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重生
寒冬腊月,本来应该是个下班回家在暖气管上烘脚的季节,但此时的江城被满目的圣诞装饰和奸商们烘托出来的所谓节日气氛包围,满大街都是赶着死得快的秀恩爱情侣。
傍晚时分,这气氛大概酸得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雪大把大把地往下撒。
夜幕跟锅盖似地一猛子盖了下来,某条街尾率先亮起了蓄谋已久的圣诞装饰灯,紧接着扩散至整条街,一瞬间传染遍整个江城。
位于江城半山的W酒店早在大庭外放了三层楼高的圣诞树,树枝缀满了水晶小灯。大雪一盖下来,瞬间把这棵浑身散发“壕”气息的树添了那么点仙气。
酒店前干净得不见一丝尘的深黑色公路也染上一片白,一辆辆标志或奢华或低调的奢华或散发着土豪味儿的小车缓缓排着队驶进酒店停车场,像一场活生生的豪车展。
酒店巴洛克式的高大圆顶为酒店门口穿着白纱的新娘子挡去风雪,酒店大开的雕刻大木门源源不断地送出暖气,门口妆容精致的新娘子和伴娘优雅地站成了雕塑,脸上露出标准的微笑。
新郎不停地招呼来往的客人,偶尔低头和身旁的新娘子耳语几句,眼里全是宠溺温柔。
会宴大厅门口就是签到处,谢冰岚伸手揉揉自己两边嘴角,跟身边的伴娘说:“妍子,你说这真特么搞笑,明明是我结婚,但我们得站门口搞得跟迎宾似地,都快笑成麦当劳叔叔了。”
肖妍维持着脸笑的脸白好友一眼:“谢冰岚你闭嘴,别浪费这么仙装扮,再说话我保证毒哑你。你还别不信,我狠起来我自己都怕。”
谢冰岚吡起牙嘿嘿两声,在肖妍爆发之前迅速转回之前大方得体的微笑。
肖妍正得意自己终于从精神上压倒了谢女王一次,结果抬眼就看到了一男一女向她们走来。她瞬间就泪了,谢女王根本没被她压倒,估计是进入战斗状态才露出那种大仇得报的笑。
来人是谢冰岚的高中同学,身份都挺特殊。
男的发际线已经移到地中防守线边缘,身材胖得有点喜庆,除了是谢冰岚的同学,还是谢冰岚当年的暗恋对象。
女的脸上的妆比酒店门外圣诞树上的雪还要厚的,曾经是谢冰岚的所谓好姐妹之一,后来成了谢冰岚暗恋对象的对象。
对方手挽着手出现,谢冰岚不由自主地倾到肖妍耳边说:“看,我的黑历史驶着巨轮滚滚而来了!”她又看了看那女的,“不过我看黑历史竟然穿四十二码的鞋,心里就舒坦了。”
好朋友这么久,肖妍当然知道谢冰岚在说什么,她刚才就留意到了,那女的是鞋拔子脸,看起来长是挺长的,有没有四十二码,还真试过的人才知道。
此情此景,谢冰岚在酒店暖黄的灯光下神情柔和,并且柔和得直逼慈祥。
男的率先打招呼:“恭喜恭喜,哎呀,谢冰岚啊,你比上次聚会的时候看起来更漂亮了啊,旁边这也是美女啊!”他掏出一个红色的礼袋晃了晃,“人到礼到,写了名字的哈,林昊,楚晴。”
谢冰岚微笑:“谢谢。”转身叫身后一个穿制服的女孩,“麻烦带这两位客人到2号桌。”
楚晴临进去前笑着说:“冰岚,以前你的皮可没这么滑,我记得你还有小胡子呢,在哪做的激光脱毛和光子嫩肤?新郎这么帅,你会不会没安全感?”
肖妍眼皮一跳,同情地看着那个叫楚晴的女孩,这种情况下还出言讽刺,太低端了,酸气都倒牙了,这一出口就输了。
谢冰岚顿时也觉得面对小怪丧失了战斗兴趣,就回个高深莫测的笑。
新郎打趣地说:“我脸糙着呢,还好小岚以前也糙一点,现在条件好了才不嫌弃我。”
肖妍就看见那俩人绿着脸进去了。
整场婚宴,让肖妍叹为观止的有三件事----
一、这场人员矛盾冲突严重的婚宴,例如女方亲戚,就有谢女王的伪亲妈和后妈这类对方呼吸声大一点都能打起来的,男方母亲有心脏病祖母有高血压大点儿声都能受刺激的……无论怎样,总算是圆满地开始进行并结束了。
二、新郎被那些在这天共同集结在这里的战斗控们灌倒下了。
三、新娘和她一起看着一个妆容精致着装跟新娘不分上下的美艳女子扶着新郞在她们面前路过。
肖妍小声在谢冰岚耳边惊呼:“女王大人,新郞官醉了,这完全是关月的阴谋,你千万别生气,我这就把新郎官扶过来。”肖妍一看新郎米八几的身高,腿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谢冰岚拉起她的手:“你傻啊,就你这小身板背他?关月爱扶扶去,再扶,老公也不是她的。”
像是心有灵犀般,新郎再始发酒疯,并且喊着新娘的名字:“小岚小岚!老子终于娶着你了!你是老子的了……小岚~老婆大人~别生气,来来来,我趴下,你骑我背上来,火里火里去……”
肖妍都快看不下去了,平时气场挺生人匆近的一精英才俊,沾了酒就……
谢冰岚给肖妍抛了个“你瞧,放心”的眼神,肖妍再看扶着新郎的关月,鼻尖都憋红了。
折腾了一晚上,谢冰岚竟然还精神着,还有心情刷刷微博,就顺手转发一条特疼痛的段子----你会不会想过,有一天突然惊醒,发现自己在高一的课堂上睡着了,现在经历的所有其实只是一场梦。阳光照的你脸皱成一团,你告诉同桌,说做了个好长的梦,同桌骂你白痴,让你好好听课。你发现现世静好,岁月安稳。一切都还充满希望。
谢冰岚的转发理由是----去特么的过去,去特么的黑历史!
转发完,她喝了口搁在床头柜上的红酒,搂着醉得不省人事的丈夫幸福地睡去。
谢冰岚是被人摇醒的,她本来打算翻个身接着睡,但摇她的人似乎十分坚持,用力也十分猛烈。
她醒了,看清了眼前那张脸,她震惊了!
对方黑着一张脸说:“既然不想上我的课,就给我出去门口站着!站到下课!”
谢冰岚很应景地倒抽一口凉气,事实上刚才她一睁开眼脚底就开始凉了,现在正好凉到天灵盖。
“钱老师?!”谢冰岚感觉自己发出来的声音都有点不真实,这黑着脸的是她的高中化学老师!年轻版的化学老师!
瞬间无数个疑问撞击着谢冰岚脆弱的神经——她老公呢?!她不是在家里睡着觉呢么?!谁把她搬教室里来的?!
“这倒是醒了,能认清我是谁了?出去站着!”钱水青黑着脸重复一遍布。她说什么来着,最怕这种靠关系进来的,好好的特尖班,平均分就这么给毁了!她在科室里都不知道被笑几回了,就是为着这个谢冰岚!
钱水青每天看着谢冰岚就觉得心塞,一窝子火正没处发池呢,这货就在她课上睡上了!
当时要不是坐谢冰岚旁边的楚晴叫人的动静被她察觉到,她也不会发现这个走后门进来的放肆到在她课上睡着了!
她一发现,顿时觉得自己那一肚子火都找到了出口。
这学生成绩又差,本来领导硬是弄个“希望工程交换生”的名义把她塞进自己班来就千万个不愿意了,后来发觉事情不由得自己就默默认了,想着只要是个安分的主就算了。结果她来了之后也不好好学习,学了还学不会,听其他学生反映还老喜欢看小说,整天想着些不世实际的……
钱水青看着眼前那张又黑又浮肿还长满青春痘的脸,厌烦地挥挥手:“楚晴你让让,谢冰岚出去外面清醒一下。”她侧过身小心地避开小道两旁边桌边的书堆,“大家继续上课!虽然现在只是高一,但你们不要忘记,你们是市一的学生,再过两个月就期末考了!这马上就升高二,立马给我进入高考状态!实验班的早就上完高三的课了……”
楚晴委屈地小声说:“冰岚对不起,我叫得太大声了……”
谢冰岚默默地看了那张楚楚可怜的,目前只有三十七码的小脸,没说什么就越过她的座位走了出去。
罚站是最好不过了,她的确需要冷静一下。
她的位置在教室中间,组和组之间的道太窄,走出去的时候好几次都把人家放桌边的书堆撞歪了,书的主人手快地扶住书,发出个不耐烦的“啧”。
拐出后门的时候她还听到背后一把小小的声音说:“她多少天没洗澡了,那味儿辣得我鼻子痛!”
天气热,教室头顶的四台大吊扇都吹不走那股热浪,谢冰岚下意识地抬手低头嗅嗅自己的腋窝……
妈妈咪呀!她馊了!
谢冰岚站在前门门口,抬头盯着门边一个长方形的墨绿色小木牌,上面用白色颜料写着几个柳体字——高一(1)班。
这是高中楼,高中楼是新起的,背靠综合楼,正对运动场——煤渣道的运动场。
她靠着石米墙站着,看着被煤渣道围在中间的沙土足球场,以及跑道两旁被尘土熏成黄色的树木,太阳穴突突地跳。
这是她高一时的运动场!
这不是演习!她重生了!
当时市一正向外扩充,刚从周边的村子手中买下这块地,还没来得及把运动场铺成后来那种塑胶跑道,中间的足球场也还没铺草。
虽然这个运动场是简单粗暴了点,但这并不能撼动市一在江城的地位,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把自己孩子塞进市一,市一也用着一批批考上名牌学府的学生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但毕竟走后门进来的跟考进来的不太一样。
怎么说呢,市一分班特别变态,每级有五个普通班,三尖子班,一个特尖班,还有一个实验班。
能考上国内响当当学府的,基本都是实验班里出去的,特尖班的也有,只是极少数。当然特尖班考上的学校都很好,往下就是尖子班和普通班,最差的都考上二本。
这主要是师资方面学校下了血本,再加上有个淘汰制度——高三之前,每学期都有个动态考,进级里前二十名的,进实验班。进级里二十一至五十名的,进特尖班。进级里五十一至两百名的,进尖子班,往后的就普通班。
当然了,要考上市一的高中,本身分数线就高。
而谢冰岚清楚地记得,她进市一,完全不具备分数条件,全靠她爸给活动进去的。
谢冰岚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脸,手感有点粗糙,脸上某几颗青春痘鼓起的脓包破了又结了痂,摸着有点硌手。
重生这档子事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概念,虽然后来她不专注于看小说,而是多了个看杂志的终生兴趣,但小说还是看的。重生小说里的主角个个都是重生回年轻的时候再混得风生水起,可是……
初高中时期是她的恶梦!
“救命啊……”谢冰岚捂着脸低声地喊了句。
她好不容易治好的痘皮回来了!辛辛苦苦减下去的体重回来了,咬牙做了激光脱掉的汗毛又回来了!!!
谢冰岚现在只想晴天能来个霹雳把她劈死!她不想活了!
下课铃打响,周围渐渐有人背着书包走出教室。谢冰岚拍拍脸,正准备回座位就被人拦下了去路。
一个高个子满脸冷漠的男同学把一封信递到她面前,说:“你拿回去,你是个好女孩,但我们只是同学。”
被发好人卡的谢冰岚带着不祥的预感接过信,顿时觉得这粉红色的信封有点眼熟。她再细看,差点没缺氧晕过去——这就是当年那封让她耻度直飙的情信!
身边有人在小声议论:“她这样子也敢给林昊写信……”
“就是,也不有点自知之明。”
“觉得她特做作特噁心,我听人说她还把自己当杉菜呢……”
谢冰岚顾不得那么多,赶紧拆信确认,一打开就被一行触目惊心的大字震裂了——
我对你燃起的爱火能把太平洋烧干!
正文 亲人
谢冰岚被这封霸气侧漏的告白信淋了一大盆狗血,灰溜溜地冲回位置把干扁的书包甩在肩上自动退散。
退信的少年正值美好年华,丝毫不见后来M额发福的迹象,潇洒的一个转身,甩给众少女一个夏日清风的背影翩然而去。
楚晴追在后面喊:“小岚,等等我……”
谢冰岚停下脚步,楚晴背着书包气喘喘地追上来,脸微微泛着红。
楚晴眨着扑闪的大眼晴说:“小岚,咱们去吃麦当劳吧!我请!”她又补充一句说,“我知道你心情不好。”
麦当劳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是个普通的快餐店,一类父母勒令不准去吃的垃圾食品店,但对于当时的谢冰岚来说是个奢侈品,她进麦当劳时甚至手脚都不自然得不知道怎么摆。
楚晴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提这出样一个建议,每次谢冰岚凑够钱去吃麦当劳都兴奋得跟过年似的。
而楚晴每次和谢冰岚去麦当劳时随意的点餐,噘起嘴嫌弃某某汉堡吃腻的表情都让谢冰岚羡慕不己,楚晴每次都能从这些小动作里得到微妙的满足感。
谢冰岚看着眼前还有婴儿肥的三十七码脸,说:“不了,今晚还要晚修,用餐时段麦当劳人多到爆,下次吧,再见。”
谢冰岚说完就火烧屁股地走了,对于楚晴她实在是提不起力气生气,战斗力太小了。
可是她短短的几句话在楚晴心里掀起了不小的浪花,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楚晴看着那个在夕阳下奔跑的肥胖的身影,总觉得对方似乎那里不同了。可是她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谢冰岚依然是个死胖子,那个跑起来山一样的爆痘先生。
“爆痘先生”是楚晴故意散播出去的一个外号,只因为谢冰岚平时喜欢在班里行为夸张粗鲁地刷存在感,又长了一脸涨着脓包的青春痘,她就在某次和别的同学聊天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说:“你们别再笑她了,她已经被人骂她爆痘先生了。”
“楚晴,你怎么受得了她啊,整天觉得自己是公主,她是有病吧。”
这种楚晴听了不少次,她也整理出一种既不让自己丢脸又显得自己伟大的回答:“唉,你们别看她这样,她其实很脆弱的,经常哭着让我跟她做朋友,我……我也是没法子啊。”
后面通常得配上欲语还休的委屈表情。
“哦,原来你是被她缠上了啊,还以为你品味这么差和她做朋友!”
