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认祖归宗 “娘,女儿来祭拜你了。”阮祺萱泪眼朦胧地跪坐在阮湘悠的墓前,颤颤地伸出手,抚摸那崭新的碑文。在她身后,应齐、谢氏、应珙、飞盈都低头沉默。 应国非哀伤地盯著那碑上的文字,双手紧紧攥住,浑身不自觉地颤抖,显然还是无法接受,眼前墓碑的所有者便是他渴望多年的生身母亲。 阮湘悠并非在孟康国的玄郊城里去世,但应齐在取得了阮祺萱的同意后,在玄郊城外的风水宝地翠拥山为阮湘悠买了一个墓地,而且是合葬墓。 能够给阮湘悠一个写有“先妻应门阮氏之墓”的墓碑,不仅给了阮湘悠一个名正言顺的嫡妻身份,也是应齐最后能给到阮湘悠的体面了。而且这个合葬墓,表明了应齐想要在百年归老之后与阮湘悠葬在一起的心愿,也不枉阮湘悠用一辈子来爱、来等这个男人。 阮祺萱多年以来一直怨着应齐,今日见了娘亲阮湘悠的坟墓,心里解气不少。应齐带上应府的人来祭拜阮湘悠,分明就是想告诉她,他希望把一切都补救回来。但是这十八年的缺席,岂会因为一个体面的坟墓就能一笔勾销?阮祺萱心中冷笑。 谢氏禁不住这压抑的气氛,偷偷抬眼瞥了一下应齐与阮祺萱。看前者时的表情还是凄怨的,在看向阮祺萱时,脸上尽是藏不住的愤怒与怨毒。 她嫁给应齐近二十年,这二十年她一直努力做好侧室的工作,为的就是弥补因为幼年意外破相而沦为妾室的遗憾。她希望应齐会顾念她多年的任劳任怨,总有一天会将她扶正。成亲时应齐曾承诺不会再娶,她一直以为是应齐想给她机会,让她足够贤能,可以名正言顺提为正妻。直到半年前,这个五官精致、面容姣好,但却面有胎记的阮祺萱出现。 那日,应齐神色肃穆地领着一个衣着素净、年约十七的少女进府。谢氏一听应齐回来,立刻满心欢喜地正了正衣冠迎了出去,见了阮祺萱一身寻常打扮,正疑惑着,却听到应齐面有尴尬地道:“这是……应萱,”他不好意思看谢氏,“我的……我的女儿。” 谢氏的笑容瞬间凝结在脸上。她感觉头皮一阵发麻,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的脸上先是震惊,而后是疑惑,最后是压抑不住的怒容。但是为了平日的和顺的形象她硬生生地把怒意压制下去。 这件事她是有道理发作的。夫妻近二十年,谢氏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应齐要把正室的位子留空,应齐也是对此避而不谈。如今突然出现一个女儿,似乎能把应齐对于正妻一事的反常态度解释过去了。 不仅如此,一直以来有什么事情应齐都会跟谢氏商量着,对外是应齐做主,可是私下里应齐会先遵照谢氏的意见。但此刻阮祺萱的出现,应齐不仅没有跟谢氏商量,连知会一声都没有,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将阮祺萱带到谢氏面前。 谢氏心想,阮祺萱肯定与应齐的嫡妻有某种联系! 阮祺萱环顾两人,默默将应齐的惭愧与谢氏的压抑收入眼底。她盈步上前,微微颔首,笑得十分恭敬,“二姨娘好。”声音清冽伶俐,听得人神清气爽。 但这也着实让在场的人冰冷了一番。 谢氏身边的黄妈妈甚至惊出一身冷汗。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姐”,竟然一出场就管夫人叫“二姨娘”?!这么多年,谢氏虽然作为妾室,但因为正室之位一直悬空,谢氏其实与正室没什么区别,府中一切都由谢氏掌管。谢氏也早已习惯挂着妾室的头衔,过着正室的生活。这个小姐这么一叫,就像打了谢氏一个巴掌。一个正室打在想要僭越的妾室的脸上的巴掌。 谢氏虽然身出名门,但由于幼年破相,身价一落千丈,以至于只能委身侧室。谢氏出身名门谢家,父亲谢裘千挑万选,选了应齐这个允诺过不再娶妾的小商人,才让谢氏的生活好一点。 然而因为她容貌上有残缺,她性格非常多疑且易恼。这么多年应齐迟迟不肯将她扶正,她更是没有耐心,慢慢变得表面一套背地一套。黄妈妈是跟着谢氏嫁过来的,看到谢氏的转变也是大吃一惊。但毕竟自己是她的人,而且谢氏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黄妈妈便没有多在意。 只是到了那日,黄妈妈才意识到谢氏的转变的严重性。从前不管遭遇什么,谢氏都能维持一副落落大方的形象,但那一刻,谢氏居然为了压抑怒意,整个面容都扭曲了。可见谢氏真的被气急了,连平时夫人的尊贵都没有了。可是这个丫头的话,却是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错处。 谢氏听后,整个人一震。二姨娘,呵呵,是啊,自己不过是个妾而已。她不是不知道城中的人一直拿她当笑话来看,纵然她是谢家的女儿,也偏偏有人说她妄自尊大,不过是个妾,总是摆出一副正妻的姿态。她不是不在意,只是寄希望于应齐能有一天将自己扶正。但当她看到了阮祺萱,这个出自应齐嫡妻的孩子,她才知道她是多么的痴心妄想。若是应齐真的有心扶正,为何迟迟不做。应齐心爱嫡妻,已经到了连嫡女回家的事情都不用知会她的地步了。她只是一个妾啊,谢氏心中苦笑。 阮祺萱看见谢氏的面容,心里觉得可笑之余更觉得是她活该。这个女人,霸占了原本属于她母亲的丈夫,还得意洋洋过了这么多年。如今一句“二姨娘”就受不了了吗?看来真是把自己当成嫡妻了。 谢氏勉强地牵扯出一丝笑容,道:“小姐先坐下。”说着便让脸色煞白的黄妈妈准备茶水。阮祺萱也不跟她客气,笑了笑,径直走到平时谢氏常坐的花梨雕花木凳前施施然坐下,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接过早已愣住的黄妈妈递过来的香茗。 黄妈妈一直细细地打量着这位小姐。只见她轮廓鲜明,肤色胜雪,朱唇紧抿,嘴角微扬,五官是精致得没话说,一张小脸只有巴掌大,胖一分略显丰腴,瘦一分稍觉骨感。更妙的是她眉眼间若有若无的冷漠,既有令人想要一亲芳泽的冲动,又让人因她的冷而不敢靠近。 一阵微风从窗口吹入,轻轻撩拨起阮祺萱左额上垂下的秀发。她嫌恶地看向了那窗口。 黄妈妈迅速地低下了头,因为就在刚刚,她还在惊叹这位小姐的美貌时,她看到了阮祺萱左额上一块约有两指宽的胎记。鲜红鲜红地,直逼黄妈妈的双眼。 谢氏也看到了那一幕,她悬起的半颗心总算能落下来。她心中冷哼,看着多矜贵的样子,不也是个容貌有缺陷的女子吗?就算她真是嫡女的身份,动摇到她的地位,也丝毫动摇不了自己女儿应珙在应府的地位。毕竟,应珙可是玄郊城里出了名的美人。日后应珙能到殿前选秀,而她应萱只能嫁个门当户对的做侧室。 阮祺萱显然也意识到了刚刚那阵风之下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并没有在意那谢氏和黄妈妈的反应,仍是自顾自地品茗,仿佛刚刚在谢氏面前露出真容的并不是她。 应齐暗自惊叹,这女子不在意自己容貌丑陋已是奇事,偏偏对别人的目光视若不见的,神情却越发高傲。他心中对这个多出来的女儿算是折服了几分。 他无法忘记当天阮祺萱身着素淡的绸衣,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进入了他办公的内室。她眼神清冷,甚至是骇人,脸上似笑非笑地,缓缓从袖中抽出一支碧玉簪子。 应齐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他多年前送给嫡妻阮湘悠的定情信物。那是他自己动手为阮湘悠打造的“夜阑静”,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礼物,他又怎么会忘记。 他大为震惊,正欲开口询问阮祺萱。阮祺萱却先过他,冷笑着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应老板是否记得这句诗句?” 那正是应齐初见阮湘悠,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应齐狐疑的眼神参杂着震惊,他已经被这瞬间发生的事情扰乱了心绪,平日里镇定自若的应大老板此刻也有些失态了。这个少女浑身散发出强大的慑人气场,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幽幽地透出审视与逼迫。不仅如此,她还手握“夜阑静”,这个女子一定与阮湘悠——这个他寻找了十多年的爱人有密切渊源。 应齐警惕地盯着阮祺萱看,想要看出些所以然来,“应某认识此物主人,此诗句是应某听过也所吟诵过的。不知姑娘何人,又从何得到此物?”既然对方一来便出示证据,想必是有备而来,他也不打算与对方绕圈子了。他摆出一贯谦逊的模样,恭敬地问。 仅仅是认识簪子的主人这么简单吗?阮祺萱轻轻一笑,恰好露出光洁的贝齿。既然要装傻,我就陪你玩下去。 她眼神坚定,语气中八分铿锵二分嘲讽:“小女子姓应名萱,生母阮氏湘悠,籍贯夏丹崔州。此物名为‘夜阑静’,是我父母的定情信物。此番我为寻找亲生父亲而来,既然应老板说认识此物主人。那就劳烦应老板为小女子解答疑问了。” 应齐怔住,嘴巴不自然地因震惊而张开。应萱,这个名字,是当年阮湘悠怀孕之时,他们夫妻二人约定的,若是女儿便取名“应萱”。“萱”字来源于又名“忘忧草”的萱草,因阮湘悠眉目之间总是有忧郁之气,应齐便提议为女儿取名“应萱”,希望阮湘悠解开心头郁结。后来阮湘悠生下一个男胎,“应萱”一名就此作罢。谁料这时,居然有一位名为应萱的年轻女子,手持信物“夜阑静”找上门呢?! 可很快应齐便回过神来,当年应齐带着应国非狠心留下阮湘悠远走时,阮湘悠并未怀孕。怎会突然出现一个女儿? 当年应齐在夏丹鹿州经商,与阮湘悠一见钟情。应齐虽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商人,但阮家是个没落家族,阮家人并不反对,很快二人便结为连理。 成婚不久,阮家因夏丹王爷谋反一事被陷害受到牵连,应齐带着阮湘悠逃离了鹿州避过一劫。他们来到夏丹国与莫纳国接壤的小城镇,崔州的白徽村定居。在阮湘悠为应齐生下了长子应国非一年后,应齐抵不过利益与权势的驱使,在一天深夜带着应国非离开了崔州。应齐来到孟康国,开始与权贵交络,很快成为了孟康中有一席之地的富商,并且为了与谢家结盟,迎娶了谢家的女儿做妾。但同时,他内心深深地自责,对阮湘悠抱有极度的愧疚,多次派人到夏丹打探阮湘悠的下落。直到五年前,在鹿州的一处小山村里找到了阮湘悠的墓碑…… 因为得知阮湘悠已死,应齐内心更加煎熬。此时他已成为孟康的都城——玄郊城的四大富商之一,然而这一切却是狠心抛却糟糠去换取的。这几年他甚至因此冷落了他的妾谢薇——孟康的户部尚书谢裘的四女。如今这女子拿着“夜阑静”上门,会是什么意思? 阮祺萱像是读出了他的心思,她收敛起笑容,郑重地将“夜阑静”放到应齐面前,道:“应老板若是怀疑我的身份,大可以拿着‘夜阑静’仔细去查探,我可以给应老板一个月的时间。请应老板能够好好帮我寻找生父。”说到“好好”二字时,阮祺萱加重了语气。 应齐更加诧异,这个“应萱”,显然是知道他与阮湘悠的关系。明明是来拿着“夜阑静”来跟自己相认的,可是却真的像是在拜托他一样。这时,借着烛火,他才能仔细地看眼前人。她面容清丽柔媚,放在孟康是一等一的美人,相貌居然和阮湘悠有八分相似!只是左额上的胎记让她的美貌大打折扣。她身穿素淡却用料精致的丝绸,加之身上所散发出的清冷、高傲气质,又让人对她好奇不已…… 一个容貌有缺陷的女子,按理会被周围的人所取笑和为难,性情会变得自卑与狭隘,但她却能有这般漠视天下的气质,该有多么强韧的心性! 应齐转念细想,她的穿戴讲究,气质高傲,不像是那些来自市井的粗鄙骗子。倘若她真的是阮湘悠在他离开后与别人所生的女儿呢?他欠了阮湘悠太多,若是能好好照顾应萱,他的愧疚也能减轻一些。再进一步说,如果阮祺萱是他应齐的女儿,那应萱,便是阮湘悠留给他应齐唯一的东西了。更何况,取名“应萱”一事,是只有他与阮湘悠两人知道的约定。他并没有向别人提起过,连应国非都没有,要知道“应萱”的话,只有来自阮湘悠。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答应了阮祺萱寻找生父的事情,并且对她说出了自己与阮湘悠的联系。阮祺萱一边听一边露出讶异的表情,可她眼底的波澜不惊,却是早已知道一切的冷静。 阮祺萱不着痕迹地扬起嘴角。她的确是应齐与阮湘悠的女儿,但她并不叫应萱。当日应齐离开后,阮湘悠才发现自己有了两个月的身孕。白徽村的一些村民见她孤身一人,将她赶出了村子强行霸占了她的房屋。阮湘悠走投无路,偷偷回到鹿州投靠表兄唐惜伦。表兄妹二人原本是青梅竹马,听说了表妹的情况后,唐惜伦怒不可遏。等阮湘悠将阮祺萱生了下来,唐惜伦不准阮湘悠替阮祺萱取名“应萱”。“阮祺萱”是唐惜伦取的名字,保留了“萱”字,是因为希望阮湘悠以后能真正忘忧。而“祺”字,则是祈求孩子日后能吉祥平安。 阮湘悠与唐惜伦一同将阮祺萱养大。虽然九年来阮湘悠为了等待应齐而眉头深锁,但阮祺萱的聪明伶俐为生活增添了不少趣味,阮祺萱亦是把唐惜伦视作父亲一样。然而这一切到了阮祺萱九岁便终止了。那一年阮湘悠无端病死,阮祺萱任性地出走声称要把生父带来见母亲,自此阮祺萱与唐惜伦便失散了。 终于等到今天,她阮祺萱找到了应齐。若非应齐,阮湘悠不会含恨而终;若非应齐,阮祺萱不用经历那修罗地狱般的流浪生活;若非应齐,她阮祺萱何至于骨肉分离,颠沛流离?! 她永远忘记不了被那白家人诬陷诽谤,忘记不了地窖的潮湿,忘记不了被卖给满头癞子的屠夫当童妻,更忘记不了她为了自保而用小刀亲手捅死了屠夫……这所有的一切,若非应齐,她何至于此?! 阮祺萱转过头,那被擦洗的光亮的屏风映出了她的面容。她深深呼吸了一下,把那些暴戾的气息压了回去。她曾经答应过珩姐姐不再回想从前的事情,刚刚的事若是让珩姐姐知道,只怕她会非常失望了。 正文 第二章 嫡女应萱 “珙儿给娘请安。”应珙微微俯身,发髻上的珠翠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动。 谢氏笑容满面地端坐在花木椅上,见自己的女儿来了,心情十分愉悦。她朝应珙挥了挥手,“珙儿,你来了。来,到娘身边来。” 应珙站直了身子,微微一笑,迈开莲步靠到谢氏的身边去。 人家都说母凭子贵,而对于谢氏来说,却是母凭女贵。应珙生得面若桃花,体态纤巧,是玄郊城里十大美人之一。而且她那嗓音就像出谷黄莺一般,令人迷醉其中。近两年,到应府来提亲的人多得几乎连门槛都踏破了,其中不乏达官贵人、世家子弟。但偏偏应珙在几年前洛帝微服出巡时就已经对洛帝情有独钟。只不过那一年应珙尚未及笄,之后又没有好的机会进宫选侍,以至于应珙今年已经十六,仍然没有婚配。 谢氏从小就对应珙严加教育,将希望寄予唯一的女儿。她为应珙请最好的习艺老师,甚至请书塾的先生进府教导应珙,因此应珙知书识礼,性情温和,心思单纯却不愚蠢。这其中有谢氏的私心,她想让应珙能嫁入皇室里去。 自己做不成的事情总想让子女做到,这是天下父母的心愿。而谢氏不能坐正嫡妻一位,自然希望应珙能堂堂正正,做个高高在上的正室,不仅如此,她还想让应珙成为孟康皇室一员。 谢氏容貌有损,如果不是因为父亲谢裘对她心有亏欠,恐怕早被弃之不顾。为了谢家与应家,她想要女儿能当个妃嫔,这样既能照拂一下两家,又能将自己的地位提升上去。毕竟富商的妾,远远没有皇帝的岳母在身份上来得尊贵。 “珙儿,昨天下午你是跑到哪里去了?娘去过你的房里几遍都没有看见你。”言下虽有责怪之意,但谢氏看应珙的眼里却只有宠溺。 应珙掩嘴不好意思地笑了:“娘,女儿到姐姐院里去了,姐姐给女儿讲了好多趣闻呢。姐姐说呀,在莫纳国有个很美的仙湖,那里的湖水一到晚上就会泛出幽幽的蓝光。起初女儿觉得很是诡异,但听姐姐细细描述之后,竟是对它很是向往呢!”应珙的眼中是丝毫没有掩盖的笑意,对于阮祺萱这个同父异母姐姐的喜爱不言而喻。 谢氏听了却皱起了眉头,语气中也带有了些许斥责:“傻孩子,你心思总是这么单纯的。哪里能有这样神奇的湖啊?不是娘小气,那应萱总是巧舌如簧的,又丝毫不尊重娘。你别总是跟着她,小心她带坏了你!” 应珙只是温柔地一笑。阮祺萱都回家差不多半年了,虽然谢氏不喜欢她,但自己却很乐意有个姐姐陪着说些体己话。一开始,阮祺萱是很排斥府里的人的,但应珙也不怕,总是三天两头去找阮祺萱。阮祺萱的态度慢慢由冷淡变得多话了,现在她们已经能够像是亲姐妹一样打趣。但谢氏与阮祺萱的关系却一直没有缓和,反而隐隐有恶化的趋势。 应珙和应国非的个性都随了应齐,虽然自小面对心怀狭隘的谢氏,但应国非和应珙都是十分豁达的人。他们随遇而安,乐于分享,在得知阮祺萱回来后,兄妹俩是非常的高兴。即使谢氏一直在耳边忿忿地大吐苦水,应珙也只是一笑了之,从不跟阮祺萱提起。这使得阮祺萱打从心底里喜欢应国非和应珙这两个亲人,尤其是应国非,可能是因为一母同胞,阮祺萱与应国非总是有些心有灵犀的时候。 其实应珙在心底十分地羡慕阮祺萱。应珙从小到大也没有出过几回府,参加的宴会更是少之又少。她每日只能呆在应府,偶尔向老师学习,偶尔跟丫头打趣,偶尔听哥哥应国非说说街外的趣事。但阮祺萱却不一样,她幼时离开母亲只身流浪,其中的凄惨辛酸应珙难以想象。抛开这一点来说,应珙羡慕她能够见到这么多美丽的风景,有这么精彩的阅历。 说到底,应珙就是崇拜阮祺萱。在应府时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入宫后……更不可能了吧。应珙心中黯然神伤。 应珙柔柔地拍了拍谢氏的手,想要安抚她焦躁的心。她诚恳地道:“娘,我们都是一家人了,姐姐离家多年,娘您更应该多关爱她的。家和万事兴,娘从前能把应家上下几十口人管理得一团和气的,现在不过是多了姐姐一个人,娘自然不会有问题的啊!” 面对女儿的劝说,谢氏只觉应珙十分懂事,心中欣慰了不少。她轻轻抚上应珙的头,眼中却是含泪道:“珙儿乖巧懂事,娘听珙儿的就是了。下个月便要殿选,想到珙儿就要离开娘嫁人,娘就舍不得……”说着声音已是哽咽。 应珙低下头,心中五味杂陈。她为能嫁给心心念念的洛帝而兴奋,也为将要离开应府而失落。殿选时能不能被洛帝看中还是未知,但不管怎么说,她已到了婚配的年龄。就算不能嫁给洛帝,也要接受一门好人家嫁过去了。想到此处,应珙就心慌。她甚少出门,平日里总是与身边的亲人或熟人相处。若是嫁出去便要独自面对夫家,这真的让她手足无措。 