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神鬼皆愁(江雨朵)
卷一 死神今夜来敲门
前言
怪盗冰岚和勾魂使者都是我旧日小说里曾出现的配角。很犹豫要不要拿他们出来写,故事是几年前的构思,而我在这几年间却有了不少改变。今天老姐看了我的《用声音谈恋爱》,然后坦言她比较喜欢轻松的故事,还说我的主人公们全是奋斗型。我自己翻了翻,好像确实如此。
因此,我反省了。
哭着呐喊说我要努力那种事今后就放过女主角交给我自己来做好了。“小说不需要太多现实。”姐姐大人语。
年过三十却依然非常喜欢言情小说的姐姐,是我很重视的意见咨询者。她喜欢美少年,喜欢大帅哥,喜欢在公共汽车上晕倒被善良多金的美少年美青年美中年送回家的故事……姐姐,在我有生之年,一定会鼓足勇气尝试写一次的;但那肯定不是现在……
说起来,我似乎不善于写现代小说。
基本上在我的经验里,写古代小说从未曾有过失手。写现代小说却鲜有直接过稿的经历。ORZ……但是这个姓江的固执家伙,还是偏偏喜欢和自己对着斗气。也连带虐待了编辑……
在我从一个普通BT成长为有实力的BT并且写出在公车上晕倒被美少年美青年美中年送回家的故事前,都要歉然且厚颜无耻地对着我的编编说:“——这啊。”
世界上有两件事通常无法隐藏——贫穷与恋爱。
世界上有两件事可以毫无预兆——灾难与死亡。
当金灿灿的余晖映照着夕阳下的庭园,清爽怡人的秋风卷起大片落叶的傍晚,身着橘红色吊带束腰大篷裙的卷发美女、气质优雅宛如贵族的礼服男子、容貌美丽却略显神经质的茶发青年三人一组,正小口啜饮细骨磁杯内艳色香浓的玫瑰茶。
甜美的液体在喉头滚动,美女率先发出满足的叹息:“如果每天都可以这样悠闲地度过……就真是太好了。”
“是啊。”高个子男人用手指支着下垂的眼角,微微一笑,“像这样大家可以聚齐一堂的日子似乎越来越少了。”
“其实我也觉得有些体力透支……”皱起纤细的眉毛,青年厌烦地拨开挡住半边脸颊的刘海,“劳动法规定人们在辛苦劳作之余,有权获得合理的休息。”
“但是小偷组织很难得到宪法的庇护吧。”美女哀叹着捧住瞬间涨痛的头颅,“赫德、海缇,你们知道这一年来我究竟做了多少份工作?又错过了多少场时装发表会、巧克力试吃大会以及与美男子亲密接触的机会吗?!”美女越说越慷慨激昂,“这样下去,美丽动人的娜娜小姐一定会变成二战时期被榨干后丢弃的凄惨女间谍啊。”
“可以的话,我想我们应该交换工作。”海缇自怜自惜地抚摸着清瘦的面孔,“我今年所有任务都是和那些变态的艺术家打交道。注:皆为男性。虽说仿制赝品是我的兴趣,但我可无意成为他人非善意的消遣兴趣。”
“最乏味的就是我了。”赫德动作优雅地给自己以及两位伙伴各添一杯茶,高挺的眉骨划过一丝与笑容不符的阴郁,“你们至少可以东奔西走四下活动。而我却只能乏味地坐镇大本营,不停地帮你们伪造新的证件、联系货源、善后处理……简直就像营业超市里的女店员。”
三个人动作划一地喝了口茶,旋即叹息——
“我们真的已经累了……”
“原来你们都在啊。”一个愉快且彬彬有礼的声线骤然随渐近的脚步声扬起,坐在庭院里的三个人下意识身子一抖,第一时间扭过头挤出献媚讨好的笑。
“老大。我们正在开会。”赫德霍然起身,接近一米九的身高挺得比直,英俊的脸上满是坚毅的神情,“是关于我们组织的发展问题!这是一个信息高度流通的社会,我们所知道的情报越来越欠缺专属性与保密性!如果不能解决这一问题,国际知名的盗贼团伙的威名将面临严峻危机!”
“对。”海缇连连颔首,双眼向来人投去冷静且智慧的光辉,“老大。世间的一切皆是不进则退。竖立在威名之上的往往是死亡的丰碑。一切看似被称作成就的甜美,都有可能化身为埋藏进取心的毒药。”
“所以像休息这种事,根本不该出现在我们的字典里!”娜娜不甘落后地咆哮,“老大!请给我更多的任务吧!你看,我这修长纤细的双腿就是因为日益奔走才能保持这比直流畅的线条啊!”
“你们……真的让我很感动呢。”
双手交握站立在被落日染成微红色的草坪前,被称作老大的家伙,有着宛如月色华美的及腰银发,清澈到难以形容究竟是何等色彩的璀璨眼眸,柔和的轮廓镶嵌着永远不会消失的微笑。这位气息柔和容貌清丽举手投足都像少女漫画里带有梦幻气息的王子殿下的青年……真实身份却是国际知名神出鬼没的盗贼首领——代号冰岚。
“没有老大就没有今日的赫德。”心腹手下之一如是说,“只要是老大交代的事,爬雪山过油锅劫飞机当白领我都不会皱一皱眉头。”
“真遗憾,我无法成为像赫德那么愚忠的人。”心腹手下之二歉然地说,“之所以直到如今也愿意听候您的差遣,皆因为海缇的理想一直都是跟随最有能力的领袖。”
“娜娜虽然不像海缇那么会拍马屁,人又笨。”心腹手下之三星星眼投去热烈的目光,“可是你知道,如果不是出于爱情,哪个女人肯十年如一日停留在这个没有前途的行业中呢。”
“所以老大啊,接下来的任务——”三个人略微停顿,旋即以悲壮的表情异口同声地说,“请交给我吧!”
“难得你们这么主动都想要做啊。”冰岚挑眉表示惊诧。
当然了。三K党想:饱经虐待都这么多年了,我们当然知道越是主动请缨越得不到理想任务,越不想去越会倒霉地被你指名。所以最佳方案就是反其道而行!
“既然如此。”冰岚微微一笑,目光在三人面上流连。美好的唇形慢慢开启,在三只懒猫的冷汗即将滴下之际,大大方方地宣布,“这次啊。我们四个就一起出动吧。”
“……”
“怎么了?”有人愉快地问,“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三K党呆滞地摇头。
“那你们为什么发呆?”
“只是忽然想要思考一下人生……”
“哈哈。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嘛。”
“不……人生不如意之事只是十之八九的话……”三个人面面相觑,心有戚戚焉地补充,“就已经真的很不错了。”
人生的境遇究竟可以凄凉到什么程度呢?
当雷米·杰金斯穿着被液体炸弹损毁成破烂布条的衬衣,扛着战利品九死一生跨回老窝像个英雄那样挺胸抬头准备扬眉吐气一次,却被迫面对空荡荡的大厅孤芳自赏时,不禁悲愤地如是想:“他们竟然集体排斥我。”
喘着粗气走遍每一间房,发现行李确实全部消失,像个被欺负的小学生一样,雷米的娃娃脸上飘荡起浓郁的悲剧气息。
“不,我不能这么悲观。”他提醒自己,“虽然赫德常说我是被误当作天才招揽来的白痴,虽然海缇总是讽刺我是头脑简单的乐天派,虽然娜娜对我最多的评价是没有评价,虽然老大形容他对我的感觉是一声叹息!但我毕竟还是他们的同伴啊!他们怎么可以如此对待一个外出冒险的英雄。他们怎么可以连一张小纸片都未曾给我留下!”
于是,据说唯一的优点就是比别人有运气和韧性的金发帅哥,终于在经过一番地毯性搜索之后才在他老大的传真机上发现了根本没有任何隐藏意图的异国来信。
“我亲爱的孩子,你的婚约者今年已经成年,并正式继承了整个家族。对方的监护人希望尽快履行当初的约定。请带着你全部的热情,去迎候你命定的伴侣……BY:妈咪?”雷米目瞪口呆地将语尾自动读成上扬。
如果他的智力没有被液体炸弹摧毁的话……这封信难不成是要向老大……
——同一时刻的渡轮上,三张稍嫌愚蠢的脸正在向冰岚提出同样的质疑。
戴着茶色眼镜,像个忧郁诗人那样斜倚着船舷的银发青年,表情复杂且迟缓的颔首。
“难道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完成的任务?”海缇惊惶失措地率先喊出。
“我亲爱的。”冰岚慢条斯理地说着,轻轻拍拍他的脸颊,“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聪明呢。”
“虽然帮老大分担私事一直都是我的渴望,但我知道老大您不是这种公私不分的性格。”海缇强作镇静,他才不要和老大的母亲作对。而且万一老大想要拒婚,很有可能把他和赫德当作作赔偿给婚约者的礼品。
“当然。”冰岚轻盈地颔首,在手下松了口气的同时宣布,“所以我是以朋友的身份邀请你们自愿随行的。我时常在想,虽然劳动宪法没有规定,但盗贼也是需要休养生息的。这次……大家就当作接受我的招待,痛痛快快地去玩一场吧。”
怎么可能……赫德和海缇的头上缓缓爬下细密的黑线,长出郁闷的香菇。只有事不关己的娜娜表现得兴奋异常。
“老大怎么会有婚约者呢?”娜娜眨眨宝光幽黑的大眼,望着冰岚一脸兴味盎然。
“说来话长……其实那是一棵圆白菜引发的血案。”冰岚笑眯眯地抱胸吹海风,“反正那是在我出生之后不久就定下的婚约。我对婚约者根本全无概念。”有也早就忘得光光的。
“你有听说过对方是怎样的人吗?”怎么看,老大也没有结婚的打算,但是也不像要去拒婚的样子,娜娜狐疑地望着冰岚。
“小淑女。”冰岚尽量回想母亲在电话中对婚约者的介绍性评语。
“小淑女?”三K党面面相觑,老大似乎一直都倾心于像小猫咪般狡黠任性的伪罗莉啊。
“那么说,你有可能会点头应允?”娜娜不可置信地斜睨。国际闻名的盗贼首领,竟然会心甘情愿地屈服于一场家族联姻?
“为什么不呢。”海缇和赫德抢着发言,“老大也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年纪嘛。”
“不用担心啦。哈哈。”冰岚露出好比海风清爽的微笑,眯眼拍拍好兄弟的肩膀,“其实是我去拒婚的。”
“可你在行李中带了很多珠宝……”海缇面色难看地说道。
“因为拒婚是所有失礼中最为失礼的行为。我至少要具备其他的礼仪。”
“对方会不会连带着也把我们打成猪头……”赫德担心地拉了拉身上这款丝质长礼服。
“不要紧,他们是优雅的名门……”
“不会吧。”妄想症升级,娜娜一时间心思不宁地幻想了诸多画面,“原来老大你以婚约之名为掩护,要带领我们堂皇地混入,盗取名门深处的秘宝!哈哈!这样一来我就想通了!”
“老大,你觉得我们是不是该给娜娜联系一位心理学者……”望着风姿婀娜拧着细腰满意地回舱睡觉的娜娜,赫德本着同伴的友情同情地提议。
“没关系。”最为优雅的盗贼抱臂环肩露齿一笑,“女孩子拥有一切胡思乱想的权利。”
“还有一个问题……”一直呆滞地望着昏暗海面的海缇不抱希望地问,“为什我总觉得我们好像忘了一件行李……”
“有吗?”冰岚愕然。
“没有吧。”赫德犹豫。
“可能是我想太多。”海缇干脆地结论,“最近真的太累了。”
而在此时的飞机场……
“请帮我买一张去中国的机票!”
金丝微卷的娃娃脸帅哥斜挎着旅行袋,将一叠美元啪地拍在机场售票大厅。哼哼,冰岚组生死同穴,抛下他怎么还能算是倾巢而出!可恶,你们竟敢抛下我雷米!难道又是嫌我笨吗?呜呜。他明明这么聪明的。
“对不起。”服务台的小姐笑容满面地抬头,纤纤玉指推回钱币,歉然地说道,“这里是法国,请您使用法国货币。”
蔷薇庄园。
杂色的野蔷薇以盛放的姿态爬满铁栅栏,修剪整齐的草坪像整块嫩绿的地毯。对称设计的古堡威严地耸立在阳光之下,馥郁的花香伴随喷泉淙淙的水音在第一时间刺激着娜娜小姐的感官。
提着偌大的行李包,娜娜愚蠢地张着嘴,保持着一手按住草帽的造型仰望面前缩小版的凡尔赛宫。
“我好累……”双腿蜷缩半蹲在地的青年无聊地打个哈欠,瞄了眼手表,“老大。距离娜娜恢复清醒还有多长时间?我们可不可以把她丢在这里,先行进去?”
“海缇,就是因为你对女性是这种态度,老大才永远都只能让你去和男性打交道啊。”斜瞥着始终搞不懂是性格决定工作以及命运的同伴,赫德轻咳一声,把视线转投向不知何时站到铁门前弯腰摘花的老大的背影。
金色阳光造成一圈圈幻影,笼罩在银发青年的背上。那种金银交织闪烁起有如莲花幻象的光芒,让赫德的鼻子不可抑制地淌下黏稠的红色液体。
“你收敛一下好不好?”嫌恶地递上手帕,海缇小声嘀咕,“别说我没提醒你哦。这里是婚约者的地盘。你所做的一切丢脸行径都会变成老大以及我们全体的耻辱。”
“说起来,我从不知道老大有婚约者呢。”伤心地擦去鼻血,赫德黯然地推论,“一定是个举世无双的美人。”
“举、举世无双?”
微风卷起宽大裙摆的一角,洁白的耳朵轻微地耸动,保持着以手按住帽子造型的娜娜骤然回转,阴暗的帽沿下瞪成三角眼的凤目凶光毕现。
“胡说什么啊。”尾指翘得高高的,夸张地耸起肩膀的女郎,率先跨出因自尊受损而变得歪歪斜斜的脚步,“举世无双的美女只有我娜娜小姐啊。这个莫名其妙的婚约者只不过仗着出身好罢了。哦呵呵呵。就算她能住在好像缩小版凡尔赛宫一样豪华的城堡里拥有几座大山几顷园林几座游轮几架飞机几箱珠宝几打手帕外加十几打佣人……又、又能怎么样……”
“我们的娜娜小姐好像是在哭……”赫德同情地望着前方坚持把头仰得高高的,瞭望苍蓝天宇的女性。
“她和你一样,暗恋老大很久了。”海缇敲敲发酸的肩膀,终于可以进去了。
“请称我们纯真的感情为崇拜好吗?”赫德提起几人份的行李,面色无波地纠正。
而话题的中心人物——冰岚,则抱着一捧从人家墙角摘下的蔷薇,悠然信步跟在随从们的身后。
“我觉得我们好像又忘了什么……”曲线行进直至主屋门口,海缇轻轻蹙眉,望着同伴们懵懂的眼神。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伴随从主屋传出的惊诧莫名以及暴跳如雷的怒吼。冰岚抱着鲜艳的蔷薇,恍然大悟地轻弹手指,“呀呀呀,我们忘了敲门。”
“那你们还敢这么理直气壮?”管家在JYD家族已经服务了近半个世纪,第一次看到竟有如此不知廉耻的入侵者。
“别傻了。”清丽的银发青年微笑着递来一束看起来颇为眼熟的蔷薇,优雅地启齿,“盗贼无论去任何地方都从不敲门。”
“啊。”终于想起眼熟的原因了,管家惨叫道,“谁允许你们私自摘我种植的蔷薇啊!”
“这家人的礼仪还真差耶。”径自绕过管家登堂入室坐在一层大厅里豪华的真皮沙发上,把细直的双腿架上暗色茶几,摘下草帽,感觉非常不愉快的娜娜小姐向一旁呆若木鸡的女佣吩咐,“一杯水果茶。谢谢。”
“住在别人家里真的很不习惯呢。”海缇和赫德不知何时也分别坐在了娜娜的左右,“但为了不让老大太过孤单,也只好委屈我们自己勉强将就。”
“等等!”管家气急败坏地转身,这两个家伙何时进去的,欺负他老眼昏花吗?“你们这是非法入侵!”“什么叫非法入侵啊?”赫德不快地眯眼,低沉地斥责,“我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合法地进入过别人家里了。真是不爽。原来做客是这样不愉快的感觉。”
“没错。刺激、惊险、紧张以及紧随其后的喜悦和满足感,全被取消了。”海缇无精打采,“盗贼是难以适应平凡的人生的。”
“盗、盗贼?”管家简直快要晕倒了,他以不像他这个岁数应有的敏捷冲入铺着华丽地毯的客厅中心,抓起古董级的电话,准备拨打110匪警专线。
“紫罗兰大叔。”清雅绵甜的声线骤然自身后传来,有人亲切地招呼,“你已经忘了我吗?”
“啊——啊——难道你是——”
手颤抖地扣下电话,管家颤巍巍地回身望向依然站在四根白色立柱撑起的门厅前,怀抱蔷薇拈花微笑的月牙眼男子,伴随那个俏皮的笑容,一些称不上愉快的回忆顷刻间袭涌心头……
“你就是在四岁时揪过我的胡子弄翻老爷的红酒偷窃了夫人的珠宝拔光我家的花草还拿金鱼喂黑猫最后用一张天使笑脸甜甜地说‘一个寂寞的小孩儿只是想要引发天下第一高贵典雅的夫人的关注’骗了夫人的母爱后还冲我扮鬼脸的那个狡黠无耻天生骗子的——奥珂索家的继承人吗!”
几瓣花瓣伤心地飘零,银发的青年捂住被言语贯穿的胸口,“就、就是我……”
“也就是说,你是我家小主人的婚约者?!”被冰岚称作“紫罗兰”的大叔捧头哀叫,“哦,终于、终于、这一天终于绝望地来到了。”
“不对吧。”娜娜喝着女仆端上的水果茶,问着旁若无人吃香蕉的海缇,“不是对方催促老大来履行婚约的吗?”
“看来他们也不是很乐意的样子。”海缇面无表情地吃着香蕉,“说不定另有隐情。”
“我可以进去了吧。大叔。你叫我冰岚就好了。那个一长串的前缀定语就不要继续修饰了。”害怕在手下面前被揭太多老底的冰岚弯眉笑眼双手合十地拜托,同时踮脚向内探望,“夫人和先生不在吗?”
“夫人和先生是不住在这里的。”管家悻悻然地侧身,看着冰岚英挺的身影,忽然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头。
“那您家里的小淑女可以拜见一下吧。”见见自己的婚约者这是理所当然的吧,何况不管他此行的目的是完成婚约还是推掉亲事,都需要与当事人亲自沟通呢。
“我已经叫玛莉去请小主人了。”管家歪头支腮,仍然在回想,那股奇妙的违和感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虽然他对冰岚充满不愉快的记忆,但那似乎不是此刻让他感觉不快的根源。
“我的朋友要和我一同搅扰贵地了。”冰岚彬彬有礼地微笑,而管家则心不在焉地点头。
此时,通往二楼的回旋楼梯响起轻微的脚步……
娜娜挺起胸膛,慌乱抚平秀发,虽然不知道老大的婚约者是何等美人,但自己是绝对不会认输的!
海缇神色无波地吃香蕉,心里却有点怕怕:希望是美女!希望是美女!最好是让老大一见倾心的绝色美女!这样就不会把这档事推给他和赫德了。他百分百确定,老大带他和赫德来这里就是扮演替罪羔羊的。
“我的心,充满矛盾……”不知何时,移动到窗边的高个子俊男,用法语对只听得懂中文的女仆倾诉,“虽然希望老大永远陪伴在我身边……但同时,又希望他也能得到幸福……”
而冰岚本人则扶着茶色太阳镜,热切地仰头关注。
万众瞩目的人物终于完全转过了拐角,居高临下地扶栏缓步,暴露在众人的面前。
锃亮无尘的黑色皮鞋,镶着金线的白色西裤,蓝紫色的缎带结在领结的位置取代过于古板的领带。苍白瘦弱的脸颊顶着黑色的三七分头。无论怎样看也好像……是个少年。
大厅里的空气一瞬间,完全沉滞凝固了。
穿着连身军装顶着茶色墨镜的银发青年隔着回旋楼梯与瘦弱贵族派头的文秀公子两相对视相对愕然。此外零星分布着张着大嘴的路人甲乙丙丁若干。
在几乎以为会这样沉寂到天长地久的一刻,管家终于想到不对劲在哪里地向着冰岚吼出:“四岁时你不是穿着裙子吗?”啊啊。他家少主的婚约者怎么变成了一个男人!不对啊。他怎么记得奥珂索家族这一代的继承人是女性?
“那就是小淑女?”娜娜也终于像恢复意识地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她老大婚约者是男的?
“咳咳。”管家不快地纠正外国人的发音问题,“我家小主人,全名乔书羽。请称之为乔公子,或者书羽少爷。”
“淑女少爷个鬼。我娜娜小姐漂洋过海就是来参拜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虚弱少年吗?”还害她脚指头抽筋紧张得半死。最可恶的在于为什么一个男人却能像个公主似的住在这么华美的城堡里,而她这种正牌美女却要过着辛辛苦苦的盗贼生涯!真是天理难容啊!
虽然不明白楼下这个美女是在愤怒些什么,但乔书羽飘忽的大眼对上那双喷射着火焰的明眸后就忽然发现他有点移转不开了。
“啊啊。你相信命运吗?”他忽然热情地说,并且移动他尊贵且虚幻无力的脚步,“十八年来我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就连蔷薇的花香也只能让我联想死亡的腐臭……”
“少主,你怎么能这么形容我的蔷薇……”管家老泪纵横。
而无视冰岚的乔书羽继续以飘步迈过,还信手抽走了抱在冰岚怀里的野蔷薇。
“生命对我来说只是义务而并非享受。”他哀叹地高举那束花朵,并把它献在娜娜的面前,望着她流下清澈的眼泪,“你的出现挽救了我。就像当初的预言一样,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婚约者啊。”
“少爷,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海缇一点也不同情他地轻拍他的肩膀,并且幸灾乐祸地指向老大站立的方向,“在那边的那个才是你的婚约者。”他揽住娜娜的肩膀,露出整齐的白牙,“而这个小妞,她属于我。”
乔书羽回头,看看冰岚,再回头,看看娜娜。
“不。”他像个鸭子般尖叫,“你在开玩笑。我的婚约者是女的。”
“你是对老大有所不满吗?”娜娜勃然大怒,一把推开趁机开玩笑的海缇,卷起衣袖,揪起乔书羽纤细的脖子,“难道你不知道身为我家老大的婚约者是一件多么荣幸尊贵的事实吗!”她指向用窗帘擦眼泪的赫德,又指指自己娇艳的脸孔,“我们所倾慕迷恋的对象,在你眼中竟然是胆敢推却嫌恶的存在吗?”
惊吓得脸孔扭曲,乔书羽无力地抗辩:“我想这肯定存在什么误会……总之婚约不可能再成立。”他泪盈于睫委委屈屈地说,“因为,我想我已经爱上了你。”
“呃!”娜娜骤然惊抽。
自始至终都被晾在一旁的主角保持着推墨镜的姿态望天,徐徐说出:“重点好像不在这里吧……”
“你竟敢伤害我家老大的骄傲!”以顺风耳堪称的女性霍然大怒,伸出双臂骤然一推,乔书羽像个轻盈的纸人一般以慢镜头优美地翻倒在地毯上。
“你为什么这么愤怒?”海缇又剥开一根香蕉,“老大的目的原本就是退婚啊。现在发生这种事,不是正巧可以抽身吗?”他真是太高兴了。原来婚约者是男的,那么他就安全了。
“可这种事应该由老大提出!”娜娜小姐以女人的任性逻辑宣布,“在我们冰岚一党中,没有被别人主动拒绝那种事!”
“没关系。”冰岚快速地提起行李,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既然对方拒婚,我们就走吧。”他抱住娜娜的肩膀,拉住海缇的手,冲赫德使了一个眼色。大家慌慌张张地并肩行走,一只脚才跨出门厅就听到管家失措的痛哭传来——
“哎呀,少爷,你醒醒啊!”
