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我的那个人(江雨朵)
“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可以。”
简单的一问一答,却只在梦中听见。
你还记得那个并肩行走的夜晚吗……
那句话什么时候才能对你说呢?
我被记忆的香气催眠了
眼前都是你的样子
亲爱的
多想和你在一起啊
这个身体还在行走
呼吸和心跳都未曾静止
为什么世上会有无法达成的心愿
即使看到了流星也不允许被实现……
已经注定没有办法挽回了吗
为何我依然还要站立在这里
亲爱的
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那句话什么时候才能对你说呢?
他是个IDOL。
俗称的偶像艺人。
美丽的脸蛋、高挑的身材、不错的歌声、一般的演技以及——拼命工作的精神。
他是我的工作伙伴,也是我喜欢的人。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十三岁的夏天。替姐姐去报名补习班。只是闲闲地走在街上,遇到了事务所的社长,一切都像少女漫画中不可思议的情节,我加入了培育偶像的事务所,成为旗下一员的贮备艺人。
“长得好看,身高也够。懒散慵倦的气质也很迷人。可以成为少女杀手!”看着我在合约上签下名字,社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但是……”
“虽然有点任性的感觉,但那反而会成为你的特色!总之,在这一行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我相信我的直觉!”
“但是……”
“不用犹豫了!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街头发掘人才!这是个特例!因为我相信YOU!”
“您说得对,在这一行内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我不会成为少女杀手。”我诚实地回答,“因为我是个女的。”
寂静骤然降临,社长大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无辜的我再次重申:“是你非要拉我来这里,是你非要按着我的手签下合约,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半强迫我做的。”我只是一个生性善良不擅长拒绝大叔的可爱小孩儿而已。
“可是……”他困难地发出具有破碎前兆的吞吐音,“YOU看起来……”
“在青春期第二性征发育之前,长得好看的男女生本来就很容易相互混淆。”我大大方方地扬扬眉,表示原谅他的错误判断。没办法,谁让我这么手脚细长、身形高挑、俊美无双。
“你有没有兄弟什么的……”社长半绝望地追问。
“如果你后悔的话就算了。”我轻描淡写地说着站起身,打算撕毁合约。做人何必勉强,特别是我这种天才,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更何况我的理想是当一个漫画家啊。
“不、不、不!”他一阵挣扎,旋即用力拽住我,“你说得对,在青春期第二性发育前,漂亮的男女生原本就看不出什么差异。在实在没有办法隐瞒的那天到来之前,你都可以假装是个美少年,成为我旗下的偶像!”
“为什么你这么看好我……”我惊愕,“长得好看又希望当艺人的男生现在有很多。”
“你看一下这个家伙!”社长扔来一份资料,一张照片用回形别针附着其上。照片中的少年有着漆黑的双目,挺直的鼻骨以及略带桀骜不驯的面相。
“唔……身高一七八。才十四岁就这么高的男人很少见哦。”我吹了声口哨。顺便一提,本人,十三岁,身高一七六。
“这个孩子我从他是童星的阶段就在培养!但鉴于性格上的瑕疵,我必须安排他以组合的形式出道!”
我同情地看着社长,“以日本男人的平均身高来说,想在事务所内找一个能与他并肩站立的少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难怪这老头在人群中一看到我,就立刻向我冲杀而来。所谓的“组合”,就是要有对称的效果。
“不仅如此,再看一下他的资料,他是天秤座!AB型!”
“哦,而我是金牛座,AB型。”
“他是土生土长的关东人!”
“我是后天移民的关西人。”
“他叫藤木信秀!”
“我叫浅仓秀丽。”
“你懂了吧。”他张大嘴。
“ZANZAN不懂。”我摇头。
“你们珠联璧合,而又相映成趣!气质相反然氛围相近!两个人都有着难得一见的身高,双秀并立,玉树临风!我的眼光绝不会出错!演艺圈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但是一男一女……”我蹙眉,打破花痴老头的白日梦。
社长微笑道:“这个商业机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我们大家都不说出去,秘密就永远都是秘密!”
“可我正在发育……”我犹疑。
“没关系,社长我阅人无数,可以断言,你再怎么发育也还是一个男人婆!绝对可以保证至少十年畅销没问题!”
我深呼吸,“你的意思是……”
“以美少年偶像的身份,与信秀结成一个取长补短的组合,一起华丽丽地出道为我赚来大把钞票吧!”
“你真是诚实啊。说实话吧……”
“嗯?”
“你旗下有几个美少年是伪装的?”我早就觉得奇怪了,为什么世界上的美少年都被这个大叔网罗了呢?原来还可以玩假装的。
“那个谁谁谁……还有谁谁谁……”我忍不住相当白痴地问道,“他们是不是其实都是美少女?”
“只有YOU!”社长向我打包票,“让我们一起打造属于你的新身份吧。”
“你的态度太过积极了……”我皱眉,天上一旦掉馅饼,往往不是阴谋就是陷阱,“你旗下有那么多大红大紫的偶像,完全没有必要如此着急。”
“红的那些大都进入了适婚的年龄!”他愁眉苦脸手托腮。
“他们早就进入了晚婚的年龄。”为了死后灵魂的归所,我必须正直地加以纠正。
“我是在为减少地球人口做贡献呦!”
“可日本的出生人口正在以危险的方式递减呢……”
“做人当有国际眼光!”
“你不如说当偶像根本就得先从脱离自己是人类这个认知开始……”
“地壳在变动、北极在融化、一切、一切都是朝夕轮替水月镜花。我必须得防患未然!把每天都当成人生最大的危机那样度过!告诉你,这就是本事务所万年常红的硬道理!”
看了眼坐在皮椅上跷着脚丫一脸贼笑的社长,忽然对自己的未来以及日本社会产生了忧虑的我,在略微思索之后,终于不打算负责任地点头同意。
“你的成绩都是A+……”那天晚上,爸爸这样叹息,对于我的决心产生了惋惜。
“嗯。可我依旧存在考不上大学的风险。”托着圆脸,我一边深思一边回答,“考上大学后存在找不到工作的风险。找到工作后会有企业倒闭的风险。在公司里会有被上司性骚扰的风险。成为普通的主妇还会有遇人不淑的风险!”既然怎样都是危机四伏的人生,不如索性OPEN一点。
“那么,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弟弟’了吧。”姐姐从厚厚的镜片后面审视我。
“嗯。反正我们是这个夏天才刚搬来的。”我一脚踩在椅子上,做出一个耍帅的动作,撩起原本就短短的刘海,“从今开始,我就是一个伪美少年!艺名浅仓秀树!大家都要记住这点!”
“秀美,你以后就是家里的独生女了。”老妈叹息着望向老姐。
“不过家里有秀树啊。”姐姐哈哈大笑,“我们不需要再考虑入赘的问题!”
就这样,托这个开明家庭的福。我加入了事务所,搬进公司宿舍,就读事务所为我选择的明星高中,并和我的搭档住进同一个房间。
他比照片上要更加漂亮,坦白说,我认为这个人有点不太上镜。前面说过,我的本名叫做浅仓秀丽,但他比我更适合“秀丽”这个形容。
黑白分明的眼瞳、完美的唇廓,虽然还残留着年少时特有的尚未长开的面影,但已经可以毫无悬念地预言:这家伙是个未来的超级美型男。
——当然啦,不管再怎么肯定他的长相,终究比我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因为他完全不性感!
“这是你的搭档哦。两个人要好好相处。”公司的前辈这样介绍我说,“浅仓秀树,会和你一起奋斗的那个人。”
老实说,什么“奋斗”、“加油”、“努力”的字眼,都会让我有种浑身“皮皮锉”的麻痒感。我来当偶像,是为了可以过更加轻松的生活啦。
“我是信秀。藤木信秀。”
那天,坐在宿舍靠近左边的那张床上,拥有美丽外表的少年略略牵了一下唇角,完成了与我的初次过招。
虽然我也曾在无人注意的时刻,暗中拦下社长,抗议他为什么把我安排住进男生宿舍。
他瞪眼回答:“十三四岁的小孩子,即使一起洗澡都没问题。”
“哪有那种逻辑啊!”我瞠目。你多加了一个十字吧。
“你得明白,本公司尚未出道的艺人,都是二人一个标准间的住宿水准。我不会因为你是女孩子,而对你有任何的照顾与偏袒。如果你是那种需要特殊关照才能生存发展的孩子,我根本不会在你身上用公司的声誉来冒险!”社长大人目光灼热地瞪着我看,“你是有才华、有吸引力的。是我愿意下危险赌注的对象哦。请从现在开始,更加努力一点吧!”
我最怕的就是这种目烁金星身缠烈焰每句话都以感叹号收尾的热血男式用语。二害相衡取其轻,装成小乖样握拳点头鼓颊眨眼,说着“社长我懂了”,然后一溜烟逃回双人宿舍间。
反正又不是LOVEHOTEL,只是彼此暂时共用一个生存空间。连区区这种小事都不可以忍耐,那我还装什么伪美少年。
“你穿衣服睡啊。”
“嗯。保暖。”
“但现在是七月啊……”
“我比较怕风寒。”
“可你满头都是汗。”
“体质问题没得办。”
“不要紧?”
“不要紧!”
“哦。那我睡了。”
“嗯,你睡吧。”
我像个烙饼一样左翻、右翻、前滚翻、后空翻。瞪着眼睛对视低矮的天花板。终于还是睡不着,爬起来转头往右看。
睫毛长长的家伙睡得好像很香甜。
爬过去,我伸手捅捅他的脸,再捅捅他的腰,他嗯了一声抱住我的手臂蹭了蹭口水,翻身压了上去。
喂喂……藤木信秀!
“呼……”
喂喂……我的伙伴!
“呼……”
喂喂……呼呼……喂喂……呼呼……喂喂……呼呼……
“你怎么变成熊猫眼了?”第二天,某人略微踌躇地向我招呼,并讲解说,“做IDOL,脸是很重要的。”
“我当然知道!”
“还有哦……”他犹豫不安地摆弄衣领,“你为什么会睡在我床上?”
“哼!”
“而且、而且还和我用同一个枕头……”
始作俑者不安地摸摸脸,又摸摸脖子,一副把我当成奇怪家伙的样子目光躲闪,透过长睫毛闪闪烁烁地飘着看我。
“有什么关系。”总不能说抢枕头抢输了,被他压在下面吧,我逞强瞪眼,搬出社长大人的无敌理论,“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一起洗澡也、也没问题!”
——嗯,打肿脸充胖子,说的就是我这种情况。
“当然啊。”他好笑似的看着我,理所当然地说出,“大家都是男孩子嘛。”
“对、对啊。哈哈,你在说什么废话啊。”
“是啊。昨天都忘了对你说。”他揉了揉鼻子,习惯性地浅浅微笑了刹那,“以后一起加油吧。请多多关照了。”
那只向我伸来的手,与身高呈正比的修长,却纤细。从照片上看到的略带有顽固感觉的少年,却出乎意料有着青涩的稚嫩感。
男孩子都比较晚熟呢。不知为何,在手掌交叠的瞬间,我的大脑里冒出了这样的意念。
杂乱的后台,完全没有舞台上面的光鲜。我和信秀坐在公用休息室的角落,几乎就是用半蹲坐的姿态。
每当有人进来的时候,都要站起来打招呼。因为是年纪最小的新人,在场的任何人也可以算作是我们的前辈。
在等级主义森严的这个社会,即使厌烦也必须遵守这样的规则。每到这种时候,我就能深刻了解社长之前所说的话了。
信秀是一个人绝对无法出道的类型。
在我眼中,他根本就不适应这个社会。
“起来了啦。”我偷偷拽他的衣服。
“好累啊。”他耷拉着嘴角。
“要打招呼。”我对他耳语。
“又不是我们事务所的前辈……”他小声唠叨。
“所以才更要打招呼吧。”
“即使打招呼,对方也完全都不理睬啊。”全然稚气的脸浮起的满是不甘愿。明明向对方低头招呼,对方却完全无视走过这点,我也会觉得有点难堪。可是还是没有办法吧……
“这是礼貌呢。”我只能一边小声地说,一边作出灿烂的微笑,向每一个走过身旁的大人弯腰。
“你们还在这里啊。”带我们来电视台的助理,探进半个脑袋,不耐烦地催促,“前辈都换好衣服了,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马上就来。”我连忙招呼着,同时拽住信秀的手。老实说,我没有想过演艺圈会是这么难混。虽然社长欣赏信秀,但果然还是要先从伴舞之类的零散活计做起。
舞台所展现的永远都是最光鲜的一面,而灯光照不到的角落,就像对比一样,有着成倍递增的黑暗。
“等我红了以后,绝对不会像他们一样的。”演出结束后,信秀嘟着嘴巴,提着沉重的书包,走在回返宿舍的路上。
街灯给道路洒上银色的光芒。路边的铁栅虚虚掩掩地投射在衣服上,一道一道就像囚衣那样。前辈已经坐着经纪人的专车回家了,身为尚未出道的伴舞的我们,却只能在辛苦之后徒步去月台搭乘电车。
“哦。”我兴趣缺缺地随口问道,“那你要怎样呢。”
“至少也会给后辈点钱,让他们搭个计程车吧。”
“别傻了,他们才不会考虑我们呢。”
“所以我说……等我红了之后嘛。”
“那种话等红了之后再说吧,信秀。”
“什么啊。我只是想想也不可以吗?秀树太现实了。”
我在家里,也一直被姐姐和父母碎碎念说是个爱做梦的家伙,但是和信秀在一起,反而变成了懂事听话的早熟小孩。人类的优缺点,果然需要通过对比来浮现。
“秀树……你生气了吗?”
见我没有反应,身后的家伙脚下磕磕绊绊地追赶上来。
“没有啦。”我随口应答。反正社长之所以会拉我进来与他捆绑销售,就是想让我来照顾这个孩子气的家伙吧。这样一想,莫名地有点火大。好像自身的价值都被忽视了一样。
“明天又要上课了。”
“嗯,过了暑假当然天天要上学了。”我理所当然地答毕,才想起这家伙好像是个童星。
“信秀从小时候起,就有参加过广告一类的演出吧。”
“嗯。所以总觉得学校好像异世界一样。总是断断续续地出现在那里,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个异类呢。秀树不觉得吗?”上扬的音调,就像很期待从我这里得到回应他心情的答案。可是很抱歉,开朗可爱无敌的我,不管和什么人也能相处得很愉快哦。
“说不定以后这种经验就会增多了。”我狡猾地回答,“因为工作会越来越多的缘故嘛。”
“有点想和秀树上同样的学校。”他在身后唠叨。
开玩笑,我才不想呢。每天都住在同一个房间,不管是排练、还是伴舞、练声都和他在一起。糨糊得已经快要有碍心理健康。学校是唯一只属于我自己的场合,也是唯一能暂时不用和藤木信秀在一起的地方。
“是啊。真有点可惜。”我故作遗憾地耸耸肩膀。虽然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其实我有一个算是目标的梦想。我一直都很想买一块只属于我自己的海滩,在海边建一幢白色小屋。我需要的只是暂时忍耐,等出道,变成大明星!赚够买海滩的钱,就立即抽身而退!
“秀树笑得好灿烂,在想什么啊?”身畔的人好奇地横侧过身体。
“唔……唔……一些关于将来的事啦。”我懊恼地后退步半,不想看那张虽然美丽但日夜相处后已经觉得有点厌烦的脸。
难怪人们都说,就算是丑八怪,看三日后也会习惯。而再怎么美丽的脸,三天就会厌烦。真不知道社长究竟喜欢信秀哪一点,为了他,甚至不惜拉我入社当陪衬。
偷偷地斜窥身侧的少年。
只是俊秀一点的容颜,因为最近熟了起来,才注意到他的眉间还带着神经质的紧绷感。如果不是作为固定组合的搭档,我绝对不想靠近这样的人。
“你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呢。”我不知不觉地说了出来。
“哎?”马上吃惊起来的眼瞳乌黑深黝地凝视着我看。
“说不定你的同学不是不想靠近你,而是不敢靠近你呢。”嘴巴像有了自我意志般地滔滔不绝,说着其实不用讲也没有关系的话,“总是这样冷冷的,人缘可是会变差呢。偶尔也对其他人试着微笑看看嘛。”
“唔……”黑色的眼眸动荡了起来,在作为修饰的长长密密的睫毛后面,马上神色闪躲地逃避开来,就像害羞那样紧盯着泛起微银的路面。
奇怪的家伙,我不解地看他一眼,率先迈开脚步。
下了电车,天空下起细密的小雨。
用手肘托起包包快步跑回宿舍,衣服还是完全湿透。
“你先洗吧。”
“你先洗好了。”
两个人没有意义地谦让了一番。
“我去麻生的房间洗好了。”他随便抓了件衣服,笑笑地指指隔壁。
他比我进入事务物要早得多,有几个相熟的朋友也是正常事。看着他离开房间,我放心地进入了浴室。
被雨水浸湿的身体进入温暖热水中的一瞬,真是舒服得令人想要唱歌。透过被浴室的水汽染上白雾的镜子,我仔细地审视自己。
还没有发育的胸部一片平坦。
垂过耳际的头发黑亮柔顺,饱满的额头挺直的眉骨,和见棱见角有个性的唇型。果然很像个真正的美少年。
“比那家伙还更有男子气概呢。”我握拳做了个挥动手臂的动作,有种小小的获胜感。
“你们唱唱看。”
被交到手中的乐谱写着简单的简谱和歌词,即使没有这种东西,像这种早被前辈们唱到烂熟的歌曲,只用听的我也学得会。
“信秀,你唱低音吧。”
测试的结果当然也是我胜利。和我清亮柔和富有磁性的嗓音一比,藤木信秀算什么嘛。
“嗯。那高音区就要交给秀树了。”黑亮深黝的眼眸凝视着我,像在笨拙地道歉似的,却微笑着说,“秀树唱歌比我好听很多。”
当然啦。即使是你这个只有脸孔漂亮的家伙也能一眼看穿这铁钉一样的事实啊。不光是唱歌,就连跳舞、演戏,上节目也都是我比较强悍呢。
越是和他在一起,就越发现这个家伙的笨拙。
“不对、不对。”咬着冰棒的我,坐在写字台上胡乱晃动着小腿,踢上信秀的背,不耐烦地抢过铅笔,帮他把演算过程重新写了一遍,“要这样才对哦。”这么简单的问题也不会做。难怪有那么多人都瞧不起偶像呢。
“数学真的很难呢。”就像感慨似的说着,一脸不耐的他,用受难似的表情继续写着作业。
“快一点啊。”我百无聊赖地拍打桌面。前辈说晚上要教我们跳一支新的舞,下次参加活动时要用呢。
“那回来再算好了。”他利落地站起身,把我抱下桌面。
“又回来再算!”我才不信,这家伙每次练舞回来都喊着好累啊地倒头就睡了。
“你这个样子,以后会变得很惨啊。”我实在忍不住开始说教,“偶像是不能作为职业的啦。多少血淋淋的例子在前面摆着啊。就算你在某一个时刻能红到有人愿意为你跳楼,但一旦过去那个阶段,就算你喊着去跳楼都没有人再愿意看你一眼。”所以像我的目标就比较简单,只是想要一小段有趣的青春岁月,又能赚到一幢大房子的钱。到时候,我恢复女性身份,谁也不会识破我。我将成为某些少女们心中永载青春之歌的偶像,而又一面过着我脚踏实地的生活。
“我们一定得念书的,还要尽可能学会更多的生活技巧,你懂吗?这样才是正确的呢。”
“哦……”藏在睫毛后面的眼睛又开始闪躲,明明是他的身高比较高,却因为总是低头的习惯,变成好像要由我主导。
“你在这里做练习吧,我去学舞,回来再教给你就好了。”看看挂在墙上的表,实在没办法和这个笨蛋继续耗下去。
我一溜烟地闪出了门,奔向约好的练舞地点。
“怎么只有你,信秀呢?”
大前辈和舞蹈老师靠墙站立,见到我独自前来,很顺口地问出来。
“那家伙身体不舒服。”总不能承认自己的搭档是个做不出数学题的笨蛋吧,“我回去后会再教给他的。”
“秀树真温柔呢。”前辈好脾气地笑了,“对了,这个是我们事务所的新人。”他向旁边拍了拍,我才注意到那里还站着一个不认识的孩子。
“你好,初次见面。”优等生的面孔、温柔的微笑,洋溢着知性气息的感觉以及相仿佛的年纪——啊啊,其实我真的有点感动。自从认识藤木信秀以来,我身边最缺乏的就是这种知性气息。
“叫我秀树就好了。你是?”
“吉田茶。很有趣的名字吧。”自报家门过后,荡漾着温柔的眼睛弯弯地笑了。
“果然有趣呢。不行,叫这个名字我一定会笑。还是叫你阿吉吧。”
“好了、好了。”前辈拍了拍手,“你们先认真排练吧。反正要说话机会多得是。”
前辈说得没错,住在这个宿舍里,每天烦都要烦死了。到处都是自诩翎毛漂亮的公孔雀,以为长得好看就可以耀武扬威。说起这点,我那个笨蛋搭档反而要好得多,至少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帅哥。
“这支舞蛮有难度的,要在这次的演唱会上找人来跳。你们学得认真点,这可是公司的跨年演唱会哦。”
“好的。”我和阿吉异口同声,然后忍不住互看一眼,笑了起来。
正文 第二章
事务所每年一度都会举办集体演唱会。尚未出道的小辈,多半只能担任伴舞一类的配菜角色。能够单独表演自己的歌舞,让我有种短暂的压倒朋济的自我满足感。
“跳得什么啊。”
信秀斜靠着舞蹈教室的门框,不爽地用力关门后,嘟着嘴巴反身跨坐在墙角的椅子上。
“不好意思呦。”我抓起毛巾擦擦脸,虽然是同一个组合,但也偶尔会有这种单独表演的选择。对于没有挑上他的事,他好像相当不满呢。
“反正以后也有机会嘛。”我随口安抚他说。
“我是说这个舞……”他耷拉着眼角,厌烦似的挥着手臂,“很奇怪呢。”
“有什么可奇怪的。”我嘲笑他,“跳舞本来就是这样子嘛。前辈们也夸我跳得很好呢。”
他掀了掀嘴皮,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没办法,没有才华的人,就是会嫉妒像我这种天生有才的人啦。不在意地瞥他一眼,我转身先行离开。
就算是工作原因必须要和这个家伙在一起,在私下的时间里,我当然也有权利选择和真正谈得来的人相处吧。
我喜欢吉田。
吉田温柔又有趣,虽然不是侃侃而谈的那种,但也绝对不是不敢表达自我意志的闷骚类型。
应该坦率时就非常坦率,但因为可以体察对方的心情,而又多了份礼貌与体贴的容忍。
“如果是和你在同一个团队该多好啊。”我轻易地吐出被绝对禁止的语句。
“我也觉得和秀树在一起,很开心。”吉田温和地向我舒展清秀的眉目,同时竖指封唇眨了眨镜片后的眼睛,“不过这样的话,是不可以让别人听到的。社长绝对会生气。”
“嗯。组合什么的,简直有点包办婚姻的味道嘛。”我笑道,“也不管大家的性格是否相合,就硬是挑出来搭配在一起。”“所以需要有相互忍让的时候吧。”吉田说。
我暧昧地笑笑,“大概在吉田的团队里是这样吧。”
至少信秀从来都是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家伙,他连我都不曾忍让过,自然也不可能忍让事务所的任何人。
“人数多的团体,只要有个能把持大局的leader就好了。反而是二人组合比较麻烦,一旦吵架就完蛋了。”
“我知道啦。”看得出来吉田在我为担心,“信秀也有他的优点。”我只好这样讲,虽然我一点也不知道那家伙的优点是什么。
“已经十点了,不然就睡在这边吧。”看了眼挂表,吉田拍拍宿舍的床铺提议。
“呃……不用了。我还是回去睡好了。”
和吉田同宿舍的艺员是本地人,有一半的时间都不住在宿舍。所以我很喜欢泡在吉田的房间玩。但是住下的话……总觉得有种微妙感。
蹑足回返房中,黑暗里传来闷闷的抗议。
“你回来得好晚……”
“少爷,现在只有十点好吧?”这小子的作息时间简直是婴儿睡眠。
“你跑去哪里也不讲一声……”
“就是在其他人房间里聊天啊。”
“和他们有什么可聊的。”
和你才是没什么可聊的吧……我翻翻眼皮,没好气地蹬掉鞋子爬上床。
“明天要去电视台参加一个CM的拍摄,别忘了。”半晌过后,他提醒我。
“知道啦。”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喂,你这就睡了?”
