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李岩 夜半时分,无名小村。 大雪骤临。 小村处在大陆极北边缘地带,海风总是先将每年的第一场雪洒在这个角落。 村角那间极为显眼的小草屋,正在这寒风中瑟瑟发抖。说它显眼,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因为它的小,以及破败而已。 呼啸的寒风,吹打在窗户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但这咯吱咯吱的响声中,却隐隐夹带着一声声类似钝器摩擦金属的滋滋声。 这声音很刺耳,即使在风雪声中,也掩饰不住。 滋~~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瑟缩在小屋中只有一床破被的木床上,手中一根顶部流光但底部生锈的铁钉,一下一下地在一块铁心木上划着。 少年的动作并不显得生硬,相反透着某种坚定。 铁心木,木如其名,坚如钢铁,还有一个意思,就是恨此生不能成铁。 刀劈斧砍也不见得能在它上面留下多深的痕迹,但少年手中的这块铁心木,却硬生生地被划出了一道道一寸多深的沟壑。 雪风从破败的窗户卷入这间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的小屋,裹在身上的那套甚至有了破洞的薄被,在它面前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力,风径直吹了进来,少年的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手上更加用力三分。 “咕……” 肚子突然开始抗议他的浪费体力,但呼啸的寒风一次又一次将这抗议压了下去。 少年一如既往的划着。 “咚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然后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李岩,有事做,你去不去?镇上华老爷商队的货车从沙里坡滑下去了,到村子里找人帮忙。” 房间里的少年并没有说话,门外那人又道:“这次大雪来得突然,华老爷的人没做准备,现在这个时候,找不到人帮忙,华老爷说了,每个去帮忙的人,事后都可以拿到一个银币作为报酬。” 吱呀。 被叫做李岩的少年随即吱呀一声打开了门,看着门外的少年,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去。” 尽管只是淡淡的一个字,但是那充满磁性的声音,却有着一种别样的韵味。 其实这被叫做李岩的少年不仅会说话,而且还是村子里唯一一个会说标准通用语的人,只是不知为何。从小到大都是一副惜字如金的模样,加上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所以村里人都叫他李岩。 “我就知道,这村里除了你和我没人敢去。”那少年笑道:“那我们赶紧走吧,那群贪生怕死的蠢货,一个银币快够我们生活一个月了,这种好事一年都不一定遇得到一回,真要谢谢这鬼老天突然下这么一场暴雪!” 少年笑得很开心。 实际上,华老爷的报酬虽高,这样的大雪,一来能不能真把货车拉上来,谁也不敢保证,二来沙里坡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尤其是在这样漆黑的夜里。 不过,对于这少年和李岩来说,也正是他们的机会。 危险,他们也怕,但要活着,就必须去! “等我。”李岩忽然说了一句之后,就将门掩住,退回了屋里。 他从床底小心翼翼地搬出一个烧得很劣质的陶坛,将上面的盖子揭开后,里面豁然是满坛的雪白小蛋,蛋比寻常的鸡蛋要小一些。 实际上,这是海龟蛋,是他六月的时候,游泳去南方的一个海岛上,挖出来的。 每年冬天,他都是靠着这些海龟蛋度过最艰难的日子。 他拿出了足足四个之多,然后直接敲碎,生吞了进肚里,甚至还吞下了一部分蛋壳。 “走吧。” 门外的少年并没有等多久,李岩就出来了,二人随即往村外走去。 “除了你和我没人敢去,这样一来,搞不好,华老爷出的价钱会更高一倍!”走在路上,那少年笑着道。 和少年的善言相比,李岩就显得沉默多了,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回应。 没多久,二人就到了沙里坡。沙里坡,其实是一段山路,只是与寻常不同的是,它一面是陡峭的山壁,一面是数米高的悬崖。 前面吆喝声不断,显然是已经有人在那里开始拉车了。 “你们两个快点来帮忙。”看到二人出现,一名华服胖子,立即就叫道。 “来啦,这就来。” 少年应了一声就和李岩一起跑了过去。 “刘空,你们村就你们两个?没人来了吗?”华老爷的声音有些恼怒。 “是啊,怎么?华老爷这次的货不好搞?”少年刘空挂起一副市侩的笑容问道。 华老爷没有理会他,转过身去,继续吆喝其他人拉马车了。 走到近前,二人看清楚山坡上的人数,以及山下的货车时,才发现事情有些复杂。 “华老爷,这么点人不好办啊,你又运的是圆木。”刘空转头对华服胖子道。 “好办?好办我还找你来?快点下去帮忙卸木头,先把木头一根一根拉上来,再拉货车就容易多了。”华服胖子冷笑道。 在华胖子看来,所谓不好办,只是想要抬高身价的另一种说法而已。他常年在外做生意,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一眼就看出面前的年轻人脑壳里的弯弯绕绕,不免还在心中冷嘲一句:“想要跟我讨价还价,你还嫩了点!” “去你奶奶的!死胖子!”刘空在心底暗骂,面上却是舔着脸道:“这雪越下越大了,沙里坡每年都会发生雪崩,要是遇上雪崩的话,可是要人命的,一个硬币是不是太少了?” “少?”华服胖子冷笑道:“滚你妈的!平时这种活,五六个铜币就够了,给你一个银币还嫌少?做不做,不做快滚!” “老子还真不做了!”刘空一甩手道。 很多时候,为了生存,他不得不舔着脸求人,但是人总有三分火气,村里就他和李岩两家无地无根,生活万分艰难,这点附近的人都知道,华胖子明显是欺他不敢放着这么好一个赚钱机会不要,故意压价。 “这雪如果一直按现在这样的规模下下去,不出两个小时,山上的雪绝对会崩下来,你这堆木材,两个小时搬得上来?为啥村里没人来?还不是因为这是拿命去换钱,玩命的事,你给一个银币,多?李岩我们走!”刘空这句话故意说得很大声,让那边华胖子商队的随从也听到,果然就看见他们不安分起来,手中的活停了,开始窃窃私语。 沙里坡这里的山壁异常陡峭,如果上面发生雪崩的话,那他们只能瞬间被活埋,根本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而且今晚的雪确实有些大了。 那群人虽然不经常走这条路,但是也肯定听说过这里的危险,每年冬天,只要一下雪,基本上这条路就封了的。 华胖子很快察觉到情况不对劲,看到手下们躁动不安,甚至全都把手中的活停了下来,这批货他急着往外运,错过今天,以后大雪封路,基本上就只有等明年夏天的时候,雪才会化了。 现在运出去正是赚大钱的时候。商机不容错过啊! “小子,那你想要多少?”华胖子终于叫住已经转身的刘空和李岩,心中虽然恨不得两巴掌扇到那兔崽子脸上,但还是忍住了。 “起码五个银币,一人五个!”刘空狮子大开口道。 “五个……多了。”一直没说话的李岩忽然低声对他说了几个字,口气还是那样淡淡的。 “不多,现在正是宰这肥猪的机会。”刘空也以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李岩皱了皱眉不再说话。 “五个银币?兔崽子,你还真会漫天要价,行,今天算我华安福倒霉,赶紧帮忙拉!”华胖子说到这里,又转头对着其他人骂道:“他妈的,你们动作还不快点,真想被活埋在这里?” “李岩,走,帮忙去。”刘空赶紧拉着李岩,从一旁的小路下到崖壁下方,帮忙卸货。 尽管他刚才说的两个小时就会发生雪崩,有些危言耸听了,但不抓紧时间,稍微在下面待久点,还真可能被活埋。 二人迅速地帮忙将绳子套在一根根圆木上,然后吆喝着上面的人快拉。 “这贪生怕死的华胖子!”空闲时,刘空瞥了一眼上方,已然看不到华胖子的身影,顿时嗤笑道。末了,他又叹了一口气,“谁叫人家的命是比咱金贵啊,听说他最近才娶了七姨太,都七个婆娘了啊。李岩,什么时候,我们兄弟才能娶一个媳妇?” 李岩晃了一眼满天的飞雪,轻轻道:“不知道。” “操!”刘空忽然重重地吐了一口痰,道:“没女人看得上我们,就连村里那个张寡妇都他娘的说看不上你我兄弟!难道你我兄弟真有那么差劲?操他娘的,一群傻婆娘有眼无珠,总有一天,老子要娶个十个八个漂亮女人,然后回村里,膈应死那群看不起我们兄弟的人。” 李岩还是不说话。 刘空看了一眼身旁的兄弟,觉得有些时候叫他李岩还真不冤枉他。但他总有种感觉,自己这名兄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而是什么都懂,只是把所有的事都隐藏在心底,不愿意和别人分享而已,当然别人也不配分享。 因为那些人不懂! 几乎天都要亮了的时候,一车木头外加那辆运货车才被全部拉了上去。 幸运的是,并没有遇到雪崩。 华胖子这次要从这里运出去的是雪松木,虽比不上铁心木珍贵,但在南方还是极有市场,这地方附近没有什么海港,小村东面有个勉强可以停靠船的水坳,华胖子每年都会从这里运一两船的雪松木去南方出售。 当然他的只是小船,但即便这样也让他成为了附近首屈一指的有钱人。 “兔崽子,过来拿你们的工钱!” 事情结束后,华胖子开始发钱。 “来了,华老爷。”刘空听到后,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态度较之前完全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过领到钱之后,马上就夸下了脸:“一个银币?华老爷,不是说好的五个银币吗?” “五个银币?我什么时候说过五个银币?我从头到尾都只答应了一个银币,而且……是一个银币雇你们两个人!”华胖子冷笑道,翻脸的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从这方面也看出了他当商人的天赋。 “华老爷,你不能这么不讲信用,五个银币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对我们兄弟可是救命的啊,你也知道我们兄弟的苦楚……”刘空话语中隐隐有了一丝哀求的意思。 “一个银币,要就要,不要就滚。”华胖子吆喝着商队开始往海边行进。 “华老爷,华老爷……”刘空苦苦叫了几声,但是华胖子根本丝毫不理会他。 “小子,跟我讨价还价,你还嫩了点!”华胖子的冷笑这个时候才回传了回来。 “走。”李岩只说了一个字,就转身往村子方向走去。 一天时间只吃了四个海龟蛋,体力撑到现在已经到极限了,而彻骨寒风更像是催命一样不断地刮走他身上的热量。 “华胖子,算你狠,你给你刘爷爷记住!”刘空骂了一句,也跟了上去,问道:“李岩,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他要反悔了?怪不得你说五个多了,原来是担心他故意耍我们。” 李岩并没说话。 刘空看着前面这个什么都懂,但什么都藏在心底的人身躯在寒风中轻轻颤抖着,一时心中愧疚难当。“李岩,都怪我,本来可以多得一个银币的。” “不,我们多得了八个银币。”李岩淡淡道,眼神却逐渐凌厉了起来。 “多得了八个?” 刘空有些不明白了,但他怎样问,前面的少年就是不说话。 正文 第二章 志 吱~ 陈旧的木门被推开,发出一声类似呻吟的叫声。 “李岩,外面冷,快点进来。”刘空走进了门后,赶紧将身后的少年也拉进了门。 此时东方虽然有了一丝鱼肚白,但是房间里仍旧昏暗难当。 刘空取出火折子点燃了那盏已经快要没什么油的油灯,晦暗的火光像个怀了孕的娘们一样慢慢伸展开她的腰肢,给房间贴了一层朦胧的黄光。 李岩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那个头上一个硕大的疮疤,实际上只有三十几岁,但看起来和五十岁的妇人差不多的女子,叫了声:“二娘。” 平时,见到谁都不会主动打招呼的他,只有见到这妇人,才会先开口,而且语气恭恭敬敬的,丝毫没有和其他人说话那种惜字如金,充满淡漠的感觉。 “呜……呜……”那妇人见到李岩,嘴里呜呜的叫了两声,也听不清说的什么。 实际上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对于一个已经疯癫的人来说,说什么意义都不大,只有从说话的语调判断出她是喜,是悲,是惧,才有意义。 很显然今天,她的语调虽谈不上欢快,但是还是夹裹着一点点喜意。 因为面前这人,让她感觉到了亲近。 “你这老不死的,还没死啊?就知道呜呜呜!”刚去厨房烧水回来的刘空,看到妇人立即骂了句。 那老妇人呜呜怯懦了两声,就不说话了。 “阿空!”李岩忽然转过头来,冷视着他。 李岩的声音还是那么淡,但刘空听出了他话语中平时少有的认真,嘟囔了一声,也不再说话,将装满热水的木盆放在地上,道:“李岩,你先洗洗脚,暖暖身子,我去烧水煮面。” 李岩这次没说话,点了点头,然后将木盆移到床边,不过他不是为自己洗脚,而是先为妇人洗了脚。 妇人的脚泡在热腾腾的热水里,呜呜欢叫起来。 回房里来拿面的刘空看到这一幕,叹了一口气。 …… 面很快煮好了,素面,只是放了一点盐。 李岩那碗最多,妇人次之,刘空那碗最少。 李岩端着碗,一直没动。 “李岩,吃啊,发什么愣啊,热呼呼的面不抓紧时间吃,冷了可就不好吃了。”刘空催促道。 李岩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刘空,片刻后,才拿起筷子。 不过不是吃面,而是将碗里的面往刘空碗里挑。 “李岩!”刘空拿筷子挡住自己的碗,但见李岩陡然放下了自己的碗,起身要出门,这才急道:“你回来!我吃!我吃!” 刘空的声音几乎已经带着哽咽的味道,眼里水雾也不争气地涌了起来,他麻木地看着李岩将接近一半的面挑给了自己,一股脑地吞了起来。 这顿饭吃得很沉默——妇人在笑,李岩面无表情,刘空低着头……看不到表情。 吃晚饭,李岩就离开了刘空家,回自己的那间破屋去了。 “去镇上买米的时候……买点肉。” 出门之前,李岩难得的对刘空说了这么长一句话。 李岩平时吃饭都是和他们一起,就像是一家人,两兄弟虽然不是真正的兄弟,但情谊却比真正的兄弟更真,至于两兄弟的财政一直都是由刘空在掌管。 刘空听在耳里,默默地点了点头,但他知道并不是李岩自己想吃肉了。 关上门,看到躺在床上傻笑的妇人,刘空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你为什么还不死?为什么还不死啊!……娘!” 对,没错,躺在床上的那个的确是他的亲娘,也是李岩的奶娘,十八年前,李岩还只是一个刚出生婴儿的时候来到了这个村庄,带他来的是一个老头。 并不是什么有钱,或者有能力的老头,只是一个普通的,身无分文的老头。 没人愿意帮这样一个老头的忙,只有刚生下刘空,那个时候还是一个姑娘的刘空娘,愿意用自己的奶水将李岩养大。 好人自来都是不长命的,即便长命,也会付出巨大的代价,这个代价往往由他的亲人承担。 刘空的娘正是这样一个好人,年纪轻轻就染上了一种无法根治的病,药石罔效,只是拖着一条命,承受痛苦而已。 而活着,则让家人付出了代价。 刘空的父亲为了筹钱给她治病,再也没回来。不堪再拖累刘空的她终于一头撞到了墙上。 或许是天意,还没磨够这家人,她留了一口气。 刘空说不救,李岩坚决要救,救了他来照顾。最后人救回来了,也不知怎么的,她一撞反而将身上的病根子撞好了,只是……变成了傻子——刘空总觉得,母亲就是故意磨难他们两兄弟的。 他有时候也会想,他们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家人?为什么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一家人? 互相之间为何彼此羁绊,这羁绊又为何这样深? ——没有娘就没有李岩,没有李岩,他的娘也早死了,而如果他的娘死了,李岩也就再也没有牵绊,或许早就混出了人样——对于全村唯一一个认识字,会说一口流利通用语的李岩来说,这不困难,唯独欠缺的本钱也早就能积攒起来了。 李岩是蛰伏在深渊中的龙,刘空从来没怀疑过这点,因为这是那个老头说的。 也就是李岩的养父,十年前就死了。 虽然这个除了会认字以外,全村的人都说他不过是一个普通老头,但刘空觉得不是,他也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感觉。 哭够了,他拉来被子替床上的妇人盖好,然后拉开房门走了出去——有钱了,第一件事是买米。 而此时,他认为的那条蛰伏在深渊中的龙,其实不在深渊中,而是瑟缩在床脚,用那床破被裹着,用铁钉,一下一下的在手中铁心木上划着。 忙了一夜,李岩现在很疲惫,但……早上很冷,让他睡不着,至少要到半上午,那似乎昨晚沉浸在娘们床上使劲折腾过后,疲软疲软的太阳爬起来,他才能睡得着。 当然,如果他之前多吃点面,或许能早点睡,不过他知道,他白天可以睡觉,但刘空却要去三十里外的镇上买米,那面他不能吃。 而床底的海龟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 手中的铁钉划着划着,铁心木上的痕迹终于逐渐清晰了起来,看上去,他似乎并不是胡乱划的,而是某种符号。 这种符号,别人不认识,似乎是字,但绝不是这个世界的字——起码堆在床底,已经蛀虫的那几本书上,绝对找不到这个符号。 这个符号,在这个世界也只有李岩才认识,的确是字,不过是汉字。 “志” “志气”的“志”,“意志”的“志”! 在床底和那些书堆放在一起的还有三块铁心木板,不同的是上面分别刻着“有”“生”“当”三个字,刻得很深,每个木板都被刻穿了为止,用了六个冬天。 生当有志! 正文 第三章 转折? 刘空所谓的不一样的老头,其实在李岩看来再普通不过。平时帮别人写写信,记记账,偶尔教教镇上那些有钱人的子弟认字,以此为生。 只是一个为生计而奔波的普通老头,即便这样,死的时候也没有为他留下任何遗产。求过人,别人不愿意帮忙的时候甚至哭过,跪过。 既没什么特别的能力,甚至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气质。 所谓做大事的人,总有一些特别的气质,但那老头只有农民气质,李岩甚至觉得,自己都比他来得有气质。 当然说没有其实也有点,比如他每天晚上拿来熬夜的铁心木,手上的铁钉,比如那几本书。 老头叮嘱他,好好保存那些书,无论如何也不能卖。 不过李岩并没有当回事,尤其是听说,书其实挺贵的时候,只是,这附近没人愿意买这几本破书,所以他才会留着,让它们在那里积着灰尘。 穿越过来,李岩没攀上幸运的高枝,到目前为止只是为了活下去,这个目标前面十年是老头和刘空他娘在为他努力,后面八年是靠他自己。 所以说穿越的人开始或许并不是都幸运的,至于以后,有待观察…… 李岩很少说话,因为这个世界的人不懂,不懂他的“志”——起码周围的人不懂。 比如他为什么一定要救一个在所有人看来都没有任何救的价值的人。 村子里那些自认为看破红尘的老头告诉他:她的一生到头了,活着也是痛苦,也是给自家人增添负担,死了好,死了好。 年轻一点的骂他傻,自己给自己找负担。 李岩没有理会,思想的鸿沟即便是跨海大桥也联通不起来。 他只知道,死了人就没意识了。 【 PS:其实这段是我周围的情况,我们这里摆丧酒,大家都是乐呵乐呵的去吃的,他家里人也不停地笑着道:“XX哥,XX叔,吃好,喝好,还有饭……” 我爷爷死的时候也是这样,三代,十几个人,回来的,只有我哭了。 或许是我并不太明白他们的悲伤,或许这也只是我周围,只是片面的情况,但还是请原谅我发点牢骚。 就当我目光短浅,看不透生死罢。 就和李岩一样,当然我不是李岩!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想说,大家别怕,绝对是爽文,虽然现在看起来似乎……不太妙,但相信我!凡事总有个原因,霸气也需要积蓄的,爆发起来才会更加澎湃。 】 村子其实是建在一个山坳中的,刘空的家在村口,而李岩那间小屋则在村尾。 刘空一直叫他干脆搬到他家去算了,但李岩没同意,刘空也就只好每次穿整整一个村子来找他。 “李岩,开门,吃饭了。” 刚睡着没多久的李岩就听到了门外刘空的声音。 门打开,就看到了刘空那张洋溢着兴奋的脸。 