“贵公子好像晕倒了……”海缇小声地对娜娜讲。
“我没有那么使力……”娜娜甚感诧异。
“杀人凶手!我家少爷有先天性心脏病!如果他就这样长眠,我这条老命也交给你啦。”哭得满脸花的总管追出来抱住冰岚的腰,死不松手。
“啊啊……可杀他的人并不是我啊。”冰岚汗滴滴地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我是不会放你们这样离开的!”管家一副老命要拼出来的样子。
“拜托大叔……先叫医生来好吗?”垮下双肩,冰岚认命了,“在你家少爷脱离生命危险以前,我都不会走。”
毁婚之旅平生波折,他的危机预感果然没错。
“老大,其实你不用这么善良的。”心腹ABC齐刷刷地感慨。
“唉。说过多少次。”冰岚无奈地说教,“我们是盗贼,盗贼要讲道义。懂不懂什么叫盗亦有道啊?真是。”
“你只是怕事后无法向母亲交代吧……”有人小小声地说。
“谁!说真话的人是谁!”冰岚暴怒。
ABC左望望右望望突然整齐划一地伸出手臂,齐刷刷指向刚巧出现在门口,像只大狗一样朝他们热切奔来的金发帅哥,无情地嫁祸:“是他!”
正文 第二章 如此经济恐慌
人生在世,身不由己。
即使是纵横国际长袖善舞的优雅盗贼也不免一时陷入进退维谷的荒谬困境,更别说领旨奉差的小小公务员了。
镜头转换,露出一片白惨惨雾蒙蒙的神秘境地。
荒草不生的另类空间里唯有一张黑色大理石写字台突兀惹眼地竖立。两名穿着西装的男子外加一团阴森诡异的黑影,正各据一角愁眉不展地托腮商议。
“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再去重新找工作必然将是处处受气。”死气沉沉趴在桌面上,有着银白色长发的清秀男子委屈地咬着袖上的纽扣,“什么灵魂缝补师啊、恶灵辅导员啊、生灵回体术士啊,都是需要持证上岗的耶。”
“对啊……”模糊一团的黑影犹豫地附和,“而像黄泉摆渡船那种职位需要的人手又不多。哪里轮得到我们补缺上位呢。”
“呜呜。人家不想去做灵体搬运工。”银白色头发的青年抓起旁边人的袖子抹抹哭得惨兮兮的脸,“像我平常一贯趾高气扬,万一突然失去地位,一定会备受嘲笑与打击的啊。”
“这就是提醒你做人做鬼都不可以太器张。”不耐烦地夺回自己被抹上鼻涕的袖子,重重地挥了下大理石桌面,紫瞳乌发的男子抿紧坚毅的薄唇,“五千二百年来,我们这组三人档在工作中从来没有出现任何瑕疵。难道区区一次人事调动可以击倒我们地府前台接办处全体同仁吗!”
“不要让我提醒你——”银发青年惨兮兮道,“牛头,为了你口中这句漂亮口号。我们至今付出的代价还少吗?想想那些可恶的人类是怎么利用我们的吧。多少个午夜梦回我都在尖叫中醒来。我们为坚守岗位所付出的一切,真的与我们得到的成正比吗?如果不是的话,我们又为什么要为了该死的尊严而逞强啊。”
“这样的话对勾魂使者去说吧。马面。”紫眸男子颓然摇首,“如果不是他时不时地办错案。我们怎么会上地府黑名单……”
“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吗?”黑影颤抖了一下,旋即理直气壮慷慨激昂地质问,“还记得当初在桃园结义时的誓言吗——牛头、马面、勾魂使者!永永远远三位一体!再说,我的错误,难道不是因为你们太懒的缘故吗?让我告诉你们一句话吧——猪永远不会犯错,因为猪什么都不用做!”
“我们的工作还没有失去,但是我们之间的友情已经大势已去……”绝望地凝视摆出斗鸡眼造型的同伴,马面哀怨性十足地捂住了俊秀的脸。
“有争吵的时间,你们为什么不去多做几样工作。”勾魂使者把拳愤愤砸向桌面,对,他再也不能任由这两个家伙懒惰下去了。
“拿着!这是黑白无常勾魂令!”
雾状形体一团模糊的勾魂使者,强行将两块黑黝黝的令牌塞入牛头马面手中。
“从今开始!你们要分担起死神的工作!只要业绩上去了,就不会有人敢对我们多加质疑!这可是不论人间地府共通的法则呀。”
疑惑地摸了摸手中冰冰的铁块,马面担忧道:“我这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的美少年,真的可以担当这种需要鬼气森森面目可憎铁石心肠的肉体劳动吗?”
“是啊。”牛头深吸了口气,忧郁地撑住微歪的面庞,“我一向都是负责文书整理的知性美青年形象呢。俗话说,业有分工……”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天天工作,却还是即将面临失业了……”黑影深深地垂下了头,“原因就出在我找错了合作对象啊!”
下一秒,骤然发标的使者一个纵身回旋,手中变出的阴阳令猛地扫向牛头马面,“给我下去人间好好修行——”
一场阴风过后,标有“地府前台接办处”字样的写字台后面,已经失去了牛头马面的身影……
“为什么我非要做这样的事不可呢?”
不情不愿地望着手中写有“离魂”字样的令牌,马面小声嘀咕,一面打量着面前黑漆漆的甬道。
不知道使者一记飞龙升天破把他打飞到了哪。阎罗九殿深不可测,日日守在宛如旅游景点售票处似的前台接办处,他还真没怎么逛过其内的风景。
“真是个没有丝毫审美可言的地方。”马面批评着眼前的环境。
甬道宽而深远,一半埋在土中的青色石头发着天然的光色,用以照明。没有任何装饰的环境,随着他的走动发出寂寞的足音回鸣。听说这一任的阎君孤僻喜静,就生活在好像山洞般的地府最深处。
“看来传说中的那位大人,也是住在这样的地方了。真是的。像这种抛舍了一切杂念宛如隐士般的头目,怎么会理解我们小公务员的心情呢。”
郁卒地踢了一脚小石头,却猛然响起回声。马面吓得一抖,才发现嵌入身畔的山壁,有一个呈半拱形的青色石门,石块就是不小心滚落到了那边,才会发出响声。
“你是什么人?”
门内传出非常不快的质问。
“我……我不是人。”马面小小声道。
“看你笨笨的。就和个人似的。”门内有谁冷笑着吐出地府流行的最高级别挑衅用语。
不过性情温和的银发美青年,是有着意外甜美笑容的和平主义信奉者。
“哪,牛头也常常这么说耶。”
“嗤、隶属哪里的?”
虽然隐身于石门后的家伙问得很没礼貌,但马面还是老老实实地如实说出:“——总务科地府前台接办处,编号A02。与某个知名服装品牌相同哩。”
“哼。既然编号这么靠前,应该是很有两下子的老鬼了。”
通过这句话,就可以看出,说话的家伙完全不了解马面。并且以令人惋惜的速度陷入了偏差性的思考回路,造成了一系列不可挽回的后果。
“这个……虽然、虽然很少被这样夸奖,但你说的是实情!”马面双手紧握,放在胸前,一副激动的样子。啊!他终于被夸奖了耶!
“那么,你应该有能力完成这件事。”
“哦?”马面双瞳一亮,被人委以重任的陶醉感让他忘记了他是个闲差做足五千年的米虫这一事实,“你想让我做些什么?不过说好哦,白工是不行的啦。虽然我知道拥有自由来去人间地府身份的人即使在幽冥界也不是很多,我也很同情无法自由出入的你们的心情啦。但是原则就是原则!”
“没有说让你做白工啊。”门后不知身份的家伙口气冷淡道,“只要你带回某个人类的灵魂来这里。我就满足你一个要求好了。”
“一个要求?”马面歪歪头。
“对啊。比如拥有更高级别的法力啦。握在手中就可以在人间显形的灵石啦。能够看得到六界的魔镜啦。或者你希望得到哪里的领地呢?”
完全没有考虑能够实现这些愿望的家伙会是多么可怕威严的身份,马面只是顶着茫茫然的表情看着石门,“你……你说的那些真的好抽象耶。我不是太能理解。我的愿望只是希望能够平安通过这次地府的人事部大考核啊。”
“……”
“做、做不到也没关系啦。我只是说说而已啊!”
“……你,只有这种程度的野心吗?”门内传来小小的抽气声。该说是胸无大志还是淡泊幽远呢。
银发的美青年露出仿若贤者的微笑,坚定地宣布:“大人物也该做些平常事。”
“……我明白了。”门的那一边有些激动起来,“我会记住你的编号的。A02,你是地府优秀的子民!虽然你的职位卑微,但前台处代表着我们地狱的形象。有你这样成器的鬼差驻守。我可以放心了。好了。你的要求将被受理,接下来,去达成我们之间的契约吧!”
“只是带个人回来这么简单的事,正是死神的本职哩。”马面背着小手笑容可掬,“快告诉我这个人的名字吧。”
“他是位于中国青海省巴颜克拉山脉南部某处的贵族宗主,乔书羽。”
“你到底把马面抡到哪里去了?”
刚刚从十八层地狱入口衣衫不整地回来,牛头一脸狼狈地整理着最为重视的仪表,一面将警戒的目光投向抱手环胸一脸优游的使者。
“我在练级的时候,可没有考虑过收拾残局的问题。反正地狱虽然幅员辽阔也不至于广袤无边。他总会自己走回来的。事实上我早就想说,就是因为你像个管家婆操心过度,那家伙才会白白浪费了五千年的时间,而没有丝毫成长。”
“我劝你不要太过乐观。”牛头俊脸沉肃,“那家伙的魔力系数远在你我之上。之所以会被派到没有前途的总务科,就是因为他那个迷糊的个性呀。何况你明白你对我们做了什么吗?”他椎心泣血道,“你竟然把你亲爱的同事,三位一体的兄弟——我,扔到了惩治罪人的炼狱口!”如果不是他够机灵,在脚尖将着地的一刻,就立刻使出回魂术转移到安全地点,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他们这些奉令和人类打交道的初级鬼差,虽然拥有自由来去于人间界的特权,相对的自身魔力就差了不少。
“况且马面的血统非同一般。对灵异波动的敏感系数是我们的数十倍!如果遇到心怀不轨的高级妖鬼,对他展开摄魂术的话……”
“即使那样的话,”使者兴趣缺缺地截住他问,“请问,他单枪匹马又能做到些什么呢?”
“这……”
“所以说啊。摄他的魂有什么意义嘛。”使者不以为意地摇摇头。
“虽然这话是你说的……但还真对!”牛头不情不愿地承认了。
“那你也别愣在这里了。”使者轻轻松松地拿起一个牛皮纸袋,“哪,刚才你借助我的飞龙升天破去遨游冥洲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来自上面的公文。”
“我可不是自愿的。不要说得好像我还得支付你费用的样子。”牛头不快地喃语,一边拆开写有“封”字的牛皮袋。
“——特殊任务?”他不禁瞬间瞪眼若铜铃。
要知道凡是贴有“特殊任务”加封的公务,一般就像玩双星物语时从宝箱里轻轻松松地捡到了可以大增HP的密药。
这些任务一般和他们的职务没有关系。是由地府位高权重的高层人士挑选某些人用以完成自己的私事。因为不是公务,只能算是特殊任务。而这些任务往往又不会很难,只是当事人居于高位不便亲自执行。颇有几分美国总统委托某个邮递员帮他购买卫生纸的意思。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接到特殊任务?”牛头喃喃自语。
“这是我的信仰之心感动了上帝。”使者虔诚地双手合十,“亲爱的,只要完成这件事。我们就会积累特等功勋分值。”
“也就是说……”牛头恍悟,随即抿紧薄唇用力握拳,“只要得到大人物的青睐!区区考核算TM什么!”
“对嘛!快点看看是哪个殿的高层派发的任务!”使者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麻利地展开信纸,牛头边看边念:“特殊任务——下达于‘总物科地府前台接办处死神三人众’。请接到指令之后立刻动身出发,前往人间界中国青海省巴颜克拉山脉南部JYD家族,夺取现任当家乔书羽的灵魂,送至阎罗殿第九科。限:30天内(人间界时间)完成任务。此消息不得外漏。切记。”
“阎罗殿第九科?”使者下意识拔高了音调。
牛头的表情也随即更加严肃,“说那里是统制地狱的中心枢纽也不为过。为什么他们会对一个区区人类的灵魂如此感兴趣?”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使者更加愕然地反问,“我们所要做的,只是快点吃掉这个完美的馅饼而已。”
“虽然这话是你说的……但难得正确。”牛头说做就做,当即手握勾魂令,“我立刻出发!”
“耶……他们终于开始工作了。”
看着终于可以换自己留守一回的办公桌,使者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交叠双腿以优雅非常的姿势坐下。
“于是,我终于可以学着过猪的生活了!”他满足地说。
同一时间,先牛头一步来到人间的马面,经过第二十七次的迷路,终于正确无误地抵达了乔家的豪宅前。
蔷薇花枝叶蔓延交缠,环绕在铁栅尖端,透过间隙为二指宽的雕花铁门,能够一眼望到修剪整齐的草坪分列左右,露出供人行走铺以白色石板直通主屋的大道。大道的两侧陈列着样式古朴的雕塑,露出地面等间相隔的玉色圆环则是为了方便晚间照明而安置的隐式灯盏。
羡慕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双手握住铁栅的马面,可怜巴巴地感叹:“什么时候我才能攒足冥界币,购买一块属于我的土地呢。”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地府全是些没有审美能力和无欲无求的家伙。和他们住在一起也没有丝毫乐趣可言。还是把钱攒足后,再兑换成人民币到哪里的乡间买块土地比较实惠呢。
“不过想想的话,拥有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马面自我安慰道,“就像这里的主人虽然一定过着锦衣玉食的人生,但只要我来了,他就立刻完蛋了。哈,心情真是好。”
此时华灯初上,透过自家院落里的地灯,正在浇灌心爱玫瑰的管家莫名其妙地感觉一阵胆寒。当即,他扔下水管,返回正宅。
“少爷怎样了?你们有没有好好照顾他?”
管家不快地审视着以东倒西歪之势零散分布在家中的碍眼客人。如果不是为了心爱的少爷,真想拿起笤帚把他们扫地出门。
“紫罗兰大叔,你的脸上正写着想把我们扫地出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立刻实现您的愿望。”冰岚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像个小媳妇似的露出可疑而献媚的笑脸。
“您休想。”管家昂起冰冷且高贵的头,“在少爷完全恢复身体前。你们要对他的身心安全负责任!”他的老眼再昏花,也看得出少爷已经对娜娜小姐一见钟情,为了达成那温柔美丽气质高贵的少爷的愿望,他这把老骨头再辛苦也要继续容忍!
那一边,容貌清丽却神经质的青年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单边眼镜,旋即以一副行家的派头,戴上眼镜,前进,后退,左移,右移,观察着镶嵌着名贵画框装饰在大厅正中的名画,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点头宣布:“经鉴定,此画为赝品!”
“真、真的吗?”每天都细心擦去画框上灰尘的男仆惊讶地在青年身畔瞪大眼睛,“海缇先生。这可是老爷在欧洲从画家的儿子本人手中亲自买到的啊。”
“你以为画家的后代就肯定不会卖赝品吗?”海缇傲慢地教训道,“只要他把真作保存在自己家里。没有了对比,也就不容易揭穿这是假货。这样他既得到了钱,又依旧持有原作!”
“原来是这么回事。”男仆脸色惨白,“总管大人,要尽快通知老爷才是。”
“那样也无法减免你们的损失。”一直低调地站在一旁的高个男子走了过来,“不如这样吧。我赫德愿意在明知是假货的前提下,收购这幅作品。帮你们把损失降到最低。”
“可明明是假的……”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好心人呢?男仆和一旁的小女佣齐刷刷地向赫德投去敬仰的目光。
“不要紧。”抬了下帽沿,即使在房间内也穿着标准正统礼服的男子眉眼若水款款道,“就当是为我的伙伴之前冒失的行为,所做出的赔礼吧。何况,虽然是赝品,但毕竟模仿得相当精致。对一个收藏家来言,它照样拥有价值。”
“您真是个好人啊。”男仆惊叹道,“那么,我们用十分之一的价格把这画转卖给赫德先生吧。”老爷听说后,也一定会表扬他把损失降到最低的做法吧。
“那样真的行吗?”正在把一粒饱满浑圆的苹果削成果核的娜娜瞥了眼冰岚,压低声线,“——那其实应该就是名作本身吧。”
“嘘……”眼观鼻,鼻观心,冰岚纹丝不动地只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嘴唇,面无表情道,“反正这种程度的损失JYD家族应该承担得起。”
“说得也是。”娜娜乐观道,“强留小偷与盗贼做客,就要有最低限度的觉悟嘛。”
一只苍白的手猛地握住娜娜的手臂,“哦,我的爱。你说得完全正确!”苍白孱弱的脸,茫然空洞的大眼,渴求着爱情滋润而干裂了的嘴唇。自然正是这里的主人——乔书羽。
“啊啊——”娜娜尖叫,“原来你就在我旁边啊!”怎么一点存在气息都没有啊!真是要吓死活人了。“你全都听到了吗?”她厉声逼问。
“从头到尾。”乔书羽双手捧心赧然一笑,“我的爱。你的每个字,都是我灵魂的圣经,生命的毒药。”“我倒真想给你吃点毒药。”娜娜恨声心语,随即道,“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不阻止那边那些傻瓜欢天喜地付钱的行径?”
乔书羽怆然一笑,“人类如果不是为了从别人那里占到便宜,又怎么会上当呢。吃一堑长一智,我作为他们的主人,有必要为他们的愚蠢支付学费。而你的朋友,则正好可以有偿充当他们人生的讲师。”
“没想到你还看得挺开的……这样一来,愚蠢的不就反而变成我们了吗?”娜娜越说越火大,所谓有钱人就是这么讨厌啊。
“一切自以为是高明的计谋都会在绝对强悍的经济力量下黯然失色。”冰岚摇动着月色的长发,面不改色地吃下在娜娜手中成仁的苹果。
“这就是我们的客人……”而目睹着这一切的管家,环视着大厅近乎绝望地下结论。
“看来就是这里了。”英俊潇洒的牛头也已经大驾莅临。
“比想象的还更容易。这么简单的工作,真不知道为什么使者那家伙还会常常出错。”至今为止,一直都是三人众首领的牛头,不知为勾魂使者在人间犯下的错误收拾了多少残局,甚至在最惨的一次失利中,他还付出了他的“身体”。
一面摇头忖度,牛头摸了摸西装口袋内侧的勾魂令,确认装备齐全,旋即使用穿墙术,出现在花园内侧的方石板上。
前方是一个喷泉,喷泉里有一尊白色天使的石像。
有个年轻人就坐在环绕着蔷薇花丛的喷泉旁。怡人的月色将他的长发镀上淡淡的微银,他如蓝色宝石的眼睛正如最深层的海水,撩拔起令人目眩神迷的美丽色泽。
牛头怅然若失地捧住心口,“如果不是我已经有未婚妻了,还真要被他的美丽所惑失去定力。不过说真的,他看起来还真有点眼熟……”
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位美丽的人呢。牛头陷入沉思。三秒钟后,脑内突然出现了某个小白嘴脸总是笑意盈盈的同伴……
“啊啊啊啊!原来马面只要添加知性与气质,就会是这样的脸啊!”牛头恍然大悟,却不小心让尖叫逸出口中。
算了……反正对方是看不到自己的……他后悔旋即又安心地想,他还是快点去找乔书羽本尊吧。
“你是谁?”
皱了皱眉,觉得屋子里很吵才出来透气吹风的冰岚,对于身后大喊大叫的打扰者十分不快。因为对方不是女士,也就没有必要保持绅士的礼仪。冰岚蹙眉眯眼,来来回回打量瞬间宛如石化的年轻男子。
唔……劲瘦颀长的身体,俊美无比的面庞,再加上风度翩翩的着装,是位紫眸黑发的酷哥呢。
“这里是乔家的私有产业。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最好还是出去。如果你有别的事,能否使用门铃从正式的渠道进来?”自己从来不懂得使用门铃,却大言不惭地向他人说教,这也算是盗贼首领的天赋异禀。“你……你……你!”伸出颤巍巍的手指,牛头的劲酷形象瞬间崩溃。
“你为什么看得到我啊?”
“你站在那里,我当然看得到啊……不过这样说起来……“
冰岚缓缓地眨动着金色纤维般的睫毛。
“难道你是‘那个’……”
“从这里在往前直走,然后左拐,就是乔公子的书房了。”
礼貌的男人温柔地笑着,在银发美青年的眼中投射下近乎完美的烙影。
唔……人间还是有很多的好人呢。马面感动地想,发现了徘徊于大宅内并且迷路的他,在问明他想要找的目标之后,亲切有礼地带他走出了迷宫,指给他正确的方向。真是个好人!可惜没有问他的名字……
虽然心口闪过一丝奇异的困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马面并没有想太多,就快乐地顺着男人手臂指引的路径,欢天喜地而去。
“赫德,你在干什么?”茶发青年发现朋友面带愉快地站在月光下,看着不远处的杂货仓微笑得很奇怪,不禁走近一点问道。
“我看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家伙哦。”赫德忙不迭向海缇分享他的好心情,“长得和咱们老大非常像,骗起来超级有趣的说。”
“有这种事!”海缇后悔不迭,“下次再遇到你把我也叫上嘛!天知道我们日日夜夜受老大虐待,难得遇到一个长得像他而不是他的人可以报仇!如此大快人心之事,你怎么能独乐乐呢!”
而被傻傻骗至仓库一带的马面,则终于想起心中的奇异所为何来了。
“啊啊啊啊——我被看到了啊!”
就像杀手在工作时最大的忌讳是遇到目击者。
作为一个鬼差,怎么可以在准备执行任务的时刻,旁若无人地与人闲聊天呢?
“为什么啊,他怎么能看到我呢?除非我们故意显形,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嘛。阴阳眼,阴阳眼,一定又是阴阳眼!除了牛头的岳父之外,人间竟然真的还有阴阳眼!”坐上变形为长条状扫帚的勾魂令,马面在深蓝的夜空惊惶失措地转了一个回旋,俯身驶向了地府的方向。
而牛头则在乍然瞄到天空中的火花时,抛下面前奇怪的人类,旋身追了上去。
“阴阳眼、阴阳眼……”
冰岚仰望着念出像烟花一样漂亮地出现在天空中的字体,佩服地说道:“啊……用那个形如飞机喷气的装置写出这么长一段话,真的……不容易啊。不过,原来‘那个’也有岳父吗?又学到了新的知识呢。”是啊。真相就是其实“冰岚组”全体成员,他们统统俱有能够看到奇妙事物的——阴阳眼啊。
如果要问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比例甚微的事件,只能坦言说:剧情需要啊。
正文 第三章 风云交汇的夜晚
“你们就这样回来啦。”
环境依然是雾潆潆、冷渗渗、空荡荡、白茫茫……让人搞不清是室内还是室外只突兀地存在着一张大理石办公桌。
西装革履的男子坐在办公桌后,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相貌生得很“朦胧”。
冷睇着脸色发紫的牛头,他把手指放在桌上,徐徐敲打,一边张口说教:“不是常常摆出一副老大的派头,教训我办错案子吗?不是常常责怪我说,连‘区区人类’都摆不平,不配当勾魂使者吗?哼哼……”意义不明地哼了两声,他把视线投往委委屈屈捏着小手帕的马面。
“至于你……”
马面脸色青白青白的,正好与牛头的紫红形成鲜明对比。一向阴损的使者会用多么毒辣的语言来亏他呢,真是想一想,都要泪盈于睫了。
“……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好像很无奈似的耸了耸肩,勾魂使者以超级欠扁的姿态跷起二郎腿,把皮椅转到另一边。留给牛头马面一个形状优美的后脑勺。
“哼。他终于找到报仇雪恨的机会了。”
“就是,瞧他襥得二五八万似的。”
“他总是假装勤勤恳恳,其实一旦捅了娄子,每次都让我们替他挨骂自己却逃之夭夭!”