“当然啊。”我把枕头拍软,转身抱上去。
“还没有刷牙和洗脸呢。”
“明早再刷再洗。”白天练舞太累,瞌睡虫已提前光临。
“哪有这样的!”
不去管嗦的家伙,任由他小声地唠叨。我的一半意识都已经沉入香甜的美梦。在梦中的演唱会上,我惊艳四座,社长咧开大嘴拼命夸赞我,对我说:秀树啊,没想到你这么出色,就让你单独出道好了。
“秀树……秀树!”
我谦虚道:“不要了,还是一起好了。”
“秀树!秀树!”
“不然信秀就太可怜了。”
“我可怜什么啊。”一股大力用力摇晃我的肩膀,有人在我耳畔炸声大吼,“秀树、秀树!再不起床你就要迟到了!”
迟缓地撩开眼波,最先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张每天都要看,已经产生审美疲劳的美丽的脸。
失望地看看左右,原来是梦啊。唉,才只是闭了一下眼睛的工夫,竟然天就亮了,真的是好梦太短呢。
“不要碰我啦。”起床气严重的我一把推开讨厌的缠人鬼,套上袜子踩上鞋帮,直接背上书包就往外冲。
“好歹刷牙、洗脸——”
“回来再刷再洗啦——”
“哪有这样的!”
神经质兮兮的家伙在我身后惨叫,真是吵死人了。那种事等到学校再做也不迟啊。
“秀树,你有眼屎哦。”
“哦,我知道了。”
“秀树,你有没有好好梳过头啊。怎么都一卷一卷的啊。”
“嗯,我自来卷嘛。”
学校里也到处都是烦人的家伙,一个两个全是这样。真想不通,少洗一两次脸会死啊。
“我们是明星学校。”坐在我前面的女生没完没了,“你是IDOL吧。好歹注意一下形象好不好。”
“我又还没有出道。”我哀叫着抱住头。等我当上超级Star,自然会有造型师一类的为我张罗打点,现在打扮得那么闪光夺目给谁看啊。
“像你这样什么时候能出道。”前座的女生继续吐槽,“和你一起的人真倒霉哦。”
他倒霉?我张圆小口。究竟是谁在拖累谁啊,那个家伙见人只会绷张臭脸,害我逢人装笑脸扮可爱。要不是有这么超级卡哇依的我站在他身畔缓和气氛啊,那根本就是北极冰人嘛。
被噎得喘不上气,在懊恼中度过烦人的一天。
放学之后也没法轻松地和同龄人一起玩乐,抓着书包穿着校服辛苦地赶电车。靠在人群拥挤的电车上,我忍不住委屈地自问:我到底是为什么嘛。
我又不是真的那么想当大明星,干什么要过这种双面人的生活。做个普通的女子初中生,每天嘻嘻哈哈都能过得很开心呢。
不如现在就退出好了的意志动摇着我,但又总觉得有种微妙的不甘心。假如现在退出的话,过往一年间的努力不就白白浪费了吗?
一想到有朝一日,在电视里,看到藤木信秀化身闪闪星人以超级偶像的身份出场,而我只能郁闷地坐在客厅啃着薯片指着屏幕对朋友说:以前我和这人住过一个宿舍……就有种好不甘心的感觉哦。
被复杂的情绪左右,一路都受到奇妙心情的困扰。
终于到了约好的电视台,结果却一个人也见不到。
我奇怪地翻出书包里的手机,刚刚开机,还来不及拨号码,手机就先行吓我一跳地响了起来。
“喂喂?”
“秀树!你在哪里啊!”
这个浮躁、没水准、没磁性、不好听、永远只配唱低声部的家伙……还能是谁,当然是我命运的伙伴藤木信秀。
“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我没好气地撇嘴,“不是约好了在富士电视台?”
“是朝日才对!”
一盆凉水从头浇下的感觉,就是这样吧。
我茫然地看着面前车来车往的街道,“朝日?”不敢置信似的瞪眼重复。
“对啊!你怎么会跑到那边去?”
“是你没有说清楚吧。”我喊叫的同时,眼中已经涌起懊悔的泪水。一想到会被工作人员怎样责骂就觉得惶惑害怕。
我从小就是优等生,家人也好、长辈也好,对我都格外疼爱。没有进入演艺圈前,根本就没有人给我脸色看过。
可是一脚跨入这个世界,一切都好像不一样了。
虽然我只有十四岁。却没有人会因为我是小孩子,而特别善待我。像要求成年人一样要求我做到完美,犯一点小错马上就会被嘲讽奚落。只是搞错了集合地点而已,在圈外人看来一笑置之的小事,现在的我却害怕得肩膀都战栗起来。
“总之……你快点过来吧。”电话那边,低沉的声音像在叹息一样。
我含泪招了计程车,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正确的地点去。可是再快,也不可能一下子赶到,等我到了的时候,除了信秀,其他人一个都没有见到。
同样穿着学生制服的信秀,交抱着手臂站在电视台门口。清爽的发丝微微拂动,秀丽得完美的脸庞因紧抿的嘴唇而意外的肃穆。
“抱歉。”不甘心让我涌出眼泪,却不得不向他低头认错。
“……不用向我说这样的话。”他微微侧过头。
“但是工作人员一定很生气吧。”
“嗯……”他只是轻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我像个傻瓜一样,就算赶来了又能怎样呢。拍摄已经不能挽回了。信秀大概一个人被骂得很惨。可是他没有责怪我什么。
“人都是会犯错的……”我就像在拼命为自己找开脱的理由一样说,“信秀也有过错误呢。”
“说得是啊。”
“信秀一开始把地点再强调一下就好了。”我开始强词夺理。
“说得是。”
“信秀出错的话,我也会努力保护信秀的。”还是觉得羞耻,我为了掩饰而这样说道。
乌黑的眼眸骤然抬起,静静地凝视着我。
“嗯……”
然后,微笑了。
“回去吧。回去一起挨骂。”
伸来的手,修长,却纤细。搭上去,指腹永远带着一点微凉的气息。每迈出一步,都觉得忐忑不安。两个人牵着手的事实,让胸口偏左的地方开始了不规则的跳动。
我犯了错误,但一定是我们两个人遭受惩处。
反过来也是一样。
因为双人组合是共命体啊。
——前辈以前说过的话,就那样不经意地浮现在脑海里,然后变得像那天的霞光,怎么擦也擦不去了。
“浴室的水喉坏掉了。”
“一会告诉管理员好了。”
“告诉他们也不会马上来修理的。”
“那……怎么办?”
“信秀不会吗?”
“秀树也不会吧。”
“如果有多啦A梦就好了。”
“多啦A梦是什么?”
“讨厌,卡通人物你不会不知道吧。”
“真的不知道呢。”
“……你这个没有常识的家伙。”
“那么去隔壁洗澡好了。”
“我才不要。”
“一起去大浴室?”
“我才不要!”
“秀树好奇怪呢。”
“在大浴室洗澡才好奇怪。彼此看对方的裸体好恶心。”
“都是男人,那又怎么了。”
“……那样才更恶心呢……”
房间里,像这样的对谈,不知不觉地增加着。
“你绝对是剪这个发型更好看。”
“我想要留得长一点。”
“别傻了,你长得本来就太成熟了。再留长发的话,一点都不像青春偶像,根本直接跳到少妇杀手的级别了。”
“唔……是这样吗?”
疑惑的脸,不自信的表情,然后我咭咭地笑了。他受到打击的样子,让我觉得有点可爱。
“一点也不像十五岁。看上去像二十岁。”
“秀树也是!”立刻不甘心地反驳了。
“我只是长得高而已,长相还是相当娃娃脸的呦。”我才不会为这种事发脾气。笑嘻嘻地看着他,因为不甘愿而变得更有生气的脸,比平常变得更加漂亮了一点。在我认识的人里,谁也没有他那样漆黑到深黝的眼瞳,像子夜的星、光彩熠熠。“最近……变得漂亮了。”伸手,弹他的鼻子。
“嗯?”马上羞涩地后退了一点。
“好像终于进入成长期了的样子。”
“傻瓜,刚刚还说我已经像二十岁了。”
两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相互侧着头,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地困了,倦了,倒头睡在一起。
忘了盖被子,半夜冻得醒过来。察觉身侧有温暖的东西,忍不住想要依偎,刚刚靠过去一点,又马上清醒地想起那是谁。
“好冷啊。”身边一动,知道他也醒过来,于是装作低叹般地说着。
那个人伸脚在床上乱踢,终于勾到被子,把两个人都盖了起来。
“我们红了以后,就可以住更好的房间了。”像保证似的,他说。
“嗯嗯。要买个暖炉桌。”
“再买一个最新款的游戏机!一起打电动游戏!”
“唔……我不怎么喜欢玩这个啊。”
“秀树真奇怪。”
好像变成口头禅一样的话语反复从信秀的言论里出现。
“我才不怪呢。”扁扁嘴,我把头转向另一边。
有个暖暖的又带着一点微凉感觉的东西,一点一点向我这边靠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把手伸了过去。
两个人就躺在一床棉被下,手拉着手,虽然只是像轻勾般地相互拉着一点点。然后就觉得不再那么寒冷了。
“有钱之后,一起去前辈带我们去过的烤肉店大吃特吃吧。”
“嗯,信秀喜欢的金枪鱼片,也可以想吃多少就有多少哦。”
我变得……温柔了。竟然配合这家伙的梦想,胡说一些有关未来不确定的事。
总觉得,比起以前,更能包容信秀的不切实际。
黑暗中,就算拼命瞪大眼睛,也还是看不清信秀的脸。信秀他,是怎样想我的事呢,我一点也不知道。
没有办法开口去问的问题。
没有办法坦率说出的事情。
像有什么横亘在那里一样,渐渐困了,忘了去想,两个人又再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手和手十指交扣,变成用力地握在一起。
冰凉的水泼在脸上,镜子里的我的脸有着奇妙的改变。
“秀树越来越漂亮了哦。”
前辈们这样说,是在开我的玩笑吧。
但是偶尔回头,总能看到信秀也正在回头看着我。
“不管是什么样的家伙,相处久了,就会成为放在心里的朋友了呢。”我这样对自己说,然后俯身用力系好鞋带。
不久前才发生了那么大的错误,至少今晚演唱会上的表演,我得好好表现,挽回颜面。
紧身皮裤外面搭一条斜布包裹的泰裙,镶嵌着羽毛的围肩缠绕着纤细的脖颈。每次跳到转身的动作时,都会因为羽毛碰到脸忍不住有种想打喷嚏的预感。正式表演时只好用力绷着面孔,让飘忽的视线飘到最后一排椅子那边。
看似璀璨的舞台上面视线其实最为昏暗。
闪亮的灯光干扰着我,看不清所处的空间。
我只能不断地、不断地把视线放远。
台下的观众并不是因为我才来到这里,但是没关系,只要我唱得好,他们照样会为我鼓掌,为我尖叫。
放低柔软的腰,迈出设定好的舞步。跳舞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难,只是一边还要唱歌,为了踩住拍子,有点僵硬不习惯。
一曲终了我看似娴熟地回返舞台,把掌声都远远地抛在后面,心里却还是有点激动,甚至有点小小的茫然。
“跳得非常好哦!”
事务所的大家都在后面向我微笑,前辈揉着我的脑袋,我的视线却转向信秀所在的地点。
“喝点水吧。”
闪躲着我的目光,笨拙地递上水。信秀,好奇怪啊。
“我跳得很不错吧?”我故意这样问。
“唔……”却只是得到含混不清的回答。
越来越往下低垂的视线,就像无法正视我一样。生气地固定住他的脸,强迫他抬起头,“不要总是斜眼看人嘛。”却在凝视着我的视线中看到一抹奇异的焦灼感。
“你这家伙……搞什么嘛。”于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讪讪地笑了。
“秀树、秀树!”社长在另一头向我招手。
“嗨!”我撕下绕在腿上紧得迈不开步子的筒裙,然后跑了过去。
“有人想请你吃饭呢。”
“嗯?今天吗?”今天是事务所的集体演唱会呢。这么忙的时候,身为后辈的我擅自跑开,会被前辈修理呢。
“是大人物。说不定会找你拍广告哦。”
“这样啊。”我立刻微笑起来。
“秀树发烧了。”
——有人在身后拉住我的手,微凉的指尖让我立即察觉说话的人是谁,为了配合他而改变了绕在舌尖的发言:“嗯……”
“哎?不舒服吗?”
“他从早上就吃坏了肚子,是强撑着在演出的。”信秀并肩站到我旁边,总觉得白皙的脸颊带着一抹不快的阴暗。
“唔唔……”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谎,但我配合地点头,做出辛苦的模样。
“可是对方是不要拒绝比较好的人物……”社长轻蹙眉头。
“我去好了。”信秀把我拽到身后,“反正是一个组合的。”
“那好吧。”
“那你快点回去休息。”信秀回头凝视着我,总觉得口吻有些严肃,“叫吉田陪你一起走。”
“唔……”真奇怪呢,这个占有欲强的小孩子,本来是很不开心我和阿吉在一起玩的。
清爽的发丝下,摇荡着纯黑色的视线。他一直站在阴暗的后台楼梯口,那样对我微微地美丽地笑着。
那个笑容,让我有种难以呼吸的错觉。于是我回过头,想要忽略这个奇妙的感受。
“你以后,还是不要跳舞了吧。”
在回宿舍的路上,吉田对我说。
“为什么?”我和信秀,走的是跳舞唱歌的路线。不跳舞,光唱歌多奇怪。
“今天的那段舞蹈太性感了。”
“我只是按照前辈教的跳……”我扁扁嘴。
“嗯,我也有学。不过秀树跳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和我跳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这样啊……”大概,因为我是女孩子吧。跳舞难道会泄露性别吗?我奇怪地摸摸脸。
“秀树有种……”
“什么?”我停下脚步,看着欲言又止的吉田,“阿吉,你好奇怪哦。”
“因为秀树很性感嘛。虽然孩子气,但是有、有种很诱惑的感觉。”他不好意思却还是迟疑地说出来,“所以,总觉得靠近秀树,就会被诱惑了。”
“哈哈,你这样讲,简直像暗恋我一样。”
“你在说什么啊。”他马上抗议地笑了,却又补充说,“不过,我很喜欢你。”
“嗯,我也喜欢阿吉。”
“好怪呢。”他把手揣入衣袋,看了眼夜空,“我不会对别人说这种话的。但是……对秀树,却可以说得出口。”
“为什么?”我奇怪地问。
“和别人说,会有种不好意思的感觉。和秀树,就觉得是可以讲出来。”
“傻瓜,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这样啊……”他摸了摸鼻子,小声地嘀咕说,“我对男孩子无法说无法做无法有的感觉……对秀树好像都可以。”
“哦?”我失笑,然后推他,“这样讲可就危险了哦。”
“因为我不会想去宠一个男生,但是我想要宠爱秀树。”
在夜风里,吉田微微笑着,这样看着我。
我却在想,信秀就一定没有办法说出这种台词。
为什么要拿信秀和吉田来比,我自己也不清楚。不过,有个超越理智来自本能的意识却告诉我说,信秀和阿吉根本是不一样的。对我来说,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那天晚上,因为有演唱会的缘故,宿舍里全部人都回来得很晚,可是回来得最晚的人却是信秀。
睡眠很浅的我,只要有微微的一点响动就会被惊醒。
所以信秀一推开门,我就立刻张开了眼睛。
黑暗里,传来淡淡的幽凉的香味……舒爽地钻入我的鼻翼。
“好好闻。”我忍不住问,“信秀,你抹香水啦?”
“搞什么……你还不睡。”背对着我的背影僵硬了一下,然后慢慢坐在床前。
“醒了嘛。”我拉长声音。
“快睡吧。”总觉得这个声音催促着我,让我不能再多问。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信秀的脸色很不好看。
“你怎么了?”我把额头递过去,与他碰触,只是这样的动作,他却迅速地躲开了。
“搞什么。”我有点受到伤害,“只是想帮你测测温度。”
“没事。”那个不耐烦的口气,就是平常对别人说话的口吻。可是平常信秀不会这样对待我,我一直都是信秀的特例。转过身去,就像不想看到我。
僵硬的背影,就像不想和我交谈。
搞不清楚为什么要突然受到这种冷遇,眼眶一热,泪水就在眼底开始打转。赌气跑出去,我才不要理那个反复无常的家伙,因为我最讨厌别人对我忽冷忽热。
“怎么了?和信秀吵架啊。”
“你怎么知道?”扁着嘴,捧着饭盒问吉田。
“那家伙一天都在摆脸色。”
“哼。”我用力搅拌咖喱饭,“没人缘的家伙。”
“所以啊,你不理他的话,就更糟糕了。”
“我简直就像幼儿园保姆一样哦。”
“没办法啦。”
总是这样,一句“没办法啦”,所有的问题就全都倾倒在我头上了。我之所以会踏入这个麻烦的世界伊始,也是因为什么我看上去和他很配的这种奇怪缘由。
踩上借来的脚踏车,飞快地转动车轮,发泄一样回到好久没有回去的家里。
“我回来啦。肚子饿!”
这样说着,推开门。
“秀丽……”坐在沙发上的姐姐,抬起头,用微红的眼圈向我看来。
“怎么了?”敏感地察觉家里的气氛有着奇异的改变。妈妈表情麻木地坐着,空气中泛动着令我不停吞咽口水的紧张感。
“秀丽……”姐姐耸动着肩膀,捂住嘴,眼泪顺着眼角流淌下来。
“发生了什么?爸爸呢?”我呆怔怔地问。
已经十七岁却比我矮得多的姐姐踮起脚尖抱住了我。
……总觉得那几天发生了很多事,发生了很多影响到我一生的事。只是当时的我只能那样茫然地伫立着。
曾经那么相爱的父母闹翻了。
我的手什么都无法保护。
“还好现在秀丽可以养家呢。”从母亲坐的位置,传来这样棉花糖一般飘忽的话语,“你爸爸把钱都拿走了……”
我的手指微微地战栗,我再也没有办法把事务所的工作当成随时可以抽身而退的游戏了。
没有退路,于是,要长大了。
正文 第三章
赤脚站在打光板和闪光灯中间,信秀微侧着日显英挺的容颜。化妆师一边说着对不起等一下,一边冲进镜头的世界,拿着粉刷在他的脸上继续修饰。
任由对方手指的摆弄,眼神却仿佛厌恶地转向另一边。隔着人群,总觉得他是在看我。
而我的脸上一定没有笑容。
春日的天空铺排着被樱花染成粉红的云朵。张开口,呼吸到的却全是因持续拍照的工作带来的厌倦。
“下一张,两个人一起吧。”
被这样命令着,脚步不自觉地走向信秀。
“做个比较要好的姿势。”
虽然听到了,却不知道怎么对着镜头制造笑容。
“不要像死人一样站着啊。”
被大声地斥责了,其实也只是停滞了两三秒而已。
眼睫迅速眨动,不这样做,总觉得眼泪随时都会掉落。
“秀树?”是信秀的声音。
下一秒,脸被纤长的手指勾向左边。
映入眼帘的是信秀的眼睛。
额头贴上来,在镜头前十指相握。只是一个拍照的动作,心脏又不规律地跳动起来。
“唔……不够活泼呢。不过算了,氛围还不错。”摄影师在镜头后宣布,我松了口气,可是握着我的手指还是没有放开。“心情不好吗?”浓黑的眼眸审视着我。
“有一点。”我耸耸肩,尽力别过脸。
“这个广告的赞助商很喜欢我们,有可能这一系列的产品都交给我们拍。”就像是为了要让我高兴一样,信秀说着他听来的信息。
“哦。”我点点头,“又要向学校请假了。”
随时可以抽身的游戏变成了一定要咬牙坚持的工作后,就觉得很容易疲惫。虽然信秀想要寻找话题,但我还是什么都不想说。
沿着弥漫春之气息的堤畔,一前一后地行走。因我的情绪低落,连带着信秀也感到了不安。
“秀树……”
脚步因停顿而更加感受到泥土的柔软,回过头,被风把刘海吹乱,就看到几步之外站着的欲言又止的少年。
“嗯?”我皱起眉梢。
“没、没啦……只是想问……”立刻窘迫地低下了头,漆黑的眼睛习惯似的闪躲着我,“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然后,吐出口的言辞,总像拐了个弯,变成避重就轻后的问候。
“没什么啊,只是觉得有点烦。”就算告诉信秀,又有什么用呢。他只是个比我还更加幼稚的小孩子。
“快点回去吧。”我掉转过头,没有再向后看。反正那家伙一定会跟上来的。不知何时,就养成了这样的走路习惯。总是我走在前面,而他跟在后边,隔着一小段距离,就像心跳的间隔必须规律才能使人心安。
“我好像有点奇怪呢。”
自嘲地笑笑,半转过肩膀。
“呐,其实真的没什么哦。”
“嗯。”信秀露出了放心的微笑,就像一直在等待听到我认真的回答。真像个小孩子呢,我释然地笑了,向后伸出手。
有火花在眼中一跳,立即像只有身体高大的稚龄犬一样奔了过来。手搭着手,用力握了握,又再摇了摇,我拉着他,一前一后手牵手。
“信秀的生日是六月吗?”
“是十月啊。”
“唔,还真是很像天秤座的个性呢。”
“哎?这样吗?秀树是五月……对吧。这是哪个星座?”
“是金牛。固执又浪漫的星座哦。”
“你总是知道一些奇怪的事。”
“是你没有常识才对。”
我好像越来越了解怎么和信秀相处了,只是说点平常的话,就能让他高兴起来。把手放开,揣入衣袋,我回过头。
他措不及防收住脚步。
保持着差一点就要撞在一起的距离,我看着他。
“人和人真的很奇怪吧。”
“为什么忽然说这种话?”
“呐,我这样看你的话,却不知道你正在想什么。反过来也是一样吧。”
心里,总有一点对信秀的轻视,可是只要不表露出来,他一定无法察觉。觉得这样的自己,稍微有点讨厌。我没有等待他的回复,就又继续抓住他的手,向前走了起来。
不管讨厌也好,喜欢也好。藤木信秀是我唯一的伙伴。甩甩头,我挥开所有的不安。想就这样笔直地行走下去,战胜懦弱胆小总需要退路作为借口的自己。
“我们两个,以后也要一起努力。”
“嗯!”信秀用力地应声,更紧一点地握住了我的手臂。
每天只有一半的时间能待在学校里,到了午后,常常来不及吃饭,就匆匆忙忙赶往各个拍摄地。
有时是广告、有时是杂志拍摄、随着经验的累积,渐渐地也可以去事务所在电视台的节目中客串一下露个面。经常从午后到深夜,两个人总是在一起。
“呐,你喜欢的饭团。”
“哪里来的?”
“路上看到买的,你不是喜欢吃吗?”
“唔。不错,这个口味很好吃。”
他常这样带东西给我。
“你那个扣子是怎么回事?”
“绷开了。好像最近又长高了。”
“真没办法,去要个针线过来。”
“秀树给我缝吗?”
“还有别人在吗?”
我也习惯了去照顾他。
“手指怎么了?”
“上做菜的节目,被刀子切破了。”
“笨蛋。OK绷呢?”