应珙咬了咬牙,还是把自己犹豫多时的话说出口:“娘这么说,珙儿心里越发地紧张了,珙儿平日里都不曾独自去过这么隆重的场面。坊间流传宫里的娘娘间有着十分激烈的竞争,就连宫女奴才都是要步步为营的。女儿长处家中,不熟谙后宫的相处之道。若是女儿有什么差错,女儿害怕……” 谢氏一愣,她倒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几年宫里各位娘娘的激烈斗争都传到宫外来了。这皇家里的斗争,可能会让爱女应珙体无完肤…… 见谢氏不语,应珙知道自己这么说让娘亲担心了,她灵光一现,想到一个主意。但看了看谢氏,又觉得行不通,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谢氏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挥手示意她说下去。 应珙垂下眼帘,忽而又抬眸。她眼眸里流光盈盈,左右手细葱般的玉指交来缠去,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她望了谢氏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开口道:“女儿想,若是能有个可信的人陪着,珙儿便安心些。若是姐姐陪着珙儿,珙儿就更放心了……” 应珙说的不错,有个自己信任的人在身边能照顾到许多。毕竟宫中主子这么多,那些奴才未必会尽心服侍好她们这些初来乍到的秀女。但让阮祺萱去……只怕谢氏会更不放心。 “你若真要带可信的人,你身边这么多丫头,都是从小就服侍你的,她们就不行吗?再不济,娘就让老爷身边的飞盈随你进宫。” 应珙看着谢氏微变的脸色,顿时着急了。“娘,姐姐进府以来,对珙儿是尽心尽力地照顾和百般迁让,珙儿也很是敬重和信任姐姐。女儿的奴婢自然很体贴,飞盈也够稳重,但珙儿总是不够心安。若是姐姐在的话,能给珙儿出下主意呢……” 谢氏一听,紧紧地皱起了眉。不等谢氏开口,应珙便拉起了她的手,道:“娘,就这一次好不好?珙儿真的很想让姐姐陪着。” 应珙眼神真挚,而谢氏却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知道应珙害怕。自应珙出生,自己就极少让她与外人打交道,处处保护着她,养成了应珙胆小怯弱的个性。好几次她都从应珙看向阮祺萱的眼神中看出了崇拜与依赖,说不定让阮祺萱陪着应珙去是一件好事。但她不喜欢阮祺萱,她觉得阮祺萱诡计多端、牙尖嘴利的,而且十多年都没有接受过正规大家的教育,十足十的一个野孩子。更何况…… “珙儿,殿前选秀从来没有允许亲人陪伴的规矩呀!” 应珙温婉的面容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但还是不免有些心虚。“娘不必担心。昨日……昨日珙儿跟姐姐提起过这件事情,姐姐便说,她愿意伪装成婢女陪着珙儿……姐姐还说,反正她不在应家宗谱里,外界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断然不会让人发现的……”她越是往下说,声音越发低下去,一颗心“扑扑”地直跳。 十日前,应家一家人去拜祭了应国非与阮祺萱的生母阮湘悠。然而那天回来,阮祺萱就和应齐起了争执。事后应珙才听说,是因为应齐想把阮祺萱的名字归入族谱,阮祺萱却果断拒绝。应齐又急又恼,阮祺萱是他的亲生女儿,断然没有不入宗族的道理。她这么一拒绝,是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份,更说明她拒认应齐这个父亲!他应齐已经不能亲自给阮湘悠一个堂堂正正的嫡妻名分,决不能再让她的女儿成为无宗无族的野孩子! 那是应珙第一次看到应齐的盛怒,直到现在想起她还是心有余悸。十六年来她看到的都是应齐慈爱的笑容,这也让应珙意识到事态严重。她与应国非一起,风风火火地赶到阮祺萱所住的倚梦居喋喋不休地追问,苦口婆心地劝诫,可阮祺萱就是不为所动。 其实,阮祺萱本来就无意回到应府,只不过是为了一圆母亲阮湘悠与爱人团聚的心愿。谁料来到应府之后,应国非与应珙却让她这八年来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一个长期没有亲情眷顾的人,好不容易得到了真心对待自己的亲人,必然是难以割舍的。但她是不会加入应氏的宗族的,不是她不肯承认她的身份,而是没有应家人身份的约束,她以后做什么都会更自由。 谢氏一听,只觉得十分惊讶且十分荒唐。阮祺萱这么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居然愿意屈尊伪装成卑微的婢女?!她万万不敢相信阮祺萱愿意为了应珙这样做。况且,这个行为本身就是欺君之罪,虽然阮祺萱的身份并没有多少人知晓,但若被有心人知道了,就会再加上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应家因为财力的庞大,早已成为玄郊城内一棵刺眼的大树,好多人在周围虎视眈眈。寻常女子,何事要伪装成婢女潜入宫中?!这会给对手送去把柄的! 谢氏不安地摇了摇头,又懊恼地锤了锤自己的胸口。这么没有分寸的主意,阮祺萱居然想得出来,而珙儿居然信以为真?都是她对应珙的保护太多了,让她过于乐观。不!不是她的错,是那阮祺萱,是她太过胆大妄为,不顾后果!不仅如此,她还教坏了她的应珙! 怒意已经侵袭上了心口,可望着温婉动人的女儿应珙又一时不好发作。她垂下眼帘,淡淡地道:“罢了,你若真想,她又愿意,要是你父亲允许的话,娘也无话可说了。”应齐是一家之主,他若不准,也就是真的不可以了。何况应齐虽面容温和,但其实内心老谋深算,这件事的利害谢氏都能想象,莫说是应齐了。他会允许……才怪! 应珙一双美目顿时折射出笑意的光芒,她笑盈盈地谢过母亲。却不知道谢氏与阮祺萱的暗中较量又开始了。 那一边,应齐与应国非正双双在湖心亭中下棋。湖心亭位于应府西南方的一个小湖中央,周围绿树红花相伴相衬,很是雅致。一年四季亭中气温适宜,又有如画美景,所以应齐与应国非十分喜欢在此处谈话商议。 乍观棋局,黑白二子透出争锋相对之势,无论哪一方,此刻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父子二人都屏气凝神,一言不发,目光凝重地看守着棋局。最后应国非凝重地落下一子,应齐看后,眉头一松,“哈哈”地笑道:“爹输了,”他摸摸了胡须,“非儿棋艺精湛,果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应国非仔细地看了看整盘棋,忽而凝眸,不一会儿又指着其中一颗棋子微笑着看向应齐道:“父亲是故意落错了这一子,儿子才会赢的。我棋艺上天赋不高,爹下得不紧不慢,我却是伤透脑筋的,哪里会是青出于蓝之辈呢。” 应齐只笑不语。应齐特别看重应国非,因为在应国非身上他总是能看到阮湘悠的影子。应国非虽然长相不随阮湘悠,但性情、习惯各个内在方面都是十足地像。特别是那一双眼睛,清澈黑亮,却没有阮湘悠那种忧郁之气,更多的是诚挚和温和。他风度翩翩,谈吐间谦和有礼,为人又真挚厚实,即便不是生就阮湘悠的天人之貌,也是一个外貌俊朗的英气公子。 “今日一整天都没有见过萱儿,父亲让她办的事情还没有完成吗?”应国非略略收拾了一下桌面上散落的棋子,从站在一侧伺候的飞盈手上拿过一个青瓷莲花茶杯,双手递给了应齐,随后又拿过剩下的青瓷雕花茶杯,揭开杯盖徐徐抿了一口。 应齐接过茶,却并未即刻品尝,道:“本来我也不急,可是萱儿有自己的打算。也罢,她高兴便好。” 就在这时,通往湖心亭的走廊上,一抹淡青色的影子由远及近缓缓而来。飞盈第一个发现了含笑走来的阮祺萱,正要禀告交谈正欢的应齐和应国非,却看到阮祺萱对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便立刻会意,只是遥遥地望着她走近。 阮祺萱今日身穿淡青色的裙装,外面罩了一件白色轻纱,衣领边的金色流苏边更是衬得她的肌肤白里透红。她只是简单地绾了一个髻,额上的胎记被若有若无地巧妙遮挡住。纵然如此,她整个人看起来清丽脱俗,却又不过分张扬。看得见惯应珙美貌的飞盈也是心中惊叹:大小姐真美! 人还未完全走近,清脆的声音已经飘了过来:“萱儿不过是没出现几个时辰罢了,哥哥这么快就想念萱儿了?” 应国非与应齐一愣,随即应国非便笑着大声说道:“萱儿你终于出现啦!” 阮祺萱笑嘻嘻地来到三人面前,缓缓坐在了飞盈刚刚准备好的凳子上。应齐微笑问道:“萱儿笑得如此欢快,想必事情已经办好了吧。” 阮祺萱点了点头,道:“现在鱼儿已经上钩了,大概今晚就可以事成。” 应国非听得一脸疑惑:“父亲,萱儿,现在这件事可以告诉我了吗?” 应齐回道:“现在可以了,萱儿,告诉哥哥吧。” 飞盈见他们三人似乎有重要事情要谈,自己垂眸悄悄地退下。阮祺萱眼波流转,朱唇微启:“哥哥还记得,上次来我们家商行闹事的朱黎吗?” 应国非想了一想,点头道:“我记得。朱黎是朱家长房唯一的儿子,所以理所当然成为了经营百年的齐茂商行的现任当家。哼,小时候我跟他见过面,因为是独苗,他从小就狂妄自大,刚愎自用。明明自己已经有百年根基的,却见不得我们这些后来崛起的商户好。听说他接任之后行事很猖狂,甚至骗取了城外很多小贩的货物!” 阮祺萱嘴角轻扬,目光带着几分愤怒和鄙夷,道:“何止骗取,简直是强抢豪夺!他仗着自己是承恩侯外甥,不但无理压榨,甚至还打伤了很多小贩。可怜那些小贩自给自足,以贩卖自己种植的小瓜果为生,如今还被无故暴打,连生计也无法维持,真是闻者伤心。” 应国非也愤恨地锤了桌子一拳,道:“是啊,当时我们商行有个伙计刚巧路过,那伙计看不惯,带了几个小贩到朱家去指证讨说法,连朱黎人都没见到,却是被他家的护卫打得半死!这样的人居然还好意思到我们商行去讨要护卫的医药费?!那些护卫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而已!他们还大胆得把我们的店都砸了!岂有此理!” 阮祺萱目光淡淡地,隐隐有种看好戏的兴奋。她展颜笑道:“哥哥别急,过了今晚,那朱黎就再也猖獗不得了。” 应国非惊讶地看着阮祺萱,又看了看应齐。应齐只是微笑着,一副温和谦恭地样子。阮祺萱得意地说:“本来那些小贩都是安贫守道之人,谁知道会出来一个朱黎这么仗势欺人呢?一个月前我不过是着人装扮成小贩,去稍微煽风点火一下,随后便听说小贩暴动连城门都挤烂了。当然带头的那些人都是有武功功底的,这件事没有几个人受伤。城门坏了是大事,官府肯定会捉拿肇事者,好在那些小贩早已趁乱全部逃脱。如此一来,京兆尹只好找到此事的罪魁祸首朱黎了,但因为承恩侯在朱黎背后,京兆尹不敢贸然行事,这件事不了了之。” 她顿了顿,像是有意卖关子一样,“不过承恩侯已经知道朱黎干了什么好事,加上之前朱黎行事大胆鲁莽,承恩侯早已对他不满。我已经收买了朱黎身边的小厮让他进一步挑唆,现在,估计朱黎已经在城外找那些小贩的晦气。争执再起时,一片混乱,若是不小心害得经过那里去寺庙祈福的承恩侯长女受了伤,而朱黎本来就有冒犯表妹的前科……” 应国非顿时恍然大悟,阮祺萱是有意恶化朱黎与他的靠山承恩侯的关系,到时候亲手把朱黎交出来的便会是承恩侯,根本不用脏应家的手。他瞟了阮祺萱一眼,对方正含笑品茗。他心想:阮祺萱没有与朱黎正面交锋,却能如此铲除敌人,实在是心思巧妙。他心中不由得对对方多了几分敬意。 那朱黎实在是十分愚蠢,只知道猖狂自大。直到现在他还傻乎乎地在与小贩争吵。他压根没有想到这些事情是有人在背后策划的,他甚至将自己看得重到,连应家的虚实都没有查探过。阮祺萱回府已有半年,然而朱黎却并不知道应家多了这号人物。不过纵然打探了,他也未必会把阮祺萱放在眼里,毕竟他是一个多么自视过高的人。 应家对阮祺萱的身份保密得很好。全府知道阮祺萱真实身份的并不多,且都是服侍了有十年以上的仆人。加上阮祺萱住在西厢,平日少有人走动,西厢的打扫只由阮祺萱的近婢负责。外界只知道应齐新招了一个美貌能干的伙计,却不知道这个伙计其实应齐的嫡女。 正文 第三章 嫡庶有别 “只是……”应国非突然蹙眉,神色不安地道:“若是那承恩侯的苏小姐真的因此出了什么事情,那就是我们的罪过了。毕竟那么多人的争执,拳脚无眼,必定会有误伤的情况发生啊。”阮祺萱是聪明不错,但是这样拿人家的安全来冒险,真的不太厚道。那苏小姐与我们应家又无仇无怨地,平白无故受到牵连太过无辜了!想到这里,应国非心中有些责怪阮祺萱的行为。 阮祺萱看着应国非焦虑的脸,知道他的顾虑。她柔声安慰应国非道:“哥哥不必担心,我早已安排了人暗中保护她,事情到最后,她只是会受了点惊吓而已。而且一旦马车受到冲撞,马上会有人去通知承恩侯,我只不过想要承恩侯担心罢了,定不会伤苏小姐分毫。” 应齐望向应国非,若有所思。这个孩子好是好,但是太过宅心仁厚,顾虑太多。阮祺萱行事虽大胆了些,但最后也是有惊无险,而且完成出色。 他淡淡地说道:“非儿放心,你妹妹是知道分寸的人。她不会胡来的。” 应国非看了看阮祺萱,又看了看应齐,蹙起的英眉才缓缓放开,放心地点了点头。 不过两个时辰之后,商行里就来了一个小厮向应齐通报,比阮祺萱预计的时间还早了一个时辰。应齐马上派人把阮祺萱请到了书房,阮祺萱刚跨过房门,便听到应齐兴奋地说: “萱儿,那朱黎被承恩侯拎到了京兆尹的面前,说是自首了强抢货物、压榨百姓、聚众闹事、伤害无辜的罪名。现在朱黎被罚归还全部货物,还要用自己的钱财作出三倍的赔偿,不得动用朱家的钱。除此之外,他还失去了承恩侯的庇护。现在承恩侯将朱黎三叔的儿子朱北提为了掌柜,架空了朱黎所有的财力和权力。现在他连做纨绔子弟也没资本了,承恩侯将他送去了千里之外的瑶州,永远舍弃了他。” 阮祺萱巧笑嫣然道:“承恩侯是朱黎的舅舅,本来是应该偏帮朱黎。但是承恩侯需要的不是朱黎,而是他背后齐茂商行的财力,他又怎会允许自己的亲外甥损害齐茂商行的百年名誉。那朱北本性怯弱,确实比朱黎容易掌控多了。牺牲一个外甥,赢回一个商行,这买卖太值了。” 应齐赞许地点头,道:“咱们给承恩侯送去这样一个机会,对应、朱两家的联盟会更加有利了。” 阮祺萱轻声应“是”。这次朱黎事件其实是有承恩侯暗中帮忙的,马车上的苏小姐也是假的。应朱两家联盟利大于弊,承恩侯早就想把齐茂商行掌握在手,偏偏朱黎看不起应家,处处纠缠,阻挠了整个计划的进行。操控不住朱黎,承恩侯只好与应齐密谋,让朱黎出局,随后便有了阮祺萱的计划。 为了金钱,亲外甥又怎样?还不是因为阻了发财道路被遣走?阮祺萱心中冷笑。 应齐见阮祺萱不做声,神色松动地问道:“此事已告一段落。萱儿你的事呢?你还是坚持要入宫吗?” 应齐实在不能理解阮祺萱在半年前向他提出的要入宫的打算。在他看来,皇宫如同龙潭虎穴,应珙要进宫他已经很舍不得,如今连阮祺萱也想要进宫。十多年流落在外,在家中安安稳稳地当个大家闺秀就不好吗? 阮祺萱无比坚决地点头,眼中透出坚若磐石的执意。她朗声道:“萱儿之所以要入宫,是为了完成一个多年的心愿。萱儿不仅要入宫,还不能以应家女儿的身份入宫。希望父亲成全!” 她说得坚决真挚,应齐不由动容。他亏欠了她的,可能就要还在这里了吧。这应家因为他离开了阮湘悠而兴,亡了也不过是自己的报应。阮祺萱态度如此强硬,必定有什么非完成不可的事情,帮助她,是他应齐的义务,更是他的救赎! 他无声叹息道:“既然你去意已决,父亲只好支持你的一切决定了。萱儿你放心,无论怎么样,应家也会帮助你完成心愿。珙儿正好准备殿选,你便作为她的随行婢女进宫吧,希望你能利用好这三天三夜。其他的你都不必顾虑,父亲自会替你安排的。” 他说得平淡,眼里却是无法掩饰的担忧与不得不妥协的心酸。 阮祺萱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震,此刻已经惊讶得瞠目结舌。她并没有提出需要他的帮助,可应齐神情坚定,不像是故意说出这些来诱导她放弃这个念头。一直以为应齐是个无情之人,可是现在……他居然肯为了她冒欺君之险!甚至愿意赌上应珙?!他是疯了不成?她不过是他刚认回来半年的女儿! 原本她没有抱有太大希望应齐会帮她,所以她才与承恩侯做了朱黎的交易。可应齐居然会…… 她本来并没有打算与应齐相认,若非得到传闻她要找的人有可能在皇宫里面,她不会回到应齐身边借用他的力量。这八年,她无数次地想象着要怎样报复这个无情的父亲,可回来以后,不管她怎样故意挑起应府中的事端,怎样冷嘲热讽她的庶母,应齐总是百般纵容和维护。这使她最终也并没有做到那一步,而是不知不觉地开始运用自己的力量替应齐出谋划策。 珩姐姐说得对,即便她在地狱里打滚过,她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丝对父亲的渴望,有一丝善意。良心未泯?呵,她原以为珩姐姐只不过是安慰她,没想到竟是…… 开始她还打算找承恩侯帮忙混进皇宫,但既然应齐都安排好了,她也不必多费心思了。 最终她稳了稳神,又变回往日那个与应齐不亲不疏的应萱。她宽松的袖袍里的手不由握得紧紧地,语气却镇定:“如此,萱儿便依照父亲的安排。萱儿定会照顾好妹妹,在宫中谨言慎行,不会露出马脚让父亲和珙儿犯险。” 应齐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唇边不自觉地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纵然利害关系已经如此明显,她还是不肯死心。这个女儿,从确定她的确是阮湘悠的亲生骨肉那一刻开始,他心中就涌起一阵热气。胸口似有一道声音在逼迫他:无论代价是什么,都要尽力补偿应萱!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应齐就算赔上性命也要替她完成!这仿佛是一道魔咒,来自阮湘悠的魔咒。 没等应齐有所回应,阮祺萱低声请退,慢慢地退出了书房。 她失神地走在长廊上,思绪在恍惚间回到了那年那月。 阮湘悠虚弱地躺在木板床上,秀美的面容没有一点血色,看起来惨白得触目惊心。原本澄澈迷人的眼睛此刻哀伤地流着眼泪,粉润的两颊也失去了原有的美态。她发丝散乱,原想要用右手紧紧抓住小小的阮祺萱,却因为身体太过虚弱,只能虚虚地握着。 床边的阮祺萱年龄只有九岁多,头上扎着两个头髻,小小年纪却已经有了与阮湘悠相近的绝美面容。此刻她的眼泪像是掉了线的珠子般不断地滑落,她放声大哭道:“娘,你不要抛下萱儿!