肆白衣男子说道。“不知姑娘家住何处,我们给你送去。”   “谢了。但我不需要。”出尘道。素昧相识,怎能收人之物。   “那真可惜,这‘鸳鸯凤冠’是为赠姑娘才买下的。”男子很婉惜的神情。出尘不忍心见此,于是便道,“只因我两人是这城都过客,眼下居无定所寄人篱下,故而不便携此名贵茶花四处奔波。公子好意出尘心领了。”   “你名叫‘出尘’?”那男子眼睛顿时发亮。   “是,小女子名叫‘出尘’。”   “极好的名字,与姑娘很配。”男子顿了顿又道,“在下子谦。”   “那么这盆茶花请公子自己带回去吧,出尘实在无处安顿它。”   “那我便替姑娘先养着,日后姑娘有了安身之处,可取回它。”   “好。”   “时日还早,相请不如偶遇,我们去喝杯茶吧。”子谦道。   于是一行四人便进了一间茶肆,挑了二楼临窗的位置坐下。“都城真繁华。”出尘望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不由说道。   “都城自然是繁华些,别处难道不繁华吗?”   “我从前在魏县住,那里繁华不及都城。”   “会有那么一天的,到时普天之下,都将一片繁华。”   “我听人说,若贤人能士多,天下便将大兴。可出尘却见到一些为官不正的人,想必普天之下皆繁华,有些难度。”   “你听谁说?”   “教我诗书的吴先生。”   “你见到哪些人为官不正?”子谦又问。   “比如说我在魏县时的王大人和都城的户部尚书方大人啊。我虽无亲眼见到他们做何坏事,但从旁枝末叶间也知道了一二。”出尘毫无心机,竟吐露出来,惹得紫伶极为紧张,悄悄扯她衣角低声说,“姑娘万不可乱说啊,当心招来灾祸。”   子谦面色凝重,“这番话姑娘切不可再说,不然便害了你。”   “这般严重?”出尘顿时也跟着紫伶紧张起来。   “好在是我听见了,你也不必太紧张,日后不再说便是。”子谦道,“出尘姑娘有何不爽之事吗?一直见你不高兴的样子。”   “明日是皇帝选秀女之日。”出尘道。   “是的。”   “或许秀女中有许多身不由己之人。”   子谦的面色微微一动,他身后站着的小厮有些怒容,便随着子谦的眼色,很快便平息了下去。“莫非其中有姑娘?”子谦问。   “是。”   “多少女子渴望得到帝王宠幸,你倒是例外。”   “我只希望能陪在娘与哥哥身边。”   子谦征征望了她几眼,道,“或许皇帝并不喜欢你这样的。所有帝王都喜欢将皇帝放在眼里的女子,我想你不用为了此事发愁。”此时茶与小点上了来,“尝尝都城极为有名的‘碧玉糕’吧。”   出尘先是替坐在自己身旁的紫伶拿了一块,而后才是自己。一口咬下去,清香满溢,“很好吃呢。”   子谦见出尘那开心的样子不禁笑了。“公子也很喜欢茶花吗?”出尘问。   “不止茶花,但凡是花我都喜欢。适才在花肆见姑娘对那些花如此痴迷,便觉得是同道中人。”两个便围绕着花开始谈论起来,直至子谦身后的小厮提醒该回去了,子谦才起身与出尘道别。   “这盆茶花我便替你养着哦,你到时可别忘了来取。我家住在城西‘花间谣’。”子谦告诉了出尘自己的住址,见出尘点头,这才放心离去。   ——————————————————————————————下章预告:皇宫选秀。 卷一:深宫怨 3、百花秀   大绍国,成绍三年。大绍都城,漠阳城。   漠阳城皇宫,紫瑞城。   成绍皇帝自即位三年来,从未扩充过后宫,仍是初即位时的一后,妍和皇后,二妃,李贵妃,赵德妃及其她几个低品级的小主。初即位时,他根基不稳,一心都放在江山社稷及如何稳固皇位上。历时三年,年方二十一岁的他,稳住了自己的皇位,其母亲康太后便提议广选秀女,以充后宫。   大绍国选秀女,除了官家女子之外,即便是贫寒人家、丫头奴婢,但凡只要有德有才的女子,过了当地官员选拔的那一关,经他们上报,便可以到漠阳城里接受皇帝的亲选。选中了,不论出身贵贱,一律给予名份。   这一日,农历三月十八,黄道吉日。   辰时起,紫瑞城顺德门门口便断断续续地停满了马车,一个个经过细心装扮的女子从马车中下来,经引导公公的引路,全都齐聚在皇宫御花园里,这是此次选秀女的地点。每八人一排,整整有一百多名女子站在那里等候着帝后的到来。各色的衣裳,各种的首饰,各色的胭脂水粉香,仿如这御花园中,群芳绽放,芳菲一片,各展风姿,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是花香还是脂粉香。   出尘与娇颜站在倒数第三排,出尘第三排第一位,娇颜站在最后一位。出尘一直低着头望着脚下的地面,心里祈求能快快出这皇宫,回到娘与哥哥身旁去。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蓦得传来太监尖而柔的声音。秀女们跪拜在地下,帝后久久不语,从她们之中穿过,向最前方的座位走去。有人在自己身旁停留,出尘从低垂的眼帘中只看见一抹明黄加杂着波纹图案的衣摆,她的头垂得愈加低了,几乎要碰到地面上去。   “都起来吧。”皇后开口道。   秀女们起了身,出尘也随着起身,却仍是低垂着头,从眼帘中见到那衣摆终于走动,而后视线中看不见,才松了一口气。   帝后各自入座,方坐定,不知从何处跑进来一只肥壮高大的黑狗,吐着舌头悠然自得的在秀女中穿梭。一个太监急急跟在它身后,喊道,“黑子,可别咬人。”那黑狗仿似很好奇这一群人,一个一个的踱到她们面前,张着口露出雪白的牙齿,还凑近她们的身体去嗅她们身上的味道。霎时间人群中便响起尖锐的叫喊,接着有几名女子吓昏在地上。   娇颜却是处乱不惊,一丝不乱的任那只狗从她面前晃过。