“这种小伤,会被笑的。”
“你是我的搭档,从手指到头发,都不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
“讨厌,好强势的口气啊。”
偶尔交换会被其他人笑话的交谈,但是不要紧,因为我们是小孩子。一切亲昵都因“未成年”而变得理所当然。
也有难过的时候,也有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一下子追上别人的那种焦灼感,但总是相互鼓励着,必须彼此打气。
看到过他一个人站在转角的水房抹眼睛。很少哭泣的他,即使在我面前,也总是忍耐着不流泪。
明明知道应该假装没看见才好,可我的性格就是会慌张得无法压抑,一定要跑去问出来。
“没事啦。”他总是带着一点困窘地把话带过去。
可是即使信秀不说,我也能渐渐察觉那是为了什么。
我和信秀,就像在手臂上外接了一条联在一起的神经。如果他痛的话,我一定都会知道。虽然所思考的事,没有办法相互得知。但更纤细细微的神经却被岁月针角细密地匝缝在一起。
我想变得更勇敢一点。
可是这个身体,这个女孩子的身体……偶尔会不时制造困扰令我头痛。开始有月经之后,每个月总有几天肚子会痛。一到那个时候,脸色和精神都会格外低落。一开始就和社长约定过,不可以因为我是女生这件事,而得到任何例外的照顾。这是我自己一个人的秘密,所以即使辛苦,也只好独自忍耐。
“浅仓,你去洗衣服啊。把我这些也一起洗吧。”
同个宿舍的前辈,常把应该自己处理的杂事推到我们这些小辈身上。平时也就算了,但碰巧“那个”来了的我,正是最讨厌碰触凉水的时期。
“干吗啊,用那种眼神看我,帮前辈做点事有什么不对。”
我们的事务所,遵循长子当家似的家族式习俗。前辈要照顾后辈,要把所学会的东西教给后辈,而后辈要尊敬前辈,要服从前辈。
在这样的习惯模式下,我当然不能有什么反对。
可是……手指握紧,抱住那一推衣服进入洗衣房,还是因为觉得辛苦,而一个人懊恼地流下眼泪。
“我帮你一起洗。”
温柔体贴的吉田,总是不动声色地帮忙。
因为是差不多一起进入事务所的同辈,同年之谊就体现在这里吧。
终于忙完了,腰酸背痛地回到房间,总觉得自己像个旧式家庭的小媳妇,不管在外面怎么光鲜,回来总有做不完的家务。
“你又和吉田在一起啊。”信秀不高兴地搭腔。
“人家和你可不一样,是个好人来着。”看到他像个少爷一样坐在床上看书,我就有点火大。
“有事和我说也一样。”他板着面孔坚持。
“我也有自己的事啊。”就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腻在一起,或许正因为这样,才有特别不想看到他的时候。
偶尔像这样,随便找个借口。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拌嘴,但也不算真正意义的吵架。
从社长开始、到前辈、到后辈、到工作人员、到同行……对所有的人都要摆个笑脸,都要小心客气地应对。所以只有对信秀,不想有任何刻意的温柔。
他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也常对我发脾气撒娇。
只有彼此才是世上唯一不用客气也没有关系的自己人,即使要讨好全部人也唯一仅存的那个例外。
这样的定位,想要珍惜。
我已经没有办法向妈妈撒娇了。
因为从未成年的我这里拿家用,而因此用愧疚的目光看待我的母亲,每次看到,总有点难受的感觉。
“要是遇到辛苦的事,不做也所无谓的呦,因为姐姐才是长女。”姐姐好几次都这样向我保证,可是我已经不想把依赖其他人当作自己的退路了。
我想要拥有不会消失的坚强。
唯一允许自己去依靠的……竟然是信秀的方向。
会发现信秀总在看着我,是因为我也总是下意识地回头寻找信秀。
不管在哪里,只要看到他,紧张的心情好像都会稍微放松。
“你听说了吗……”我问他,“好像要找我们在这次的演唱会上表演唱歌的节目呢。”
虽然常常也帮事务所里当红的偶像伴舞什么的,但在他们的演唱会上由我们两个唱歌,已经算是半出道的肯定了吧。
“会不会早了点。”信秀犹犹豫豫。
“以前还有十三四岁就出道了的前辈呢。”信秀已经十七了,我也已经有十六岁了,“我们已经当了三年伴舞什么的了,现在出道还不行吗?”家里的情况越来越差了,我不想让姐姐一边念大学一边去给刁钻的小孩子当家教。如果能早点出道,拿到的报酬也会不一样。
“可是……事务所里还有伴舞什么的长达十年的人还没有出道。”
“社长一开始就比较看重信秀了。不一样的。”
“啊……这种话被听到,我们今后就难过了。”
“总是东想西想,才会更难过呢。难道现在受到的欺负还少吗?”对于信秀这种喜欢想太多的性格,我怎么也适应不了。
黝黑的眼眸一闪,他立刻向我看过来。
“怎么了?”我奇怪地问。
“有谁欺负你了?”因为生气而变得严肃的脸,因日渐成熟而愈显沉穆。这家伙有着一副和年龄不符特别精悍的美貌,所以平常都不会有谁敢去开他的玩笑。
“也不算欺负吧。”我抓抓头,“像我这么可爱的小孩。当然是比较容易招人疼爱啦。”这也不是谎言吧,虽然偶尔受到一点小排挤,但相比之下,还是爱护我的人比较多。
“到底怎么回事嘛。”信秀立刻不高兴了,整张脸都垮下来。
“你总像个小孩子一样呢。明明外表很成熟……”
“我才没有。”
“就是有。”
无聊的对话,说着说着,却又觉得开心了起来。因为不管发生什么,都有信秀和我在一起。
“我们以后也在一起,一直在一起吧。”轻易地说了大概不可以随意出口的禁句。
“……嗯。”却在忽闪的睫毛后面,漆黑眼瞳的注视中,得到了挟带幻惑鼓动的温柔回应。
“最近,和信秀相处得比以前融洽了吧。”吉田擦着额角的汗,在台阶上坐下来。
“哎?有这么明显吗?”我笑着拍球,抬手扣篮。
“氛围不一样了哦。”
“阿吉自己还不是,和你的伙伴们也都处得很好嘛。”
“我们人多势众嘛。”吉田开朗地笑道。
事务所的小辈艺人里面,我最喜欢的就是阿吉。阿吉所属的十三名成员的团队,确实因为人数最多,而有种团伙的架势。
男生们聚在一起总有种不同于女性团体的集体氛围,彼此有种不需要语言也可以意会的伙伴意气。
可能从小和他们长在一起的缘故,我对女孩子应该怎样、怎样一类的事,反而全无概念了。
“不高兴就吼出来,有麻烦就打架。打完之后哭了痛了,下次见面,照样还是好伙伴。”
阿吉的说法,让我有隐约地羡慕。因为我和信秀没法这样。可以彼此发脾气任性,但不可以真正争吵。
一旦遇到非要争吵才能解决的问题,大概就完蛋了。
——总是隐隐有这种感觉,所以我不想和信秀争执。
“呐,阿吉。”我低头绑紧鞋带,“要是我和信秀先出道,阿吉会不会生气。”
“不会的。”阿吉露出保证般的笑容,拍了拍我的背。
这样就好,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了。前辈们大都很宽厚,虽然特别注重所谓前后辈之间的礼仪,但还是蛮照顾我们的。后辈嘛——暂时没份说话。同辈之中……只要阿吉他们挺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就像为了证明我的想法实在天真一样,接到了正式的出道通知的几天后,和阿吉一起逛街买东西的我才返回宿舍,就听到一阵吵闹的喧哗。
“凭什么是你们先出道啊?”
“对啊,同辈里面你们最年轻了。”
我和阿吉打了个眼色,声音像来自一直与我们没什么交往的几个艺员。从走廊的拐角望过去,信秀冷冷地揣着口袋,斜靠在门框上。那个冷峭的样子我很少见到。
“有问题找社长说。”
“抬后台压人哦。”
“被别人压太久,所以才喜欢拿腔拿调吧。谁不知道你……”
难听的双关语,在我耳中自动消音。我只是望着信秀因紧握拳头而拧起青筋的手臂。
“不要——”几乎在开口的同时,信秀已经飞扑了上去。全是年轻人在的地方,很容易因为一点火星引发混乱的战局。“喂喂!都冷静一点!”
我跳来跳去地试图阻止。
“烦死人了。”
一个手肘猛然拐到我的眼睛上面,太阳穴蓦然眩晕。我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后背重重地磕在墙面,牙齿下意识地合闭咬破了嘴角,立刻尝到了腥咸的味道。
“秀树!”
吉田硬是冲入人群,用力抱起我。因为吉田的参战,吉田的队友也自然加入了我们这一边。
管理员的大婶跑去通知了住在宿舍最年长的前辈。
对方大骂了全部人之后,将这件事压制了下来。
“为什么不能说出去?他们打伤了秀树!”
信秀在房间里焦躁地走来走去。
“你们马上要出道了,让社长知道你们惹事不好。”吉田坐在床边,帮我换上新的冰手巾。
我用手巾压着被拳风扫破的眼角,痛得抽气,却含混地说:“对啊,没什么啦。这种小伤,只是有点肿而已。过几天就好了啊。”
可是信秀还是有种绝对无法平息的怒气。
“不要理他们啦。没有才能的人天生就会嫉妒有才能的人。”吉田笑着劝导信秀,“大家都不容易,都想出道,所以才会有这种纷争。”
最后这句让信秀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我知道的,他一向都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
当时我以为,这件事就会这样过去。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我非要去清洗被血弄脏了的衬衫。
“脏就脏了,你穿我的好了。”
“我才不要。”扁扁嘴,我干吗要穿他的衣服。
“那……我去洗好了,你还是躺着吧。”
“我……我才不要。”这一次是有点害羞,就算是搭档,也不想让信秀为我做这种事。
“都说没事了,只是挨了一拳而已。你挨的拳头才多呢。”
“我都没有被打到脸啊。”
“哼,那又不是你的技巧好,是因为你长得高。”
两个人夹着几句拌嘴,最后还是信秀陪我一起到洗衣间。洗衣房的灯泡像要坏了,一眨一眨地带着宛若身处水底的昏黄。狭小的空间里,后背紧贴着有湿度的墙壁,因为无事可做而相互看着对方脸肿肿的模样,不由得相视傻笑。
“有人来了……”
明明没有做任何坏事,却突然觉得有点心慌。
信秀拉住我的手臂,向为了让步局平整而把自动洗衣机往前推出一块因而空出的隙缝中躲去。
世界变得狭小了,狭小到只能容纳我与信秀两个人。
挺直的鼻子变得更加挺直、漆黑的眼睛变得越发深邃。忽然好想知道这双眼中所映出的“秀树”,又是怎样的存在呢。手腕被紧握着,信秀的发上传来清凉的幽香。让人觉得舒适,让人想要靠近。困倦似的把头搁在信秀的肩膀,玩弄着他那头已经垂过肩膀的长发。
“……所以说啊。”夹杂着笑声的谈话令我和信秀蓦然抬头。
“终于给了那小子一点教训。”
靠在洗衣间门前聊天的人,是宿舍里最年长的前辈。
“你也真够坏的,还跑去劝架训人,明明就是你教唆那几个小辈打他的。”
“出道之后就是敌人,是竞争者。看到就觉得不顺眼。”
“因为藤木信秀长得比你帅吧。”
“帅有个屁用。”
搭在我手腕上的手指,指腹变得更加冰冷。我因不可置信而瞪大的眼睛,也充满了动摇的神情。
平常一本正经的前辈,以前还算是疼爱我的前辈,看起来爽朗又正直的前辈,竟然是他让人去打信秀?
我简直拒绝相信有这种事,可它偏偏已经无法拒绝的发生在我眼前。
就好像我曾经天真幼稚地认为,加入演艺圈是个好玩又有趣的打工游戏,却在之后成为拯救我家人的生存手段。
“混、混蛋……”
被打了一点也不要紧。我和信秀都有可以忍耐疼痛的坚强。可是,我们都很讨厌信任感被欺骗。
这一次来不及阻拦,也一点都不想阻拦了。
我看着信秀的拳头打上了前辈的脸,打掉那个洋溢着虚伪温情的笑颜。
我感到害怕,不知道谁是可以相信的人,谁不是可以相信的人。就连吉田是否真的站在我这边,突然也再也没有自信了。
我能相信的人只有信秀。
我想相信的人只有信秀。
我才不管和信秀打架的人究竟是前辈还是同辈。欺负信秀的话,就算是全世界也想要与他们为敌。
所以……我也加入了战局。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打架呢。
结果就是……
“出道取消。”
一直在我眼中是搞笑派的社长的脸,这一次严肃得让我想要哭泣。
“不是我们的错。”不服气地说着。
“男人需要的是忍耐力。连这点毅力都没有,怎么可以出道。”社长的回答,似乎是在说,真相怎样并不重要。
幼稚的我,找不到反驳的借口。而信秀的表情,却受到很大的冲击。
“你们太受宠爱了,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
太受宠爱了吗?
眼泪终于掉出来了。
被工作人员骂、被前辈打、辛苦地奔波在学校和事务所之间,虽然家在东京,却连回去的工夫都没有。不停地做这做那,就算累了,也常常被前辈们支使着买东西。在电视台的公用休息室里,有时没有位子只能站着。忍受着化妆师粗暴的化妆手法,还被抱怨说为什么长着青春痘。不管看到什么人都得微笑,很累很累也要做出清爽的表情。
这样的我们……还是太受宠爱了吗?
我哭着被信秀拥入了怀里。
“傻瓜……别哭了。”
“可是,出不了道了……”
“傻瓜,又不是永远不让我们出道,社长只是暂时延迟了日期,让我们反省而已。”
“可是……”我哭得很伤心。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么难过,就是无法停止这个泪水。
微凉的手指抚摸着我的脸,从颤抖的眼睑,到凝聚着眼泪的微翘的下巴,最后安抚一样落在我的肩背,像抱着年幼的孩子一样反复轻轻拍打。
十七岁的藤木信秀,就像要发下誓约般地郑重承诺:“……以后再也不冲动了。以后,会保护秀树,再也不做害你难过的事了。”
为什么我要由你来保护啊?
觉得不服气,却又觉得肯有人对我说这种话,有点隐隐的害臊和开心。
虽然委屈,我却并不后悔。我想要打那个讨厌的前辈,因为他说了过分的事,他说信秀的坏话,不可以原谅……
信秀是我的搭档。
信秀是我的伙伴。
就好像是我的一部分那样。没有办法很好地总结这样的感情,就好像因为一直以来站在我身边的人都是他,而不需要有任何选择任何犹豫就可以付出那样。向他要求疲惫时让我依靠的肩膀,我也给他同样坚强的支持。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任何事,就算挨骂,接受惩罚,也是两个人,始终是两个人。
——就像共命运的珊瑚虫那样。
正文 第四章
坦诚并不一定会得到相应的回报。
真实的想法可能被误解扭曲中伤。
谁也不是一开始就以恶意的目光衡量他人。
已经分不清是谁让我们学会说谎。
镜中黝黑的瞳仁。
倒映着嘲弄微笑的脸庞。
以彼之美好攻击彼之美好。
用同等纯粹的爱做相互唾弃的伤害。
十八岁的夏天,信秀得到出演电视剧的机会。
“就算出演了连续剧,也不一定会出道。”
单手撑颔斜靠在床上,并不怎么兴奋的他,似乎为着某些事在烦恼。
“又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每次看到靠一部剧集就火到人尽皆知却还是要在事务所中规中矩地当伴舞的前辈,就想说为什么不干脆退出、去做演员好了。”
“嘘。”我转过身,趴在对面的床上冲他竖指封唇,“被听到可就惨了。”
“反正我只对你一个人说。”
“好歹都是机会哦。”我拼命鼓励他说,“只要信秀红起来,连带这个我也会跟着沾光嘛。到时候就有可能一起出道了哦。”虽然我心里也没什么底气。事务所的人才层出不穷,有时觉得自己和信秀都已经被放弃掉了。
“我当然还是会努力的。”就像不愿让我太过担心一样,信秀笑了。
光洁的额角与洁白的牙齿黝黑的眼眸挺直的鼻骨,充满健康清爽的气息。小时候比我更像女孩子的家伙,已经拥有了男子气概的面影。如果我是导演,也会认定他非常适合剧中那个一心想要保护爱人的角色。
“到了这个年纪,不想再继续住宿舍。”
“嗯,有种很没出息的感觉啊。”我附和。
“一起吗?”
“嗯?”我不解地发出鼻音。
“秀树和我,一起搬出去住怎么样?”亮晶晶的眼眸笔直的注视,是非常认真地在说。
“自己租房子……没有那么多的经费考虑。”我犹豫,虽然和信秀不是普通定义上的朋友,但还是有不想说的事。
比起遇到倒霉事就唠叨没完逢人倾诉的类型,我更欣赏即使不幸也会努力微笑的人。
把家里的经济状况告诉信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反而给伙伴增加了无谓的心理负担。
这是我一个人的事。
是我最好自己解决的问题。
“我们合租的话,房费可以减半哦。”
“还是不要。”我抗拒,“那和现在完全没有不同嘛。”
信秀微微皱眉,“说得也是。”
这个话题没有继续下去,接下来的几天,信秀开始拍戏,而我负责教新进事务所的小师弟们跳舞,彼此的时间被错开,等我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正式碰面。
一个人睡在宿舍,总有种不安稳的感觉。
走廊上偶尔有年幼的小孩子们跑来跑去的声音,会错觉那是更年轻时候的我们。但仔细想想,那时的我,却又从来没和信秀一起肆意地玩乐过。
索性收拾衣服,回家去住。
一推门,便在玄关目击到冲击性的一幕。
背影纤丽的姐姐和我不认识的青年深情拥抱,听到我开门的声音才红着脸分开。
“是……弟弟对吧。你好、你好。”带着尴尬笑容的男子无措地点头,被姐姐从背后推了一把才不好意思地出门。
“哗,你男朋友啊。”我愕然地向外指指,“老妈不在家?你好胆大。”
“他本来就要走了嘛。来个临别的拥吻有什么不对。”说得理直气壮,姐姐的脸还是全都红了。
“看不出你这么辣。”我一边脱鞋,一边连连摇头。
“秀丽……”姐姐拍了拍沙发上的小坐垫,看起来有点神魂不守的样子。我挂好外衣坐上去,盘腿弯背等着听姐姐的恋爱故事。
“那是什么姿势啊。”变得越来越有女人味儿的姐姐蹙起眉头。
“哎?”我挑挑眉,低头看看,袜子没破,那还有什么问题,“大家全是这样坐啊。”在宿舍闲得没事,我都跑去和吉田他们玩扑克,那些人的坐姿比我更烂呢。
“你这样比较有问题吧,你是女生啊。”
“你不提我都快忘了呢。”我随便地靠在沙发上,就着抱住手臂的动作抓了抓右手肘。
“头发这么短!”
“因为另一个留得太长了,想寻找一种反差效果。”我解释,“这样拍照好看。”
“手臂这么硬!”
“练习后空翻练的。”
“皮肤粗糙!”
“睡眠不足嘛。”
“黑眼圈!”
“你当我是视觉系VR就好了嘛。”
“ZANZAN不像女生!”
“像就麻烦了……”我叨咕。
“嗯!”她瞪眼。
“拜托,老姐,我入社时和社长签了十年契约,说好冒充美少年的嘛。虽然和一开始约定的不同,混到现在也没有出道。但好歹人家每月支付我薪水,让我赚钱养家。”其实我知道姐姐的意思,她大学毕业有份OL工作,觉得可以靠她来养家,不想我继续辛苦。但姐姐还是太天真了。不说别的,如果一切全都靠她,首先就没有哪个男人敢来追她了,谁要背负一个属于女朋友的家庭责任啊。
“以前因为你还小,觉得好玩才无所谓。现在你都快十八岁了耶,姐姐呢,还是希望你能考大学,脱离那个不正常的环境。”
“演艺界怎么不正常了?”
“至少你这种尴尬的身份就不正常。我觉得那个社长也一定在后悔了,所以才不安排你出道吧。毕竟再怎么拥有所谓的‘少年之美’,你终究是个女性。以后越长大,模样就越会改变的。”
“等他正式辞退我的时候,我就会听你的话。”至少现在,他还愿意付我薪水。何况那时候,我也可以在事务所内部找到工作。不是我吹嘘,但凡跳舞、唱歌、管理小师弟、帮忙作造型……这些业内事物没有什么是我不会做的。暑假期间我还去考了化妆师的资格认定,当个幕后工作人员,绰绰有余。姐姐没必要为我将来的前途操心。
“秀丽,你不要固执了。”
“叫我秀树吧。”我皱眉,曾经一度属于我的名字,已经沾染了陌生的气息。
“姐姐全是为你好哦。”
我当然知道。
“其实……姐姐一直觉得很对不起秀丽。”
我“刷”地抬起眼皮。
姐姐坐在对面,双手交握不停地揉搓。
“我愧为长女……却一直依靠秀丽,所以现在想要补偿,希望秀丽能更任性地生活。”
“姐姐……”我放下手臂,正经地告诉她,“我一直都过得很开心,完全没有姐姐所想过的不幸福的事。真的。”
“虽然你这样讲……”
“我想当个明星呢。”我微笑截断她的话,“偶像艺人耶,听起来就觉得好炫。”
“那也不用以这样的……”
“这是机会呢。”我揽住她的肩,握拳一挥道,“以后红了的话,告诉大家我是女孩子也无所谓了。”我说着谎言,事实上我也许根本没有出道机会。即使有,也永远不可能在以男性偶像身份出道后再宣布自己是女性的事实。即使短暂地取得成就,也终究必须早早面对销声匿迹的隐退,所以我才会去学习幕后人员应该掌握的知识,但我不能这样告诉在自责的姐姐。
“我一直都很幸福。”真诚地看着她的眼睛,用微笑满满的表情加强肯定。然后我开始觉得,其实这并不全是谎言。
“秀丽……”她为难地看着我,吸了口气后说,“其实姐姐快要结婚了。”
“和刚才那个男的吗?”我并不意外,姐姐是个思想还蛮传统的女性,发展到在家门口搂搂抱抱的程度意味着一定交往了很久。
“他会去关西赴任。”
“……要带着姐姐去?”我试探。
“我们商量好了,会带妈妈一起走。”
“不不。”我摇头,“妈妈有我来照顾。”姐姐该有自己的人生。
“别傻了,你根本照顾不了妈妈。你太忙了,她会很寂寞。”
我被一语中的。
“所以,所以姐姐希望你能去考大学。至少这样,我可以放心一点。”
“你带妈妈一起过去,你先生恐怕会不高兴吧。”我嗫嚅着,将话题带往别处。
“他很早就失去父母,非常理解我的感情。再说妈妈也很喜欢他……”
姐姐说着的全是我不了解的事。我回来得太少了,一年也和她们见不了几面,真难想象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
老实说,有点意志消沉。有点略微被打击到了,虽然我想要努力,让妈妈过上好一点的生活,但其实没有我也没关系,妈妈和姐姐可以找到属于她们的位置。这种心情……有点像贫苦人家的长子,在操劳半生把弟妹们都抚养成人后,突然发觉他已经找不到生存意义的感觉呢。真可怕。
“……所以那样一来,就变成秀丽一个人留在东京了!”
姐姐的结束语把我从跑远的思绪中拉回。
看着姐姐担心的面庞,虽然心里浮起淡淡的难过,却出奇的冷静,并有一种接近残酷的淡漠。想着:其实没有什么差别嘛。
和我最接近的人,早就不是姐姐和母亲。
“没关系,我已经是大人了,独立生活是早晚的问题嘛。”哈哈笑着,最近擅长这样的表演。说着:快要结婚了,那下次叫他姐夫没问题吧。
然后装作想起还有工作要做的样子,提起鞋跟,把手插入衣袋,一蹦一跳地在姐姐担心的目光中背离。
“你回来了?”
推开宿舍的门,意外地听到熟悉的声音。
坐在床上的人捧着剧本抬起头,长到背脊的黑发、浓黑如墨的眼瞳,最普通不过的问候,却令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放松。
“嗯。”于是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直接飞扑到他的背上,“去吃火锅吧!信秀!”
“夏天吃火锅?开什么玩笑。”他有点愕然又宠溺地笑了。
“就是想吃嘛,你请客好不好?”我仰起脸来撒娇。
“为什么总是我请客?”
“宿舍垃圾都是我一个人在倒嘛。”
“真是没办法。”
说着没办法,却唇角微漾,露出最美丽的笑颜。提起放在桌上的钥匙圈,他自然地把手搭在我肩上。
坐在信秀的摩托后面,在飞驰中感受夏日之风拂面残留如被抚摸的温柔。
“拍戏有趣吗?”