“就是,她那种人不值得可怜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活该!”
反正后面的话就不用楚晴自己说了,总会有人替她补充完。
谢冰岚伟岸的身影消失在楚晴的视线里,楚晴心里那股说不出的怪异感还是挥之不去,她站在原地想了又想,整个人开始有点六神无主。
最后她掏出一部时下最新款的翻盖手机,在白色的胶按键上开始慢慢地打字----
莲姨,你女儿今天怪怪的。
她对着黑白屏上短短的一句话琢磨好几分钟,最终还是找不到别的词来替换“怪怪的”,毕竟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谢冰岚在随口说出“用餐时段麦当劳人多到爆”那种感觉,那种自然的态度,好像去了千万遍麦当劳似的,这是装不来的。
别人这么说她还好理解,可是对方是谢冰岚,她就淡定不了了。
她又检查一遍,惊觉地删掉后半句,改成----
莲姨,谢冰岚今天怪怪的。
都怪刚才谢冰岚的态度给了她不少的冲击,差点打错字,要让那女人看到“你女儿”这种字眼,指不定疯起来拿她家里人撒气。
她定定心神,又仔细地看了好几遍才把信息发出去。
谢冰岚这么急着走主要是因为身上实在是粘乎得厉害,再者她意识到自己明显已经应该穿罩罩了,可她里面还只是穿一件白色的褂子打底,她实在是不忍直视自己胸前的两点激突了!
谢冰岚心里默默地把戚君莲问候了千百遍,一边匆忙地去内衣店选罩罩。
内衣店看店的女孩年轻身材好,看到进来一刘海油乎乎贴着额的中学生下意识地捂了捂鼻,最后谢冰岚接近她时那一股子味让她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心底暗爽。
谢冰岚进店前搜刮过自己的书包,在书包内层里搜出一本<<总裁的小娇妻>>和五十块钱,这才放心地进店。
看店的女孩勉强地说:“随便挑啊,这些内内30块一套。”
谢冰岚看了看自己,在各种花花绿绿的款式中迷失了,后来减肥成功的她穿的75B,可现在……
“妹子,我看看,罩罩是B吧?我们这儿胸围最大的只到85了,你看如果有需要,咱们这儿有延长扣买,你可以买两个延长扣,保证舒服!”看店女孩看了看谢冰岚身上的蓝白校服,“你们学校不少有点胖的女孩子都在咱们店买呢,放心哈!”
说到“有点胖”的时候女店员卡了卡,其实她“胖妞”这个词都到嘴边了,及时吞了回去,怕伤了客人自尊。
谢冰岚对自己现在这副身材无言以对,赶紧选好款式外加两个延长扣就脚下生风地滚回家。
谢冰岚凭着记忆一气儿跑回当初戚君莲帮她在学校附近租的房子,在门卫老伯看来只是一团肉轰隆地辗过门口有些年头的小水泥坡,和往日并没什么不同。
但此时此刻的谢冰岚,内心被自己重生回高中的事儿震得脑子都缓不过劲儿来,以至于她只是迫切地先把自己身上的汗臭体臭解决掉。
闻着散发着岁月湿霉气味的老楼梯冲上七楼,谢冰岚气喘如牛地找出钥匙开门。室内光线很差,谢冰岚稍微侧身,借着外面的光线找到开关打开灯。
门口左边是张缺了腿的老木沙发,在谢冰岚现在看来,这其实只是两块长方形的木板拼在一起的大号凳。木沙发尽头是个看起来完整,实则一打开里面全是这缝那缝的木衣柜。衣柜旁边就是厨房入口了,厨房再往里进就是卫生间,就算现在那里黑咕隆咚的,谢冰岚还清楚地记得里面有三大条生锈的排水管耸立在蹲盆正后方,而蹲盆正上方是台热水器,由正对着卫生间门口的洗手盆旁边的液化汽罐供气。
一个人对于某段记忆或者某个场景的细节记得十分清楚,那这段记忆或者场景要么十分美好,要么十分惨烈。
对于谢冰岚来说,这房子留给她的记忆当然是后者。
她看了看厅,感觉没地儿下书包,最后越过中间的老圆木桌,往前方的房间进发,进去后她把书包甩到那张单薄的木架上,急不及待地冲到卫生间。
虽然卫生间的卫生状况堪忧,但她现在的首要目标是把自己清理干净。把迅速地把被汗打湿了背和腑下的校服脱下,放进旁边一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塑料桶里,把热水器的开关往上打,一花洒的冻水顿时像冲她倾泻而下,大热天里,她发出一声舒服的感叹。
紧接着,她回头准备按沐浴露,然后悲摧地发现,木有沐浴露!木有香皂!木有洗发露!木有护发素!
早就脱离了戚君莲控制的谢冰岚过惯了文明人的生活,突然这么原始,她傻眼了。
她开始对脑洞大开地对自己进行深深的自我鞭苔和鄙视,谢冰岚啊谢冰岚,你果然是公主病太严重了么!其实用泥巴搓澡也不错?!
几分钟后,门卫老伯再次看到一团肉球碾压着前面的水泥地而过,山一样朝巷子口压过去,没多久又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提着两个小瓶子在他眼前轰隆路过。
老伯眉毛一挑,老花镜片儿顺势向下一滑,看了看那背影,手里的报纸一抖,微微地摇着头细细品读起眼前的文字来。
谢冰岚洗完头洗完澡,十分无奈地看着腑下那片黑森林,穿好新洗好的校服回房里,认真地记下----剃刀,剃须膏……
弄妥这些,看看时间,才六点十分,晚修是七点三十分开始,她开始对着暴露在墙体外老化的电线发呆。
要是以往这个时候,她正为晚饭吃什么烦躁,可现在,她兜里一毛钱都没剩下,还欠了街口小卖部杂姨十块钱----刚才她买了沐浴露和洗发露加护发素,钱严重不足,最后只要了前两样,还是欠十块,她一咬牙就把书包押了。
憨厚老实的阿姨把皱巴巴的书包退回给她:“你这女娃子,你家里的米袋给我作啥子?快拿回家里去,爸妈该骂啦!”
谢冰岚:“……”
而现在,她就坐在床边为这十块钱发愁,这房里连个小风扇都没有,她想剪个发的钱也没有,最严重的,她连吃饭的钱也没有!
她清楚的记得,戚君莲每个月只给她一百块,花光了就只能饿肚子。
此刻身处其中,比起后来回忆这段时光那种唏嘘,更能感受到戚君莲深深的恶意。
这个一直以她“妈妈”自称的女人,可是铁了心地想把她毁了啊!
戚君莲正在家里说话都有回声的大厅里指使着工人们为晚上的晚宴做准备,忙进忙出的,好不容易闲下来,看看手机,就看到这么一条短信----
莲姨,谢冰岚今天怪怪的。
她冷笑着回复----
知道了,你记得和她维持好感情来,小说碟片不能停,怪是吧,放大它!你知道怎么做的,记得你爸妈的医药费还在我这儿呢。
戚君莲复完短信,马上把这两条删掉,心情大好地亲自到厨房去看她让人空运回来的生蚝。
怪?怪最好,最好一直怪着自卑着作着没出息着,将来这谢家的一切还不是她和她两个儿女的?
呵呵。
正文 奇葩
谢冰岚没浪费多少时间在伤春悲秋这种不能当饭吃的情绪上,因为她肚子发出一连串的响声正提醒着她该吃饭了。
在这之前,她想过很多,想过立马冲回自己真正的家里去,跟爸爸揭穿这个女人的真面目。又或者隐忍不发,等时机成熟再给戚君莲来个沉重的一击。再者堵在爸爸的车前跟他说明自己是重生回来的,让他别再给那女人蒙闭。
她想过去找自己最好的姐妹肖妍,但肖妍说过自己高中时在澄市安向镇上高中,澄市离这儿太远,这计划得先延后……
她看看时间,其实也只是过去十分钟,她心里五味陈杂,心境染上一层看遍浮华的苍老。
最后,肚子响了,没钱,她硬着头皮走出大厅,门边放着的两张藤椅上堆满了杂物,其中一张就放着个塑料箱子,里面装着米。
谢冰岚轻车熟路地洗锅下米,家里还有盐,她至起码能喝上两口盐粥。
粥在锅里煮着,谢冰岚看着锅上的火焰又陷入了各种想法当中。她不断地回忆重生前做过什么见过什么人吃过什么,但她就只记得喝了红酒发了个微博,脑子里浆糊一样。
她又环顾这个散发着浓浓油污味儿的厨房,心里顿时拔凉拔凉的。
谢冰岚一直不愿意和别人说起自己的初中,原因就是自己初高中时期绝对是中二癌末期,那是被戚君莲一直扭曲她的三观造成的后果。
初高中时的自己真是中二到没朋友,唯一一个好朋友还是被“妈妈”放在身边,好方便随时弄裂她三观而存在的!
目的就是把她弄得自卑又没用,不用跟她那对子女争她爸的家产!
这事儿直到她读大学的时候才知道,这个所谓的“妈妈”,也就是戚君莲,不是她亲妈,但是她亲妈的好姐妹……
这关系,她知道之后险些把膝盖都跪碎了。
她爸是个生意人,在江城还认识不少人,但生意一忙,自然就有很多事顾不来。
她就从小被戚君莲养着,她爸很信得过戚君莲,那女人就说服了她爸,说送她去南方一特牛B的贵族寄宿学校读书。
于是谢冰岚刚懂事时就被戚君莲送到一山区,进了那儿一所希望小学。
戚君莲从那时起就跟她说家里穷到揭不开锅,衣服就夏天两套,冬天加个外套和秋裤,每天两顿,都是稀饭,有时加点儿咸菜。
这还不够,戚君莲一年才来看个两次,只给点儿钱在当地请了个人帮忙看着,还说自己和丈夫到外面打工赚钱养家,自己就回江城风流快活去了。
豪华的大宅内,闪着柔和光线的水晶大吊灯下,各路衣装华美各怀鬼胎的男男女女举着酒杯互相赞美。
“谢总,听说您女儿上在市一尖子班呢!真厉害,今晚……不在?”说话的是和谢宇文同类公司的老总夫人。
“失礼了,我女儿今晚得晚修,你知道的,市一管得厉害。”谢宇文和她轻轻碰了碰,转身去找在另一头和其他老总夫人有说有笑的妻子。
他径直来到戚君莲身边,附在她耳边问:“小岚还是不肯来?”
戚君莲小声委屈地回应:“嗯,还发脾气了,我……”她刻意让谢宇文看到她手背的一小片青黑。
谢宇文心疼地唉了一声:“君莲,辛苦你了。”
戚君莲立马贤惠地低头不语,这是老伎俩了,其实那青黑只是她用眼影给涂出来的,防水化妆品效果就是好。
旁边的钟总举着酒杯晃荡过来:“哎哟,大庭广众的,夫妻俩咬耳朵秀恩爱,我们眼都看出血了喂!”
谢宇文回敬:“钟总夫人持家有道,钟总在外呼风唤雨的,夫妻俩双剑合壁才让人羡慕。”
周围陆续有闻着味儿的赶紧凑过来加入互相给对方脸上糊金的行列。
“听说谢总的女儿也费了谢夫人不少苦心哇,听说从小说给最好的教育呢,给大家说说方法好参考参考?”
“是啊是啊,市一呢!”