“没错……他竟然给我玩‘无语凝噎’耶。企图用这种新手法伤害我幼小无辜的心灵!”
“这次他也是预感到任务难做,才推给我们的吧。”
“——你们够了吧!”使者火大地回身,虽然每次他都是因为按捺不住才输给他们。但两个五千岁的老鬼,竟敢恬不知耻地说什么幼小的心灵,也委实太过分了吧。
“哗——他说话了耶。我还以为他是个‘思考者’呢。哼。”
“你看,他拿出勾魂令了,他一定又想扮演‘扔铅球的男人’!”
“对啊,连飞龙升天破这绝招都是抄袭《乱马1/2》!”
“你们、你们……”使者紧握的手指青筋毕现,终于咆哮,“你们还想不想平安解决任务渡过调职危机啊!”
牛头马面迅速地面面相觑,齐刷刷迈出一步,异口同声地抱肩斜睨:“大哥,绕这么久才说到重点。你的思路和脸一样还真是没有主题耶。”
一边怀疑自己究竟是怎么度过血泪浸染的五千年的,使者阴郁地刻意忽略对方的讽刺,径直问道:“只要用勾魂令刺穿对方的心口,就可以套住目标人物的灵魂。这么简单的事,我真想知道你们为什么做不到!”还有一点疑虑就是,他明明是直接把任务告之牛头的,为什么马面也会一并铩羽而归?不过仔细想想,这两个家伙一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会同出同进也并不稀罕。想来是牛头告诉他的吧。这样想着,勾魂使者轻易地忽略过重点。
“因为对方拥有阴阳眼!”牛头铿锵有力地回答。况且,他还没有找到目标人物,就已经先看到了马面华丽如烟花特技般的天空变形字,怎么还待得下去啊?说起来就有气,有道是:一事不劳二主。既然已经把这个CASE交给他了,为什么还要让小马也跟着来呢?
“目标人物有阴阳眼?”使者蹙眉,这倒是个新情报哩。
“不是目标人物,而是待在他家里的其他人。”马面小小声地说。同时水滟滟的眼不解地瞟了眼牛头,又瞟了眼使者。为什么神秘人物委托自己的事,他们也全都知道了呢?不过想必——这就是友情吧。即使不用言语,也一定有传递心声的功力。马面乐观地预计。鬼多好办事!众鬼拾柴火焰高!三个小鬼匠顶一个诸葛亮!哈,多少老话说的就是这档事啊。
“那家伙是谁?”使者弹弹手指,“哔”的一声,指尖燃起一团青色火焰。忽正忽斜的火苗里慢慢显现出乔家大院。
像会推移的镜头似的,鬼火中的画面徐徐递近,一张张面孔交替轮换……一直到某位英俊的外籍人士出现在火苗的青影里。
“是他!”马面欢快地叫出,“对,就是这个亲切的男人。他能看到我耶。”
“那你还这么高兴。”牛头给他一记小爆栗,同时蹙起剑眉,“和我遇到的家伙不同。”
“这么说……在这座府邸,俱备通灵异能的家伙还不止一个!”啧了一声,勾魂使者疑惑地歪起头,恨声说道,“看来对方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了。那个乔书羽凭借庞大的财力与美貌,驱使这些为金钱出卖了与生以来的能力的家伙,来和我们对抗!对!”他尖声说着,摆出名侦探柯南的造型,“这就是事实真相!”“原来如此。啪啪啪。”
牛头马面双双鼓掌,随即,像个侦探助手那样怯怯地问:“那么,他们是怎么得知我们的计划的呢?”其实他们真正想说的是:我们有过计划那种周密的东东吗?为什么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过往的经验告诉我,小瞧人类的下场是非常可怕的。”使者严肃道,“我们现在应该把对方视为牛头岳父级别的通灵高手!然后与之对战!”
“可……”马面犹豫道,“如果真的和牛头他岳父同级别的话,我们就不必战了啊。”因为那就等于是说,他们必输无疑了。
“谁准许你说真话的!”使者痛斥,“明知道前方是没有希望的黑暗道路!也要执迷不悟向前闯荡的家伙才会看到一丝希望的光亮!安西教练说过:如果你现在放弃的话,比赛就等于提前结束了!”
“我觉得你们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因为不希望话题围绕自己的岳父,牛头清了清嗓子,“只要避开那些具有阴阳眼的人,直接接触乔书羽。一个瞬间,我们就可以夺取他的灵魂了。再怎么想,也是我们有利。今天是因为思想准备不够才会输。只要找个勾魂老手,手疾眼快,瞬间就搞定了耶。”
“哦……”使者不抱希望地掀了掀眼皮,“你说的勾魂老手是……”
“——你!”
“您把我们召集到一起干什么?”管家不快地环视左右。
已经是午夜时分了,大厅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以冰岚为首的客人们占据着组合沙发。而自家少爷则在私人医生的陪同下安静地卧于二楼休憩。男仆长、女仆长以及自己分据在沙发的另一侧。都顶着惶然不安的表情注视着将他们召集到这里的冰岚。
“请恕我提醒您,您现在还不是我们JYD家族的当家妻子,并没有指使我们的权力。”
面对管家冷冷的告之,因为迟来一步而没有赶上乔书羽与冰岚见面那幕的金发帅哥雷米,当即把口中的咖啡喷了一地。
“老大……你真的打算娶那个一脸苍白的乔书羽吗?”没有质问对方的性别问题,是因为雷米生恐其实乔书羽是个女的。而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又都早已看穿了这点。而这回,实实在在是他多心了。
“这次婚约的事,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不要再提了吗?”冰岚露出分不清是牙痛还是头痛的表情,撑着脸支吾不清地回复,“我叫你们来,是为了另外的事。”
“是有关我家少爷的病情吧。”管家更冷淡地回答,“医生说了,你们的到来,给了他很大的刺激。恕我直言,按照约定,你们要一直待到确认他平安无事才可以离开。但即使那样,只要我家少爷以后再发病,我都可以将那视为是你们的责任。并动用整个JYD家族的力量,对你们进行多方面围剿。”
大厅的气氛因为这番话的缘故而骤然降至冰点。
被打击到意志消沉的冰岚,将扎着银色马尾的脑袋深深埋入双膝。半晌,才从牙缝里挤道:“也就是说,只要乔少爷死了,就是我们的责任……对吗?”
“没错。您不愧是血统优秀的奥珂索家的继承人。”管家欣慰地颔首肯定,“拥有相当的领悟力嘛。”“我懂了……”纵横国际的优雅盗贼,终于垮下了面对国际刑警都坚如磐石的双肩,小小声地说,“下面,您可以走了。接下来是我们自己内部人的会议。”
没有几秒钟,管家和男仆女仆长已走得干干净净。在只有“冰岚组”全体成员的大厅里,冰岚徐徐扫视过娜娜、海缇、赫德和雷米。深深吸了口气,缓慢且郑重地宣告:“我认为,我们遇到了冰岚组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
“可这到底是什么……”娜娜愕然不解,“因为那个有心脏病的乔少爷吗?”
“老大,你什么时候懂麻医神相了?”雷米嘴快地接道,“你看出他就快死了吗?”
冰岚托着脸,一贯微笑的脸上一旦失去了笑容,让全体成员都感觉有点心里怕怕。
“事实上。”他说,“我在乔家附近,发现了‘那个’……”
“‘那个’?”娜娜提高嗓门,激烈道,“竟然有‘那个’!”然后她平静地问,“‘那个’是什么?”
“老大会说‘那个’自然就是指‘那个’嘛。”海缇冷嗤着讪笑,“连这种程度的心灵沟通都没有,娜娜你真是太不了解老大了。还敢厚颜无耻地以老大的追随者自诩。”
“不要这样讲。”赫德很绅士地露出宽大为怀的笑容,“娜娜可是第一个跟随在老大身畔的人呢。她只是近来受刺激太多,一时忘了。别说笑了,连雷米都能理解的‘那个’,娜娜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么说你也知道?”娜娜转身看着赫德,感觉更奇怪了。
靠近咖啡杯边沿的嘴唇轻浅一笑,“那当然了。”
娜娜后知后觉底气不足地说道:“哦……原来就是‘那个’啊。我懂了。”
“既然你们全了解,那就太好了。省得说明了。”冰岚吐出一口气,像解决了个难题似的弹了下手指。“长话短说吧,‘那个’会出现在这里,想必是因为体弱多病的乔少爷。想一想,如果乔少爷体弱多病但苟延残喘地生活了这么多年,却在我们来此做客的期间发生不幸。毫无疑问,我们就得替‘那个’,背起这桩不幸的黑锅!”
“我懂了!”赫德一脸靠得住的表情,“也就是说,我们要战胜‘那个’!这不是为了乔书羽,而是为了我们自己!”
“Bingo!”冰岚拍手,“就是这样。从今晚开始,大家要各司其职,分岗轮班。”
“我还是不太能理解其中的奥妙……”娜娜自觉笨拙地小声道。
“亲爱的,”冰岚说,“你把乔书羽当成钻石,把‘那个’当成平时的我们,也就是盗贼。而我们则担任一次博物馆保卫的工作……”
“早说嘛。只要用偷盗的方法比喻,我立刻就可以弄懂了。”娜娜骄傲地挺起胸膛,“三班轮守。我们要守住各个出口要道,在乔书羽身边也要留下专人驻守。就连一丝鬼影也不能逃过我明媚美丽的大眼!”“说得对。”四只右手,瞬间拍上娜娜的肩,“留守乔书羽的任务是你的了!”
“在冰岚组,嘴快是绝对的缺点。”望着老大以奇妙的视线凝视窗外月色的背影,娜娜悲惨万分地说道。
而身后的雷米正眨着生鲜人类的眼睛,茫然不解地望着两个胸有成竹貌的前辈。
“海缇、赫德。”他怯怯地说,“我知道我很笨,不过能否告诉我,老大口中的‘那个’,究竟是哪个?”
“——笨!”两个类型迥异的帅哥犀利回眸,“我们怎么可能知道!”
“可是你们……”雷米结结巴巴伸出手指,点点左边,又点点右边。
左边的神经质青年挑挑眉道:“这年头行走江湖,哪个兵种最犀利?”
右边的绅士把手搭上他的肩,微笑着代为回答:“那当然是——装、假、兵、喽!”
美丽而幽静的夜晚,月色如银轻笼大地。
古堡型建筑物最高层的塔状阁楼里,当家宗主正安详地睡在带有顶篷有如公主安榻的四角大床内。粉红的蔷薇一簇簇地缠绕盛开,与荆棘相伴的花朵摇曳着在窗前映下幽密的花影,隔窗传入阵阵暗香。
红色地毯自楼梯延绵铺展直至门口,在这个好像连一只苍蝇都已经安然入睡的夜晚,一团神秘的黑影如雾如纱飘一般地掠过不见丝毫皱痕的地毯。没有脚步声地停稳于乔书羽的卧室门前。
呐、瞧,事情其实很简单。黑影暗暗地撇嘴。
牛头马面就是喜欢把问题夸大。非要搞到他这正牌死神亲自出马。啧……想要稍微休息一下都不行。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能者多劳吧。
像用夜色织出的斗篷里,伸出苍白纤长的手指,在紧闭的门上优雅地划了个半圆。旋即,那里的空间像经历了骤风切割似的,无声无息地展现出一条直通床铺的隧道。
无言地向前走,一直走到带有顶篷的公主床前。
暗夜的访客,撩起重重纱帐。
睡美人毫无防备的睡颜便掠入了他微张的眼帘。
洁白如满月之夜的月光般的肌肤,微微上翘如银色纤维的睫毛。挺直的鼻骨透露出主人坚毅的个性,带有优美弧度的嘴唇却又增添了几分柔和与稚气的色彩。最最美丽的是散乱满床好像童话中的王子才会有的银色长发。每一根都像用月亮的碎片混入太阳的光芒织就而成,每一根都无比贵重且带着神圣美丽的光。
虽然觉得在哪里曾经看到过相似的美貌,可这种震动自己心弦的感觉却无疑是有生以来头一遭。
几乎忘记了自己来此的本意,使者怔然站立床前,保持着俯视的姿态,直到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捉住……或者说原本打算捉住他没有实体的手臂的位置。
望着空落落的……穿越了自己身体的手,应该大笑着嘲弄小小人类的自不量力才对,但是黑袍之下被称作心口的部位,却为什么不可思议地抽痛了刹那呢?
那双带着惊讶与懊恼随即是了悟的眼眸,一点一点向他的方向转来。好像白色梨花盛开的过程,又像银色的月光洒向海面,那是美丽得无可比拟的眼睛。说不出它的颜色,却并不是没有颜色,而像是汇聚了太多种美丽的色彩,终于只能让看到的人承认那就是叫做“光”的颜色……
浸染着月色的头发随风而掠,栖息着光之蝶翼的眼眸犀利地望来。穿着白色丝绸衬衫的青年迅速地起身,竖起单膝,以警戒的神情摆出防备的姿态。
“欢迎光临。死神阁下。”旋即,薄薄的唇瓣漾起就像天生会对危险事物感兴趣的笑容来。
没有拉严的窗帘射入月光,将面前访客的身影映照得无所遁形。
从紧闭的领口到脚面都包裹在一袭如夜的黑衣之下。长长的黑发随着人影后退的动作,与衣摆摩擦发出沙沙声响。然而不知为何,来者的脸孔却始终感觉分外朦胧,即使站在明亮的光下,也无法看清来者的形容。
“你不是乔书羽。”确定般地,死神说道。
“说得对。”眨眨左边的眼睛,冰岚笑道,“初次见面,我是冰岚。”
垂眸望了望伸来的手,他缓缓摇头。
“哦。我忘了。我们碰不到。”耸了耸肩,冰岚无所谓地说道,“打扰了死神阁下的好事。要连我的性命也一同收去吗?”
使者摇头,幽默道:“生死有命。等你到了一百岁的时候,我们会再次相见吧。”
冰岚吹了声口哨,“这么说的话,我会变成一百岁的老头吗?”
“老头?”使者困惑地垂下眼帘,白色的丝绸睡衣微敞着领口,从那里可以看到秀美的锁骨以及隐约的……不过这和他没有关系。重点是……
“你们把乔书羽藏在了哪里?难道你们想袒护被死神看中的人吗?”他问得有点迟疑,因为想不到竟然会有这种胆大包天的人类呢。
“我不知道什么叫做生死有命。”向他徐徐展开清如莲花的微笑,银发的美青年微笑着回答,“我只知道没有谁可以从世界第一的盗贼手中,夺取他的东西!”
心口因他的笑容而莫名地一窒。使者困难地反驳:“乔书羽的性命应该不属于你吧。”
像俏皮的小猫一样吐了吐舌,冰岚眨眨眼睛,“——因为我是盗贼。任何落入我领地的东西,就统统要由我先行处理!”危险的薄刀般的微笑慢慢溢开,仿佛可以褫夺人心的魅惑声线一字一字地吐出,“我的愿望,就是全部法则!”
“为什么我一定要和你睡在一起?”
同一时间位于二楼的客房,抱着白色枕头穿着小熊睡衣戴着印有青蛙图案的睡帽,乔书羽哀怨十足地瞪去一记委屈不甘心的眼神。
因为娜娜小姐提出要睡他的房间,他才同意交换卧室的。可是为什么原本分配给娜娜小姐的卧室里,却会出现这两个碍眼的A和B?
“谁叫A和B啊?少爷,好歹请记住我们的名字!他叫赫德,我叫海缇。配角也有人权!再敢随便使用代号,小心我会侵犯你哦!”
被睡在他左侧一脸神经质看起来就像电影里的变态这样一吼,乔书羽立刻缩起了身体。
“不要这样嘛。”
侧卧在他右边,正戴着单边的金色眼睛趴着看书的较年长些的青年,则扬首逸出安抚意味十足的话语:“乔少爷心脏不好,万一因受惊吓而晕倒的话,究竟你和我,谁来负责人工呼吸呢?”
“不必了,不必了。”被左右护法紧紧夹在中央的乔书羽脸色苍白地拼命摇头,“我绝对不会晕倒的。”“是啊,最好这样。我们可是要被迫充当你的保镖呢。”海缇不快地往走廊外望了一眼。门外传来有节奏的呼噜声,被勒令在那里守门的雷米,竟然已经早早进入梦乡了。
“没关系啊。”乔书羽露出了超越他们想象的平静笑容,“五岁时被绑架,七岁时不慎落海。十一岁时坐上了有恐怖分子的飞机……后来我全部都幸免于难了哦。在有关生死的方面,我的运气是超级好的。”“是啊。”赫德冷冷地说,“因为你总能遇到像我们这不幸的保镖啊。”
而就在这个时候,窗外传来了“嗵”的一声,好像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响。
“发生了什么事?”
三个人争先恐后地抢着把脑袋探出窗去。
以惊讶万分的表情呆呆坐在花丛里……衣衫不整神魂不定脸上还浮现起可疑红晕的人竟然就是他们统领国际盗贼团伙多年的老大——怪盗冰岚。
蔷薇花瓣轻飘飘地四下飞舞,冰岚如梦似幻的银发也随风掠起缕缕丝丝。配合着那个怅然若失凝望夜空的表情……
海缇无比确定道:“老大出事了!”
“没错。”赫德赞同道,“他‘着’了死神的道。”
“到底怎么了?”乔书羽向坐在……或者说是掉在蔷薇花丛中的客人,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彬彬有礼地提问,“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冰岚露出一个一点不像他会有的傻兮兮的笑容,“我看到了……”
“他看到了什么?”乔书羽回头问海缇。
“你还记得老大上一次露出这种表情是在什么时候吗?”没有搭理乔书羽,海缇径自把自己的问题抛给赫德。
“四年前在南非发现他梦寐以求的绿钻石时。”高个男子顺利报出了答案,随即挑了挑眉,戏谑地问道,“老大,死神长得像绿钻石吗?”
“你说得对。”回复他的,是冰岚清绝天下的迷人微笑。
时间倒退两分钟。
“我的愿望,就是全部法则!”
漾起微笑这样回答的瞬间,对面的死神像感受到某种威胁降临般地扬起了手中的勾魂令。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这种东西如果打在人类身上会有的可怕下场,心脏紧窒的感觉,那个甜美的微笑像会使人沉沦的毒药。完全是直觉地挥手之后,才暗暗喊出糟糕!而拥有超级灵敏直觉的怪盗却用单臂支撑迅速果决地翻向身后。
不可以。这里是塔楼顶层。掉下去的话会死。
一瞬间,他的心里罗列起了无意义的一排词组。
几乎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什么这样做,他已经飘到了窗畔向下伸出了手。
白到近乎青色的手指有着如月色的透明,虽然明白他是想要拉住自己,但是冰岚的手却只碰触到淡淡的虚无。
只是刹那的事情,俯下身体的死神露出了哀伤的眼神。
那个瞬间,一直朦胧的脸突然变得可以看清了。
深刻美丽的轮廓是北欧风格的脸庞,幽邃深远的眼睛,像沼泽像湖泊像宝石般深绿的眼眸闪烁着不容违逆不可抗拒的风情。
终于明白为什么不可以看到死神的脸。
因为那是只有将死的人,才可以目睹的风景。
心里有个细微的声音一点点涌上,轻吐唇瓣。在空中做着灵巧动作变化抵御下降压力的冰岚知道,那个好像要从喉咙里伸出手般渴望的呐喊名为:“我想要。”
血液急速游走,在落地的同时,再次抬首。窗台上已没有了死神的踪迹。这种让人血脉贲张的感觉,这种好像有十只小猫在心口抓挠的感觉,这种希望把全世界的珠宝都用来交换他的眼眸的感觉……
“找到了。”
快速地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绝丽的盗贼露出了确认目标的危险微笑。
想要褫夺某事某物某人时的微笑。
来打赌吧。
是你先夺走你想要的东西。
还是我先夺走我想要的东西呢。
——这是怪盗致死神的挑战书哦!
站立在蔷薇的芬芳弥漫四溢的庭园里,冰岚仰望着渐渐亮起一层薄蓝的夜空。
正文 第四章 七日之约
从很小的时候起,苏芳·奥珂索就是个男人运差到顶点的家伙。
她的爸爸将庞大的家产交给妻子后就戴上一顶帽子自称是个艺术家,拿着画笔浪迹天涯去了。然后每过一段时间,家里就会收到一张来自天涯海角的欠债单。然后母亲就会皱起精致的眉毛,以无可奈何的微笑替逃跑的丈夫负起收拾残局的责任。
“男人都是软弱的小鬼、他们一辈子都会持续自私自利,渴望躲在母亲怀里。不是傲慢粗暴自以为是的混球,就是天真散漫迷迷糊糊的蠢蛋。幸好。”母亲说,“你父亲是后者!”
“蠢蛋比混球好对吗?”当时尚且年幼的她问。
“正是如此。”抱着纤细的手臂而立,拥有坚毅美貌的女性拉开天鹅绒窗帘,指着露天宴会场中的某一人问,“我亲爱的,你觉得那个被抱在怀里的蠢蛋怎么样?那是我为你挑选的丈夫。”母亲笑意盈盈地回眸如是说。
——那是发生在苏芳六岁时的事。
“砰——”
银发贵公子一个翻身掉下了公主床。
“痛……好痛……”他蹙眉捂额呻吟着起身,“一大清早就做噩梦。”
“而且还梦话连连呢。”
伴随冷言冷语,一朵染成水蓝色的玫瑰被戴着白手套的手递到了眼前。头戴淡蓝色宽沿大礼帽,帽沿堆满精致的装饰用花朵,边沿处镶着蕾丝的鹅黄色窄边丝带在下颌收束,系成完美对称的蝴蝶结。一大早就穿着宛如西欧宫廷礼服,将长发卷成一绺一绺,好像法国贵妇人风格的娜娜正射来超级低气压的眼神。
冰岚吃惊地向后一闪,“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哦,一大早就画这么浓的眼影可是不利于皮肤健康啊。”
“你以为这是为了谁啊!”细腰一挺,娜娜伸出三根手指,将一直附着在身后的某物拎出,“这家伙从昨晚开始就对我纠缠不休!”害得她为了遮掩青黑的眼圈,只能索性完全涂成夸张的水蓝再用深蓝色眼影笔勾画出五瓣花瓣了。为了配合直到世界尽头也要完美无比的华丽人生宗旨,为了黑眼圈而不惜以全彩宴会装造型出镜,这种事正是娜娜小姐有别于旁人的地方。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紧紧贴在娜娜的背上,乔书羽露出小白兔般闪闪怜人的目光,“我只是想要让你了解我啊。”
“问题是我根本就不想了解你。”
“我喜欢你啊。”
“我讨厌你啊!”
“我爱你。”
“我……我想痛扁你!”
“我对你的爱确实有些来得突然,可你知道,亲爱的,你就是我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那种女人。高傲、美丽、有着不可违逆女王般的强烈自尊。我无比理智地认可,你就是我所需要我所寻找的那种女人!”乔书羽几近挚诚地热切解说,并没有博得娜娜小姐的同情。
“……一见钟情吗?”一边拍拍娜娜按住床边已经冒起青筋的手指,以示意她乔书羽是个心脏病人,不能承受她最拿手的华丽KO拳。冰岚喃喃自语,把脸投向了树影轻漾小鸟啾鸣的庭园。
北欧风格的精悍美貌,极具盎克鲁血统充满男人味的脸孔。大卷大卷像盛放的黑色蔷薇花的头发。包裹在一袭夜衣下高挑矫健的身体……
“为什么来自地狱的死神,会长得像个动作片里的精装杀手呢?”嘲笑自己般地笑笑,冰岚垂下头,任由泛起茫然之色的眼眸覆盖在纤长的银丝里。
“呀呀。这可不行哪。”
对着盥洗室中的镜子摇了摇手指,冰岚拍了些清水在脸上。
就算着迷于死神阁下的风采,婚约者的性命也必须放在与异世界生命的恋爱之前。说起这个,梳洗完毕的冰岚神清气爽地找到乔书羽。后者正窝在娜娜房里脸色阴沉地看书。
“耶?看到你一个人还真有点不习惯呢。最近已经把你当成我家娜娜的附赠品了。”
“娜娜去厕所了。”对娜娜以外的人通通不感兴趣,乔书羽冷淡地回答。
“哦?”冰岚心中有数,“去了有半小时吗?”