萱儿会乖会听话!娘不要生萱儿的气,娘!你说说话……” “应……应齐……应齐……”阮湘悠突然猛地看着一个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吐出这几个字后,瞳仁渐渐失去了焦点,手倏然滑落。 阮祺萱哭得更厉害了。一旁的唐惜伦流着泪看着表妹死去,突然他转过身,一拳比一拳重地捶在门上,一边捶,一边忍不住发出令人动容的哀嚎。 不管阮祺萱怎样摇动阮湘悠,床上她的娘亲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她听到了阮湘悠临终前叫出的名字,突然站起身来,对着已经慢慢失去温度的阮湘悠大喊:“娘你等着萱儿,萱儿这就把父亲找回来见你!你等着萱儿!”说完她一咬牙,狠下心转身冲出了屋子。 唐惜伦听到这话,马上追着阮祺萱出去。他追着阮祺萱从他们居住的木屋一直到村口,不断喊着阮祺萱的名字想让她停下来,可是阮祺萱就像根本听不见一样。 阮祺萱凭着身形娇小,很快穿越了许多灌木丛。然而唐惜伦却因为过于悲伤,头一阵发痛,几乎令他痛得晕倒在地。他强行撑起身子大声呼唤阮祺萱,只可惜阮祺萱已经没有了踪影。 那一天,是阮祺萱与阮湘悠和唐惜伦的最后见面。也因为如此,她开始了她的流浪。 阮祺萱眼中含泪,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快速地回到了自己的倚梦居。 第二天,飞盈刚刚给应齐送去了清心茶,返回的路上,便看到了行色匆匆的谢氏。 谢氏面色不悦,脚步匆匆地朝书房而去。跟在谢氏身后的黄妈妈也惶恐地低着头,跟着谢氏快速前进。 飞盈见此,正想提醒谢氏应齐正在处理商行的事情,却看到谢氏冷冷地瞟了她一眼。飞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颔首行礼。 她望着谢氏离开的背影,心中猜到了几分。这位夫人一向是高傲自尊的,那么大一件事老爷也没有先跟夫人商量便下了决定,难怪夫人会如此恼怒。她轻轻摇了摇头,又向走廊远处走去。 谢氏急匆匆地走到书房门前停下,头也没回地向黄妈妈道:“你就在这里等着。”说完一迈脚就进去了。 此时应齐正在翻阅当月的账本,正看到与单据有出入的地方,便听到了谢氏重重的脚步声。他一抬起头,见是谢氏,不急不忙地道:“夫人怎么来了?” 谢氏努力压抑着情绪,平静地试探道:“听说老爷你……答应了珙儿的请求?” “是啊,让萱儿陪着她去也是好事。”应齐继续低下头核对数目。 谢氏见他爱理不理的样子,更是恼怒,说话也不自觉大声了起来:“老爷可知这是十分冒险的举动?!应氏在十五年间快速崛起,本来就惹来了许多虎视眈眈的人。若是应萱的这个把柄被别人知道了,对我们是百害而无一利呀!如果陛下借此机会对我们发难,要没收我们的财产充盈国库,那老爷你十多年来的努力不是白费了吗?事情一暴露,对应、谢两家都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应齐脾气虽好,但多年以来都要看谢家的脸色,他忍耐已久。如今谢氏公然指出他的行为危害谢家,他脾气再好也不禁怒火中烧地喝道:“这是我应齐做的决定,不管后果怎样都与谢家无关!” 谢氏愣在原地,应齐多年温和谦逊,她从未见他发这样大的火。可她既然来了,就不会这么轻易就走。肯定是其中的利害关系应齐还没有清楚明白,她定要说服应齐收回这个决定不可! 她定了定神,又壮起胆子道:“老爷,谢家和我尽心尽力辅助你十多年了,如今只是不想看着你因为此事失去分寸!我们何时害过老爷你呀!只要老爷你再细想一下,你就会知道这件事要冒多大的风险啊!难道就因为一个女子,老爷就甘愿一夜之间家财散尽吗?!” 谢氏生在权贵之家,天生对局势有一种强烈的洞察力。她说的不错,这的确很冒险,而且很荒唐。放着好好的大小姐不做,非要假扮成丫鬟混进宫,谁知道背后有什么惊天大阴谋! 应齐长叹一声,神色黯然:“这是我欠她了,还给她也没有什么不对。” 果然,果然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谢氏苦笑。她嫁给他辛辛苦苦帮他打拼出来的成就,就因为那个女人,他竟愿意拱手相送?!这么多年了,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他为什么看不到她的努力?!为什么只记得那个早就死透了的阮湘悠?! 谢氏几乎是脱口而出的道:“我有什么比不上那个女人?!你为什么不想想你欠我什么?!” 应齐震惊地望着她,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她。她已经豁出去了:“十六年了,我嫁给你十六年了!当了个被人指着背后笑的妾十六年了!我是户部尚书谢裘的女儿啊!她阮湘悠是什么?!我以为只要我好好地打理好应府,教育好孩子,你就会将我扶正。到了那一天我才知道,我做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你心里只有一个阮湘悠!她才是你唯一承认的妻子!我就是个笑话!根本没有机会做正妻,却盼了十六年。我不过是面容有损,难道就活该受你应齐的羞辱吗?!” 她的眼泪奔涌而出,落到脸上的疤痕处,显出了一种悲怆。 应齐看着几近崩溃的谢氏,十分惊骇。这个夫人,原本是温和的、大度的、善良的,可是现在……这半年来她处处针对阮祺萱,他想到的是她嫉妒阮湘悠,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他冷冷地道:“谢薇!从你嫁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我不会再娶,你的地位会很稳固。但我不会再娶,不代表你有机会坐正妻的位子。是你自己痴心妄想,是你自己给了自己的希望!阮湘悠是我的嫡妻,我希望你不要再出言羞辱她!” 谢薇永远也没有办法取代阮湘悠,因为阮湘悠已经死了。她死了,谢薇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人家是嫡妻,而她谢薇只是个妾啊!连死后都无法葬在应齐身边的妾而已啊! 正文 第四章 国色天香 谢氏愣愣地望着应齐,一双眼睛里透露出恨意、怨愤,还有凄楚。她现在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严重失态。应齐已经如此暴怒,她不知道这场争吵要怎样收场。 纵然她心里十分妒忌阮湘悠,但她毕竟爱着应齐,不想因此与他彻底闹翻。为了谢家,她更不应该跟他闹翻。高傲如她,也会为了爱情与家族委曲求全。 想到这里,谢氏眼里的火焰渐渐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委屈。她不知所措地看着四周,而应齐正负手背对着她,一动不动,背影岿然如山。 这一刻,谢氏只觉得心力交瘁,她怔怔地望着应齐的背影,心中的委屈无法说出。这么多年,她一直在仰望这个男人,希望自己在他心中能够占到多一点位置,可现在自己的大吵大闹,显然让他厌恶了。 下半生还这么长,她不想以后,应齐满脑子都是她嫉妒得扭曲的面容,还有这背地里说三道四的小人行径…… 良久,谢氏无言叹了一声,道:“对不起,老爷……是妾身失态了,让老爷如此难堪……妾身不会再有任何怨言,只会更尽力地支持老爷……扰了老爷理事,妾身先出去了……” 说完,见应齐久久没有动作,她明白了自己早就讨了应齐的嫌了。她心上一阵绞痛,只好颤抖着双腿向门的方向走去,那脚步几乎比铅还要重。可是她依然紧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一边走,还一边时不时地回头看下应齐,然而应齐给她的,只是一个肃立的背影。 就在她准备打开门时,耳边传来应齐的声音:“这件事是应家的决定,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夫人不必寻求谢家的帮忙!” 言下之意是不准谢氏告诉谢家人了。谢氏失魂落魄地点头道:“妾身明白,不会多管闲事。”说着便踏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应齐这才回过身来,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成婚多年,第一次见谢氏如此失态。她说的话的确令应齐觉得对不起她,但是为了阮湘悠,他纵容着自己对谢氏的狠心。 黄妈妈看着自己的主子谢氏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立马上前扶住了她。当她看见谢氏满脸泪痕,目光呆滞时,她不由担心地问道:“夫人,这……出了什么事啊?你还好吗,夫人?” 谢氏只是呆滞地望着前方,声音虚飘飘地:“回屋。” 黄妈妈连忙扶着她向前走,可谢氏就像是整个身子泡过醋一样,软绵绵地。黄妈妈扶得很吃力,两人走了好久才回到屋里去。 第二天,谢氏便病倒了,应珙与应国非焦急地去看望她。谢氏精神很差,就像受了什么打击一样。应珙急的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而黄妈妈听了谢氏的交代,也不敢告诉应珙,谢氏为什么突然就病了。 应齐和阮祺萱也分别去看望了谢氏。于应齐而言,谢氏得病很大程度是因为他,事后他也后悔那时候说话说太重了。但是不这么说,她还是不会对正妻一位死心的。多年夫妻,好好地相处就不可以吗,非要争出个名分来。 在各人都看望过谢氏离开后,虚弱的谢氏咳了几声,把一边的黄妈妈招到了身边来。 黄妈妈把谢氏身上的被子扯上了一点,却听谢氏的声音传来:“黄妈妈,我病了这件事……不必着人通知谢家……” 黄妈妈再也忍不住了,她着急地说:“夫人,你若是有什么委屈就跟奴婢说吧!别把委屈都憋在心里面……奴婢自打你出生就跟在你身边服侍,看不得夫人你这样难受啊!” 昨天黄妈妈虽然守在了书房之外,但看到谢氏出来时那个样子,早就猜到有什么不对了。可偏偏谢氏什么话都不肯说,连晚膳也吃不下。昨夜更是只穿着里衣就坐在了窗边整整一夜,怎么能不得风寒呢?!她看着谢氏病倒后闷闷不乐,心里急得上蹿下跳的。 “我没事,只是得了普通的风寒而已……”话还没说完,谢氏又咳嗽了起来。 黄妈妈赶紧上前给她顺背,望着谢氏痛苦的样子,她愤愤不平地道:“是不是因为那大小姐,夫人才受了委屈?奴婢马上写信回去给尚书大人,让大人来给你出头!” 谢氏硬是支撑着身体,伸手抓住了黄妈妈的手,道:“黄妈妈……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我已经不想争了……”她自嘲般地笑了,“不管我怎样做……应齐心里的正妻只有一个人……现在我只想当好应家的夫人……是不是正妻……无所谓了……” 看到主子心灰意冷的模样,黄妈妈满眼怜惜,眼泪不自觉落下。她迎着谢氏期待的目光,终于点了头,道:“小姐怎么说,奴婢自然会照做。” 此刻她对谢氏的称呼不是夫人,而是小姐。一切仿佛回到谢薇未出嫁时,谢薇只属于那个闻名全国的谢家,纵然容貌破损,但却高傲美丽,不可侵犯。 几天后,谢氏的风寒痊愈,应府更是迎来了应家名下绸缎庄的周掌柜。早在两个月前,谢氏便替应珙亲自挑选了殿选时的绸缎料子和裙装款式。秀女带入宫的行装有一定的讲究,太多会有炫耀意味,太少又颇显寒酸。谢氏思前想后,又综合了父亲谢裘的意见,决定给应珙准备八套清新高雅的裙装。 于是,绸缎庄的上等绣娘足足用了两个月,才把这八套裙装做好。实际上,要做出一套裙装并不需要多长的时间,只是有一些裙装上所需要的布料、装饰,需要从距离玄郊城很远的原产地运送过来,这就耗费了不少时日。 片刻后,应府管家将应珙领到了应府大堂的侧厅。阮祺萱听说要选衣服,也都好奇地跟着他们来了。 侧厅不大,地方却很实用。转过山水屏风,八套盛装由婢女拿着依次排列在道路两侧,在道路尽头的高脚木桌上尽是华丽的珠饰。一眼望去,几套盛装风采各异,如同煜煜光辉。 管家看见二人后便道:“这些就是老爷吩咐小人为二小姐准备的衣服和珠饰,请二小姐好好看看,若有不满意的地方,小人马上命人去改。” “劳烦管家了。”应珙微笑着向管家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地走在道路的中间,细细地瞧着这八套盛装。 阮祺萱放眼望去,每一套裙装的颜色配搭都极为讲究,既不低调也不会过于张扬,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心旷神怡之感。裙摆上的刺绣更是精妙,有整株的芙蓉花,生动的鸟儿,新奇美妙的花样,还有象征吉祥的瑞兽。所有的裙衫都艳丽而不咄咄逼人,奢华而不越矩。阮祺萱虽然见过珩姐姐的很多漂亮衣衫,却依然被眼前这些裙装亮得移不开眼。 应珙越是迈步,脸上的笑容越发柔美。她回过头,正好看见刚刚从卧室出来的谢氏,立刻笑着上前挽住谢氏的手道:“娘,这些衣裳都太漂亮了!” 谢氏面色平和,听到女儿的话后压抑不住笑意地道:“珙儿可都喜欢吗?” “喜欢,女儿都很喜欢!”应珙兴奋地点着头,回过身朝着管家说道:“管家,这些裙衫我很满意,不用叫周掌柜修改了。” “是。”管家见主子满意,便转身离开了侧厅,继续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谢氏温柔地摸了摸应珙的鬓发,而后缓缓看向阮祺萱,神色平淡,语气平静地道:“萱儿,你也将要陪珙儿入宫。姨娘替你准备了几套衣服,你都带去吧。婢女的裙衫不能太过张扬,希望你能满意姨娘的安排。” 阮祺萱心里纳闷,谢氏怎么突然对她这么和颜悦色了。以前的谢氏只是为了礼数才和自己交谈几句,今日是转性了吗?居然还替她准备好了入宫的裙装? “萱儿自然会听从姨娘的安排,让姨娘费心,萱儿实在过意不去。”惊讶过后,还是不能丢了礼数,阮祺萱微笑颔首回道。 谢氏只是轻轻一笑,没有再说话,却径直走到阮祺萱面前,拉过阮祺萱的手,让她与应珙一同听自己的嘱咐。 阮祺萱心中更加诧异了,可是也没有甩开谢氏的手。前几天听应齐说,谢氏对侧室身份心存不满,还闹到了应齐面前,后来谢氏就突然病了。病好了之后,谢氏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神情虽是稍稍有些木讷,眸子里完全是湖水般的平静,难道谢氏被应齐责骂以后想通了吗? 来不及想那么多,谢氏的教诲似乎已经讲完了。无非是离开应家,要好好照顾自己,要警惕其他人之类的。阮祺萱抬头,正巧撞上谢氏期待的眼神。阮祺萱马上回答道:“姨娘放心,萱儿会照顾好妹妹的。” 谢氏听后却略略皱眉道:“不仅要照顾好妹妹,萱儿你也照顾好自己,不要让你父亲担心。” 阮祺萱一愣,只能呆呆地点头。谢氏到底是怎么了,以往的她根本不会如此真挚地关心自己呀。阮祺萱只觉得耐人寻味,但终究还是没有将谢氏的这些变化放在心上。 转眼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过去,应珙与阮祺萱就要在今日启程入宫参加殿选了。 一早起来,应府上下便忙得不可开交。应珙端坐在卧室里,阮祺萱和飞盈正专注地帮她梳着发髻。应珙今日穿着用杭州丝绸做底料的裙装,底裙是浅浅的蓝色,有一条轻纱飘带挽在肘边。外袍是淡淡的粉色,袖边用丝线绣上了几朵开得正灿烂的白芙蓉。整个人映衬得精神奕奕,清秀可人。 阮祺萱也早已经换上了谢氏为她准备的衣衫。碧青色的外袍,淡粉色的底裙,用料没有应珙那些裙衫那么讲究,裙面上的刺绣也是极为简单,但胜在大方得体,清新自然。 飞盈向来自诩手巧,但看了阮祺萱给应珙绾髻时的熟练也承认自己败下阵来。只见阮祺萱飞快地将应珙的发梢梳顺,双手配合着一扭、一拧、一嵌,一个好看的盘发已经呈现在目。接着阮祺萱在旁边侍女手上的珠饰托盘上一扫,随即拿起了一个以白玉花瓣为底,朱红色玉石镶嵌中央的蓖头,稳稳地插在了应珙的发髻上。 应珙一直盯着铜镜中的自己慢慢地变得艳丽起来,嘴角不禁翘得越来越高,一双杏眼满含笑意。在她白皙的瓜子脸上,略经粉饰的肌肤犹如凝玉。两颊微微泛红,唇边的两个小梨涡与紫罗兰唇脂相辉映。 一旁的谢氏笑得合不拢嘴道:“珙儿这样美,陛下看了定会喜欢的!” 应珙羞红了脸,嗔道:“娘又笑话珙儿!”看她一脸娇羞,屋子里的人都哈哈大笑。 此时门外传来管家的叫唤:“二小姐,宫里派来的人已经到了。可以出门了。” 阮祺萱一听,便上前扶起应珙。应珙被阮祺萱和谢氏左右搀扶着一步步走到应府大堂,应齐与前来迎接的,负责此次殿选的尚礼大人已经等候着了。应珙上前行礼,声音清灵:“应珙给父亲、尚礼大人请安。” 尚礼立刻回以一礼,示意身边的宫婢扶起应珙。他望着应珙道:“应小姐不必客套,马车就在堂下,应小姐请吧!”应珙微微一笑,由阮祺萱扶着上了马车。 尚礼和应齐又寒暄了几句,应齐才肯放尚礼离开。他们二人私交甚好,尚礼更是看着应珙长大的。这次入宫殿选尚礼已经答应应齐,会好好关照着应珙。 应府离皇宫的距离不算远,应珙与阮祺萱上轿后小憩了片刻也就到达了。 几天前谢氏已经特别嘱咐过应珙,在宫里要称呼阮祺萱为“祺萱”,万万不可再叫姐姐了。任何时候都要把阮祺萱当成下人,要不然阮祺萱的身份就会暴露。应珙心思单纯,却深谙这些道理,于是暗暗提醒着自己。 应珙在阮祺萱的搀扶下,提起裙摆迈出了轿子。只见眼前出现长长的红瓦高墙,遥遥就能看到高墙内远处金碧辉煌的大殿屋角。 轿子停在了离宫门约十五丈的地方,一行人下轿徒步进宫,表示对皇宫的崇敬与尊重。 秀女们都必须从皇宫的侧门进宫。在侧门附近,早就设有了专门为秀女们准备的茶间,梳妆镜、更衣房等一应俱全,都供秀女使用。而能进入殿选的秀女都是经过尚礼局精心挑选,层层把关的。皇宫对秀女的要求也极其苛刻,必须身材匀称,无大小病症。如此严苛,才从数十名参选的秀女中挑选出最优秀的十二位。 远远望向宫门,那里已有一排的嬷嬷等着迎接这些宫外的小姐。应珙与阮祺萱走近,一位慈眉善目的嬷嬷已经迎了上来,温和地笑道:“这位便是应小姐吧。奴婢姓陈,宫中都叫我陈嬷嬷。这三日都是由奴婢在小姐身边服侍,接下来就让奴婢引小姐进入宫中吧!” 应珙望向阮祺萱,看到对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才笑着对陈嬷嬷说:“有劳陈嬷嬷了。”