似乎有什么好事? 李岩没有开口问,也不需要他问,刘空就开始讲起来:“李岩,镇上张老爷家招募个识字,会说通用语的账房,据说准备去南方做生意。那干猴子估计是看华胖子越吃越胖,动心了。怎么样,你去不去?” 李岩摇了摇头,返身关上了门。 “李岩,这次张老爷招的账房,不需要担保,管吃管住,你不去?凭你的能力,在他那里做两年,就能自立门户了!”李岩刚走几步,刘空就追上来道。 “不去。”这一次李岩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李岩……”刘空有些急了。 “闭嘴!” “我知道你是怕我一个人照顾不来娘,你放心我绝对照顾好她,我们母子不能再拖累你了!”刘空几乎是用吼的说道。 李岩就跟没听到一样,面无表情地往前走着。 在这几乎是冻土荒原的北地,大半年时间被风雪笼罩,别说没有土地,就是有土地的人都不好生存,何谈一个没有土地,还带着一个已经痴傻了的娘的刘空? …… 冬天随着李岩手中生锈的铁钉一起慢慢磨了过去,那块铁心木也快要被划穿了,以前他划穿一块铁心木需要两个冬天,不知道是因为长大了,力气大了,还是冬天越来越冷了,现在一个冬天就差不多了。 今天的小村突然热闹了起来。 因为东面那个水坳外,突然来了一只船队,这些船绝不是华安福的那条小商船可以比的。 最大的一条,长足有二十丈,高不算桅杆也有五六丈。 这在小村来说绝对是件大事,大部分都去看热闹了。 可惜那些船根本进不了那个小水坳,他们也只能远远地看着,一边艳羡不已地吞口水,一边猜测来的人是谁。 通常而言这样大规模的船队是不可能来到大陆北方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的,据村里活得最久的李老头说,唯一有一段时间来过一些独航的大船,那还是一百多年前,他也是听他的太爷爷说的,那段时间据说在北方发现了什么遗迹,接连几年都有冒险船经过这里往北海深处驶。 不过最后看着回来的几乎没有,大多数都去了就再也没有音信。 这样大规模的船队,已经超出了小村人想象力的极至,不知道究竟多有钱的人才能打造这样一只船队。 镇上最有钱的华老爷? 估计买人家一条船的一张金丝船帆都买不起! 围观的人期盼着能瞻仰下船上的人的英姿,看看是不是和他们一样,也是一个鼻子两个耳朵,毕竟经过这里的船只,要补充淡水的话,也只有小村这个地方了。 就在全村人的殷切期盼下,果然看见船上大船上放下几只小木艇,向着水坳这边划了过来。 村长,也是李老头,赶紧让人准备淡水,把村里唯一的那口井打干。 ——水是要用钱来换的! 木艇上的人下来了,但所有的人都很失望。 一是,那些人和他们一样,都是一个鼻子,两个耳朵,二是,他们不是来补给淡水的。 “我们是来自兰夏国的冒险者,因为路上出了点问题,人手有些不够,你们这里有没有愿意上船做水手的?”身着一身淡蓝色丝绸华服的中年人道。 “冒险者?” 村民开始窃窃私语,冒险者什么的他们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上船每个月,或者说每天有多少钱,吃不吃得饱,于是有好事的扯着嗓子问道:“每个月给多少工钱啊?” 这声音市侩不伦,透着难言的粗鄙,听起来就像是讽刺,中年人皱了皱眉,久居上位,他几乎从未和社会下层的人打过交道,这些人的交流方式让他有些不适应,尤其是语言问题,方言听起来让他很恼火。 “等到冒险结束,每个人可以获得十个金币的报酬。” 中年人随意报了个价,但他并不知道金币,而且是十个金币对这里这群大部分从来没见过金币的人来说是一种何等的冲击。 “金币!” 下面炸开了锅,不少人甚至蠢蠢欲动。 “你们要去哪里?一趟要多久啊?”李老头还算冷静,看到自己的孙子那兴奋激动的样子,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北方,多久不知道。”中年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回答得也开始随意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中年人淡漠的表情,加上模棱两可的回答,这群人总算从听到金币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老李头刚才讲过的话又流过脑海,一时间忐忑,犹豫,尽皆浮现在脸上。 北方,那可是去了就从来没有见过人活着回来过的地方啊。 金币是人人乐意拿到手的,但是命更是只有一条,他们这里的生活虽然有些难,但还不至于过不下去。 看着下面那群窃窃私语,贪生怕死的贱民,中年人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难道他们不知道能够有机会登上大陆最强大的私人舰队,是何等荣耀的一件事吗? “全都闭嘴!我最后问一句,有没有人去?”中年人沉声道,一字一吐气,话音中已经用上了真气,声音一鼓荡,立即震得下面的人耳膜胀痛,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一时间,鸦雀无声,再也没有人敢接话。 中年人暗哼了一声,这趟他是白跑了,完全是在这群贱民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正要下令回船,却陡然看见人群中举起了一只瘦弱白皙的手。 “我去。” 淡淡的两个字在安静的人群中响起,声音没什么起伏,但在这种情况下无异于炸雷一样,所有人同时回头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一个少年,一个瘦弱的少年,穿一身有些破旧的棉衣,除了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以及星辰一样明亮的瞳以外,很普通,站在人群的后方,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 “李岩?”众人有些惊异,几乎快忘了这个没有名字,已经淡出视线好几年的少年了。 什么时候,他已经长这么高了? 就是瘦了点。 看着这个瘦弱得似乎不堪重负的少年,坚挺的腰却像是负得起朗朗青天一般,有着和周围人完全迥异的气质,华服中年人有些诧异——这样一个少年怎会出现在一群贱民当中? 按照水手的标准来说,这少年瘦弱的模样绝对不符合标准,他本应该立刻拒绝的,但眼神触到那对亮若星辰的瞳时,他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只要五个金币,现在……就给我。”李岩的话第一次出现了那么一丝犹豫。 中年人皱了皱眉,他已经有些后悔了,按一贯以来的作风,任何事都是三思而后行,那种下意识就做下某种决定的事,绝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何况这个瘦弱的少年,绝对不适合做水手,就算做,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水手,他甚至注意到手下们开始窃窃私语,显然是对他的决定感到诧异。 既然如此,他就更不能反悔了,径直道:“好吧,给你半天时间,和家人道别,准备行李,傍晚的时候到这里来,我会留下一只船接你。”说完往旁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人便从怀中摸出五个金币扔给了李岩。 中年人根本不怕李岩反悔拿了金币跑路,因为他跑不掉,留下来接他的人,随时可以将他找出来,然后抹去。 相反,他还真希望这少年拿了五个金币跑路,他更愿意看到让自己犯下小小失误的人消失…… 李岩默默地捡起地上的金币,转身就走,丝毫没有顾及身后轰然炸开的喧闹声。 正文 第四章 九个银币 几乎没有什么行李给李岩准备,他也没有什么亲人,唯一的亲人就是刘空母子,但听说消息后就心急如焚守在破屋前两个时辰的刘空,却始终没见到李岩。 李岩没去他家,也没有回自己家,究竟去了哪里? 没去哪里,只是去镇上铁匠铺买了一把刀而已…… …… 华府别院。 这小园虽算不上清幽雅致,但在这千余人的小镇上来说,也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华贵了。无数人做梦也梦不到这么一间,种了花草,辟了水池假山的小园子。 尽管,这些东西都是杂乱地摆在一堆,谈不上有什么布局。 …… 只是不知道她这娇喘究竟是痛苦多一些,还是身体本能的愉悦多一些? 当然,听在华胖子的耳朵里,绝对只有后者,快感直接浮现在那张蜡黄的面皮上,每一层肉皮褶皱都在颤抖。 这个七姨太是他半年前才用十个金币从南方买回来的,细皮嫩肉,个中滋味远远不是之前娶的那几个黄脸婆可以比。 以前他一直认为,女人不过就是拿来生孩子的。 这个人生信条,在华胖子的前半生一直遵循着,直到遇到身下躺着的这个女人,他终于体会到了一种差不多和握着金币的时候一样的快乐,每一次在她身体里进出,都让他快乐到灵魂都在呻吟。 这个七姨太似乎有种魔力,让他着迷,让他沉沦,那一言一语一呻吟,一颦一笑一皱眉都让华胖子无法自拔。 …… 大门陡然被人踢开。 进来的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少年。 正欲仙欲死的时候,除了一些变态,任谁也不想被欣赏,华胖子也是其中之一,他猛地转过身去,以为是丫鬟不小心闯入,正要喝骂,但嘴刚刚张开,就哑了声,因为他看到了一柄闪着寒光的弯刀。 “是你!”华胖子一眼就认出了来人,他自小就长着一对极为精明的眼睛,但凡看起来有些不同的人,他都能做到过目不忘,进来的少年正是几个月前在沙里坡,刘空叫来帮忙的那个少年,少年的沉默寡言给了他很深的印象,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李岩死死地盯着他,没有说一个字,就连步伐都未有稍停。 “李岩,你想做什么?马上给我滚出去,不然我叫家丁了。”华胖子眉头一皱,不过他并没有慌,在他记忆里和面前这少年并没有仇——至少没有大仇。 李岩仍旧面无表情,提着弯刀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这个小园子就两个丫鬟,此刻全被他绑在厨房里,叫是没有用的。 