“和平常一样。”
“但是剧情很好玩啊。”
“你又知道啦。”
“你不是让吉田帮你对台词来着吗?”
“那家伙……什么都往外说。”
“和我说有什么关系。”
“……喂,开过去了。”
“嗯?什么东西开过去了。”
“烤肉店。”他闷闷道,“刚才拐过弯了。”
“笨蛋!”我向他飞去一记手肘拳。
父亲离开了,母亲和姐姐也马上要搬走了。但是我知道,世界上有一个人,绝对不会离开我。因为他是我的伙伴、我的拍档、我的相方。他所存在的位置将理所当然固定在我身旁。
不是亲人也没关系。
不是朋友也没关系。
不住在一起也无所谓。
反正只要张开双臂,彼此就一定都在能被对方碰触到的距离。
齐耳的刘海,修剪得细细密密覆盖着额角,毛茸茸质感的头发以及一双明亮的杏仁眼,与信秀饰演对手戏的女优,长着一张讨喜的猫咪般的脸。
第一次见到,就觉得很喜欢。
她叫大野雪,是偶像身份的女演员。年纪相似的缘故,只是去片场探了几次信秀的班,很快和她便也熟络起来。
“这是我的相方。”信秀介绍我。
“我知道哦。”拥有俏丽眼眸的少女露出可爱温煦的微笑,穿着戏中深蓝色的制服天真地背手说道,“我有看过你们一起拍的广告。”
“我也看过雪小姐的写真集哦。”我在一边插嘴。
“哎?”她诧异地微微睁大眼睛,“你有买过?”
“呃……”我的舌头打了个突,察觉到信秀在一旁开始忍笑。年轻女优的清凉写真在宿舍都是被传来传去地看……这种话当着本人说出来,就实在太失礼了。
“哈哈,下次送你好了。”
好在大野雪并不是习惯促狭别人的那种类型,眯眼笑着拍拍我的肩,自说自话地帮我解围。
“真可爱呢。”
回去的路上,忍不住和信秀聊了大野的话题。
“是吗?”信秀看了我一眼,“……还好吧,普通的程度不是吗?”
“相当爽快啊。”
“你这个评判女性的标准绝对有问题。”
就算信秀这么说,我也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
因为顶着偶像的招牌,又是来自首一首二清一色男班的偶像事务所。平常在工作中遇到与女性艺人合作的机会,总能或多或少得到一些好感类的暗示。
那种故作可爱的模样,在同样也是女孩子的我眼中,只能产生很恶心的想法。相反,拥有独立风格的女性,就会比较易于赢得我的好感。
“个性那么利落的女孩子,现在很少见了。”
“这样啊。”信秀迷惑地抓抓头发,“反正我不懂女人的事。”
后来回想,也觉得那个时期的自己有点奇怪。竟然莫名地对大野雪产生了憧憬的向往,就像小学妹在学校里猛地撞到了长着符合自己理想面孔的学姐,而进而有了追随的感情。
我虽然还没有到那个程度,却真的想要和她成为朋友呢。
“和我在一起还不够?”
对于信秀这种白痴提问,我只能用力翻起白眼。
我想要的是朋友呢。
而信秀是特殊的,是超出朋友定位的存在,是我不能缺少相互倚赖的另外一半。吉田虽然是朋友,但毕竟是个男的啊。
懊恼地醒悟,我想得到的其实是“手帕交”呢。
“秀树、秀树!过来打牌啦。”
“才不要。”
被同宿舍的同辈招呼去玩乐,会直觉皱眉甩上门。是进入青春期还是逆反期的缘故啊?看到衣衫不整打赤膊的男生就觉得很讨厌。
“你的人际关系会变差哦。”
至少在服装方面从来都是打理得整整齐齐的信秀,相比之下还算可爱地抱着枕头一边补眠一边随口吐槽。
“再怎样也比你强。”我用运动鞋半踩着床边,有点沮丧地照着手中的镜子。
唔,如果当年在街上遇到的人不是社长,而是星探就好了。说不定我也可以像大野雪那样以女演员的身份出道呢。
想要拥有像她那样微翘的鼻子,扑闪如小扇的睫毛,灿烂的笑容和毫不做作的举动。
“脸上长青春痘了吗?”
推门而入的吉田,看到捧着镜子的我,开口就是这样毫无情调的开场语。
“呼……”我垮下双肩,在这个全是男生的环境里,我如社长期待的越来越有男子气概,都快忘记了怎样才是可爱的女孩。
“下次敲门好不好?”我瞪他一记。
“秀树怎么了?”吉田的视线越过我,好奇地问向半入梦乡的那家伙。
“他生理期啦。”信秀咭咭笑着扔了个枕头。
“……你们两个笨蛋。”
我也只好握拳无言。
随后的几天,我因为没有什么工作,常常去信秀的片场。
“喂,作业自己做。”把他的功课连同书本递上,我找了个可以坐下的地方,反身跨坐摇着椅背。
“太忙了嘛。”他挑挑为了拍戏而拔得细细的又涂成棕红色的眉。
“你哦……完全是在混毕业。”
信秀从来没有把精力投入到他的学业上,或许是从小进入演艺圈的缘故,他觉得学校对他来说才是标准的异世界。即使和同龄的同学聊天,也完全没有相同的话题。
“你真的……不想考大学吗?”
“没时间上啦。”
太阳光把露天的场景映照得闪闪发亮,不知道现场搭建的场景用的都是哪些材料,总觉得格外刺目。
穿着泡泡袜的女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片场周围,观看拍摄的情况。彼此相望,都觉得相互是诡异又陌生的风景。信秀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穿着雪白的长款西装,黑色的头发在脑后系成一束,修长的手指搭在微曲的膝上有些桀骜地看着太阳的方向。
说不清为什么,这样的信秀,会让我的心泛起微妙的痛感。
他也只有十八岁啊。
应该是和外面那个世界,站在不远处女孩子身旁的男生一样,只知道消耗青春的青涩少年,而不是现在这样,像为了被观赏而存在。
“哎?秀树又来探班了吗?和信秀的感情很好哦。”只是声音传来,就已经带来清凉感的少女,微笑着走了过来。
“雪小姐。”我站起身。
“哈,不用这么客气,叫我雪就可以了。信秀都是直接叫我大野雪呢。”
“这家伙太不懂客气了。”我装作打上信秀的头。
大野雪今天打扮得非常可爱,为了衬合有点复古意味的昭和时代的故事,穿着浅红色的女学生装,就像漫画里走出的少女。
“学校不忙吗?”她含笑招呼,“那有空可以一起去玩了呢。”
“因为快放假了的缘故。”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到出去玩,好像加入事务所后都没有这种经历了。”变成好像土包子一样,就连该玩什么也全无概念。
“既然如此,等下就一起去滑旱冰好了呀。”大野雪双眼一亮地拍掌提议。
“不要。”信秀直觉反驳,“腿好痛、腰好酸,你们真是太有精力了。”
“喂喂。”我忍不住吐他的槽,“你哦,拿出点年轻人的样子嘛。有点元气好不好,天天就只知道睡、睡、睡!”
“哈,你们感情真的很好呢。”大野雪笑出声来。
“哪有……啦。”我小声地说着,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
结果那天,信秀还是没有去。
变成我和大野雪两个人的约会。
一来人家是工作方面的前辈,二来我真的很喜欢雪小姐直话直话飒爽明丽的风格,三来大概就是……我很渴望能和女孩子偶尔在一起玩。
虽然没有办法像街面上的女学生们那样手挽着手亲密地照大头贴。但单是和女生在一起的这个事实,就足以让我觉得好高兴。
女孩子的手,软软的,教我滑冰时细腻又温柔的样子,即使是朋友中最斯文的阿吉也根本没法相比。
平常和男生们在一起时总有一种奇妙的只存于我一个人心中的隔阂,也飞快地消失了。我真的很开心能和雪小姐成为朋友。
“秀树好可爱呢。”扶住冰场的围栏,大野雪弯眸笑眼地看我。
“哪有啊。”我习惯地低了低头,“事务所里比我长得可爱的小男生,不知道有多少。”这可不是假话呢,和他们相比,我连个长相中性都算不上,完全就像个元气型的阳光少年。
“那种病态美我可不欣赏。”
“HOHO,这个当着我说没关系吗?会被听成是意有所指哦。”
“没关系,我相信秀树。”大野雪笑着捋起耳边的秀发。那个反射在灿晶眼眸里的温暖让我心中一涩的险些吐露不该告诉任何一个第三者的秘密。
心里好难过、好难过的。
大野雪相信我,而我却半欺骗着她。
虽然没有主动说过任何谎言,但单方面被信任,却对对方隐瞒自己真实性别的事,却让我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
“能和雪小姐成为朋友吗?”小小声地说着,心里真的有这样的渴望。
“当然啦。”得到了带着甜美笑颜的回复,让我失落的心情也瞬间再度飞升。
和小雪一起逛街,一起拍照,一起买东西,帮她挑衣服。她会惊讶地说我很了解女孩子的眼光,有时还会无防备地拍拍我的手臂。
全是些不经意的小事,却让我产生自己有了手帕交的错觉。我忘记了在别人眼中这是一个少年与少女的约会,只沉浸在能令自己完全放松的交往里。
直到杂志上刊出我与大野、大野与信秀、还有我们三人相处时的照片……才猛地回过神来,注意到这个现实的世界。
第一张照片是我和大野在溜冰场。
双手握住身后扶栏的大野背对着镜头,而站在对面保持低头动作的我,看上去就像在亲吻她一样。
第二张是在不知道是哪里的街道,大野挽着信秀的手臂,从侧面看起来好像亲密的情侣。
第三张就是我去探班的那次,站在中间的大野,分立两旁的我与信秀,各自带着微妙的表情。
杂志的标题很有耸动的噱头:偶像女优的三角关系、尚未正式出道即将破裂的问题团体。
后面甚至还有采访大野的感言……
“我和她只是朋友。”
我只能委屈地这样向社长解释。
“那是在片场周边,她非要让我陪她去买东西。”信秀的脸色无比难看。
我和信秀还没有发过唱片,所以不能算是正式出道。但信秀近来因为电视剧集的缘故,已经拥有了许多支持者。就算这样,我还是不敢相信,会有人利用像我们这种新人团体来炒作新闻……
“大野雪一直在备受演技方面的批判!现在人望更是跌到烂!她根本是在利用你们搏出位,你们到底懂不懂自己是干什么的。一点自我保护的意识都没有!”
经纪人的怒喝让信秀当场冷哼,而我则是一种被冰水灌顶的感觉。
“怎么会呢……”我呆呆地说,那些善意的微笑,那些爽气的举止,那些让我窝心的友情,都只是赤裸裸的利用和刻意炒作吗?
“也许,她也只是受害者。”忍不住,替那个我心中的小雪,辩驳起来。就像不允许别人破坏我认定美好的事物。
“别傻了,她后来还约我去旅馆呢。”信秀不屑似的瞟着左边,“当然我拒绝了。后来知道她有问题,就都躲她远远的。”“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有让你别和她在一起,但是你都不肯听。”信秀放轻音量,垂下眼眸看脚面。
我觉得既懊恼又愤怒,但最多的还是悲伤。
那是付出了信赖却被践踏的感情。
“下次见到她,一定给她好看。”拍拍我的肩,信秀就像保证似的说道,扬起了精悍的眉梢。
经纪人忙不迭地阻止:“算了、算了!这事到此为止!你们可千万别再惹上她了哦。”
“嗯,我知道了。”不快地点头,信秀用力握着我的手指。
我不安地抬眸看他,这下子又闯祸了,出道的事又要延迟了……
“我决定了,你们出道吧!”
办公桌后面的社长忽如其来的宣言,让我和信秀忍不住同时回头。
“她利用你们,你们也可以利用她。立刻召开记者会澄清此事!同时宣布出道的消息!”
在我有生以来,初次的记者会上。既不温馨,也没有未来充满光明的那种期待感。剑拔弩张的攻诘、端出受害者的面孔,耳畔是事务所发言人好像不会停止的滔滔不绝,眼前是哗啦哗啦闪成一片令我无法再看清这个世界的闪光灯。
在那喧嚣得宛若静止的世界里。
只有握住我手腕的信秀,成为唯一的真实。
大野雪,我出道前的最后一课。
“难道再也不能无条件地相信任何人了吗?”我抬起不安的脸庞,有些受伤地望向信秀。
“你有可以毫不怀疑的人啊,那就是我。”他的五指收紧,挑起一边的嘴角,带有一点占有欲却又孩子气地笑了。
所谓的“相方”,就是“彼此的那个人”。
对彼此而言,都绝对唯一的那个人。
正文 第五章
发行了第一张唱片,出道了。
事务所为我们配备了专属的经纪人、保姆,同时也从算是预备军大本营的合宿地搬了出来。
“秀树要和家人一起住吧。”信秀这么问着。
他一直不知道我家人搬回关西的事。嚅动着嘴皮,终于还是没有说,这是我个人的事,没有理由告诉信秀。我的心……好像在迟疑着害怕什么似的,不想告诉信秀我要一个人开始生活。
“信秀呢?”装作抓弄脸颊的样子,避开他的眼神,我把话题抛回给他。
“当然是自己住。”信秀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
我没有问过有关信秀家庭的事,虽然一起生活了四五年,还是有从来没有聊过的话题。
“哦,那你要小心哦。”只能这样说。
“傻瓜,每天都会见面呢。”信秀笑了。
是的,只是居住地改变罢了。我们是同一个组合的成员,在工作的地方,每天都可以见到。我也这样对自己说着,刻意想要忽视变成一个人生活的不安。
将四壁空空的房间,刷成温暖的奶白色。
睡在靠近一侧墙壁的床上,总觉得另一边也应该还有一个人。两个人的时候,有各种不自由不方便,看到信秀还会觉得有点厌烦。
分开居住后,才发觉是这么不习惯。
“那就和信秀一起租房子不就好了?”吉田不解地问我。
“那和住宿舍就完全没有区别了。”我小声地抱怨。却又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我想在自己和信秀之间,划出一条界限。
虽然是相互依赖的两个人,但还是要保有自我的空间。
总觉得有点害怕。
即使在后台的化妆室里,也能感觉信秀在看我。
“你看我干什么?”瞪着眼睛问过去。
“看又怎么了?”他理直气壮地顶回来。
“两个人又吵起来了。”造型师在一旁笑着,和化妆师商量着下一场的服饰搭配。
觉得困扰。
莫名其妙的困扰。
分开住后,信秀变得更加缠人。
不管我在哪里,他一定紧挨着我坐。就算我一个人接受访问,他也要不安分地在一边晃来晃去。
变得比以前更爱恶作剧,会在我专心背歌词的时候,出其不意地凑到耳边“吼”地模仿怪兽。
就算用力瞪他,也只能得到一脸得意的孩子气微笑。
“做两个人的电声乐团好不好?我弹吉他,你弹键盘,那样看起来比单纯的跳舞唱歌要炫。”偶尔,还突然在休息室里抬起半埋在彩页杂志中的头,无比认真地发表他做梦一样的计划宣言。
“现在学……会不会太晚了点。”我们是偶像啊,唱歌跳舞就可以了呢。变成二人乐队的模式,又不一定会被公司接纳。
“人生不是有一百年吗?”他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即是说,我们的时间还很宽限。
“我可没有想到要做那么长久哦。”我和信秀不同,进入演艺界也好,现在的偶像身份也好,都根本是没有未来可言暂借来的时间。
我一直非常清楚这一点。
“什么嘛。”他板起明明很有男子气概却总是露出孩子气表情的脸,“你不想一直和我一起发展吗?”
“不是那个意思。”
我啊,最多再五年,终究是会退出的哦。为了那时的生活考虑,除了现在要拼命赚钱之外,最好多学一些其他有用的生存技能。
“那就一起学乐器嘛。”
“那……好吧。”
明明有更该学习的东西才对,即使是念个函授大学、考个会计执照什么的,也比学根本在将来用不到的音乐要有用。但是对上信秀的眼睛,就只能心虚地答应了。
就像催眠那样,信秀不停在耳边说着他各种有关未来的计划。总是听着他的声音,渐渐地,就把他口中的未来,当成了我们两个人的未来。
不想去想自己是一个“限时偶像”。
想要尽情地融入信秀的梦中,想要暂时和他怀抱同样的梦想。
用第一张唱片拿到的红利,给自己买了一架钢琴。
因此放弃了其他准备好的购买计划。厚着脸皮,请吉田教我弹吉他。在事务所看到前辈们,总是两眼放光地拉着信秀一起冲上去。
“两个人都拼命努力呢。”
得到了这样的评价,不好意思地有点羞赧地笑了。其实我,有一个很渺小很自私很没用的想法……我很害怕被信秀一个人远远落下。
信秀有的才华,我都想拥有。
信秀付出一倍时间努力的话,我就要用双倍的时间超越他。
只有我比信秀更强,我们之间才能保有一个稳定的平衡,我们才可以这样一直、一直并肩站立。
“秀&秀?”
在网络上看到了女孩子们在谈论我与信秀的组合。
“我比较喜欢浅仓秀树。很开朗活泼的美少年哦。”
“可是藤木信秀要更帅吧。眼神锐利,好漂亮呢。”
“什么嘛,明明是秀树比较会唱歌,笑起来又可爱。藤木信秀只会耍帅而已。”
“可是信秀的演技比较好啊。身材又棒,像模特。”
“他那种阴冷冷的感觉不讨喜啦。我们就是支持秀树的那派哦!”
唔……好像我和信秀各自拥有不同的支持群体。但至少在这个阶段,总觉得喜欢我的人要更多一点。
只是这样浮浅的小事,却能让我感觉略略的心安。
信秀的优点只有我知道就好了。而卑劣地希望自己能比信秀更优秀的理由,好像……是只有这样,才能理所当然地站在他身旁。
因为……我绝对不会先行抛离信秀的。
但如果状况相反,我却没有同样不被舍弃的自信。
不敢相信他的自己,这个渺小的让我觉得悲伤的自己,变得陌生了。
无法正视信秀的脸,那个对我从来都坦诚的笑颜,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回应。
“秀树,是不是和信秀发生了什么矛盾?”
经纪人小心地试探着我。
“没有啊。”
“哦,那你要注意一点哦。双人组合很容易被传不和的传言,特别发展不太均衡的阶段,很微妙呢。”
经纪人委婉地提点着我。
最近,出演了多个广告的我,确实暂时在锋头上压倒了信秀。而专心在音乐领域深入学习的信秀自己,其实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
“采访的时候也好,一起演出的时候也好,偶尔也要对信秀笑笑,要表现感情很好的样子嘛。”
对于这样的要求,我实在无法做到。
和信秀在一起,竟然觉得紧张。隔着皮肤、隔着演出服,好像也能听到自体侧传出的另一人心脏跳动的声响。
信秀抬头看我的话,我即使不转身也能察觉。
信秀做出的舞步,不需要看他也能同时回应相同的动作。
我们很默契,也没有过吵架。那么究竟为什么,以往亲密如连体婴的他,会突然让我感觉很不自在,我开始变得总想回避他?
想要在一起,又想要暂时逃离。我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就一头逃入了电视剧拍摄的辛苦周期。
信秀参与了第二张专辑的制作,变得开始忙碌。我也在专心拍摄中,除了几个固定节目的演出,突然变得很少见得到面。
莫名的心情低落。连参演电视剧的其他演员,都看出我变得瘦削了。
“是不是不喜欢吃便当啊。年轻的IDOL失去了元气可不行呦。”被剧中负责饰演父亲的老前辈这样一说,我只能笑着大口吃饭了。
“总有几天是那种没有胃口的时候,不勉强自己也没关系。”饰演剧中朋友的年轻人温和地冲我笑了。
我对这个演员很有好感,以前在其他剧组也和他有过短暂的合作。他瘦削且高,有双大大的骨节分明的手。
“以前在家具公司做事。天天搬家具什么的,就变成这样了。”有次有合作的女优笑他的手很像农人,他就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毫不在意地谈起辛苦的过去。
对于自己不好的部分,我总是躲躲藏藏地想把这些缺点都隐藏起来,永远不想让别人察觉,自己也有丑陋和差劲的部分。
所以,对于能用大大方方的笑容,谈起曾经落魄的高桥,产生了向往。
“高桥先生也很年轻呢。”
“啊,虽然我是二十岁,但入行时间比你晚,不用叫我先生什么的,就直接叫我高桥吧。”温醇的表情,俊雅的微笑。拍戏的空当时间,两个人总是默默地一起坐在角落里。
变得喜欢这样的感觉,和高桥在一起觉得心安。
“虽然想过要上大学,但那时候家里真是困难。只好先工作了,结果竟然进入了演艺圈,人生总是不可预料呢。”
“是啊,不断地发生着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有时会想,是只有我才遇到了这么多事,还是每个人的人生都这样呢。”
不可思议的,两个人连这样会把气氛变低的对话,也可以持续很久。总觉得看似爱热闹的自己,在性格里和安静的高桥有着某个可以重合的部分。
“两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剧中的女主角揶揄着我们,“你们可是‘情敌’耶。”
“那是在剧中哦。”我故意搭上高桥的手臂,“我们可是已经成为好朋友了呢。”
高桥温和地看着我,配合地微笑着。衣领上传来淡淡的让神经也能放松的轻柔香气,头自然地想要搭到他的肩膀上,会在聊天时亲密地对他撒娇。
甚至平常不拍戏的时候,还会约好了一起出去买东西。
渐渐地……大家都知道了演技派的实力演员高桥吾郎是偶像浅仓秀树的亲友。
连信秀都没被允许进入的我的房间,也让他进来了。亲手做饭给他吃,带他去我熟悉的有趣的店里玩,他也推荐他喜欢的书给我看,也有反过来邀请我去他家做客,彼此在对方的节目中做嘉宾。不必分前辈后辈,完全无拘无束地对待对方,就像平常的人对待自己非演艺圈内的朋友,是一样的。
不管偶像、艺人……大家终究都是普通人。
会在某个地方,碰到合得来的人,对喜欢的对象,就会变得温柔。
我也是这样,不觉得有任何奇怪。
“两个人太好了呦。”
“好像有点可疑哦。”
和高桥并肩走在电视台的走廊上,关系熟悉的女优们开起了玩笑,用手比出心形的形状,对着我们吐完舌头立刻逃回到专属休息室。
“现在的新人真是无礼呢。”我困扰地笑笑。我和信秀刚入行时,可不敢随便开前辈的玩笑。
“不过被这么说,我倒有点高兴呢。”手插在裤袋里,保持这样的姿势,高桥转头看着我。
俊秀的面孔上荡漾着清风般的笑容,他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开口说:“很喜欢秀树呢。”
“哎?我……我当然也喜欢吾郎啊。”
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说得也是,不然就不会成为朋友了。”
“哈哈,当然啦。”
“可是呢……”按了按戴在头顶颇为时尚的圆帽,他小声嘀咕,“有时觉得和秀树你结婚也完全可以呢。”
“你在说什么啊。”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喜欢你啊。”高桥一脸难为情的样子,却并不回避地看着我,“想要和你交往,在一起就觉得开心。如果这个是朋友的感情,那么就是吧。但即使被说成是扭曲的情感,我也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对。朋友间的感觉,和恋人间的感觉,到底区别在哪里呢。”
因为他皱着眉头问得如此认真,害我也只好努力思考起来。
“应该是……会不会心动的差别吧。”
“那么,我喜欢秀树呢。”
“会心动?”
“会心动。看到你在拍摄现场的睡颜会心动呢;一起逛街时看到有趣的事,一瞬间笑起来的样子,会心动呢;像现在这样怔怔地看着我,即使听到我说超越一般人认定的常规的话语,也并不害怕的样子,会心动呢。”他像在破解数学题那样,罗列着复杂的公式,“好想和你谈恋爱呢。”
最后,却得出了无比简单的答案。
“你今天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和信秀在录音室碰面,高大的他正微弯着头避开低矮的门框。
“困嘛……”我揉了揉眼圈,底气不足地躲避信秀的视线。
“发生了什么吗?”他一屁股在我身边坐了下来,雪白的西裤因双腿的交叠在眼前折叠出白色细线。
“有点坐相。”我蹙眉说着,伸手拍上他的膝盖。
他不甚在意地任由我帮他把衣服弄平整,依旧保持着适才的姿势歪头看着我。
“如果有麻烦的事,可以和我说哦。”
虽然信秀这样讲,但涉及到我个人感情的事,又怎么好拿出来讨论呢。和信秀有交集的空间,应该被限定在工作中才对。
难道要我告诉他说,我在烦恼要不要向吾郎坦白,我是女生的事吗?