“谢夫人劳苦功高。”
谎话听多了,听的人也会信以为真。
听到最后,戚君莲和谢宇文都被侃晕了,借着红酒那还在酝酿中的酒劲,谢宇文搂着戚君莲的肩说:“这些年来真辛苦她了,我女儿很小的时候君莲就替她想好了教育计划,把她送到南方的贵族寄宿学校去,完全封闭的英式教育,让我女儿从小养成了刻苦勤俭的好习惯!虽然很腻我和君莲,但生活上也很独立,让我们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就是方便上学,我们这儿离市一太远了,让司机送她她也不肯。本来我们是计划着让她一直在那贵族学校里呆下去的,可你们知道啊,我年纪大了,总想着多见见女儿……”
这番掏心掏肺的感言换来一阵渗着各种意味不明但还算热闹的掌声。
戚君莲在旁边笑而不语,神情带着几许谦虚,还夹着几分得意。
得意不在她成功“培养”一个优秀不败家的女儿,而在于谢宇文被她耍得团团转。
谢宇文说得脸上散发着事业成功家庭幸福的圣光,心底却不是味儿----女儿是就是独立了,但性格反叛古怪,一点儿也不亲近自己,所以君莲才建议让女儿出去住,缓和一下。
锅里的粥翻滚着沸腾起来,乳白色的泡泡带着糥糥的香气冲上来顶起锅盖,谢冰岚反应过来赶紧揭盖,拿墙上勾着的毛巾湿点儿水,擦擦炉子周边,拿勺子搅几下粥,把火调到最小,盖上盖。
然后再次陷入回忆中无法自拔。
她小学是下山到附近的村子里上的,初中才去镇上。
戚君莲还花钱让人跟她做朋友,带她看小说看碟片,反正就是不学习。
那时她还从碟片里看了还珠格格,特喜欢,还被那朋友带到三观不正,整天幻想自己是小燕子,还刻意学着小燕子的行为,自认性格爽朗行事大方,天生是个女侠,实则周围的同学全当她女神经病。
真心实意地当她女神经病,脑袋豁口子那种。
那时她还看了无数装着霸道总裁的口袋台言,都是那朋友租来看然后借给她,她还曾经很感激对方肯不花钱就给她好小说看……
后来上了初三,谢冰岚看了本学霸的书,爱上了书里虚构的男主角,把自己代入成学霸女主无法自拔,中二病癌细胞疯狂扩散,以至于她真的开始发奋学习,就是为了成为像女主一样的人。
戚君莲知道之后竟然急得在她食物里下激素,直接导致她发胖,长痘,汗毛变得又粗又长,体臭还特别严重,这些也是后来戚君莲和她爸翻脸了,她爸让人给查出来她才知道的。
青春期的女孩子特别爱美,这样的谢冰岚就更自卑了,人前人后都抬不起头来。那时她一边自卑,还一边怕自己没朋友,到处讨好班里受欢迎的女生,被人赚弃了还每晚躺床上反省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
“这年纪上去了,光给钱给女儿也不行啊!过年都没空回家陪女儿,这些年都冷落了家人,我觉着自己根本不人,就动了把女儿接江城读书的念头。”谢宇文说着,把自己都给感动了,眼角隐隐泛起泪光。
戚君莲适时递上手帕。
众人又是一番安慰恭维。
事实只有谢宇文自己知道,女儿回来是回来了,可是没有一点儿他的影子,胖,气质又带着浓浓的乡土气息,谢宇文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那是英伦田园气质。可那一脸的痘痘和身上一股子味儿,纵使是自己亲生的他也一时下不了手去抱。
整个儿土肥圆。
他把心里下意识的嫌弃压下去,心疼和自责就被剧烈地放大了----都怪自己不把女儿带在身边。
女儿不亲近他,他就让妻子不断给她钱,可女儿一点儿也不领情,父女感情瞬间紧张起来。
锅里的粥煮得有点稠了,谢冰岚觉着差不多,就下盐。
她脑里还是停不下来,回想往事难受得一发不可收拾。
当时戚君莲见势头不对,就跟谢冰岚说她爸成暴发户了,可以让她过好日子了,还给她换了新衣服新鞋子回家。
她爸见她这样子痛心疾首,可也没办法了,戚君莲还一个劲跟谢冰岚说别提自己多苦,说她爸不喜欢听,她那些年都不怎么接触她爸,就全听戚君莲的,对她爸也很抗拒。
最后她爸把她调回了市一,戚君莲还是死心不息,故技重施,说先让她冷静冷静,就在市一附近租套旧房子让她住。
戚君莲每天还是不停地跟谢冰岚说,她家虽然暴发了,但欠了很多债,那之前回的那个漂亮的家,都是她爸朋友借给她家暂时住的,做生意充场面用,让她生活还是得省一点。
三餐还是那样,稀饭,有时加咸菜。
衣服还是那样,夏天两身,冬天加大衣,当然她多了校服,学校规定穿校服。
戚君莲往她身边安排了个人,也就是现在的楚晴,继续扭曲她的三观。
谢冰岚觉着,戚君莲下这么重的本就是为了毁了一个人,也是蛮拼的。
自己竟然这样都相信戚君莲说的话和制造的假象,膝盖再次献给自己的奇葩智商。
戚君莲是奇葩,自己初中那“朋友”是奇葩,楚晴是奇葩,她谢冰岚可谓奇葩中的翘楚!
可见奇葩不罕见,罕见的是奇葩扎堆。
当时刚上高一的谢冰岚,因着那些年积下来的自卑让她极度需要别人关注,她希望像班里受欢迎的女孩子一样被人围着抬举着赞美着,就整天装出嘻嘻哈哈男人头的样子,希望大家能亲近她。
结果她的度没控制好,大家更讨厌她了,再加上还有楚晴暗地里到处抹黑她,她又是走后门进的市一,班里就没一个人喜欢她。
最要命,让谢冰岚觉得她人生中最丢脸的是——当时她极度迷恋流星花园里的道明寺。
这么巧,班里当时就有这么一个男同学,家庭背景和行为性格都极度符合那个角色!谢冰岚在暗恋了人家一学期半之后,就给人家写情信了!还追了人家三年!追是方式就是故意激人家,逗人家吵架!
那时她还真把自己当杉菜了!
耻爆了!
谢冰岚一想到这个,顿时恨不得一头扎进眼前沸腾的锅里一了百了。
这怎么着都重生了,咋不往回点儿重生呢,就重生回她把信送出去之前都比现在这样强不是?
她喝着粥沉痛看着摆旁边的粉红色信封,瞬时羞得只想直接去求她爸让她再转一次学。
可她不能啊!她得留在这和未来老公先培养培养感情啊!她未来老公也在这学校啊!还是实验班的,校草级人马!
这些也都是她很后来才知道的,怪只怪她当时被林昊闪瞎了眼,又或者被那把能把太平洋烧干的爱火烧坏了脑子,再加上未来老公乔逸为人低调,她才白白错过了和他相识的最好时机。
而抢占先机的关月每每站在陪乔逸走过青春的制高点,居高临下地看着谢冰岚,这点让谢冰岚一直很窝火。
关月的感觉是,你得到他的人又怎样?我可是在他最美好的时光里留下美好回忆的红颜知己!
谢冰岚则认为,这男人过去不是你的!现在不是你的!永远都不是你的!你跩个毛线!
乔逸后来也惊奇自己高中时不怎么见过谢冰岚,谢冰岚也表示没留意他这号人物。
这种相见恨晚的惋惜让谢冰岚总不禁想,如果自己赶在关月前头先认识乔逸,并且慢慢发展感情,就再完美不过了!
可再看看现在,这一脸痘皮这一身脂肪,乔逸见到她别说留下美好的回忆,不落下不可磨灭的阴影就阿尼陀佛了。
谢冰岚顿时就意志浮沉地垮了脸,当务之急,她还是得想办法去买个剃刀和去痘的护肤品再说。
别人重生都有金手指,带着个空间耍耍什么的,她怎么就没有呢?还是她有,自己没发现呢?
她得好好琢磨琢磨这事儿。
正文 恶意
谢冰岚边琢磨着喝完粥,边拎着碗就进厨房洗,自来水哗哗地流,当年戚君莲教训她的画面就着这水冲了出来----
“关掉水!关掉!谢冰岚你听到没有!关掉水!家里穷得快吃不上饭了你还开着自来水洗碗!妈妈从小是怎么教你的!你个败家婆娘!快关掉!”
戚君莲气急败坏的吼声犹在耳边,那是谢冰岚第一次进这间租下的房子煮的第一顿粥,在这间屋子里洗的第一次碗。
长期在山区里住着,村子里只在学校门口有个自来水龙头,其余时间要喝水用水就得去井里打。当时她还对这间自带自来水龙头的屋子膜拜不已,尽管眼前的水龙头水渍斑斑,接口处的电工胶布霉成了乌青黑。
她回过神来,报复般把水龙头调到最大,看着花白的水柱冲进碗里再逃命似地向外弹出去,撞得边缘结满老油污的洗手盘发出一声声苟延残喘的惨叫。
谢冰岚突然就失控地抱头蹲在地上哭得惊天动地。
怎么就回来了?!
怎么就什么都没了?!
怎么就她倒霉?!
她伤痛欲绝地蹲在发黑的地板上释放着最大的负能量。
尽管她家有钱,可是前面十几年埋下的阴影再多钱也买不回来,谢冰岚总沉浸在她爸是暴发户这个心理暗示里不能自拨,好不容易撑过去了,最终长成一个四肢健全心理有点猥琐但至少不变态的瘦子,可终究不能直视这么一段痛苦的过去。
直到后来她还常常做恶梦,梦到自己一夜发胖,全身发涨长满痘,吓醒了还一身冷汗,失过眠,看了好几个所谓的心理医生都调不过来……
她中二得特别严重的时候甚至想,谢宇文你再有钱,但你女儿丑得拿不出手,全是你娶了个心机女表的报应!
仿佛这么一想,真报复了谁似地。
总之,时空就这么活生生地拉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直接把她给拉回来了!
上辈子为了治暗疮,中医说慢调太慢压不下去让找西医,西医能压但一开始吃的药含激素,她就是因为激素成这样子,就说先把她内分泌调平衡再说,弄了一大堆药效果不见好,副作用还挺大。
后来吧,她急得六神无主又想去脱毛,一开始当然脱不成,当时她的皮肤相当敏感,激光脱毛的技术还没后来成熟,然后又去割了腋下的某汗腺,结果割了又长出来……再后来,还是她自己觉悟,不再让戚君莲插手,让她爸给她找营养师调理,过了几年苦行憎般的生活,再慢慢好转……
这么想着,谢冰岚的力气又回来了,她蹭地站起来,站得太猛头犯晕,赶紧扶着洗手盘把水龙头关上,摸了一手油,她又赶紧拿沐浴露洗洗再回房间。
碗不洗了,她感觉自己再坐以待毙就太特么不够意思,以前这样都她没缺胳膊没短腿地活了过来,这特么重生了,弯路就能不走了,指不定还能洗刷洗刷黑历史,想想也是件挺美的事!
果然周边的环境对人的影响力不是一般的大,谢冰岚觉着自己从来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怎么一回到这老房子就突然拧巴起来了呢!
她擦干了眼泪,看看时间竟然都七点零五分了!以往她习惯最后一秒钟才踏着铃声才进教室,一半是戚君莲“住得近不急,慢慢来”那套洗的脑,一半是为了刷存在感,迟到故意弄出大动静引林昊看她一眼。
但伴随而来的是一个个厌恶的眼神,以及她奔跑过烈后散发在空气中张牙舞爪的狐臭味儿。
谢冰岚一个激灵,回房拿起书包,快步走出散发着负能量的老房子,忍着一路的霉味儿走出这幢楼,慢慢地散着步向学校走去。
夏日的傍晚吹来点微风,谢冰岗惬意地在树荫底下走着,感觉全身的细胞都舒服得舒展了开来。
这里是江城的老区,周边住的都是江城本地人,这一片几乎都是旧时候的职工宿舍,现在隐没在一条条七斜八歪的巷子里,都是年纪大的又搬不走的职工家属在住,还有一小部分租给谢冰岚这样的学生。
和谢冰岚的闲适相反,楚晴现在正如热锅上的面疙瘩,内心的焦躁只等蒸汽一上就能涨成一寿包。
她收到戚君莲的短信之后饭都吃不下,整个脑里都在转着怎么把谢冰岚的怪异放大。这种手段以前她使过不少,使得最多的就是胡编瞎造的“听说”传到谢冰岚耳里。
“听说林昊刚才跟朋友聊天聊到你呢!”
“冰岚,有些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就是……那个,听说林昊谈话里提到你脸上的痘痘。”
“听说林昊因为朋友玩笑说你和他一对儿,他和那人翻脸了……冰岚,你别难过……”
一般程序都是先让谢冰岚感觉林昊关注她,接着就会一个翻转盖她一嘴巴子----让她知道林昊厌恶她。
一个自卑的少女心何其敏感,即使暗恋对象没说什么没做什么都能脑补出无数幕肥皂剧画面出来,更何况还有个居心叵测的“闺蜜”在一旁煽风点火。
谢冰岚当年那盈盈一握的中二少女玻璃心,就这样被楚晴画出来的海市蜃楼颠簸得碎成一把随风而散的粉尘,再也没心思花在学习上。
末了她还不停地灌输一种出奇制胜的方法----“其实让一个人恨你,也好过让一个人忘了你。”
这对白这心理活动,简直就是炮灰女配始终无法登上女主宝座的人生黑座右铭。
楚晴一边为自己扭曲着谢冰岚的三观而内疚,一边又仇富地觉得谢冰岚活该,她家有钱有怎样,还不是过得比自己这个这个病那个残的惨多了!
而且她也是为了生活所逼,她也只是受人钱财□□,她也只是努力地“工作”着,只为了治好妈妈的病,为了一口饭吃!同样是没有劳动能力的十几岁少年,起码她已经有能力替戚君莲出谋划策来赢取报酬,谢冰岚又凭什么无条件地享受她爸的财富?!
当然不能了!所以,谢冰岚活该承受全世界的恶意!