一步! 两步! …… 李岩越走越近。 华胖子有些慌了,还被他压在身下的七姨太更慌,她急忙拉来锦被遮住自己乍泄的春光,用力将身子从华胖子身下抽出,退到床脚怯声道:“华老爷,他……他是谁?” 李岩已经到了床前,华胖子此时哪有空去理她,那淡漠的眼神,看得华胖子背心陡然一寒:“李岩,有话好说,你想要什么都……” 话音陡然中断,一抹寒光猛然劈来! 华胖子本能地往旁边夺取,但身体肥胖,灵活性太低,瞬间就被卸下半边耳朵,那弯刀甚至深深地陷进了他的肩膀。 “嗷啊!” 华胖子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嚎,整张肥脸痛苦得扭曲成一团,根本说不出话来。 李岩没有犹豫,也没有去听华胖子惨嚎的兴趣,又一刀劈出,直接砍断了华胖子半边脖子。 惨叫声戛然而止,华胖子轰然倒在床上,室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七姨太这时整个人都被吓傻了,她呆呆地看着李岩,那少年那淡漠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毫无杀气,就连杀人时都是一脸的平静,但不说见惯了杀人,至少不会害怕看到杀人的她,也感受到一股深入脊髓的寒意。 呆呆地看着华胖子断掉半天的脖子,七姨太已经彻底懵了。 汩汩的鲜血不断往外涌,瞬间就从华胖子那身肥膘上滑下去,将一床的被子染得通红,甚至鲜血从被子上浸润过来,将她的纤足染得血红她都不知道躲开。直到看到那少年捡起地上华胖子的衣服,然后从中摸出九个银币的时候,她才回过来一点神。 九个银币? 为了九个银币就杀人?! 这一切太荒谬了! 华胖子怀里起码有近十个金币,为什么他只拿九个银币?更荒谬的是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那样的情况下数清楚那少年只拿了九个银币的。 她眨了眨眼睛,忽然感觉到脚上一阵又痒又热,这才发现整个床已经被鲜血铺满。 她依旧没动,只是突然生出一个极为诡异的疑问,这头猪的血怎么这么多? 这疑问纯粹是下意识的,就在这时,那少年向她看来,吓得她身体顿时一颤。 …… 她仍旧感觉到不放心,刚才那一幕给了她太大的震撼,以前这招虽然征服过不少男人,但为了九个银币就要杀人的人,还从来没遇到过,她有些怀疑这个方法是否依然管用,想到这里,求饶的眼神又温顺了几分。 …… “别……”寒光一闪,七姨太甚至都没看清楚那是刀背就吓得晕了过去。 李岩皱眉看了看这个吓晕过去的女人,没做理会,又回到床中央将华胖子的已经软倒的身体扶了起来,摆成跪伏状,面向东北。 在那个方向,三十里外,有一座山,叫做沙里山,山顶上有一座孤坟,埋着一个老头。 “老头跪着求过很多人,但只有你是逼他跪的。” 华胖子耸搭在床上的那个肥头上,一对死鱼眼瞪到极限,一脸的死不瞑目。他到死都不明白,李岩为什么会杀他,其实很多年前,他逼一个带着小孩的老头下跪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他今日的结局。 李岩淡淡的说完这句话后,手中弯刀一抹划破了那对死鱼眼——即然已说出原因,他也就不配在死不瞑目了,至于合眼,有眼无珠的眼睛,合上与不合又有什么区别? 正文 第五章 再见 李岩到最后都只拿了九个银币,华胖子怀里的金币他一个没动。 杀华胖子只是为了让他替老头子还债而已,多拿一个银币,都是对老头子的亵渎。 李岩其实是有名字的,只是那个名字,老头子和他都不提,所以没人知道,反倒是老头子究竟叫什么名字,李岩从来不知道。 那个普普通通的老头,为了活命,求过很多人,跪过很多人,但从来不让李岩求人,也不让他跪任何人。 华安福曾经逼李岩跪过,李岩没跪,是老头磕了三个响头,才让华安福饶过去。 若华安福地下有知,他必然依旧是死不瞑目的,在他看来,跪跪人,求求人有什么?一个没地位,没权势,没钱,没能力的外来人,给他下跪这是件很平常的事而已,如果他去了小村,随便扔一个银币出来,全村的人都会争先恐后来下跪。 这只是件普通的事,对于他很普通,甚至对于其他愿意给他下跪的人来说也很普通。 但就是这样一件极为普通的事对李岩来说,不普通。所以李岩才会说,其他人都不懂,不懂他。 刘空终于等到李岩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半天过去了——一来一回镇上所需要的时间。 “李岩,你不能去!把钱退给他们!”刘空近乎声嘶力竭地对着正在收拾东西的李岩吼道。 “用了。”李岩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用了?”刘空瞪着眼睛道:“不可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听着,我和娘都不要你的钱,你要走可以,去做账房,跟着张老爷,我刘空二话不说,放你走。但你知道那群人是干什么的吗?冒险者!冒险者是什么你知道不?玩命的!我已经问过老李头,一百多年前去北方的那些冒险者一个都没有活着回来!我不准你去。” “去。”李岩还是只有淡淡的一个字。 “李岩!”看着苦劝不听的李岩,刘空已经快要哭了,拉住李岩的小臂道:“我和娘拖累了你六年,没有我们,你早攒够钱离开这鬼地方了,我不想再连累你丢掉性命了。” “你不懂。”被拉住了小臂,李岩终于不得不停下了收拾东西的动作道:“那不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可以等有资本了再去争取,你跟着那群冒险者要丢掉性命的啊。”刘空苦劝道。 “你还是不懂。”李岩顿了顿,接着道:“我答应你……会活着回来。” 刘空知李岩去意已决,颓然坐倒,想到兄弟此去生死难知,顿时哽咽难抑,以至于后来李岩什么时候走的,他也茫然无知,等李岩已经离开了许久,才发现自己手上多了4金币79银币,几本已经蛀虫的书,以及四块刻着怪异符号的不认识材质的木片。 “李岩!” 刘空猛然清醒,扔下手中的东西,冲出了小屋——一定要送兄弟最后一程! 水坳之前,刘空看到了马上就要上小木艇的李岩。 “李岩,等等!” 听到声音的李岩收回了已经踏上木艇的右脚,转过身去,静静地看着跑来的刘空。 刘空跑到李岩面前,气喘吁吁地道:“李岩,我记得很小的时候你是有名字的,是老头子取的,只是名字难念,我没记住,后来老头子死了,你的名字你再也没提起过,所以大家才会叫你李岩,是不是?” 对于这久远的记忆,刘空也不太确定,但他看到李岩点了点头,顿时激动道:“你……叫什么名字?” 听着刘空颤抖的声音,李岩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厉芒。” “厉芒……”刘空喃喃道,记忆纷至沓来,小时候的一幕一幕瞬间又浮现在脑海,良久,他定定地望着李岩,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李岩沉默了稍许,道:“十年。” “好,我一定等你十年。”刘空使劲按着李岩瘦弱的肩膀道,他只说了半句,还有半句留在了心底:我一定要看你活着回来! 李岩点了点头,道:“老头的东西交给你了,好好活着,照顾好二娘……再见。” “再见?”刘空愣了愣,不是这个世界语法构成的词语让他有些不明白。 “我们会再相见。” “再……见,厉芒!”这是刘空第一次称呼李岩的名字,有种生涩的亲切。 …… …… 送别了李岩,刘空又回到了李岩那间破屋,收拾那些东西。 收拾之前,瞥见了床底的那个陶坛,他忽然笑了笑,揭开盖子,果然看见冰水里面浸泡着几个白生生的小蛋。每年他都会和李岩一起去南边的那个小岛,挖海龟蛋,他挖到的早早就会吃完,只有李岩的才会留到第二年。 他开始收拾那几本书,这些书不知道被李岩放在床底几年,积满了灰尘,蛀虫很严重,轻轻一抖,会落下许多书页碎片以及扑鼻的灰尘。 他开始认真翻看那些书。 其实小村里,除了李岩,还有一个认识字的,那就是他,也是那个老头子教的。 刘空娘哺育李岩,老头子教刘空识字,就像是某种交易,只是这交易不产生金钱,也远远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那是情,是恩,是从此以后一家人的约定。 刘空一直隐藏着自己会识字这件事,识字这样一件事对于生活在小村里的这群山野之人来说太过特殊了,他只是想表现得更像一个偏远村落的土人,老头子在的时候从不让李岩求人,老头子死了,求人、以及一些为求生计不得不低三下四的事,他觉得就该轮到他为李岩做。 而求人的人,不该是能识字的。 他甚至想大概李岩也早忘记了小时候老头子曾经教过他识字。 正看着,书中忽然掉出了一张金色的书页。 “咦?”刘空面露一丝疑惑,捡起了地上的书页,此书页很薄,呈金黄色,不是正常的放久了的书该有的蜡黄且遍体生隙,它通体流光,不似凡物。 打开来看,才发现是一封信,不过不是写给他的,而是写给李岩的。 “逆芒我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我早已死了,无需挂怀,留下这封信是有大事相嘱,我本玲珑境魂狱天魂宗之主云凡,你乃是我无意间取得的游魂,寄与凡体,始得为生,然而我功体已损,无力尽诛原躯之魂,只能暂时将他封印,十年后,也就是你十八岁,封印即会开始松动,一躯不能负二魂,只恐他日残魂一出,你将入厄难,灵智尽灭,三十年内,定要回到玲珑境魂欲天,找你养母寸宛,他会帮你驱除残魂,切忌,切忌,另附带天星诀一篇,每日伴服一钱铁心木丝修炼,你玲珑天心即将大成,修炼事半功倍……” “……我破境而来,身受重创,我预感我最多还有三月可活,但有许多事你还不知,所以留下这封信,将一切粗略地讲述一遍,我知你定还有许多事不明了,许多年来,我也从未透露过什么,甚至这封信也要等你十八岁的时候才会自动现世,但无需疑虑,那都是因为养你玲珑天心之故,玲珑天心大成之前不可接触修炼之事,更加不能为执念所扰……所有的一切等找到你养母尽皆明了,将断魂钉交给她,她有大事相嘱,万万遵循,天星诀最后一篇内守篇,可帮你暂时压制残魂反噬,好好修炼,尽快回魂狱天……” 刘空看完信后,轰然坐倒在地,信上的内容实在太过骇人听闻,许多词汇更是他闻所未闻,他一直认为不是普通人的老头子果然不是普通人,甚至李岩也不是普通人。 