“去了有两个半小时。”
“大概掉到真魔国当魔王去了。”冰岚拉开椅子优雅地交叠双腿坐了下来,“正好她这会儿不在,我想和你谈些正事。”
“和我?”乔书羽倍感警觉。刷地合上手中厚厚的精装书,“有关于娜娜吗?”露出悲愤的表情,他早就知道了!对娜娜心怀叵测的绝非自己一人。
“你冷静一点,想想我和你的关系。”冰岚提示他。
“那么你是看上我了吗?”乔书羽紧张得腾地站了起来,像尾快要溺死的鱼般捧住颈部大口呼吸。
冰岚不耐烦道:“我给你两个选择,A、晕倒,我叫管家来人工呼吸。B、晕倒,我用猛捶法帮你的心脏患发新的生机!”
“C、我不晕倒。你继续讲。”乔书羽苍白着脸色迅速地坐了下来。
“我们的婚约是个错误。事实上我一开始就是亲自来拒绝这件事的。”如果乔书羽没有因为娜娜的飞踢而晕倒,一切将是多么完美。
“我完全同意。”乔书羽忙不迭地点头,生怕冰岚后悔似的补充,“我可以给你经济补偿!”
“鬼才要你的经济补偿!”说到鬼,冰岚肃危端坐恢复了主题,“乔书羽,事实上你不知道你正陷入一个人生的危机。”
“我当然知道。如果你就此带着娜娜小姐离去,我有自信我会受到无法弥补的伤害,自此一蹶不振!”乔书羽单手捧胸满面哀怆。
“管你是什么!你先明白,事实上你正面临有可能随时死亡的边缘!”
“我从出生到现在,根本就一直游走在死亡的边缘。然后无数次地被金钱驱使的高科技挽救了回来。”
“这次不一样。死神已经大驾光临。虽然不知道你这除了有钱就是废材的灵魂哪一点吸引了恶魔,不过你是地狱期待的娇客似乎已成为不可更改的事实。”
“你的意思是说,你会从死神手中保护我对吧。”
“你怎么……这么冷静?”
“然后你会说,因为你付出了劳动,需要我支付各种各样的报酬。呵呵。”乔书羽连连冷笑,“别忘了我是个凯子的身份,这种骗术我经历太多太多了!”
“……”冰岚深吸气,抓裤线,想忍耐,没忍住,站起身,开窗户,探出头,大声喊:“管家——乔少爷晕倒了!请医生来啊!”
“我没有晕倒啊。”乔书羽奇怪道。
冰岚冷冷回睇,蓦然出拳如闪电,直击上乔书羽的面颊。“咚”的一声,重物跌倒的声音。
冲拳头吹了口气,美面的盗贼心情恶劣道:“现在不就倒了吗?”该死的家伙,真不是普通程度的欠扁耶。
“你们听说过一则童话吗?”
乔少爷被强制拘押在城堡深处的特护室。而始作俑者看似悠哉地坐在阳光遍洒的庭院里,手捧醇香四溢的咖啡。
“我只看骗术大全与成人小说。”坐在白色阳伞下的海缇面不改色地回答。
“别不正经了,老大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个话题。”赫德甩了下滑落前额的刘海,貌似庄严地谄媚道,“这一定与击败死神保住冰岚组的颜面有关!”
“就是啊!”热血的雷米握紧双拳,眼中燃烧着烈烈火焰,“明明在将会属于老大的城堡里,竟然有人敢亲自上门夺取属于老大的婚约者!这简直是最高级别的侮辱!我们一定要反击!”
“……我还真没有这么想过。”冰岚面无人色,“不要擅自在乔书羽面前加上我的所有格。我明明是来拒婚的好不好。”
“老大……”海缇局促不安地搓了搓手,“其实有件事我想说很久了。就是……为什么不能干脆让乔书羽死了呢?只要他死了,您的婚事也就等于摆脱了啊。”
“你怎么能提出这么没有人性的意见啊?”雷米绝望地凝视他的同伴。俗话说得好,盗亦有道啊!呜……他决定喝口咖啡压压惊。
“保护乔书羽……因为他是我的婚约者。他死了……等于我就没有婚约者。”冰岚抱头半晌,大梦初醒,“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海缇,你为什么不早点点破这一点?”
“噗——”雷米的咖啡如数喷出,“老大!”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说笑的。”嫌恶地避开雷米张开的血盆大口,冰岚忧郁地蹙眉,“要走就该第一时间走。已经掺入一只脚再抽身而退。不是我的本性!”
“是啊。早走可以装作不知情。现在的话,破绽太多,会被您的母亲大人发现吧。”娜娜笑眯眯地做着注释。
“所以回到原点——”装作没听见娜娜的话,冰岚再次拍了拍手问,“各位,你们听过那个童话吗?”
有这样一个童话,叫做《狼与羊》。
话说有一天,小羊来到河边喝水。遇到了想要吞掉它的大野狼。有着环保精神的大野狼以小羊不爱惜水源为借口,光明正大地宣布会在当夜造访小羊的家(所以好孩子们要记住:不环保就会遇到大野狼!BY:胡说八道的江),但那只小羊是一只不良的羊,外号叫做“蛊惑羊”。有一群出自洪门的羊朋羊党。于是当夜棍子、栗子、大熊等,分别隐藏在小羊家中,以多胜少地暗算了纯洁的大野狼。
虽然娜娜等人隐约觉得老大讲的童话和他们小时候听到的版本存有若干差异,但有好玩又惊险刺激的人鬼大战当前,这种小小的差异自然就被集体自动忽略不计了。
夜黑黑,风高高,冻得哆哆嗦嗦的雷米站在花园的门口,奉命饰演棍子的角色。
至于为什么由他担任这个角色,站在乔书羽门前的左右门神,赫德和海缇有这么一番对话如下——
“有时候我发觉我不了解你。”赫德以优雅的姿态背靠门板而立,向一旁的美青年丢去一记略微纳闷的眼神。
“为什么负责保全工作分配的你,会把雷米安排在一个完全用不上的地方放风?”冷飕飕的花园耶,虽然白天鸟语花香,但一到三更半夜就会变成连死神都望而却步的爱的荒园。
美青年险恶地一笑,优美地一撩额发,“哼,雷米那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当然是故意把他放在一个绝对不会碍事的地方啦。”
“原来如此。”赫德领悟,“你还真是坏耶。”
“呵呵,好说、好说!”
“那把娜娜安置在现在这个季节用不到的壁炉里……想必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喽!”
“栗子待在火炉里为了忠实原著!更何况……”美青年突然神态羞涩,把头低了几分,“赫德……有些话,我很早就想对你说了。可是每次我和你碰面的时候,总会有个第三者出来捣乱。所以我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难得有这么一个万籁俱寂的时刻,大家全被支开了。我们终于可以好好谈一谈了。”
赫德依旧低眉顺眼温温柔柔地看着自己的伙伴,“虽然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还是得提醒你,有些爱,永远不允许发生。”
“谁要和你说这个!”
“那你准备说什么?”
“就是、就是……”美青年心虚地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再把耳朵贴到乔书羽的门板上确定他真的睡着了,又掀开地板看看有没有路过的小强。
“做人不要扭扭捏捏的!来吧!我做好心理准备了!”赫德解开领带、脱下西装,再松开衬衫的纽扣。“就是——”在赫德把手放到皮带的瞬间,海缇一个飞肘卡住赫德的脖子,把他硬抵在墙壁上凶神恶煞地厉声咆哮,“猫郎儿大人的游戏《冤罪》和《绝对服从命令》!你已经从我这里借走三年了!还没有打到关底吗?你这笨蛋!到底准备玩几十遍啊!快点还给我啦!”
“这、这……你把《帝国千年记》先借我,我就还你上几个游戏的说!”
“还敢提条件!要是让老大知道你有这种恶劣的游戏品位,他一定会杀了你!”
“敢去告状的话就去啊!去啊!让全世界人民都知道你每年去一次日本就是为了买这些!让大家都知道你打着手电趴在床上自学日语是出自多么龌龊的理由!”
“哪里龌龊了!哪里龌龊了!”梦想被玷污的海缇愤怒了,“我参加的蔷薇联盟同好会里的大家全是为了这个目的在学习外语的!竟然敢伤害我们清纯的心!你这个垃圾!”
“我是垃圾?那上次明明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却因为听说东京大地震而突然跪下来祈祷你喜欢的原画设计师能够幸免于难的人又是谁!你这个卖国贼!”
“好啊!我今天才算认识了你这小人!”海缇卷袖揎拳。
“而我从明天开始就打算忘掉曾经认识过你这么个贱人!”
于是……
当死神大人——我们的勾魂使者,飘一般地来到这条走廊前的时候,他所看到的就是两个男人正缠斗成一团,打得分外热闹,并且还堵住了整条通道。
“……”
“无耻的衣冠禽兽!”
“装模作样的职业骗子!”
“我要去控告你违造护照!”
“我要去检举你倒卖赝品!”
“你这个S!”
“你这个M!”
“你这个鬼畜攻!”
“你这个腹黑受!”
“你这个制服控!”
“你这个正太萌!”
勾魂使者:“……”
当相互攻击的二人从普通级别的对骂已经晋升为行内黑话的同时,死神笃定地想:“乔书羽一定不在这里,不然他们不可能这么嚣张……不过人间的语言越来越难懂了。”并飘一般地折转身体,离开了睡得正香甜的乔书羽的“闺房”。
赫德(冷静的):“他走了。”
海缇(冷笑的):“他走了。”
赫德(成熟的):“用西索大人的话说:在大苹果树下,我遇到了你,你还是个青涩的小苹果,太嫩了。”海缇(得意的):“用龙马小朋友的话说、这叫まだまだですね你还未够班啊!”
“哈哈哈哈——”
望着死神的背影大声嘲笑,勾肩搭背的二人迅速地恢复了建筑在危险冰层上的友情。
想和人类斗?以为活了五千年就了不起吗?哼,用某电视剧片尾曲的话说:你真的还得再活五百年啊。
“奇怪,感觉上就在这一带。但是又找不到。”
使者停下脚步,模糊不清的五官更添加了几分——《少女疑云》。
想一想,自己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呢。原本这个并不太难的任务,应该是叫牛头马面来历练的啊。想想今天来的时候,那两个家伙的百般推卸……
牛头(烦闷的):“我讨厌和通灵的人打交道。因为每次碰上他们都是我吃亏。你们知道,我因为这种事,连岳父都已经有了。你们还想让我怎样?再多出一个干爹吗?”
马面(天真的):“我想吃西瓜,不给我西瓜吃我就不去。”
“真是讨厌的回忆啊。和那两个家伙同事以来的五千年,简直是血与泪的编年史。”使者用力摇头,没有注意到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花园。
“这位老兄,请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心声。”冻得哆哆嗦嗦正在跺脚的金发娃娃脸帅哥,自然就是雷米,正一脸感激地向使者望来,“他们狡诈阴险、卑鄙无耻,最可恶是常常还可以义正严词!”
“你说得对。”心情不快的使者点头接道,“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最大的悲哀都是身陷于一群无耻小人中间。”
“如果有个机会,让立场颠倒,我就不会像他们那样欺负后辈。”雷米信誓旦旦。
“可是我会。”使者麻利地说完问,“对了老兄,您是哪位?”
雷米灿烂一笑,“我叫雷米。”
使者淡淡勾唇,“我叫死神。”
“不是我想打击你哦……这种外号近来有点俗。你改叫鬼火幽冥怎么样?”
“那本小说有人写过了……再说你的名字也很大众嘛。”
“哈哈。”
“呵呵。”
“不聊了,我今晚还有任务呢。”
“说得对,我也一样重任在身。”
“那么回见。”
“那么拜拜。”
于是死神与雷米礼貌擦肩互道晚安。
“你有没有觉得心灵有一种空虚感……”当勾魂使者漫步在午夜无人的长廊,他的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歌声般的吟唱。
“其实你对这个任务已经渐渐觉得不耐烦了,事实上是你早就已经不耐烦了,只是出于面子你没有办法宣布说不想干了。”
“这种催眠伎俩无法打动我,人类。”使者酷酷地转身,毫不意外地对上银发的冰岚亮晶晶的眼睛。
耸耸肩膀,站在铺满挂毯壁画的有钱人家穹隆般地长廊下,有着银发美青年外形的存在,双手插在西装口袋里,盯着使者的脸挑眉吹了声赞美的口哨,“我说……你真是个酷男。”
“谢谢称赞。不过你还应该说,我长得很性感!”
“你喜欢看哪部电影?”
“《这个杀手不太冷》。”
“你的爱好是?”
“反复阅读井原西鹤的《好色一代男》。”
“你有正在交往的对象吗?”
“我每次都和准备杀死的对象做短暂一秒钟的交往。”
冰岚微笑,使者微笑。
“我们好像都对彼此有一定的好感耶。”
“但我们还是得坚守彼此的立场与任务。”
“这真让人遗憾。”冰岚惋惜,“你是我欣赏的男人类型。”
“谢谢。”使者道谢,随即坦言,“虽然你不是我欣赏的女人类型。”
“哈哈,这是对我最高级别的称赞。”冰岚冲他行了一个男士的宫廷礼,“我对自己的要求就是要活得像个王子一样。”
“那你的另一半要怎么办?像公主那样?”使者黑线,原来这就是对方拼命保护乔书羽的理由啊。嗯,那男人确实很像脆弱的公主。
“当然是要像国王一样啦。”冰岚勾唇一笑,“当王子遇到国王,从此,就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你不觉得童话的结局要改成这样才最最完美吗?”
“我对阁下母亲的教育方针颇存疑虑。不过那不是今晚的主题。”使者游移着脖颈,四下张望,“快点告诉我乔书羽在哪里。我不想伤害无关的他人。”
“因为你是死神,有着天生比我高强的灵力,所以才会这样态度嚣张吧。”冰岚笑容不变,眼中却晃动起一层冰银色的危险。
“我有自信在任何有关巧取豪夺的较量中,不输给任何人。你是我第一个非人类的对手。”
“人类呢,还是要有自知自明才对。”使者柔和地说,“就算你能够看到我,也无法改变什么。最多只能是亲眼目睹你的未婚夫被我夺走生命的画面。”他没有那么残酷的美学观念,所以尽量希望能够不要当着冰岚的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之所以今晚依然亲自前来的理由,并不完全是牛头马面的偷懒……或许单纯只是来源自昨夜的震撼。
想要对上那双凝聚着冰片般的视线,想要再次感受那种心脏都要为之凝结近乎于恐惧的快感。柔软如山猫的身体,妖冶清魅的惑人感官……明明是人类吧,却让身为死神的他产生微妙的战栗感。
明知危险是不可碰触的事物,但几乎所有称得上危险的存在,却都同时具备了与危险成正比的迷离气息,使人无法不去沉沦。
黑发的死神凝望着银发的盗贼。
就像英俊的国王审视着敌国的王子。
可是他知道的……在这张完美无瑕的“王子”面具下,他的对手是一朵芳香四溢的蔷薇。
可能的话……不想和女人为敌啊。
但是如果这样的话说出口,反而成为是对把自己当作对手的“他”,最大的侮辱吧。
“我给你一个机会吧。”受到那个毫不避惧昂然微笑迎接自己审视的盗贼的迷惑一般,他淡淡地开口,“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之间有着不可弥补的实力差异。所以为了让这个游戏变得公平,我给你七天的时间。只要你能在这七日的夜晚,都阻止我带走乔书羽的灵魂,我就可以帮你更改生死簿。让你的乔少爷……长命百岁地活下去……”
薄薄的嘴唇向上扬起满意的弧度,凝聚着冰色莲花的眼眸也溢出了浅浅的笑弯,“那么、誓约达成!”他们的手自然地往空中交碰,却又……寂寞地彼此错失。
“摸不到你漂亮的卷发,是我的遗憾。”冰岚歪头,微笑着说。
“胆大包天的人类啊……”用透明的手指轻轻划过冰岚的脸,使者靠近弯腰,挑起嘴唇的一端,“你会知道,和死神交易其实并不简单……我今日施给了你一个方便,他日我也会讨还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不在意那透明的手指在脸颊边作势地游走。冰岚顺势抬眸,邪邪一笑。
“那个嘛……”北欧风情的脸孔再次呈现,拥有绝对强悍美貌的死神抬起肩上的斗篷,让斗篷重新包围住自己身体并且慢慢隐去消失的同时,在冰岚的耳畔留下一句梦幻般的留言……
这就是死神版的《狼与羊》第一晚。以“蛊惑羊”们的暂时胜利宣布告终,要问“栗子”在那个晚上干什么来着——她已经倚着壁炉里的塌灰,香甜得睡着了。
正文 第五章 防范死神的方法
“七日之约?阿嚏!”
“老大真不是盖的!”
“竟然能和死神做交易。”
“我们冰岚组的交往对象,已经能够广泛到异世界了嘛。”
平安的早上终于来临,透明的晨曦中,四张大嘴的主人对准忧悒状态的老大,纷纷吐出反应不一的台词。
“你们想得太简单了。”坐在花园精致的露台上,手持石榴果汁的冰岚交叠着修长的双腿,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明显睡得都很香甜的三位手下(只有雷米尽职尽责地站在花园彻夜,因而顶着偌大的黑眼圈)。
“既然他和我定下这种约定,也就意味他即将认真出手了。”
“难道以前他都没有认真吗?”娜娜高扬起珊瑚色的弓型眉,疑惑的表情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你以为呢。”冰岚气定神闲地瞥她一眼,手指关节在玻璃杯边沿轻轻地叩击,“虽然平安地度过了两个晚上。不过多半还是因为对方并不着急的缘故。一旦他认真起来。仅凭我们现有的布局,根本不是死神的对手!”
“一个组织的领袖至少要有看清自己与敌人差距的自知之明。而老大您与我的差距,就在于我从来没有自知之明。”交握双掌,娜娜唱歌似的吟诵着,歪头展露出最最甜美动人的笑颜。
“明之不可为而为之!有时候就是需要这样的气势哦!”高跟鞋踩在白色藤椅上,一手拎起大红色吉普赛圆裙,娜娜小姐踌躇满志地摆出自由女神状,“现在放弃的话,比赛就等于提前结束了!”
“说得好!”身后有人拍掌击赞,众人回头,就看到乔书羽穿着大开领的白色礼服,手持一个鲜艳却低俗的花篮,正分开玫瑰花丛,踏着轻盈而优美的舞步,直冲娜娜行来。
“好个屁!”娜娜翻脸无情道,“这全都是为了你!”
“对啊。为什么我们这么辛苦,始作俑者却在那里上演少女漫画?还穿着那种衣服,你以为你是须王环啊。”雷米也哀怨地吐槽。
“说到底,你究竟和死神结了什么恩怨啊?为什么流年这么惨?”
“不如你一步一跪爬去西藏拜见活佛。说不定还能改判一个死缓哦!”
全体成员的恶毒攻击,却让冷眼旁观的冰岚猛地找到一丝灵感。
“对啊。”他弹了个响指,“我们正身处于一个无论发生什么都有可能的世界,既然有死神,也就一定能找到可以对付死神的人吧。”
“可是老大啊。”雷米悲观地插嘴,“我们怎么知道哪里有那样的人呢?”
“你们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啊。”乔书羽露出风轻云淡的微笑,一边从花篮中抽出一朵纯洁的百合递向露出彻底嫌恶表情并开始大打喷嚏的娜娜一边诚心诚意道,“虽然这是别人的隐私,不过为了娜娜,我可以帮你们找到这样的人,不必太感激,人和人就是要互相帮助嘛。”
“你帮我们?”几张大嘴同时发动总攻,“搞清楚好不好!现在是谁在面临危机耶!”
“难道不是你吗?”乔书羽诧异地张圆嘴巴,一边用玫瑰点向冰岚。
“……是啊。”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角,抵住冒起十字路口的额头,冰岚认命道,“您说得没错。”
事实就是在七天之内不能阻止死神的话,到时候需要付出代价的不是这个本来就该死的乔书羽,还附带上了冰岚要输给使者的赌注。
而人世间的真理一向都是:十赌九输。
乔书羽说:“我认识一位姓司的先生,他目前和他女儿住在一个神秘的地方,听说他是个身怀异能的人哦,其实和我还有点亲戚关系……”
“那不用了。”冰岚组全体异口同声地婉拒。讲什么笑话啊,和你有亲戚关系的人恐怕不是身怀异能而根本就是大脑秀逗吧!我们可不是要演《透逗魔导师》呀!
“那就算了吧。”乔书羽善解人意道,“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和这个人来往。他脾气古怪性格异常,总之就是与我相看两生厌,家母也不喜欢我们多有来往。”
“——那你还是把地址告诉我们吧。”冰岚组全体再次异口同声地重申。
“……”乔书羽凝视他们三秒钟,“有没有人说过你们很讨厌。虽然我喜欢……”
按照乔书羽书写的地址,冰岚带着海缇和赫德三人一行前往拜访司先生,留下娜娜和雷米看家。以防自己万一无法按时回来,就需要他们独挑大梁。
临走之前冰岚又问:“所谓住在一个神秘的地方是指?”
“中国青海省巴颜克拉山脉拳精山咒泉乡一带……”乔书羽不假思索地回答。
“听着很耳熟嘛。”冰岚若有所思。
“对啊,其实就在附近。我们是亲戚嘛,祖产较接近。”
“好像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那又何必深究呢。”
“乔书羽……你这个人其实还蛮有个性的,虽然我讨厌!”
拿着乔书羽绘制的地图,虽然不知道去附近串个门,为什么要搞这么复杂,但冰岚因职业缘故,一向擅长分析图形资料。普通人很有可能走一个星期也搞不清的迷宫路径,他花了一两个小时就顺利找到了。
“老大,这位司先生家里是不是有哪都能去的门啊?”
“海缇你在说什么梦话?”
“那他为什么把家安在迷宫似的山路中心,如果不是跟着你,我和赫德一定会迷路!”
“安啦。”冰岚安慰道,“世界上本来就是怪人多多嘛。比如你和赫德不是也有在玩《绝对服从命令》那一类的游戏吗?”
海缇,赫德:“……”
“丁冬!”于是冰岚转身去按门铃,用对讲机向内说道,“我们是乔书羽介绍来的,想见见司先生。”
而身后被揭露了不欲为人知的秘密的两只,则哗啦一声,险些变成了保持人形风化的碎末。
“你们是谁?”
不消片刻,有人出现在司先生的自宅门前。
顺便说一下,眼前是由翠绿山峦延绵组成的如画风景,铁栅上缠绕着与乔书羽家相似的带着荆棘的蔷薇。由外向内窥伺,可以看到草坪上矗立着瓦格纳风格的城堡。是一幢完全不输给乔家的古物豪宅。应门的人穿着连身的黑绿色军队制服,腰上扎着皮带,到膝盖为止都略显宽松的军裤被掖入直到小腿的紧身皮制军靴。金黄色的直发垂过眼底,映衬着一双冰绿色的眼眸分外煞人。
冰岚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就听到身后两个原本差点风化的手下,如遭二百伏强压电猛击心脏又复活了过来。
“太、太帅了!”
“活着真是太好了!”
“让我叫您大人吧!”
“收留我当手下吧!”
“让我帮您系鞋带吧!”
“我能叫您监狱长吗?”
冰岚僵硬了不到一秒后,优雅地掠起耳边的秀发,“我来是想问一下……您这里需要花肥吗?能把他们埋在这片花丛下吗?”
“别开玩笑了。”嘴角上挑,穿军队制服的男人压低德式军帽,双手用力拽了拽斜插在腰上的皮鞭,“拿出你们的身份证件。最近常有可疑人等出没!中国青海省巴颜克拉山脉拳精山附近,向来就是事故频发的地带!”