陈嬷嬷只是一笑,便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将应珙和阮祺萱引了进去。 二人被带到了一处宽敞的厅室。路上阮祺萱抬眸,见厅室的门上挂着写有“云逸厅”的牌匾。 走入云逸厅,里面已有数十个衣装艳丽的女子,无不风姿卓越,各有千秋,都是国色天香的美人。但应珙看向她们时,却觉得她们虽然都是言笑晏晏,眼底好像都不怀好意,不由得身体微颤。阮祺萱察觉到她的颤抖,握住她的手越发用力,想要安抚住应珙紧张的心。 陈嬷嬷将应珙引到了大厅中间靠后的一个座位上让应珙落座后,自己便以备茶为由退下了。阮祺萱见应珙心情不畅,便伸手轻轻地替应珙按摩肩头,一边按摩,一边顺势观察厅中的秀女。 坐在应珙左手边的人长眉弯弯,仪态端庄,正是容国公李博的幼女李小姐。右手边的人长相甜美,眸色清澄,是工部侍郎季统的嫡女季清环。此刻季清环正温婉地向应珙点头打了个招呼,更显眉目秀丽,一看便知是个莲花般雅洁的女子。 一抹素净的身影突然闯入眼帘,原来那是益州知州方鼐的女儿方小姐。她只是容貌清秀,算不上什么大美人,但是气质清雅,让人感觉很舒服。人群中她的衣着朴素低调,和其他秀女比起来显得略微寒酸。 阮祺萱望向应珙对面,心中大叫不好。对面那人原本也眉清目秀,但她射过来的愤愤眼光让她的美丽顿减三分,那不是齐茂商行朱家的朱慧婷又是谁?朱慧婷是朱黎的亲妹妹,朱黎的事情发生后,她不明就里,心中认为是应家人害得哥哥被遣走,自然会对身为应家人的应珙怒目而视。 “当啷”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最上首的座位吸引去了。只见那一位小姐长得娇艳妩媚,神情倨傲,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但此刻的她却是满脸怒容。她毫不犹豫,飞快地举起手臂,甩到了面前跪倒在地的小奴婢脸上。 她一掌下去,奴婢脸上已是火辣辣地一片红,可是她也不管多人围观,脱口骂道:“贱奴婢!你好大的胆子!敢用这么烫的茶水泼我?!” 小奴婢不过十三四岁。她惶恐不已,不顾脸上难忍的刺痛,半个身子都趴下了,额头因为不断地磕在地板上发出沉沉的“咚咚”声。她啜泣道:“小姐对不起!小姐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手滑了!小姐啊!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这一幕众人都看懂了。那小奴婢不小心打翻了给小姐喝的热茶,所以惹怒了小姐。一些秀女看到这里已经坐回了原位去,不过是主子管教下人,不用大惊小怪的。而另外一些则是惊叹于这个小姐居然敢在宫里这样大呼小叫,都站得定定地,准备看那个小姐的笑话。 打人的秀女冷哼一声道:“不小心?只怕下次你就会说是不小心要了本小姐的性命!看来贺家的管家管你管得是不够严了,这么想要到大夫人房里学规矩吗?” 小奴婢一听,整个人像是见了鬼似的,眼睛因为惊恐而睁得大大地,像是随时会掉出来。她哆哆嗦嗦地爬到一个高脚木架上拿下一个花瓶,惊骇地望着贺心莞。贺心莞却看也不看她,一脸的无所谓。 小奴婢失声大哭:“小姐,奴婢错了!是奴婢这手不听话!奴婢错了……奴婢错了!”她高高地抬起手,其他秀女还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她便迅速地把花瓶毫不犹豫地砸到自己的左手上。 秀女们都惊呼出声,那几个要看笑话的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那小奴婢就像发了疯一样,只是一下比一下重地砸在自己的左手上,一边砸,一边还苦苦地求道:“小姐不要将我送到大夫人房里……求求小姐……奴婢知错了……” 很快,小奴婢的整只手已经是鲜血淋漓,地上溅了一片的血迹。可是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小奴婢眼中全是恐惧的神色,想必大夫人对于她而言,意味着生不如死,所以她宁愿自残双手,也要换来那秀女的原谅。 有嬷嬷听到了动静出来一看,只见一个丫头拼了命砸自己的手。她们赶紧上前将她拉走。这是殿选啊,要是出了什么事,她们这些嬷嬷可是担待不起。 贺心莞却是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过小奴婢一眼,仍是自顾自地欣赏着自己手甲上的丹蔲。不一会儿,一位嬷嬷带着另外一个小奴婢来到贺心莞的跟前,恭敬地道:“贺小姐,贺大人已经派了另外的奴婢来伺候了。” 正文 第五章 处处挑衅 贺心莞只是懒洋洋地道:“知道了。”半点没有再过问那个自残双手的小奴婢。 云逸厅里一下子沉默了许久,可见其他秀女们都被吓到了。应珙更是害怕得紧紧攥住阮祺萱的手。秀女们都眼光呆滞,若有所思根本没有回过神来。她们亲眼看着那个小奴婢自残,亲眼看着她被拖了下去,但她们谁都没有替她说一句话,哪怕都认为她真的是无心之失。但谁又敢保证她真的无辜呢? 只有阮祺萱冷冷地看着贺心莞得意地喝着茶。这样的残忍行径她在幼时已经经历多次。仗着自己足够强大,便肆无忌惮地欺凌弱小,罔顾人命。把出身卑微的人的命运玩弄在手心,想打就打想杀就杀。还自以为自己的行为很威风,这样幼稚冷血的人为何偏偏命这么好,居然能生在权贵之家,一生都有庇护?! 就在云逸厅中沉静得可怕时,侧厅走出来五名女官。为首的是一个约五十上下,慈眉善目的妇人,身穿沉色的官裳,看起来是位资历甚高的嬷嬷。其余的都是普通宫女打扮,低眉顺目。 随后,一位年约三十,容貌姣好却气质清冷的女官从厅外缓步而来,刚才为首的那位老嬷嬷笑容满面地紧随其后。二人走至座上的秀女中间,为首的女官便停了下来,一双凤眼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座上人儿,脸上一直是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 嬷嬷上前,柔柔地笑着对殿内的秀女道:“姑娘们好,老奴董玲,是负责接待各位姑娘的嬷嬷,姑娘们有什么疑惑的话来找老奴问便是了。”转首望向女官,又道:“这位是太后娘娘派来的崔姑姑。” 一众秀女及其婢女纷纷福身:“崔姑姑有礼,董嬷嬷有礼。”随后便又缓缓落座。 董嬷嬷又道:“各位小姐远道而来想必已经累了。等下各位小姐的随行奴婢就上前来取一个锦囊。锦囊里面有各位小姐这三天歇息的房间号码与殿选顺序,拿到锦囊后各位小姐便可先行回房休息了,到了时间自会有嬷嬷叫唤各位小姐。各位小姐需要在这储秀宫里住上三天三夜。” 董嬷嬷说完,对身后的崔玉婵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侧身退到崔玉婵身后。 崔玉婵眼底平静,语气淡漠:“今天下午会有专门的嬷嬷来给诸位小姐教习简单的宫中礼数。明后两日就按照各位锦囊中的殿选顺序进行殿前才艺表演。” 刚说完,崔玉婵便面无表情地慢步走出云逸厅。秀女们交头接耳地,像是对这个冷艳的崔姑姑很是好奇。 阮祺萱到董玲的面前取过应珙的锦囊,回到应珙身边让她打开了。 应珙读出锦囊中字条上的字道:“西厢清菊间,才艺表演第三日第二位。” 阮祺萱看出了应珙还被刚才贺心莞的事情吓着,想要转移她的视线道:“小姐,我们快进房间休息一下吧。你不是一直说想看老爷书房里的游记吗?” 应珙点点头,任由阮祺萱拉着进了西厢去了。 应珙与阮祺萱刚刚在清菊间中安顿好,便看到朱慧婷一跨步走进了房间。应珙虽不知道她是何人,但看她来者不善,不由得警惕起来。 朱慧婷随手就拿起了阮祺萱放在了桌面上的,应珙的裙装,轻蔑地看了一眼,语气中满是嘲讽:“我原以为应家小姐的衣裳会有多漂亮,哼,也不过如此嘛!怎么,应家把我们朱家挤了下去,却还是这样寒酸吗?”说着一扭手就扔到了地上。 任是应珙再娇弱,看到她的动作,也立马怒从中来。那可是娘亲自为自己挑选的衣裳,用的是上好的丝线,一旦弄脏很难洗干净的。这个人分明是来找茬的! 她正想开口,阮祺萱却先一步抢在了她面前快速捡起了地上的裙装。阮祺萱朝着朱慧婷一甩,衣衫上的灰尘便飞到了朱慧婷面前,朱慧婷开始不停地打着喷嚏,却不忘怒骂道:“你这个死丫头,你在……啊嘁……你在干什么?!” 阮祺萱赔笑道:“朱小姐真是不好意思,我家小姐的衣服用料不好,很容易黏上尘埃的,朱小姐不小心把它掉在了地上,奴婢自然要把尘埃拍走。不然,若是让小姐穿上了沾满尘埃的裙衫,就是奴婢伺候不周了!”说着又用力地甩了几下。 空气中的灰尘本来不算多,但偏偏朱慧婷对这些细小的漂浮物特别敏感,鼻子一碰到便会不停地打喷嚏。这个是刚刚在云逸厅的时候阮祺萱观察到的,没想到朱慧婷居然自己找上门来,阮祺萱只好用这一招来对付她了。 朱慧婷见她扬起的灰尘越来越多,马上用衣袖捂住了口鼻,但她还是非常难受。随后,朱慧婷可以说是冲出了清菊间,口中还愤愤地大骂,却因为口鼻被捂住,只是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朱慧婷走后,应珙疑惑地问道:“姐……”突然意识到说错话,她立刻改正道:“祺……祺萱,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说到应家和朱家呢?为何她总是怒气冲冲地看着我?” 阮祺萱先是走到门的方向,轻轻把门关好。在门闭上的那瞬间,她看到门外贺心莞的新婢女正监督着皇宫里的奴才们把一箱箱行李搬过贺心莞的水枫间。 这个贺小姐似乎的确是有什么大来头,像应珙这样的大家小姐也只是规定只能携带三大箱子的行李,而贺心莞,好像把自己家都搬来了似的。 她转过身站到应珙的面前,对上应珙既不安又疑惑的眼神。她淡淡回道:“之前朱家的掌权人朱黎来过应家闹事,后来朱黎自己做了坏事,被遣送回老家去了。这朱慧婷正是朱黎的亲妹妹,她认为一切都是应家搞的鬼,所以才会对小姐露出那样的神情。”这是迁怒,赤裸裸的迁怒。她没办法给脸色自己的舅舅承恩侯看,才会反过来想要欺负柔弱的应珙。 应珙似懂非懂地不断点头,两道清秀的眉却丝毫没有放松。她又紧张地喃喃道:“不过是刚刚入宫两个时辰,就出了这么多事情。刚刚看到贺小姐的婢女那样……我已经是害怕极了!如今朱小姐也是有意挑衅……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阮祺萱见她惶恐不安,不禁压低声音安慰道:“小姐,不是你的错。只是有的人闲着没事,非要找别人的麻烦而已。那贺小姐虽然恣意妄为,但奴婢相信只要我们不招惹到她就没事了。”说完,她拍了拍应珙的肩头,加重了安慰的意味。 应珙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听了阮祺萱的话总算稍微安定下来。她打从心底里相信这个姐姐,姐姐比她聪明灵活许多,既然姐姐这么说了,自己也可以放下半颗心了。 过了午休时间,陈嬷嬷便来到清菊间。阮祺萱会意,轻声叫醒了熟睡的应珙,利落地替她整理好仪表,跟在她的身后出了房间。 学习规矩的地点安排在了一个广阔的大厅,厅中备好了雅座、各种茶水和点心供秀女们休息时享用。 规矩的教学很快就开始了。因为奴婢的规矩与主子的规矩不一样,应珙和阮祺萱被分开学习。教习阮祺萱的那个嬷嬷的级别自然比教习应珙的低很多,教学方法也是马马虎虎地,但阮祺萱学得相对比较轻松。因为这些基本的宫廷礼仪其实之前珩姐姐就教过她了。在练习奴婢的礼仪之余,她还偷偷看向应珙那边的动作。 教习阮祺萱的嬷嬷见她学得不错,而其他人都还是不成样子的,也默许了阮祺萱偷学应珙的行为。 宫廷礼仪很有讲究,立容、坐容、行礼、迎宾都有一定的讲究。立容重在正身、平视;坐容重在端正、拢腿。其中行礼的规则更是复杂,对不同的对象,有不同的礼节。 其他的小姐都已经疲惫不已了,唯独应珙好像是乐在其中一样。嬷嬷见各位小姐都面有疲态,便让她们休息去了,自己走出了大厅。 秀女们奔到了几十步开外的雅座上坐下歇息了,而应珙却还在原地认真练习。阮祺萱则走到应珙身边陪伴着。 这时座位上有人悄悄议论,“看那应小姐,休息了还在练习,做给谁看呢?!” “她不是出身于世家贵胄的,学这些规矩当然慢一些!” “看她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没想到心机这么深沉啊!” …… 朱慧婷本来就看应珙不顺眼,听了秀女们的话,不怀好意地向应珙的方向走去。 阮祺萱只顾注视着应珙,没有留意到有人正在过来。突然应珙裙摆一紧,整个人失去平衡顺势倒地。想要给应珙送茶水的季清环正走到半路,见状马上上前,与阮祺萱一同扶起应珙。 朱慧婷见她摔得窘迫,越发得意地嘲笑道:“唉,到底只是市井小贩的女儿啊。瞧,这么简单的走路都学不好,好端端地走着自己也能摔一跤。我要是应小姐啊,出这样大的丑,早就羞得躲起来不见人了!”说完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分明是讽刺应珙的出身!季清环看得真切,明明是朱慧婷自己上前绊倒了应珙,却说成是应珙自己摔倒的,还要这样嘲笑人家。实在是太咄咄逼人了吧! 她正想开口替应珙说句公道话,岂料已有另一个人说话了:“奴婢不敢冒犯,只是,朱小姐说错了。” 朱慧婷斜着眼看着阮祺萱,不以为然地轻笑道:“我说错?我说错了什么?” 阮祺萱眼观鼻,鼻观心,面容十分恭顺平静地道:“我家小姐的母亲是当今户部尚书谢裘大人的爱女。谢家的先祖是开国功臣谢晋将军,受皇家的庇护谢家一直繁衍至今,可谓是名至实归的贵族世家。朱小姐说谢家是市井小贩,似乎有些不妥吧。” 朱慧婷只想嘲笑应齐是市井小贩,没想到对方却把火引到谢家去了。她急道:“……我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存心挑拨!” 阮祺萱继续低眉顺目地说道:“朱小姐是什么意思奴婢身份低微不敢擅自揣测,但我家小姐有谢家的优良血统,也算是出身高贵的,遇到这样不慎跌倒的情况绝不会像朱小姐一样羞得躲起来不见人。” 朱慧婷被呛得脸都气红了。她本来句句都是嘲笑应珙的,却被对方的丫鬟反呛了回来。想到那阮祺萱上午故意在她面前扬起灰尘,害得她敏感症发作。她气急攻心,抬手就给了阮祺萱一巴掌。 只听“啪”的一声,朱慧婷破口骂道:“你一个贱婢,居然敢对我冷嘲热讽?!” 不远处走廊上的董嬷嬷和其他嬷嬷早看到这一幕。她们眼中阮祺萱神色十分惶恐和恭敬,似乎在为她的主子道歉,然而朱慧婷却咄咄逼人,竟然敢打人了。董嬷嬷叹息道:“这样狂妄愚蠢的女子,确实不该留在皇宫啊!” 应珙见自己敬爱的姐姐居然被一个泼妇扇了巴掌,再柔弱也不是好欺负的。她查看了阮祺萱的脸,冷冷地怒声向朱慧婷道:“朱小姐,你口口声声我不高贵,你又高贵到哪里去?刚刚才学的规矩朱小姐忘得这样快?!祺萱是我的婢女,要打她还轮不到你!你这样分明是越俎代庖!” 朱慧婷惊诧地望着发火的应珙。她原以为应珙是只纸老虎,没想到还会发火。她一下子不知道要干些什么,愣在了原地。 季清环见她呆住了,不希望这几个人关系闹得这么僵,于是便开口了:“应小姐,我想朱小姐肯定是一时误会了你的婢女的意思所以才急了,她并不是有意的。朱小姐,你的言辞确实对谢家有些不敬,好在应小姐的婢女提醒了你,不然传了出去可就酿成大祸了。既然都是一场误会,我看这件事就算了吧,大家都不要再介怀了。都是一同入宫来殿选的,自然是要相亲相爱的。” 应珙听了,感激地向季清环点了点头,只是冷冷地看了朱慧婷一眼,甩袖离开了。 阮祺萱深深地朝季清环行了一个礼,向她传递了一个感谢的眼神,便转身跟着应珙走了。 季清环望着阮祺萱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真的是卧虎藏龙啊,小小的婢女,如此有胆识,如此伶牙俐齿。仔细看她的容貌,若非那一块胎记,也是艳压群芳的美人一个。她心中开始留意起了阮祺萱来。 朱慧婷却还是处于被镇住的状态,还是季清环轻轻搀扶着她,她眼中的混沌才渐渐散去。可是看到应珙,朱慧婷还是侧目而视。 季清环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不管怎样,朱慧婷已经知道应珙不是只软柿子可以任由她捏,起码是不会再与应珙起正面冲突了。 晚膳之后,一众秀女被叫到了储秀宫内的芳华殿听董嬷嬷介绍宫中各位主子,约莫讲了一个时辰,众人也就散了,各自回房休息准备明日的殿选。一些秀女更是趁着夜色,在自己的房中暗自练习起第二天要表演的才艺来。 应珙看了一会书便睡下了,阮祺萱帮她把第二天的一切准备好后,见秀女们大多已经歇下了,心道时机到了。 她轻轻吹灭了房中的蜡烛,伏身在门上,确定外面已经没有人走动后,一闪身出了门。她左顾右盼,故意顺着没有烛光的阴影地方,悄悄走出了厢房。 但她并不知道,她的一切举动都被出来倒水的朱慧婷的奴婢小冰看见得一清二楚。 终于可以入宫了,阮祺萱内心异常兴奋。半年多以前,她收到了来自密探的消息,唐惜伦极有可能就在孟康的皇宫之中当差。至于具体在哪里,现在的身份是什么,阮祺萱一概不知。所以她才要冒这样大的险入宫一探究竟。 分别八年,阮祺萱就寻找了他八年。比起应齐,她其实更想回到唐惜伦身边。可是这样久了,说不定唐惜伦早已改名换姓,但有一线希望她都要紧紧掌握啊。她也不知道这样的寻找会持续多久,可是一切好像都已习惯成自然了。 她快步走出了储秀宫,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了储秀宫附近的未央湖边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她从大树的东南方走了十二步,再次确认四周无人后,开始蹲下轻手轻脚地挖掘泥土。 入宫前她曾收买了一个小宫婢,请她探听唐惜伦的消息。由于不知道唐惜伦会不会改了姓名,她只好凭着记忆画出了唐惜伦的画像给那宫婢看。并且两人说好了,宫婢需在今夜之前将消息埋在这个地方,时间一到,阮祺萱便来将消息挖出。即使没有得到消息,也必须埋藏一张白纸。 然而,泥土下面空空如也,甚至没有曾经挖掘过的痕迹。 阮祺萱脑子飞快地转动:是小宫婢收了钱没有帮自己办事?还是这个小宫婢在这段时间出了什么事情所以才爽约了? 