只是……这信不知道李岩看到没?刘空暗想:多半是没看到了,若不然不会还留在这书中。 一时间,他忧心万分,李岩面临生死危机,但关键时刻,救命的天星诀却没带走,这如何是好? 天下间竟有这样巧的事? “惨了惨了,李岩不知道信的存在,约定十年后才回来,那什么残魂一出来,不知道他撑不撑得到十年啊?” 刘空抱着书,心中万分茫然,直到傍晚才回到了家。 点亮昏黄的油灯后,竟然第一次没听到床上妇人的呜呜声。 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茫然看向床上,顿时身体一僵,轰然跪倒在地,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耳中嗡嗡直响——躺在床上的娘亲,一脸灰白,歪搭着脑袋,已然气绝多时啊! 刘空只觉一柄重锤狠狠击打在胸口,心脏猛地一条,喉头一甜,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水来:“娘!” 一向坚强的刘空也终于承受不了这悲痛,这噩耗,晕倒在地,昏迷前,他脑海中流过的只有一句话:“为什么会这样?” 天意吗? 正文 第六章 天意 或许刘空娘真是来磨难刘空和李岩两兄弟的,若她早死半会儿,刘空就和李岩一起离开了,李岩也不会看不到这信了! 坐在船上的李岩,并不知道他错过了怎样的大事,那些书他曾经翻看了不知道多少遍,老头子平时很少给他讲什么,就算是大道理也只有那么一两句,所以他根本不知道书里藏着东西。 不过就算此刻知道了,他也不会后悔——路总是人走出来的,老头子虽然给他留了一条康庄大道,但是他却喜欢翻山越岭的美,何况他已经得到了最大的宝藏——玲珑天心! 于是他沉默着去迎接他的新人生。 刘空问过他,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始终没说。 但实际上,他在心里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说的是:“我想要的不是名利富贵,不是苟且为生,而是为我所欲为之事,护我所欲护之人,逆我所欲逆之势,撕裂这障眼天幕,打破那丑陋不堪的规则,与万古星空同在,星辰不朽,而我不朽。” ——后半句是老头告诉他的,前半句是他自己想的。 他自己的那半句,他很清楚是什么意思,老头的那半句,他就不清楚了,老头叫他慢慢去追寻,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当初老头说这话的时候,还伴随着另外一句话:“凡事依本心而为,不可逆心,做想做之事,无须顾忌。” 老头的话李岩不懂,老头也没解释,其实这是在养他的玲珑天心,不跪人,不求人,这些都是在养李岩的势,不是渊停岳峙,云垂海立这样外在可观的势,而是存于本心,天塌不移的势。 何为玲珑天心? 任何修炼法门,到了层次越高的阶段,越容易出现心魔,心魔成了修炼首当其冲的难关,甚而有种说法是,就连修炼瓶颈皆是心魔所化,若能驱尽心魔,直指本心,万事万法都可水到渠成,而玲珑天心便是静心明识之法,练至大成,永不生心魔。 它不似也不是任何力量法门,是一种心灵上的意志,一种心中的势,一旦修成,势如破竹,万法自成。 老头将李岩带到一个几乎与世无争,但却又不是真正与世界隔绝的小村,就是为了养李岩心中的势,这些李岩不知道,老头从来也不说,只是留在了那封信上,可惜李岩没看到…… 按老头估计,李岩的玲珑天心,本该在十八岁大成,但他错估计了一点,那就是李岩的心智,这个什么都憋在心里的人,其实一开始就是成年人,当年他的那一跪,在李岩心中已成心魔,虽然最后斩了华安福破了心魔,但玲珑天心始终还欠缺了一点,尚需时日才能大成——可惜李岩却在这个时候离开了村子,提前进入凡尘,若以后万一违了本心,假以时日,玲珑天心功亏一篑。 好在多年养势,现在的李岩一切行事准则也基本上是唯本心所指,方为之,不顾一切为之。比如他拒绝刘空的提议,并没有跟着张老爷离开小村,而是选择加入了冒险者的船队,因为他的心倾向于加入冒险者船队。 老头曾经告诉过他,一定要按照本意做事,万事切不可勉强自己,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就回不了头了,如果他去做了所谓的张老爷账房,开始蝇营狗苟在生意上打拼,棱角总会被磨平,即便最后磨不平,磨损了也是一件无可挽回的事。 老头这是在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指导他。 至于这亲身经历老头一直没提,实际上就是源自于求人,作为曾经跺跺脚,这个大陆都要抖三抖的人物(不是夸张的形容,是真的整个大陆陆地都要颤抖),第一次给一个凡人下跪的时候,愤怒、羞愧使得他险些要杀人,但到了后来,虽然心中也有愤怒,但还是甘愿为之。 虽然这是为了李岩,他愿意,但也证明他的本心变了,力量尽失的他逐渐在适应那种求人的生活。 心中势一旦败,玲珑天心即崩溃。 老头不指望李岩明白,但两世为人的李岩确实明白,因为上辈子他就是被生活磨尽了棱角,这一世,他才会循本心前进,不去巧滑钻营,但为心之所愿。 …… 留下来接李岩那条不算太大的船在海上行了三天,终于追上了船队。整个船队足有二十三条大船,在海面铺开,看起来着实壮观。 李岩站在甲板上,吹着冷冽的海风,看着将逝的夕阳。 他背上背着一个用灰色布条紧裹住的长条状物体,长二尺有余,紧紧附在他的背上,几乎快要和他溶为一体。 灰布里包裹的是那把弯刀,砍华胖子那把,算不上什么宝刀,小镇上的铁匠铺也产不出什么好刀,最贵最好的就是这把,花了他三十银币,不过,他觉得不亏,至少只用了两刀就将华胖子砍死了。 “开饭了。” 夕阳彻底隐没在海平面以下的时候,背后也刚好传来这样一声吆喝,李岩走下甲板,到餐厅用饭。现在一切与他想象中的有很大差别,他似乎不是来做水手的,实际上,到目前为止,根本没人安排他做任何事,他是船上唯一的一个闲人,没人理会他,也不要求他做什么。 这几天他也渐渐地发觉了这些人的不寻常之处,他们根本不像是冒险者,一点也不显得松散,有严格的纪律,有固定的作息时间,平时都很少说话,各自做各自的事。 虽然上船之前,已经从船队的规模猜到他们不是寻常的冒险者,但是上了船李岩才发觉,他们根本就不是冒险者。 但是他也没有多问什么,没有打探什么,像平常一样沉默着。 “新来的,主人叫你过去,跟我来。” 刚吃完饭,一个大胡子中年人就找到了李岩,李岩认识这个人,似乎是这条船的长官,一脸的严肃,一看就是不苟言笑之人。 李岩没说话,跟着他去了。 他们这条船距离主船还隔着三条大船,每条船之间临时用非常轻便,但却不失坚固的木板桥连接在一起,李岩跟着大胡子通过这些木桥到了中间那艘最大的船上。 一上船,李岩便注意到船舷上那些尺余深的打斗痕迹,微微皱了皱眉。 “这就是离鸣大人在那个小村子里唯一招到的水手吗?”一个侍女打扮,模样甚是甜美的丫鬟,迎了上来。 大胡子点了点头,道:“就是他了,小环姐,带他去见主人吧。” 那个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却被四十岁的大胡子叫小环姐的丫鬟,应了一声,然后对着李岩笑道:“你跟我来吧。” 李岩点了点头,二人刚要走,大胡子又道:“不用我在这里等主人接见完,带他回去吧?” “不用了,你直接回去吧,小姐说,他以后就留在主船上。”小环回头答道。 “那我这就回去了。”大胡子面无表情地说完,就转身走了。 小环领着李岩正往船舱走,忽然回头笑道:“诶,你真叫李岩吗?” 李岩看了看她,然后点了点头。 “可是离鸣大人说你会说话的啊?”小环一脸感兴趣的样子。 李岩依旧点头。 小环笑了起来,道:“你这人真是有趣,会说话为什么别人要叫你李岩呢?是了,你肯定只会点头和摇头,怪不得别人要叫你李岩,咯咯咯……” 此时二人已经走到了主舱外,小环正笑着,门后突然传来一道悦耳的女声:“小环你这死丫头,笑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小佩,这人真是有趣呢,明明会说话却只会点头。”小环一边推开舱门,一边走了进去。 李岩走进去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正在对着自己盈盈而笑的叫做小佩的丫鬟,同样二八年华,窈窕的身段,比小环长得还要甜美一分,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如一泓秋水,笑的时候双颊上显出两个小酒窝煞是迷人。 李岩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女孩,集可爱与甜美与一身,但他也只是微微看了一眼,目光便往周围看去。 这是一个豪华到超乎李岩想象的船舱,周围挂满了字画,各种不认识的古董艺术品随处可以看见,甚至还种有花草,这里很大,足有近百平方米,他在原本那条船的客舱最多只有以前住的那件破败小屋的两倍大小,这间船舱却比原来的小屋大了十倍。 中间是一张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靠窗的地方则是一张茶几,茶几旁边靠着窗户放了两张躺椅,显然是休息用的,可惜的是上面并没有看到船队的主人。 这个强大船队的神秘主人,李岩一直有些好奇会是什么样的人,听刚刚小环口中的那声小姐,大概猜到是个女子。 “小佩,死死地盯着人家看什么呢?怎么,看上人家了?公……小姐呢?还在睡啊?” 小环刻意放大的声音忽然将李岩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他转头看去,正好看到了那个慌乱避开自己视线的可爱女孩,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 “你个死丫头!”小佩偷偷地掐了小环的柳腰一下,谁知小环却故作夸张地叫起疼来,顿时让她面容一囧,过了片刻才强撑着面皮,道:“我去叫小姐。” 小佩刚转身还没举步,船舱侧门就传来一个慵懒到近乎呻吟的声音,不得不说这声音很好听。 “哎呀呀……睡得真舒服啊!” 正文 第七章 跟着你? 这声音很年轻,听声音,李岩已经有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说话的一定是个美女。 