如果告诉吾郎,我是女孩子,两个人马上就可以进入交往阶段了吧。即使我会因此退出演艺圈,相信吾郎也有能力养我。
他在各方面也与我兴趣相投。
就像他说的那样,在一起玩乐我也常常都觉得很开心。说不定,正是奔向幸福的机会啊。
“怎么了?”身畔低沉的音色,让我猛地从自我心事中警醒。
“打起精神来。”大大的手摸上我的头,“录完这首歌你可以先走。回去休息一下,好好睡一觉。后面的事我来做。”
信秀的温柔,让我觉得有点愧疚。
“麻烦你了。”
“你在说什么啊,傻瓜。需要有两个人存在的意义,不就是这样吗?”
抬头,对上的是信秀理所当然的表情。
我遇到困难,或者不拿手的事,即使不需要说出来,信秀也能了解,并自然地承担。反过来……我也是一样。
一直都是这样的,已经变成习惯,被这样点明,才有种“原来如此”的想法。
只是,我第一次恋爱了。
这个还不满二十岁的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摆正在工作与感情之间晃漾不止的平衡。
在信秀辛苦工作的时候,结果我却是和吾郎一起悠闲地度过。我……利用着信秀的温柔,虽然对自己说:假如信秀遇到喜欢的女孩儿,我也一定会揽下工作,让他去放手追求……却还是在心里,某个微妙的部分产生难以言喻的纠结与歉疚。
“想和秀树一起过圣诞节。”
蹲在客厅的地板上,吾郎抱着膝盖,轻轻抬头,温和地凝视我,“带秀树去我最近才发现的餐厅吧,料理超级好味哦。”
拼凑着堆散在地板上的塑料拼图的我,停下手指的动作。
“嗯?”
有种下意识的抵触感。
“一个人的圣诞节觉得寂寞。我又没有女朋友,秀树陪我一起过好不好?”吾郎带着一点戏谑地说道。但是,我知道他是认真的。
为什么会犹豫?
“你一定要来,我会等你。”
手心被塞入了某个餐厅的地址名片,随即,对面的人站起身,走到门边才回眸笑着摇了摇藏入手心的一角拼图。
“不来的话,就不还给你了。”有点害羞地说着,他笑着低下头。
啊……我就是喜欢这样的吾郎。有细腻的部分、却又有他独特的幽默。所以自然而然的,我也向他微笑了。
还是没有……心跳的快感。
但是有种心安的感觉。
过着双重生活的我,有着无法启齿的秘密的我,最需要、最缺乏的……就是环绕在高桥吾郎身侧的那种安定感。
我偷偷地买了长款围巾,准备在圣诞节的约会送给吾郎。我已经暗自下了决心,至少要告诉吾郎我是女孩子的事实。然后,如果他愿意等我五年……五年之后,我就退出演艺圈,和他结婚。
临近圣诞,东京下起了小雪。
“有一首歌,不是叫做冬东京嘛。”电视台的休息室里,信秀望着窗外,不经意地说着。
“是VR艺人唱的对吧。”
“嗯,是你让我听的。”
“好像是呢……不过忘了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我也记不清了。不过唱那首歌的乐队,已经解散了。”
“嗯……有个传说,是因为拍摄那首歌的MV时,团员有不同见解。”
“真奇怪,只是这样的小事。为什么就要分开呢?”
“他们会说是创作理念不合一类的理由。”
“这一次听你的,下一次听我的。彼此多一些容忍也就无所谓了吧。”
“大概,比起成员彼此,他们更重视的反而是自己的音乐吧。”脱口而出的话,却让我自己吓了一跳。因为暴露了内心深处下意识的想法。
但是信秀却高兴地笑了。在长长黑发的映衬下,用露出洁白牙齿的炫目笑容看着我。
比起音乐什么的,我和信秀一定更重视对方的存在吧。这样的话,不用说出来,彼此也能够了解。
突然觉得无比地难过起来,想到如果我一个人去结婚,把信秀单独遗留下来的想法……
“信秀最近又接到新的剧本了吧。”
在窗外弥漫着被风扬起的雪雾,仿佛整个房间、整个世界都被白色慢慢包裹快要窒息般的感觉里,我挣扎着抛出话题。
“是啊。”
“对手戏的女演员很可爱呢。”
“嗯……你喜欢那个类型?”
“我……是在问你哦。”眼睛避开了信秀的目光,“有没有遇到喜欢的女孩子?”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要这样问。
“都没有呢。”信秀的黑发飘扬着,挡住了越来越俊秀的侧脸,“好像,我不是个适合谈恋爱的人。”
第一次和信秀谈这个话题呢。
我其实也有一点小小的好奇心吧。
那么帅气美型的他,不但零绯闻,对女性工作人员也严厉到有点不假辞色。想着信秀他究竟喜欢哪种类型的女生呢,没想到他会回答说他是个不适合谈恋爱的人。
“别傻了,以后一定会遇到的。难不成一辈子一个人,变成孤单单的老头子吗?”
“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类型。”他用手拨开头发,略带苦闷地看着我,“可能我喜欢的女人还没有从哪里生下来吧。”
“信秀你好怪异。”
“那你知道了?你知道你喜欢的类型?”他大惊小怪似的扬起音调。
“当然……吧。”
“是怎样?”他咄咄逼人地质问。
“要风趣、要温柔、要有礼貌、要和我合得来……”
“这样啊,像在挑朋友一样呢。”
漫不经心的一句把我的信心都瞬间击沉,“才不是呢,才不是在说朋友呢。”我黑着脸跳起来。
工作人员适时地探入头,提醒我们该上台表演了,话题于是也就不了了之。
赌气一样,在圣诞节到来的前夜,把工作都留给信秀。自己买了高档的红酒,带去给吾郎当作礼物。长款围巾什么的……终究送不出手,总觉得那样好奇怪,扮演男孩子太久,我的心都有点不适合放在女性的立场上思考了。
嘻嘻哈哈地吃了饭,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和想象中的浪漫始终存在差距,被握住手指的瞬间,是下意识地想要抽出来。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吾郎边走边问,“秀树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脚踩着路上的冰雪,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戴着可爱帽子的情侣相互挽着手臂擦肩而过,有冬天的鸟停在干枯的枝头俯视繁华的东京。
从指尖到发梢,洋溢着空茫的失落感。
其实我想说,我如此的不习惯。
哪里也不想要去,就算平常和吾郎总能一起玩得很开心,为什么现在觉得心神不宁?一直以来的安心感都被什么破坏掉了。
“有点心不在焉呢,还有工作没完成吗?”敏锐的吾郎停下脚步,温和地看着我。
是呢,突然想起来……从五年以前开始的圣诞节,就一直都是在工作中度过的……也就是说,一直都是和信秀一起度过的。
“我、我还是回去了。今天事务所会很忙,就算没有自己的演出,帮帮前辈的忙也好。吾郎还是找个可爱的女孩子一起过圣诞比较好哦。”慌张地说着这样的话,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在说话的同时已经不断地向后退去。
对呢。原来和信秀一样,我也是个不适合谈恋爱的人。
安心的感觉,我不想要了。
告白什么的……五年以后结婚什么的……那些计划还是算了,都随着风被吹成雪沫算了。和吾郎保持朋友的定位,对我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圣诞节,我要和信秀在一起。
因为这些年来的圣诞节,我们从来都是在一起。
用习惯当作借口,听来很愚不可及。
但我想不出其他的原因,本能促使我想要回到那个人的身边去。
在雪中拦下计程车,匆匆赶回事务所。一年一度的活动,公司里的艺人们大都聚集在此。虽然大家全是闪耀着个人魅力的Star。
不知为何,我还是一眼可以看到信秀所在的位置。
漂亮的黑发像海草一样摇荡在腰身,转过头,明亮如冬日繁星的眼眸好像可以洗荡所有凝塞于胸的郁卒。
只是看到他,我就会自发地露出笑脸。
就像有什么被突然从沉甸甸的心头卸下,“信秀!”这样摇动着手臂,一边冲他跑了过去。
“不是说感冒了吗?”他露出惊讶的表情,却不能掩饰因为见到我而流露的喜悦。
“不想让你一个人。”温暖的话语自然地说出口,看到黑眼睛一闪,不想让人看穿害羞一样,故意用力撞了我的头。
他笑着拍着手,晃着肩膀走开了。
我摸着脑门,故意噘起嘴,但还是跟随在他身后。
……因为我们都是可怜的不适合谈恋爱的人。
所以信秀,以后的圣诞节,直到你的那个人出现为止,都想和你一起度过。
正文 第六章
“演唱会的事,就这样决定吧。”
接连发了两三张唱片,渐渐打开市场,有了属于自己的拥护群。公司自然而然地开始策划我与信秀二人的演唱会。
“我也可以参加舞台设计吗?”
有社长、经纪人、制作群参与讨论的会议快要结束前,一向并不多话的信秀,从抱着手臂的坐姿中抬头,忽然表达了他的想法。
“嗯?”诧异的声音无防备地泄露自我的嘴唇。下意识地望向信秀,他正抿紧端肃的嘴唇,认真地凝视社长。
“信秀有兴趣的话……当然可以。”
看似轻简的对话,不露任何痕迹地结束了。
跟随大家离开会议室,故意拖拉地走在最后,我看着信秀,忽然变得有点不知要怎样开口。
“想问什么?”
“没……什么。”
即使不需要言语上的沟通,我也能够了解信秀内心的想法。但是有些事,是不是还是应该要说出来呢。我在很久以后,一直这样暗暗地悔恨着。
就算两个人心意相通,偶尔,一定存在必须说出口才会安抚消除的不安隐患,否则,语言这样事物也就没必要存在于世界上了。
从那时开始,信秀很积极地参与各种不属于IDOL的工作。偶像只要在幕前唱歌跳舞就好了,但是信秀,似乎并不满足仅只于此。
“会被抛下吧……常常这样想呢。晦暗的心情,担心信秀走到我无法追逐的世界中去。”
——这样的话,仅仅能对着镜子讲罢了。
我和信秀的事,没有办法找任何一个人商量。
虽然和阿吉保持着良好的友谊,可阿吉同时也是信秀的朋友。况且,阿吉还是和我们身处同一个事务所的艺人,有着相互竞争的关系。
同在一个圈子内,朋友的既定就始终也是模糊的。
一切话语,都只好适可而止。
唯一能够让我不用拘泥,不用担心,不管说什么也可以的对象,从以前开始,就只有信秀一人。
但是有关他的事,总不能找他本人来商量吧。
这份害怕……促使我逼迫自己。
“想要把舞跳得更好,请外国的专业老师来教我吧。”
向社长提出了这样的请求。
“前辈……可以教我作曲吗?”
对从小就一直照顾我又很才华横溢的前辈,为难地拜托了。
觉得焦躁,不安,觉得有什么随时会从心口溢满。
“秀树的歌声是很美丽的,清透明亮哦。”
——被这样赞美了,但是不够。
“秀树的气质最近变得愈发性感了哦。接下来的杂志拍摄也要请你帮忙了呢。”
——被这样夸奖了,但还是不够。
“演唱会上要唱自己写的曲目吗?真是了不起啊。”
——就算是一直以来尊敬的前辈们这么说,为什么还是有种空虚的饥渴感?
眼睛总是看着信秀,变得越来越英挺的信秀。
他总是穿着黑白相间的衣服,长长的头发随意地系在颈后,浓密的眉毛被造型师修饰成细细的棕红色,最近,时常不经意地微蹙着。
很喜欢看着信秀,但害怕对上信秀的眼眸。
他如果回头,我就会避开。
就像赌气那样,两个人拼命般地增长实力。偶尔从对视的眼神中,泄露一丝同样不安的焦灼,相互颤抖的眉睫,往不同的方向闪躲。
跳舞时手指相触,就像电流通过,传递战栗的预感。
“变得……好奇怪。”
因为排演而一片狼藉的练功房里,最后,就连灯光师都走了的时候,我和信秀坐在只有孤零零的月光照明的地板上,隔着很远的距离交谈。
“哪里奇怪了?”他轻轻地回应我自言自语般的呢喃。
难道信秀没有相同的感觉吗?
我委屈地看着他,觉得有点不可置信。
在我和他之间,像隔着一层看不到却真实存在的障壁。
所以即使这样凝视彼此,却清楚地知道无法靠近,无法再像以前……小的时候一样了。因为有什么改变了,所以原本可以轻易笑着说出口的话,全都欲言又止地沉寂在了各自心底。
“太晚了,回去吧。”信秀站起来,习惯地把手伸向依旧抱膝而坐的我。
鼻子莫名其妙地酸楚起来。
我觉得,有些东西似乎已经回不去了……
情形变得古怪。
就连经纪人也察觉出来了。
“你们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吗?”
尽管被这样追问,但因为什么都并没有发生,我也只好保证般地用力摇头。
“很奇怪吗?我和信秀?”
“好像变得疏远了。”
——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从小的时候起,这种情形似乎也曾出现过。
总是在我们相处最融洽的时段之后,两个人就会默契般地相互疏远。随着年龄的增长,为什么这种好像要与磁石的引力相对抗的心情,会越发加重,变得难以忍耐。
在演唱会上唱着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歌曲,好像只有在歌声中才能不顾一切地渲泄我的感情。
绚如白昼的灯光下面,他一直站在我的旁边。
挺拔的他穿着白色的演出服,闪烁着黑色亮片的布料做出花朵的形状装饰在右侧的肩膀。小时候明明只是秀气精致的脸孔在灯光下炫目得让人无法再去直视,因为只要看着他,自己的表情就会变得奇怪,我只好别过头,向着舞台的另一边唱歌。
明明是两个人共同战斗的地方吧,为什么要背对着我最信赖的那个人呢?这样的心情害我有点想要流泪,手掌却先行落入了温暖五指的拥抱。
侧头,转过脸,信秀并没有看着我。
可是白色的衣袖下,他的手指却牢牢地握住我的手指。
他走在前面,牵着我,一同向舞台延伸往观众席那边的路上走,就像要把我带到一个更加闪耀的世界去。
观众们的欢呼声像潮水一样湮没着我。
可是我知道……他们所爱的并非真实的我。
掌声与尖叫都只是让人沉沦溺毙,只有信秀由微凉变得温暖的手,是虚幻世界里支撑着我的唯一。
所以,就算会寂寞,也想和他在一起。
所以,就算很奇怪,还是不想和他分开。
在舞台尽头他灿烂的笑着回望我,脸上的汗水变成闪亮的小径,对上那双黑到璀璨,就像夜光石般的眼瞳,我再也无法移转视线了。
“庆祝演唱会顺利结束!”
一连数场的巡回演唱会落幕了。
“好好地喝些酒吧。”
庆祝酒会上,已经超过二十岁的信秀,是大家灌酒的主攻对象。
“不要了啦。”虽然努力想要替他挡去一些,但终究在这样的场合,无法推脱别人的敬酒。
“有什么关系。”这样说着的音乐人,轻而易举地推开我,嬉笑着把酒再次塞到信秀的手里。
信秀的脸色刹那间变了,因为我被推的动作。我赶快笑着凑近过来,害怕信秀因为生气做出我们无法承担的后果。
未满二十岁不能饮酒。
那天的聚会,我突然第一次迫切地希望快点成年。
我想要保护信秀。
虽然……我一直、我从来,都未能够保护信秀。
不得不硬着头皮参加的应酬,信秀明明与我一样并不擅长吧。但是因为我的任性,我的笨拙,我完全不想对任何人低头的习性,信秀只好全部承担了下来。信秀他……为了我而改变了。
变得会牵动嘴角做出微笑的模样。
就算讨厌对方也会笑着喝下对方递来的酒。
因为习惯忍耐而增添了隐忍的男人味的表情。
对于地位在我们之上的人,略微讨好的微笑的模样……
这些、这些、全部的你,我其实都是喜欢的。
心疼着你,想要保护你。
虽然说出口的话,就只是这样拙劣的不成文的言语。
虽然现在我做不到,但总有一天,我会保护你。
和信秀终于离开结束的酒会,疲惫地站在通往饭店顶层的电梯。有一半醉了,但更多是疲惫的他,把后背贴在冰凉的电梯上,侧头幽幽地凝视着我。
小的时候,他常常这样看我。
那双总像埋藏着什么,却又总是赤裸裸的眼神,一直让我有些惊心。
“很累了吧。”
我说着根本是废话的言语,走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撑住他,希望他能站得更舒服一点,偶尔就这样把压力分给我吧。
但是侧过头,他的手掌忽然贴上了我身后的电梯墙壁。
随着脑袋的靠近,从他微张的嘴唇里嗅到了酒的气息。
越来越近……
他的刘海碰到我的额头。
他的鼻子碰到我的脸颊。
莫名其妙。
Kiss了。
“姐姐,我究竟有多少存款?”
“这就是半夜来电话要问的事吗?”
话筒那边,传来姐姐从困意转为暴走前的声音。
“是啊。”我老实地回答。
“……发生了什么?”口气沉静了下来,姐姐在追问了。
“没有什么啦。只想知道够不够买我喜欢的房子。”一向把赚到的钱交给姐姐保管的我盘算着心中的数字。
“应该可以。怎么,你打算退出娱乐圈了吗?”
不愧是姐姐,马上就明白了。
“……也不是啦。但是、但是现在去上大学的话——”
“也不会太迟。”
“是这样啊……那个,晚安……不,早安。”
我七零八落地说着难以连接的语言,一面迅速挂断电话。
我究竟是在干什么啊?
像这样半夜三更打电话回老家,一定会被怀疑,让家人担心的啊。可是突然惶惑了起来,忍不住产生想要逃跑的冲动。
手指按住嘴唇,全身都在发烫发麻。
被亲吻了。
被信秀亲吻了。
脑袋埋入双膝,烦躁地捧住脸颊,变得不知如何是好。觉得自己要被感情湮没了,想要现在就逃走。不然,就永远都再也逃不掉了。
我喜欢信秀。
很喜欢、很喜欢信秀。
喜欢信秀黑如子夜的瞳孔,喜欢信秀纤细修长的手指,无论是略带隐忍蹙眉的样子、偶尔严肃冷漠的表情。
心里,有一道闸门被那个kiss轻而易举地毁坏掉了。
感情不断地、不断地流泻出来,从身体内部攻陷了全部。
是的,愚蠢的我终于注意到了。原来我并不是一个不需要恋爱的人,而是,而是我一直、一直都在恋爱。和固定的那个人,从相遇开始。
所有的理所当然,并不仅仅来自于习惯。
我所能去喜欢的人,能让我如此喜欢的人,喜欢到没有注意过理由,误以为是理所当然的人……
全都只能是你。
想要保护你,想要爱你,想要和你在一起。
宛若小学生般土气的言辞,就是一颗心所能想到最诚挚的话语。
有些什么正在默默地改变着。
在事务所开会的时候、庆功宴的时候、参加活动的后台、休息室里……信秀的视线总是追逐着我。
不管何时抬起头,一定能够对上那双隐藏在交握的十指之后、刘海遮蔽下执拗的眼眸。
那个电梯里的KIXH1,没有被刻意提起。
总觉得,只是这样看着彼此,不需要语言,由身体散发的信息也能够彼此传递。
省悟到心情的这一刻,所有过往理所当然的事,都无法再等闲视之。喜欢上信秀这件事,让我的大脑就像被病毒侵袭破坏了一样。
如果一天有三十六个小时,我一定会在三十六个小时内无时无刻地想着信秀的事。
但就连现在的二十四小时,也变得让身体快要不胜负荷了。
几乎是张开眼睛就能看到彼此的紧密关系,因为要一起工作,就连想暂时分开都不可能。心脏不断地跳动,不断地加快,大脑昏沉而情绪高涨,莫名地消瘦了,害怕又期待二人的独处。
你,曾经,恋爱过吗?
你,曾经,这样地爱过某一个人吗?
仿佛要被感情吞没一样的爱,真让人觉得害怕呢……
“为什么不看着我?”
“为什么要看你啊?”
“你要好好地记住我的样子呀。”
“那种事不需要看也已经忘不掉了呢。”
交换着没有质量,只有恋人之间才能品到情味的话语。坐在造型师、经纪人、随时有可能出入的休息室。他随意地坐在沙发上,而我背对着他,蹲坐在镜子前的椅子上。
“接下来要拍写真集了哦。”
“嗯……讨厌到外国去。”
“秀树对拍写真完全不抱热情呢,每次都是让我一个人暴露对吧。”
“不好意思哦,人家走的是元气路线。那种情色意味的事,还是交给你做好了。”
“真不公平,我也想看呢。”
变得,无法回答了。
“我也想看秀树情色一点的样子呢。”
张开眼睛,在镜中可以看到身后的信秀,懒洋洋地趴在沙发上,像慵懒的猫科动物,有着华丽的皮毛,犀利的眼眸。细白的手指枕在颌下,黑漆色的长发微卷地披过脸颊。
望着这样的他,镜中的我的脸忽然红了,口气恶劣地说着:“谁像你啊。平常有事没事,就已经够情色的了。就是用这种样子在诱惑女性歌迷吧。”
“那男性歌迷都是被你诱惑来的吗?”
不经意似的回击,总觉得带着淡淡嘲弄的意味。
“干什么,不要找借口吵架哦。”
就是这样,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会说一些让气氛升温的话,所以觉得害怕。哪怕有一个外人在就好,只要有一个观众,我们就能够表演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因为唯一不需要掩饰的人只有彼此,所以那种赤裸裸的坦诚的眼神就更加令人惶恐不已。
有时候,还是需要一些演技的。
即使和唯一信赖的人在一起。
即使和唯一想要去爱的人在一起。
难受的郁塞感、想要表达这份感情的心境,让镜中的我的眼神有了变化。即使在做节目的时候,望向信秀的目光也挟带了若有似无的哀愁感。偶尔看重播,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眼睛是在波光流转。
好像无法掩饰了。
这个爱,无法掩饰。
一切都是信秀的错,如果他不吻我就好了。忍不住这样想,在电视台门口看到信秀,故意拐上了转角的楼梯。不想和那个人一起搭乘电梯,哪怕目的地一致,终究还是躲不过去。
“喂,为什么走楼梯啊?”
后面响起信秀的声音。
被看到了,被发觉了。真是讨厌的家伙,一点也不懂得体贴。满面通红地站在无人的楼梯间,因为灯光阴暗的缘故,才敢回头对他喊。
“只是想要健身一下罢了。”
“明明就是想要避开我!”不服输似的他仰着头,长长的头发编成了辫子缠绕到左边的手臂,倔强地抿着嘴唇挑衅似的看着我。
“我为什么要躲你啊?”她逞强地说,“这种话被别人听到,会以为我们其实很不和。”
“不和?”恶劣地看着我,飞快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唇瓣,隔着四五阶台阶,他傲慢地交加双臂仰头说,“又没有试过。”“你说什么双关语啊。这种话,也是应该用来调戏我的吗?”隐隐地认真地生起气来。为什么不管是困扰也好,无措也罢,都像是只有我一个人呢?
有点悲切的心情浸染到眼眸中,注视着我的信秀的表情却微妙地发生着变化。
“……因为我早就烦恼过了啊。”
快速地经过我的身畔,留下风一样不敢确信的话语。
走过身旁又折返回来的家伙,再次地握住我的手臂。
“快一点吧,节目要开始了呢。”
就这样,又将适才的话语覆盖了过去。
渐渐觉得浮躁起来。
变得比以前更加容易落泪。
心情总是起起伏伏,即使在节目中,也变得不愿意再掩饰。
“虽然你一直都很情绪化。但近来,是不是有些变本加厉呢?”经纪人委婉地劝说我,“偶尔任性也要有限度,观众并不会永远无条件地宠爱某一个人。”
这样的事,我当然知道。
可是信秀就在身边,我没有办法装作不在意这件事。
想要问他,是不是喜欢我?