每每这种时候她心里就得到某种变态的平衡,所以对于“放大谢冰岚的怪异”这种小手段,楚晴简直是毫无心理障碍地使得信手拈来。
脑子里打定了主意,楚晴刚到家门口又转身背着书包跑了出去。
谢冰岚比平时提前了十分钟就到了教室,一进教室就收获众人热炽的目光。谢冰岚当然知道这并不是因为她早到,她记得自己也曾经有那么十次八次,为了彰显自己当天的情绪特别,会摆个生无可恋的脸提早到教室。
所以大家这么看着她肯定有别的理由,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桌面,果然在那里看到一个十分扎眼的粉红色礼物盒,绑着粉紫色的彩带。
要是以前,她肯定得佯装镇定地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回位置,先把礼物盒移一旁,放好书包,再从抽屉里把书拿出桌面摆好,仿佛忘了那礼物盒一样先自习个一节课再说……
曾经中二到没朋友的谢冰岚就无数次幻想过这个画面,甚至还在家里对着镜子反复练习表情,幕后十年功,就是为了迎接这么一份礼物的到来时淡定一分钟。
还别说,当年还真给谢冰岚给派上那么一次用场,那晚的情景神奇地和现在重合了。
当年的谢冰岚打开盒子后,被里面开了膛的死老鼠吓破了胆,本能喊出尖叫和条件反射往旁边躲的动作甚至推倒了楚晴,楚晴被她推得倒地痛成一团,赚来一大把关心的问候,也至使谢冰岚树立了更多的敌人。
她甚至事后再被林昊厌恶地当着全班人的面告诉她:信退了就表示她没希望了,别再送礼物盒耍花样。
事后楚晴委屈地“坦白”说,是她以谢冰岚的名义给林昊送礼物,目的是想帮谢冰岚扭转被拒绝的局面,可是不知道是谁把死老鼠换进去了。
谢冰岚当时还对朋友的一番苦心感激涕零,还对于伤了朋友内疚自责不已,死脑子也转不过弯来,就搁下了这礼物的事。
结果没几天,楚晴就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说是看到林昊的一个死党去垃圾堆边翻过,后来拎着一个黑色袋子神神秘秘地回教室了。
楚晴总是不把话说尽,一来给自己留后路,二来就这么点儿信息,她知道已经够谢冰岚翻来覆去思量上个把半月的了。
后来楚晴右脚就一直绷着药味浓重的绷带,还鬼使神差因着这事儿和林昊有了来往,那往后就见林昊天天骑自行车载她,足足载了一个月。
再后来楚晴那绷带拆了,但依然是林昊载她。
谢冰岚因为这事儿,才和楚晴慢惭少了来往。
谢冰岚顿时觉得脑仁发痛,重生这么玄乎的事儿她还没消化完呢,一堆破事儿就跟抢公交似地前仆后继涌上来,她顿时觉得无比心累。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虎背熊腰,侧着身尽量以不撞到两旁的书桌为前提向着自己的座位走了过去。
中途其中一个小小的声音说:“哟,洗澡了呢,那味儿压下去了!”
另一个说:“别乱说,这种事儿邪乎着,你一说,没准过一会儿那味儿又来了!”
谢冰岚早过了和人耍嘴皮子的年纪,还是这么低级的嘴皮子,没理会那俩二货就走到自己位置。
楚晴借着站起来让位的档儿,在谢冰岚耳边飞快地用低不可闻的气音说:“林昊拿过来的。”
这话说得巧妙,只说是林昊拿过来的,没说是林昊送的。
如果谢冰岚还是那个一脑子粉泡泡的中二癌,肯定就解读为这是林昊送的。
这时还没上课,但教室里静得很,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她们这一桌。
谢冰岚睨了那只盒子一眼,再抬头深深地看了楚晴一眼。
楚晴被那种洞悉一切的眼神震住了,还没反应过来,面前那张胖脸上的两瓣嘴唇就一开一合,吐出一系列特诚恳的问句:“你说什么?刚才说这是林昊拿过来的?这是什么?林昊为什么会无端端拿这么个盒子放我桌子上?他不刚刚拒绝我么?这到底是谁放的?”
本来以为谢冰岚会一言不发地暗喜地去拆礼物的情节突然变了,楚晴一下子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正文 撕逼
楚晴第一反应就是想否认自己说过“林昊拿过来的”这句话,无辜迷惘眼神都出来了,另一个涉案人就率先打破了僵局。
“我没给你拿任何东西。”
林昊的声音从教室的另一端以摩西分红海的姿势刺了过来,冷淡的语调简单明了地给围观群众交代了这话送出的对象。
几道幸灾乐祸的眼神飘飘忽忽地朝谢冰岚脸上扫过去,谢冰岚坦然地沐浴在八卦的氛围里,目光炯炯地看着楚晴。
楚晴的嘴唇微微地颤抖,脸上风云色变,扛着谢冰岚的那让她无地自容的目光,硬着头皮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她边说话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因此也没看到谢冰岚脸上的冷笑。
“你听谁说的?”
两个声音叠在一起,谢冰岚毫不在意,就坐隔壁组的林昊十分尴尬地远远朝谢冰岚投去一眼,看到谢冰岚并没因此而做出任何特别的表情,这才稍微放了心。
坐他旁边的哥们一脸龌龊地贴过来:“哟,这默契!”
林昊一巴掌拍开那哥们的劳改头:“滚!”
楚晴从没想到谢冰岚还有这么咄咄逼人的一天,眼前这个不再是为了博得好人缘乱吃哑巴亏的蠢货,而仿佛一个高高扬起毒蜇的蝎子,那毒针就悬在她头上。
“我……”楚晴的双手死死地捏着桌沿,身上忽冷忽热。
教室外渐渐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读书声,每晚的晚读拉开了序幕。
班上不少人也拿出课本,立在桌前做出一副认真读书的姿态,实则全身的细胞都在围观谢冰岚和楚晴这对纠结闺蜜的撕逼战。
“你听谁说的?”谢冰岚重复了一遍。
她的语调平静冰冷,可是楚晴隐隐感觉到一股无声的怒火朝她烧了过来,她的心跳蓦地提升,脑子跟被洗劫过似地空空如也,想不出理由来。
最后她狼狈地结案陈词:“对不起,我听错了。”
得到了答案的林昊自觉事不关已,摊开课本开始了晚读。
楚晴等不到谢冰岚的任何回应,也不敢抬头去看谢冰岚脸上的表情,只低着头,看到了一只圆滚滚的手越过她的桌子,提起那份礼物,然后那只手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谢冰岚提着那份装着满满恶意的礼物盒,毫不留恋地把它投进教室另一边阳台的垃圾筐里。
班长喊了声:“记勤的人来了,大家坐好。”
班长的话夹在刚响起的预备铃里,谢冰岚装着一肚子“竟然还能体验一把记勤点人数”的不可思议,迅速移动自己沉甸甸的身躯回到位置上坐好。
下午一醒来就被曾经无比熟悉的教室吓得肝胆俱裂,谢冰岚还没来得及好好巡视自己的书桌。
她神经质地用手摸了摸烟灰色的木桌面,左边靠墙,左上角整齐地堆着一叠各课的课本,右上角贴着一张小小课程表,自己当年龙飞凤舞的字迹跃然于印着扬着头发的F4水印纸上。
谢冰岚又被自己耻了一回,趁着大家都顾着扯着噪子嚎书的档儿把课程表撕了下来。
她决定读读英语课文找找感觉,把一直抱在胸前的书包塞进桌洞里,桌洞里也只有一半的空间,另一半塞着书了。
她找出英语书刚铺好在面前,突然想起另一桩来,伸手进书包里把那本《总裁的小娇妻》摸出来,塞进楚晴的桌洞里。
楚晴被谢冰岚突如其来的改变撕杀得体无完肤,还没来得及复活又被谢冰岚一番撕课程表塞书的行为鞭了回尸。
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其实刚才她大可以像以往那样一口否认,可是这样一来,绝对会影响自己辛苦经营起来的假友谊,再加上谢冰岚那突然归位的气场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就自认倒霉了一回。
谢冰岚没看她,自顾自地清理着撕剩下的课程表,回了一句:“这书你帮我还了吧,以后不用再给我租,不过你自己想看的话,随你便。”
楚晴刚压下去的心虚感死灰复燃,挣扎着问一句:“你生气啦?”
谢冰岚没心和她纠缠,硬绑绑地回答:“得了,别弄那些虚的。”
楚晴稍稍放下心来,在谢冰岚侠气夹着匪气的回答中脑补出这是表示不再计较的意思。
晚读时间十五分钟,在最后稀稀拉拉的几个读书声中结束了晚读,楚晴霎时惊觉自己竟然在小心揣摩谢冰岚的心情,刚才她并不全然是怕友谊维系不下去,而是打从心里害怕谢冰岚生气……发现这个点,傍晚那种怪异卷土重来地笼罩着她,她突然感觉全身都不自在起来。
她挺直了背,斜着眼把谢冰岚肥胖的体型过了一遍,又暗暗地把她脸上的青春痘给逐一鄙视个遍,心理才稍微舒服了点。
要说谢冰岚怎么知道楚晴是戚君莲派来的细作,还得归功于戚君莲。
戚君莲布了一个又一个的局,更是亲自下海扮演离乡打工的贫穷山区妇女,成功将谢冰岚的青葱少女时期抹上沉重的阴影,可她背后的谋略无人得知,心底的寂寞可想而知。
于是戚君莲和谢家撕破脸之后,戚君莲得意洋洋地当着谢冰岚的面细数了一遍她的黑历史,并加以说明当时事件的操作程序,像一个站在世界之巅的设计师拿着自己最得意的作品,纡尊降贵地给凡人们讲解设计的过程。
总结下来就是谢冰岚被一变态活生生养成一傻逼的过程。
楚晴就是在那时被戚君莲卖了个一干二净。
谢冰岚眼晴盯着面前的英语书,却一个字母都看不进去,她感觉自己脑洞不够大,对于重生并坐在教室晚修这事儿还在消化中,有种时空错乱的莫名新鲜感。
晚修铃打响,一个身材矮小的中老年男人扶着眼镜,腋窝底下夹着一捆试卷匆忙走进了教室。
他走到讲台前,抽剑似地用扶眼镜的手从腋窝底下抽出那捆试卷甩在讲台上,一瞬间台上粉笔灰飞扬,台下众人的心紧了紧。
他干瘦的手一抬,豪情万丈地下令:“测验!”
谢冰岚眼都突了,这是物理老师!这是物理试卷!
她心里刚开始害怕地风吹打颤,下一秒就淡定了——怕什么,反正她物理一直都是蒙的,分数在零分至三十分间颠沛流离。
于是她带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决绝,义无反顾地和一张空白的物理试卷相看两厌地对了一晚上,连牛顿第三定律的概念填空题都憋不出来。
下课铃打响的时候她无限悲凉地交出只蒙了几个选择题的卷子。
物理老师姓温名游,像所有老师一样,对班里成绩特别突出的学生都特别关注,谢冰岚有幸名列其中,以物理成绩垫底的荣誉。
谢冰岚用了一个晚修的时间来扩充脑洞,好不容易从自己重生并回到最胖最丑时期的事实中回过气儿来,正为自己怎么会来晚修而不是直接奔回真正的家去和爸爸相认而后悔,揣着一肚子的仇意准备直奔回家,就被温老师截下了。
温老师指缝中夹着一张试卷一脸苦大仇深地朝她走来,谢冰岚感觉他像捏着一张符,下一秒就把她这个妖孽拍得魂飞魄散。
“谢冰岚你留一留。”温老师扶了扶下滑的金边眼镜。
谢冰岚心虚地脱口而出:“老师我不是故意的。”
温老师重重地叹一口气,从谢冰岚那新整得跟一发下来就没碰过的书堆里抽出物理书:“来来我给你划划这试卷考的知识点。”
谢冰岚:“……”
四十多分钟后,温老师终于把所有的知识点都划了出来并作了简单的标注和讲解,末了把一张写满答案的试卷交给谢冰岚:“这里面是正确答案,旁边写了解题的方法,也标了知识点在课本哪章哪页哪道公式,你回去好好揣摩揣摩。”
谢冰岚诚惶诚恐地接过,连连点着头:“谢谢老师。”
温老师把自己的教本塞进腋窝底,再次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好好学。”
谢冰岚再次重重地点头,以夸张的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感激不尽。
温老师是众多钻分数里的老师堆中的异类,他是个负责任的老教师,一直受到众多学生的尊敬。
被温老师这么一留,谢冰岚也反应了过来,自己家——就是自己真正的家,在一特偏僻的地儿,公车不到,不打车绝对去不了。地产商大概是看准了包括谢冰岚他爸在内的,一群吃饱了撑着看钱不顺眼整日里想着散财的傻冒,在一鸟不拉屎的地儿建了个看起来遗世独立的别墅群,以满足那帮自命不凡的钱爷们。
而谢冰岚身上一个钢蹦都没有,她要回自己真正的家,还真得暂缓。
意识到这个事实,她垂头丧气地拿起那本载着温老师满心希望的书和那张卷子,恹恹地回到那间霉得感觉随时都能风化的老房子。
床头还躺着那封葬送了她的暗恋的信,她看着那货心口发痛,一把拿过来揉作一团,准备扔到厕所里冲走。
谁知她刚走出房门,大门就被人从外咔嚓一声开了,谢冰岚一惊,猝不及防的和一头发散乱脸色发黄上衣屎黄下裤灰黑脚踏凉胶拖的妇女对了眼。
她吓了一跳,下一秒那妇女动情地说:“岚子,妈今天休息,来看看你。”
谢冰岚顿时太阳穴突突地跳,包着信的手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全身的血液都沸腾叫嚣了起来,心想:戚君莲你丫的就装吧!