出尘在百花谷中也见过修炼的狗妖,比这只可大了许多的,见了这只,更是毫不惊怕,任它嗅完自己还踩了自己一脚。   黑狗逛完了一圈,被跟在他身后的太监带走。“将那些处乱不惊的秀女牌子先留下,其它的可以回家了。”皇后对身旁的太监说道。于是便有一群宫女扶着那些惊魂未定的女子们走了出去。不论是否花容月貌,便这样因一只狗给送出了皇宫大门。   此一去,留下的只有一多半人数了。   皇后示意,于是便有四名宫女各自拿着一幅绣品分别向秀女们走去,随她们同行的是四名手捧文房四宝的宫女,一一停留在她们面前,请她们赏鉴这绣品如何。待到出尘时,她只是端详了一眼,便看出了这绣品中有瑕疵。这是一幅传统吉祥图案,“凤穿牡丹”,绣得极是精美,然而美中不足,那花蕊原本都是鹅黄色的,却有一瓣绣成了嫩绿色,虽然混杂在一起看不分明,然而却经不起细瞧。有何不足并不许说出声来,只充许用手做以指示,以免她人效仿。出尘便伸手指了指那嫩绿的花蕊,执笔墨的宫女将出尘的名字记下,两人便向另一名秀女走去。   娇颜亦是看了一眼,便胸有成竹的指出了不妥之处,执笔宫女亦将她名字记下。   如此一轮下来,没瞧出或瞧错瑕疵的秀女们,又被淘汰了数名。“谁能说出本宫如此做法的含义?”皇后问道。   众秀女沉寂了片刻,有人道,“皇后娘娘为了考验女红。”   皇后摇摇头,这时娇颜说道,“皇后是想告诫我们,身为女子当心细如发,若今后能有幸服侍皇上身畔,更当细致入微,服侍好皇上。”   皇后笑吟吟点头,问,“你叫何名字,上前一步说话。”   娇颜穿过秀女人群,走至最前面,盈盈一拜,道,“小女王娇颜。”   “年方几何?”   “小女十七。”   “你身上是什么香味?”皇帝忽然开口问。   “不过是小女以百花香胡乱调配的。”娇颜应道。   皇帝深深一嗅,极享受的样子,皇后望了他一眼便知他意图,于是吩咐太监留了娇颜的牌子。   只余下五十来人,皇帝这才起身,亲自挑选。皇后跟在她身旁。有女子被留了牌子,也有女子被撂了牌子。走至出尘面前时,皇后道,“方才你表现甚好,你叫什么名字?”   出尘答了名字。   “可读过书?”皇后又问。   “小女愚钝,只学了‘女训’。”这《女训》还是托王县令之福,见她不通琴棋书画,恐她不受帝后喜爱,强行找了位教书先生教她的。   皇后微微点头,示意太监留下她的牌子,皇帝却突然开口道,“朕不喜欢她。”这是皇帝首次与皇后择人的眼光相违,皇后不禁投去疑问的眼光。“这位姑娘玉颜花貌,朕不愿后宫中有这样绝色的女子存在。自古江山多为美人误,皇后你也知道朕的心意。”皇帝道。   “臣妾明白。”皇后听此,不由的笑了,这是今日她第一次如此妩媚的笑,一如在闺房中带着些羞涩。妍和皇后乃中人之姿,许是做了三年的皇后,母仪天下,自有气度和风范,亦是寻常女子不可比拟的。   皇帝说话的声音这般耳熟,出尘不禁抬眼看去,他身着明黄龙袍,头戴金丝编织而成的金冠,然而却极像昨日相见时,一身布衣的子谦。她微微张口欲唤他的名字,忽地想起昨日里子谦曾对她说过的话,“或许皇帝并不喜欢你这样的。所有帝王都喜欢将皇帝放在眼里的女子,我想你不用为了此事发愁。”是了,阴差阳错昨日与子谦相遇,这便是她今日落选的原因呢。她低下头,微微笑起来。皇帝深深望了她一眼,向另一名女子走去。   一场结束,被留了牌子的,只有二十余人。已有教引姑姑告诉被留了牌子的今日可先回家去,三日后会有人接她们入宫。   见帝后离去,立刻便有几名女子将娇颜围起,笑着与她打招呼,娇颜自是知道这一切只因皇后将她破例叫到前列,皇帝亲问她身上的香氛,亦笑着与其招呼,却难抑自身的骄傲。   出尘被撂了牌子,自是无人答理,独自走出顺德门外,紫伶已是张望着等她,见她来便笑吟吟道,“我打听了这是最后一轮,想必姑娘是被留了牌子吧?”   “我被撂了牌子,”出尘笑起来,一把拉住紫伶的手,“我们可以回家了!”   方府的马车已等在门外,翠衫与管家和一名丫头站在马车旁张望,见出尘出来,一名丫头过来询问出尘结果,出尘答了,那丫头去通报了马车旁等候的管家,管家依方大人之命,告诉出尘她可以自寻去处。   “我们即刻便回魏县去。”出尘谢了管家,对紫伶说道,雀跃心情难以抑止。心已飘至魏县的柳家了。义娘和义兄,若看见她,不知会多么的喜出望外呢。 卷一:深宫怨 4、娇颜之心结   “慢着!”娇颜在身后喝道,“别忘了我最初的要求,我要你做我的侍女。当初因着父亲与舅父选你做秀女不能达成,今日落选,可算顺着我的心了。”   出尘气怒,“方大人说了我可以自决去处。”   娇颜怎能容忍自己身在宫中,她却能回到魏县伴在柳翰身畔,冷冷的威胁,“别忘了柳翰母子,是居住在我爹爹管辖的魏县。我向爹爹讨要一个陪我入宫的侍女,想必爹爹会想都不想便答应。”   “你总是这样的多疑,翰哥哥与我只是义兄义妹。”出尘辩道。   “是么?恐怕不是这么简单。不然为何翰哥哥要将你从湖中救起,救起也便罢了,还将你带回家中。带回家中还不够,竟认你做了义妹?!”娇颜冷笑。   出尘便向娇颜细述那一日。   那一日,她初泄人间。茫然站在湖边,四目望去,不知自己可去向何处。这一路走了许久,也不知自己当在何处落脚。绿柳低垂,散落在她肩上。湖水清盈,她忍不住想涉入水中。她轻盈踏下湖边石阶,掬起一握清水,凑到面前轻嗅水的气息。湖水甘芳,她纤纤素水,在水中拔动,丝丝清凉洗去她心中不知去处的烦愁,顿生清凉。不禁脱去绣鞋,提起裙摆,向水中走去。   “姑娘,不可轻生啊!”一个声音急急的喊起,接而风一般的一个人跳下水来,连同一把飞落的纸扇。她茫然的看着一个从不曾见过的男子,将自己拖上岸。   “姑娘有什么委屈?竟想不开,说与我听听,也能替你分些忧。可千万不能轻生啊。”那男子道。他做书生打扮,约二十左右年岁。面容清朗,体形清瘦。   “我只是……”她向河中看去,顿时急喊,“扇子!”   “呀,我的扇子。”那男子方才想起,急又跳进水中。待他救起扇子,打开来看,那纸已浸湿,摇摇欲碎。那画已模糊,墨黑的瘦梅兰影,变得粗糙。他急急摊开在阳光下晾晒。   “我……”她看着他紧张的面容,不知如何表达歉意。   “不打紧,不打紧。”他似是明了她的心意,但他明显很心疼,看着纸扇在阳光下僵硬,画迹凌乱,一面说着不打紧,一面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罢了,或许天意如此。”他看着那一团糟乱,将纸扇收了起来,放好在身。   她明了这纸扇对他定是意义非常。   “在下柳翰。”他道。   “我,叫出尘。”   他听了她的名字,有些须停顿,心中不禁叹道,“真是个好名字。名如其人。”但他不是个言语轻浮之人,便道,“出尘姑娘,你,为了何事烦愁?”   “我,找不到去处。”   “迷路了?找不到家了?”柳翰道,“你住哪里?”   出尘不语,她住在百花谷中,在这尘世,她尚无家。   “你家人待你不好?你?私逃出来的?”读书人就是想象力丰富。   “我没有家人。”想到自己孤身一个在这人间,真是可怜呐。她不禁哭将出来。   柳翰看她梨花带泪般哭得楚楚,手足无措,也不知当如何安慰。“我住在湖东边的‘福安道’你若信得过我,先到我家住着,你再做打算,如何?”   她急急点头,唯恐他反悔。   柳翰推开小木门,进了自家庭院。出尘紧跟在他身后进了来,她四处张望,这便是人间的房屋呢,与谷中也是不同。左侧墙边堆满了木柴,一条绳上晾晒着衣裳。   “娘,我回来了。”柳翰喊道。   一个衣衫素净,利落大方的妇人很快便走到院中,四十左右年岁。“翰儿,这位小姑娘?”   “她叫出尘。”   “噢,出尘姑娘。”妇人和蔼的唤道。   出尘犹豫半天,不知该如何称呼这妇人,只是恭敬行了个礼。   “这是家母,你也可叫她‘柳妈妈’。”柳翰介绍。   “柳妈妈。”出尘叫道。我也有母亲了!她在心中惊叫,顿时热泪盈眶。   “她失去了家人,孤自一人在湖边,许是感到凄凉,跳进了湖中。我救了她起来,就带她回来了。”柳翰自作主张的说出自己猜想。   “可怜的孩子。”柳母一把抱过出尘,也哭将起来。“你有十五岁了吧?”   出尘愣了愣,想必人间的年纪与谷中说法不同吧,她茫然地点了点头。   “可怜的孩子。”柳母只是抱着她,给她以安慰,却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当晚,柳母特意为她的到来而准备了一桌饭菜。清蒸鱼,煮咸蛋,碧绿的青菜……这是出尘至人间的第一餐饭菜,她看得出神,犹豫着不知如何下手。   “吃啊,孩子。”柳母将最好的鱼肉放至出尘碗中。出尘看着柳翰用竹筷挑起一根青菜送入口中,便也照样。一阵刺痛传入她的心中,她的喉咙生痛,强忍着,却仍是痛出泪水来。   柳母与柳翰见此都是慌张,“被鱼刺卡住了吗?”柳母慌忙取来食醋,喂她饮下。   许久,鱼刺之痛才消去。却再不敢动筷碰那鱼肉。   柳翰便细心的一根根将刺挑出,她这才品尝到鱼肉的鲜美。不曾想,饮惯了清露,这人间饭菜,也很美味呢。   “你若不嫌,我便认你做义女。翰儿比你大,便是你哥哥。”柳母对她心生爱怜,不禁说道。   “好呀。”出尘喜道。   “那你可不能再叫‘柳妈妈’了,要叫‘娘’。”柳翰笑道。   “娘。”出尘轻喊。   “这便是真相。我原原本本的告诉你,你该放心了吧。”出尘道,自然,她将有关自己来历的事情隐瞒了去。   “放心?我听了更不能放心了。你怎可能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费尽心机编造谎言接近她们,你有何意图?想来不止翰哥哥喜欢你,连柳伯母也喜欢你。我认为我还能放你回去吗?”   出尘默默不语,强忍住心中的泪水,仍报着一丝希望,“义兄对你那么重要,你是不会为难他们的。”   “我得不到的人,重不重要又有何用呢?”娇颜的眼神更为冷漠。出尘想到她曾经在锦鳞宫中的所闻,和在方府假山中的所见,心中生出阵阵冷意。她身软无力,紫伶扶住她,怒却不敢言。   便这样成为她的陪嫁侍女? 卷一:深宫怨 5、馥贵人   马车尚才行到方府所在的路口,方府上下一干人便都迎在那里了,娇颜明媚的笑着,接受着他们的贺言和礼仪。   一番热闹过后,娇颜与舅父及母亲在一起笑谈。娇颜道,“颜儿能够选上,多亏了舅父提前告知。那黑狗初出现时,颜儿也是吓了一大跳呢,好些个都吓得尖叫,甚至还有几个吓昏过去了。”“皇上象是极喜欢的身上的香囊,特意问了我那是什么香。”   方大人笑得极是满足。   选秀女的前一日,娇颜陪母亲说笑间,舅父进了来。房门关上,只她们三人。舅父其极严肃的表情,道,“今届选秀女,圣上别出心裁。舅父得到消息,届时将更注重德选。圣上已亲自拟定德试题目,舅儿费尽心思才得到这题目,你当细细听着,免得功亏一篑。”娇颜点头。舅父便将那题目一一向她道来,当如何表现也一一教她。又道,皇帝极喜欢梅花香气,寒冬时节,舅父已命人采集了各种花瓣,提炼成了香,到时你放入香囊中,必定有用。”   “要告诉出尘姑娘么?”娇颜问。   “不可以。此事只能你一人知道。她毕竟是外人,我给她参选机会已是她的洪福,能不能选上,看她造化了。”舅父道。   三日后,宫中有人来。