但是又很害怕去问他这样的问题。
一直以来,都是伙伴、共同工作者、搭档的定位。是相互依赖、相互扶持、相互保护的存在。即使不是恋爱,也一定毫无疑问地存在着爱情。
不想用单方面的恋爱破坏了彼此更加贵重的东西。
但是已经产生了不纯粹的心情,已经无法回到没有觉醒的定位。
“两个人的关系很好呢。”音乐节目的主持人开玩笑似的问着。
“是呢,一直很好哦。”对着镜头做出亲密的头靠头的姿势。
“但是也有各自独立的工作领域吧。”
“是啊。信秀常常去拍电视剧呢,我也会参加走秀一类的活动。”努力微笑着,粉饰两个人的平衡。
“谁更受女孩子的欢迎?”
记者也好、主持人也好,非常喜欢在双人组合之间挑起类似的话题。总要拿出来被对应着相互比较。完全不会去想被访问者的心情,演艺界就是这样的地方。
“是他。”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是对方。
“好有默契呢。”然后,被主持人嘲笑了。
“其实是你哦。”下了节目,坐进经纪人的车,赶往下一个通告,信秀忽然吓我一跳地开口。
“你在说什么啊?”我投递过去带着几分懵懂的视线。
“刚刚被问到的问题。”黑色的眼瞳在没有办法躲避的车子内熠熠地瞪视我。
“啊?还在想那个啊。”愚蠢地把嘴张大,放在膝上的手下意识地握紧。
“和我一起演戏的女优们,每天和我的话题都是围绕着你。问我你的手机号码,你的EM方式,你的星座血型口味这一类的事。”
“嗯?”我完全不知道呢。
“我都替你拒绝了。”他回答得还真是理所当然呢。
“原来这就是我人缘之所以变差的真相啊。”
“我告诉她们说,你对女孩子没兴趣。”
“喂喂!你这样讲……”
“不是事实吗?”
黑色的眼睛压低了过来,我向后靠了靠,一直到臂膀碰触到这一边的车窗玻璃。是啊,是事实呢……因为,我也是女孩子……不管这个外表看起来有多帅气。
“傻瓜……”口齿干涩了,“人家和你说我的事,是故意在找话题吧。其实真正感兴趣的还是你才对。”
“那又怎么样?”
眼皮垂下,我不敢再抬头。那双黑眼睛距离得太近、太近了,那个口吻太过理所当然了。
“我不适合谈恋爱呢,不是早就结论过了吗?所以受不受欢迎根本就无所谓。”他铁齿地说着,挑衅似的看着我,“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黑色的眉睫一颤,流泻出了深沉复杂的东西。在信号灯转换的一瞬间,有什么迫近心口,我仿佛又被亲吻了。
Kiss。
Kiss。
不需要语言作为前置的亲吻。
只是轻轻碰到就让身体战栗的接触。
倒映在彼此眼眸中的表情。
那是已经无法再隐藏下去的LOVE LOVE……
正文 第七章
指尖呼唤战栗。
落下亲吻的瞬间,身体内部涌出甜蜜至酸楚的水汽。
你的眼波变成了独立的世界。
就像要把我置身在用温柔塑造成的子宫里。
仅凭呼吸,便能够感受这份爱意。
如果说我变得时时也可以哭泣,就像在承认我是个脆弱的家伙。然而我也有坚强勇敢的时候,也有过只知道开心微笑的年少时光。为何要改变呢,照片上洁净的面容、纯真的瞳孔……若时光永远停留在那时,我就不会为爱疯狂。
“喜欢你。”
“喜欢你。”
“爱你。”
“爱你。”
手掌交叠捧着对方的脸庞,从只需要轻轻抬头就可以碰到的额角,变成需要踮起脚尖才能亲吻到的嘴唇。成长把一切都改变了,再也回不到仅只是依靠彼此的肩膀就可以满足的童稚时光。
在狭窄的楼梯间里、在只有两个人的休息室里、在经纪人没有注意到的车内的瞬间空隙……kiss、kiss,从快速地浅啄到无法分开唇舌交缠的深吻。拥抱彼此,诉说爱语。能够接吻的不只是唇瓣,还有手指,还有眼神,还有笑颜。即使是在唱歌的时候,即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要两个人的目光碰撞,就能够嗅到彼此气息般地产生通电的快感。每个凝眸,都是互相给予的kiss。
想要问,何时知道我的秘密。
想要问,何时开始将我当作恋爱的对象。
想要问的事,想要了解的事,明明有那么多,却又好像那一切都并不重要了。用经纪人的话说,二人之间的气场改变了。
“变得很舒服。以前看你们的合照都会有种各行其是的感觉,现在看的话,却非常融洽……带着无法形容的感觉哦。”微妙的结论呢。
我看着信秀,带一点恶质的狡黠,浅浅地弯起嘴角。他藏在衣袖下的手,仿若不经意地,握住了我的。
“秀树近来也越发性感了哦。有种中性的魅惑感呢。”
“嗯?”握住我手指的手变得用力了,身畔的男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另一只手搭在了正在开车的经纪人颈后的汽车靠垫上,“只有秀树吗?那么我呢?”
“你啊,还是先练习一下亲和力吧。”
信秀被吐糟了,整张漂亮的脸皱了起来。
我忍不住笑出声,在他的手心里,用指尖轻轻抓搔做着反复的触碰。
“有什么关系,你就是走酷男路线嘛。现在这样就很好了,非常的男子气概呢。”
被表扬了,信秀马上做出挺胸抬头状。虽然知道他是故意这样逗我开心,还是忍不住微笑了。
“说正经的吧。”经纪人咳了咳,插入话题,“有档节目邀秀树你去做嘉宾。”
“嗯?我一个人去??”
“你们已经是成年人了,不可能什么节目都一起去做。何况只是出演嘉宾的角色,即使只请单人去也没有大惊小怪的。”
“可是……”
“这么说不是唱歌的节目吧。”在我还犹豫的时候,信秀已经聪明地问出了重点。
被他一说,我才发觉奇怪在哪里。至今为止,除去各自演戏的宣传活动之外,我与信秀都是以组合身份一起上节目的。邀请单人去的话,自然不会是需要两个人一起参演的唱歌节目了。
“是惊奇爆破。你以前都没有参加过,所以才要事先解释给你知道。”经纪人握着方向盘,悠闲且耐心地讲解着。
随着人气的急升,时常会参加五花八门的节目。什么比赛吃辣啊、划船啊、试胆大会啊……其实我对这些事都不拿手,往常是因为有信秀在,才觉得无所谓。组合就是有这个优势,自己不擅长的事通通可以交给对方去做。
看着我扁起来的嘴,信秀安慰地反掌拍了拍我的手。
“这个……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噗……”经纪人笑了,“不是带着爆破字眼的节目就会真的有爆破。只是个噱头类的普通节目而已。”
“既然很普通……”看着我犹豫的脸色,信秀说,“那就换我去吧。”
“对方邀请的可是秀树呢。换成你的话,知道别人会怎么说吗?”
“会怎么说?”无视经纪人婉转的口吻,信秀冷冽地别过耳边的头发,带着挑衅意味地掀了掀优美的薄唇。
“啊、没关系的,我去就好了啊。反正最近我的戏都不多。”连忙拍打信秀的腿,我露出笑容。
被保护的感觉很窝心,可是我不能事事都依赖信秀。活在总有灯光闪烁的这个娱乐圈,彼此一定都有压力。不能把自己肩上的压力转嫁给对方,就算是相爱的二人也不行,因为,这就是两个人相处的哲学。
所谓两个人的关系,就是如此危险。只要有一方变得脆弱,彼此就无法再保持平衡。所以信秀,我和你都得坚强。为了长久地在一起,而不能去依靠这个最想去依靠的肩膀。
遇到信号灯,车子停下来。在夜色与斑斓灯火的包围中,我对着信秀保证般地微笑了。
手掌中的小指轻轻地勾在了一处。
约好了。
一起坚强地生活下去吧。
常常觉得电视台没有把艺人当人看待。
只是包装得漂亮一点用来出售的商品罢了。即使是拿着低薪的工作人员,也在心里暗暗地瞧不起演艺人。
而在演艺人之间,又往往被分成三教九流。外表越光鲜的,实际得到的对待也往往越凄惨。每次遇到不公正对待的眼神,都忍不住想,当初去做个朴素的演员就好了。所谓的IDOL,有时只是为博取收视率而被当作消耗品般的存在。
“这样……太危险了呢。”
星期四,参加“惊奇爆破”的我,看着被分配到手中的绳索,实在无法对抗由心底冒出的恐惧,忍不住喃喃自语。
当天参加拍摄的六位艺人,每三人一队,要利用这些危险到恐怖的简陋工具,攀爬到峰顶去,而输了的那队,要当场表演高空跳极。
和我一起被分到蓝组的艺人,一位是从模特身份转行刚刚发行过两张单曲的十六岁少女,还有一位则是以前有过几面之缘的搞笑艺人。
对于工作人员的“没事啦”这样敷衍的答案,我们的脸色显然都不好看。
“我有恐高症……好怕的说。”黑发柔顺的女孩子已经快要哭起来了,“我明明是歌手,为什么要做这种好像运动员一样的事?”
“只是这样就喊起来啦。”另一位开始冷嘲热讽,“我们搞笑艺人啊,不管是当众丢丑、故意耍宝、指着自己搭档的脸骂恶心这样的事,也全都要做呢。偶像就是偶像。”
根本没必要在这种时候还要攻击对方吧。
虽然轻易示弱的哭泣以这个圈子的立场不被允许,但即使哭泣了又如何呢。被逼迫做根本不想做的事,这个女孩子哭了又有什么不对。
节目的制作人也有女儿吧,也有妻子吧,若是他的亲人从仅用一条桥连接的悬崖正中绑着绳子跳下去,他又是什么感觉?
“她很害怕呢。”忍不住这样喊出声。
“那就退出节目吧。”得到了轻慢的回答。
“是你们请她来的哦!”
“请她来是让她完成工作,没有人会喜欢工作的。不喜欢也要完成,才叫做工作。”就像教训小孩子一样,被制作人如此说教了,“干吗那样看我?每个人也都会遇到为难的事!又不是只有偶像艺人会。节目没有收视率,我会被台长辞退!你们拍不好可以NG!而很多人的人生都不可以NG!”
这样的话,并不能说不正确,但是心里有种微妙的不舒服……
“不是不把我们当人看,是每个人的人生都很辛苦。”另一组的前辈,这样笑了一下,走过来拍了拍脸色难看的我的肩膀。
也许真的是这样吧。
也许是我太天真了。
没有尝过太大的辛苦,这样的我,没有资格评述人生。除了勉强地露出微笑之外,什么都没有办法做。
心里莫名地沮丧起来,对着那女生说:“抓好我的手吧,加油哦!”然后,得到了感激涕零的笑容。
哭得满脸都是眼泪的女孩子,也早晚会适应这个演艺圈吧,就像我一样,即使心中难过,脸上还是挂着笑颜,就算不想做的事,也还是辛苦地忍耐着。
努力地攀爬着,不明白让我们这样惊险地爬山究竟有什么乐趣所在。说着喜欢我们的人,那些观众,想要看到的就是自己所爱的偶像经历危险刺激的过程吗?
“不想让妈妈看到……”女孩子在身后啜泣着。
“会……担心对吧。”
“和妈妈说来东京做艺人,被认为是很光鲜的。结果好像不是这样……要拍不喜欢拍的照片,摆出不习惯的姿态,好辛苦……但是又不能逃回去。”
原来,做女生偶像也这么难啊。
是啊……如果我以女性的身份出道,大概,不,是一定也会拍摄泳装照片一类的,即使遇到主持人们伸来的猪油手,也只能笑着忍耐吧。
一瞬间觉得昏眩。
“怎么了?您没事吧。”被担心地询问了。
“没事……”甩了甩头,继续往前走。
刚刚的一瞬间,萌生了退出演艺圈的念头。但是,只要想到,那样一来,会被切断和信秀的连接,就觉得实在无法忍受。
我不想仅仅成为信秀的恋人。
我更想要时时停留在他的身边。
比起做一个小鸟依人的幕后情人,更想要成为和他并肩行走相互扶持的另外一半。
爬到山顶的结果,还是我们输了。
三人猜拳,猜输的人就要负责背负接受惩罚的命运。
偷偷地在女孩子的耳边说了:请出剪刀。
然后,在伸手的时候,就像要逞英雄主义一样,伸开了五指。
“那么按照规定!接受惩罚的人是——浅仓秀树哦!”在主持人这样欢快的宣布声中,在好像事先做好录音的哄笑声里,走到摇摇欲坠的桥的中间,任由奔跑过来的工作人员在我的腰上缠绕着系好保险带。张开双臂,我像鸟一样跳了下去。在那一瞬间里,头发全都向后飞去,鼓掌声与笑声里,我听到了某个人大声喊着我的名字:秀树!
不管有多少声音,也无法湮没他的声音。
即使眼睛闭上了也还是感觉得到是信秀来了。
在空中弹跳的时候,时间仿佛静止。心脏难受地封塞了一切,所有的感官为了逃避这痛楚的瞬间而自我封闭。只有心跳异常。
“没事吧?”
终于被拉了上去,七嘴八舌围过来的声音都在这样问着。
“哪里难受?!”
有谁把我抱在怀里,用力地揉搓我的额头,却问着不一样的问题。
张开眼睛,就看到信秀的脸。
焦虑的、美丽的、懊恼的、全世界最漂亮的黑眼睛。
想要说的话有很多吧,但这里有别人在,所以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是没关系,那些话,即使你不说,我也能够全部了解哦。
嘴角向两边延伸,露出了招牌的灿烂笑容。
对着镜头做出利落眨眼的帅气的姿势,头却依赖似的靠在了信秀的臂弯里。
“结束了工作后,立刻赶来了。”随口说着他会在场的理由,开着车的他,主动送我回家。
从车前镜里,我张望到他生气的面孔。我知道他想说“这么麻烦的事,你不要做”,可是,我也知道,他也知道,在我们所处的圈子里,想说这样任性的话,根本不可能。
“……觉得自己真没用。”
忽然,他就这样说着,把车停下了。
很少说这样的话的他,总是觉得如果做不到即使说出口也没有任何意义。可他这次还是说了,就像拼命想要把他的心情传达给我。
“想要保护你。如果我很强大,我很有能力的话,秀树就不需要做这种事了。”
“傻瓜,我不想只被你保护啊。”
看着那个帅气的男子,孩子气地伏趴在方向盘上,俊逸的眉眼笼上深沉的阴悒,然后有晶莹仿佛滑下……
我抬起头,从后面拥抱住他。
“我也想要成为你的支柱呢。”所以,尽管害怕,还是不想让自己像那个女孩子一样哭泣,等待被保护。还是张开双臂,像鸟一样跳了下去,因为想要得到那双名为坚强的羽翼呢。
“我想成为让秀树可以对我哭泣撒娇的人。”他别扭地说着,固执地趴在那里,不肯抬头。
“彻底保护你,让你不受到任何的伤害。”
“那样信秀就太累了。假如你累了,倒下去,我至少想要成为有能力支撑你的人。”
“傻瓜。”
“你才是傻瓜。”
相互吐露了心声,虽然骂着对方,却更像在交换情话。不知不觉地手臂交缠到了一起,嘴唇交叠在了一处,用力地亲吻、吮吸,仿佛这样就可以在彼此的温度中融化,仿佛这样就可以治愈一切外力造成的创伤。
这个身体、这个用力环抱我的身体,有没有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呢。我用力地想着,却想不出那样的回答。
从小的时候起就在一起了。
信任他,喜爱他,就像爱着世界上的另一个我一样。
拨开他的刘海,亲吻他的额头,他挺直的鼻子,他幽深的眼眸,他的喉结、他的锁骨、用力地烙印下属于我的吻痕。
只是分开了几个小时,就像失去重要东西般地感到不安。
一秒钟也不想和信秀分开。
恋爱真是件可怕的事,即使明知如此却还是无法停止,不想要停止!
用交叠的手指,在被开始飘起细雪的冷空气造成的车窗呵气上,写下:あいしてる……(爱你)
偶尔会有一种“已经不行了”的想法。
没有办法和信秀共唱情歌了。明明是其他人写的歌词,在唱出口的瞬间竟会被思维同化成为我的想法。
不想看信秀主演的电视剧。
讨厌他与女演员只是单纯为了工作的亲吻。
视野变得狭窄了,除了信秀,对于其他的人与事,通通变得迟钝了。坐在等待出场的舞台前排,也会忘记摄像机的存在,不自觉地相互依靠,即使没有做出什么于礼不合的亲密举止,仅只是相互凝视的眼神,就已经令人感觉不好意思了。
“水蓝色比较漂亮呢。”
商量演出服的时候,信秀不经意地说了这样的话。
“你绝对是适合这个颜色啦。”
有些强硬的作风,擅自决定我的服饰的态度,让造型师都觉得有趣地笑了起来。
变得,比以前更注意自己的形象了,虽然不管出现在哪里,都要装成男孩子的样子。
“偶尔……穿女装给我看吧。”
被他这样要求了,没有办法抗拒。
“两个人一起去约会吧。”
总是这样说着任性的话语,明明知道一旦被发现,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问题。
但是,还是没有办法拒绝那个热切期待着的眼神。偷偷地利用网络购物,买了长长卷卷的假发,买了水蓝色的牛仔长裙。
高个子的我,穿过于女性化的服饰一定是不好看的。没有自信地装饰着自己,好像第一次穿裙子一样觉得十分难为情。
但信秀却炙热地看着我,他的眼神、表情、微笑,让我产生了自己无比美丽的想法。
怎样也无所谓了,只要信秀开心就好。
不安地拉着手,和戴着墨镜帽子的信秀尝试着就这样走入普通的人群。忐忑不安,像是去冒险。或者一直都是冒险,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冒险。
“被发现了怎么办?”
“我和陌生女子A吗?”
“被发现是我怎么办?”陪伴藤木信秀出游的女伴,竟然是他的搭档浅仓秀树。想到这个耸动的话题,忍不住头痛起来。
“偶像艺人也可以逛街吧。就说是为了掩人耳目的化妆好了。”他口吻轻快地说着。
“哪有这种事啊。”虽然含混不清地驳斥,嘴角却微扬起来。
喜欢。
喜欢信秀这种满不在乎的神情。
喜欢他这种不管发生什么,好像他都可以解决的表情。
就算明知这是不正确的做法,是有点愚蠢的冒险,还是忍耐不住地想要尝试。
“已经……不想和你分开了。”
脚步停住了,揪着信秀衣袖的手指变得更紧,嘴唇颤抖着吐出惶惑不安的告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是何时爱上信秀的呢?
最一开始,明明是有些轻视他的。
任性的小孩,孩子气的家伙……但是改变了。或许不是信秀真的改变了,而是我理想的形状一点点被改变了。然后渐渐地,变成了信秀的样子。
这双手臂,仿佛为了拥抱信秀而存在。
看到嘴唇,便会想到亲吻。
想要现在,在这里,在此刻,立刻拥抱你。
想要紧紧地收拢手臂,抬头亲吻你。
就像跌进了一个装置着特殊镜片的镜头,除你之外的人,全都失去了颜色,我的眼中,一直、一直都只有你。
“……为什么又哭了?”
手指,递到眼前。温柔的嗓音像轻飘温软的云朵。信秀的手抚摸着我的脸,熟悉的指腹游移在眼皮的周边。
“我就在这里哦,在秀树的身边哦。一辈子,都在一起,不是早就约好了吗?”
“骗人,明天你就要出国去了呢。”
“嗯,要去拍摄写真。不过我都会随身携带秀树的照片,这样,就好像一直都是在一起了。”
“会遇到热情的有女人味的女孩子吧。”
“可能会哦。”
“眼睛会眨也不眨地盯着看吧。”
“她们会那样看我吗?”信秀故意歪曲我的意思,做出很冷的姿势抱住肩,“好可怕,救命呀,秀树。”
我破涕为笑了。
其实,和信秀也没有什么更多的话题要聊。总觉得,已经进入不依靠语言也能传递心声的阶段了。
虽然这样讲好像很可怕。
但对于相携长大的我们而言,却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了。
二十二岁的春天到来时,我正在疯狂甜蜜地爱着,对方是我自幼的搭档。那本在外国拍摄完成的写真集上,漂亮的他带着暧昧的感觉挑衅似的注视镜头,轻吻着手中某一张照片。
——只有我知道那背对镜头的照片的另一面绽放着谁人的笑颜。
正文 第八章
若是让第一颗眼泪掉落的话……
就再也没有办法假装坚强了。
即使悲伤、寂寞,难过得恨不得死去一般。
也还是尽量维持不哭的尊严。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正是我最拿手的本领。
在无力对抗的突然发生的变化面前,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漠视心中的情感。
“恋爱了吧。”
一开始这样问的人是吉田。
“哪有的事。”
只是笑着,就搪塞过去因为温柔而不会执着追问的朋友。
“表情变得柔和了,以前都带着棱角分明的杀气一样。”
被共演的女演员这样说了,笑着摸摸脸,以问代答地说:“是这样吗?”
“最近人气急升哦。秀树好像变得漂亮了,以前只是元气而已呢。”共同做着固定节目的艺人像是不经意地提到,“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
恋爱,真是件无法隐藏的事吧。已经自眉梢眼角洋溢了开来,虽然尽力压抑自己,提醒说要注意,气场的变化却是再怎样坚固的建材都无法掩盖的。
和信秀偶尔也会谈到现实的问题。
“以后要怎么办?”
“就……这样下去。”
得到了斩钉截铁的答复呢,心里却有种奇异的微妙感。
“这样下去……”语尾变成了声调,稍稍有种不确定的感觉。
“对呢。”依然是坚定的表情,以及用力颔首的动作。
“不结婚吗?”
“戒指的话,何时都可以送给你。俗世上所谓的婚礼并不重要吧,因为那样一来,秀树的身份就要曝光了。”
果然是这样,信秀并不希望被世人得知我的秘密。
有种……奇怪的感觉。在这里,在无比融洽的我们之间,出现了唯一横亘在此的问题。
“为什么不可以公开呢?”
——心里,偷偷地有了逆反的情绪。
“就勇敢地说你会养我不好吗?”