戚君莲关上门,向着戳在房门边的谢冰岚走去,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手里藏着什么呀?能给妈看看不?”
谢冰岚上下排牙死死地咬着,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脱口大骂:妈妈妈!妈个鸡!
戚君莲不依不挠,维持着脸上的笑步步紧逼。
谢冰岚手上不自觉地用力,突然就感觉手心微微发热,触感也十分怪异,好像……好像手心的那封信正慢慢融化……
她这么一恍神,就让戚君莲有机可乘,迅速地抓起她的手腕,用力把她的手指掰开!
五指张开,戚君莲愣了,谢冰岚也愣了。
“呀,傻孩子,你拿着颗红豆干啥子?”戚君莲有点失望,还以为她藏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她又可以借题发挥地打击一番,结果只是一颗红豆。
谢冰岚盯着手心那颗暗红色豆子状的物体,心里直犯怵,她刚才不是包着一团信么?!
正文 发芽
鉴于这颗豆子的来历过于玄幻,谢冰岚放弃了把它丢进嘴里毁尸灭迹的做法,她转过身又拿着豆子回房,把它放在床头的窗台上。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谢冰岚咬咬牙,最终还是没办法把妈妈两个字喊出来。
“妈妈担心你哩,刚好有时间就来咧,待会儿还得赶回去,明早得起早干活。”戚君莲操着一口流利的不知名地方音,撸起屎黄色的袖子一屁股把自己砸在床尾,脱下胶鞋就支起一边脚抠起了脚丫。
“哦。”谢冰岚无言以对,看得叹为观止。要不是她后来知道了这是戚君莲有心误导她,不然这口音这穿着这行为举止,怎么看都是个货真价实的粗鄙婆娘。
戚君莲察觉了谢冰岚的不对劲,就像楚晴那条短信形容的那样,怪怪的,说不出怪在哪里。她向着正在床头从书包里把课本拿出来的谢冰岚凑过去,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子朝她微微张开双臂。
“来,让妈妈看看你。”
谢冰岚全身的鸡皮立马稍息立正,齐刷刷地立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我、我爬楼梯出了一身汗……”谢冰岚为免打草惊蛇,学着戚君莲的语调硬是拗出一口相映成趣的乡音。
毕竟她曾经也跟着戚君莲说了那么多年,现在再说起来虽然有点不习惯,但要说几句还是能糊弄过去的。
就是这么一句话,戚君莲眼里就闪过一抹精光,她把床尾搭着的一块破布扯过来丢过去:“擦擦呗,把这毛巾带在身上……”她脸上泛着异样兴奋的红,把毛巾卷成一长条从后衣领塞进去,再拉开平铺,“就这样垫着,出汗怕个啥,等毛巾湿了你拿回家洗,晾干就成!能省就省点,你还真别用那些个一包包的纸巾,又贵又脏的!妈去纸厂呆过,那机器黑乎乎,这纸漂白过,没漂之前都是捡人家用过的打碎再压成片儿!”
谢冰岚看着戚君莲那妖魔化的手法和她脸上磕了药似的表情,瞬间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恶意。
塞条毛巾坐教室里?!下一秒是准备撸袖子一锤子给教室的木窗框子下钉么!反正木工标配,谁用谁知道。
她实在接不上话,心里塞了好大一口老血,眼珠子先她脑子一步翻了个嫌弃白。
戚君莲回过味儿来:“你这啥眼神?!”
谢冰岚翻着温老师给她备注的知识点,感觉跟看天书似地,心里烦得慌就脱口而出:“我眼神不好。”
“你这娃咋跟妈说话滴?!”这态度不对劲!戚君莲砰砰砰地拍着床板,亏得她戴着厚厚的工人手套,单薄的床板只是发出几声痛苦的闷哼。
她这么一拍,谢冰岚倒是冷静了下来,意识到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她的目光落在戚君莲的手套上,不用看也知道里面的指甲留了几分长,还镶了水钻,估计是不忍心洗了自己花大把钱养着的十只手指甲,忍痛戴了手套掩饰过去。
敌方太狡猾并且处心积虑多年,现在立马跟对方硬碰硬,恐怕只会在刀光剑影一番后落得个壮士一去不复返的下场。
于是她画风一转,缩着脖子说:“我眼神确实不好,最近看黑板看不清,同学总说我瞪她们,可我没有,我都不知道自己看过她们。”
戚君莲一听,刚才紧绷的神经立马放松下来,抖着脚说:“你啊你!书读不好就学人家近视了!”她又往谢冰岚身边挪了挪,抬起食指往她脑门上用力一戳,“你说你都胖成这样了,这脸又烂的跟坟场坑似地,还得架副眼镜!你说说你像啥样?!啊!像啥样?!”
戚君莲嘴上痛心疾首,心里畅快淋漓,这每一句看似恨铁不成钢的抱怨无一渗透出她畸形的梦想,还有什么比一个又丑又臭还戴着厚镜片儿的死胖子让她更舒心呢?
要放以前,谢冰岚肯定毫不犹豫地赏对方两大嘴巴子。当然在她读大学以后也没谁真敢给她脸色看,更惶论朝她喷这么一大段。
但她想想自己口袋空空如也,连去巷子口那间把小强当宠物养,墙角跟盘丝洞似的电话超市打一分钟电话的钱都没有。
谢冰岚一直认为能忍人所不忍,厚积薄发地杀敌人于无形才是大将之风。
于是她憋着一肚子龙游浅水遭虾戏的屈就,咬牙低头,强忍着扑上去跟这妖妇撕咬三百回合的冲动,嘤嘤地说:“……妈……给我点钱配眼镜呗。”因为喊不习惯,前面那个字音颤了颤,听起来带了几分凄戚。
她这话也不全是作假,近视是真的,全是以前熬夜打手电筒看小说给作的,谢冰岚记得自己就是高一开始戴眼镜,一上来就三百多度。
但现在眼镜配不配还两说,拿到钱她才有机会去她爸面前用真相拍肿那女人的脸!
戚君莲早有准备,钱包是不带的,骂骂咧咧地从裤头往里缝着的口袋里掏出一塑料袋,抖出一堆皱巴巴的,散发着鱼腥味儿的十块五块,给她数了一百块,说:“你看着点配,咱家还真没那个钱,你把那大房子从脑子里抹干净了!那还真不是咱家!看着点用!”想了想又加句,“配清点儿,别配完还是看不清,浪费钱,这可是你妈的血汗钱!”最好往深里配,镜片儿越配越厚最好不过!
谢冰岚忽略戚君莲刻意给她洗脑的装穷宣言,看着这堆一闻就来历清晰的人民币,顿时觉得它们无比可爱,眼疾手快地收好,以防戚君莲中途变卦。
收好钱,谢冰岚正想着怎么打发这女人走,就见戚君莲捂着肚子,一阵翻江倒海的声音略显澎湃地隔着她的肚皮传了出来。
谢冰岚眼皮跳了跳,想起自己还摆在厕所那几罐新买的这露那露,脑子一转就诈呼着冲出去:“啊!刚才大便忘了冲水!”
戚君莲正私疑肚子闹腾是那批空运过来的生蚝不新鲜,又想到这间破房子厕所蹲盆后面那三大根排污管,犹豫着是委屈自己先去解决内需,还是忍着回那卫生间都比这房子大的家里再来个痛快,一听这句话就弹起来,对着开了灯还是暗乎乎的厕所喊:“妈突然有急事先走了,这不陪你了啊,眼镜记得去配!”
谢冰岚耳里传来重重的甩门声,这才虚脱地回房半靠着床坐下。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谢冰岚捏着那堆钱想着,一幕幕不堪回首的往事瞬间在这间房子里围着她打转,谢冰岚没一会儿就把自己后槽牙磨得隐隐作痛,恨不得立刻冲回自己真正的家里去揭穿戚君莲的真面目!
一想到当着父亲的面揭穿戚君莲然后她被扫地出门的惨况,谢冰岚就像打了鸡血似地双手捏拳,于是又在脑内重播各种互撕到把对方撕碎的剧情,把脑袋转得乐不可支到受不住过多的兴奋,这才意犹未尽地淡定下来。
这鸡血感一过去,她才想起被戚君莲打断的事儿来----她本来是想把那封给林昊的情信冲进厕所里来着,结果一晃眼那货就在她手里变成了颗红豆!
谢冰岚自认为短短的二十几年见过的邪魔妖道不少,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可这活生生一封信变成一颗红豆的事儿还真是头一遭。
她从窗台上小心地捏着那颗红豆放在左手心里仔细端详,把自己看成了对眼也没能看出个究竟来。
对于一个所有科目的智商都被英语吃掉的差生来说,谢冰岚的脑洞又被这颗豆子开发了一回。
她大胆地猜想,这把信纸变成红豆的技能,就是……重生后带来的金手指!
继而她又醒悟过来刚才是用右手拿的信,赶紧挨个把右手的手指看个遍,终于在右手食指连着手掌的指根处发现异常----那里出现了一个半个尾指指甲盖那么大的红印,形状像株刚破土的小芽,细小的茎撑着左右舒展开的两片豆瓣。
这红印的形状谢冰岚无比熟悉,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当然那里现在空空如也。但那里曾经戴着一条透明的水晶项链,链坠子就是这红印的形状,不过那是晶莹剔透的水晶,而不是泛着诡异红的印子。
那条链子就是她最好的姐妹肖妍送给她的结婚礼物,当时还千叮万嘱让她绝对不要把这链子送人,也不要随便脱下来乱丢乱放……这么看来,这印子似乎是跟这链子有关系,而这链子又跟这颗豆子有关系……
谢冰岚越想越感觉对头,这种瞬间被打通任督二脉的微妙感让她很是激动,赶紧学着重生小说里主角的做法,摸着那印子默念着“进去”、“进”、“入”之类的咒语。
结果让她大失所望,她默念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看到小说里描述的,那种鸟语花香可种树可泡池的景象,顿时丧气地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二病发作得厉害。
谢冰岚盯着右手指根那颗小芽印,又看了看那颗红豆,始终都没法说服自己这只是一场幻觉。
她又拱着右手,把红豆放在手心窝里,刚眯起眼准备凑到眼前看,那红豆就十分不尊重万有引力地自行逆坡而上,朝着右食指滚了过去紧紧贴在指根那红印子上!
谢冰岚还没来得及倒抽一口凉气,那红豆却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似地,摔回了她的手心!
整个过程还不到一分钟,谢冰岚只觉得手心微微出了汗,但又神奇地并不感到恐惧,反而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就在她想进一步探究这颗豆子时,它“噗”地发了芽!
正文 异能
“啊?!”
谢冰岚吓得一脱手就把那凭空发芽的货甩了出去,双手拼命抓着头顶的头发以降低头皮发麻感。
那货没辜负它炫酷的出场,新发的两瓣小芽叶瞬间旋转起来,直接把自己转成俩直升机螺旋桨,载着红豆平稳降落在谢冰岚圆润的肚皮上。
像是为了要给眼前这个扯自己头发的傻逼开开眼,那颗发了芽的红豆降落后,在一分钟内轻描淡写地完成了开花结果这一生物书印了一章来说明的过程。
谢冰岚只剩下喉咙里“咯咯咯”这种类似于被人类掐着脖子等放血的鸡啼声。
在室内惨白的日光灯的照耀下,谢冰岚就以两手抵头这个姿势和那颗神奇的种子对视良久,好一会儿她才察觉自己姿势不对拗得手臂累,这才换一个思考者的姿势,深沉地凝视那颗长了一根食指那么高的植物。
那颗红豆最终以迅雷不及广电局的速度结了颗紫红色的葡萄,全然不顾比它小了好几倍的母体,十分霸气地傲然直立。
谢冰岚应景地咽了咽口水。
她颤抖着伸出食指和拇指去够那颗葡萄,俩手指刚和它接触,它底部的藤以及那颗红豆像是不堪重负般,蔫了。
“这啥鬼玩意儿?!”谢冰岚看得惊心动魄,这场面太惊怵,她心里憋得慌,总觉得得说句话来平复一下,以证明自己还在呼吸着氧气说着人类的语言。
就是房里静得厉害,一出声把自己吓了一跳。
被她吓一跳的还有刚才蔫了的藤和红豆,她一噪子就把它们嚎得魂飞魄散。要不是谢冰岚一直盯着它,还真看不到它化掉的时候残留的一点点粉红色的莹光。
没过几秒,那点点莹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冰岚像了魔似地,不由自主地把那颗葡萄放嘴里吃了,吞下去那瞬间她猛然回神,嘿!这货没核,还挺甜!