似乎是印证他的想法,几乎就是在话音一落的时候,侧门处就走出来一个少女,她像一只刚睡醒的猫咪一样,正慵懒地打着哈欠,伸着懒腰。 这个在别人准备入睡的时候,才姗姗起床的神秘船队主人,就这样睡意朦胧地走入了李岩的视线,很美,长了一张连最挑剔的画家也找不出瑕疵的脸,眉目如画,肌肤似雪,尽管有些衣衫不整,大半雪颈露在外面,甚至酥胸也半露在外,白得炫目,满头的青丝也未经打理随意披散,但反而更赋予了她某种奇异的诱惑力。 “咳咳!”小环突然对着李岩使劲咳嗽起来,模样甚是着急——自家小姐未经梳洗打扮的样子绝对不能被外人看见! 如果换做是别人,可能看到小环的暗示马上就懂了,但偏偏是行事皆为心所指的李岩,听到她的咳嗽声,就如同没听到一样。 小环有些急了,赶紧横跨过去,站在李岩之前,阻挡住他的视线。 李岩皱眉,但也没动。 少女顿时注意到了小环的动作,立即气哼哼得道:“咦,小环你后面那个是谁啊?你个死丫头,竟敢把相好带到本小姐的私人船舱来!” “小姐,我……”小环急得说不出话来。 小佩赶紧凑上前去,道:“小姐,他就是离鸣大人几天前,招募到的那个上船来做水手的啊,你不是说今晚要见见他吗?” “有吗?”少女皱眉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道:“哦!对对对,离鸣大哥说这人很有趣,我让小环去叫来见见的。” 小环和小佩二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小佩赶紧又凑近少女的耳朵低声说了几句。 “本小姐倾国倾城之姿,不用打扮一样颠倒众生,害怕见不得人么?”少女听完后,浑不在意地说了一句,然后又打了个哈欠才道:“你们两个下去帮我准备吃的吧,本小姐要饿死了。” 两名丫鬟无可奈何的去了,船舱里就只剩下了李岩和少女二人,少女却没急着理会李岩,她一下子变得很沉静,伸了个懒腰似乎是有意展露自己完美的身材之后,才走到茶几旁的躺椅上斜躺着,躺椅旁边有一条红色的丝线,少女轻轻一拉,巨大的落地窗就缓缓两边移动,片刻后,就彻底打了开来。 冷冽的海风猛地一下灌入,立即吹得少女满头青丝狂舞,她却意态慵懒地斜躺在那里,仿佛什么事也没有一样。 李岩的眉头微微动了动,他是知道北海夜晚的海风有多烈多冷的,现在还未入夏,海面上还漂浮着许多残冰,这里的海风冷到可以将人冻僵。 喜欢吹这样冷风的人,要么就是心中有着熊熊的火焰在燃烧,需要让自己冷静下来;要么就是心已冰封,唯有这样冷的海风才能让人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李岩看着少女,不由暗想:她究竟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 “你也过来坐吧。”少女看着窗户外的星空,头也不回地道。 这里没有别人,她叫的自然是李岩,李岩听到后,什么也没说,径直来到少女对面坐下,一坐下,冷风猛地一下子灌入身上,他忽然觉得自己好似又回到了小村那破败的小屋中。 冷,很冷,一如既往的冷。 “老头,二娘,阿空……”今世最亲近的三个人,一一在他脑海中浮现。 “李岩,无父无母,从小几乎不和外人说话,被村里人叫做李岩。十八年前,还是婴儿的时候被一个南方来的老头子带到小村,身无分文,老头子为养活你求遍了村里人,没有人愿意帮你们,是刘山的老婆,李翠兰用她的奶水将你养大……视刘空为兄弟,李翠兰为亲娘,老头子为亲生父亲,上船之前,花三十银币买了镇上铁匠铺最好的一把短刀,杀了曾经逼迫老头子磕头的华安福,只取走了九个银币……”少女看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语般将李岩的一生娓娓讲来,几乎可以做到不错过任何一件大事。 李岩默默地听着,并没有接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震惊的样子,面前这个掌管着如此强大的一只舰队的少女要在半天之内查出这些东西不难,相反,这种从另外一个人口中听到自己一生的感觉很是奇妙,他听得很入神。 “你真的没有名字,就叫李岩吗?”少女忽然问道。 李岩点了点头。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老头子是南方人?” “不知道。” “老头子说起过他的名字,以及你父母的名字吗?” “没有。” “一点也没有提起?” 李岩摇了摇头。 “呵呵。”少女忽然笑了起来,模样甚是动人:“怪不得你会被人叫李岩,你也太惜字如金了。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选择上船吗?真的只是为了得到五枚金币,拿去买刀杀人,或者给刘空去照顾他娘?” 李岩这次犹豫了一下,才道:“这是……机会。” “的确是好机会,既可以离开小村,又可以让李翠兰和刘空过上好日子的机会,当然还可以顺势杀了华安福。”说到这里,少女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可以把你背上的刀给我看看吗?那布条里裹着的是那把刀吧?” 李岩没有拒绝,从背上取下了那把用灰色布斤裹得紧紧的短刀,递给了少女。 “缠得可真紧。”少女一边笑着,一边解开了短刀上面的布条,足足揭了十层,还没彻底解开,不过已经看到了里面的血迹,她没有犹豫,也没有嫌脏,终于彻底解开了上面的布条。 刀长二尺,刀身上依旧满布着干涸的血迹。 “嗯,这刀……很一般,不过三十银币能买到的话,也不亏了。”少女笑了笑,又将刀还给了李岩。 李岩接过后,则一点一点认真地将它再次包裹起来。 “冒险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稍不注意命就没了。”少女忽然道:“但是,我好像看你一点也不担心?” 李岩一边裹着刀,一边答道:“你们……有准备。” “你很聪明。”少女笑得越发开心了:开玩笑,一个规模如此大,纪律如此严明的船队,哪里是普通冒险者可以相比的。一百多年前的冒险者们虽然历经了无数次失败,但同样的也为后人累积了无数的经验。 “你愿意跟着我吗?”少女忽然又将头转向了窗外,慢悠悠地道:“当然不是指这次冒险,我说的是冒险之后。” 李岩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是谁?” “好问题。”少女转过身来,有些意外地看了李岩一眼,才道:“兰夏帝国公主,也是帝国将来的唯一继承人,唐妍。” “兰夏帝国?”李岩皱眉问道。 “差点忘记了,你一直生活在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里,对外界之事,根本不知道。”唐妍自嘲地笑了笑,道:“当今三大帝国,北方的天启帝国,东方的落日帝国,南方的兰夏帝国,兰夏帝国势力最大,其次为落日,天启。还有问题吗?” “你能给我什么?” “这么直接?给你一次追求我的机会怎么样?”唐妍忍不住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但见对方脸上丝毫没有笑意,还在那里认真地裹着那把刀,连头都不抬一下,顿时有些尴尬,不过也没当回事,接着道:“权利富贵美女,任你挑,或者是能力,武道,术法,炼气,我都可以找人教你。” 这次李岩抬头了,也停止了继续裹那把刀,“武道,术法,炼气士?” “又忘记了,你不知道外界之事。”唐妍感觉面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时,自己好像变笨了,“武道,就是练武,提升身体力量……” 以最为简单浅显的语言将三种能力描述了一遍之后,唐妍见李岩仍旧没有点头,顿时一笑道:“我猜你下一个问题,是问我,你能给我什么?对吗?” 李岩点了点头。 “我也不知道你能给我什么,起码你现在什么都不能给我,至于将来,再说吧。”唐妍伸了个懒腰道。 小环小佩两名丫鬟,早已将饭菜准备好了,不过一直见二人在说话,不敢插嘴,直到此时见二人似乎终于谈完了,小佩才唤道:“公主,可以用饭了吗?再不用可就要凉了。”见到唐妍已经自承身份,小佩也就不再用小姐的称呼来掩饰了。 唐妍点了点头,道:“哑……巴,诶,这个名字叫起来可真不淑女,我以后就叫你惜字如金吧,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用饭?” “不必了,我已经吃过了。”李岩摇了摇头道。 唐妍愕然地看着这个拒绝与自己一起用饭的少年,那边小环和小佩两人面容更是古怪,她们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 第一次! 绝对是第一次有人拒绝了公主一起用饭的邀请! 公主拒绝别人邀请的时候,她们见得多了,别人拒绝公主这还是第一次遇见。 唐妍讪讪地笑了笑,道:“难道本公主已经失去魅力了?算了,小佩,你领他下去休息,之后你也休息吧,不用回来了。” 小佩一愕,等到公主向自己眨了眨眼,她才领会过来,赶紧带着李岩离开了。 正文 第八章 密谈 “小环,你也下去吧。”等到二人离开了,唐妍又对着小环吩咐道。 “是,公主。”小环领了命,也就此离开。 硕大的客舱里只剩下了唐妍一个人,她似乎是对着空气道:“冲伯,你对这个人怎么看?” 随着她这句话落下,船舱的阴影里,逐渐浮现出一个人来,此人看起来四十来岁,面若冠宇,剑眉星目,着一身暗灰长袍。 冲伯沉吟良久,道:“看……不出来……” 唐妍忍不住哈哈一笑,笑得很是开心,“有冲伯也看不透的人吗?” 她这话已经有了些取笑的味道,冲伯剐了她一眼,道:“小妍儿,你不是也一向自负看人极准的吗?那你说,你都看出来了些什么?” “这个嘛……”唐妍死不认输地道:“起码……我看出来,他不是如你所想的,是离鸣安排进来的人。” “尽说废话!那我还看出来,他本身什么能力都没有修炼呢!”冲伯很快还以颜色。 “好吧,我认输。”唐妍无奈道:“不过我总觉得他不简单,他的那种平静无波,内心与外在都永远波澜不惊的气质,绝对不是一个山村里长大的少年该有的,离鸣招他上船,恐怕也是被他那一时的气质所摄。” 冲伯也收起了调笑的神色,正容道:“我看他不仅不像是山村里长大的少年,连少年都不像。