太监宣旨道,“魏县县令王乡之十七岁女王娇颜,今封为从六品才人,即日进内,钦此。”   娇颜接旨。   一切如娇颜所愿,进宫的陪嫁侍女中,除了翠衫,还有出尘。她的衣裳首饰细软,足足装了一马车。接她入宫的仪仗,也极是排场,她满面春风。而出尘,便这样随着她踏入了深宫。   出尘一路人心中闷闷的想着,紫伶已被她安排了回魏县去。那一日,任紫伶如何哀求娇颜,让她陪在出尘身旁随她一起入宫,她都是不答应。出尘也不忍她跟着自己受累,将身上所有的银两都给了她,嘱她回魏县去,找到义娘与义兄,三人可以相互扶持。   今届所有选中的秀女们,都安置在“德馨宫”与“德安宫”。这两个宫殿是大绍国每届选中秀女的临时住所,在这里她们将向宫中的教引姑姑学习礼仪。之后才能被皇帝宠幸,而后以皇帝的意思,指给她们属于自己的宫殿。   娇颜被安排在“德安宫”中。她经舅父的指引,舍得疏财,因此教引姑姑及一班宫女,对她都极是客气。出尘被指派做各种活计,翠衫却在娇颜的指派下,服侍在她左右,不染指出尘的繁琐事务。   出尘默默不语的接受,心中忍耐,同时在思索着,如何能出得宫去,或者能打探到义娘义兄与紫伶的消息也好。然而宫门深深,她无从得知。洒满清辉的月夜,她坐在月下仰望,心下不由的想起行痴和尚来。他定是不能进得这深宫吧,孤自在这里,好不寂寞。   如此的在“德安宫”中学完了礼仪,新届秀女们的“秀仪牌”便开始由太监呈现在皇帝面前。每个秀女们都有自己的“秀仪牌”,上书了她们的名姓,再以一两个词概述了她们的性情或者容貌之类的做为评语。   新选秀女们第一个侍寝的便是娇颜,皇帝指了她的牌子。当日晚膳过去,教引姑姑便给她一连串的恭喜声,得了她的赏赐,又将当如何讨皇帝喜欢再嘱咐一遍与她听。又有宫女服侍她香汤沐浴,凤鸾春恩车接了她去皇帝的寝宫“长清殿”。   第二日便从“德安宫”搬出,住进“绵福宫”。而后有源源不断的赏赐给她。“绵福宫”只住了娇颜一位小主,此时她便是这宫殿唯一的主人。去给皇后娘娘及贵、德二妃请安时,只带了翠衫去,且嘱咐了出尘不许随意走动。出尘中规中矩,老实呆在“绵福宫”里。   娇颜满面春风的回到自己宫里,方才坐定,便有太监过来宣旨,她从从六品才人晋封为正六品贵人,赐号“馥”。除了翠衫与出尘,另有四名宫女两名太监进来,为首的掌事宫女名叫方铃兰,娇颜一一打赏了她们,板着脸嘱她们事主不可有二心,她自会赏罚分明。   宫女太监们谢恩,跪在地上信誓旦旦的保证誓死效忠。娇颜挥手叫她们下去,对出尘唤道,“过来替我捶背,可累坏我了。”她道。出尘低低的应下,走到她身边将手拿捏成拳头,轻轻的捶着她的背。“怎么这么笨?不知道捏下肩膀么?”娇颜忽的喝斥道,蓦的娇颜面前桌上的白瓷杯被她一把拂到了地下,立时便碎成了渣子。出尘吓了一跳,又急着去给她捏肩。“笨死了,笨死了!”娇颜叫道,“笨手笨脚的小奴才,能叫你做什么才好?白白浪费着我这宫里的粮食!”出尘的泪水立即便悄悄的溢了出来,娇颜见道又是斥责,“泪水倒是挺多,可惜我不懂怜香惜玉,收起你那套吧!以为掉些个泪水,就有人将你捧着供着,团团围着你。”出尘自是知道,她所说的人是义兄柳翰,想到义兄,愈加伤心了,然而她擦去了泪水,拼命抑止住了自己的悲伤。   娇颜身上散发着若隐若现的香气,一时间倒说不清是什么香,只是觉得好生熟悉。出尘让自己平静下来,手中一下下的捏捶着娇颜的背。  卷一:深宫怨 6、恨意浓   “小主,可以用午膳了。”   娇颜在出尘的按摩下昏昏欲睡,听得此话顿时来了精神,她缓缓睁开眯缝着的双眼,对来通报她的小宫女丁当儿道,“去厨房拿一盆芝麻和一盆绿豆来。”丁当儿不解其意的取来了两物,娇颜将取来的一小盆芝麻全都倒在了脚下的地上,又将绿豆洒倒在其中,对出尘冷冷的道,“半个时辰内将这两物区分好,各自归置到盆里。若是没做完,或者将芝麻和绿豆混在一起乱放,亦或这地面上还有零星半点,你今日都不必吃饭了!”   出尘默默不语,却只能应下。娇颜又对一屋子的宫女太监们说,“谁也不许帮她!我若见到谁人帮她,便连她一起责罚。”   “是。”宫女太监们应下。   “开始啊!”娇颜仍安坐在椅子上,对出尘说。   出尘躬下身子,蹲在她的脚边开始分捡两物。绿豆还好,是芝麻却那样小,要想一粒粒捡起来,可真不容易。娇颜见她用力的捏起一粒芝麻,却仍是捡不起来,面上不由的绽出笑容,她起身,一只脚“无意”的踩在了出尘手上,出尘的手顿时一片通红,然而她忍着,并未叫痛。   “咱们去用膳吧。”娇颜道,说罢出了门去。   一屋人散去,只留下出尘独自在屋内。她自然有办法将这两物不费吹灰之力分开,她亦可以不进食便能度日,然而,即使是她将这芝麻绿豆分开,娇颜定会又想别的法子来为难她吧。想至此,出尘便慢悠悠的拾捡着两物。   不知多久,掌事宫女方铃兰轻轻的蹲在她身边,看了眼盆中物,小声道,“捡完了去吃点东西吧,我在柴房里放了些食物,你等下就装作去柴房拿柴禾,悄悄在里面吃点吧。”   许久不曾听过这样温暖的话语,出尘抬起头望着她,止不住流出了泪水。方铃兰二十多岁的样子,先帝在位时,她便入宫做了宫女,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谢谢铃兰姐姐。”出尘道。方铃兰听了她的称呼,倒是愣了一愣,随即问,“你不是随小主陪嫁过来的么?那应当是她看得入眼的才是,怎会不停的难为你?”   出尘道,“翠衫才是她的贴身侍女,我是她半路要过来的。因此她才对我不好吧。”却是不敢说出柳翰来。   有脚步声传过来,方铃兰立即对出尘喝斥,“半个时辰早过去了,你这芝麻豆子还未分捡完,存心惹小主生气不是?