“我同意。”冰岚黑线道,“特别是咒泉乡一带对吧。请问,司先生在家吗?”看门的长得太不正经了,他还是和主人直接对话好了。
“我就是。”
“……你还是乔书羽的亲戚对吧。”
“没错。”
“没事了,我是路过的……”冰岚转身就走,却被两个手下一人抱住一条大腿。
“老大!我们不能以貌取人啊!”
“是啊,如果这次输了,不仅关系到我们组织的面子,还有老大你的切身利益不是吗?”
“你们还会关心我吗?”冰岚语气古怪地挑挑眉。
“当然了!这种货色也就顶多是个外表虐待狂,老大你才是骨子里的顶极这个。”海缇挑起大拇指,赫德拼命颔首以示赞同。
冰岚下定决心道:“我决定了,不管一会儿我能不能要到对抗死神的办法,都肯定把你们留在这里接受司先生的个人指导!”
“死神?”姓司的眉梢一挑,诧然地按住自己的帽沿,“你们遇到了死神?”
“我知道这乍听起来很荒诞。”冰岚轻轻一笑,“我们能否进去详谈。”
司先生一阵摇头,“我们家不太方便。一般来说,只要你进了大门,不和我女儿玩三个游戏,都走不到我家客厅。为了不偏离主题,最好让我们在门口解决。”
“那我就不讲礼节地直言了。该怎么防范死神的靠近呢。”冰岚抵住下颌,若有所思地说,“我不需要击败他的办法,只要能在七天之内防范他就OK。”
“这太简单了。”司先生耸耸肩,“只要有我在,死神肯定不会来。”
“……看起来您确实是连鬼神都敬而远之的人物。”冰岚难得的露出恍然的神采。
“可是我不能离开我家。也不想去乔书羽家。”
“那不是等于废话嘛……”
“你这个人的口吻不太好,这不太像是在求人办事的态度。”
“没关系,反正我打算把身后这两人留下,您就尽情虐待他们来舒解我给您造成的不快吧。”
“那好吧。”司先生干脆道,“你说的死神,是不是长着紫眼珠黑头发?一副闷骚的样子很欠抽打。”
“唔……”冰岚蹙眉回想了片刻,“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确实是长那模样来着。”
司先生点点头,云淡风轻道:“那下回你看到他,就对他说:牛头,你岳父正在找你呢。”
“这样就可以了吗?私自动用别人的名义……”不会引来死神的复仇吗?冰岚踌躇。
“没关系。”
“为什么?”
“因为他岳父就是我。”
“……”
一阵长长久久的沉默过后,身后的赫德鼓起勇气代替老大问:“司先生,您贵庚?”
“三十一。”
“贵小姐今年芳龄?”
“十一岁。”
“……”
又是一阵长长久久的沉默。旋即,还是赫德硬着头皮转移了话题:“我见到的那个死神二号,则长着一张娃娃脸,还有一头白银色的长发……”
司先生看了一眼冰岚,“是不是和他长得很相似,但是看起来却比他傻。”
赫德连连颔首。
司先生道:“下次如果是他来,你就拿出准备好的西瓜,对他说‘小马,你明天再来,这个西瓜就送你了’。”
赫德疑惑,“那他第二天再来呢?”
司先生摇头道:“那就再给他一个啊。反正不是不求击败,只求拖延吗?”
赫德佩服,“不愧是能让死神叫爸爸的男人!”
“可是我遇到的是第三个,他初看面目模糊,仔细瞧却有着一张令人神往的面容……”冰岚出神地陷入回想。
“哦?”司先生似乎终于觉得有趣地吹了声口哨,“你看到他的长相了?”
“是啊。”冰岚警觉道,“怎么了?”
“没什么。”司先生勾起一缕诡笑,“不过这位使者和我没有交情。”
“怎么这样……”冰岚略微失望。
“不过我知道他很憷头一位少女。这位少女叫做裴意。只要你把裴意请来当家,使者多半不会进你的门。”
少女?听到有人能对付死神,自己不是应该高兴吗……可是冰岚心里却泛起微妙的不舒服的感觉。得知自己无法征服的对象,却会对另外的女人言听计从……这种平生以来首次出现的挫败感,让冰岚一直挂在唇边的浅笑都倏然飘远。
“你认识……这个裴意对吗?”冰岚从牙缝里挤出对方的名字,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感也悄然漫延。会毫无理由地讨厌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女子,实在不符合自己女性至上的个性啊……
眼看着老大落入情绪的失态,赫德咳了咳,半握着拳头捂住嘴,“司先生,可以问一下这位裴小姐芳龄几何吗?”
“哦,她啊。”司先生愉快道,“今年六岁半了,小学一年级。”
“赫德你一会可以和我一起回去了。”冰岚迅速地恢复了潇洒。
“就是这样。”司先生拉了拉帽沿,“那祝你们顺利解决难题。”
“也祝您今夜愉快。”冰岚挂满奇怪的笑容,把脚踩在海缇的肩上还辗了几下,“这个礼物请收下。过两天我再抬着担架来接人。”
“谢谢。”按住海缇想要逃跑的肩膀,司先生礼貌地挥手道别,“有类似的事件,以后也可以来找我解决。只要有这样的报酬就可以了。”
“太好了。”冰岚问,“那您不介意我每次都带同一个人来吧。”
“当然了。”司先生宽大为怀,“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但是博爱才能看到更多的风景。我不怎么挑剔的。”
于是,虽然去的时候是三个人,但拿到裴意的联络地址打了电话安排好一切,再回返到乔家大院的时候,就变成了两个。
会对此觉得惊讶的,永远只有雷米。
“海缇呢?”他问,“他怎么没跟着回来?”
“哦。”冰岚微笑道,“为了控制出场人数,我把他留在一个极乐世界了。”
“极乐世界?”雷米眼瞳烁烁,极为羡慕地说,“我也可以去吗?”
冰岚慢条斯理道:“好啊。等你下次犯错的时候……”
于是,夜晚再次正大光明地来临了。
坐着乔家派出的直升飞机请来的贵客——裴意。是个外表只有六岁半的可爱小娃儿。之所以要说外表的年纪……
“你们知道我多惨吗?爸爸是个拆白党,哦,解释一下,就是小白脸,靠花老婆的钱过日子的那种,他在离婚的时候,为了得到更多利益,当着法官的面,造谣说我和姐姐都是妈妈和野男人生的小孩儿!结果姐姐就因此伤心堕落了。”
“哦……”
“你们知道我多惨吗?妈妈是个酒家女。哦,解释一下,就是在酒厅里陪别人喝酒唱歌的那一种。当然啦,后来严打禁止三陪,她也就跟着失业了。”
“哦……”
“你们知道我多惨吗?为了摆脱这个家庭,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类,我用功学习,好好努力天天向上,在从不知道恋爱的滋味下,度过我小书呆的十几年人生,一直到我考上我梦想中的大学为止啊!可是在放榜那天,我却被天上掉下来的石头给砸死了!”
“哦……”
“更可气的是,我到了阴曹地府,一个叫什么地府前台接办处的地方,才听两个叫牛头马面的死鬼对我说:其实啊,这一切都是因为勾魂使者那个笨猪搞错了!该被石头砸死的人压根就不是我!”
“……”就连一直以“哦、哦、哦”来硬着头皮听客人讲话的娜娜也再无法忍耐了,“竟然还有这种事!人生对你真是太残酷了!”
“你以为到此为止了吗?凄惨的高潮是——当他们同意送我还阳的同时,才发现我的肉身早就被那块石头砸得和比目鱼一样扁扁的啦!”
“呜……真是让人为之一掬同情之泪呀。”
“所以哦。我就对那三个鬼差说,你们以为本大小姐是好欺负的啊!如果不立刻找一个有钱有貌有人望的美少女,让我借尸还魂!事情就像冯导的电影一样是——《没完没了》!我就要让你们像冯导的另一部电影一样是——《一声叹息》!敢胆不听我的话,我们就上演——《天下无‘鬼’》!再不行,我就写书纰漏《地府前台接办处的故事》!我和他们是《甲方乙方》!这一辈子,我们《不见不散》!这里是《夜宴》,我才是《大腕》!”
“哦哦!厉害!”娜娜鼓掌。
“哼,于是那三个欺善怕恶的家伙,就彻底被我征服了。哦呵呵呵。”小学生外表的“美少女”翘起兰花指,笑得得意非常。旋即骤然悲切,“可是、可是、可是他们找来的身体,当时只有五岁半啊。最可悲的是我还爱上了这个身体的主人无血缘关系的舅舅,而他却已经二十二岁了。等我长大还得多少年啊。”
“你果然还是很惨啊。”娜娜再次同情。
“所以——”裴意紧紧握拳,眼中全是西伯利亚的寒流低气压,“牛头马面勾魂使者的敌人,也就是我的敌人!在我有生之年,那三个家伙、尤其是该杀的勾魂使者!都必须永远对我俯首甘为孺子牛!而我要永远对他们横眉冷对千夫指!”
“因为他欠你的。”娜娜结论。
“对,因为他欠我的。”裴意结论。
“那我不欠你的吧。”赫德哭着问,“裴小姐,你能让我离开这‘围炉夜话’的现场吗?我再也受不了您的聒噪了。您看乔少爷都已经听得昏倒了……话说《一千零一夜》那位国王怎么就没娶到你呢。”别说勾魂使者了,连他都不想靠近这一位。若是不小心欠了她的,这辈子他看也就跟着完了。
墙角处,一个没有脸的人正在拼命颤抖,用力点头,“我那异世界的知音啊。你说得太对了。”
想当然尔,当夜没有人看到勾魂使者的身影。
可是冰岚的心,却有了几分患得患失。
那张使人印象深刻的美貌,是否再也见不到了呢……想着使者英俊有型的面孔,冰岚双面倒带左右翻身辗转难眠。
第二个夜晚。
“我不能去。”勾魂使者郁卒地徘徊在地府前台接办处,“牛头,事情交给你了。记住,一定要胜利!”“可是你为什么会这么积极呢?”牛头深深地蹙眉,“你不可能为了无法干活而露出忧郁的面影,这根本不符合你几乎没有个性的个性。难得有如此正大光明的借口,可以驱使我,你怎么可能还会觉得郁闷呢?究竟有什么原因造成你的反常?我亲爱的朋友。”
“……我。”使者张了张嘴,却发现根本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对啊。他为什么会因为无法出动而陷入情绪的低潮呢?这种有些食欲不振、心律不齐的感觉,这种辗转难眠坐立不安的心态,这种好像必须见到某个人,才可以解除禁咒恢复心之自由的感受……难道……
“难道我因为日夜操劳,而得了公务员忧郁症吗?!”勾魂使者深深地愤怒了。就像正在看书的您,早就已经深深地愤怒了那样……
正文 第六章 神鬼也有三个朋友
盛放的蔷薇花丛弥漫着馥郁的芬芳。月色如盐,为花朵镀上银白色的边线。抱着蓝山、拿铁、夏威夷……咖啡不等的几位,挂着相似但程度不同的熊猫眼,围坐在自二楼延伸出的拱形露台。
“七天之内,我们都不能睡觉吗?”熊猫眼一号雷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小白痴。你不会白天睡吗?”赫德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却因为极度倦怠而目光涣散眼大无神。
“老大让我陪乔书羽打牌。所以白天我也不能睡。”雷米小声啜泣。
“我不是一样?”赫德不耐烦地反唇,“你负责日场,我负责夜场。对了,乔少爷,你快点出牌啊!”
“可为什么我要从日场到夜场不停地坐在这里玩纸牌呢?”乔书羽的手都在抖了。他深深地怀疑,再这样下去,用不着死神来要他的命,他自己就会积极主动地跑去地府前台报到了。
“这还用说!”娜娜心情不爽地揪着玫瑰敲打乔书羽的脑袋,“我们不能睡觉都是为了保护你!凭什么你可以独自高枕无忧啊?所以说,我家老大是最最公平的老板!这样做是为了让员工也就是我们,心理平衡的!”
“那她为什么可以睡……”乔书羽丢下一张红桃A,又指了指伏在桌面睡得香甜的小女孩儿。
“因为她是个龙套,而你是个配角。她混的是份便当,而你则按小时收费!最重要她是对付勾魂使者的王牌道具。睡着和醒着分别不大,而你我则必须把台词进行到底!”
“嘘。”冰岚以手抵唇,提醒全体噤声,“来了。”他说。
“来的是哪个,小牛还是小马?”
“娜娜你怎么忽然对敌人稔熟起来?”
“我有仔细听赫德转述的资料啊。再说了,嘛。只要和他们套套交情,说不定可以通融一二。”娜娜丢下手中的扑克,边说边顺着冰岚的视线望去。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看起来颇为严肃的紫眸男子,正抿着坚毅的薄唇,径直向他们走来。冰岚单手枕在栏杆上,兴趣缺缺地说道:“这里是二楼。要表演凌波微步就不必走得这么耿直。老兄,在你动手之前,能和你说句话吗?”
“虽然初次见面时被你的阴阳眼吓了一跳。但是这样拖下去也不能解决问题。”牛头严肃地甩了甩头发,调整了一下领带,以非常端正的姿态凝视着冰岚,气势万千地开口,“人类……”
“你岳父让我帮他传话。”根本不给牛头耍帅的机会,冰岚径直道,“他说他有事找你,让你立刻就去!”
“岳、岳父……你是说……”牛头的手停在了领带上,眼神开始呆滞,嘴角开始抽搐,一个平衡不稳,“砰”地从二楼的天空一头栽了下去,正好掉在蔷薇丛中,击起落红无数。
“可见精神虐待重于肉体伤害。”赫德啧啧有声地作结论,“对于一个没有身体的鬼差来说,如果不是极致的精神催残,不可能到达闻风变色的地步吧。”
“你们怎么会认识姓司的?”牛头一个旋身又飞上来,旋即猛然察觉了自己的口误,脸色变得煞白煞白,重新改口订正道,“我是说……诸位是怎么认识岳父大人的。”
冰岚先同情地点点头,“赫德你的结论是正确的。”又道,“你不知道吗?你想带走的乔书羽听说是司先生的亲戚。”
“亲戚!”牛头被这一新闻震惊了。
“别耽误时间了。”想睡美容觉的娜娜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快去吧。听说你岳父心情不好,正在COS监狱长呢。有在这里费话的工夫,快去安抚一下他暴虐的情绪,省得他跑出来为害人间吧。”
望着牛头脚步踉跄地离去,除去冰岚以外的人员,也就是全体男士,都对着娜娜投去指责的一瞥。
“太没有人性了。”
“别傻了。”娜娜撩了一下大波浪卷发,“女人拥有母性已经很伟大了,有没有人性根本就不是重点。”“这话是谁说的?”赫德第一个反驳。
“乔书羽。”娜娜颐指气使地看他一眼,问,“你爱我吗?”
“爱。”乔书羽忙不迭地深情颔首。
“你在乎我没有人性吗?”
“完全不在乎。”乔书羽摇头如波浪鼓。
“看吧。”娜娜转身对冰岚说,“所以我早就结论了,有没有人性根本不是问题重点。”
“但爱上完全不是人的家伙,就有点问题了吧……”冰岚抚摸着自己的嘴唇,自言自语地呢喃着什么。
时间是第三个夜晚。
地点是地府前台接办处。
人物当然是可爱的马面与英俊的使者。
“为什么牛头一去不返?”勾魂使者焦躁地走来走去。
“他可能遇到了厉害的对手。”马面说,“你还记得上次吗?上次我和牛头为了帮裴意的忙。在司棋他爸爸家的花园门口,被缚灵术压制了三天三夜,如果不是后来牛头识大体顾大局,管司先生叫了岳父,我们很可能就魂飞魄散了。”
“别傻了。”勾魂使者嗤之以鼻道,“像司先生那种极端异能者的出现几率是千万分之一!怎么可能会在乔家出现第二个!”
“话是这样说没差。可我心里总是有点毛毛的。”马面双手托腮,面罩忧郁,“以牛头严谨的个性根本不可能彻夜不归。你去看看他出了什么事好不好?”
使者哂然,“牛头马面一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还是由你去表示一下关心比较妥当。”
“我去就我去。”马面小声地嘀咕着,将脑后的长发系成一束马尾。在离去之前,侧转过头忖疑地打量不断交织双手发出嘎嘎声响的使者。
“不过我还是要说,使者你很奇怪耶。为什么你会这么焦躁呢?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项工作罢了嘛……”
马面的身影如雾消失,但临走之前的那句话却依然在空荡荡的接办处长久盘旋。到底为什么会觉得焦躁不安,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又仿佛在害怕什么。期冀某样事物的降临,又惶惑地希望可以彻底地逃避。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呢,使者独自陷入郁积的海洋,并坚持不想用他的神通看懂这样事物的真相。
“不管什么时候来这里,都觉得我的人生很可悲。”马面仰头审视乔家城堡般的豪宅,“活着时的事情虽然早就已经忘记了,但大概我是个穷人吧。”不然为什么每次见到富丽堂皇的华美事物,都下意识地升起一种渴望拥有的心理呢。
而与此同时,另一个人也正忧郁地坐在月光之下。
“简直像个傻瓜一样,说什么如果有死神来了,就把西瓜给他……”娜娜小姐坐在西瓜阵的前方,而西瓜的中央则坐着早就已经睡着了的乔书羽。
“如果不是为了老大,谁要管这种一边睡觉还一边流口水的凯子啊。”娜娜任性地推起手臂托住近来因为无所事事而镇日大吃大喝开始变圆的脸孔,“但是就算这样下去,我对老大付出的感情也不可能得到半点回应。虽然这种事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可是为什么,感情这种东西,还是没有办法控制呢?
娜娜蹙眉望向月亮。
那是在多久之前的事呢,回想起来会觉得那一天久远得已经忘记了。第一次去奥珂索夫人的家里拜访。意外地见到了当时年仅十二岁的冰岚。
好像童话书里王子一样的存在呢。
总是带着笑意的弯弯月芽眼,像清凉月光织就出的银发每次滑过指间,都会让人因为无法永久抓住它而产生淡淡的悲愁感……
潇洒又温柔,细腻而冷淡。那个披散着及腰银发的少年,就是自己至今为止唯一的初恋。
“但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娜娜拢紧手臂,把自己的肩膀抱得更紧一点,“就算我再怎么任性,也明白那个人不可能属于我……”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真相就好了……
就好像更小的时候,站在珠宝店的玻璃门外,被贫穷的父亲告之说:“娜娜,那个东西不可能属于你。”
“为什么明明还活着,为什么明明我还这么年轻,为什么明明我还拥有很多很多时间,却要被告之说,有些事情永远都不可能实现呢?”娜娜愤怒地说着,停止回想站起身来,“我最讨厌、最讨厌这样的说法了!奇迹是会出现的!奇迹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虽然不知道能有什么奇迹,像童话故事一样,把冰岚变成她的王子。虽然在心底知道,那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让娜娜承认这一点,却比叫她现在立刻死去还更难受。
“我也……很讨厌那种说法呢。”
然后,在夜风的吹拂中,娜娜循声抬眸。
在冰冷的月光下,站在摇曳的蔷薇花丛中,有着银白色长发的潇洒美青年,正温柔地凝望着自己。
美丽的总是带笑的眼睛,漂亮笔直的银色长发,透露着温柔的柔软嘴唇,凝望向自己时带着一抹怜惜的视线……有着和冰岚一样的面孔,但发色更加偏近冰银的色泽。
“……”娜娜呆住了。对她来说,近在咫尺的不是赫德事先描述给她听过的死神,而是和她自幼喜欢的苏芳拥有同样面孔的真正的王子殿下。
于是奇迹发生了。
“我爱你!”当时,娜娜一个箭步冲上去,毫不犹豫地说出她自己风格的开场白。
“我也爱你。”
盯着娜娜的脸,马面张大嘴巴,像赞叹最华丽事物那样毫不吝惜地表现出他的激赏。
“和我结婚吧!”娜娜说。
“好的!”马面答。
“你知道吗?”娜娜强调,“我是一个追求浪漫事物的女人。所以至今为止,我阅读过上万册描述爱情相关的书籍。”
“我因为过得太闲了,也相当喜欢看书。”马面心有戚戚焉。
“在这上万册书里,最打动我的爱情场面来自一套叫做《双面间谍》的漫画!”
“我知道,那是七十年代少女漫画四大家代表之一河物益已的代表作。”
“那你还记得男主角养父母决定厮守终身的场景吗?”娜娜深情地问。
“我当然知道。那是在一场舞会中,天花板装饰着闪闪发亮的枝型水晶灯,无数的文人雅士歌手演员都围绕在最为华丽的女主角身边。这时候,我最喜欢的那个角色拿着一束从花盆里揪出来还带着泥土完全没有包装过的玫瑰,分开人群,直直走向女主角,他第一句话就对她说:我爱你!”
“而女主角的第一句则是:我也爱你!”
“接着男主角说:嫁给我!”
“女主角说:好啊!”
“说真的,我们刚才说了完全一样的话呢。”
“因为那是我一直梦想的恋爱场景。它发生在一个瞬间,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言语,两个人彼此四目相投,就知道对方是他们寻求半生的配偶。没有故作姿态,没有婉转迂回。从表达心意到决定结婚,整个过程没有超过二十四秒!”
“在这个以浪费为美德的世界上,这是多么值得弘扬的节约主义精神啊。”
“所以亲爱的,别说太多废话了。就算别人说我肤浅到只是爱上你的外表,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请和我私订终身吧。”
“可是你要知道……我是个死神。”
“那又什么关系呢,我是个女贼。”
“我们可能无法接触彼此的身体。即使用变化术,也不能长久地使我拥有实体。”
“这才叫《触不到的爱》、《人鬼情未了》。我根本就不在意。”
“难道你丝毫不为你爱上一只鬼,而感到动摇吗?”
“我上次爱上的是一个酷爱女扮男装的女人。所以你说,亲爱的,我可能为你的身份而有丝毫踌躇吗?我早已无数次向上苍祈祷。如果能再一次给我恋爱上某人的机会,让我看到能将爱情实现的可能,我绝对会珍惜这个被爱神选中的人,亲爱的,现在我知道了,我的王子就是你。”娜娜深情地问,“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那么接下来我想说……既然你爱我……”马面热情地凝视着她,充满希望地开口,“可以把你身后的西瓜送几个给我吗?”
娜娜的身后:“……”
伪装西瓜一号(因为西瓜数量有限,不够的则用人来补足)裴意:“她为什么会看上这种小白呢?”因为马面才是正牌白马王子吗?
伪装西瓜二号雷米:“果然是因为脸吧。”
伪装西瓜三号赫德缓缓地瞄向伪装西瓜四号:“老大,原来你是女人啊。虽然这真的没什么紧要,但是你干吗非得女扮男装不可呢。”
“不行吗?”冰岚平静地看他一眼,“这是我的个人爱好。”
“所以呢。”
地点照旧——环境资源十分缺乏的地府前台接办处。
人物依然——双手抱胸口气恶劣史上最面目不清男一号!
“你就任由目标人物近在咫尺,却只顾着与女人谈情说爱缠缠绵绵?”
“干吗板那种脸嘛……”背着小手,迈着小步,向右一点点平移,马面偷偷踢飞一颗小石子,嘴软心虚地回应,“因为……这是人家五千年来首度遇到让人家芳心悸悸的对象嘛。”
“哼,自从牛头认了干爹后,你就彻底自由了是吧。”使者喻意不明地嘲讽,抬起膝盖交叠在另一条腿上,“难道你忘记我们最初的目的了吗。”
“最初的目的?”马面愕然,旋即左手成拳,往右掌上一敲,恍然大悟地瞬间瞠目,“呃……”
对哦,他答应某个神秘高层要夺回乔书羽的灵魂的说!
“事关我们能否保住眼前职位的重大CASE!你却在那里和敌对方的女人展开纯洁的灵魂沟通。”使者不屑道,“你根本就是中了‘美人计’!”
“话不能这样讲吧。”马面的小脸一瞬间拉得像马脸一样长,“我们什么时候变得像个低俗的人类一向斤斤计较起来。”
“这还用问?”使者骇笑,“当然是自从我们开始和人类打交道的第一天开始!”