我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他的那种眼神,按理说有些像经历过无数风雨之人该有的眼神,但强若武圣离不凡,深沉若你父亲,渊博若你老师,这些人身上我都没见过那种眼神,古怪,真是古怪。” “或许可以从收养他的那个老头子处着手?能培养出这样一个人的老头子必然不简单,听说他的口音是南方人,那样一个老头,不可能是一个籍籍无名之人,甚至有可能曾经非常出名,经历了什么变故,才会隐居到那个小村子里,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点能力都不教给这少年,莫非我猜错了?”唐妍分析道。 “这件事倒简单,等回到帝都之后,仔细查一查十八年前南方有没有失踪什么有名的人物自然也就可以猜到一二。”冲伯皱眉道。 “也是……”说到这里,唐妍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道:“冲伯,我们好像忽略了一样东西,那个老头的遗物,或许那个遗物里有什么线索,那样一个老头,若说没有修炼什么能力,完全是不可能的。就算他想归隐,让后人过安稳日子,也不该将这少年培养得一眼便让人看出来绝非普通人。” 这句话瞬间点醒了那名叫冲伯的中年人,他皱眉沉吟道:“有道理。如此……要马上派人回去查吗?” “算了吧,我好像突然又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这少年背后的老者如果真厉害,怎么会不知道修炼任何能力,前期的铺垫都是至关重要的,十八岁了还没开始修炼,天赋再好,以后的前途也有限。再说了,难道我还能靠他一个人,帮我解决所有的麻烦吗?”唐妍叹了一口气道。 “说了这么半天,就这样算了?”冲伯暗暗皱了皱眉,不过也没去追问,他知道面前这个少女有多聪明,心机有多深沉,她绝不会毫无意义的说这么多话。 此时,唐妍忽然道:“倒是离鸣,这次他穿插了这么多人在船队里,必须要小心他耍手段。” “凭他?”冲伯冷笑道:“若不是有一个武圣爷爷替他撑腰,我早一剑送他下地狱了。放心吧,有我在,他耍什么阴谋也无济于事。” “我不是担心我,我是担心他对那少年不利。此人睚眦必报,若知道我有意拉拢那少年,恐怕,他会对付他。”唐妍忽然转头对着冲伯,道:“要不然,冲伯,你反正闲来无事,不如去指点他几招?” “指点?”冲伯嘿嘿一笑,笑得有些暧昧,“小妍儿,你是要我去保护他吧。怎么,难道你真看上他了?” “冲伯!”唐妍忍不住跺了跺脚,嗔道:“我怎会看上他?再说了,我的婚姻,你又不是不知道,根本轮不到我做主。” “嘿!我就是怕你万一突然心血来潮,政治婚姻来之前,想要好好谈一次恋爱。”冲伯寸步不让地道。 唐妍终于忍不住破罐子破摔道:“好吧,全都被你猜中了,惜字如金,要长相有长相,要气质有气质,我就是想和他谈恋爱,而且,等以后结婚了,让他一直做我的情人。反正这在历史上,帝国女皇有几个情人也是极为普通的事。” “不会是真的吧,那小子除了装点门面可没别的作用了,找情人,是不是也该换一个稍微有点能力保护你的?”冲伯有些担心了。 “自然是真的,你没看刚才我已经让小佩去适夫了吗?公主出嫁前,让贴身丫鬟去试夫,这么明显你也看不出来?”唐妍笑道。 “嘿嘿,你这样坦白,我反倒是相信你了,你这小丫头,哪次会说真话?好吧,我可以去指点他一二,不过别想我指点他什么上乘的东西,我说了我这一身本事,你不学,我就把它带进棺材。”冲伯终于妥协道。 “冲伯,我对武学没有兴趣,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勉强学,我也不会有什么建树的,纯粹浪费时间,我早让你死心了,早点找个传人不好吗?”唐妍劝道。 “嘿嘿,你别给我装,你有没有练武天赋,我还不知道吗?”冲伯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地道。 “诶。”唐妍突然有些伤感,如果身边这个长辈,这十几年不是一直在身边贴身保护自己的话,一心向武的他,恐怕也差不多窥到武圣的边缘了,“都是自己累冲伯如此啊。” 中年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唐妍脸上的难过之色,心中也是有些感慨,赶忙扯开话题道:“对了,我刚才看到你对小佩那小妮子眨眼间,莫非,你真要把她送给那小子?即要拉拢他,也不值得这么大的牺牲吧?那小妮子平时挺可喜的啊。” 唐妍眨了眨眼皮,按下眼中的雾气,道:“你又不是没看到小佩那死丫头看他的眼神,就跟燃着火一样,没事又在茶几前晃一晃,眼神始终不离他,比平时对本公主还要殷勤。” “这是理由?”冲伯古怪道。 “死冲伯,你非逼着我说实话是吧?”唐妍对着冲伯狠狠地哼了一口气,才道:“说就说吧,离鸣那厮早就在打她的主意了,因为我的不小心,小环已经落入那好色之徒的魔掌,我不想小佩也这样,再说了,他跟着我,就算现在离鸣没有得手,将来不论我嫁给谁,她也总要跟我一起嫁过去,我看她对那小子有意思,干脆就顺水推舟算了。” 冲伯沉默了一下,眼中闪现出阴狠之色,道:“要不,这次就让离鸣出点意外吧。” “看情况吧,最重要的是一定要骗得过所有人,要不然有武疯子在背后撑腰,帝国谁都会怕他三分的,你也知道现在帝国风雪交加的情况,诶,就连这次他强行要上船跟着我,我也没办法拒绝。”唐妍叹了一口气道。 冲伯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不过脑海中却是仍在思索一个问题,唐妍怎会无缘无故留那个小子下来? 唐妍心机智慧都是一时之选,从不做无谓的事,处在她这个位置也不可能做无谓的事,什么顺水推舟这些骗骗其他人还可以,但他不蠢,很显然唐妍这样做有她的目的。 一直以来他都对唐妍溺爱不已,也从不去理会这些东西,但这几年,唐妍明显变了,以前那个单纯的小女孩不见了,开始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对谁都会不由自主的使心机,这本来是必然的事,但亲眼看着这个女孩的蜕变,他还是隐隐有些痛心。 “看来还是和那小子背后之人有关系,小妍儿嘴上说不去调查,却把他拉拢在身边,以备将来……” 正文 第九章 异变 李岩跟着小佩进了一间单人居住的船舱,一进门,他便闻到了一股暗香,他虽不是很明白,但也隐约猜到这里之前恐怕是女子住的舱室。 正在他微觉讶异的时候,身后传来关门声,紧接着一个浑身烫得连隔着衣服都感觉得到热度的柔软身子,猛然将他紧紧抱住,这一下立即勾起了他心中的火焰。 这火焰起得虽快,但还不够旺,李岩能轻易控制自己,不过他没有,他解开抱着自己的双手,然后在小佩错愕的眼神中,一把将她抱起,扔到了床上。 老头子说过,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是杀人放火,也不要犹豫。 …… 黑暗中,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也猜到她此刻恐怕正银牙紧咬。 …… 李岩刚刚开口,就被小佩打断道:“不要问,也不要……停。” …… 船队航行了两个月终于到了一片陆地。 这是一片漆黑的陆地,其上并没有任何植物,荒芜是这里唯一的基调。 一行人刚一下船,都被这场景震惊了。 “这地方好生诡异……”杨冲忍不住道。 唐妍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对着众人命令道:“大家带上东西出发。” 一行人又走了数天,来到了一个古老的遗迹上。 四周皆是残破的建筑,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陡然间—— “哈哈哈,外来人。你们是来送死的吗?那就以你们的血肉来滋养我吧。”突然一阵恐怖的大笑声,从地下传来。 “怎么回事?” 唐妍大惊,李岩也是露出一丝凝重的神色。 “大家小心!”杨冲大喊道,然而,已经吃了。 一道黑雾陡然从地下弥漫而出,转瞬间便吞噬了所有的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 李岩有些不知所措,看到黑雾吞噬他,他却丝毫无事,再看周围众人,却已经消失殆尽。 “杨冲,小佩?”李岩大声呼喊,然而却没有丝毫回应。 “咦,玲珑天心?”黑雾中传来一个声音。 紧接着黑雾陡然消散,一个全身笼罩在阴影中的人突然出现。 李岩心中虽然震惊,但表面上还是维持着镇静,面不改色地道:“你是谁?” “小子,你管我是谁。我只告诉你一点,刚才那几个女人并没有死,想要救他们,就去帮我杀个人。”黑影嘿嘿笑道。 李岩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去问自己没有本事,如何杀人,而是直接道:“杀谁?” 那人突然伸手一指,一道黑光猛地冲入李岩额头,随之而来的是数之不尽的信息。 “要杀的人我已经告诉你了,另外,我已经在你灵魂中烙下力量种子,以及天魔神功,我无法离开这片大陆,你替我杀掉那个人,我便将女人还给你。对了,你勉强也算是我的弟子,你还有个师姐,目前应该在风雪皇朝,找到她,她会帮你的。” “这玉箫是信物,另外这里有封信,可让你进入荷白家!希望你尽快完成任务,我只能再活一年,你的两个女人,我不敢保证,没有我,她们能在这里活多久!”那人说完,抬手一挥,一柄玉箫以及一封信便到了李岩手里,紧接着一道漆黑的空间裂缝陡然出现在李岩身边,李岩根本反应不及,便被吞噬而入,消失得无影无踪。 …… 山野茫茫,森林绵延。 山间,忽然传来一稚冷的孩童声音:"爹爹,你说今次咱们的陷阱能有收获吗?" 声音在这寂静的森林里回荡,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入一颗石子,附近的鸟儿纷纷飞散。林中渐渐走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小声点,狗儿。爹爹给你说了多少次了,就是不听!在森林里不要大喊大叫,会招来野兽的。”说话的是一名成年男人,身材干瘦,看起来三十多岁,头上却已经有一些白发,他语气虽是严厉,面上却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 “爹爹,我每次进山都这样说话,不也没招惹到什么野兽吗?