正文 第六章 西厢大火 她掐算着,她出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她大晚上却擅自离开储秀宫,她只好暂时放弃纸条的事情。又悄悄向储秀宫走去。 此时,居住在东厢的兵部员外郎的女儿阎小姐刚刚练习完自己的舞蹈,便吩咐身边的婢女烟柳出去打水让自己洗脸。烟柳奉命出了房间,正在烟柳回程的路上,她看见了一束小小的火焰竟然飘在了半空中! 那火焰忽明忽暗地,上下摇摆着,吓得烟柳魂都没了。她惊声大叫起来:“有……有鬼火啊!有鬼火啊……”喊着就晕了过去。 东厢的几个秀女闻声都赶紧下床出门一看,被那束火焰惊到了,都惊叫出声。原本已经沉静的夜喧哗了起来。 季清环也看到了那束所谓鬼火的火焰了,只不过当她出门一看时,那火焰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剩下的秀女、奴婢们面面相觑,她们都想起了宫外的恐怖传闻。传说储秀宫在十多年前是一个宠妃祥嫔的寝宫,后来祥嫔被人诬陷,不但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被软禁在储秀宫,最后还被自己的宫人意外杀死了。祥嫔的魂灵不肯离去,一直徘徊在储秀宫中,所以此次殿选以前,储秀宫一直是空置的。 巨大的动静招来了守夜的嬷嬷,在听了众人的描述之后,她的脸色颇有为难,最后只是不耐烦地道:“储秀宫内干干净净地,没有这么多有的没的!各位小姐还是赶快休息吧!”说完她便匆匆转身离去,留下一众秀女更加惊慌了。 李小姐一向不信鬼神之说。她开声劝慰其他秀女道:“世上根本没有鬼神,各位小姐不必如此担心的。就算真的有,咱们与那死去的宠妃无冤无仇,她又怎么会找上我们呢?还是先去休息吧,不要影响明日殿选的表现。”她微笑地屈了屈膝,便头也不回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其他人虽然都还在害怕,但不得不承认李小姐的话是正确的,只好都各自回到房间去。 阮祺萱轻手轻脚地回到清菊间,刚想推门而入,却听见一个声音传来。 “这不是应小姐的奴婢祺萱么?天都这么黑了,这是从哪儿回来呀?” 朱慧婷嘴边勾起一个笑容,满脸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阮祺萱见周围寂静得很,不想与她纠缠下去,便低着头说道:“奴婢给小姐找茶水去了。奴婢粗鲁,吵醒了朱小姐真是对不住。” 朱慧婷却一副了悟的神情,似笑非笑地问道:“听说东厢那边出现了鬼火,祺萱姑娘,晚了就不要多走动了。免得一不小心也遇到了鬼火,吓到就不好了。” 阮祺萱轻声回应:“是。” 听到阮祺萱的回答,朱慧婷似乎很得意的样子,转身走了。跟在她身后的小冰怯怯地看了阮祺萱一眼,转身就跑。 阮祺萱看着她的背影,只是疑惑,但很快又想到树下的纸条去了。 夜已经很深了,阮祺萱因为想着纸条的事情,很晚才真正入睡。殿选时秀女们的寝室安排没那么多讲究,主仆二人都是在一个房间里休息的。 阮祺萱正睡得昏昏沉沉地,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吵闹的声音。她强忍住睡意睁开眼看向门的方向,只见窗外面透出了红红的火光,同一时间还有女人的尖叫声和求救声传来。 太监们尖声大喊:“走水啦!走水啦!” 阮祺萱一下子睡意全无,下意识地扑到门边。她将门打开一看,外面火光冲天,惨叫声此起彼伏,嬷嬷们、太监们都捧着水缸跑来跑去,场面一片混乱! 她即刻冲到应珙面前将她摇醒了,“珙儿!珙儿!快起来!外面走水了!” 应珙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一开始还反应不过来,随着外面的浓烟进去房间,应珙才算是彻底清醒了。 阮祺萱飞快地替应珙穿好外衣,拉上她就是往外一冲。趁着清菊间门外火势没有西厢其他地方大,她带着应珙一路避开火舌,向没有火势的中厅冲去。 可在经过西厢上首的一盆芙蓉花时,阮祺萱明显地放慢了脚步,回过头皱眉盯着那株芙蓉看。应珙见她突然慢了,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火势,上面的横梁已经着火,正摇摇欲坠,应珙赶紧把阮祺萱拉走。 两人好不容易到达了中厅,发现那里已经站满了人。有居住在东厢的四位秀女,还有与她们一样刚刚从火场里逃生的贺心莞及她的婢女梅枝、振威将军的女儿卢小姐。她们都是衣衫不整,花容失色,谁也没有想到深夜时分会出现这么可怕的大火。 东厢的秀女见她们逃了出来,连忙上去仔细查看她们身上的伤势,神色都是极度地担心。而那贺心莞和卢小姐则是惊魂未定,跌坐在了地上。所幸她们两人都只是被浓烟呛到和意外被小物件砸到,并无大碍。 那贺心莞甚至还不顾自己满身烟尘,一把抓过经过中厅要去救火的小宫婢喊道:“你!去帮我把我房里的那些衣裳和首饰救出来!听到没有?!” 李小姐焦急地看着火场的方向,来回踱步,不安地道:“怎么好端端地就走水了呢?也不知道其他小姐怎么样了?!” 大火足足烧了一个半时辰才彻底被扑灭。因为是深夜在皇宫中发生的走水,其他宫中很多主子都被惊醒了,包括洛帝。洛帝听说此事之后龙颜大怒,立刻召见了当夜歇在宫中红荼居的景锐侯敷宗槿,并当场命令他即刻彻查此事。于是,景锐侯奉命来到了储秀宫。 各位劫后余生的秀女们已被安置到了云逸厅,有几个回想起大火都痛哭失声:“我们是来殿选的!不是来送命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啊?!” 大火扑灭之后,西厢的太监查看了一下被大火烧毁的几个厢房,检查伤员和财务的损失。这次的大火吞噬了十多条生命,其中包括欢天喜地入宫来殿选的五位秀女。 最后一个从火场里面逃出来的是朱慧婷的婢女小冰,此刻她正呆呆地坐着,浑身哆嗦。不远处的卢小姐冷冷地瞧着她。 在这次大火中,卢小姐失去了她的近身婢女。她们一同长大,感情犹如亲生姐妹一般深厚。然而她的婢女为了救自己,活生生地被掉下来的横梁压死了。而同样是奴婢的小冰,却自己逃了出来,留下主子朱慧婷在厢房中因为吸入过多的烟尘,敏感症发作,火舌还没有近身就已经一命呜呼。 似乎是感觉到卢小姐阴冷的目光,小冰下意识地将身子缩了缩。她当然知道,留在火场是死,逃出来了也是死路一条。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只是一个奴婢,命本来就贱,朱慧婷又不是什么好主子,她何必要以身殉主啊!逃出来,起码还可以多活一阵子,那样大的火,她可不想灰飞烟灭啊! 敷宗槿带着七八个侍卫来到了储秀宫。因为里面都是参加殿选的秀女,他先让董嬷嬷通报了一声再进去。 秀女们都已经戴好了面纱,一听是陛下派来了查案的景锐侯,都纷纷露出肃穆的神色。她们原本安安静静地坐着,知道敷宗槿的到来都起身急切地走到云逸厅大门,等候景锐侯给她们一个说法。 敷宗槿健步跨进云逸厅。方才进来时他已经听身边查看过现场的手下回报,这次西厢的火灾不像是意外,在现场发现了很多疑点。他心中暗骂:好你个洛帝,还以为你真的这么好让我陪你吃夜宵,原来只是为了方便把这烂差事扔给我! 他冷冷地抿着唇,微微眯起眼睛扫视着云逸厅中众位秀女。 只见他面容冷峻,剑眉星目,气质冷傲,双目坚定有神,却偶尔闪起寒光。发冠上的极品夜明珠显示出他的贵族身份,从手掌上的硬茧可以看出他常年执剑。他朗声道:“本侯奉陛下命令,前来调查储秀宫走水一事。现在已是三更天,陛下为各位安排了新的休息地方。但在那之前,先请各位小姐配合一下本侯的调查。”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威仪。 一些秀女听后心中一跳,各自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早在家中,她们就已经听说过景锐侯的大名。他是先帝的异母妹妹——长贞公主的儿子,是当今圣上的亲信宠臣。他有着尊贵的皇室血统和生有历代景锐侯的睿智头脑,许多官品在他之上的官员见了他都要敬他三分。 阮祺萱被这些秀女挡住了视线,在脑海中快速搜寻起这个人的信息。这半年为了打探唐惜伦的下落,她几乎熟知半个朝野的大臣的底细。 景锐侯敷宗槿,从老景锐侯那里继承爵位时只有十五岁。九岁起就被养在皇宫里,居住在长贞公主出嫁以前的寝宫红荼居。他是洛帝最为信任的臣子,办事能力也的确很强,曾经在短短三日时间内完美平息了一场由旱灾引起的暴乱,并且解决了灾民的难题。 最值得一提的是,他不仅年少有为,还是个气宇轩昂的英俊公子。几年前他娶了东仲国的定敏公主,羡煞旁人。不幸的是不久后定敏公主难产而死,景锐侯便没有再娶了。外面的人都说景锐侯是个痴情的好男子,更是惹得城中许多女子对他倾心不已。 季清环细细地凝视着敷宗槿,心中泛起了奇妙的感觉。 阎小姐的奴婢烟柳一听是皇帝派来的人,跌跌撞撞地扑到了敷宗槿面前,惊慌失措地道:“大人!是冤魂索命来了!她放了火……是!一定是她放火要烧死我们!” 敷宗槿英眉骤蹙,“她?你说的是谁?” 阎小姐见烟柳十分不妥,又想起不久前的惊魂一幕,她带着哭腔地朝敷宗槿道:“大人……烟柳是被鬼火和西厢的大火吓得思绪混乱了……大人能不能请陛下……现在就让我回家……” 敷宗槿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随即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鬼火?什么鬼火?” 他向着众位秀女道:“各位小姐放心,陛下自会做主。现在,请各位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本侯。刚刚阎小姐的婢女提到的鬼火,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西厢走水之前,是否有出现什么异样?” 阎小姐一听,马上宽下心来,絮絮地向敷宗槿说出她的所见所闻:“宫外不是有个关于储秀宫闹鬼的传闻吗?大概就在戌时,东厢出现了鬼火!那火苗飘上飘下的,见了人就马上消失了。我的婢女烟柳是第一个看到的,整个人都吓得双腿发软。就连我们几个都吓得不轻,但想到明天要殿选,也就不再多想了。没想到刚睡下,就听见西厢那边吵吵闹闹的,一问才知道是走水了!” 方小姐站出列,轻轻扶住胸口,惊骇地道:“又是鬼火又是走水的,会不会真的是冤魂索命来了?!” “哼,”卢小姐冷笑道,“什么冤魂索命,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我父亲常年在战场上,杀敌无数,若真有冤魂,早就先去找我父亲了!” 李小姐也深表赞同:“卢小姐说得不错,世上根本没有鬼魂一事。就算真的有,储秀宫乃是天子脚下,御龙之气早就镇住了那些鬼魅。我看,这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方小姐见各人都是义愤填膺的,只好讪讪地闭嘴,不再提鬼魂一说了。 季清环看了敷宗槿一眼,担忧地道:“这么说,是有人故意在储秀宫内放火了吗?” 敷宗槿郑重地点头,心道:看来这些秀女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个劫后余生说话还中气十足思路清晰的,哪里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会学习三从四德的大家闺秀,居然还会有不怕鬼魂的? 应珙将整件事情都串联了一遍,忧心忡忡地道:“按照各位小姐的说法,这东厢的鬼火跟西厢的火灾之间或许有什么联系了?” 敷宗槿缓缓点头说道:“或许,制造鬼火的就是那个放火的人!” 一直端坐在一旁冷眼瞧着各人猜测却没开口的贺心莞一挑眉,语气中尽是讽刺:“你们这样瞎猜测又有什么用!景锐侯大人都说了是来查案的!你们这样围着他七嘴八舌的,这个案子还用不用查呀!” 小冰还在瑟瑟发抖,愣愣地听到了应珙的话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转头,睁着眼睛死死地盯著阮祺萱。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阮祺萱失声喊道:“是你!是你放的火!我看见的!你曾经离开过西厢,鬼火出现之后你才回来的!我和小姐都亲眼看见的!” 各位秀女都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应珙首先反应过来,立刻向小冰喝道:“你在胡说什么!祺萱绝对不会是放火的人!” 季清环在下午时见识过阮祺萱的伶俐,下意识觉得她不会是凶手,开口帮腔道:“是啊,应小姐家教甚严,祺萱也是个踏实稳重的丫头,她不会是凶手的。” 其他人都不敢出声了。她们今天才第一次见到应珙和阮祺萱,谁知道她们的品行到底如何呢?若是贸然帮她说好话,最后她真的是凶手,怪罪下来怎么办? 阮祺萱心叫不妙,她去了未央湖的事情可不能让别人知道。这样不就更可疑了?!怎么就不小心让小冰看见了呢! 她马上出列跪倒在敷宗槿面前从容地道:“大人,奴婢冤枉啊。奴婢自己和小姐都居住在西厢,刚刚才从火场逃出。若是奴婢真的放火,岂不是……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 敷宗槿带着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跪倒在地的阮祺萱,当他看清了阮祺萱的脸时,他整个人猛然一震。 这张脸分明是……!怎么会?那个人早就已经死了!但是这张脸分明是那个人!他从来不相信会有死而复生这样神奇的事情,只是眼前这个人,这张脸,到底要如何解释?! 奴婢们地位不及主子,所以作为奴婢的阮祺萱也就没有戴面纱。她故意将额上的胎记显露了出来,以免有人用她的绝美容貌来找麻烦。只是敷宗槿俯视着阮祺萱,并没有发现那一块印记。 敷宗槿只觉得有股闷气郁结在心,好像在为众人指责阮祺萱而愤怒。他不禁冷声道:“都别说了!本侯自有定论!董嬷嬷,是否还有完整的厢房,本侯要仔细询问一下在场的各位!” 秀女们一听,都各自变了脸色。景锐侯这么说,不就是把她们当凶手看吗?!她们可都是有头有脸的权贵之女,难道会是蛇蝎心肠的杀人犯吗?!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要进宫嫁人了,却被当成杀人凶手,这也太冤枉了! 众人心中不忿,嚣张的贺心莞更是想对敷宗槿劈头就骂,可是看见敷宗槿眼里闪着寒光,贺心莞顿时觉得如坠冰窖之中,一时寒冷无比。想要骂出口的话也被生生堵了回去。 董嬷嬷忙道:“是,侯爷。东厢还有几间厢房,老奴已经命人打扫过了,侯爷随时可以用。” 敷宗槿眸子里寒光更冷,“有劳董嬷嬷将今晚储秀宫内的所有人带到厢房去,本侯会派专门的女官来询问。”他顿了顿,眼睛盯着阮祺萱道,“将这个可疑的婢女带到厢房,本侯要亲自审问!” 正文 第七章 纵火疑云 东厢寒松间内,敷宗槿冷眼瞧着眼前姿容出众的女子。他的心就像是有一团不大不小的火焰在燃烧着,烫得他十分难受。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张脸为什么还会出现,而且就在他眼前。然而这张脸的主人他却完全不认识!他看进阮祺萱的眼睛里,不对,那个人虽然也有那样一双澄澈的眼睛,但是眼前这个人的眼里却是重重的冷漠,与那个人的忧郁完全不一样! 难不成,这世上真的有两个这样相像的人?! 阮祺萱只是静静地跪在地上,镇定地低着头,然而内心却在快速地想着怎样解释外出一事。 一旁的侍卫统领见敷宗槿阴沉着脸,以为他是因为阮祺萱不肯开口招认而恼怒,便自以为是地下令道:“姑娘,如果你还是不肯说的话,就别怪我们上刑了!” 他得意得眉飞色舞。既然这件案子已经有了嫌疑人,离破案就不远了。到时候把犯人交上去了,要是陛下高兴,自己又是跟着景锐侯来办事的,说不定会升他做个御林军。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宫城侍卫啊,人家御林军是皇家特别军队,多威风啊。 然而事情不遂他愿,敷宗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寒光如同一支支尖锐的长箭,将他刺了个千疮百孔。 敷宗槿道:“事情不去查清楚,反而对嫌疑的人乱打成招。宫城的侍卫统领就是这般水平么。” 他的话说得极其平淡,却让侍卫统领在初夏的夜间里出了一身冷汗。他再也不敢出声,只是低头听敷宗槿的吩咐。 敷宗槿稍稍调整了情绪,朝阮祺萱开口问道:“祺萱姑娘,能否解释一下今晚你的行踪。” 这话听起来平淡,但语气上却是严厉的审问。阮祺萱心中苦笑了一下,好不容易进宫来,这么快就暴露身份了吗?不行,现在我可不是一个人了,我代表的是应家。我要是解释不清楚,连累的是珙儿,是哥哥,更是应齐! 敷宗槿依然定定地盯着阮祺萱看,只见她低眉顺目,从容挺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神态。敷宗槿心中更加纳闷了,若是一个普通人家的普通丫头,见到这样的场面当场就吓得浑身颤抖了。但是阮祺萱却是面容十分平静,眼睛清澈澄明,完全看不出一点的混乱,倒像是在认真思考。 阮祺萱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坦诚道:“回禀侯爷,奴婢今夜确实离开过西厢,但同时奴婢也离开过储秀宫,根本没有到过东厢去。” 敷宗槿眯起眼睛,道:“离开了储秀宫?从西厢走出储秀宫要经过两个大殿,每个大殿都有奴才守着,储秀宫门外还有侍卫把守。守卫如此森严,你是如何出去的呢?” 阮祺萱突然间坐立不安起来了,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奴婢……奴婢是从西面的围墙翻出去的……” 什么?!侍卫统领诧异不已。怎么看阮祺萱都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婢女,翻墙这样没规矩的事情,她一个女孩子家也会干?! 敷宗槿心中觉得好笑,差点没有忍住笑出了声。方才见了阮祺萱就觉得她特别,想不到竟是如此大胆,自由放纵。他心中对她的好奇更加深了。 他清了清嗓子,问道:“可有证据证明你没有到过东厢?