“可我不想和娜娜作对。我爱娜娜!”马面双手握拳俨然一副满脸坚毅的模样,“娜娜的朋友也是我马面的朋友,娜娜的老大也是我马面的老大!”
“那么你失业后打算怎样?”
“我会和娜娜组成闪灵二人组,携手共游人间。”
“虽然你的优点就是头脑简单超级乐观……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使者强调,“别忘了,我们之所以可以自由出入地府与人间,可以在自愿的情况下与任何人类无障碍交流,这全是因为我们有着‘前台接办处官员’——俗称‘死神’的这个职位啊!”
马面如遭雷殛,“你、你说得对!”他挥舞双臂开始四下游走,“怎么办?我想要保住职位就必须夺走乔书羽的灵魂!我想要和娜娜交往,就不能伤害她的朋友!”
“你在我眼前走马观花似的晃来晃去就可以解决问题吗?”使者不高兴地说。
“当然啊。”马面灵机一动,伸出小指,“亲爱的,你去夺取乔书羽的灵魂吧。我会假装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的,我还会假装已经哭着劝说你,可你却非要一意孤行,我还会假装在娜娜面前阻止你却终因实力差距而无法阻止你!瞧,这个计划是多么的两全其美啊!”
勾魂使者望他半晌,径自冷笑,“……自从认识了裴意,你变无耻了很多。而这个叫做娜娜的,一定会使你更加的无耻。”
“可这本来就是我们三个的事啊。”马面理直气壮,“让你去做也没有什么不对吧。反正你又没有不想得罪的人。反正最在乎输赢的不就是你吗?”
他没有不想得罪的人?应该是这样吧……
可是为什么,一瞬间,使者的心中却再次浮现起那一晚,盛开的蔷薇花丛中,有着银色长发的绝美盗贼呢……
闪烁着璀璨冰色的眼眸,轻挑起危险笑容的薄唇,锁定某种目标物般向他射来毫不掩饰野心的目光,那个让他莫名其妙瞬间战栗的预感……
擅自决定了七日的赌约。
如果最终赢的人是自己,冰岚就要答应自己的一个条件。
然而提出这项赌注的自己,究竟是想要从她那里得到些什么呢?
使者陷入矛盾重重的困惑与犹豫。
而身前的大嘴公却浑然不觉地推波助澜。
“恋爱真是件美妙的事耶。明明人类都是充满欲望又讨厌的集合体,可是为什么就是觉得她特别的漂亮呢?像钻石一样闪闪动人,只要看到就想收藏在小巧的盒子里,然后再把这个盒子贴身放进最靠近胸口的位置。每一刻都想感受她的鼓动。想要时时看到她的微笑,即使彼此不用语言交流,只是存在于同一个环境内,都会觉得有种酸且涩、苦与甜、不安与期待时时交汇碰撞的情感呢。”
“认识你五千年了……”使者失魂落魄地望着马面,“第一次发现你竟然可以如此鬼话连篇,也第一次觉得你的存在真惹我讨厌。”什么嘛,透过他指尖的青色火苗,他早就看到马面沉沦的全过程了。
那种演戏般的台词,舞台剧似的话语,什么“我爱你”、什么“我们结婚吧”、像这样明明知道根本不可能,只是幻想一般的梦呓,为什么马面却可以轻易地说出口呢?
而自己又为什么会隐隐地羡慕这种敢于要求得不到的东西的任性呢……
“如果事先知道是身份差异巨大的恋爱,为什么还要让它开始呢?”他忍不住问出声来。
“因为恋爱太美妙了,根本就没有谁能忍得住不让它开始。”马面笃定且喜滋滋地回答。
“你好像很幸福。”使者的声音带着露骨的嫉妒。
“那你就让我更幸福一点吧。”马面搓搓手,“有关乔书羽事我们就当作没听说过一样吧。这种程度地放兄弟一马,对你来说,也不是很难嘛。”
“是啊……我也同意马面的做法。”
一个失魂落魄的声音突兀地传来,马面和使者吓了一跳,蓦然抬首,发现正是三缺一的牛头。
“你到哪去了?”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两个声音同时质问。
牛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抬起疲累到顶点的俊脸,又用手擦了擦到现在都尚未全干的冷汗。
“我去……拜见岳父大人了。”
“不用这样吧。”马面皱眉,看了看左右,“这是在我们自己的地盘耶。为什么还是要受姓司的恐吓,这么小心翼翼地使用敬语啊?”
“看来他受到了相当程度的调教……”使者不无同情地说道,“我们就别挑他的语病了。”
“你岳父和这事有什么关系?”轮到马面发问。
“你们还不知道?”牛头骇然,“乔书羽居然是他的亲戚!”
“这个身份对你来说……确实是比当阎罗大王的亲戚还更可怕。”马面心有戚戚焉。
“所以说,哪怕只是这一个理由,我们都不能再向乔书羽出手!”牛头相当激动,“不就是一个人类的灵魂吗?大不了,我去找一个同名同姓的带回来。切,这种程度的作弊想要难住我这鬼龄五千年的老鬼吗!”
“你冷静一点。”使者不爽,“这样太难看了。”
“拜托你好不好。”牛头抬起郁秀且严肃的脸孔,将环在膝头的十指用力合拢,“!就看在我的面子上,通融一下,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吧。”
使者不快地扫视昨夜还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上的朋友,这两个家伙肯定忘记了他们接到阎王殿第九科传来的密令一事了。就算这件事他们不做,以为乔书羽就会性命无忧了吗?被盲目的爱情与低级的恐惧冲昏了大脑,连这么浅薄的事都无法看穿。如果没有料错的话,任务失败的结果,早就不是罢职那么简单了……
“算了。”他板起面孔,“从和你们开始搭档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们有多么浅薄与无知。被区区感情所左右,连死神最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好。你们两个果然只有处理文案工作的命!哼,这件事你们不要管了,接下来,就让我独自处理吧!”言罢,勾魂使者一副很生气的样子,一撩斗篷,消失在牛头马面眼前。留下两只鬼面面相觑。
“其实……他这样做是为了不让我们为难吧。”
“他在想,如果万一有事,就独自承担!”
“他总是这么心口不一。”
“他还忘了他每次动感情的时候,就会露出那张身为一个死神所必须要抛弃的代表人类情感凝聚的五官。”
“他真的很可爱,而且还很性感——当然我比他要更胜一筹就是了。”
“没错,其实我暗恋他已经很久了——怎么可能,这当然是玩笑啦!”
“所以喽。”
“所以喽。”
两只鬼抓了抓头,异口同声道:“,怎么可能让他独自犯傻啊——勾魂!等一下!我们这就来啦。”
正文 第七章 今夜与你倾心
风吹过蔷薇,带来馥郁香醇的芬芳。星子如沙,洒满如幕的苍穹。长发的死神拖着延绵似无边黑暗的夜衣,独自出现在冰岚微笑倚立的露台下。
“欢迎光临。”以手抵颌,冰岚笑眯眯地招呼。
“你不觉得意外吗?”已经暗下决心,虽然距离约定的七日还有时间,但这一定是他们最后相见的夜晚。或许因为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使者竟然意外地幽默了起来。
“你的同伴铩羽而归,接下来想必该是本尊亲自出场。你一定已经下了某种决心,否则便不会轻易露面。”冰岚姿势不变,托住下颌的手指俏皮地在自己的唇边轻轻地敲击。
使者心跳加速,却神色不变,“为什么这么说?”
“连你最不想见到的裴小姐在此地做客的事,都可以不在意了,自然是下定了决心。”
原来如此,幸好她没有发现……松了口气的同时,使者又觉得有些淡淡的怅然若失。
“只是我不理解,为什么你会选择先来见我?”冰岚拿下托着脸颊的手臂,扶住露台的围栏,居高临下地俯望。那一天,就是在这里,她为了躲避这位死神的武器,从栏杆上翻了下去……也是拜此之福,或者说拜此之祸,她第一次见到了死神的样子……
会因为某个人的样子而去喜欢某个人,一定会被当成是最最肤浅的行为吧。可是冰岚知道的,至少身为“苏芳”的她是知道的……
所谓的“样子”并不是指一个人的长相,而是包括氛围在内的全部集合表现……就像那一晚。
分明是敌对的对象。分明自己对他而言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类……可他流露出了一瞬间最真挚的反应……在以为她将要掉落的瞬间。
这个人一定不是因为喜欢做这种夺取别人性命的事才去当死神的吧。一定有些别的什么理由,只是时间太长久……长久到连这个人自己都已经忘记了。
用各种各样的掩饰遮挡自己真正的表情,若是在人世间,挂着面具的家伙往往因为心中埋藏着脆弱。而这个轻而易举就可以让别人看不到自己模样的死神,又是为什么要掩饰他身为人类的模样呢?
所害怕被看到、被发现、被察知的……难道不是内心最纯挚最不堪一击的存在吗?
冰岚注视着使者,而使者也凝视着冰岚。
像要回答一个困难的问题一样,他蹙起不自觉显露出来的容颜,“因为……”喉头滚动,其实找不出任何可以回答的理由,他或许仅仅只是想要见到冰岚。
“因为……”
那张喜俏甜美的脸孔,为什么偏偏带着一抹风轻云淡的洒脱呢?
“因为……”
明明你也是女孩子吧,为什么要化身为总是帮助女性解决各种难题的怪盗呢?虽然自己不应该利用死神的能力偷偷地阅读冰岚的生平……可是他无法控制会对一个人类产生迷惑探究的心情。
你是在等待什么呢?
你曾经渴望过什么呢?
然后,因为你失望了。因为能够实现你愿望的人类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所以,你打造出了另一个自己。封锁住名叫苏芳的你的全部落寞……变成游戏人间的潇洒盗贼。
“因为……”涩然地别过头,滑到嘴边的语言当然无法轻易出口,他只是说着,“我、我要在今天晚上动手。我要拿走你未婚夫的灵魂。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对,仅此而已。”
拙劣的理由,却也是真实的理由。
不想伤害对方,却没有办法不伤害对方。
“不管有什么人来求请,都不能让我改变决定。”因为比起自己这刚刚产生的迷惑不安的心情,他觉得,还是保护他那两个傻傻的同伴更重要。
“如果我的答案依旧是拒绝呢。”冰岚扬起纤巧的下巴轻笑,同时单手一撑,一个翻身轻盈地跃下露台,单膝跪地,抬起妖异的笑容。
“你的身手确实很好。好到一般的人类男子鲜少有人是你的对手。”使者向后退开几步,身形鬼魅,“可是你别忘了,我不是人类哦。”
“不停地自我催眠,提醒自己不能拥有人类的感情……”冰岚说话的同时,从腰间抖出盘旋在皮带后面的银色软鞭,凌空一抖,双手扶鞭,转过带着煞气的微笑,“你究竟是在害怕什么呢。”
“害怕?”脚下一绊,使者僵僵站住,“我有必要害怕什么吗?别忘了,主动权在我手中。”
“真的是这样吗?”冰岚挑唇,“别自欺欺人了。如果你真的冷血无情,在第一个夜晚我就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就像你喜欢的电影一样,我遇到的死神是《这个杀手不太冷》啊!”
傲然地一笑,冰岚的鞭子已经径直抽打上使者站立的位置。
“啪!”
仿佛撕裂了夜的锦衣的声响过后,冰岚和使者都愣住了。
使者是诧异于冰岚的话语。而冰岚却惊讶于使者头上慢慢浮现的伤痕。
怎么会这样呢?
他是自己无法碰触到的死神不是吗?他根本没有实体,正是因为知道如此,才会带着一点赌气挥舞鞭子打上去……没有想过他会因此受伤的啊。
看着原本完美的五官从额角到嘴唇浮现一抹极细却淡红的伤痕,冰岚觉得内心有什么也快若闪电地抽痛了一刹。
“可以问一下吗?”使者颤声说,“你挥鞭的缘故,是我会伤害你的未婚夫吗?”
“我挥鞭的理由……”看着那张其实还有点孩子气的脸孔,冰岚苦笑了一下,然后又做出兴高采烈的表情说,“是因为看傻瓜不顺眼的缘故啦。”
男人都是软弱的小鬼、他们一辈子都会持续自私自利,不是傲慢粗暴自以为是的混球,就是天真散漫迷迷糊糊的蠢蛋。
——可是、可是似乎也有第三类选择呢。
讽笑着她问:“如果我说不想你害乔书羽。如果我说,即使要以性命相搏也不能允许你在此时离开我。你会打算怎么做……”
压低的嗓音有几分音柔诡异的音色。像混入了冰凉的夜色,有着属性为月的蛊惑……
“我……”迷惑的心情涌入眼中,搅乱了心底,“你……”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说,“你这么喜欢他么……这种感情,是否就是所谓的爱呢?即使你自己承担起不幸,也要让他平安地生活吗?”越发激昂的话语猛然在最后变调,“那么你——苏芳·奥珂索的人生,你的幸福又在哪里呢!”
我们都不是实现某些人愿望的道具。就算别人千百次地不正经地说“如果你是男孩子,我一定会嫁给你”、“就算别人都喜欢这样身为‘王子’的你”……
“别误会啊。”在被唤出真名的瞬间,冰岚垂下眼眸,却扬起嘴角轻笑着,“我说过了,我是因为喜欢才这么做的。并且,我也一直相信,就算我以这个‘王子’的样子,也会邂逅能够让我觉得为了那个人当一个女人也可以的某人!我相信这样的某人一定会出现的。因为相信,即使根本不想结婚,我还是来到了这座古堡,因为在我小的时候,就有人对我预言说:在这座城堡里面,埋藏着我的爱情。”
抬起长长的眼睫毛,眼底晃溢着好像要哭泣一般的微笑。
看着这样的冰岚,使者战栗着咬住嘴唇。
所谓宿命的爱人吗……他想,原来她竟是真的喜欢乔书羽呢。有些觉得痛楚,因为总觉得她值得更好的人呢。有些觉得悲伤,却找不到可以任由自己悲伤的位置。只是茫然的他下意识地让自己的脸孔重归一片混沌……再小小声地说:“那……好吧。其实我,可以帮你更改生死簿。”
“然后你呢。”冰岚一点点接近他,伸出无法碰触到他的手,用那双可以看透他灵魂的眼眸直视着他问,“你打算独自承担起这个责任吗?”偏过头,她笑了。
“真是个烂好人。”哭笑不得地推起额发,好像王子一样的人站在月光下,吐舌顽皮地微笑说,“可是……我喜欢。”
“呃?”
“呃什么呃啊。你怎么这么笨啊。在那里乔书羽个没完没了,你活着的时候,到底谈没谈过恋爱啊!以后别和别人说你也是我们地府前台接办处混的。”隐身于蔷薇花丛左上方的某鬼忍无可忍地现身了,“小马!和你马子再给他们表演一遍正确的做法!”
“嗨!”马面元气十足地由蔷薇花丛右上方现身,笑眯眯地在半空蹲下身,对着那个从蔷薇花从里冒出来偷窥满头卷发的女孩子说:“娜娜,我爱你。”
“我也爱你。”给他一记亲热的飞吻,娜娜眨眨眼单,旋即用力拔掉头上沾染的树叶与花瓣。
“娜娜,嫁给我。”
“好啊。”
“你们看到了吧!”牛头严肃地挥手一指,“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冰岚,使者:“……”
“你们那种太‘阿莎力’了!”雷米从另一边的花丛里爬出来,忙不迭地插嘴,“我们老大喜欢委婉的做法。像这样的!”他迅速转头,对着坐在树阴下喝果汁的乔书羽和赫德挥挥手,“表演一遍正确的做法!”乔书羽冷静地扭头,“预言说在这座城堡里埋藏着我的爱情,但是命运不能擅自决定我另一半的人选。假如我说我对你已经四见钟情,你是不是能够懂得珍惜我唯一一次愿意付出的感情?”
赫德皱眉以牙痛的表情回复:“我的心情就像去年这个时候一样,没有过任何改变。”
“背错啦!”他立刻遭遇三人二鬼的一阵围殴,“谁让你背《傲慢与偏见》那句啦!你应该说的是——‘曾经有一段感情放在我面前,但是我没有珍惜,如果上天能够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要说:我爱你!’”
“这句实在太三俗了!”赫德愤而反击,“我的审美不允许!”
“三俗又怎么了!今年大热的相生演员郭德纲的口头禅是:虽然很三俗,但是我喜欢!”
冰岚,使者:“……”
“不就是改个生死簿嘛。不就是要得罪阎罗九殿嘛!”牛头豁出去了,“我有干爹我怕谁!”
“是岳父……”马面小声纠正。
“还不是一样。”
“不,在掩饰程度上其实差很多的……”
“那个……”使者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插嘴了,“等一下,诸位。这样子好像有点……”
“没什么好像。”牛头酷酷地抿唇,用手指往后背了背发线,“我像个司仪那样宣布,你们可以开始这段感情了。”
“可是难道你们就不懂得适时退场让我们再多浪漫一下下吗?”勾魂使者愤而咆哮了,他憋半天了,就是想吼这句。
“为什么?”牛头愕然,“喜欢缠绵干吗要看江雨朵写的小说,明知故犯是一种罪恶。再说现在没有那种美国时间了,大哥!因为我们的这种表现,第九科的死神们肯定马上就要来了。我们不快点想对策,一旦他们亲自出手,乔书羽就注定玩完了。”
“既然她其实喜欢的人是我……”勾魂使者冷脸道,“那乔书羽死就死吧,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原本是不想让冰岚伤心的。
“我们做人不能这么坦白吧。”牛头瞠愕。
“可问题我们是鬼。当然可以这么坦白。”
“唔……”冰岚咳了咳,伸出双手往下压了压,“我,有个方法想要说说看。”
“你说吧。”使者温柔地回眸俯视,“我全听你的……”
牛头马面:“……”
“我们把乔书羽先藏到司先生那边去。”
冰岚才开了一个话头,牛头立刻颔首,“这个主意是正确的。能拦得住第九科的,也只有……那个谁了。”他含糊地带过。
“其实你心里偷偷地希望……如果第九科灭了姓司的……就你的结果来说,也很不错对吧。”
“小马,我和你说过好多次了。不要那么天然系,想到什么都说!”
“听着。”冰岚拍了拍手,“接着,由我冒充乔书羽,和你们到地府去。”化被动为主动,才是脱离困境的妙招高棋!
“这怎么行?”除乔少爷以外的人全体反对。
“因为我始终觉得这件事很有问题。”冰岚思索片刻,歪头看了一眼使者,“你们到底是为什么要坚持带走乔书羽的灵魂呢。”从一开始,似乎本意就并不是让乔书羽“死”……
“这个啊。”马面慌慌张张地举手,“是因为我啦。都是我不好,做事总是不经大脑。可是你们也知道啦,我是天然系的嘛。”
“你简洁一点……”冰岚确定,这家伙要是自己的手下,肯定早就送到司先生那里去了。
“就是、就是我遇到一个冥界的居民哦。”马面期期艾艾地说,一边还用食指在胸前一点一点的,“他说只要我带回乔书羽的灵魂,就满足我任何一个条件……”
还有这种内幕?牛头和勾魂使者面面相觑。他们今晚也是初次听说。
“这个居民住哪里的……”使者知道马面一向说话找不到重点。
马面抓抓头,眼神往上飘,“就是上次……你用飞龙升天破打我,我就飘到一个很奇怪的无鬼之境……”
“算了。听你说话真的很难。”冰岚截断他,“那你们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们不是接受同一个命令吗?”看眼神不太像耶。
“我们是接到了上面派发的公文密令。”牛头看了一眼使者后答,“是直属阎罗大王的阎罗第九殿,但是走的手续却是‘特别事件处理令’,也就是说,这是某个高层的私人委托。”
“究竟是什么样的高层,他为什么可以能调动直属阎王的军队?”冰岚虽然搞不懂地府的构成,但她脑筋一向较为灵活。
牛头马面勾魂使者互相瞪视,“难道说……”
对啊!就算他们没有照令行事,对方怎么可能派得出第九科的正牌死神们来强制执行?按常理说,顶多也就是换一个执行者。除非事情很严重,并且委托人根本就是……
“恐怕真的没时间了。”使者望了一眼发红的天空,又犹豫地看了一眼冰岚,“你真的……要和我们一起回地府去吗?”
“比起让别人动手,我比较喜欢你来做。”冰岚大咧咧地勾住他的脖子,“你不是说过……你会和带走的灵魂交往么?让我们来把这句话应验吧。”
“可是这很危险……万一你不能再回来。”
“那就和你一起待在地府吧。”
“那里比你想象的要无趣。”使者苦笑。
“我会把所有的地方都变得很有趣。”冰岚迷人地扬唇。
“你总是这样吗?”
“你以后也可以有很多、很多的时间用来慢慢了解我。”
“我开始觉得有点害怕了。”
“你早就应该害怕啦。盗贼冰岚从不失手!现在后悔可是晚了。你注定是我的。”
“我可没有说我后悔哦……”使者漾起别具深意的笑容,“别忘了,我帮你改生死簿,你就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呢。”
“你们别再搞浪漫了。”牛头看了眼手表,口吻沉痛道,“真的真的已经没有时间了!”
冰岚和使者相视而笑。
一行人等来到司先生的住处,请求援助。
“你们来访的频率是不是太密了一点?”面对深夜访客,没有人能心情大好。特别是穿着绸子睡衣站在冷飕飕的大门口的时候。
“那你能不能让我看一眼你家客厅,就一眼好吗?”职业习惯,冰岚是个好奇宝宝,“为什么每次都非得站在大门口说话不可呢?”
“我说过了。”司先生不耐烦地用中指推了下眼镜,“只要进到我家的房子里面,你们就得花费N久的时间。如果不想偏离重点,你们就最好站在这里和我交谈!”
“不管是任何生物进了你家都只有一个结果吗?”
“我对众生向来一律平等。那就是——除了S还是S!”
“那好吧。这我就放心了。”冰岚干脆道,“重点就是我们想把乔书羽放在你家里小住一日。”
“说得太好听了。”司先生轻轻一笑,让冰岚都后退三尺,“其实你们是想利用我抵挡那群令你们头痛的访客吧。”
“你是唯一拥有这种实力的人。”
“甜言蜜语对我无效,儿子,你知道的,对吗?”司先生特别看了一眼牛头。
牛头脸白白的,腿抖抖的,连马面在内都是大气也不敢喘的。只有勾魂使者还能面色正常。冰岚满意地想:我果然很有眼光。
牛头马面则哀怨地想:这是因为使者没有吃过司的苦头啦。
“不过也不是不能通融。”好像睡意终于醒了,司先生摘下眼镜,揉了揉冰绿色的眼睛,“你让他也一起留下来,我就收留乔书羽。”
“他?”众人顺着司的手指往后看,果不其然看到雷米纯真无辜的娃娃脸。
“雷米,我平常是怎么教导你的。”冰岚双臂抱胸,看着手下。
“当个义贼。盗亦有道!”
“说得好。”冰岚满意地拍他肩膀,“现在就是你展现义气的时候了。”
雷米懵懂道:“在这里住一晚没什么不行啊。可是究竟……”为什么大家的脸色都这么差呢?
“你几岁了。”司先生已经开始例行问话了。
“二十二岁了。”
“你喜欢喝玫瑰茶吗?”
“还挺喜欢的。”
“你擅长忍耐吗?”
“自从加入冰岚组,那就变成了我最擅长的事。”
“你愿意叫我爸爸吗?”
“可是你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
“所以我没让你叫我岳父啊。”
“这关系还真是复杂呢。”
“对的,就像人生那样!”
“人生是怎样的呢?”