那封情信最终跨越物种变成了一葡萄,谢冰岚吃完心里就觉得特踏实,结结实实地体验了一把把秘密烂在肚子里的感觉。
大概是为了惩罚谢冰岚态度轻佻地吃了那颗神物,谢冰岚一宿没睡好,脑里循环回放那封信的内容。
大热天的,床跟铁板烧似地把圆润的谢冰岚煎得外焦里嫩。她房里风扇也没一台,只有一把烂蒲扇放在枕头边,她迷迷糊糊地抓过来扇几下,最终敌不过睡意再度进入让她耻度空前壮大的梦乡。
尤其那句被她刻意放大的“我对你燃起的爱火能把太平洋烧光!”,一直见缝插针地蹦哒在梦境各处,就连谢冰岚在梦里吃羊肉串,肉串上都烙着这么一行字。
简直是决战到天亮的节奏。
第二天谢冰岚毫无悬念地挂着俩黑眼圈走去学校。
早上的阳光让一宿没睡好的谢冰岚有种见光死的酸爽,一睁眼就被刺得眼水直流,她只好眯着眼接二连三地打着呵欠爬楼梯。
一个人真正意识到自己胖,或者并不是看到体重称上的数字,而是你在挥汗如雨气喘如牛地爬楼梯,别人身轻如燕谈笑风生地从容从你身边路过。
谢冰岚捶了捶不争气的大壮腿,大腿内侧的肥肉无辜地小幅度晃动了几下。
谢冰岚:“……”
你等着,等老娘回了家跟了老爸,每天换着法子把你灭了!谢冰岚咬牙切齿地盯着大腿想,老娘要瘦成一道闪电,好方便闪去她未来老公乔逸面前来个青春的邂逅!
肥肉隔着蓝底白边的校服裤无言地接受了谢冰岚的挑战。
结果她刚燃起的斗志瞬间就无声地湮没在另一段楼梯里,等她眯着眼喘着气扶着墙进教室,整个人几乎是直接虚脱地砸在椅子上。
她刚揉了揉发酸的眼球,睁开眼就看见旁边座位一小姑娘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谢冰岚把脑子里的记忆迅速地搜刮一遍,结果还是没想起对方是谁,继而她采取了比较保险的问法:“同学,你调来和我同桌?”
对方的用张成“o”型的嘴来回答了她友好的搭讪。
谢冰岚感觉自己高中那几年混得真是神憎鬼厌,连个记不起名字看脸也回忆不起来的同学甲都不愿回她话。她不愿再丢自己那所剩无几脸,转身放下书包,端起一副冷艳高贵的架势准备抽书早读。
然后她就僵住了,电光火石间,她回味过来旁边小姑娘那个欲语还休的o型嘴——这摞书不是她的!
这张桌子也不是她的!
她僵硬地转动着几不可见的脖子巡视一遍,收获了一堆怜悯的眼神,大家都不说话,真相只隔着一层纸。
尽管格局相同配色相似,但这教室也不是她的!
谢冰岚张了张嘴,感觉再多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脸上冷艳的表情被尴尬撞得溃不成军,遂拿起书包掩面而逃。
走出教室门的时候由于走得太急,把进门的一个人撞得直接拍在三夹板做的木门上,木门发出一声年久失修的惨叫。
同时她耳里传进一个少年隐忍的低声闷哼。
谢冰岚顿时觉得,“欲速则不达”、“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这三个词就是某个尖酸刻薄的家伙发明出来专供调戏她用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谢冰岚赶紧伸手去扶门边捂着肚子的少年。
对方看了她一眼,捂着肚弯下身子去把她掉在地上的米袋捡起来,一言捅破刚才那层纸:“同学,你哪个班的?”
谢冰岚也是这时才留意到眼前这个眉头痛得纠成一团的少年。
她这一看,智商就彻底投降缴械,一哆嗦就说:“我高一(1)班谢冰岚,你要是被撞伤了尽管来找我。”
说完她就跟引线烧到头的冲天炮一样,火烧屁股地逃了。
少年再一回头,只来得及看到转角处闪过被撞得飞起的米袋一角。
“我嘞个擦!这骨折了吧!”
“哥们快把担架抬过来!”
“找几个力气大的抬乔逸去校医室!”
身后唯恐天下不乱的起哄唤回少年的注意力。
他挥掉心头那抹怪异的熟悉感,挥着拳头去镇压那帮笑成一团的坏饼。
实验班在三楼左侧楼梯边,一班在四楼左侧楼梯边。
一班的人走错实验班楼层这种事只发生在高一开学那十天半月里,往后就基本没人走错。
谢冰岚刚重生回来,就轰轰烈烈地走了一趟,原定的瘦成一道闪电去见自己未来老公的梦想碎成了碴。也不知道乔逸以后回忆起他们第一次见面,会不会肚子隐隐作痛,谢冰岚垂头丧气地替自己掬一把同情泪。
教室里热闹非凡,桌椅脚摩擦地面的声音响成一遍,适逢每半月一次的调组,大家拉着自己的桌椅,脸上悲喜各异。
也是,有些人一调了组就离自己心里那个人远了,尽管同在一个教室,可毕竟隔了几个组道。而有些人则是离自己喜欢的人近了,尽管也隔了组道,但距离就只是一迈腿一回头的事儿。
一时间,班里上演着几家欢乐几家愁,你递纸条我暴走的人间酸剧。
谢冰岚稳了稳心神,不停给自己灌输着“这次不算,下次还有机会和乔逸来个美好初遇”这类荒唐的想法,投身拉桌子大军。
座位的安排基本上是女生一排男生一排这样错落有致地填满教室,换位就是中间换两边,前三排换后三排的规律。
谢冰岚这次是和旁边那组交换,刚移好位置,一回头就撞见左后方的林昊把俩分量异常巨大的肉馅烧饼叠在一起啃得津津有味。
谢冰岚看得胆颤心惊,脑里不自觉地浮现自己婚礼当天M额圆肚的老同学,瞬间她忘了自己身负异于常人的体重,没忍住就出言相劝:“你少吃些吧,会提前发福的。”
大约是谢冰岚苦口婆心得太情真意切,林昊当场被肉馅噎得脸红眼突。
周围几声意味不明的低笑成功唤回谢冰岚离家出走的智商,她赶紧闭嘴回头随手翻开语文书读:“我对你燃……呸……我有一个梦想……”
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的混乱让谢冰岚一整天都处于精神游离的状态。
她脑子挥之不去的那句“我对你燃起的爱火能把太平洋烧干”对她造成侵略性的影响,以致于她在地理课本上看到太平洋三个字都忍不住在后边加上“烧干”。
谢冰岚终于觉得,这事儿不太妥。
谢冰岚尽管学习不太行,但分析能力好歹还是有一点的。
她发觉自己昨晚就做了一整晚太平洋恶梦,今天一上午一水儿“爱火”在她脑里单曲循环,像是不受控制一样塞进她脑子里,并在她脑子暂时没其他杂事填充的时候,那封情信的内容就打了鸡血似地蹦出来。
她隐约觉得,这跟昨晚她吃的那颗葡萄有关。
那葡萄咋来的,就是情信变成的!
她盯着右手指根那个小芽印,脑子里忽然蹦出个疯狂的想法——会不会自己的异能就是,只要把纸上写的东西化成水果吃下去,然后脑子里就会自动记下纸上的内容?
谢冰岚被那把爱火烧得焦燥无比,当下立马把书包里温老师给的那张写了正确答案和备注的试卷拿出来。
她的脸因为这个横空出世的想法激动得泛着微红,滋润了一脸高低不平的青春痘。
手里的试卷看在她眼里还是跟道符一样,随便一笔都能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以报仇雪恨的劲头把试卷揉成一小团,放在右手手心里握着……结果试卷除了物理状态在她施加的暴力下发生了形变之外,没发生任何化学变化。
哪里不对呢?谢冰岚又把昨晚的情形回忆了一遍,自己当时是想把情信冲厕所里不让人发现,然后它就变了……谢冰岚抓住了某个点,激动得再次把纸团握在手心里。
这次她心里不停地想着“化掉”,并紧张地盯着右手看。
没过一会儿,右手食指就微微发热,那团纸像雪球遇着火堆一样慢慢缩小,最后完全被谢冰岚的右手包在手心里。
“成了!”谢冰岚忍不住小声地欢呼。
她打开手心一看,那里赫然出现了颗米白色的豆子!
谢冰岚感觉自己心跳咚咚咚地跳得厉害,双眼放光地盯着那颗豆子,嘴角忍不住地向上咧开。
她摊开手心,果然没过一会儿,那颗豆子就自动向着食指根的小芽印靠拢。谢冰岚还注意到豆子粘着那小芽印的时候,两者接触的边缘发出淡淡的光。
最后谢冰岚再次收获了一颗葡萄,准确来说,应该是一颗类似米白色的葡萄的果子。
这次谢冰岚毫不犹豫地把它一口吃掉,鲜甜的果汁瞬间冲击着她的味蕾,她从来都不觉得葡萄这么好吃!
兴奋得差点没当场把膝盖献给老房子的马赛克地板的谢冰岚赶紧闭目养神,瞬间脑里就不停地跳出试卷里的内容,就连选择题的题目和正确答案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匪夷所思地盯着右手食指指根的印子,眼眶发热喉咙发硬,酝酿半天也没挤出半滴老泪,一腔异常的兴奋无处发泄,只好甩着俩分量十足的肉拳头对着枕头一通小碎捶。
虽然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激活了这条链子,但目前看来,这链子对她的帮助空前可观起来。
至起码她以后什么政治历史地理生物的概念题填空简答题甚至论证题,都!承!包!了!
她要把政治历史地理生物书所有书和资料试卷都吃光哈哈哈哈哈哈哈!
想到这里,她再也无法抑制情绪地叉腰狂笑了半分钟。
笑完之后,谢冰岚开始无比想念送她这条链子的好姐妹肖妍来。当初肖妍送她这份结婚礼物时交代的话就充满了神秘感,看来是早就知道了这链子的功能,但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跟她明说,只叫她自己保管好。
谢冰岚握了握拳,想起肖妍说她高中时还在极品大伯母手中挣扎,顿时仗义心发作,热血沸腾地把去打救肖妍这事提上了日程。
她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右手食指就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全身突然像触电般抖了一下,“啊”的一声就倒在床上晕了过去。
正文 测试
谢冰岚其实不完全是晕过去,虽然她确实跟块破抹布似地半搭在床边,但她的意识十分清醒,能感觉某种信息源源不断地传入她空得草都不长的大脑。
——请不要尝试和其他携异能重生者或准携异能重生者产生交集。
谢冰岚艰难地调动自己毕生的理解能力,反反复琢磨了几遍这句话,感觉这话信息量巨大,最终诚恳地在心里默默请教:“不要尝试和啥玩意产生交集来着?”
——……携异能重生者或准携异能重生者。
谢冰岚客气地表达了自己强烈的请愿:“请说人话。”
——你本人是携异能重生者,你不能与另一携异能重生者产生交集,否则会引起空间冲撞,从而造成难以估计的后果。
——请不要尝试和其他携异能重生者或准携异能重生者产生交集,否则人将受到与意念同等程度的惩罚。
这回谢冰岚总算缓过劲来了,简单粗暴地总结:“你的意思是……肖妍跟我一样是个有异能的人,我不能去找她,甚至连想想都不能吗?”
——可以这么说。
……
下午两点左右,谢冰岚准时醒来,离上课时间还有半小时,一点也没耽误去上课的时间,看来这惩罚还是手下留情了。
就不能去找肖妍这点上,她有点沮丧,不太能接受自己准备当别人救世主这个想法还没萌芽就被掐灭了。
肖妍是重生者,谢冰岚之前是没发觉,不过经那些信息一提,她又有种出乎意外之外合乎情理之中,毕竟肖妍在大学的时候突然就变白变美了,估计就是有了异能的关系。
她默默地低头看自己十分有存在的肚子,暗搓搓地想,不知道自己的异能能不能把人变美变瘦?
不过想归想,学还是得上,还好她还有点别的事可以做来冲淡不能找肖妍的失落感,例如试试她的异能。
就像一个小孩子得到新玩具,刚拆开包装的时候肯定是挨个摸一把。
看了看时间,她打算早点去教室找本政治书试验试验,下午有政治随堂测验。
她洗了把脸,抓起书包走出去,下楼的时候一吨位比她还庞大的大妈擦着她的臂呼啸而过,谢冰岚以一个超出她体能极限的姿势急刹,身体几欲乘风飞去,幸亏她死死地爪住扶手的双手把她留在了凡间。
由于求生本能她双脚着地,由于惯性她的盆骨磕在了扶手的转角上。
她酝酿了一下正准备把自己满腔的怒火喷那大妈一脸,谁知那大妈一脸嫌弃地打量她一番:“啧啧啧,这身肉!”
大妈说罢潇洒地呼啸离去,挥一挥手里的菜蓝,不留下一片菜叶。
谢冰岚心塞地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手按着盆骨的位置黯然伤神,自暴自弃地把这归结为早上撞到乔逸的报应。
这又让她想起某次也是撞到盆骨时,她心有余悸地对肖妍说:“要是我因为这破事儿生不了儿子咋办?”
肖妍摸着她的头亲切地安慰:“别怕,生女儿也不错。”
生死一瞬间她又想到了肖妍,不过这次没受到任何惩罚,大约是她没动去找肖妍的念头。
她等盆骨那阵疼痛过去,站在这坡度起码六十度的老楼梯前陷入了沉思——要是现在在这滚下去,她是先去见医生呢还是先去见马克思呢?