快点做完。”话音刚落,娇颜已由翠衫扶着进了屋子,“我当你有多厉害,这么半天了,才捡了一半。”她忍不住笑起来,极开心的样子,“再不捡完,连晚饭也可一并省了。”   出尘听着,手中仍是极吃力的捡不起芝麻的样子,惹得娇颜一声冷哼,“晌午人总是倦倦的,翠衫,扶我回房睡会儿吧。”“铃兰,你给我留意着,不许有哪个小蹄子怜悯她给她送吃的。”   “是,小主。”   那一盆芝麻一盆绿豆,直至晚膳时才拾捡完。自然,娇颜便不许她吃晚饭,一并省了去。服侍完娇颜晚膳,丁当儿,丁欢儿两个宫女为娇颜准备沐浴事宜,娇颜由翠衫陪着去宫中的花园里散步去了。趁这当儿,铃兰偷偷唤出尘到柴房去吃些东西去。   出尘不忍拂她好意,便进了柴房去。   娇颜同翠衫在花园里逛了一下,采了几枝白玉兰便回来了,“翠衫,将刚采的那些花儿养起来,明早兴许便会开了呢。”翠衫应了声。“出尘呢?”她又问,“怎地没看见她?又躲到哪里哭去了?”   “谁知道她去哪儿了,小姐,咱们回房吧。”是翠衫的声音。   娇颜走了两步,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又停住,“她定是偷吃去了!去厨房瞧瞧她去。”   “小姐,饿了她一天了,便让她吃些也无妨。厨房也都是些剩菜残羹了。”   “放肆!”娇颜面上的笑容忽地消失,变得恼怒,“今后你这称呼改了,我如今是贵人,你当呼我小主,莫再小姐小姐的唤着。”   翠衫听此,慌忙跪在地上,“是,小,小主。”   “你可怜她是吧?”娇颜黯然,“那么,谁又可怜我?”   “小主得圣上喜爱,贵为馥贵人,小主这番说,叫奴婢如何……”不待翠衫说完,娇颜便随即道,“是啊,如今我是馥贵人。你怎能理解到我的心境,起来吧。”   翠衫站起身子,“去厨房看看。”娇颜道。口气虽是温和,翠衫却知了这话里的分量,再不敢多说一句,连花都不及养到瓶子里去,便向厨房赶去了。   不在厨房。整个宫里的宫女太监们都被叫过来,一间间房子去看看,出尘躲到了哪里去。   花园呢?不在。   偏厅,不在。   正厅,不在。   ……   也不在她的房里。   “那么,”娇颜想了想,“柴房呢?”她道。   “柴房,那里有老鼠,想必她不会去吧?”铃兰道。   “去看看。”娇颜指着太监小宏子。小宏子提着灯笼,打开了柴房门,出尘正捧着一个馒头发呆,其实吃不吃,对她而言都无所谓。只是难拒铃兰好意罢了。小宏子的声音蓦地响起,“小主,她果真在这里。”娇颜冷冷笑着,看见出尘跟着小宏子走到她跟前。   “她在里面做什么?”娇颜问小宏子。   “在吃馒头。”小宏子道。   “你哪里来的馒头?”娇颜问道,转而问众人,“你们谁给她的?”   “我自己拿的。”出尘道,“我很饿,所以自己去厨房拿了来,怕你们发现,才躲到柴房里去。”   “听听,你们都听见了,她何曾将我这贵人放进眼里去。我再三说了不许她吃饭,她却背着我偷偷吃了!”娇颜变得异常暴躁,大怒喊道,“小贼,私自偷馒头。今日偷馒头,保不齐你来日要偷什么。偷人?呵呵。”   这话对一个女子来讲,无异是莫大的侮辱,出尘的泪不禁便涌了出来。宫女太监们各各大气不敢出,都跪在地上。   “方铃兰!”方铃兰跪在地上忽地听见娇颜厉声喊,心下正犹豫要不要说出那馒头的来由,娇颜却又道,“给我掌嘴。”她指着出尘,“让她贪吃,让她偷窃!”   方铃兰犹犹豫豫,“小主,宫里有规矩,教训奴婢们不能打脸。不然若是打伤了,叫人看见传到皇上或皇后跟前,对小主也不利。”   “是么?”娇颜才不理会,“这宫里只住着我们,若是有其他人知道,你们,自己看着办。这妖媚的脸,啧啧,若是给毁了,看她还如何迷惑人!给我打。”方铃兰仍是下不去手。脸面对一个女子来讲何极重要,怎能打她嘴脸?出尘不忍她为难,自己挥起手向面上打去,“是奴婢不好,惹小主生气,奴婢该打。”她口中说道,用了极大的力气。几巴掌下去,白皙的面颊上便现出鲜红血色来,渐渐的,口角也渗出了血丝。   不知打了多少下,宫女太监们都将头低下不忍看去,只娇颜一人得意的望着她。   “你们都下去吧。”娇颜对众人说。连同翠衫,众人都退了下去,此时只她们两人了。   “不必再打了。”娇颜有些虚弱的道。   “可以解你恨了?”出尘淡淡问。   “我的恨,不是一日两日可以解的。”   “那又何苦留我在你眼前,惹你不悦?放我出宫去吧。”   “出宫?做你的美梦。放你出宫,而后翰哥哥娶了你……呵呵,若不是你的出现,翰哥哥兴许已娶了我。”   “你如今身在皇宫,是馥贵人。”   “是,所以,我只能成为皇帝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刚才那凤鸾春恩车从这里经过的声音,你听到了吗?那上面载着另一个女人去皇帝的寝宫。我注定只能夜夜等待,等着皇帝随他的心情,随时召我去侍寝,或者,再也不对我宠幸。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若不然,我今生今世守着一个心爱男人的心愿,怎会不能实现!”   ——————————————————————————————————————————————第一时间获知更新,选择“书架收藏”哟!  卷一:深宫怨 7、曾经殉情   出尘不知说什么好,任娇颜歇斯底里的说着。   “我只能努力扮演好我的角色,做出投入的样子,使出浑身解数,让皇帝高兴。”娇颜一脸悲凄,转而又是冷冷面向出尘,“我的洞房之夜,原来应是翰哥哥的,可惜……那一夜……”   那一夜,黑的天,深的树林。   