“来,亲爱的BOY,长夜漫漫,我们边喝茶边谈吧。”司先生拉着雷米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施恩地冲后面勾勾手指,“书羽贤侄,你跟着进来吧。”
全体人员:……
冰岚:“我有一种对不起雷米的感觉。”
赫德:“老大,人生总是有所失有所得。”
牛头干干地说:“接下来……就得看使者的了。”
众人望向使者,使者犹豫地掏出勾魂令,想了想,终于还是放下了。
“我可以叫你苏芳吗?”他竟然还有点脸红了。
“当然。”冰岚微笑摊手,“全世界,只有你可以这样叫。”
“那么……其实我还有另一种带走灵魂的方法。”使者接近,俯身,在变身为实体的一瞬,轻揽上冰岚的腰身,夺取了她的嘴唇。
温柔温暖的感受,像重回母亲子宫中的安心感。冰岚并不觉得这是死神摄魂的亲吻,她只觉得这是新生降临的预告。
正文 第八章 你送我的棉花糖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在再次睁开眼睛之前,感觉到身体呈现略微的失重状态。但是很快,有人用大手托住了她的腰部。
“已经好了。”
冰岚倏然掀开眼帘,眨了眨眼。当然了,眼前的风景大家已经再熟悉不过了——千百次出现过的:白茫茫、雾潆潆、冷渗渗。堪称言情小说最简洁的奇观!
“老实说……”冰岚以手托颌,蹙起纤长的眉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能不伤害使者的自尊,“我亲爱的。你的工作条件真是太差了。你可以考虑转行当我的属下。”
“万事都有利弊。”使者简洁地回答,“从事死神业务的唯一好处,就是让我可以地上地下自如来去。”握紧的手心有着一层微薄的冷汗,其实他有点担心,让冰岚看到地府的样子,会不会使他失去最初的神秘感。
牛头马面随即现身,“你的身体已由娜娜带回乔宅安置。我们放了二十四根蜡烛在你周边。只要在蜡烛烧完之前返回,对你的生命便不会有所影响。”
“那接下来就带我去见你们的委托人吧。”冰岚想尽早解决这件事情。
“等一下。”牛头叫住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银色耳钉,“这是司……嗯,是岳……”
看着牛头的脸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红红紫紫的说不出口。冰岚同情地接道:“是司先生给的对吧。”“嗯。”牛头轻微地点头,“我也不知道上面到底要乔书羽的灵魂来做什么,为了预防万一,你把它戴上吧。”司先生说过,这样可以使别人误把冰岚当作乔书羽。至少不会使她的骗局太快曝光。
冰岚耸耸肩,无所谓地接过,倒是使者一脸慎重地小心撩开冰岚的头发,帮她把耳钉穿入细巧的耳洞。
“马面你去乔家去。”仔细端详冰岚带了耳环后更显光彩的脸庞,使者吩咐马面,“我担心她留在地上的肉身。”
“不行啦。”马面意外地提出了反对,“不管怎么说……”他期期艾艾地低头揉鼻子,“我还是没有完成对人家的委托啊……”虽然不知道委托自己的家伙究竟是谁,可是他曾经也点头同意了呢。而且那个鬼还高兴地夸赞他是个难得一见的鬼差……
“至少,我想当面解释清楚这件事。”
“也好。”冰岚同意马面的做法,“不过人间有句话说:一事不劳二主。即是指同样一件事,不能分别交给两个人去做。所以我想,马面接受的委托和你们接受的任务,很可能来自意见相左的两方人马。”
“有道理。”使者以冰岚的见解为瞻。
“妇唱夫随得也太快了吧。”牛头马面小声吐槽。
“那我们就……”冰岚来不及说出后面的话,忽然警觉地转头,牛头马面勾魂使者也立刻以包裹住冰岚之势转向四方,十余个身着类似中古风旗袍款黑色长纱直覆脚面头发及肩面容冰冷的青年,正环伺在他们周边。
“隶数阎王殿第九科·亲随先驱,依照指令,带回乔书羽的灵魂!你们辛苦了。”为首的青年对牛头马面轻轻颔首,严肃地说出如上的正式社交辞令。接着便有人试图靠接冰岚,却被使者抓住冰岚的手指轻松避开。
“你在做什么,使者。”黑衣青年压低眉线,语气中凝结着冰片。
“我们接到的并非正式手续的传令,而是直属性质的密令。”牛头拿出擅长交涉谈判的嘴脸,“所以我们必须亲自把灵魂交给委托一方。”
“这是第九科的委托,交给我这个科长有什么不对?”黑衣青年颇感不快。
“你没有行使密令的特权吧。”马面嘲讽他说,“就算勉勉强强认可你的理由。可在接到你的密令之前,我先行接受了别人的委托。有关怎么处理人类的灵魂、这是第一线死神的特权。就算你有权处置我们,也还是无权接管我们收来的魂魄。”
“放肆!”系在腰间的钢索轻颤,青年厉声喝道,“是阎王大人要见乔书羽,谁敢再做阻拦!”
牛头马面使者三头六眼相互环顾,充满诧然。包括冰岚在内,大家都不禁浮起一个深深的问号:这乔书羽到底是谁啊……
“就算是阎王想要拿人,但既然他走了私人途径,就说明这是私事吧!拿出第九科的密探嘴脸吓唬谁啊。最讨厌就是你们了。”
“什么人?竟敢如此无礼!”黑衣科长厉声怒斥。
“……是我。”
有谁慢吞吞地踱步而出,冰岚循声回眸,不经意撞入视野的是一张只能形容为哀怨到头的脸。
他穿着和这个地府超级不相衬的光彩夺目的宝石蓝长袍,左耳上戴着鲜红的泪型耳环,垂着长长的凤翼直过肩章的位置。原本高大修长的身体因为那副受委屈的表情和下垂的眼角,构成了一种混入奇妙纤细的特质。让人觉得他不仅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也可以说是不管把他摆放到何处,都一样显眼触目,一样格格不入。
“王子殿下!”在第九科的黑衣众人们大惊失色地点破来者身份的同时,马面也把天真的小嘴越张越大,瞪马眼如铜铃。
“——就是他!”他拽着牛头的衣角,拼命摇晃,“这是我的委托人的声音!啊啊,怎么办?委托人和委托人要打架了!”
“你竟然接受了下任阎君的委托……”牛头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他觉得他的升职之路就此就是传说的灵界录影带——《黑章》了。
“情况真的很混乱。”使者呢喃,看了一眼冰岚,“你不害怕吗?”
“有什么关系呢。”冰岚耸肩微笑,“我的性格一向都是唯恐天下不乱!”
因为特殊人物的搅局或者说救场,第九科的人无法使出强制手段,最后折中,大家(牛头马面勾魂使者、冒充乔书羽的冰岚、包括王子殿下)一齐空间移动,径直来到地府最深处,直面地府阎君!
“这真是太不合祖制了!”一路上,黑衣众人的首领都脸色煞白如此唠叨。而令冰岚奇怪的是,那位王子一直用一种哀怨到家的表情瞄着她看,每看一眼,都是一声长叹,还偷偷地用手测量,比较了一下他们两个的身高。
“你就是乔书羽吗……”王子有气无力地问。
“是啊。”冰岚冷静地微微笑。
“可是……”王子欲言又止,随即又是一声叹息。
“到底怎么回事?”冰岚对使者耳语。
“我也搞不太懂。这件事看起来越来越脱离了公事的统筹。”
“殿下,对不起哦。”马面小小声地跟在王子身后安慰,“我把事情变得有些复杂。”
“你根本没有那样的能力!”满头黑线的牛头一把将马面拽了回来,咬牙切齿道,“是事情原本就很复杂!”
阎王的居所并不怎么阴森可怕,但也相当富丽繁华。数根圆柱直通高耸的天花板,由下往上仰望,冰岚一瞬间有一种看不到尽头的感受。
“不好意思。”王子没精打采地解释,“地府近万年都没有装修过了,主要是也因为没有什么喜事,一切维持在远古的审美观。”
“哦……”
“以后是可以改动的。”王子勉强地问,“你喜欢哪种装饰风格呢。”
“这个……”
“还有,你喜欢哪部电影呢。”
“这个……”冰岚抽了抽嘴角,怎么觉得越来越像是在搭讪或者相亲时使用的常用语了呢。
“好怪异哦……”马面小声说,“为什么王子对冰……哦,是对‘乔书羽’要这么客气呢。”
“嗯。”牛头心有戚戚焉,“我觉得事情越来越奇怪了。”
终于,一行人等站立在了垂有幕布遮掩的王座前。第九科全体成员也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并且强行带走了牛头、马面和勾魂使者。第九科的黑衣科长还咬牙切齿地在试图反抗的使者耳畔强调:“这是阎王的家事!”
冰岚竖指封唇,对使者眨了眨眼。示意他安静。在牛头小声的保证下,使者才终于不情不愿地暂时留下冰岚。
于是,终于这个场合,只剩下了王子、冰岚,以及隐身于幕后的大BOXH1。
“你就是乔书羽?”
帘幕后,传来的是一个饱含惊讶,甚至让冰岚觉得实在夸张的声线。但是她还是按照自己的风格微微一笑,耸了耸肩,含糊其辞不置可否地将问题带过。
幽冥之国的王座上飘弥着久久的沉默,最后,有个绝望的语调对着站在一旁无精打采的王子说:“吾儿,这就是你坚持要迎娶的新娘吗?”
“……就、就是这样。”王子以牙痛的表情大无畏地宣布。
但是在因那个问题而差点摔倒的冰岚眼中,总觉得他是一种豁出去了的样子。
“这就是你即使被我关在岩洞内禁闭十载,也不悔初衷,坚持非娶不可、宁死不屈,娶不到就宁为玉碎不惜对我以死相胁——也非要娶到的老婆吗……”冰岚总觉得阎王的声音带着某种不可理解匪夷所思的成分,但同时她却觉得她能理解阎王的心情。
“这是我的事。”王子硬邦邦地回答,“你不能因为我想娶乔书羽,就硬性强索他的灵魂。”
“父王全是为了你好啊……吾儿。”阎王愕然地问,“为何你如此固执。我已经千百遍地重复说,身为未来的阎君,你至少得娶一名女性的新娘!”为什么儿子非得执着于那个乔书羽呢?害得他在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想到干脆把乔书羽的灵魂抓来,强迫他快点投胎转世,下辈子安排他生成美丽高贵符合地府需求的女娇娃儿,再来安排他们的婚事。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只有四岁啊!”王子痛苦地捂住心口,“那时候我怎么知道那个脸圆圆的可爱小孩儿,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啊!”他指住冰岚,伤心到颤肩抽泣,严重伤害了冰岚的自尊心理。她长得怎么样了?她到底长得哪里不好?就算她喜欢装扮成帅哥的样子,但至少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女性,难道还比不上乔书羽那个娘娘腔的男人吗?
“我、我身为一个王子,遵守誓约是最起码的品格!”王子悲壮地说,“不管乔书羽变成了什么样子,我都非娶不可!”
冰岚按住抽搐不止的眉睫,压抑着怒火插道:“我说……殿下,你当初和乔书羽……呃,和‘我’私订终身的时候,知道对方是男孩子吗?”
“那有什么关系啊?”王子抽泣道,“反正那时的你长得那么可爱,我想你以后也会变成好像娇柔公主般的存在嘛。”
这王子还挺具备未来眼光的嘛……冰岚满头黑线地赞美。看来她顶替乔书羽来地府是对的。不然,万一王子对真正的乔书羽看对了眼,事情就代志大条了。
“既然你这么执迷不悟,父王也不能顽固不化。”阎王实在无可奈何束手无策地宣布认输,“就按我的方法,把这个灵魂重新转世投胎吧。”
冰岚吓一跳,“这可不行!”
王子也反驳:“这可不行!”
“为什么?”阎王奇怪道。
“因为我是和这一世的乔书羽凝结下的誓约,如果转世的话,我还是等于失约了。”这位王子也相当脑筋顽固。
冰岚掏着耳朵问:“可是我长得不是不符合你的审美嘛。”她现在一点都不同情这个自作孽还拖别人下水的下任阎君继承人。
“这、这倒是……”王子抖了一抖,哀怨道,“你为什么要长这么高?”
“为什么?”冰岚用手指摩挲着下颌,故意用大灰狼看小红帽的眼神,望着王子邪笑,“为了……可以在你逃跑的时候追上去,再牢牢地把你压在下面啊。”
“你的表情为什么变得那么狡猾?以前明明是圆脸,长得呆呆的,看起来很好骗的说,这简直是商业欺诈!”
“为了……”冰岚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凉气,“为了符合所谓的黄金定律吧。”
“你、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一个新娘!”
“因为我是按新郎养成法被培养出来的。”冰岚已经不想陪这个无聊的万恶之源继续玩下去了,她狡黠地笑着,以飞燕穿帘式,冲帘幕后面的阎王飞去一记充满暗示的眼神,在得到了默许之后,悄悄接近了哀怨的仿佛变成小白兔的王子殿下。
“亲爱的。”她说,“既然你非乔书羽不娶,不如这样吧。婚礼照常举行。让我们遵守儿时的诺言吧。”她暧昧地笑着,把手搭在王子的肩头,抚摸着王子的金发,“只不过新郎是我,你呢,就改当王妃吧。”
“我才不要!”王子终于无法忍受地抱头尖叫。
阎王座上传来抓准时机地猛烈炮轰:“你说了!吾儿!你拒绝了!你终于认清你的心意了!你其实早就后悔了!承认吧,你根本已经不想娶你面前这个乔书羽了。”
耶?冰岚一挑眉梢,面前这个乔书羽?看来阎王不是吃素的,他八成早就发现自己不是真正的乔书羽了吧。不过这有什么关系,身为纵横国际的盗贼首领老大,长袖善舞的冰岚最拎得清的就是——只要利害一致!就能结成埋藏真相的同盟!
王子崩溃地抱头大喊:“因为他长得实在太‘攻’了!”
这响彻云霄的一句,彻底暴露了他改变主意决定拒婚的最大缘由。
站在门外假装听不见的黑衣众有志一同地把脸转向另外的方向,阎王的家丑不可外扬。
而牛头则饶有兴趣地问使者:“你呢,你不介意吗?”
使者充满唾弃地鄙视道:“你们懂个屁。‘互攻’才是真爱无敌!”
于是,阎君娶亲一事,因其中位高权重一方的反悔,而彻底拉下了结算的帷幕。
阎王在放冰岚的灵魂回返人间之前,曾对她说:“为了感谢你的随机应变,我决定满足你的一个愿望。”
“您不介意我欺骗了您纯真的儿子吗?”冰岚微笑得不卑不亢。
阎王眨眨眼,“每个人,都只是在被他们自己的心所欺骗。”
“唔……”冰岚习惯性地蜷起食指,在下颌轻轻地摩挲。一个愿望吗?机会难得,她要好好想一想呢……
——开玩笑的啦。这有什么可好想的。
顽皮地吐舌,露出招牌笑脸,“我的愿望只有一个,请把您座下的某位死神,永久赐予我!”
触不到的爱?
人鬼情未了?
好像娜娜曾说那样也是一种浪漫吧。
但她可是纵横国际的贪心盗贼哦。
她不要似是而非的拥有。她喜欢完全独占的——攫获!
从此以后,有个死神是我的!
尾 声
“但是为什么我非得当你们当中的传感器不可呢。”
坐在彩霞满天的花园里,脸色苍白的乔书羽觉得自己不堪负重的身体分外疲惫且加上最近才罹患的轻度营养不良与心理因素的重度忧郁。
剥一粒葡萄塞入口中,绝美的银发盗贼眯起狭长的凤眼。
“他没有办法长久地保持实体嘛。所以阎王准许他可以附在你身上。这也是保护你的气息不被王子察觉的预防方法吧。”
“可这样一来,我就得时时刻刻和你待在一起了!”
“你有什么不满吗?”冰岚冷静地看着他道,“我从变态王子的魔手中拯救了你,又使你免于转世投胎变成女人的死缓刑罚。只是让你当个容器罢了,这也算活下来的代价吧。”
“对啊。”赫德阴阳怪气地总结,拍上乔书羽的肩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嘛。”
“但是我讨厌被鬼附身的感觉啦!”
“我们都不在意你是电灯泡,你又在意什么呢。”黄昏转为夜晚的刹那,一抹幽魂自乔书羽的肩上飘出,化身为俊逸非常的男子,轻吻上冰岚笑着仰起的额头。
“哇啊啊!”一瞬间喷出满嘴果汁的乔书羽拼命地咳嗽,同时闭紧双眼,就是因为时不时地这样一下,他才会得重度忧郁症呀。呜……他什么都没有看见。少儿不宜呀。
“总觉得……这个场面很像三……算了。”雷米犹豫着没有说出未尽的言辞。
“你终于回来啦。”赫德好奇地问,“司先生和你到底做了什么啊?”
“让我们陪他的女儿整夜整夜地玩击鼓传花啊。”雷米无辜地回答。
“那他干吗总故意说些奇怪的话……”嘴角垮了下来,娜娜失望非常。
“这个问题我也问了来着。”和雷米一起回来的海缇,陷入情绪复杂的回忆。
当时,司先生用他的皮鞭顶了顶帽子,滑落下一抹微卷的头发,在冰绿色眼眸的映衬中,无比帅气地邪笑着回答:“因为这样比较有情调啊。诸位读者,你们说对不对呢。”眨眨眼睛,再飞吻一下,“欢迎大家称呼我为监狱长阁下!”
番外篇之《越爱越可爱》
众所周知,冰岚的外号是怪盗冰岚。而之所以被命名为“怪盗”,当然意味着和普通级别的“毛贼”有着完全不同的含金量喽。
帮助某个阿拉伯国家失宠的王妃重新取回国王遗失的宠爱、为某位嫁错郎的夫人重建被浪费了的青春、找到埋藏在沙漠中已无人认领的财宝再捐献给某个南非小国忍饥挨饿的孩子……就是因为除了普通系数的委托之外,冰岚以独特的兴趣经营着此类更近似于“爱与梦的生意”。才会被大家昵称为:怪盗冰岚。
冰岚组一共有五位成员。
精通骗术并以眼光和巧手著称的先锋官海缇、擅长伪造一切票证的支援者赫德、运气超强并具亲和力的联络员雷米以及拥有绝不输给任何人气势的外交家娜娜。
通常,被他们锁定的目标,便等于绝无失手的概率。
也因此,经常黑吃黑的他们,也就成了国际黑道最痛恨的对象之一!
“亲爱的,你浑身笼罩着一种不祥的紫光,需不需要我为你占卜一下呢?”端坐在飞机靠窗座位的圆脸少年,以与表情毫不协调的口吻对身侧梳着银色马尾正在啃苹果的冰岚说道。
“达令,你出现的频率太高,会对乔书羽的身体造成他无法承受的负荷哦。”活泼地咬着苹果,冰岚早就习惯了使者的突然出现,头也不抬地继续将视线专注在手中的报纸上。
因为无法以人类的姿态长久地存于现世,冰岚的爱人、某位职业死神,选择以附身的方式,降临在某个灵感契合度较高的人身上。这个苦命的获选者,就是冰岚曾经的未婚夫——乔书羽。
“没办法,这里人来人往,总不能让人发现你对着空气说话吧。”虽然有着阴阳眼的冰岚能够看到他,但普通大众则不行了。在公众场合不惹人起疑的最佳方案,果然还是借用乔书羽的身体。
“出行之前,娜娜和你说了同样的话。”
“果然。吉普赛扑克也占卜出了你的行程不利吗?”
“虽然你们都这么说,但我这次出门是为了私事啊。”冰岚无奈地放下报纸,为什么每次需要处理私事的时候,平常爆棚的好运,就会倏忽消失呢?
“处理私事,需要带着乔书羽吗?”使者的声音嵌入一丝丝的吃味。牛头马面都警告他说,女人是最最善变的生物,叫他小心隔离冰岚与乔书羽的距离,以防他们相处太密会日久生情。
“乔书羽的父母出去周游列国,很久都没有回来也没有联系。他很担心,所以决定到失去联络的最后一站出门探访,恰好大家目的地一致,都是Z市,就一起来啦。”冰岚似笑非笑地斜睨,“你在担心什么。”“我哪有……”圆圆的娃娃脸上,显露出一丝属于使者的别扭神情。
“好啦。”冰岚安抚地拍拍他的脸,“总是这样突然出来,小乔会生气的。何况他是来办正事,你暂时不要干扰他好了。”
干扰?使者眉间的纹络变得愈深。下意识地向后闪避,躲开了冰岚的触摸。冰岚以为是乔书羽的意识重新控制了身体,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扭回头继续看报去了。僵在椅背上的使者不情不愿地转过脸。果然是个危险……因为他时常附在乔书羽身上,连带着让冰岚对乔书羽也时常上下其手。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他要回去和牛头马面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于是,使者消失。乔书羽没好气地掀开眼皮。
“你家那位刚才来过啊。”
“明知故问。”冰岚哂然。
“你去让司给你做个附魂娃娃好不好。”他哀怨,“不要每次都借用我的身体。”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常常花一半的时间睡美容觉啊。”冰岚细长的手指灵动地翻动,将报纸折叠至另一版面。
“唔……”乔书羽含混不语地应答,低头玩弄手指,没有再拾起话题。
偷偷地窥一眼身侧的冰岚,有着酷似美青年外表的她,潇洒帅气。自己的头上还残留着被她抚摸的余温,而那手指的主人已经对自己不闻不问。虽然早就知道她是使者的恋人……而自己也并非对冰岚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但是……他也会有偶尔脆弱的时候啊……偶尔也会眷恋身侧触手可及的温暖呢……
“怎么了?”支起眼镜腿,冰岚偏转过头,像是注意到了乔书羽的反常。而没有给乔书羽任何回答的时间,机舱内已经发生了骤变。
“这是打劫!我们是国际恐怖组织夜枭的成员!全部人安静坐好不许动!”随着踢开商务舱门的声音,一群手持枪械的男子破门而入,空中小姐手中的餐盒掉落的同时,机舱内响起一片缘自恐惧的抽气声。
乔书羽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往冰岚身边靠了靠。冰岚不动声色地坐着,把手搭上乔书羽的袖子不着痕迹地拍了拍,示意他不要太害怕。这种CASE她见得多了,不过眼前这桩颇有疑虑。
“最好装作不认识我……”冰岚趁劫匪在前排搜找的同时,低声附耳对乔书羽警告。
看来娜娜的算命扑克和使者的贴心提示果然有道理。此次Z市之行,果真风水不利。
眼看劫匪越发接近,冰岚暗中估算。
这些人虽然顶着夜枭组的旗号,但绝非真正的夜枭组成员。她和夜枭的首领多次打过交道,深知对方的行事风格。
说到底,只有愚蠢到勃海湾的家伙,才会把脑筋弄到打劫飞机。如果不是出于政治上的人质胁迫交换手段,一般都是别有目的。
“你……”
随着劫匪之一的转身,冰岚眼瞧对方露在蒙头兜帽外的眼睛瞬息射出冷冽的凶光,肩膀才刚抬起的同时,手枪已抵到冰岚的太阳穴上。
“别动。”
“有话好说。”冰岚漾起一缕微笑,缓缓把手抬高,俏皮地眨眨眼,示意自己不会反抗。却在对方移动手指的瞬间,一个低头滑腰同时伸脚一绊,反手扭动男子的手部关节,将劫匪扳倒在通道的地上。
不给他的同伙以反应的机会,冰岚已经夺过先前劫匪手中的枪械甩给乔书羽,厉声喝道:“接着!”