到教室,把政治书抽出来,翻开果然看到自己那像是被人拿着刀架着给自己写绑架信似的笔迹,没考虑太久就提着课本一路撒丫子向着校外的文具店狂奔。
她像做贼似地用走黑货接头人的语气把政治书递给复印小妹:“帮我复印第28到第47页。”
弄得复印小妹小心翼翼地像接圣旨似地接过,揣着神经在帮她复印,收钱的时候几乎用气音在跟她报价。
复印完,谢冰岚就把那叠复印出来的纸偷偷到女厕所去,趁着还没什么人来上学,又幸好市一的厕所十分人性化地是有门的隔间, 把那叠纸全都化成了浅绿色的葡萄,就着周围浓烈的氨气一气儿吃了十几颗葡萄。
那滋味儿,直虐得谢冰岚不要不要……
谢冰岚曾经很喜欢星期五,星期五第一节班会,第二、三节自习,她可以在又大又厚的学习资料中夹着小说痛快刺激惊险地看上两节课。
班会可以在程水青的容忍范围内组织一点小节目,而自从某次某个不安好心的家伙为了炒气氛搞了个最受欢迎老师投票,一个班五十人,程水青只得了安慰性的两三票,被某个收到风声的老师在级室大肆宣扬之后,她就语重心长地说为了让大家有更加多的自由复习时间,班会就成了自习,节目什么的都见马克思去吧。
再后来,自习课就总被各科老师借调来做随堂测验。
政治老师姓古,外号老古,特点是偶尔喜欢飙几句不搭调的诗词。
他边情不自禁地重复着把头顶几根国宝级的秀发从左拨向右边说:“各做各的,当真正的高考,别偷看课本啊!这个我之前上课的时候都跟你们划了范围,也不准偷看同桌的啊……不过我相信以你们的不平也用不着那样……”
话间刚落,谢冰岚就瞄到旁边的楚晴把隔在两人中间的那摞书又加上几本。
谢冰岚:“……”
试卷一发下来谢冰岚就差点没笑晕在桌子旁,果然她吃下那些葡萄之后立马就起了作用,填空题选择题简答题神马的简直不能再简单!
她得瑟地地把试卷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揣着老娘异能在手天下我有的自大,慢慢悠地跟描字帖似地写好班级,姓名,座位号。
选择题是直接考查课的基本概念和基本原理,谢冰岚几乎是一读完题目,还没看选项,脑里就自动跳出那个空要填的内容,她要做的仅仅是不要手抖填错选项。
单项选择和多项选择没多久就被谢冰岚轻松地KO掉,为了怕自己表现得太突出,她还刻意放慢了速度慢慢读题,心里既痛苦又得意地想,哎呀,明明会做还得装不太会,真是辛苦!
彻底忘了她之前做政治都是连蒙带猜的过去。
有了选择题做铺垫,下面的判断题就显得不堪一击,谢冰岚几乎是半闭着眼勾勾叉叉地在试卷上挥笔飘移。
简答题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挑战性,毕竟会有个材料。
但谢冰岚一看那材料,就嘴角轻扬,无声地笑了,这材料跟课本上的倒题十分类同。她微微地闭目,跟试卷类同的例题和分析就出现在谢冰岚的脑海里,此时她十分庆幸自己上课好歹还做做笔记。
脑里过了一遍,她马上提笔疾书,首先把概念给列出来。
这是她以往穷尽各种方式赚几点可怜分的惯用手法,毕竟概念列对了好歹有一分,没列就彻底无望了,只能等死。
毕竟是主观题,她偶尔还是停下来想了想,整理整理思路,好在她还算是有听过课,没到睁眼瞎的地步。
据说一个得意忘形的人总会在阳关大道上被小石子绊倒。
最后一道大题,谢冰岚一看就懞了,脑里空白一片。
她不敢相信地拼命闭眼睁眼,把眼皮翻出花来都没联想出一丁点相关内容。
思来想去,她觉得最有可能是这题不在她复印的那叠纸的范围内,没摄取到关于这题的信息。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心情,看着白色柔软的卷子被自己蓝色的圆珠色印上一只只方块印子,一种无法言状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她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的字迹,完全忽略最后那题的空白。
她的政治试卷还真没写过这么多字。
这次对于异能的小测试,已经让她觉得十分满意了!
离考试结束还有十几分钟,在谢冰岚对着卷子孤芳自赏了不知多少遍的时候,老古不知道被谁叫了出去。
老古再回到教室后,先是让班长等下课打铃就把卷子收好放级室他桌子上,然后走到谢冰岚的桌边,翻了翻她的试卷,十分震惊地看了她一眼,问:“这你自己做的?”
对于这个学生老古是记得的,成绩不太好,经常只蒙选择题,和判断题,简答题就塞个概念赚分。他又看了看这张几乎写满了的卷子,心里有点安慰,这孩子总算是开始认真学习了。
看到后面他又皱了那两条十分喜感的蜡笔小新眉:“最后一题呢?”
谢冰岚正紧张着会不会遭老古怀疑她偷卷,一听这话放了大半个心,小心地说:“我……不会……”
老古没就这空出来的大题发表任何意见,放下她的卷子就说:“这样吧,你跟我去级室一趟,有人找你。”
谢冰岚整颗心瞬间又吊了起来,心想不会戚君莲作到学校来了吧?!
旁边的楚晴也突然双手握了握拳。
谢冰岚被叫到级室。
一个慈眉善目,妆容精致,衣着华贵,身上散发着圣母般的香水味儿……花香味儿的女人,在见到她的那瞬,脸上出现了震惊与轻蔑交加的表情。
她优雅地朝谢冰岚伸出保养得宜的嫩手:“你好,我是林昊的妈妈。”
谢冰岚一头雾水地伸手过去,蹭了对方一手手汗:“阿姨你好。”这上演的是哪出?
不过她的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
在一大段以老古和林妈妈的谈话以及谢冰岚长久的沉默之后,林妈妈站起来,倨傲地睨了眼谢冰岚:“你离开我儿子吧,他是林昊!将要成为天骄之子的人!”
谢冰岚:“噗——”
林昊日后的形象跳出来,她真好提醒这女人得节制点投喂她儿子,毕竟她儿子最终会成为提前发福的男人。
林妈妈不清楚个中玄机,把谢冰岚这声及时笑当成耻辱,脸青了。但为了她优雅高贵的形象不受损害,以及为了让这又臭又一脸痘的胖子感受来自高等人种的刻薄的眼神在谢冰岚上三下三路徘徊。
同时她心里也为儿子居然和这种素质的人早恋感到羞耻,看来家里的下人是给她面子,才跟她说少爷的女朋友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大约是怕她伤害了正值青春的少女。
她看着谢冰岚那分辨率极低的腰,发出了声讽刺意味极浓的冷笑。
谢冰岚觉得自己也太儿戏了,真诚地建议:“其实离开这种事儿,要不您去劝劝你儿子?”
林妈妈有生之年还没见识过这么恬不知耻的,被震慑得好一会儿都吭不出声。
老古在谢冰岚旁边直叹气,轻轻地拍了拍谢冰岚厚实的肩膀:“天涯何处无芳草,待到秋来九月八,天下谁人不识君!”
谢冰岚:“……”这是什么鬼?!
她觉得以后要被人问候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时候,她可以大方地纠正对方:“我语文是政治老师教的!”
最后谢冰岚也觉得够了,无心恋战地跟林妈妈说:“阿姨,我估计你是搞错了,我没跟你儿子早恋。”她豁了出去自黑到底,“就算你不相信我,也得相信你儿子的眼光吧,也不知道谁跟你说的,你自己看看我。阿姨,你认真客观地看我一眼,你觉得这可能么?”
林妈妈本来打了一肚子有文化地奚落对方的腹稿,被谢冰岚这么一说,又噎住了。
下课令适时响起打破僵局,谢冰岚对老古说:“古老师,我可以走了吗?我家里还有事呢,要早点回家。”
老古豪气地一挥手:“去吧。”
谢冰岚立马圆润地离开了级室。
星期五不用上晚修,星期六日不用上课,谢冰岚准备拿着那堆散发着鱼腥味的软妹币去收拾收拾这头厚重的头发。
先收拾好自己,再去收拾敌人。
正文 变化
市一周边商铺林立,文具店小餐吧发型屋精品店服装店百花齐放,奸商们看准了这班打了鸡血的青春期傻愣子强大的消费能力,又目光深远地透过现象看本质,清楚他们背后都有不少肯往孩子身上砸钱的家长,于是都往死了砸钱在市一周边租店面。
谢冰岚就站在几间"25元洗剪吹"、"学生七折洗剪吹"、"店庆期间洗剪吹15元"面前,店里地上堆积成山的头发和劣质洗发水染发剂刺鼻的气味拌住她前进的脚步。
犹豫了一回儿她开始陷入深深的不可思议中,想不到她有生之年还会来这种店剪头发,幸亏她控制信情绪没当街喊出来,不然就她这身行头,肯定让某个义愤填膺的路人的口水喷死。
要是读大学之后那些日子,谢冰岚去剪个头发都得找指定会所指定的发型师,并且提前预约了哪天,那天那发型师就跟孙子似的只伺候着她一个,还得一根根地修,不修个三四小时绝不罢休。
当然那价钱也跟泰山似地一览众山小,她抱着钱被后妈吸光不如让自己败光的信念,每隔几天就去洗头spa美容一条龙,那间会所更是乐得给这少数几个上赶着送钱的傻冒发了张专属白金卡。
谢冰岚这卡那卡堆得山样高,偶尔忘了带也无人问津,反正会所里的人都认得她,整个儿就一人肉白金卡,随时等着被人刷。
回味完往昔峥嵘岁月,谢女王站路边被一辆路过的货车喷了一有的尾气,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王冠还没夺回,还是个任谁都能搓圆拍扁的洗脚脾的事实。
她很有骨气地扬起高傲的头,然后悲愤地一头扎进"25元洗剪吹"中。
帮她洗头的小妹年纪和她不相上下,自来熟的功夫还没练到家,在谢冰岚冷淡的回应中用查户口的方式硬是撑完洗头全程。
替谢冰岚剪头发的发型师头顶掺了两斤发胶的杀马特造型,面对圆滚滚的谢冰岚顺溜地招呼:"美女,你想怎么剪?"
谢冰岚透过镜子被身后这物种震慑得语言失调,还没来得及回应,杀马特又接着说:"按我说像你这种可爱型的就应该先捎薄了再拉拉刘海,多可爱啊!不是说你现在不可爱,是更加可爱啦!你想象一下,那刘海那碎发,可爱极啦!"
有那么一瞬间,谢冰岚真想立马扯掉那掉扎得她脖子发痒的围布冲出去,可随即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一头傻不拉叽的厚刘海,还有参差不齐及肩发尾,又联想到兜里那散发着鱼腥味儿的软妹币,瞬间就折服了。
她试着站在杀马特的角度去想象一下他说的那种所谓发型,最终发觉那画面过于抽象她驾驭不来,就跟杀马特说:"就帮我捎薄点刘海,稍微修短一点儿就成。"
杀马特一战告败再接再励,誓为自己的业绩抗争到底:"不是,我说像你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就不能更可爱一点么,听我的准没错!你们学校的校花头发都是在我们这儿做的,你看过的吧,那刘海……哎哟,真不知道咋说!"
短短几分钟内谢冰岚就从杀马特口中听了无数个"可爱",这语言匮乏得谢冰岚都替他着急。
谢冰岚坚定地摇摇头,用一副老子的话就是圣旨的口吻说:"就按我说的剪,我兜里只有三十块。"
杀马特一听,顿时放弃了,爽快地应:"行!我的手艺可是全店最好的!包你满意!"
于是短短五分钟,谢冰岚的头发就剪发了。
杀马特的确是有练过两下子,剪之前还给谢冰岚表演个翻剪花,唰唰唰的几下,谢冰岚就觉得自己可以瞑目了。
及肩的头发几下成了及耳,杀马特意犹未尽地换了把牙剪,手起剪落地把谢冰岚的头发刨碎。
最后他满意地解开围布,得意地在镜子里对着糊了一脸头发碎的谢冰岚挤眉弄眼:"怎么样?我就说了包你满意,你看多清爽多有气质!"
谢冰岚含着一口老血在喉间,看了一眼镜子里顶了个超女时期李宇春造型的自己,颤抖地伸手拉了拉额前销魂的碎长刘海,又伸手顺着脖子摸了摸颈后,被短得扎手的发尾戳得几乎心肌梗塞。
要不是对方态度诚垦,她真想揪着他的衣领问:说好的修短一点儿呢?!人与人间基本的信任呢?!
她僵硬地扯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杀马特不依不挠,笑得一脸灿烂:“好看吧?”
谢冰岚:“……你开心就好。”
别人重生改变形象总是开了挂似地顺风顺水,怎么到了她身上就这么一波三折呢?!
谢冰岚边用手拍着脸上的头发碎边迎风悲伤地回到老房子,准备洗澡的时候,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刘海被自然风吹成了美少女刘海同款。
这个时候,她早在心里打算好的,形象光鲜回家去把戚君莲踩在脚下的雄心壮志丢到九霄云外。
此刻她只想好好洗个澡放松放松。
像是嫌谢冰岚受的刺激不够,洗澡的时候她又被自己一身滑腻的触感吓个半死。
她刚冲水,还没抹沐浴露,手一搓手臂,立马感觉摸了一手黏乎乎的不明物体,顿时跟被点了穴似地僵住了。
她跟机器人似地一格格把手掌抬到面前,仔细一看,果然一手深灰色的乳状物,跟她以前敷脸的海藻泥没两样。她吓得赶紧把手冲净,又把身体各个部位都摸了一把,结果还是一样,顿时就扶着墙软了下去,要不是还有点意志支撑着,恐怕她得直接坐进蹲盆里。
昨天傍晚洗澡的时候还没这种情况,现在这是要脱皮的节奏?!这是吃了那些葡萄的副作用?!