娇颜坐在亭子里等待。柳翰到了。   娇颜迫不及待的扑到柳翰怀里。柳翰赶紧推开她。看她时,发觉她的眼中噙满了泪水。“候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她呜咽着说道,“翰哥哥,你可知,我明日这一走,意味着什么?”   柳翰点点头。“那么,今日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晚。娘亲与舅父在京中已安排好,我这一去,势必被皇帝选中。”她牵起他的手,“柳郎,不要拒绝我。”她忽的改了称呼。柳翰惊住。   “从前你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喜欢你。想着如若有一天,能和你在一起,那该多好。姐姐去了,她将我交给你,拜托你照顾我。看着你小心的保护我,照顾我,你知道我心中有多欢喜么?我企求爹爹让我嫁给你,爹爹,却要送我入深宫。或许这个世上,连爹爹和娘亲,也不曾真正爱过我。唯有同你一起,我才感到快乐。翰哥哥。”娇颜说得动情,哭得伤心,柳翰也止不住的悲伤起来。娇颜顺势窝在他怀里。   “颜儿,”柳翰唤道,“翰哥哥从此不能再照顾你,你要自己保重。离了家,脾气便要收敛些了,外人比不得家人,能包容你。”   “是,翰哥哥。”娇颜哭得更厉害,“颜儿以为,翰哥哥从此再不管我了。”   “怎么会。”柳翰道。娇蕊临走时的话,他怎可能忘记。她要他好好照顾娇颜,一定。   娇颜忽的吻向柳翰的脸,柳翰征住,很快反应过来,要将她推开。她急促的喘息,“不要,柳郎。今夜,让我做你的人。”   “你怎能做这样的傻事。颜儿。”柳翰用力推开她。娇颜趴在石桌上痛声哭起。许久,她止住哭声,喃喃的说,“不能嫁给你,我的心,从此便会一点点死去。”   “别傻了。颜儿。”柳翰不知当如何安慰她,只是一遍遍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此次出尘妹妹与你同去,你们二人要相互照应。”柳翰叮嘱道,这是他今夜前来赴约的最重要目的。   “你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她还是我?”娇颜郑重的问。   “她只是我义妹。”柳翰道,却是不忍说出心里话,娇颜,我喜欢的人,不是你。娇蕊她,会一生一世活在我心里。   娇颜听了他的话,终于笑了。此时她的笑,如一个孩童般纯真。   “好冷,抱抱我。”娇颜喊道。   柳翰只得将她揽进怀里。他对她,只是照顾妹妹般的情谊。然而娇颜心中却是温热。在这怀抱里,她愿意,在这一刻死去,永不再醒来。这怀抱,是她的心,她的命,她的春天,她的温暖,她的,一切。   她意识渐渐模糊,“柳郎。”她含糊不清的唤着,梦呓似的。终于沉沉睡去。   柳翰便这样抱着沉睡的她,静静的守护着。夜风凉,星光寒。   “若不是念及你救了我一命,我定不会让你活着!”王娇颜恨恨地说。   他触碰到她的手,彻骨的寒凉,借着月光,看见她惨白的面容,唇角,渗出丝丝血迹。“颜儿!”柳翰惊呼,伸手探她鼻息,心下不由大骇。他猛得起身,急急抱着她向院中跑去。   “颜儿。”一遍一遍唤她,每一声都令他的心,向下沉沦。   抱着娇颜急步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柳翰便开始唤自己的母亲。睡梦中的柳母与出尘,急慌慌开了门,见到娇颜的样子,也是大惊。柳翰一口气将事情发生经过讲完,柳母抹起了眼泪,急得焦头烂额。   想不到这女子,对哥哥这般痴情。出尘想着,心下不由的对她生出敬佩之意,之前她对她的刁难也都不再放到心上了。她让柳翰将娇颜放在床上,自己细细看了她一番,发觉她应是服食了毒药。便道,“先莫着急告诉王大人,免得他担心。我从前略学过医术,娘,哥哥,你们切莫太惊慌,我来试试。”柳母与柳翰顺从她的意思,关上房门,二人暂在院中。出尘见四下无人,门窗皆紧闭,便凝神运力,少顷,一枚通体洁白晶莹的鸽蛋大小的物事,从她口中吐出,落在她掌心。这是她的元丹。她轻轻捏开娇颜的嘴,将这元丹放入她口中,而后双手掌心向下,对着她的胸口开始运功。出尘的额上渐渐渗出汗水,娇颜的苍白脸色开始转向红润,而出尘却开始面色苍白了。   终于功成。出尘将元丹吸出,那洁白晶莹的元丹上,染上了些许乌黑,黑云般丝丝缭绕着那颗洁白。出尘将她收起在袖中,心中暗暗道,“不知要吸收多少日月精华,才能恢复它的洁白呢。”她开窗,见柳母与柳翰都沉默着踱步,面上神情焦急。于是赶紧起身开门请她们进来,告诉她们幸好中毒不深,已经解去了。   她们守候着娇颜,见她终于睁开了眼,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娇颜对着柳翰温柔的笑着,疲惫不堪的样子,便又沉沉睡去。出尘的面色愈来愈苍白,渐渐有些体力不支,见守在娇颜床前的柳母与柳翰耐不住睡意睡去,便悄悄的跃上了屋顶。今夜月色很好,她虚弱的坐在月光下,吸收着月的光华。   两人都止住了回忆,柳翰的话回响在娇颜心里,“此次出尘妹妹与你同去,你们二人要相互照应。”在那样柔情蜜意,意乱深迷的时刻,他却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原本应是她的初夜!   她愤然转身回房去,在睡梦里,或许可延续那情景。   留下出尘在一片清凉月影下。 