——一直以为信秀是会这样做的。
并不是对目前的状况有什么不满,也不是想要逃避去过轻松的生活。只是希望得到那种仿佛誓约般的宣告,极为女人地迫切听到他下定决心的台词。
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把状况都推给对方,希望对方一力承担是太过女孩子气的令人唾弃的做法。暗暗这样谴责自己,在开口之前让任性的声音先行融化。
“那么……会有很多麻烦呢。”变成了这样的话。
“我会保护秀树的。”仿佛理所当然似的,信秀说着。
身为女孩子,感觉到了力量的极限。
这个身体……与IDOL的身份,时刻也会发生无法预计的冲突。
“偶尔希望看到秀树桑的裸背摄影。”被企划部的人员这样要求了,“信秀今年的写真就卖得不错哦。”
“是说我的卖得不好喽。”停下脚步,痞痞地回眸,对工作人员做出稍嫌挑衅的神情。
“没有的事。秀树的销量也一直很稳定,只是现在渐渐是大人了,希望能有更加SEX的企划。”
“那样的事让信秀一个人做就行了。双人组合不需要两个相同特质的IDOL。”只好这样说出轻浮无礼的话来。
在工作人员变得无言的面孔上,看到了隐忍的不满与对我个人的嫌恶,在转身之后听到背后传来小声交换的抱怨。
“又是这样……不想做的事,全都推给信秀呢。”
“外表看起来很要好,其实他们根本不和吧。这样的态度……”
“我行我素也要有个限度。”
老实说,像这样的对话,已经不是初次听到了。但是没有办法,我只能尽量在我能做到的领域里努力拼搏。
“演唱会的行程安排也好,下一张专辑的词曲也好,幕后的制作也好。这些事都交给我来做吧。”
在休息室里,对看着报纸的信秀这样表明了态度,得到了带着惊愕眼神旋即恍悟了的回复。
漂亮得只属于我的黑眼睛带着难以想象的温柔凝视我。
“不用这样也可以,秀树不用特意做些什么哦。”
但是不对等的立场,只被保护的立场,是会令人感到焦躁的。固执地想要证明什么,害怕一个人被独自长大的他丢下。
就像无法忍受仅只是恋人那样。
“想要成为你的臂膀。”
沉滞在心里的浅薄的念头,已经消失去往无名的地方。比起只做信秀的新娘,还是更加留恋这个距离他最近的地方。信秀的手指托着面颊,一瞬间失神地看着我,半开的唇形仿佛想要说些什么。
“信秀,社长叫你过去一趟。”
门被不适时地推开,对话被迫中断了。
是打算说“辛苦你了”或者“抱歉”吧,仿佛听到了那并没有发出的声音呢。我注视着信秀的背影,不由得微笑了一下。何时开始变成这样的呢,不需要声音的传达,也能够懂得彼此的想法。如此信赖的一个人,却忘记了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脚步不由得跟了上去。
突然渴望看到信秀的脸。
明明刚刚才见过的,漂亮得不可思议的脸孔,端正得超越极限的美貌。能够吸引任何人的双瞳,常常闪烁着强悍意志的光耀。我所喜欢的这个家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男子。
轻轻地踏在地毯上,装作不经意走过的样子。不想被信秀察觉已经不愿与他分开一秒的事,虽然爱着,却希望适当隐蔽这份爱意的心情,自己也觉得是如此不可理喻。
红漆的门嵌着标志威严的金色边线。
靠近门底部的地方描绘着某种花朵的图案。
华丽又沉重的感觉,不喜欢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社长的办公区,虽然有着可以出入的特权。
工作的事情也好、上交的企划也好……对外的事全都是信秀在做。不知不觉就有了不必出口的分工。
想着自己之前对工作人员的态度,忽然担心了起来。
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是忍不住想象社长会因为我的任性,而对信秀说出严厉的话语。
因为这样想着,便做了奇怪的事。
身体悄悄地贴近,眼睛和耳朵凑近了上去。
“……对吧。”
社长,在询问什么,背对着我的信秀,看不到表情。
“不可以吗?”
挑衅一样地回应了,应该又是那个可以直视任何人的最棒的眼神吧。
“唔……这样的事,也许是多种选择中最好的一种吧。就目前来说,正是当红的时候,如果现在拆团,对你和公司都会有不小的影响呢。不过还是意外啊,竟然变成了恋人的关系。信秀非常聪明,懂得处理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呢。”
“……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一方面啦。另外长期接拍的那支广告的续约……”
“不用了,现在已经不用了。”背对着我的男子,轻描淡写般地抚弄着一头长发,“以我和秀树现在的地位,不再需要什么广告了。”
“唔,不需要所以可以舍弃吗?真的很聪明呢,不过也不要得罪对方比较好,事务所还有年轻的艺人需要他们的机会呢……你明白吧。”
“……那么,我去和对方亲自谈好了。”信秀,冷静地说着。
“拜托了。”
心里像被塞入了棉花,既涨满又空虚。下意识地离开了那里,进入洗手间的个人室,怔怔地坐在马桶上面。捂住嘴,想着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这个问题。
大脑很混乱呢。
“不过还是意外啊,竟然变成了恋人的关系。”
“信秀非常聪明,懂得处理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呢。”
捂住发涨的耳朵,咬牙切齿地命令自己:“不可以、不可以想怀疑信秀的事。必须停下来,停止这种无意义的思考!因为我是女孩子,肯定会先行提出退团回归自己的人生,因为担心发生这种事才和我接吻,说爱我,这样的想法太肮脏了,不可以用这么差劲的想法去污辱信秀!”
可是怎么办,思维被困在了某一点。不停地旋转。
我撑起身体,快速地推开门。
对,必须马上见到信秀,就算要在之后下跪道歉,也不想有一丝障碍横亘在这份无法隐藏的爱情之间。
我一直,都是信赖信秀的。
只要信秀凝视我的眼睛告诉我的话,我就可以不必怀疑。
藤木信秀这个人,全世界,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他了。我应该有这样大声出口的自信吧。
藤木信秀的眼睛是双不会骗人的眼睛。
从小的时候起,就是那样了。
虽然,他总是有着我无法看透的地方,偶尔那双漆黑的眼瞳烁动着我难以体会的哀伤,但是我知道,信秀不会说谎。
正因为不愿说谎,才会想要隐藏自己不欲人知的部分。
我理解,因为我也是这样!
“啊,秀树!”在走廊转角,被经纪人叫住了。
“信秀接下来没有工作,所以回去休息了,让我告诉你一声。”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消失不见?
在我需要见到他的时候。
“哦,知道了。”
但是也只好这样说着,闷闷不乐地徘徊着,一面进行接下来的工作安排。手机铃声没完没了地响着,但是每一次接到的短信,却都不是来自信秀。
“嘟——”
又是扰人的短信,真想把它关上。
嘟嘴看着屏幕,跳跃出的原来是吉田的号码。
“现在在哪里啊?”懒得那么麻烦地回复,因为对方是阿吉,就径直把电话拨了回去。
“在练马。”
“怎么跑去那里了啊?”
“和团员们一起,结果被丢在这里了。喂,快来接我,我没带钱包。”
“他们究竟几岁了啊?还在玩这种游戏……好啦好啦,我就去,你等一下哦。”
吉田和团员们相处得并不是不好,只是因为年纪最小的缘故,时常被那帮小学生水准的家伙恶作剧。他又是个路痴,绕来绕去说不清自己在哪里,好不容易接到他,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累得靠着车门喘气,我没好气地用脚踢他。
“你快点学会开车吧。”
“不要,你接我吧。”
“你是我的女朋友吗?”
“信秀不是也常常接送你?”
“唔……我们是搭档。”
“那我们也是好朋友呢。”
“啊……好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肚子好饿呢。”这个,倒是真的。
“不如在旁边吃饭吧。”吉田想起附近有俱乐部制的餐厅,“很美味哦。是上前辈的节目时,被带到那里试吃过的。”
“你是偶像吧。为什么会上美食节目?”心情,像越来越暗的天色一样,变得越发糟糕了,忍不住吐槽起来。
但身畔却是根本不会和我吵架的朋友。
随意笑笑就晃着肩膀上了车,坐在驾驶席旁边的副座上,以悠然的语调指路给我。个性温和得有点近乎散漫的阿吉,如果是和他恋爱的话,应该会更加轻松吧,忍不住产生了近乎罪恶的想法。想要得到八十五度的恋情,温静平和,这样的话,就可以逃开这种煎熬着心脏一般的沸腾感了。
东京的夜色像以往数千个夜一样繁华。高耸的大厦灯火,和天上星星的光芒,相互闪烁,谁也无法将谁湮没。
大概是疲劳了一天的缘故,从指尖微微的麻痹到大脑僵白的混沌都召示着神志的不清醒,就像梦游那样危险地开着车,有一搭无一搭地附和着阿吉的话,找到停车的车位,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在他的身后,在侍者甜美的声线中走进俱乐部的旋转门。
像水底一样的环境。
灯光暗暗的,透明但厚重的墙壁仿佛有波纹不断动荡。
“很有趣吧。”阿吉兴奋地玩弄着座位中间桌子下面的开关,两个人的头顶旋转着洒下星屑般的光辉。
“好像坐在了情侣专属的二人座一样。”
“哈哈,好像真的是这样呢。不过只要能吃到好吃的东西,其他都无所谓呢。”阿吉专心地看着菜单。纯物理性的原因让我感到腹中的饥饿,精神却完全没有想要吃些什么的想法。
“虽然饿,但还是什么都不想吃。”
“我明白,偶尔就是会这样。”
“嗯,可能是累了。”
“但是还是得吃,不然身体会受不了。”
“好吧……那么,就点……”
手指忽然僵硬了,就着放在菜单上的姿势。
视线只是不经意地抬起,隔着两层芭蕉树樟隔成的壁垒,背对着吉田视角的那一边的座位,黑发及腰,拥有美丽侧颜的男子,是信秀。
“抱歉,去一下洗手间。”
这样说着,抛下了阿吉。并不想要去偷窥,但无法控制这个身体的行为。脑内有个声音在拼命地阻止,在诉说我与信秀有着各自不想被人察知的部分,但还是无力阻止,大脑无法操纵身体,一切行动都切换到由心控制的模式下进行。
“谢谢你过去的照顾,但是,到此为止。”
银白的刀叉整齐地铺列着,信秀并没有碰过桌上的食物,只是漫不经心似的微蹙着眉,这样向坐在对座的人说着。
“唔,已经成名了,所以不在乎这个工作了对吧。当初可是求着我给你们机会呢。”难听的话语嵌含着深入的讽刺。
信秀没有回答,只是保持同样的坐姿微蹙眉头拢紧双手。
“不过算了,谁都是这样的。”
比想象中更轻快地允诺了,接着伸出了手,“这个漂亮的眼神,想要再次看到哭泣的样子呢。”像逗弄小猫一样抚摸着信秀的喉头。
“我曾经哭泣过吗?”信秀冷笑了。微微摇头,并不用力的动作,却巧妙地避开了对座伸来的手,“还有后辈需要您的关照呢,以后也请保持与事务所的合作吧。”
“说得也是。不过……还是想要请你来拍摄,即使不用什么条件作为交换,也想要请你来拍摄。”
“现在的话,反而是你要给我条件吧。”
信秀的口吻带着奚落。
存在于那里的是我不熟悉的信秀。
不知道他会用这种奚落的口吻讲话呢。
更不知道在嘲弄对方地同时会带着那个傲慢却又飘忽得让人无法认真生气的眼神。
不想看到这样的信秀。
会应酬对方的挂着冷淡却美丽的笑容。
明明身体已经散发出拒绝的气息,却没有激烈推开对方手掌的动作。
头痛。
牙痛。
太阳穴旁的青筋开始跳动。
身体发冷,身体发热。在冷热交替的袭击中迅速地转身,碰到椅子发出巨大的声响,在回头的瞬间,看到信秀也向这边望来的目光。
不想要对视,但是对视了。
脚步声激烈地交叠。
从身后被抓住了手臂,看到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微张着的嘴唇,审视着我眼中的犹疑恐惧嫌恶逃避,因而混乱激痛懊恼惊愕,各种各样的情感瞬间闪过明昧不定的幽暗眼瞳。就那样眨也不眨地只是相互凝视着。
被压在了车上,被kiss了。
身体僵直了起来,手臂却并没有抗拒与挥开。
被缠绵地亲吻着,面前的人像在祈求什么。
可是……
“分开吧。”
喉咙嘶哑地发出连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声音。
“我不想要看到你。”
颤抖着说出让自己都受到伤害的如此残酷的话语。
用像看怪物般的眼神看着我最深爱的信秀,不可置信无法原谅地向后退去,感觉牙齿都在轻微地相互碰撞地战栗。
已经够了,已经是极限了。没有办法说出更多的话语来质问,不想谴责他,不想伤害他,所以不想说话,不想看他。
受伤的眼睛望着我,想要说什么,但是没法说什么。
我就这样,惊惶失措地把他丢在那里,忘记了还坐在餐厅里甚至连钱包都没有带的阿吉,一个人逃了回去。
世界并不是完全纯真美好的。
黛蓝色的海面平静美丽,却也暗藏着汹涌的危机。演艺圈本来就是这样复杂的地方,我早就或多或少听闻过一些这样那样的事。
但是没有办法把这些和信秀联想到一起。
大脑、不,是全身都在抗拒这样的现实。
我爱的人,好像突然变成了噩梦中的妖魔一样。呆呆地坐在家中,抱着自己,紧靠墙壁,拉上窗帘,对于窗外的世界,感到恐怖,害怕得不能自已。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已经无法不再哭泣。
我的感情,仿佛变成了肮脏的东西。
即使如此,也没有办法去憎恨对方。
手机不断地响着,然后关掉了,电话线也拔掉,拒绝一切的声音。只想睡觉,拼命地弹着吉他,让自己逃避进入另外的世界里。
想要遗忘这可怕的世界。
想要逃开变得陌生的人群。
已经不想再见到任何人了。
已经不想再听到任何声音。
已经不想再相信什么。
已经连呼吸都觉得麻烦……
若是明天永远都不到来就好了。
流着眼泪抱住吉他,把这个黑夜过成无限长的十亿万光年。
遥远得连星光也无法跨越的时光过去后,我的感情便也会冷漠地就此冻结。
“秀树……”
通往拍摄现场的走廊上,脚步声在身后追随。
“嗯?”正常地回头,平静地看着他,“什么事?”
对上的,是充满哀怨的目光。
“你想要说什么,节目马上就要开始了哦。”
满不在乎地把手插在衣袋里,保持一个不羁的姿态仰视他。被澄清得近乎凶狠的目光看待,信秀的唇仿若痛楚地战栗着。
“没事就快一点嘛。”
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膀,在手臂被拉住的一瞬相当不耐烦地闪躲般地甩开了。
“喂,不要碰我。”
躲避受到伤害的眼睛,不想听到无谓的解释。
已经是没有关系的两个人了。
从今以后只是搭档而已。
不管他是以什么心态来靠近我,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无条件地相信他了。
喜欢的对象变成了可怕的人。
我在台前微笑着,还要继续和他进行若无其事的对谈。
好想逃走,现在就逃走,逃到可以不用再看到他的地方去。就连一秒钟都不想再和他单独相处。
“给我一个自己的休息室吧。”
装作任性地提出这样的要求。
“不过分吧,我们可已经是大人了呢。”
“想要增加自己一个人的工作……多一些个人发展,也是一种良性刺激吧。”
眼睛看着前方,虽然知道他正在看着我。若是他望向左边,我便望向右边。诡异的气氛,微妙的磁场,统合成为一个再也无法掩饰的凶险气场。
浅仓秀树与藤木信秀,毫无疑问地发生了问题。
分别坐在一个房间里两个最远的位置。
背对着背。
已经不想再看到你。
正文 第九章
我躲避着你
并不是不爱你了
我不想看到你
并不打算抛弃你
你说得每个字都已经不想要再听见
哪怕只有一会儿也好的想着暂时躲开你
害怕看到你脆弱的眼泪
害怕触碰你复杂的心绪
一定是本能驱使我逃离
虽然若是实话实说
我愿为你死去
“这个造型没问题吗?”拿着粉刷的化妆师犹豫地问着。
“很好啊。”
我拨弄着头发,对镜子吹一声口哨。
“早就想要尝试VR艺人的装扮了呢,不觉得很适合我吗?”
“唔……”右手托住左手的手肘,手指搭在腮上的化妆师从侧面看着我若有所思,“因为秀树很高挑的缘故,即使化很浓的妆,也不会显得过于女气,是带有艳丽风格的凛冽吧。”
“嗯,很潇洒呢。”
镜中映出的面孔,被粉彩装饰得雪一样的白,映出画着浓浓黑眼圈的眼睛,是诡异路线的烟薰妆。
不微笑的话,看起来像个外国制的人偶娃娃,适合遮掩面部表情的妆容,只有眼瞳被反衬得格外突醒。
改变造型,想要变成新的自己。想要从以往的一切中暂时逃离。
到了上台的时候,信秀默默地跟在后面,已经不再试图和我交谈了,因为我不会给予他任何的回应。
系在裤子外面黑色的亮片裙纱,被主持人开玩笑地掀了一把。摸了摸好像河童一样分刺向四面八方的发型,笑着问是否正在准备转型。
“嗯,打算走人妖路线呢。”用没表情的脸一本正经地说着,信秀在身后配合似的率先爆笑,于是大家就都跟着笑了。
演艺圈就是这样吧。
可以说出口的话总是假的。
因此,就把想要遮掩的秘密当成玩笑先行自曝吧。
回头看了他一眼,谁需要你来帮我掩饰。
闪躲开我的眼神,他假装碰到身旁的艺人,借故道歉把话题拉到其他的领域。
“就算讨厌对方,也不能表露出来啊。”下台以后,我被经纪人这样念叨了。
“有这么明显吗?”为什么都说我讨厌信秀?
“闹脾气的那个人,不是永远都是你吗?”
被这样说了,不想辩解。
或许真是这样吧,我正在耍弄故意。
故意把自己打扮成信秀不喜欢的样子。
希望他能先我一步对这份爱死心,然后,我大概也就可以死心放弃了吧。
只要变成一个人,就忍不住默默流泪的冲动。却在三个人以上的场合,装扮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一个月过去了,彼此都在忙忙碌碌。
六个月过去了,单独相处的话就摆出面无表情的表情。
十二个月过去了,已经变得开始觉得无所谓起来。
拍摄照片时就彼此搭腰站立,若是摄影师提议让我脱衣服他会笑着说:“不行,秀树身材不好哦。”这样的解围,一定只是为了让团体能够维系下去,并不是为了保护我……
参加节目的时候,我也会笑着吐他的槽。
我笑了,他笑了,观众们也跟着笑了。在一片笑声喧闹声里,视线不小心地纠结,旋即快速闪避。
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工作关系。
单纯的搭档之间,就应该是这样吧。
无比郁闷地抓着胸口,这样用力地劝说自己。
很害怕、很害怕看到信秀的眼睛。
即使在印有二人照片的杂志上,不小心扫到我身边的那个人,喉头都会翻滚起苦涩的液体以及无法释怀的气息。
没有办法掩饰的消瘦憔悴了,气质都显得有些颓靡,不知道是否这样就赶上了新时代的时尚,人气反而变得更为高涨。
努力挥动荧光棒,在舞台下高喊着我名字的这些陌生人,究竟有几人是真正爱我的呢。有几人会允诺一直爱我,不论我怎样改变,都不会离开背弃我……
不敢相信所谓的爱了呢。
渐渐地分不清现实与非现实的世界。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阿吉想不通地反复问我,“是和信秀对吗?有心结是吗?为什么不好好聊一聊,即使打一架也好,只要把问题解开呢。”
“我们没事啊,为什么要打架?阿吉你好怪哦。”用小指掏着耳朵,装作不在意地把脸转过去,“我们好歹也是演员呢。就算不合也不会明显到让所有人看得出来吧。你那种说法,会让人很火大耶,好像在嫌我们演技差似的。”
“真的没事?希望真是如此。”
扬起嘴唇,我漾开无可奈何的笑容,略微觉得有点嘲讽。虽然想要变成干脆利落的家伙,但面对感情的时候,没有人可以做到绝不拖泥带水。
这天从电视台出来,迎面遇到最不想看到的人。
“这不是秀树吗?”
亲切地叫着我的名字,因为手上握有一些权力而自以为可以愚弄他人人生的所谓娱乐界高层。
“好巧啊。”我没有诚意地扯扯嘴唇。
“是我幸运呢。不忙的话一起吃个饭吧。”
令人反胃的笑容和虚伪的表情,若是平常一定调头而去。但是看到了、在隔着几个车位停下的黑色轿车里,刚刚停车开门的信秀,正紧张地向我的方向看过来。
大概是来电视台录节目吧。
我对他近来的行动并不怎么关心。
“真的吗?我可是相当能吃的呦。”
漫不经心地扫了并不遥远的那个人一眼,转身钻进了不熟悉的车门,胸口沉重得像被抽走了空气,根本没有表情地听着旁边的人在说些什么。
会担心吧。我也可以随便坐上其他人的车子呢。
会生气吧。被我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而激怒吧。
虽然搞不懂,事到如今我还在刺探什么,但下意识选择了攻击的手法防卫自己变得脆弱的心灵。
“没想到你会接受邀请呢。”
坐在饭店独立的包间,看着一道道精致的食物,完全没有食欲的听着对面的人喋喋不休。
“怎么会。”冷嗤着笑了,“得到您的邀请是荣耀吧。一定有很多人超乐意的——”
“唔……那倒也是。”男人狡黠地眯起眼睛,“从很久以前,就一直相当注意秀树你哦。”
“爱屋及乌喽。”我意有所指地耸了耸肩。
“秀树小时候真是可爱呢。”
“不好意思,现在变成了这样子。”
“哪里、哪里,你还是你。不过最近的气质确实不同了呢。”
“没办法,人总得长大嘛。”
手指转动桌布,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来越觉得无聊。根本不想和这个人待在同一个空间,从他身上传来的似曾相识的香水味令我的头涨痛。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应付着说着话,想要快点离开。
“……其实,我看中的人是你哦。”
桌子下的膝盖被碰触了。下意识弹跳地躲开,看到对方眼眸里混合着欲望令人不快的光彩,被像贴在耳畔那样的低语了,醉酒的恶魔吐露我所不知道的隐情。
“被那个少年拒绝了呢。他说他可以,但是你不行。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呢,那双想要保护着谁的漂亮的眼睛……喂,浅仓秀树,你真幸运呢,有个好伙伴不是吗?”
位于尾椎的骨头就像突然断裂了一般地疼痛起来。整个后背由内置外,被撕裂一样烧灼着痛了起来。忽然弯下腰,推开醉酒的男子,快步奔了出去,摇摇晃晃地在大门外,扶着墙吐了起来。
颤抖着掏出手机,拨通一个那么久没有按过却不知为何从来不会忘记的号码。
“喂……是为了我,是吗?”嘶哑地在接通的一瞬,只问这一个问题,“为什么?”
“……”短暂的沉默之后,低沉的声线在那一边说:“我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
手机盖关掉,接着落入泥水中。
手指的关节都握成了青紫色,很想要咒骂谁,很想要踢打谁,很想要疯狂又温柔地拥抱谁。
漂亮的言语谁都会说。
但不付出什么就无法得到什么。
这就是现实。
天空就像被撕裂的心一样,下起了雨。
我茫然地坐在泥水地上,间或有人来来往往,但是没有谁认得出这个坐在墙角的家伙,就是舞台上璀璨的偶像。
据闻出版后的《格林童话》是修改版本,被删改的一半是童话残酷的部分。
所有成功的人都是努力的人,但努力的人并不一定全会成功。这个世界尤其需要被给予机会。为了得到那样的机会,要让自己闪闪发亮充满魅力,但是魅力太强也会招惹来自邪恶的觊觎。
这个已经长大了的我,要在现在回首过去,才会注意到当初的我所无法发现的蛛丝马迹。
毫无疑问,我是被保护着的那个天真的人。
而我因此,嫌弃着守护者那为了庇护我才弄赃的羽翼。
嘴角品尝到湿凉的气息,因为是咸的,才发觉自己大概又哭了。已经没有办法离开了,没有办法离开这个信秀拼命也想要和我待在一起的世界。
我落入了所谓的“绊”。
我落入了罪恶的“绊”。
我落入了他建立的“绊”……
抬起眼睛,看到黑色的雨伞,不知何时赶来的他,默默地站在我面前。黑色的眼睛,像顺着伞沿流淌的银链,注视着我有种哀澈的冰寒。
“回去吧。”他说。
“回哪里去?”我问,“已经回不去了,不是吗?”