你离开储秀宫又是做什么?” 阮祺萱暗恨自己太不小心了,想了想,道:“围墙边的一棵小树被我压折了几根枝条,那可以证明我确实没有到过东厢去啊。如果我没有到过围墙边,我又怎么知道树枝断了呢?至于离开储秀宫是为什么……奴婢听说,曾经有一个老太监盗取了主子的财物,把赃物分藏在了未央湖的几个地方。奴婢是一时财迷心窍,所以才想到未央湖去挖挖看……未央湖一棵大树附近有奴婢挖掘过的痕迹的!” 这个传言是真实发生过的。先帝时,一个老太监长年受主子的辱骂,心中不忿,于是便把主子一些重要的御赐之物藏了起来。后来这个老太监被主子责打致死,这些财物便再也没有人找到过。 财迷心窍总比买通宫婢的罪名轻吧,阮祺萱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这件事情的确是被传得沸沸扬扬的,不然她要怎样解释离开储秀宫一事才好呀。 敷宗槿怎么会相信这样蹩脚的谎言,何况阮祺萱一脸精明,怎么会是贪财之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潜意识中相信她是无辜的,离开储秀宫虽然有特别原因,但阮祺萱决不会是纵火的人。 侍卫统领见敷宗槿好像有点动摇,正想开口劝诫他,却被敷宗槿抢先了:“你带人去围墙边和未央湖看看,是否有祺萱姑娘所说的痕迹。” 这不是协商,这是命令。侍卫统领只好照做,一跨步迈出了寒松间。 一时间,寒松间内只剩下了敷宗槿、阮祺萱,还有四个待命的婢女。敷宗槿缓缓地绕着阮祺萱转了一圈,又仔细地看她的容貌。越是仔细看,越是觉得和那个人相像。 他把心中疑惑问了出口:“祺萱姑娘,不知你是哪里人?又是怎么成为应府的婢女的?” 阮祺萱身体一震,心想,莫非他怀疑她的身份了?她不自觉地瞥了他一眼,却被他捕捉到了她的异样,心里对她的来历更加怀疑。 “奴婢原籍夏丹崔州,自小父母都不在身边,为了寻找家人来到孟康。幸得应家的应老爷救助才豁免一劫。于是奴婢便跟在应老爷身边以报救命之恩。” 进宫以前阮祺萱与应府的人已经串好了她的来历,只是阮祺萱没有想到要这样快用到这段了。 也是夏丹人?!敷宗槿极为惊讶,莫非眼前这位祺萱姑娘真的与那个人有什么关联? 怀着满腔的疑惑,他激动地问下去:“你今年几岁了?祺萱是你的本名吗?可否说说你的家人的名讳?” 阮祺萱望着他,吃惊地张开了嘴。这些问题好像跟这次的案件没有关联吧,他不会真的知道她的身份了吧?怎么办?! 听出了敷宗槿声音中的激动,围观的四个婢女都惊恐地看了他一眼。只见敷宗槿冷峻的脸庞上满是急躁的神色,一道英眉硬是皱成了一个八字。平日里冷漠的景锐侯极少会出现这样的神态,婢女们既惊恐,又被他的英俊吸引住,总是偷偷地又多看几眼。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过于失态了,敷宗槿恢复平常的平淡,道:“得先查明你的来历才可能知道你的动机。照直说就是。” 阮祺萱心中愤愤不平,明明已经原原本本告诉了他自己是无辜的了,居然还这样查她的底细,还说她有动机?!她不耐烦地说道:“奴婢今年将满十八,本名阮祺萱。奴婢是个人,自然是有父母生的,不知道侯爷到底想问些什么!” 婢女们见气氛不对,赶紧低下了头。今夜先是储秀宫纵火案,再是冷若冰霜的景锐侯一反常态,最后是宫外小奴婢对景锐侯发怒。这几件事情已经让她们失去了逻辑了,天啊,现在离天亮还要多久? 谁知道敷宗槿只是一直静静地望着阮祺萱。婢女们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一时间屋内的气氛冷到了冰点。 良久,敷宗槿轻笑了一声,道:“本侯相信你的不在场证明。你的鞋底上沾有了雏菊花瓣,而储秀宫附近最近的雏菊花丛就在未央湖边。从储秀宫到未央湖来回需要半个时辰,这段时间正好是东厢出现鬼火的时间。” 鞋底?阮祺萱疑惑地望了望自己的鞋底,发现上面真的沾有了一小块已经残破的雏菊花瓣。只不过那花瓣真的很小,不认真看真的不能发现。 阮祺萱开始从心里佩服起敷宗槿来,一个大男人能细心到这样的程度其实有点可怕。要是换了别的人来审她,说不定会屈打成招,然而敷宗槿却通过自己的观察和推理还她清白。洛帝身边第一能臣,果然不是白当的。 敷宗槿继续说道:“但是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纵火元凶还没有找出来。即使本侯相信你,真正的元凶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你安上凶手的罪名。” 他说的对,现在凶手在暗处窥视着众人的一举一动,还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将一切安在阮祺萱的身上。到时候应家就含冤入狱,凶手就逍遥快活了。 “为了尽快揪出凶手,祺萱姑娘你就先待在这个房间里。本侯要出去巡视一番,找找线索。” 阮祺萱想了一想,半信半疑地点头。这次的纵火事件实在是太多的疑点,若是敷宗槿能够找到线索是最好的,若是不能,这白白死去的十多个人九泉之下如何安息?! 见她同意,敷宗槿昂首大步走出了寒松间。 应珙接受完了查问,早早地侯在了云逸厅中。她一直着急地望着寒松间的方向,担心姐姐阮祺萱会受什么委屈。好不容易见到敷宗槿从里面出来了,应珙立刻迎了上去道:“侯爷,我的……我的婢女没事吧?她真的是无辜的,请侯爷……请侯爷不要为难她!” 应珙被敷宗槿的冷漠震慑到了,但是这些话不说不行,只好硬着头皮看向敷宗槿。 敷宗槿回头看了寒松间一眼,纵然他相信阮祺萱是无辜的,但是他的理由太过牵强,若是贸然对众人说阮祺萱无辜,反倒会引起凶手警惕。鉴于种种情况,他只好瞒一瞒十分担心的应珙了,他向应珙答道:“祺萱姑娘的嫌疑还没有洗清,本侯要细细查找一下证据。应小姐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应珙一听,差点哭了出来。她看着敷宗槿甩袖而去,心中既担忧又自责。若非自己任性,怎么会连累姐姐?! 可是应珙没有发现,不远处有一个人正冷眼瞧着这一幕,见到敷宗槿的决绝离开和应珙的哀伤哽咽后,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敷宗槿匆匆回到了寒松间。他刚进来,就屏退了两个小宫婢。剩下的巧云、弄巧都是洛帝身边的人,为人谨慎有分寸,又十分忠于洛帝。敷宗槿一挥手,两个宫婢便扶起跪在地上良久的阮祺萱,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 阮祺萱见自己突然受了礼遇,不禁困惑地望着敷宗槿。敷宗槿却没有理她,自顾自地从袖袍中掏出一个布团。 他迅速将布团展开,露出了一小团又黑又灰的不明物体。他将物体推到了阮祺萱面前。 阮祺萱仔细地盯着那块黑团,费力地想要看清那到底是什么。终于她明白过来了,她诧异地问敷宗槿道:“侯爷是在何处找到的?” “东厢,正是鬼火出现的地点附近。”敷宗槿望入阮祺萱澄澈的眼,从里面看到了睿智。 阮祺萱看着黑团思考良久,忽然望向窗外,若有似无地问道:“侯爷可会观天象?” “略懂一二。”敷宗槿望着阮祺萱,心里翻起一种奇异的感觉。眼前这个女子貌似已经看出了纵火案的门道了,真是一个聪慧而且美貌的女子,即使额上红红的胎记,似乎也可以当做锦上添花的陪衬了。 “那侯爷知道今夜火灾发生时,风向是什么吗?”阮祺萱平平淡淡地说道,就好像只是与人闲话家常。 “是……”敷宗槿很快明白过来,他震惊地瞪大了眼。没错,关键是风向,整个案件可以迎刃而解了!这个少女确实不是凡物,自己也要经她提点才真正想到。 阮祺萱也静静地和他对视着。很少人能追得上她的思维,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见得多懂得多。原来就听说过敷宗槿是能士,早就有点崇拜,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触,电闪雷鸣,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反应。两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彼此都觉得像是认识多年的知己一样。 阮祺萱最先收回目光,道:“接下来,侯爷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敷宗槿爽朗地笑了,冷漠惯的面容瞬间变得温暖和煦。一侧的宫婢看他难得笑了,都看呆了。 敷宗槿含笑看着阮祺萱,不一会儿他朝着纤云、弄巧道:“带几个人去东厢的四位小姐住的地方仔细搜一搜,不要太大动作,不要让别人知道。” 趁着各位小姐都聚集在云逸厅无法脱身,现在是搜查的最好时机。只要能找到作案工具,就可以指证纵火元凶,也可以替阮祺萱洗清嫌疑了。敷宗槿这样想着。 很快,纤云、弄巧悄悄地回到了寒松间,向敷宗槿拿出了搜查到的两样物件。敷宗槿看了她们一眼,二人立刻道:“侯爷放心,奴婢此行无人发觉。” 敷宗槿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仔细端详着手中的两个物件,随后与阮祺萱双双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微笑了。 敷宗槿站起身来,拂了拂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道:“走吧,我们去抓凶手。” 敷宗槿带领着阮祺萱、两个宫婢来到了云逸厅,众人皆在。此时侍卫统领碰巧巡查完未央湖回来,他伏到敷宗槿耳边说道:“侯爷,未央湖和储秀宫围墙确实有祺萱姑娘所说的痕迹。” 敷宗槿只是含笑,颇有深意地说:“我知道。” 他顿了顿,看了侍卫统领与在座秀女、奴婢、嬷嬷一眼,道:“本侯已经知道凶手是何人了。” 他的这一句话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卢小姐首先激动问道:“凶手?这么说,真的是有人故意纵火要害我们的性命?” 李小姐听了也激愤起来:“那凶手是谁?为何要如此残害我们众人?” 敷宗槿不置可否,只是徐徐说道:“凶手故意制造出鬼火,目的是要把西厢的失火引到鬼魂的身上去。” 众人纷纷哗然,这个夜晚令他们震惊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敷宗槿继续往下说道:“一开始,本侯对鬼火一事很困惑。直到发现了这样的东西。”他回头看向身后的阮祺萱,阮祺萱会意,立刻上前搬过一张高凳放置到中间,把方才敷宗槿展示给她的布团展开。 众人都凑上前看,但那黑乎乎的一团,像是灰烬的东西,谁都没有看出些什么门道。 贺心莞大声埋怨道:“又黑又丑,谁知道是什么啊?” 阮祺萱不慌不忙,用一条小木枝稍稍撩开了一层灰烬,半只残破的蛾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敷宗槿接着道:“是蛾子。凶手就是利用蛾子作为火种,想要让蛾子从东厢飞向西厢,从而点燃西厢隔板最上首的纱帐。只可惜火燃烧的太快了,蛾子还没有到达西厢就已经被烧死了,于是便出现了东厢的鬼火。”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脑子乱成一团,逻辑都不够用了。敷宗槿无奈地轻咳几声,解释道:“鬼火,其实是着火的蛾子。” 正文 第八章 秀女行凶 李小姐稍稍理顺了思路,问道:“这么说,凶手是在东厢放出的蛾子?” 敷宗槿赞许地点头,总算能说到一块去了。 应珙疑惑地问道:“但是凶手又怎么知道蛾子一定会飞向西厢呢?” 阎小姐也道:“对呀对呀,为什么一定是西厢?难不成,凶手跟西厢的人有仇吗?” 敷宗槿见众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微笑。他挑眉示意阮祺萱,阮祺萱会意,上前柔声道:“方才奴婢从西厢火场逃生时,经过了一株开得灿烂的芙蓉花,在芙蓉花上有一种很特殊的气味。一开始奴婢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样的气味,后来仔细一想,竟是一种能让蛾子趋之若鹜的药。” “让蛾子趋之若鹜?那是什么啊?”阎小姐压根没有明白过来。 这时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嬷嬷上前轻声提醒道:“是对虫类施用的催情药。” 嬷嬷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厅中众人听得一清二楚。几位秀女都羞红了脸,她们毕竟是娇滴滴的大家闺秀,从不染指这些事情的,也难怪她们会对催情药这个词害羞。 季清环见敷宗槿与阮祺萱十分默契的样子,心里头泛起了一阵酸意。她只是一直听着事态发展,盯着敷宗槿与阮祺萱二人的神态。 敷宗槿继续咬字清晰地道:“蛾子被芙蓉花所吸引,朝着西厢飞行。而在蛾子飞向芙蓉花时,会撞上西厢隔板上首的一道纱帐,那便是最先起火的地方。” 此刻卢小姐忍不住打断敷宗槿道:“可是,侯爷,刚才你说蛾子来不及飞到西厢就被烧死了。那后来凶手又是怎么让蛾子飞到西厢的呢?” 敷宗槿微笑着点头道:“这一点本侯也是多亏了祺萱姑娘的提醒,”他望了阮祺萱一眼,继续道,“大火发生时,正是今夜吹起最强劲的东风的时候。蛾子被芙蓉花吸引,本就兴奋起来,又借助了风力,顺着东风向西行,火苗点燃纱帐后,火势又因为风力,迅速蔓延到西厢最里端。” 贺心莞叹道:“这个凶手的手法也太新奇了吧,居然用蛾子杀人!不对呀,侯爷,你还没有解释为什么凶手要在西厢放火呢!” 敷宗槿一下子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缓缓道:“那是因为,凶手不是跟什么人有仇,只是一心一意想要制造事端!”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可是都不得不承认敷宗槿的话有道理。真的有仇,何必这样大费周章?直接拖走,杀了不就完了?这样又蛾子,又催情药的,计划得如此周密,想必是蓄谋已久,凶手肯定不只是想杀人那么简单! 贺心莞激动地扑上前去问道:“凶手为什么要制造事端?他是什么目的?!” 从小到大,贺心莞都是在家中被当作珍宝一样疼着爱着,以致于她的个性恣意妄为,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如今有人拿她宝贵的性命当儿戏,她当然不能容忍!把凶手揪出来,她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这个,倒是要问问凶手才能知道了。”敷宗槿突然猛地一扭头,看向了一直瑟缩在墙角默不作声的方小姐,厉声道:“方小姐,你来解释一下吧!” 方永珊猛地一抬头,死死地瞪住敷宗槿,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她的双手攥得紧紧地,手心被涂上了红色丹蔲的指甲生生压出了深深浅浅的坑纹。 敷宗槿从婢女手中拿过两个物件,一甩手扔到了方永珊的脚边。两个物件散落在地,众人定睛一看,一个是小巧精致的香瓶,一个是残损老旧的竹筒。 方永珊看着地上两个物件,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深深的嘲讽。她轻蔑地看着敷宗槿,全然没有白天温柔胆小的样子,就像是变了另外一个人。她指上的红色丹蔲闪耀着诡异的光亮,众人见她这个样子,只觉心生凉意,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阮祺萱平静地望着方永珊诡秘莫测的脸,道:“方小姐,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你就是纵火的元凶。这个香瓶和竹筒,一个装着催情药,一个装有残留的蛾子翅膀,都是从你房里找到的。至于怎么点火,本侯就不必说了吧。” 此言一出,秀女们都大惊,纷纷捂住了嘴巴,怎么也不敢相信。白天那么温柔,那么胆怯,那么容易被欺负的方小姐居然就是凶手?!太可怕了! 白天和方永珊走得最近的阎小姐带着哭腔激动地问道:“方小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和你萍水相逢在这储秀宫里,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谋害无辜的我们?!”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今日才第一次见面,到底是为什么方永珊要做这样残忍的事情,她真的想不明白! 方永珊听了她的话,觉得更加好笑了,眼里的讽意更深:“无辜?” 她突然嘶声喊道:“你们真的以为自己的双手是干净的吗?低头看看你们自己的首饰、衣裙,很漂亮是吧?这些需要老百姓付出多少努力你们知道吗?!取之于民,却取笑百姓?多丑陋啊你们!你们快活地在家中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不知道百姓的生活有多苦!哼,居然还好意思自诩高贵?没有百姓哪来的你们啊!” 贺心莞不满自己被一个这样寒酸的女子辱骂,撇了撇嘴道:“那是他们应该做的!他们出身低贱,哪里有我们的性命娇贵?!要不是我们的父亲给他们机会干活,他们连买个馒头的钱都没有吧?是我们的父亲救了他们,才没让他们饿死街头!” 方永珊整个人像是发了疯一样地扑到贺心莞身上,狠狠地扇了她两记耳光。一旁的侍卫见状,立马上前拉开方永珊。 贺心莞平白无故挨了巴掌,呆呆地伏在地上。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怒不可遏,上前趁着侍卫抓住了方永珊,想要把她打自己的巴掌还回去,却被敷宗槿紧紧拉住了,动弹不得。 