再说真来只野猪,我们正好猎了回去嘞。”小男孩道,说完之后还挥了挥手上的小木棍,样子甚是得意。 “那要是来的老虎呢?你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才带你进山几次,你就以为山里尽是野猪野鸡是吧?”中年人忍不住骂道,骂完又伸手在小孩头上使劲的敲了下。 “哎哟!好疼啊……”小孩子嘻嘻笑着往前跑去,他对这一片已是极熟悉,也不等他爹爹,回头喊了一句“爹爹快点吧!要不然等我们回去天都黑了”,便又往前面跑了去。 中年人看到路边有一株草药,俯身下去用身上的猎刀挖着。等他挖完,抬头一看小孩子已经跑来不见了,急忙喊道:“狗儿,你慢点。” “呜……呜……” 一簇不大的灌木丛里,一只小棕熊发出呜呜的惨叫声。它的右腿被捕兽夹锯齿形的夹子夹住,锯齿扎进肉里,鲜血顺着皮毛留下,染红了一小片地上的落叶。 小男孩站在灌木丛旁边,看着这最后一个陷阱,也是唯一一个有收获的陷阱。苦着个脸叹息道:“诶,看来又要饿肚子了。” 小熊奄奄一息的呜呜叫着。 “小熊儿别怕,我马上就给你把陷阱解开。”小男孩心有不忍地道,浑然忘记了他爹曾经给他讲过无数次的森林中存在的种种危险。 小男孩使劲掰开陷阱,将小熊抱了出来,身上染了血也不知道。小棕熊只有几个月大,刚好可以被小男孩抱在怀里,小男孩看着怀中的小熊,轻轻的道:“小熊,小熊,不要怕。等我爹爹来了,给你摸了草药,你就可以回到你妈妈身边了。” 小男孩说道这里突然心中一酸,他也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嗷嗷……” 小男孩沉浸在悲痛中,对于身后野兽的低鸣声浑然未决。 “呜” 本来奄奄一息的小棕熊突然不安分的叫了起来,身体也不停的扭动,小男孩的思绪被它打断,听到背后的声音,刚转过身去立马就吓呆了。 “啊嗷。” 母熊发出一声愤怒的吼叫,小熊奄奄一息的样子激发了它的愤怒,前掌跃起,向着已经吓呆的小男孩扑去。 采药之后赶来的中年男人正好看到这一幕,煞见此景直接吓得呆在了原地,心魂俱丧。 庞大的母熊身体几乎整个站立起来,小男孩弱小的身躯在它面前显得那样渺小,他终于吓得站立不稳,直接坐倒在地上,同时本能的闭上了眼睛。 “啊!”中年男人距离太远,手上又没有任何武器,只能发出一声绝望得尖叫。 “嘭。”巨响传来,庞大的棕熊倒飞而出,硕大的头颅几乎整个炸开,鲜血四散飞起。 小男孩身后,一名少年握箫而立。 正文 第十章 张家 夜色清冷,不掩月色。 山林中的小路上,三人人影轻松地行着。李岩肩上扛着死去的母熊跟着张狗儿父子一起往他们家走去。 他在森林里挣扎了两个月,到了如今黑翼的气息才被天魔神功内息彻底驱逐出去,这两个月的日子对他来说真的如同噩梦,就是现在他似乎也有一种经脉在隐隐作痛的感觉。 他本就有些破损的衣服,在地上翻滚两个月之后完全变成了几条泥带,已经被他直接扔了,身上的皮短裤也已有些见不得人。 他现下便是将张老汉的衣服围在身上。 张狗儿抱着受伤的小熊,它的腿已经被张老汉抹过草药,又粗劣的包扎了一下,现在已经好多了。 张狗儿看着李岩一人扛着一大只母熊却跟没事人一样,一脸的羡慕。 “李岩哥哥,我长大了也要像你这么厉害。” 。。。 “李岩少爷,狗儿进屋来吃饭了。” 听到堂屋里张老汉的声音,张狗儿急忙应了一声“来了”,便拉着李岩走了进去。 张老汉看到李岩进来,满脸歉意的对着李岩道:“李岩少爷,真是对不起只能招待你吃这些。” 张老汉说完面上有些惆怅。在这个世界上,普通人的日子是疾苦的,对于他们来说,如果顿顿都能吃这样的,已经是最大的满足了。尽管招待不好恩人让他有些丢脸,可是这已经是他们的所有了,而且这一顿甚至吃了他们几天的伙食。就是因为粮食不多了,所以最近以来他经常冒险进入山里去捕猎。可是不止他一家生活不顺,附近许多的人也都会进山捕猎,所以尽管捕猎的范围越来越远,但是猎到的猎物确是越来越少,而走得越远越危险。他有些后怕,他虽然知道母熊在附近,但是自以为一来一回很快,却没想到还是差点把儿子赔了。 张老汉琢磨着明天去找邻居借一点钱去集市买些肉,无论如何要把恩人招待好。可是邻居的日子也不好过,张老汉更加的惆怅起来。 桌上只是一些干菜粗饼,至于肉食基本没有。李岩并不介意对着张老汉微微一笑,他在森林里这两个月可以说什么都吃,但是却没吃过一次熟食,米粥粗饼对他来说现在就仿佛天上珍馐一般。 就在这时,一个少女跨过堂屋的门槛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酒壶。她是张老汉的大女儿,张唯儿,虽然只有十六岁,却也是眉清目秀,亭亭玉立。 张唯儿走进屋之后,有些羞涩地对着李岩微微一笑,然后走到张老汉旁边,将酒壶放在桌上,轻声说道:“爹爹,只打了这些酒,打酒的李大哥不愿意多赊。” 张老汉有些生气地看了张唯儿一眼,最终还是不忍责骂,对着李岩苦涩地笑了笑:“实在对不起,让李岩少爷吃这些粗食,酒也没多少。” 李岩抬起头看着他,柔声说道:“我不喝酒。” “这样啊。”张老汉明显一愣,但很快又释然,笑道:“那好吧,大家吃饭吧。唯儿,快替李岩少爷盛一大碗粥来。” 张唯儿点了点头,然后默不作声的拿着李岩的饭碗离开了。如同许多穷苦人家的孩子一样,她显得比普通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显得成熟许多。 就在这时,一道听起来如鸭鸣般的声音自门外传了进来:“张老汉,听说你最近进山捞到不少好东西啊。” 话音一落,一獐头鼠目的男子已经走进了堂屋,身后还跟着两喽啰,三人接腰佩长剑,三把长剑都是无鞘的,剑身泛着寒光,看起来也颇为锋利。 张老汉看到来人,顿时一惊:“你……你……怎么又来了?”张老汉语带颤抖,显然对于进门之人非常恐惧。 张狗儿和张唯儿两姐妹,也是吓得发抖,坐在板凳上不敢说话。 那男子扫了一眼李岩,高高在上地说道:“居然还有客人。”他嘴上虽是这样说,表情却是极不在意,边说边大摇大摆的走到桌前,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道:“吃的不错嘛!这个月的供钱你是不是该交了?” 他话虽是询问,但那语气却是根本不容人拒绝的问道。 供钱是每个宗门对于自己势力范围内的普通人,每个月固定收的一笔费用。在这个时代,就好比是税收一样,帮派收到供钱,同时也会对势力范围内的普通人提供对外保护,至于对内的,则多数是采取放任的态度。正是依靠着这个,无数的普通人供养着远远比他们数量少的修炼之人的锦衣玉食。 张老汉一家处在一个叫做银剑帮的帮派的势力范围之内,獐头鼠目的男子正是银剑帮专门负责收取供钱的人,名字叫做罗二。 “这个月的不是已经交了吗?”张老汉颤声道。 “这个月帮主的二夫人家的三宝过生日。帮主说了让大家都表点心意。”罗二一脸淫笑地盯着张唯儿说道。其实什么三宝不过是二夫人家的一条狗,罗二本来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收什么供费,就是随便找了个借口。 “你们!……”张老汉一手指着罗二愤怒的说不出话来,隔了许久才道:“你们已经把狗儿他妈逼死了,你们还想怎样!” 罗二阴冷的一笑,骂道:“少他妈废话,赶紧交。” “我没钱交给你们!你们走!”张老汉生气道。 “他妈的吃得这么好,还敢说没钱?要想不交也可以,”罗二偏头看了看张唯儿,淫笑着着说道:“把你女儿嫁给我做小妾,以后你就是我丈人了,你们家的供钱也不需要交了。” 罗二得意的笑了起来,在他身后的两名喽啰脸上也是一脸的得意。 “你……你这禽兽。”张老汉愤怒的骂道,拿筷子的手抖个不停。 罗二浑不在意,轻描淡写的道:“交钱还是交人,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赶紧的,我还赶着去下一家。” 张老汉死盯着罗二,说不出话来,坐在一旁的张唯儿也是吓得不行。 罗二看着两人样子,嘿嘿一笑,道:“小娘们,长得真够标志的,我劝你还是从了我吧。要不然我三天两头来你家收一次。” “你……你……”张老汉气得声音发颤。 罗二似乎也失去耐心了,道:“他妈的这次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罗二说完直接就伸手去拉张唯儿,似乎已经打算硬抢。 突然身旁绿光一闪。 “哎哟!” 罗二一声痛呼,伸出去的手已是鲜血淋漓,再一看竟是被直接斩成了两段。他一脸惊恐地看着李岩,道:“你……你……给我打死他。” 随着罗二的命令,他身后的两名喽啰猛地向李岩扑去,李岩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两个七阶的废物也敢对他动武! 碧竹箫连着两次闪烁,紧跟着“啪啪”两声传来。 两名喽啰哀嚎着向后跑去,再看各自的手也是被斩了开来,血从伤口处不断地往外涌。 “还不快滚!”李岩冷哼道。 心知这次遇到了高手,罗二也是害怕对方下死手,连忙带着两名喽啰屁滚尿流地跑了。 李岩埋头继续吃起饭来。 张老汉似乎这个时候才从刚才震惊的一幕中回过神来。“李岩少爷,你惹大祸了!” “是吗?”李岩头也不抬地问道。 “诶,别吃了,你赶紧连夜走吧。”张老汉急忙道。说完便站起身来,回到里屋片刻之后又拿了一包东西出来递给李岩说道:“也没什么好东西,就是一些干净衣服和几个粗饼,李岩少爷,银剑帮在这一片无人敢惹,你还是快走吧。” 李岩抬起头来,见张老汉一脸惶急的样子,再看张唯儿两姐弟也是一脸的担忧神色。没来由的一叹,道:“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张老汉看了看两个孩子,苦涩的一笑,道:“我们也只能今晚连夜搬走。” 李岩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那好吧。”李岩心中一叹,最终还是站起身来,并没有去接张老汉递来的包裹,转身走了出去。 走出张老汉一家的茅草屋,李岩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月亮,依旧那么亮。再回头已经看见他们一家在忙碌地收拾着东西。 李岩顿时生出一种无奈感,就算自己无惧什么银剑帮,但若要保护三个普通人不受伤害却是根本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