卷一:深宫怨 8、也曾夜奔   空中月正明,如同离开魏县前的那些月夜一样。独立在院中的出尘,想至在魏县时的那些夜晚,心里便不再埋怨娇颜了。娇颜她,对柳翰哥哥,应是用情极深吧?   因为被选为了秀女,王县令叫她住到自己府上去,后来为了安抚她,又叫义娘和义兄与她同住。   那一夜,出尘飞身跃上屋顶,吸引着月的光华。低头间,看见王娇颜手上挽着小小一个碎花包袱,方才走至柳翰门前,柳翰的房门便打开了。   “走吧,翰哥哥。”娇颜伸手欲拉他的手,柳翰却是接过她的包袱。她的包袱轻轻小小,大约只是带了些银票与衣裳吧,能够放弃千金小姐的生活,也难为她了。他深深的望了一眼出尘与母亲住的房间,叹一口气,与娇颜向院门口走去。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出尘心中猜测。她轻轻跃下屋顶,悄无声息的站到他们背后。“哥哥,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蓦地听到这声音,柳翰与娇颜顿时一惊,回转过身来,柳翰吞吞吐吐,回答不上来。“我们,这是夜奔。”娇颜却是冷冷的说了出来。   “丢下娘不管了?”出尘问。柳翰低下头去。   “走吧。”娇颜捉住柳翰的手,将他向院外拖去,柳翰木头人似的随着她走。   “哥哥。”出尘又喊道,“若我被选中进宫,留下娘一人,多孤寂清冷。”   “我已安排好了,待我与翰哥哥走了之后,爹爹便会放你回去,你便能陪伴她老人家左右。”娇颜告诉她。   “这样。”出尘有些失神,“你们路途万事小心。”说罢伤神的低下头。良久,她想起了什么似的喃喃,“只是今日席间哥哥你才说过,这世间,心中只有娇蕊一人,怎地到了晚上,却要与娇颜远走高飞呢?”四下无语,抬起头来,发现她们二人已走了。   她轻轻躺回床上,柳母睡得正沉。远远传来狗吠的声音,似乎加杂着凌乱的人声。   她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府中已是翻了天似的。人人面上带着惶恐,县令大人已大发雷霆,昨夜里值夜的,全都被痛打了一顿关进柴房里。翠衫也被打了板子,同样被关进柴房里。仆役丫头们都不敢多语,唯恐下一个被罚的就是自己。   紫伶特意小心翼翼的对出尘说,“今日万不能乱走动,娇颜小姐出走了,老爷正在发脾气。”出尘轻轻点头,心知她们是走远了。   柳母如遭雷霆,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儿子竟与娇颜一同私奔。翰儿是不喜欢娇颜的。她心中想着,可为了什么竟要同她私奔呢?她一语不发,呆呆的望着窗外,儿子走了,这样大的事情竟不告诉她这个娘亲,心是又痛又凉。   “娘,”出尘轻声唤她,“孩儿会陪伴在您身边。”她将手轻轻放在柳母手上。   “好孩子。”柳母的泪夺眶而出。   王县令前来责问她们,见她们也是伤心万分的样子,始才相信她们也不知情。“但你儿子吃了熊心豹胆,竟敢拐了我女儿!”他怒道,前所未有的神情,电闪雷鸣似的吓人,“偏又报了她的名字参选秀女,留下这乱局叫我如何收拾。”说罢全然不顾情面,指着柳母道,“若是寻不回我颜儿,你自己思量着后果!”   柳母征征的听着他的话,“我何尝不心疼自己的儿子。”她漠然的喃喃。出尘只当王县令熄了怒后,能如娇颜昨夜所说,放她回去,陪着柳母。左右却不见王县令开口,于是便问,“我可能回去陪伴我娘?”   王县令震天似的怒吼,“颜儿走了,你再不去参选秀女,岂有这样的道理?!来人,将她好生看管好,切莫跑了!”立刻便有四名强壮的护院,随着王县令的指示,用一把大铁锁,“咔”一声脆响后,出尘、柳母、紫伶,三人被锁进了房中。“好生看管好!若是跑了,仔细你们的皮!”   原来娇颜竟是骗我。出尘心生寒意,娘可怎么办?她望着病了似的躺在床上的柳母,她神色黯黯,儿子走了,如是失了她的魂。“娘。”出尘俯在她身边,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滴落下来,“孩儿不孝,哥哥走了,孩儿也不能常侍在您左右。”母女二人,痛哭起来。紫伶呆在一旁,也不禁落泪。   门外四名壮汉,左右把门。庭院深深,深几许?   没有一丝风,那样沉闷。   一日无话,傍晚时分,府中沸腾起来,连守在门口的四个家丁,也离开了。紫伶试探着将门打开,并无人在意她们。她问了另一名丫头,道是有人看到小姐出现在西郊,现下府中人都要去找。   将消息告诉柳母与出尘,二人不知是喜是忧。   月上柳梢头,娇颜与柳翰被抓了回来。不过才一日时间,风餐露宿,使得娇颜妆容残,衣衫布满尘埃。娇颜被关进闺房。此时已无人在意出尘,家丁们所要看管好的,是娇颜。   柳翰被带回院子的时候,看到娘亲由出尘搀着,立在一棵杨树下。一日之间,娘亲仿佛衰老了。见她们仍在,柳翰很讶异,“王县令未放你们走?”   柳母眼中微含泪,却是走到他面前,“啪”一声打至他面上。   “娘,孩儿知错。”见母亲动怒,柳翰急急双膝跪下。柳母蹲下抱着他,痛声哭出。   不知王县令抱着何种心思,柳翰并未被过多责罚,只是再不准许他踏出院门半步,更不许与娇颜见面。   此后的夜里,娇颜再也不曾出现在这个院子里。夜深人静之时,出尘仍会偶尔到屋顶上去沉思。柳翰房内的灯,有时候亮到三更,通明的亮着,不知他在做些什么。出尘不曾想过悄悄去探个究竟。   “回房休息吧。”已不知在院中站了多久,出尘听见铃兰在身后轻声地说。   她投以铃兰一笑,跟着她回房去了。   ————————————————————————————————————————————————出尘进了皇宫,还能与子谦相遇吗?   第一时间获知更新,选择“书架收藏”哟! 卷一:深宫怨 9、相思愁(求收藏)   第二日,昨夜侍寝的从七品选侍吴怜怜,晋封为吴常在。居住在“绵福宫”西殿,“沐风轩”。原本这宫殿只属于她一人,如今她方住了一日,便又添了人进来,娇颜很是不悦。站在院子里赏花的时候,看见吴怜怜已经走向她的住所,跪着接旨。她冷冷的端详着吴怜怜的样子。吴怜怜身子看起来很单薄,甚尔有些瘦弱,弱不禁风的样子,娇颜心想,“兴许在皇上眼中,是弱柳扶风,楚楚可怜呢。”年纪约十四岁左右,细眉细眼。相貌却也周整,谈不上国色天香,却透着十足的小家碧玉之气质。   而后有宫女鱼贯捧着些御赐的锦锻,首饰之类的物事进入吴怜怜房内。她走向“沐风殿”站在门口看着吴怜怜一一品赏那赐品的欣喜样子,“这方帕子同我先前的都不同呢,料子和绣工都极好的样子。”吴怜怜手中拿着一方雪白的帕子,上面绣着蝶恋花图样,很是精致。   “那是上好的杭州丝绸,绣也是有名的苏绣。”娇颜信手折了一朵紫色赤蔷薇,将它扔在地上,走向吴怜怜说道,面上带着笑意,口气中却很是不屑。   吴怜怜迟疑了片刻,才发现她是新晋的馥贵人,忙行礼道,“怜怜见过馥贵人。”   “你我姐妹何须客气。”娇颜走进去亲热的拉着她的手,环视四周一番,“这架屏风太过寒酸朴素,当撤了去。明个儿姐姐送一架漆画屏风给你。”说罢不等吴怜怜开口,又道,“你怎地佩戴银饰,当佩金饰才算好。想必妹妹手头也不宽绰,姐姐便送你一副金饰吧。”说罢唤道,“翠衫,将我妆台上的那支‘雀上枝头’的金钗拿来,送给吴常在做见面礼。”   吴怜怜出身平凡,父亲只是一个小小七品官员,同娇颜比起,毫无背景可言,是而入宫来也没什么丰厚的陪嫁,随身所用饰物也都是寻常。她看起来很温柔,甚尔有些腼腆,许是因为年纪小,眼神中透出天真的神情。见到翠衫取来的那枚“喜鹊登枝”的金钗,吴怜怜万分欢喜的样子接过,欣喜的谢了娇颜,眼神始终都不曾离开那只钗。   这钗明明是“喜鹊登枝”的吉祥图案,娇颜却故意说成“雀上枝头”这无疑是对吴怜怜的含沙射影,然而吴怜怜那天真的样子,令娇颜忍不住得意起来,忘了昨夜她侍寝时自己的不快。   回到自己所居的“听雨堂”,娇颜嘲讽的对翠衫道,“麻雀飞上枝头,还以为自己成了凤凰呢,瞧她那得意的样子。”   “吴常在怎比得上贵人小主您。”翠衫附和,“她浑身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哪比得上贵人小主您大家闺秀之仪态。”   “唉,但不管是麻雀还是凤凰,能飞上皇上这个枝头的,都非寻常之辈啊。”娇颜叹息,“既然咱们进了宫,就一定要得到皇上的宠爱。”   “小主天生丽质,何须发愁。”   “你可打听到皇上最喜哪些去处?”娇颜问。   “奴婢打听到了,皇上但凡有空闲,最喜欢到‘疏影小筑’去,或读书或散步,尤其是烦了闷了的时候。”   娇颜若有所思,“我那香丸,舅父府中的大夫可调配好了?”   “尚书大人说还要等几日。”   “要快些才好。”娇颜道,“今夜,不知又召谁侍寝呢。出尘呢?叫她去花园里给我采些香花瓣来,要这个时节的各种香花,要采满这一个篮子。”   出尘红肿着面颊出现在娇颜面前,昨日还好,但睡了一夜,却肿得更厉害了些。因为唇部的肿,她不能说话,一开口便是疼痛。娇颜咯咯笑起来,指着她道,“你看看,这便是那个如花似玉的人儿呢。”   出尘张口欲说话,面上却露出痛苦的表情令她开不得口。“去吧去吧。”娇颜笑着摆手示意她快走。出尘领命,提着竹篮向御花园走去,那里香花最多,选秀女的那一日,她就发现了。   正值上午,是春花开得正盛的时候,出尘欣喜不已,想着很快便能采满一篮了。她停在一片木瓜海棠前,这花开得正热烈,红艳艳一片胭脂似的,令她想起暮晚时天边的红霞。她伸出手指方才采摘了几朵,身后便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何人在此摘花?”   出尘回转头来,不由得慌张,赶紧跪下,想开口向来人问安,奈何只发出“唔唔”的声音。她很想问,“你是子谦吗?”   “你在说什么,莫不是个哑子?朕可听不懂。抬起头来吧。”出尘抬起了头,皇帝蓦然一惊,“你?是出尘?”   出尘“唔唔”,皇帝仍是听不懂。出尘此时面容红肿,与平时的清丽模样自然不同,此时身着宫女衣裳,做宫女装束,又因着选秀女时被皇帝给撂了牌子,他自是不能确信面前这人便是出尘,转而叹道,“朕并没有选她入宫。”出尘复又低下头。   “你是哪个宫里的宫女?是被主子打了么?”   出尘赶紧摇头。   “起来吧。”   出尘站起身来。   “去吧。”皇帝道。   出尘提着篮子向花海深处走去,随即便淹没在了海棠林里。皇帝望着她的背影兀自叹道,“身影为何那么像她?”心中忽地涌动出一个念头,他喊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留得与她相像的人在自己身边,哪怕是做自己的宫女,能日日看着也好啊。   奈何出尘已走远,身边的太监恭敬的问他可须追上前去,皇帝却道,“不必了。我忘了她不会说话。”   “奴才可以跟着她回去,她在何处当差到时候奴才便能知道了。”   皇帝想了想,叹口气道,“罢了,不必了。”即便是要了这个宫女过来,日日望着与她相像的人,却只能睹人思人,更添相思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