贺心莞更加气恼了,从小到大没有人敢打她,如今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疯婆子打了,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偏偏敷宗槿是个大男人,她一个小女子怎么也挣脱不开! 方永珊边挣扎边狠狠骂道:“他们低贱?你们的行为又有多高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父亲,所谓高贵的朝廷命官,他们前前后后私吞了多少银子!” 她说着说着,忽然哀恸地大哭起来:“益州遭遇百年一遇的洪水……大堤决堤了……两千多的百姓被活活淹死……朝廷的赈灾银子迟迟不来!可怜我年迈的父亲……亲自带人冒着生命危险守住缺口!我恨那些断子绝孙的贪官!更恨那对这些贪官污吏视而不见的狗皇帝!益州灾情告急,他还优哉游哉地举办个全国选秀?放屁!我要不仅要烧他的宫殿!我还要把他烧死!” 不少的人看着方永珊这个样子都流下了眼泪,包括将门之女卢小姐。卢小姐听父亲说过不少战场上的惨烈,可今夜她看了方永珊哀痛得几近崩溃的声嘶力竭,她才真正觉得痛心不已。 她擦了擦眼角边的泪珠道:“既然你如此憎恨陛下,为什么还要答应来选秀呢?纵使你不满,也不需要赔上你自己啊!” “选秀?我根本不想当狗皇帝的人!就算我杀不了他!我也要烧死他日后的妃子!” 方永珊突然笑了,笑容极其诡异瘆人,犹如那开在地狱彼端的曼珠沙华。 “狗皇帝,我方永珊今日虽不能杀死你,但是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话音刚落,便一头撞在了鲜红的梁柱上,顿时鲜血四溅。阮祺萱本来意识到她下一步的动作,可终究还是晚了。 伴随着方永珊的头撞上梁柱的一声巨响,剩下的秀女们吓得惊叫起来。一些秀女看不得这样的场面,更是忍不住一阵反胃,开始呕吐了。 阮祺萱上前探方永珊的鼻息后,勉强地转头,朝敷宗槿摇了摇头,随即又望着方永珊死不瞑目的清秀的脸,难抑心痛地伸出手,将方永珊的眼睛轻轻扫合上。 方永珊本是善良的人,却被无数贪官污吏逼上了绝路,实在是让人唏嘘。 敷宗槿俊美面容上持续了许久的严肃也渐渐缓和了下来,他厉声对侍卫统领道:“还愣着干什么?” 侍卫统领本来整个人都看呆了,听敷宗槿冷喝了一声,赶紧上前做事情的善后工作。 今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敷宗槿望向东方,太阳已有升起的迹象。他环顾四周,见众人要不哭得伤心,要不神情呆滞,他叹了一口气,稍微吩咐了嬷嬷们几句,便带着侍卫离开了储秀宫。 季清环在一片哭声中哀伤地望着敷宗槿离去的背影,心头一阵刺痛,今日一别,何日能再见呢? 就在此时,季清环突然想到了众人都没有注意到的一件事,阮祺萱是被敷宗槿以嫌疑人的身份带进去寒松间审问的,为什么到最后,两人是一前一后地从寒松间出来,还这么默契地解说方永珊的手法?! 她美丽的眼睛扫到了阮祺萱的身上,眼底闪过一丝妒意。敷宗槿只字不提阮祺萱的嫌疑,是不是在包庇她? 天边已经泛白,敷宗槿脚步滞缓,若有所思地来到清明殿中。 眼尖的全祥德首先在蒙蒙的天色中看到了他。未等敷宗槿走近,全祥德就先朝他行了一个礼,声音嘶哑沧桑,让人在清新的晨早听到觉得异常可怕:“全祥德拜见景锐侯。陛下有命,侯爷一到马上便可以面圣。” 敷宗槿一夜未眠,已是疲惫不堪,声音也是哑哑地,“全总管,陛下这么早就起来了吗?” 全祥德只是恭敬地弓着身,并未抬头:“陛下一直等着侯爷过来,只是小憩了片刻。” 敷宗槿点了点头,由着全祥德将自己引进殿去。 还没有完全走进清明殿,已经闻到了一股扑鼻而来的龙涎香。只是这香气明显比往日更为浓浊,想必是闻它的人急切地需要它来提神醒脑。 敷宗槿走入殿内,甩了甩衣袖,朝着眼前那明黄色的身影跪下朗声道:“臣敷宗槿参见陛下。”全祥德见状,悄悄地退了出去。 那明黄色的身影闻言慢慢地转过头来。他眼大而有神,饱含笑意,鼻子高挺,一道剑眉浓长,双唇微微地弯曲着,似乎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皇者气息。他头上金黄色的发冠彰显着身份异常尊贵,但即使是发冠中央的绝世宝石,比起他俊朗而威仪的面容也是稍逊一筹。 洛帝微笑着道:“起来吧。我一直在等你呢。” 敷宗槿不慌不忙地起身,稍稍整理了衣冠,才开玩笑道:“陛下又何必等微臣呢?储秀宫的事情若是一直处理不完,微臣一直不来,岂不是要让陛下休息不好吗?这个罪名微臣可担待不起啊!” 洛帝开朗地笑了,笑容如春风般和煦。他一把搭在敷宗槿的肩头上,笑道:“说了多少次,没有外人的时候不用以微臣自称!下次再这样可别怪朕了啊!” 两人嬉笑打骂着,你捶我一拳,我踢你一脚。外人若是看到这样的场景,定然会惊得目瞪口呆。 但显然他们二人早已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洛帝把敷宗槿扯到桌子旁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从书案一侧的抽屉里神秘兮兮地掏着。不一会儿,洛帝背着手来到敷宗槿面前,“嗖”地一声展示出自己的宝贝。 “陈大人家后院埋的十五年女儿红,朕四个时辰以前才叫全祥德派人偷偷挖出来的!正新鲜呢!来!陪朕尝尝!”洛帝兴奋地就要给敷宗槿倒酒,敷宗槿却举起手制止了他。 “陛下等一下要上朝的!喝什么酒啊!要喝今天晚上再喝!”敷宗槿没好气地说道。这个皇帝虽然比他年长,但是将近二十年的相处以来,好像洛帝才是个弟弟,这么大了,有时候却还是跟个小孩子一样。 洛帝得意地笑了,这下敷宗槿正中圈套。“那好,你答应陪朕喝的!今晚还要留在宫里面!” 敷宗槿道:“答应陛下你了总行了吧!” 他快手快脚地把女儿红包起来,免得洛帝要偷喝。 洛帝一下子笑得更欢了,却突然皱眉,转了话题问道:“对了,储秀宫的事情怎么样了?” 敷宗槿心里深深地叹气,努力做到面容上的平静,“真凶是益州知州方鼐的女儿,方永珊。” 洛帝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会这样?!” 敷宗槿神情有些凝重,想起方永珊的悲惨还是觉得不忍:“方永珊也是被逼上绝路的。贪官当道,方鼐因亲自守护大堤而死,方永珊便生出了报复之心。” 洛帝听后,也不再是嬉皮笑脸之色,略带惋惜的道:“说起来,还是朕打击贪官的力度不够啊……”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厌烦起来,大声喝道:“全总管!” 全祥德马上推门而入,躬身候命。 “半年前益州的大堤,朕拨了多少钱下去!” 全祥德面对洛帝的不耐烦,只是平静地回答道:“回禀陛下,您拨了整整一万四千两给工部修筑大堤。半个月前大堤决堤了,您又拨下去五千两。前后共一万九千两白银。” 他不说倒好,一说洛帝更加愤怒起来了。洛帝一掌拍在书案上,冷声道:“方鼐是因为四天前自己带人保卫缺口殉职的,这么说,那些钱就连一文钱都没有到他手上?!尹锦兆,你到底贪了多少?!” 洛帝冷笑一声,道:“全祥德,传朕谕旨,工部尚书尹锦兆督办工程不力,惹得民生怨怼,间接毁了朕的储秀宫。现降为益州知州,罚银两万两。另外,限他十日内修补好大堤,否则,让他提头来见吧!” 全祥德低声应“是”,便退了出去。 敷宗槿静静地望了洛帝好一会儿,才恭敬地抱拳请求道:“陛下,此次储秀宫大火连累了十多条性命,陛下若不尽力安抚,只怕文武百官会心生怨气。” 他其实不担心文武百官怎么想,只是这次事件连累了这么多人,总要去安抚人心。如果洛帝不是叫他出面审查,天下人只会觉得洛帝冷血无情,根本不在意储秀宫大火一事。只有派出心腹景锐侯,天下人才觉得陛下是有足够的重视。 洛帝了然地点头,“那些秀女们,朕都会去安抚的,毕竟发生的是这么可怕的事情。剩下的秀女,宫门一开就送她们回家吧!这个殿选本来就不是朕的意思。” “一切由陛下做主便好。” 两人的交谈将近结束了,全祥德轻声推门而入,提醒洛帝道:“陛下,时辰已到,可以准备上朝了。” 敷宗槿一听,连忙躬身行礼告退。 洛帝点头,目送敷宗槿退出清明殿。 正文 第九章 幕后黑手 敷宗槿踏在青石砖铺就的宫道上,双手背负而走,以颀长的身段翩翩而立,气宇轩昂。他皱着眉,若有所思地向自己在皇宫中的寝宫——红荼居走去。 红荼居,先帝妹妹长贞公主在出嫁前所居住的宫殿。虽不是一母同胞,但先帝十分宠爱长贞公主,隔三差五就会给长贞送来许多珍贵字画,长贞公主一件不落地全部挂在红荼居的一个大殿内,以致后来的红荼居以珍藏百余幅名家真迹而闻名于全国。 长贞公主出嫁以后,先帝舍不得长贞公主,常常邀请她回宫短暂居住。于是这个红荼居就成为了先帝与长贞公主兄妹情深的见证。后来长贞公主把敷宗槿寄养在皇宫里,先帝就破例让自己的小外甥住在了红荼居里。这个决定,直到洛帝登基也没有被撤销,足见敷宗槿的宠爱之深。 然而敷宗槿却无暇顾及这些,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储秀宫的惨案,还有……储秀宫里面的阮祺萱。 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眼睛,却是不一样的眼神,不一样的气质,不一样的身份。不只是她的脸,她的强韧心性,她的玲珑剔透,都让敷宗槿极其感兴趣。 他从来没有对一个女子有过这样的感觉,既好奇又畏惧,既心动又疏离,这到底是怎么了? 敷宗槿回过神来,甩了甩头,保持清醒地朝红荼居走去,以便沐浴更衣,准备稍后的早朝。 此刻,洛帝正在万和阁更衣,等吉时到了便到勤政殿上早朝了。全祥德亲手为洛帝穿上龙袍,理顺龙跑上的纹路,十年如一日。 洛帝轻轻叹了一口气,全祥德心领神会,一挥手屏退了伺候更衣穿戴的宫女太监。 “全总管,你说,朕是不是太过心急了?”洛帝蹙眉叹道。 全祥德先是将洛帝小心翼翼扶到金凳上落座,道:“陛下做任何事情,自有自己的考量。” 洛帝凝视着年过半百的全祥德,心中感激不已。这个对他而言亦师亦父亦友的奴才,始终默默无闻地陪伴在他身边将近二十年。若说这个世上谁不会背叛他,可能只有全祥德一个了。 “这一次,朕暗中促使了方永珊在储秀宫纵火,伤亡惨重。朕想了想,还是担心此事会有第三个人知晓。若有人知道,是朕背后推进了整件事情的发展,恐怕班衍又要借题发挥了。” 全祥德把腰弯得低低地。他是奴才,站着的高度不可高于皇帝坐下的高度,他的恪守宫规一直是洛帝敬重他的原因。 “此事虽是险着,却是极为重要的一步。陛下如此小心谨慎,定不会有把柄让班丞相发现。何况真凶方小姐已经畏罪自裁,若再想查证此事,只会难上加难。” 洛帝淡然一笑,道:“但愿一切如总管所言。” 全祥德的嗓音极其沙哑,像是被蛀蚀空心的粗干老树,“陛下为了孟康劳心劳力,老奴一直看在眼里。唯独班丞相一直鸡蛋里挑骨头,三番四次挑衅皇权。老奴相信,正义终究会战胜邪恶。总有一日,班丞相会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洛帝握紧了拳头,眼中闪烁着坚定。他道:“总管说得对,而且这一天,一定要来得越快越好!” 全祥德点头称“是”,又道:“那么,陛下,储秀宫之后,计划还按照原定的进行吗?” 突然,洛帝眼中透露出寒芒,一道唇紧紧抿起,面容瞬间变得冷漠,不复方才的温煦。他冷冷地道:“当然进行!贺琛的女儿必须入宫!未免遭人怀疑,还需要在活着的几个里面再选出一个。全总管,你可有观察到什么?” 全祥德垂眸思索着,不久后道:“回禀陛下,那应氏商行老板应齐的女儿,她的歌声甚是悦耳动人,只可惜,也是算不上惊人之音。” 洛帝却哈哈大笑起来:“既然如此,那就选应齐的女儿吧!” 另一边厢,阮祺萱已经帮应珙收拾好行装,并且将一切搬上了洛帝为受惊离宫的秀女们亲口安排的豪华马车。 为了安抚一众受惊的秀女,洛帝亲自下旨赐她们乘坐六品命妇才能乘坐的马车离宫,还赐了她们每人纹银一百两作为歉礼。 阮祺萱回头,看向坐在凉亭里面歇息的应珙。见她愁眉不展的,一看就知道对刚才储秀宫发生的所有事情还是心有余悸。 阮祺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别说是应珙,她自己都还没有消化过来。虽说她从小流落,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但是昨晚的事情,不仅可怕,而且唏嘘。方小姐固然可怜,但是就因为父亲的惨死,而迁怒于储秀宫中无辜的秀女们,这莫非不是作孽么? 一直以来,她遇到的都是直来直去的人,高兴了当场就大笑,生气了当场就发火,没有这样把怨念藏得这么深,这么能忍耐的人。她开始明白为什么人人都说皇宫是个住着笑面虎的地方,因为人人都是面上笑着,背后却向着你伸出了尖利的爪子。 还有,对于方永珊的证词,她还有不少疑惑。既然方永珊是以秀女身份进宫,那么她进宫时肯定会接受一系列严格的检查。皇宫为了防止有不明来历的人混入,都会安排四个凶神恶煞的嬷嬷给秀女们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地检查一番,确定其只是带了必要的衣衫和首饰、胭脂以后才能进入皇宫范围。方永珊带着装有蛾子的竹筒和装有虫类催情药的香瓶,这么奇怪的东西,那些嬷嬷是怎么放她进来的? 若说方永珊事先收买了那几个嬷嬷也不可能,方永珊是个勤俭朴实的女子,连发钗都是那些最普通的价钱的,怎么会还有闲钱收买嬷嬷? 这些疑问把阮祺萱想得头都大了,可回神一想,应珙受的惊吓更大。于是阮祺萱便收拾起心情,先去安抚脆弱的妹妹。 应珙一直一言不发,只是深深地皱着眉头,清秀的面容更显得楚楚可怜。阮祺萱不断地跟她说话,她只是呆呆地点头。她眼眶里明明已经有泪在打转,可是她偏偏死死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阮祺萱见她如此也不再勉强,只是稳稳地将她扶上马车,从此就不再说话了。应珙第一次离家,本就思归,又遭遇这样的事情,难免会这样情绪低落。等她回到家里,见到家人,她或许便能好好发泄一番了。 阎小姐恨不得早早离开皇宫,早就坐上了自己的马车绝尘而去。而卢小姐、李小姐、季清环三人却是见应珙吓得面色惨白,都驻足安抚了她好一会儿才离开。虽然她们都吓得不轻,但毕竟她们在家中时,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外界的惨案,承受能力自然比应珙要好。 唯独那贺心莞,仍在喋喋不休地责问来送她们的黄公公:“这是什么意思?本小姐是来选秀的!现在陛下还没有见到,就要把本小姐撵回家去吗?” 卢小姐等三人没有回头,只是静心听着贺心莞的大吵大闹,各自都叹了口气,说是无奈,却更像是嫌恶。 阮祺萱十分感激,恭敬地一一谢过她们三人,并与她们的婢女一起将她们送上了马车。只是,到了季清环的时候,阮祺萱注意到她精致的面容上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神情。 那与卢小姐、李小姐的对应珙的担忧和对离开皇宫的宽慰不同,更多的是一种不舍与眷恋。阮祺萱正疑惑着,当她再看向季清环时,那种神情已经消失不见了,令阮祺萱怀疑这是自己的错觉。 阮祺萱将她们一一送走,自己才回到应珙的马车上去。在她落下帘幕的时候,她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结束了。希望殿选一事就此告一段落,让珙儿安安稳稳地嫁到一户好人家去吧! 经过一番颠簸,应珙一行人终于回到了玄郊城内的应府。应齐早早就得到了宫里传来的消息,一大早就带着谢氏和应国非在门外等候。 谢氏直直地立在应府门外,心里急得像是有千只蚂蚁在啃咬一样难受。应珙第一次离开家到皇宫去,就遇到了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不心急呢。 马车远远地出现在应府众人的视线内,应国非更是耐不住性子上前跑了好几步,帮着车夫将马车牵到了应府门前稳稳地停下。 应珙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撩起帘幕走下马车,一见到熟悉的父母亲和哥哥,内心的委屈就突然像倾倒的水盆一样翻涌出来,一下子扑在了谢氏怀里嘤嘤而泣。阮祺萱尾随着应珙下了马车,见她这样,也没有多说什么。 应国非早就听说了妹妹遭遇的事情,他见应珙这样不顾形象地扑向了谢氏,心中对妹妹遭遇的不公更加气恼。他走到阮祺萱跟前,确认大妹妹毫发无损,他才稍稍有点放心。起码两个妹妹都是平安回来。 应齐见场面混乱,只想把众人快快招进屋,好让他问个清楚。他朝阮祺萱与应国非摆摆手,示意他们先进屋。于是阮祺萱与应国非,就各自搀着悲从中来的应珙和谢氏进去了。 几个人刚进屋,就有一些心腹仆人送上了温热的茶水。应齐想要问相比之下较为平静的阮祺萱,却难得地被谢氏喝道:“老爷!她们刚受过惊吓,又舟车劳顿的,有什么等她们休息好了再说吧!” 应齐一时语塞,自己确实是太心急了。现在首要的是让两个女儿平复下来,休息好。他不好意思地向应珙、阮祺萱说道:“是父亲太过心急了……来人,先送小姐回房休息!” 几个奴婢簇拥着应珙和谢氏回房去了,阮祺萱觉得自己精神还好,便谢绝了管家的相送,自己走回去倚梦居。但是应国非显然不放心,依旧跟在阮祺萱的身后。 待阮祺萱回到了房间,放下了包袱,应国非安下心来正想离开,阮祺萱却叫住了他。 “哥哥,你不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吗?进来吧!” 应国非心里急躁,他确实很想快点搞清楚怎么回事,但另一方面,他想到妹妹确实需要休息,便压耐着性子道:“妹妹还是先休息吧!哥哥过几天……”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尾随而来的应齐打断了:“非儿,听你妹妹的吧!她自有自己的分寸。”她要是真的想要休息怎么会让应国非跟来呢。 直到阮祺萱也朝应国非郑重地点头,应国非才肯和应齐一同进门坐下。三个人连茶水都没有沏一杯,阮祺萱就开始不紧不慢地向他们讲述了进宫短短一天所发生的一切,当然,关于她去未央湖的事情,她只是若有若无地带过了。 阮祺萱徐徐地说了近半个时辰,才让应齐与应国非两人完全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而应国非一边听着,面容就一边因为愤怒和担忧而变得格外扭曲。