“那么重新开始吧。”
醇厚的音色带着诱人的哀情。
融化一切的黑眼睛像第一次见到那样,静静地看着我。
我想起了那个并肩躺在床上,被子下的手慢慢地一点点靠过去,有点胆怯、不安但终于还是拉在一起的少年时代……
我想起了靠在电梯里,疲倦的,渐渐回过头,不知为什么,嘴唇忽然碰撞到一处的新人时代……
我想起了坐在休息室里,背对背,什么都不说,变得无法直视彼此目光的现在。
“做朋友吧。”
颤抖的话语就这样脱口而出。
做朋友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计较了吧。
成为朋友的话,也可以一起努力,为你努力。我哪里也不会去,除了你,这世上我再也无法爱上第二个人。但就算这样,也只能和你成为朋友。
因为没有办法,在这个众目睽睽下的世界和你再进一步了。
依照你的愿望,依照我的愿望,想要永远肩碰肩并列站在一起的那个愿望。结论就是……只好当朋友了。
让我成为爱着你的朋友吧。
让我成为即使你结婚了,也会微笑着祝福你的朋友吧,虽然这世上除了你我谁也不爱。
已经弄不懂为何无法坦率地看着你了。
已经不知道为何陷入别扭的感情中了。
因为爱,早已经不再纯粹,就像我们,都已经长大了。
没有看身后,就这样慢慢起身,捡起手机,抬手招来Taxi。踏上车门的临别前,回头对他笑了笑,温柔地说:“喂,快点回家,你快被淋湿了。”
然后关上门,闭上眼睛,流下最后一行泪水。
明天开始,我就会变回你喜欢的秀树哦。会再次对你微笑吧,因为是朋友了呢。会实现保护你的诺言吧,因为我也终于坚强了呢。会和你共同做着同样的梦吧,因为就连哀伤和喜悦都是为了相同的理由不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攥紧了拳头,用力笑着敲上车窗玻璃,在像要流泪的玻璃窗上,看到自己那么痛却笑着的样子。最后……说声……goodbye……
“早安呦。”
这样说着进入休息室。
留着黑色直发的人看也没有看我一眼,直接拿着报纸站起身。冷肃的脸非常美丽,就像很多工作人员常说的那样,藤木信秀本人永远比照片更好看。
笨拙的机械所无法拍摄下的东西,固执地环绕在真实的他的周边,微妙地影响着有他存在的地方。
这个美丽的他若是认真生气,散发出的冷意也就凝聚着远超旁人千百倍的寒气。我知道,那叫做魄力。
此刻的我,正处在被充满魄力的他,彻底无视的冷淡对待里。
前一阵子的状况完全颠倒了过来。
包括工作人员在内,我之外的人应该都在迷惑。
不管我主动打招呼也好,努力在节目上说笑话也罢,信秀的态度永远是那么冷漠,好像连和我一起唱歌都只是不得已不情愿的选择。
这是信秀抗议的方式吧。
抗议我所说的“成为朋友”的提案。
不能成为情人的话,就什么都不是了——他仿佛用全部在如此诉说,连一个修饰主义的微笑都懒得展现。
即使隐隐懂得他的想法,还是会产生无比的辛酸。
之前说过,虽然不想拖泥带水,但人的感情无法说断就断,但这好像又是我的自以为是呢。
我所无法决裂的情感,即使痛苦,即使只能成为朋友,也想要保护、想要延续下去的至少存于胸中的温柔。信秀却不以为然。
不能回应你的感情,你便不再对我笑了吗?
不能成为你的恋人,我就什么都不是了吗?
我们所共同经历的、烙印在成长中,不可抹去的记忆和感情,像亲人一样共度的数千日夜,就只是这样的东西吗?
有点认真地生气了,好想要更多的一点坚强。
害怕站在如此冷漠的信秀身边,在节目上必须笑着和他说话的时候,就连握住麦克风的指尖都在悄然战栗。为何我这样没用,为何要害怕他会当场驳斥我?
“双人组合会吵架吗?”
老套的问题又被丢过来了。
“虽然也会有些矛盾,但很少吵架呢。”我这样说。
“大都是冷战呢。”他笑了一下,说着其实不说更好的话。
“那要怎么和解呢,是谁先道歉?”主持人是迟钝还是敏锐呢,看不出气氛已经变得尴尬了吗,竟然在直播里深入纠缠这么危险的问题。
我看了一眼信秀,有点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看穿我的无措,却毫无施以援手的意思,只是悠然地拨弄着头发。
“应该是有错的人先道歉吧。”我忽然赌气地说。
讨厌信秀。
他的温柔、宠溺、微笑、所有对我的好,竟然因为我的拒绝,而全部消失掉。这种目的性明确的温柔,带着那么明显迫逼的意味。
真是个可怕的家伙。
忽然就有了这种想法。在相处了这么多年的人身上,竟然还存在着有如谜样的部分。
“你原来知道啊。”他开玩笑似的回答,把话题的结论定位成永远都是我在任性。
众目睽睽下无法辩驳,节目结束,到了休息室想再吵架,他却冷下脸散发出连吵架都不可能的严厉氛围。
“信秀是不是在生气啊。”造型师小声地问着。
“前辈的脸好可怕。”
来休息室打招呼的后辈都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悄悄交头接耳。
“喂……”我只好主动招呼,“稍微注意一下,脸色太难看了吧。”
“没关系吧。看到地位比我高的人,再变脸就行喽。”那么恶质地冷笑着耸了一下肩膀的背影,在我的视野中晃漾,“讨好别人的笑容,不是我最拿手的吗?”
猛地尖刻起来的声音蕴含着针对于我的露骨讽刺。
“反正在你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对吧。”
侧转过来的脸,美丽又阴郁。长发遮掩住一半眉骨,透过发丝的眸光充满冷意。
空气凝固得快要令人窒息。
逃入洗浴室的我,只能用洗手台来撑住身体。
很委屈呢。
痛苦,难过的人,又并不是只有你。
为什么只有我要这样努力地对你重新靠拢,努力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希望着能够重新回到安全的朋友的位置。
可是归根到底,朋友的位置,究竟应该是怎样的呢?
要回到哪里,是二十岁那年、是十七岁那年,还是十五岁那年,要回到哪个地方重新开始,才能保持朋友的定位呢。
“朋友?朋友就是聊得来,有共同的话题,彼此欣赏、在一起会开心、即使吵架也能很快合好的人吧。”因为忍不住问了阿吉,后者回给我这样的定义。
我和信秀从来聊不来,根本没什么共同的话题。从一开始就觉得他是个讨厌的小孩,相处的前提常是觉悟般地彼此包容忍耐。
若剥离爱的外衣,我知道他有很多幼稚的缺点。
但即使他是那样的人也无所谓。不管是怎样的信秀,我全部都能接受。焦头烂额地发觉成为朋友竟是这么难的课题,因为从来就不是朋友,从一开始就从未当彼此是朋友……
进入十一月的冰冷空气,一直仿若环绕着凝聚在我的身旁。
一直都对我那样好的人,忽然变得冷酷了,虽然也并没有对我刻意的不好,仅只是用对待其他人一样的态度对待我,已经快要让我无法忍受。
原来我这么脆弱。
原来“和他成为朋友”是这样难的一件事。
因为紧张,胃常常抽痛。
即使看到我在吃药,他也不会给予多余的置评。
穿着白色毛衣,习惯性地坐在休息室窗台上的美丽男子,就连裸露在裤腿下的脚趾都有着精致的感觉。
不过我知道,只有我知道,和外表不同,他的心是非常强悍的。从小时候起,如果他下定了某样决心,任何人也无法让他改变。
也许信秀就这样永远都不愿再理睬我了吧。
这样一想,眉头就无法控制地皱了起来。
我只能玩弄着手指,呆坐在一旁。
窗外的绿松,凝聚着水滴,穿着白衣的他坐在窗边,总觉得像被嵌入海报中的图画。
想说些什么,但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找不到安全的话题。
我对信秀的处事之道怀有意见和看法,但那是幼稚的少年为了保护同伴,怀抱着牺牲精神的爱吧。
我不能够谴责这份爱。
若要指责,也只能先行指责软弱无力的自己。
想要对分明存在的伤口装作视而不见,或许只要拥有现在就是幸福的,可我实在做不到这点。
所以才会说当朋友吧。
但结果那也只是建筑在自私之上的一厢情愿。
想要成为朋友,又希望信秀像以前一样地爱我。世界上没有这种事吧,根本就是自相矛盾的理念。
“下雨了呢……”信秀咬着拇指看着窗外,仿若自言自语。
“希望不会影响演唱会。”我强打精神,勉强笑着接口。
“那之后我还有约会呢。”
“嗯?”惊讶地抬眸。
他回头看我一眼,笑了,“干什么那么紧张?我也是个偶像呢,偶尔也会有愿意相信我的女孩子。一起约会什么的,不是很正常吗?”
“哦……”
胃又在痛了,我黯然地垂下眼。
“相信了吗?”
“嗯?”
困惑地望过去。
看到有什么得逞似的笑意在那双黑眼眸中一闪。
“骗你的。”
“嗯?”不由得放大了声音。
“我骗你的。”懒散地坐在那里的人,稍带痞气地笑了,“你很难过吧。不想我和女人一起游玩对吧。”
“……怎么会?”想装出笑容,但失败了。
“那样的人,现在虽然没有遇到,但说不定一会儿就会遇到了。”他收回视线,又再次把头靠上透明的玻璃窗,“走在街上,或者在某个转角,我会遇到喜欢的人吧。恋爱,约会,做所有喜欢做的事情。”
这样阴雨天里喃喃自语般的妄想,是为了折磨我吧。
效果好像出奇的不错,我灰暗地笑了一下。
在静止一样的空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再次交谈,但更像是为了相互折磨,说实话,很受不了这样的气氛。
可是,这却是我率先要求的。
所谓的“成为朋友”,不就是这样吗……
所以就连抱怨也不能够。
“在聊天吗?”
经纪人推门进来,看到我们终于说起话来,露出好像松了口气的表情。
“什么事?”我和信秀异口同声。相互看了一眼,又都调转过头。
“是秀树的事。”经纪人拉开椅子坐下,“之前提过的那部电视剧,对方的制作人说想要见一见你。”
“哦,等巡演结束后再安排见个面吧。”
“唔……不过事实上他正巧来这边办事,所以希望顺便见个面。”
“现在?”我迟疑地看了经纪人一眼。
“只有现在有空吧,你的行程——”
看起来是希望我马上去的样子,虽然提不起精神,但是工作就是工作。我没有表情地站起身,对着镜子稍微整理了一下衣着。
“喂……”
要出去之前,身后传来信秀突兀的呼唤。
回头,看到他正抬起下颌用带着一点偏激的表情看我。
“你给我小心点。”
这样冷冷地以命令式说着。
关上休息室的门,转过身后,我小小地微笑了。他果然还在关心我。真奇怪,既是彼此相爱,却又要互相逞强。搞不懂是所有人都这么麻烦,还是只有我们格外奇怪。
呼吸到带着凉意的外边的空气,脾脏都散透出舒爽的意绪。被小雨后的水汽微微弄湿肩膀的毛皮,略微低头用下巴蹭上,立刻传来一片麻痒痒的清凉。
步行来到约好的咖啡馆,不过没有坐几分钟,真的只是见了面打了个招呼,总共说了三句半,就让交谈结束了。一并结束的,还有这次合作的意向。
“秀树桑是年轻一辈中少见的演技派哦!”
“谢谢,只是普通的水准而已。”
“我看过的哦!和普通偶像的水准不一样、不一样,你该当个专业演员嘛。”
“唔……也曾经那样想过。”
“对了,和你同个组合的叫什么来着,那个人我也稍微考虑过,不过果然不能和你相比,只靠脸蛋混的人……”
“我想回去了。”
以上,就是对话的重播。突兀地那么说着,然后站起身,坐下还没有两分钟。对方的表情都在瞬间凝固了,想起来就觉得好笑呢。
明明是不了解信秀的家伙,不想听到这种人轻率的评价。
摆出专业人士的脸孔,他们又不知道信秀的优点。
虽然总是对后辈严厉,虽然有时好像有点任性到随意,虽然脾气有点怪异得难以让人马上理解,虽然也有缺点有时嘲笑别人有时还坏心眼。虽然是这样的藤木信秀,但他一直、一直、一直都非常努力!
很想这样大声地告诉所有的人。
忽然就产生了想要哭泣的冲动。
练舞都是最后一个才走的!
唱歌是用感情在唱的!
不擅长背诵记忆,所以拉着我帮他对台词配戏,都睡了一觉醒来,看到那家伙还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地自我演习。
鼻子很酸,为着别人无法看到他的努力。
想要哭泣,突然捂住面孔不想看到倒映在积水中的自己。
不管别人怎么说。
不管别人说了什么。
最了解他的人是我。
最应该相信他的人是我。
忽然明白了他说的话。
“偶尔也会有愿意相信我的女孩子。一起约会什么的……”
寂寞的自语的他,是在伤感地抱怨吧。
对不起……
我怎么会和其他人一样那样浅薄地定位你。
对不起。
随便的推测其实一定是误解吧。
从来都不向任何人解释的你,之所以那样耀目,是因为灵魂与心有着一份不屈服任何人的高洁。
任何解释,都已是对你的污辱。
是我质疑的眼神,让那天的你,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讨厌这样的自己。
说着要保护你,却保护不到,说着要信赖你,却还是会有怀疑。不想承认自己只是这样水准的家伙,但却更厌恶多余的辩解。
就这样怔怔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忽然茫然地不知如何续写你我的结局。
正文 第十章
张大眼睛也看不到通往幸福的道路。
虽然人们常说那道路就在自己掌中。
对于你,已用光了全世界的形容词。
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引领心中的感情。
其实爱,也会有疲惫、麻木与厌倦。
在哭泣、喊叫、受伤以外……
非高潮的平淡,是否能寻找到另一个终端。
“恋爱了?”
“嘘——”
回应我微愕的面容,是吉田慌忙竖指封唇的动作。
“小声点嘛,被听到就惨了。”
虽然坐在专门向艺人开放的俱乐部,但也要小心隔墙有耳。阿吉的警告是正确的,我用手微捂着嘴唇,向四下看了看。
“你怎么知道的?”
“他跑来和我商量啊。真是的……”吉田喝了口饮料,压惊似的拂弄胸口,“真是被吓到了。还以为你知道呢。唔,竟然会放着你跑来和我商量,你们果然还在吵架。”
懒得解释我和信秀不是吵不吵架的问题,我的注意力只放在阿吉刚刚说的事情上面。
“他……遇到想要交往的女性?”
说出这句话,口腔里涩麻麻的。赶忙喝了口香槟,却又觉得甜得发腥。
“唔。”吉田老实地点点头。
我下意识地笑了一下。吉田瞪大眼睛看着我。
“喂!”他压低嗓门小吼道,“你还笑?”
对于自己这种强悍的适应力,我也觉得意外呢。但是受到的冲击,老实说……没有想象中来得那么激烈啊。
“之前他有说过想找女朋友的事。”虽然立刻补充说是在开玩笑的,不过我知道,他应该有去尝试。
现实的人生,谁都会更爱自己吧。谁都不是没有谁,就痛苦地活不下去。对吧,这才是正常的情况吧。
心里默默地低念着,像要这样说服自己。
“哎?”
出乎意料的是,为什么阿吉一副大受打击的表情?
“你摆这是什么脸啊。”我奇怪地吐槽他,“我的相方要交女朋友,难道还需要我的批准不成?”
“可是你们……”他困惑地摇着脑袋,支吾了两声后,诡异地捧着面颊小声问出,“你们不是一对来的吗……”
“噗——”
香槟都从嘴里喷出来了。
我咳嗽着夺过他手中的纸巾,擦拭被喷湿的衣服。
“你在说什么啊。”笑着掩饰内心的动摇,还是避开了阿吉正视着我的目光。
“唔……不是从小时候起感情就一直很好嘛……”
“好归好,但也……”
“因为是秀树我才说哦,我觉得信秀喜欢的人是你才对。”
“咳咳。”今天的阿吉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了,一直以为他就算敏锐也至少是个体贴到不会直接说出来的人。
“为什么这样讲?”我别开视线,嘀咕着小声抗议。
“那个……有件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已经这么久了,说出来该没有关系吧。”阿吉似乎已经吃饱了,放下刀叉交加双臂,轻皱着眉一副回想往事的样子,“以前我们不是一起学过跳舞?”
“有吗?”我奇怪道,“我们又不是一个团队的。”
“有啦,我刚去的时候还没有被归队嘛。在年底学的哦。后来让你单独做表演,我说那是你第一次上事务所的正式演出,怎么竟然忘了?!”他瞪起眼睛。
“那个啊……”
想起来了,有关那晚的记忆,停格在信秀身上的香水味以及对我的不耐烦,因为不愉快,变得不愿回想。
“那天有高层说要请你吃饭。”
“唔……好像是吧。”我皱起眉。
“其实那个人名声不好。我是听前辈说的。信秀因为担心你去会出事,才和社长说由他去的。”
“哦……”眼神开始四下乱瞄,不晓得该看哪里,心里麻木的地方又有些长草,觉得很烦,为什么又要来和我说这些?我究竟应该怎么做,感恩戴德地跑去感谢他保护我,哭泣着请他原谅我?爱得太累了,已经不懂要怎么做。
“不过信秀真的很有男子气概哦。听说当时对方不怀好意,但是信秀很冷静地和他谈了条件呢。”
“嗯?”
“你又不知道?”吉田觉得奇怪似的咋了下舌,“这件事在同辈之间都知道吧,很有名哦。”
“什么事?”我抬起头。
“他保证他将来一定会红,愿意到时候再还对方的人情。听说对方被他当时的气势震住了,所以才把广告给你们签拍。不过这些年来,以信秀和你的声誉,算下来反而是对方占了便宜吧。早就还清人情了。”
“这样啊……”我虚弱地笑笑。
原来如此,是大家都知道而只有我不清楚的事。
要说这种特例是怎么造成的,只能说是我太不关心信秀了吧。
他总想保护我,把我适当地隔绝丑恶。即使有心事,也不会主动告诉我,因为有他,我才变成今天的这个我。
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可是奇妙的有点倦怠。
没有办法成为朋友,也无法正大光明作为恋人。和他kiss过后的时间都被情绪涂抹变得模糊了。我失去了自己一般地终日为他迷惑。
最后重点是,一切都过去了。
不是已经交到新的女朋友了吗?
虽然之前曾那样不愿与我分开。他努力过、失望过,生气过,冷淡过,然后就像他曾说的,开始下一段新的恋爱……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我的心很意外地平静呢。
“喂喂……”阿吉的表情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惊愕,“秀树!你、你……”而且模糊得看不清了呢。
“你在哭呢……”
超小声的呢喃是在说谁。
嘴角果然有什么凉凉的东西痒痒地爬下去了呢。
转过头,茫然地睁大眼,在镜子般的玻璃上,看到我无声哭泣的脸。别扭地想,喜欢信秀,果然是件讨厌的事。
因为要一直、一直害我这样非得为他流泪不可。
“都是我不好,不该和你说他交女朋友的事。”吉田慌乱地掏着手帕,轻柔地隔着桌子伸出手,想要擦试我的面颊。
下意识地闪了开来,就算对方是阿吉,也不想被碰到。
因为……
因为……
因为我是属于信秀的。
被这样女孩子气的想法震惊到,可是这是这个身体所做出的最诚实的选择。
就算与爱无关,也只有他能碰我。
年少时一起拥抱着睡过……
没钱打计程车,一起携手走过黑暗的夜路赶末班电车。他曾那么认真地用残留着稚气的面容凝视我。
心无城府地笑着说成名以后要买暖炉桌。
一起打过架,一起被骂过。
面对面地站在洗衣房狭小的空壁旁,不知为什么彼此一同偷偷地陷入紧张。
回想起来,他会知道我的事,再自然也不过了。因为他从那时,从一开始,就一直、一直在看着我。
从青春期开始,就爱着我。
从不知道什么是爱情的时候,就已经自上天那里,自命运那里,得到了……被给予的一生一世的恋爱。
就算再爱上其他的人,也不会被取代彼此在对方心中的位置了。
虽然我,根本不会再爱上第二个人了。
搞不懂怎样才能再谈恋爱,只是一次就已投入了所有全部的情感。我根本没有多余的感情能再分给下一个人。
那么、为什么信秀可以呢?
寂寞地擦去脸上的水渍,转身走出去的时候,被我吓到的阿吉想要说什么,却终于没敢阻拦我。
我就那样一直走到将要举办演唱会的地方。
亮明了身份,在黑暗中,站上空无一人的舞台。
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因为只有这儿,是连接我和信秀的地方。
是让我们共同属于彼此,必须站在一起奋斗的位置。
以排练为借口要求打开一盏照明,坐在空旷的舞台中心,把视线投往尚且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带着一份懵懂,带着一份怀念,带着一份对于爱的困惑,抱住膝盖,慢慢低头,小声地独自唱着。
只有这一刻,不必对任何人表演。
眼前仿佛产生了幻视。潮水般的音乐和不停摇动的荧光棒,令人疲惫地不断涌起。我把自己封闭,逃避到自心底流泻的乐声里。
舞台的楼梯口,响起脚步。
只是听到呼吸的声音,就知道那是信秀来了。
不需要眼睛,用皮肤也能感觉得到。
说出来会被笑吧。
这不是少女漫画里的超能力吗?
但是,当这份感情活生生地发生在这个世界中,就绝对不应该去嘲笑,去抨击,去扭曲。
就算难过,就算脆弱,就算被不了解这份爱的旁观者,随便轻慢地说些什么,我所应做的本该是张开双臂接纳保护,温柔地善待这份爱才对吧。
后悔了呢。
终于还是后悔了。
明明说过就这样也可以,却迟钝地感到被爱切割的痛意。细小的伤口时常因为痛觉的敏锐而被察觉治愈。致命的病痛……却往往到了最后那一刻,才会猛烈袭击。
把不愿抬起的头深藏入臂弯里。
猜想穿着刺眼白衣的他,此刻正静静地斜靠着舞台的楼梯。
“为什么……”执拗地问着,“不是去约会了吗?听说你交了女朋友哦。”
没有得到回答。
“没关系啊。这边的事由我来做就可以喽。两个人的意义,就是这样吧……”
我在自说自话。
“信秀应该活得更自由一点、真实一点嘛。”
“……”听到了郁涩的叹息,像是颓败一般的无声的回答。终于张开眼,看到了,变得与我一样消瘦了的脸,渗透着苦情气息的眼睛幽怨地瞪着我看。
“没有办法。”他突兀干脆的,带着生气的表情僵硬地开口。
“牵手的时候,觉得握住的像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忍不住想要放开手。看到对方的嘴唇,就失去了接吻的欲望。这个身体,是不是安装了什么识别器?”突然掀起睫毛,骤然瞪来的眼眸深漆幽郁,固执倔强焦虑,“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两个人在只开了一盏照明灯的舞台中心,凝视彼此。
感觉诡异的画面,却已经无力分辩任何思虑。
总觉得是否应该说些什么动听的台词。
是否应该大喊大叫大哭大笑。
但真的只是这么看着,看着,不知道是谁的眼泪先落下来,就像分不清究竟在这段爱里谁付出的比较多。
黑绢似的睫毛挂着晶烁的水渍,他如此这般凝视着我。就像遥远以前的夜晚,并肩回家的那天,树枝把两个人的衣服画成了囚服,他也是这样,用颤抖的黑眼睛凝望着我。
时间仿佛从来没有过间断。
而他也好像一直那样看着我。
已经,没有办法了。
除了拥抱,找不到其他共存之道。
你的坚强、悲伤、美好、脆弱,全都爱。
你的冷酷、温柔、任性、全都想要接受。
理智屈服了,道理抛弃了,坚持和所谓正确的、更好的道路,都在因爱而流下的泪水中变得模糊了。
现在,就连爱都变得有些说不出口。
只是无法离开彼此的想要紧密拥抱。
亚当和夏娃犯了爱之罪。
那是朋友无法共担的爱之罪。
所以亲爱的,你是我的那个人,我是你的那个人。两个人加在一起,就变成完整的世界,在这个爱的宇宙里,除了彼此,已经再也没有任何人。
你保护我。
我保护你。
你原谅我。
我原谅你。
变得坚强!
变得勇敢!
世界上所有的爱语,不过就是那么一句。
即使偶尔别开视线,手和手,也会永远牵在一起。
爱你。
爱你。
像我爱你一样爱你!
激烈的花火在眼眸中碰撞,两个人的手指慢慢爬向对方,像最朦胧最暧昧的少年时期一样,分不出是谁先微笑,分不出是谁先投降。
“继续谈恋爱吧。”
说了这样的话。
又是异口同声。
就像这个爱,其实一直都是相等的吧。
所以,就算由我一个人来讲述,也不能掩盖他的存在。
“还需要婚礼吗?”他问我。
“演唱会就足够了。”我回答。
是的,一问一答,相视而笑。就怀着这份心情,戴着遮挡脸孔的帽子,在衣袖下偷偷牵手。在信号灯转换间交换kiss,怀抱着秘密地相恋下去吧。
不做你的新娘,因为得到了更高的位置。
虽然大家都常说“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但是还有一个特等席,应该叫做“恋人以上”。
被命运与缘分牵绊在一起的纠葛,那些被人得知,不被人得知的来来往往。已经不会有谁、不可能有谁再超越对方了。
所以,潇洒地说出口,就只有一句话:用两个人的人生来恋爱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