一瞬间她脑里播放了无数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恐怖片,一会儿感觉心跳过快一会儿觉着不能呼吸,直把自己吓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
她蹲在原地让花洒淋了好几分钟冷水,感觉自己一时半会还死不去,身体好像也没什么异样,壮着胆把那一身乳状物冲干净,又上洗发露沐浴露把自己从头到脚趾头刷了个遍,直到再也搓不出那种深灰色的乳状物,才胆颤心惊地擦干身子。
擦完她再三确认那条毛巾除了因为有点历史而有点发黄之外,并没有粘上其他不该粘的污垢,也没有因为擦了她的身子变成深灰色,这才放心地穿好衣服回房间。
谢冰岚回到房间,房里的光管比厕所的光管给力,又仔细地检查一遍自己的四肢。
四十瓦的光管毕竟比厕所只有几瓦的节能灯光线好太多,再加上房里有窗,外面天还没全黑,谢冰岚得以看清自己的身体情况。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她又震惊了--她怎么觉得自己皮肤好像白了点嫩了点体毛淡了点?!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心理作用看错了,又拿了块挂在墙上破了一角的镜了看脸--脸上的痘痘印也少了!鼓起的红色部分也消了色!
她有点不可置信地照了十几分钟镜子,最后确认自己真的没看错,刚才的恐惧慢慢转化成了狂喜,忍不住压低了声音用力狂吼了好几噪子!
确认了皮肤开始好转的谢冰岚也不纠结自己的春哥头了,顿时斗志复燃,对着镜子调出一副苦哈哈的表情,硬是把自己拗成了一朵凄风苦风中的小白花。
她背上那破米袋,风风火火地闯下楼。
戚君莲昨晚睡得并不安稳,从她去看完谢冰岚回来之后她那颗心就一直吊着,总觉得有点什么事儿要发生。
于是在坐立不安好大半天之后,她终于又忍不住动了点小念头。
楚晴给她汇报过谢冰岚暗恋班上一男同学,那男同学家里人她倒是听闻过,江城数一数二的酒店就是那男同学家的,之所以戚君莲这种逢是有钱有势都拉拢一把的交际能力没贴上那林家,是因着林家的女当家是个眼高于顶自命高贵的□□。
至起码,戚君莲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就一直没来往,但有钱人虽然忙,有钱人的太太和小三们却很闲,戚君莲跟这帮闲整天混在一起,总听到对方不少有趣或无聊的所谓八卦。
甚至她家的工人也认识人家工人,于是乎,一个伟大的计划便从她游手好闲的脑里诞生了。
不过一中午的功夫,那林家的女人就收到了消息,说自己儿子谈了一女的。
于是便有了下午那女人去找谢冰岚那一出。
她收到楚晴的反馈消息,感觉那颗心总算放下了,就算丈夫没时间回家陪她吃饭,她也心花怒放地吃起了烛光晚餐。
她晃着手里的红酒杯,优雅地跟自己的影子对饮,心里暗自得意--这下是打击接二连三地上,任谢冰岚的自尊是钻石镶的也抗不住打击了!
喝着喝着好又想到了一出,看看时间,就给丈夫打了个电话。
结果电话通了却无人接听,要是平时她就不太管,毕竟丈夫下班时间还在开会这太正常了。可今天她却总觉得哪里不对,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就打给丈夫的秘书。
谢宇文的秘书是个三十多岁的顾家男人,戚君莲对他很是放心,她拨通对方的电话,不一会就有人接起。
她装作毫不在意地问:"你们谢总还在开会是吧?"
秘书老实地回答:"谢夫人,谢总早下班了,您们的女儿来公司找他,他匆忙结束了会议就带着女儿吃饭去了……喂?谢夫人?喂?喂……"
戚君莲早没忍住一把摔了电话,愣是诺基亚耐摔,在地上弹了几弹电话还没切断。
秘书在莫名其妙的氛围中回想自己刚才是否说错什么话,确定自己并没说什么特别引人误会的话之后,无奈地挂了电话。
正文 备战
戚君莲这么多年修行也没白炼。
尽管她忌妒成瘾,事儿特多,属于别人不弄她也能作一堆刺儿把自己弄死的物种,可她每回总能置诸死地而后生,继续狂奔在自己给自己添堵的道上。
这回儿就这么一电话,她脑子里已经由着一颗芽子发成参天大树,短短几分钟已经脑补到谢冰岚回来跟她争家产的画面,直把自己憋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就在她快要背过气的瞬间,她体内的自我保护意识又垂死挣扎起来拯救她岌岌可危的肾上线素,一人分饰几角地告诉自己——
“小不忍则乱大谋,要是现在忍不住被人小贱人乱了阵脚,最后自己不得被害死?!不行!我得迎难而上,遇强越强,抗争到底!”
就这样,她把自己先是置身于一个受害者的位置,再转变成一个为自己争气谋福利的励志女强人,脑补的过程苏爽到极点,暂时抚慰了她做梦都在算计的玻璃心。
尽管戚君莲甩手机的声音被厚重的地毯吃掉了大部分,但工人李姐还是察觉到了动静。
在这个家里呆惯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立马反应出是吹的哪向风动的哪颗草。
于是正在厨房俯着身子擦地板的李姐一听到声音,鱼尾纹跟着川字纹一聚拢,立马直起腰来,抓起垂在胸前的大辫子往后一丢,雷励风行地向着声源进发。
一进饭厅李姐就抖了抖,赶紧摸到控制器把空调往上调几度,刚和女主一打眼,她又赶紧再往上调一度。
李姐觉着这女主人这么多年来,即使在家都是妆容精致的样子,她鲜少见女主人素面朝天。自己已经起得比鸡还早了,可是自打女主人从房间一出来,即使身上还像现在这样一身真丝睡衣,压根儿就没打算去哪的样子,那妆都是工工整整的,随时拍杂志都没难度,外边加件外套就成。
但女主人一向把她当成个隐形人,她也落得轻松,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份内事来就好。
但这次李姐刚眼尖地发现了地上的手机,正低眉含胸地过去捡起来刚要走,就听到一声轻笑,她顿时全身的寒毛都炸了,她心里嘀咕了句:这房子顶上明明就有大吊灯,干啥子就得乌漆嘛黑地吃饭。
她不经意地一回头,就看到女主人对着她释放出一个亦魔亦幻的笑容来,姣好的面容也染了几分妖气,李姐不经吓,顿时心尖一抖,嘴巴咧开,勉强挤出一个跟糊上去似的笑。
“辛苦你了李姐。”戚君莲抬了抬下巴。
“不辛苦不辛苦……”不善于应酬主人的李姐受宠若惊地摆着手,女人主没反应,李姐的手就跟老座钟坠似地干摆着,最后讪讪地收回手,担着下一秒被摆一脸红酒的心,惴惴不安地说,“夫人要是没什么吩咐,我就先去忙别的了。”
戚君莲看着她先是自顾自吃吃地笑起来,最后抬起镶着闪亮水钻的五根手指挥了挥,李姐逃也似地踮着脚尖走出饭厅,背上的汗都把衣服打湿了!
留下餐桌上两支瑟瑟发抖的小蜡烛流泪面对疑似魔化中的戚君莲。
话说谢冰岚冲下楼的时候冲得太急,到最后一节的最后几级谢冰岚是直接就着楼梯边滑到地面的,吓了个手心发冷汗双腿发软之后就矜持多了,扶着墙走出去,惊动了大门口吉祥物一样存在的看门老伯,巍颤颤地放下报纸起来伸手去扶。
当然谢冰岚个人觉悟还是有那么一点,没真要人老人家扶。
坐在计程车的时候谢冰岚才得以真正放松下来,感觉这几天过得兵荒马乱的神经绷着就没松过。
报了地址,她靠在车窗看着外面匆匆掠过的车流,一张张隔在夜色中模糊的脸像极了那些横冲直撞的自己——似乎没一刻停过,可总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
她用自己强大的体重压逼着身下的沙发,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开始深沉地思考人生。
她冲完了一脱胎换骨的澡,身上的乳状物搓干净之后,发现自己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倍儿精神,脸上的痘痘消了红不服肿看起来也没那油腻了。
她思来想去,悟出了她那特殊种子种出的葡萄有美容功效。想着想着,她激动得对着右手食指那淡红色的小芽印狂亲了好几分钟,叉着爪子对着光颠来倒去地看,越看越觉得这根粗壮得跟热狗似的手指出落得超凡脱俗。
自恋归自恋,谢冰岚水仙花似地孤芳自赏完自己的手指,就突然感觉自己突然这么冲回家里去不对头!
瞬间的领悟让她没控制好声线,尖叫着近乎凄厉地朝司机吼:“掉头!”
司机正仗着对路段的熟悉度晕晕欲睡地睁着半眼开着车,突然来这一噪子震得他条件反射地来个急刹,耳边立马传来一声钝响,他惊恐地回头:“没事吧小姑娘?!”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去医院时,身后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没事!”
接着就是:“司机赶紧掉头,去华恒。”
司机抹了一把冷汗,抖擞精神:“华恒国际,好咧!”
这就是谢冰岚去找她爸之前的一小插曲,后面还有一小高/潮。
正所谓做戏做全套,谢冰岚想着这怎么也是重生后第一次见她爸,得搞搞好形象,得让她爸有点耳目一新虎躯一颤的惊喜效果才是。
谢冰岚是个行动派,她揣着对她爸的孝心,下车后就着余辉未散的酷热,绕着人家楼后面喷泉圈跑了五六圈,直把自己跑得一身臭汁,头发被汗水浸出打了发胶的效果,跟给她剪头发的那位杀马特有那么一点呼应的意思。
楼下的保安眼疾手快截住了谢冰岚,客套地跟她说:“小姑娘,这儿可是江城最高级的写字楼。”
谢冰岚心想这还用你说?
她无语地打量着对方米九几的个头,大言不惭地响亮回应:“我知道啊。”
保安没辙了,不怕白撞的就怕缺心眼的,他怜悯地看着这个衣服皱巴巴味儿特呛的女孩,还在纠结怎么跟这熊孩子科普高级写字楼的正确着装,那货就迈着四方步跩得二五八万地临幸电梯去了。
保安小哥千辛万苦托家乡的老姨她表姐托上托才在这里找着这么一份美差,这才刚上任几天,生怕出个啥子纰漏,连忙扶着肩膀上的对讲机冲了过去,三观被对方这跟体重不成正比的速度狠狠地刷新了一回。
可惜对方快他一步,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他只好朝那团切切实实是行如风座如钟的肉山伸出个尔康手,电梯门就合上了。
各人心思各人知,保安小哥愁饭碗,谢冰岚愁着这饱含了这么多年孝心的造型被这跟不要钱似的中央空调给吹没了,电梯上也不消停。
她爸的公司跟暴发户似地占据52楼一整层,在没到达52楼之前,她就想方设法地在电梯里把自己给折腾出一头大汗。
功夫不负有心人,有幸得一身脂肪鼎力相助,她在电梯里耍了一套体操,到她爸公司的时候她依然肆意挥发着一身浓烈的臭汗。
在这么一规规整整的地儿谢冰岚也不敢太狂放,就跟前台说:“麻烦找你们谢总。”
前台是个漂亮且有多年以貌取人经验的女青年,她尽量维持着礼貌的笑容跟谢冰岚说:“小姐,请问您有预约吗?”
谢冰岚堆起一个肉乎乎的笑:“没有,我有急事,你跟他说,他女儿谢冰岚找她。”
前台女青年波澜不惊地调动她脑内的八卦资料,隐约记着谢总是有个这个年纪的女儿,只是……她眼皮一颤,谢总的女儿总不至于这么寒碜吧?!
稍一思考,前台女青年又给出了一个标准的回复:“不好意思,咱们谢总在开会。”
谢冰岚朝她甜甜一笑:“哦,谢谢啦!”
前台女青年心得美得不行,这三言两语就能拦下个画风清奇的小女孩,还是个自称为谢总女儿的穷鬼,接下来好几天又有点料来充实她和那几个小姐妹的下午茶时间了,想想就小心肝儿乱颤。
紧接着她颤抖着的小心肝儿直接就歇了,因为她看到那身上穿块抹布的穷鬼正趁着有人拉开公司门顺势把自己塞了进去,轻车熟路地朝会议室走。
她隐约还听到那披着抹布巨型物体在嘀咕:“老赶在下班时开会……”
前台女青年鼻尖一凉几欲晕厥,脑子当场断片儿,手尖都吓出了汗,按指纹开门时几次检测不到,整片儿辞职信内容都在脑海中浮沉了几回。
意气风发的谢总正值壮年,自从被某个健身会所哄着开了年卡之后就一直保持锻炼,硬是把身材保持了下来,外貌条件过硬,再加个家底雄厚,顺理成章地成为公司里一众单身女青年夜里梦回的众多男主角之一。
当然了,也仅限于梦里。因为戚君莲每隔一段时间就顶着一整套的妆到公司里巡视一回宣告一回主权,单身狗经不起挑衅,宁愿yy到吐血身亡,面上也不显山露水。
此刻,众星拱月般的谢总在临下班前犯了大多数老板都患的病——下班开紧急会议。
下边一帮精神奕奕的面孔跟回光返照似地顶着个肉体,实则这会议室里遍地都是碎成一瓣瓣的心。
谢冰岚就在这种情况下推开会议室的门,被喷了一室的怨气,在众人八卦的目光中脆生生地喊了句:“爸,咱们吃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