应齐平日里平平淡淡,但此时他的眉头也紧紧地皱着,像是一团绳子拧在了一起。 “什么?!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应国非激动地道,“那你们有没有受伤?肯定被吓到了吧?有没有大碍?” 对应国非而言,两个妹妹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尤其是阮祺萱,即使相认不久,但是那种血缘亲情是从他出生就有的。妹妹受了这样的委屈,他怎能袖手旁观?! 阮祺萱一听,突然鼻头一酸,眼眶都湿了。在宫里的时候,无论什么变数她都能忍住,然而就在回到家,见到亲人,还有来自亲哥哥的打抱不平,她却不由得想哭。 其实应齐与阮祺萱心里都十分明白,应国非并非一个能当大任的人。他性格太像阮湘悠,太过优柔寡断,难以果决地拿下主意。因此上次朱黎的事情,阮祺萱都是在完成的阶段才告诉他。 但是阮祺萱就是喜欢和应国非在一起。他是个头脑单纯的大哥哥,虽然不像应齐精明,但是他那种发自真心的对阮祺萱的关爱让阮祺萱十分感动。 应齐看了应国非一眼,向阮祺萱道:“萱儿,此事告一段落了。你就先安心休息几天。” 应国非心知自己太过心急,也忙道:“……是啊萱儿,你先休息。哥哥过几天再来看你吧!” 阮祺萱轻轻地点头,目送着应齐和应国非走出了房间。 出来后,应国非还是眉头深锁。应齐见他如此,也不知道怎么劝慰他。这个儿子很看重亲情,平日里对两个妹妹十分迁就和爱护。如今两个一起受难,他怎么会不难受呢。 应国非虽然心里着急,却不想父亲在为两个妹妹担心之余还要为自己担心,便勉强道:“父亲不要太过忧虑,现在殿选取消了,事情也就结束了。两位妹妹会慢慢恢复过来的,请父亲切勿多虑,伤了自己的身体!” 应齐点点头,有儿子的劝慰,他安心了一些。 这一日,天朗气清。储秀宫一事的发生已经过去三天。这三天洛帝一直在处理储秀宫一事中留下的责任。那五个在事故中死去的秀女的家人都是在朝廷上身居要职的官员,女儿和侄女在宫中枉死,他们自然不会放过洛帝。因此洛帝好说歹说,恩威并施,才让几位前来讨说法的大臣满意地走了。 洛帝好不容易送走了几位大臣,一个人倚在了清明殿内的软榻上闭目养神。全祥德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端着参茶走进殿内,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禀告洛帝。 洛帝一向睡眠极浅,尽管全祥德脚步很轻,他还是被惊醒了。若是旁人,洛帝肯定已经大发雷霆,但对全祥德他却是极少发怒的。 洛帝强行睁眼望了一下全祥德,见他拿着只是参茶却不走近,心中猜到几分,便问道:“全总管,怎么了?是太后那边又来人了吗?” 全祥德点头,沉沉地说道:“是的,陛下。太后今日已经是第二次派人来了。” 自从储秀宫出事之后,居住在延福宫的靖安太后听说了此事,已经连续三天派人来请洛帝了。殿选一开始便是太后的主意,如今出事了总要给太后一个交代。然而洛帝一直政务繁忙,根本无暇顾及太后。不过若是洛帝不忙,他也未必想去见太后。只是现在,看来不能再拖了。 洛帝重重地叹了口气,举起手轻轻捏着自己的太阳穴。全祥德恭敬地奉上参茶让洛帝喝了一口。洛帝又再次闭眼休息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向全祥德道:“好了,摆驾延福宫吧。” 一走进延福宫,便觉得花香扑鼻。正殿前的空地上种满了香气四溢的鲜花,惹来了翩翩飞舞的蝴蝶无数。 整个宫殿的布置以枣红色为基调,厚朴而不失庄重。地面上铺以绣有百鸟和鸣图样的地毯,正厅中四个高脚紫檀木架上摆有一些红珊瑚制成的精品:珊瑚矮松、珊瑚锦鲤、珊瑚朱鹤还有珊瑚乌龟,都是取其长寿的好兆头。 正文 第十章 温婉舒心 几个紫檀雕花窗户用上好的竹篾纸足足铺了一层半。一层太过透亮,会刺伤眼睛,再加半层则光线适宜。暖阁中央,一个半人高的金丝青瓷罩镶金牡丹六角铜身熏香炉静静飘出烟雾。不同于一般的香气,那是一种清新的果香。 靖安太后不喜浮华,也极为厌恶那些浓浊的香料气息。于是洛帝便命人千里寻得一个以瓜果为制作原料的制香高人,专门为太后调制香料。此事被传得街知巷闻,百姓都认为洛帝是个非常孝顺的好皇帝,一时之间,洛帝赢得不少称赞。 暖阁内的锦榻上,一个身穿华服的妇人倚坐着,含笑阅读手上捧着的一本《圣宗皇帝传》。 靖安太后已是年过半百,然而仍是肤质柔滑,双目有神,外表来看只是三十左右。从她的眉目间仍能看到当年她的绝色美貌。岁月的洗礼让她气质更为娴雅,举止更加雍容大方。不仅气质极佳,闲暇时她还喜欢阅读各大名家的书籍还有本国皇室的轶事传记。在孟康国民的眼中,她简直是优雅的典范。 一位衣着淡青色丝绸女官服的女子端着由玛瑙葵花式托碗盛装的清心莲子羹从外面走入。她长相艳丽,却气质清冷,正是那日在储秀宫出现过的崔姑姑崔玉婵。 崔玉婵端着莲子羹走到靖安太后跟前,将莲子羹轻轻放到一旁的桌上,缓缓恭敬道:“太后,请用清心莲子羹。” 靖安太后正看到传记中关于圣宗皇帝后妃的部分,心中感触良多。圣宗皇帝正是太后的丈夫,洛帝的父亲。一个女子阅读丈夫的传记,看到里面的内容,总是觉得恍惚间回到多年以前的恩爱时光。 太后似乎还对书中内容颇有眷恋,但还是放下手中书册,接过崔玉婵奉上的莲子羹一口一口地开始品尝。莲子羹清润可口,又有强身健体之效,是靖安太后喜爱的美味。 也许真的是受到那本传记的影响,靖安太后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从前的画面。从前先帝在世,她总是喜欢为先帝亲手烹制莲子羹。而先帝,每次被政务烦扰得心烦气躁时,总是会来她宫里吃上一碗莲子羹。蒙旸,他们的第一个儿子也是最喜欢吃她做的莲子羹了。 可是,现在却只剩下她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延福宫中。先帝、旸儿都离她而去,这许许多多孤寂的日子里,她有多么想念他们,又有多少个人能够了解? 想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了洛帝。她重重砸下装着莲子羹的玛瑙碗,有点愤愤地道:“玉婵,皇帝还是不肯来吗?!” 崔玉婵简要地回答:“清明殿那边还没有传来旨意。” 靖安太后气得浑身发抖,一只玉手将锦衾拽的紧紧地,不知是因为伤感还是愤怒。 第三天了,皇帝还是不肯来!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哀家这个太后了?!若是旸儿还在,哀家定然不会受这样的对待! 崔玉婵将靖安太后眼底的愠怒收入眼中,静静地道:“太后,午膳已经准备好了。” 就在此时,一个宫女从外面走进来兴奋地禀报道:“太后娘娘,陛下正往这边来了!” 她是几天前才被调来服侍太后的。她以为太后等了陛下这么久,听到陛下来了肯定会十分高兴。 谁知下一瞬,便听到太后圆润的声音响起:“来了就来了,你这么一惊一乍地干什么?!” 宫女却以为太后是压抑着欢喜,不死心地道:“奴婢……是替太后娘娘高兴。” 靖安太后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宫女,冷笑一声道:“倒真是个忠顺的丫头……”她顿了顿,向崔玉婵道:“遣回去,让内务府派个稳重点的来。” 宫女惊恐地跪下,一双眼恳切地望着靖安太后,却被靖安太后的眼神一凛,浑身都僵住了,丝毫动弹不得。她内心极为恐慌,偏偏连求饶的能力都被眼前这个大主子给吓没了。 一般被主子遣回去的奴才,内务府都会认为是他们做错事得罪了主子,试问他们怎敢留这样的奴才。因此这样的情况下,这些奴才要么被发到很偏僻的宫殿,要么被遣去做很艰苦的功夫,再也没有机会出现在贵人面前。被遣回的奴才,如同没有了出头之日。 即刻就有人上前将小宫女拉了下去。小宫女被拉走的时候,还是一脸惊骇地望着靖安太后的方向。不是听说靖安太后为人很慈爱很仁善吗,为什么会这样?! 洛帝不一会就到达了延福宫。不等一众宫女太监行完礼,他就径直走到内殿去了。他见靖安太后坐在锦榻上悠闲地享用莲子羹,先是礼貌性地问候了一句,便自己坐到太后对面去。 洛帝十分不情愿,但是不得不来。他不经意地扫视四周,看到一本被翻开后反过来放置的《圣宗皇帝传》和太后手上的莲子羹后,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无奈地说道:“儿臣近几日国事甚忙,以致无法及时来见太后。请太后见谅。” 靖安太后冷冷地盯着洛帝。他这么说分明是拿朝政来压她!若然她责怪他,她就是无理取闹,不顾朝政大事,为难皇帝。哼,这个儿子真的是翅膀硬了! 她忽然微微一笑,如同池边的莲花般清雅圣洁:“皇帝爱民如子,哀家又怎会无理责怪。” 洛帝也含笑点头,心里却厌烦至极。 “听闻三日前的储秀宫出了大事,哀家身为殿选的发起者,总没有不管不问的道理。” 洛帝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果然进入正题了。“太后想知道什么,儿臣不敢隐瞒。只是此事牵涉太广,儿臣想着自己先弄清楚,再来禀告太后。” 靖安太后微笑着,面容更加娴静:“哀家在这宫里生活这么久了,也不是没有见过重大之事。”说着她带有深意地注视了洛帝好一会儿,才又说道:“皇帝但说无妨。” 洛帝不好再拒绝,便开始避重就轻地跟她讲述起储秀宫的事情。不久洛帝便说完了,靖安太后仍然面不改色,端正庄严地坐着。 “原来如此……”靖安太后说道,“那么,皇帝是如何善后的?” “此事的直接凶手方永珊已经自裁。儿臣想到方永珊只是被奸人所害,一时走入迷途,所以决定不再深究。而罪魁祸首——工部尚书尹锦兆已经降职罚俸。其他的一些贪吏儿臣也已经一并处置。” 靖安太后却开始摇头,一副不满意的表情:“方永珊才是直接的凶手,怎可轻判?皇帝如今放过方永珊,只会令到一些有心人进行效仿,以讨公道为虚名残害他人。皇帝的行为实际上助长了这些歪风邪气!轻判肇事者万万不可!” 又来了!绕了一圈,还是想说他蒙晔没有能力!洛帝心中怒不可遏,但面上却不得发作。多少年了,这个母亲还是对他抱着多年不变的恨铁不成钢的态度!任性妄为、能力不强、根基不稳、心智不坚,这些都是说他蒙晔! 还好洛帝早有准备,他早就预料到靖安太后的态度了,轻判只是说给她听而已。“是儿臣思虑不周全,望太后不要动气。” “你明白就好了。”靖安太后回道,眼里却是不屑。 两人静默了好一阵子,洛帝才又说道:“太后,昨夜钦天监禀报儿臣,储秀宫常年废置,许多陈设早已不堪重负。再加上突遇殿选有新人闯入,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一下子惊扰了土地下面的神灵,所以才会闹出这样大的惨剧。” 靖安太后一听是关于钦天监的,一下子来了兴趣,“哦?是因为这个?” 靖安太后自己虽然不相信风水这些事情,但是关乎国家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般钦天监说的话,若是在情在理她都会听的。洛帝就是捉住了她这一点,才对储秀宫大火一事大做文章。 “是啊,太后。若是不采取措施,恐怕还会危及皇宫的其他地方。毕竟几日前,那场大火吞噬了这样多的性命……”洛帝神情甚是忧虑,心里却乐呵呵地,因为很快就可以说服太后了。 “那,钦天监说要如何解决?”靖安太后将身子前倾,显然是非常关心这个问题。事关国运,她不能怠惰。 “储秀宫废置多年,最好趁着这个机会翻修一次。再摆上镇邪的灵兽铜像,请钦天监前去祈福七七四十九天。如此一来,储秀宫的凶煞之气便会大减。只是……选秀一举怕是不能再出现了……” 靖安太后点点头,她明白洛帝的意思。多年不选秀,一朝选秀连宫殿都烧了,也许真的是凶兆吧。此刻的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一切是自己的儿子所为。在她心里,洛帝永远还是个需要指点的孩子,她怎会知道洛帝能厉害到为了断了她再举行选秀的心思而设计储秀宫大火? “储秀宫要修便修吧!只不过……充盈后宫一事要如何继续呢?皇帝可是天子,自登基之日就有绵延子嗣的重任!选秀可以不进行,册妃是一定要的!”靖安太后面色阴沉,还是将最为关心的问题说了出来。 洛帝当然也是有准备的,不立一两个,靖安太后是不会彻底死心的。只怕几年后又会重提选秀一事。“太后大可放心。此次殿选虽未成功举办,然而秀女中,儿臣已看中两人。” 靖安太后难得发自内心地笑了,这个儿子终于肯开窍了。这样才对,否则难道一生都守着那个生死未卜的皇后吗? “这样便好……是哪家的小姐?皇帝打算如何册立她们?” 洛帝心中冷笑,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才是你最优秀的儿子。 “一个是兵部尚书贺琛的女儿,一个是富商应齐的女儿。贺小姐娇媚活泼,儿子觉得甚是舒心快意,就封为‘舒美人’。那应小姐清秀俏丽,气质温婉,就封为‘婉美人’吧。” 听了洛帝的详细安排,靖安太后这才相信洛帝所言是真有其事。她满意地笑了。 从外人看来,这幅景象母慈子孝,甚是美好。 几天后,正当应珙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以为此生再也不需要进入皇宫那个可怕的地方时,一道圣旨从宫中传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玄郊商户应齐之女应珙,贤良温厚,娴淑孝义,品貌出众,气性逸雅。现册为美人,赐封号‘婉’,赐居穗禾斋。望其能协理后宫,绵延皇嗣,保我孟康繁盛。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应府众人低头高声谢恩。 应珙艰难地由阮祺萱扶起,眼中忧愁之色再次出现。经过十日前储秀宫的事情后,应府上下本来都不约而同地闭口不谈此事,但现在看来不行了。 几个人满脸愁容,木讷地站在原地。前来宣旨的钦差大臣本来已经摆好了架势准备接受应家人的谢恩。但看到他们一个个并不高兴的样子,很快明白过来。 十日前储秀宫的事情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了,许多年轻的小姐在那里或殒命或受惊。一众大臣都心有余悸,想着还好不是自己的女儿受到伤害。 但是钦差大臣却觉得,即使你应齐的女儿在此事中受到惊吓,如今圣旨下来要封你女儿做婉美人,你们应家人断然没有这样愁云惨雾的道理。要知道这是圣眷,是你们的福气!多少官家小姐盼都盼不到呢! 钦差大臣不悦地撇了撇嘴,还是浮沉宦海多年的应齐先回过神来对他说道:“应某代表应家上下感谢陛下隆恩。大人接连奔波,想必已经疲惫。应某恳请大人赏光,进内堂喝杯热茶。” 钦差大臣见应齐抬举,心下才没那么不满,但却摆手谢绝:“不必了,应老板,谢谢你的好意。本官要先回宫中复命,实在不敢怠慢啊!” 应齐不再强留,反而向他打听起其他事情:“大人,听说还有另一家小姐与应某的女儿一同被册立,不知哪家小姐也如此幸运?” 钦差大臣心情颇好,应齐又热烈招呼着他,便笑道:“哈哈,本官倒觉得是应老板的运气好得多!那位小姐是兵部贺尚书家的,出身世家,平步青云本来就不是难事。而应老板你,不仅有国色天香的爱女,更得到陛下的眷顾,这不是较为幸运么!” 兵部贺尚书?阮祺萱只听到了这一点,她开始回想起来。直到记起那是谁,她心中的焦灼又多了一分。兵部贺尚书不就是当日刁蛮泼辣的贺心莞的父亲吗?!珙儿日后要与她一起在宫中生活,那该是怎样的灾难啊?! 应珙是个十分懂事的孩子,钦差大臣还在现场,她强忍住自己的泪水,勉强扯出了笑容给钦差大臣看。钦差大臣得了应齐的抬举,又见应珙温婉的笑着,便不再细想刚才他们起来时的愁容,与应齐交谈片刻后就离开了。 送走钦差,应珙的神情慢慢黯淡下来,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谢氏和应国非想要安慰她,却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应珙最不希望的就是家人为她担心,于是便匆匆告退,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紧紧闭上了门。 其实应珙心里非常地乱。一方面,她还是想要嫁给心仪的洛帝,但另一方面,那日在储秀宫发生的事情成为了她的阴影。她害怕再进入皇宫,害怕还会发生这样可怕的事情。她只想留在家里,家里如同一个大温室,有父亲、母亲、哥哥还有姐姐来细心地照顾着自己,保护着自己。她实在不想进宫去,那意味着她从此就要开始独立,要开始经受挫折苦难。 知女莫若母,谢氏何尝不知道应珙的心情。若只是因为储秀宫的事情还算好办,偏偏还有要求应珙独立的妃嫔之路。她开始反思起自己对女儿的教育是否过于宽容,以致于让应珙长成了一朵温室小花,不能自己独立勇敢。 应齐、谢氏、应国非和阮祺萱四人只是静静地望着应珙情绪低落地离去,谁也没有出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时四人的心都是沉重异常,不知道应该怎样劝慰应珙。 无论如何,应珙都必须要入宫当她的“婉美人”的,圣旨已下,不可扭转。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如何让应珙想通想透,以及想明白日后的打算。 过了两天,应珙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然而应府众人已经尽力了。阮祺萱陪着她讲有趣的见闻,应国非陪着她讲两人小时候玩耍的趣事,谢氏带她去寺庙上香散心,应齐花重金请来了有名的戏班进府表演……可是这些都没能让应珙一展笑颜。 入宫的日子终将来临,应珙不能这样不安下去。谢氏心知肚明,她找到了应齐,两人细细地商量了许久,最后决定请谢氏的父亲谢裘出面来劝说应珙。 谢裘为官多年,熟谙皇宫中生存之道,必定有办法令应珙想开。再加上,应珙是谢裘极为疼爱的外孙女,他不会对此事袖手旁观。谢氏连夜给谢家捎去了书信,希望明天就能到谢家去拜访谢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