旋即从腰间抽出银色软鞭,一扬一卷,动作仿若灵蛇,接二连三地抽打在劫匪们握枪的虎口。与此同时,几个较为孔武有力的机上乘客,也趁机扑上去,压住了意图不轨的危险分子。
“你们是谁?”用脚踩住男子之一的下巴,冰岚冷冷地俯问,“有胆打着夜枭的旗号,就不要这么肉脚。哼……”她挑起一缕危险的微笑,任由银色的长发有几丝滑过眉睫,遮挡住绝丽的面孔。
“劫机不去控制室,却闲闲跑来商务舱。难不成还是想要顺便劫个色吗?”她嘲讽地说着,同时加大了脚上的力道。
“说。”俯身蹲下的同时,藏在冰岚袖中的小刀顺指弹出,冰冷地贴上第一个胆敢攻击她的男子脖颈间的动脉。
“一上来就冲我而来,恐怕不是因为有独特的兴趣和眼光吧。”她戏谑地扬眉悄问,“谁派你来杀我……”
“没有的事。”男子嘴硬,“我们是国际恐怖组……”
“你还真是想死啊。”
小刀刚刚滑入男子肌肤一分,身后有人凑了过来,“先生,你没事吧?我已经通知了机长。到机场后,会有警务人员来处理。”
冰岚回眸,不着痕迹地收回了小刀。脚下却用力一踢,让不幸的恐怖分子彻底昏厥过去。
“我是个警察。”清新的微笑映入眼底,帮助冰岚擒人的青年礼貌地伸出手。
“早知道有公务员在,我就不需要动手了。”冰岚无视对方伸来的手,推了推茶色墨镜片,将散落的头发在马尾上绕了两圈,优游地踅返回自己的座位。
“先生你的身手真不错呢。”青年不以为忤地跟了过来,“如果不是你反应超人,我们之中或许已经有人受伤了呢。”
“哪里。”冰岚讪笑,反正目标从一开始恐怕就是她吧。怜悯地看了一眼抓着衣角,被吓得面无人色的乔书羽。冰岚不理睬青年径自问他:“还好吧。你该让管家跟着照顾你。”“不。这是我独立的第一步。”乔书羽喘着气,充满悲壮氛围地答,“为了脱离被你们随意操纵的人生,我决心改变自己,当一个强者!就从这次的旅行开始做起!”
“你不是为了寻找父母吗?”冰岚瞠目。
“那只是顺便的借口!”乔书羽坦诚。
“难得我对你刚开始另眼相看……”
“谢谢,说到底都是因为你带给我太大的压力,我才想出门冷静一下,展开一个美好的成长之旅。”
“那么真遗憾,结果你还是得坐在我隔壁!”冰岚戏谑微笑。
“这大概就是宿命吧……”而乔书羽则脸色不善。
“哈哈,这样说起来,我们果真是命中注定啊。”冰岚愉快地拍掌,弯起爱笑的眼眸。
而此刻,坐镇在地府前台接办处的使者,瞪视着手中的青色焰火,看着那好似“相谈甚欢”的场面,心情差到顶点地摘指:“他们果然可疑!”
牛头马面偏偏还要一旁煽风点火,“算了吧。人家两个才是元配。”
“对啊,谁会喜欢和限时情人往来嘛。”
“那你和娜娜怎么算,还有你和司棋又怎么算。”使者脸臭臭的,给两个损友分别来一记白眼。
“娜娜和冰岚不一样。”马面沾沾自喜地炫耀,“我们没有强烈的占有欲,对彼此都很宽松呦。可你不同,你会吃醋。”
“我和司棋能分手我就会感天谢地从此加入基督教。”牛头冷峻道,“可你不行,你爱着她。”
牛头马面一齐摇首,“爱情让你从此沦落为注定的输家!”
勾魂使者半晌无语,突然起身,走进冥界洗手间,开始拨打灵感无绳电话,“喂。司先生吗?我是使者啊。您还好吧。最近半个月都忘了拜访您老人家……什么?问我有没有事,当然有啊。牛头说他想和司棋分手啊……谢谢我?不必了啦。我愿意永远当您的暗行御使啊。”
“喂。娜娜小姐吗?我是使者啊。你还好吧。最近半个月都忘了和你友情联络啊……什么?问我有没有事,当然有啊。马面说他对你根本没有占有欲,就算你和海缇睡在同一张床上,他也打算不闻不问不处理……谢谢我?不必了啦。我们是相互交换爱情信使的情报员的干活!”
收线,洗手,使者正义凛然回到写字台前。
片刻过后,牛头马面的手机同时铃声大振,使者微笑着露出一排白牙,善解人意地回眸,“我去趟人间界,你们慢慢聊……”
“为什么这里会这么冷?”
站在机场上,乔书羽裹着厚厚的大衣,牙齿格格发颤。
“因为所谓的Z市就是盛产葡萄酒的瓦赫兰。”
冰岚一袭简便的风衣,信手点燃一根香烟。
“你不冷吗?”看一眼冰岚,乔书羽觉得他更冷了。
“我穿着婷美呢。”冰岚回答,“看过那个广告了吗?”
“您的兴趣涉猎真广……”乔书羽深深低头。
“服了吧?”冰岚向着天空吹一口烟圈,悠然开口,“我还在看堂本兄弟,我型我秀,后舍男生,超级女声,康熙来了。”
“难得看到你话这么多。”乔书羽哑然。
“因为我在等人。”
“约好的朋友吗?不是说会来接你。”乔书羽还真有点好奇,冰岚的朋友会是怎样的人呢?
“是啊。温宁一向守时。”冰岚抬腕看了一眼手表,真奇怪。
“不如你先和我一起走吧。”远远看到来接自己的人影,乔书羽善意地提出邀约,“我在Z市有个叔叔,我会去他那里小住,你也一起来吧。”毕竟天气实在太冷了。看在救命之恩的分上,也不能没有人性地把冰岚丢在机场吧。
“你还真是胆大啊。”冰岚扬眉一笑,她的仇家向来遍布五湖四海,更何况刚才发生了飞机上的诡异事件。
“反正遇到危险,只要和你的达令打个招呼,也就能至少免于一死吧。”乔书羽扯扯唇瓣。
“听完裴意的辛苦谈,我对回魂那件事不像阁下一样乐观。”说归说,冰岚可不是自虐狂。有顺风车可坐,何乐而不为。
她与乔书羽一同迎向乔家在Z市的亲戚派来的司机,分左右车门,一并跨入。
“叔叔他身体还好吗?”乔书羽礼貌地向司机招呼。
“最近不是很好呢,天气冷的时候还会双膝酸痛。不过听说乔少爷要来,就精神了很多。还要为您办接风宴洗尘,顺便把您介绍给当地的名流。”
“唔……”乔书羽兴趣缺缺,“我爸妈最后一次和我联络就是在叔叔这里,所以我想来打听一些情形。”
“详细情形您问老爷吧。”司机机灵地回复,“我们下人也不是很清楚。”
冰岚随意地听着乔书羽和司机闲话家常,突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怎么了?”注意到冰岚的脸色,乔书羽略感奇怪地蹙眉。
“趴下!”冰岚说话的同时,用力按住乔书羽的肩膀。几乎与此同时,一发子弹穿越了乔书羽左面的玻璃又直飞过冰岚右侧的玻璃,远远地弹射出去。
“威力好强的枪火……”乔书羽眼睛都看直了。
车子一个打滑,斜斜停在了路边。
“是流弹还是怎么回事!”司机惊颤着发出尖叫,“两位没事吧。”
“这好像是狙击手!”乔书羽张大嘴巴,这一路也未免太倒霉了吧。
“算命不要这么准好不好……”冰岚走到车下,弯腰观察弹孔穿过的痕迹。看来她流年果真不利,或者说因为结交了死神当男友,遭遇危险的几率反而变大了吗?
“你的仇敌果然很多啊。”乔书羽望着冰岚苦笑。
“哦?”冰岚玩味地挑了挑眉。她的吗?捏着捡回来的子弹包入手帕,她有点明白朋友之所以会迟到的理由了呢。
“好久没见,你已经长成一个出色的男子汉了哦!”
冰岚冷眼旁观,看着乔书羽的叔叔弗朗西丝明显眼睛脱窗地对侄儿极尽赞美之能事。
“那么,这位是?”
一旁脸色阴沉的青年,则把目光投注到冰岚身上。
“啊,杰西表哥,这位是我的……”乔书羽斟酌用词,犹豫是否应说出实情。
“我是苏芳·奥珂索。”冰岚已经微笑着截断乔书羽的话,径直回答,“也是书羽的未婚妻哦。”
“未婚妻?”
表哥与叔父大人同时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盯着冰岚过于俊逸的脸庞很久很久,才好像吞下一个鸡蛋般地勉强领悟了这一事实。
“原来是奥珂索家的人啊……”率先从打击中恢复过来的叔父,抚摸着近乎斑白的鬓角,沉稳地引领客人坐到客厅里的沙发上。
“说起来,以前我也有幸见过那位夫人的风采呢。”
“叔叔你最后一次看到我父母是在什么时候?”无礼地打断弗朗西丝和冰岚的客套寒暄,乔书羽最关心的还是他下落不明的父母。
“他们告辞以后,就再没有和我联络过。”弗朗西丝露出焦虑且爱莫能助的表情,“我还以为他们已经平安回家了。”
“这里也没有线索吗?”乔书羽悒郁不快,交织双手抵住了下颌,自我安慰般道,“那两个人总是这样。大概又跑到哪个不知名的小国家玩乐去了吧。”
“既然已经来了,就好歹多住一段日子吧。”弗朗西丝热情洋溢,“我会派人帮忙打听他们的下落。”
“唔,听说叔叔身体不太好是吗?”
“老毛病了。”拍了拍膝盖,弗朗西丝不在意地偏过头,“杰西,你带书羽他们去最好的客房。要好好招待你的表弟哦……”
拖长的尾音,包含某种暗示的味道。一直冷眼作壁上观的冰岚,金色的睫毛一闪,却没有向叨唠着拎起行李的乔书羽发表任何观点。
“什么?你再说一次!”
阴暗走廊的拐角,弗朗西丝家的杰西少爷,正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对着手中的电话咆哮。
“你的耳朵不好吗?”电话另一边传出清冷的声线,“我说我要拒绝这个委托。”
“拒绝?开什么玩笑,”杰西冷笑,“说什么国际第一杀手,原来只是个没有信誉可言的小鬼。”
“随便你怎么说。之前付给我的钱,已托银行转还。”
拿在杰西手中的手提电话清楚地传来对方挂断的声响。
“可恶!”男子冷脸把手机狠狠掷入房间的一角,还用力在墙壁上发泄似的踹出几个脚印。
“怎么了?”冰冷的声线响起的同时,有人坐在轮椅上慢慢滑行停在走廊。杰西回眸,就看到自己的父亲正冷冷地睇视自己。
“那个家伙竟然拒绝了我们的委托……”他烦闷地咒骂,一边用力挥着手指,“杀手只要拿钱杀人就好了。竟然还对客户的事情要求诸多。只是想让他多杀一个人罢了,他竟然干脆退出了计划!”
“算了,杰西你太沉不住气了。”弗朗西丝阴谲微笑,“只是个杀手而已。这种人要多少有多少……只要有钱,还怕找不到可以命令的人吗?”
“爸爸你才是太沉得住气了!你总是对我说,乔书羽根本不可能活到成年,所以我也一直相信你的说法,还拼命讨好姑妈。可是那个病恹恹的家伙居然拖拖拉拉命越来越长。这样下去,他会正式接管乔家所有产业!”
“所以……我才会特意封锁了美茜留下的全部简讯,诱他来此啊。”弗朗西丝哼然冷笑,“不过……没想到他这么命大。一连几次动手,全给他躲了过去。”
“而且现在,他还有了未婚妻!”想到和自己争夺产业继承权的人会因此增加,杰西更加愤懑不快。
“放心……他们活不到举行婚礼。”弗朗西斯逸出一丝带冰的微笑,“我会为他们举行一个盛大的欢迎宴会,你就演奏一首安魂曲当作送给他们最好的订婚礼物吧。”
“可是那个杀手已经拒绝了……”
“我说过了,那种人要多少有多少。这次,一定不会再失手!”眼瞳呈现出带着煞气的青色,弗朗西丝的冷笑也被光线无法穿透的走廊浸染上一抹阴暗的沉悒。
“为什么你出门,我也要随行?”乔书羽坐在前后摇荡的躺椅上,舒舒服服地翻着书本。外面那么冷,他才不要像傻瓜一样出门。
“你最好不要单独行动。”冰岚掠起一丝玩味的微笑,把大衣帽子手套一股脑扔在乔书羽的脸上,“快点!”
“可是……”乔书羽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地系着扣子,明明是冰岚自己说如果想要安全最好离她远一点,现在又命令自己跟她一起行动,简直搞不懂。幸好这个问题将来会由死神大人来头痛。只希望司的附魂娃娃能做得快一点,让他彻底摆脱这些干扰他幸福人生的家伙。
“书羽少爷,苏芳小姐,你们要去哪啊?”在门厅撞到一脸惊讶的女管家,慌乱地想要阻止他们,“老爷邀请了诸多名流,要在今晚开宴会为你们接风哦。”
“诸多名流?”乔书羽慢吞吞地摸头。他最讨厌和那些家伙们应酬,所以就连平时也是和父母分开,住在老宅的呢。
“对啊。”女管家嘴快地叽叽呱呱,“听说杰西少爷也会给大家献上拿手的小提琴曲,满城名流都倾巢而动呢。当然,大家也想见见书羽少爷和您的未婚妻啦。”
哦,也就是说他们根本就是顺便的吧。乔书羽从女管家仰慕的口吻中领悟到宴会的重头戏,同时兴趣缺缺地对冰岚介绍:“我的表哥杰西是茱丽娅音乐学院毕业的年轻小提琴家。”
“原来在你的亲戚里,还有这种人啊。”冰岚笑笑,同时对不满她轻率口吻的女管家微微一笑,“放心吧,我们只是在附近买点东西,散散步,一定会在宴会进行前回来的。”
“嗯。母亲大人也很喜欢音乐呢。”一边被冰岚拖着手,勉强跟上她的步调,乔书羽回答着她适才随口调侃的质疑。
“她也有说过比起我来,还是杰西表哥更像她的儿子呢。”
“原来是这样……”冰岚的眸光一闪,更加对自己的推测笃定了几分。
“可是你到底要我陪你去哪里呢。”站在冷风飕飕的街道,乔书羽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去见一个我的朋友。”
“哦……就是那个在机场失约的朋友啊。”
“见面时可不要对他失礼哦。”冰岚笑着叮嘱,“惹怒他的后果将会非常严重。”
“我现在是死神眼中的情敌,正游离在最靠近死亡线的地带。果然是要多多小心呢。”乔书羽气闷地回复。
“哈哈。”冰岚愉快补充,“不止如此,你还是阎王一度的儿媳。看起来……”她恶作剧地眨眨眼,“倒是靠近你的我,才是被你拖累了呢。”
约定见面的地方,是一家极其普通的咖啡屋。
走到靠墙的第四张桌子,冰岚便无视对面有人而大咧咧地坐了下去。挪开挡住脸的报纸,坐在桌子对面的是位戴着银边眼镜的清冷青年。纵使隔着镜片,乔书羽也能感觉到他那两颗仿佛万年寒冰制成的眼珠正渗透着无边冷意,不禁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哆嗦。
短发完全向后背去,露出整个额头的造型,使青年的脸部越发显得严肃,无疑是那种令人望而生畏的物种。而冰岚却无视对方的神情,径自拿起摆在对方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亲爱的,好久不见。”
“你最好改掉这种逢人都叫亲爱的称呼模式。”青年冷冷地掀动唇瓣。
乔书羽这才恍悟原来他就是冰岚在Z市的朋友。
狭长的眼睛隔着镜片,冷淡地转向乔书羽的方向,随即不屑地转移。普通人大概会为这种刻骨轻视的眼神而生气,但是乔书羽的优点就是在意外之处拥有意外不会随便动怒的沉稳。套用他一贯自嘲的说法就是——“如果你也变成只要发脾气就会立刻生病的体质,那么保管你的涵养指数也日渐飚高。”
“这是你送我的礼物吗?”不理会对方被冻结似的面部表情,冰岚微笑地掏出一方手帕,平推过去。
低头扫了一眼手帕中包裹的物体,青年的脸上首次露出浅到极至的笑意。不……也许不该称之为笑意,至少乔书羽觉得他的眼睛完全都没有在笑,只是嘴角轻轻提了一刹。
“这是打算送给你身边这位少爷的,可惜没有送出去。”他的声音也带着一丝阴柔冷魅的特色,却让乔书羽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送我的?”原来虽然外表冷淡,却是个好人啊。乔书羽瞬间推翻了之前的想法,感动不已。在对方完全没有躲开意图的前提下,顺利拿到了手帕,并瞪眼看到了包裹其中的是一发已经出过膛的子弹。
冷睇着乔书羽瞬间苍白的脸色,以及因指尖颤抖而使子弹落地的蠢状,青年不着痕迹地再次冷笑,将锋利的视线睨向冰岚。
“听说你有了交往的对象,结果传闻竟然是真的……”
“别管传闻是什么,说好来接我却因工作而延迟,而这项工作更是杀我名义上的未婚夫。”冰岚双臂交加,皱了皱眉,“小温温,这样可是会让我伤心的哦。”
“所以我已罢手。”青年嫌恶道,“叫我温宁,或者Eve,不要用那些和你智商不符的音节侮辱我国家的文字。”
“罢手?”冰岚意义不明地哼了两声。依温宁的能力,在机场确认目标时,会忽略就站在乔书羽身畔的自己吗?
“好吧。”厌烦地瞪了一眼乔书羽,温宁坦率地承认,“被你选中的人怎么可能只是普通级别的软脚虾,我只是借这个机会试试他的身手。”
“结果你看到了。”乔书羽脸色煞白地摊手,“我确实是只软脚虾,请不要一试再试了。”果然恶人有恶友,拿人家生命来试验还敢露出是他太笨的神情。过分哦。
“怎样,要到我家来住吗?”不再理会乔书羽,温宁径自把视线转向冰岚。
“本来是那样打算的啦。”冰岚拿着一角信封在自己肩上好玩似的敲啊敲,“不过现在……还是暂时住在他那里好了。”
“哼……麻烦人的东西。”快若闪电地再次瞥了乔书羽一眼,有如看到不洁事物一般,温宁旋即收回视线,“他们追加委托,让我将你一并干掉。”
“哦,你答应了吗?”
“怎么可能。杀手温宁一向不杀朋友。”
冰岚俏皮眯眼,“那么,你的信誉将损失惨重!”
“总比杀了唯一令我觉得有趣的人要好。前提是……”温宁讽然补充,“我杀得了你的话。”
“我承认我是手下败将。”冰岚忙不迭高举双手,谁要挑起一流杀手的竞争心啊。
“那么要不要反过来雇用我呢。”温宁挑眉提议,加深唇边危险的笑容。
“你说呢。”冰岚露出游刃有余的微笑,将拿在手中把玩的信封推至温宁的面前。
“这是什么?”如果是支票又厚了一点。
“今晚城内某名人家中的晚宴邀请函。”
“这是叔叔家的印章。”看清温宁打开的信封中的邀请函的一瞬,乔书羽嚷出声,“你什么时候拿到的?”
“从管家身上啊。”冰岚弯眸,“别忘了,我是小偷。”
摆成环形的桌子堆放着装满食物的银盘,倒满清澈香槟的酒杯摞成金字塔的形状。芬芳馥郁碗口大的花朵系扎成大捧的花束,装饰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衣着华美的绅士淑女微笑着倾听宴会主人之子的小提琴独奏的时刻,静静地坐在靠近墙壁位置的金色座椅上的弗朗西丝,却对一早买通的杀手露出危险示意的眼色。
站在角落的冰岚,时刻注意着乔书羽的举动,小心提防不让他离开视线。她已拜托情报通的赫德调查过了。乔氏夫妇在离开Z市之前,确实转托弗朗西丝捎给乔书羽口信。但是显然,弗朗西丝不但没有转达消息,反而拼命匿藏起妹妹与妹婿的行踪……他的目的就是诱杀乔书羽,而让他的儿子,顺利成为妹妹的养子,以此褫夺原本不属于他们的资产。
只要乔书羽活着,杰西再怎么讨好姑妈,也不会变成正宗的“王子”。冰岚以唇就杯,垂下长长的睫毛……说起来,乔书羽以前也说过,曾经有人想要暗害他。这个人生还真是可悲,不过能够一直傻傻地活到现在,并且丝毫不曾发觉身边险恶觊觎的那种迟钝,反过来说也厉害到让人惊讶的地步呢。
“他要离开正厅了。”
穿白色西装的青年,在擦肩而过时低头对冰岚提醒。
“跟着他,温宁,替我保护他。”
冰岚知道对方一定会选在乔书羽落单时下手,故此才刻意站在这里,给对方制造动手的机会。
“这件事完成后,说不定我会替你杀了他。”青年在跟上去之前,冷笑地摞下留言,“苏芳,你不应该和这种连自己都无法保护的垃圾相处。”
因为解释起来实在太麻烦了,冰岚只是笑着抬眸说了一句:“事情并非你所看到的那样。”
“我向来相信自己的眼光。”而温宁只是淡然回复,托了下遮挡面容的眼镜,便从容尾随那名二流杀手前往露台。
“这位先生,怎么不在里面欣赏音乐呢?”
刚在露天的阳台上站稳,背后就靠近搭话的声影。乔书羽厌烦地叹了口气,“里面的空气太差了。”而且,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从小到大,每次一旦产生那种好像嗅到某种毒素般的气味时,就会发生莫名其妙的事件。
“您的直觉果真灵敏,可惜……”
陌生人的脸孔随着他的转身掠入眼底,戴着手套的冰冷手指已经毫不犹豫地钳握住他纤细的颈项,“听……”恶意的微笑渐渐扩大,“大厅里在演奏的是您的安魂曲呢。”
“啊啊啊……”
呼吸困难。被毫不留情地卡住脖子,乔书羽身体发软,整个后背都斜靠在了原本就设计偏低只拦到腰部的露台白色围栏,半个身体都向后横去。只要杀手的手指轻松,就会上演一出完美的“意外事件”……
“真无趣。”温宁意兴阑珊地活动着手指的骨节,并不打算立刻闪身而出扮演英雄。他接受的应该只是除去对于乔书羽不利的人的指令,而并非保护乔书羽本人吧。趁冰岚还没有发现这个指令存在的漏洞……他就这样乐得轻闲地待在一旁吧。
“等你死了……我会杀了杀你的人,给你报仇的哦。”冷笑着轻喃出恶魔般地低语,他躲在厚厚的阳台幕布之后,冷眼旁观乔书羽即将熄灭的生命火苗。
那只是一秒钟之内的突变……
因窒息而涣散的眼瞳骤然变作了栖息着摇曳在暗夜中纵向烛火的野兽之瞳。被牢牢钳握在掌中的颈项蓦然动了一下,旋即,偏侧过来的脸孔是一种冰冷到没有任何表情的表情,骇人的目光瞪视着行凶的杀手。那样的眼神足以令任何一个杀人犯胆战心惊。
“你你……”惊讶于对方还能保持神志的清醒,杀手慌张地想要甩脱乔书羽的身体。而被推搡向下的身体却在半身已横跨栏外的情况下,仅凭双手紧握体侧扶栏,保持后仰弯腰的姿势,一点一点地再次坐直身体抬起头。
因后仰而背向脑后的黑发随着这个动作,散落在前额,一向迟钝的娃娃脸忽地添加了一种因危险与叵测所带来的迷离性感。他眯眼不快似的伸出手,杀手明明已经惊骇地向后避去,却还是无法闪避般的,被更快一步的动作,牢牢掐住颈项。
“想要杀死这个身体,就该快一点。”
唇瓣轻启,声音变得比之前更加低沉:“明明给了你足够的时间,到底在搞什么啊……不过说起来,要是现在就死掉,我也会觉得头痛吧。”
应该是迟钝的少年带着完全不像他会有的冷笑,仅凭一只手掌的力量,钳碎杀手颈骨的同时,将他的身体平举至露台围栏之外,五指轻松,再说一声“bye!”随着重物落地的巨响,一具因掉落的意外而折断颈骨的尸身于焉出现。
“呀,安魂曲呢。”
聆听着由内侧传出的小提琴音,“乔书羽”心情很好似的拨弄着头发,逆流分开被声响吸引而好奇涌向外边的人群,走向站在角落中的冰岚。当然了,他是在乔书羽昏迷的一瞬,附身进入的死神本尊。
可惜这个真相,躲在帘幕之后的温宁是无法了解的。
在他看来,乔书羽竟然意外地显露出了完全不逊色于他的杀人技巧,简直是披着小白兔外衣却会在暗夜展露蛇牙的超危险分子嘛。
镜片后的眼瞳深处,残留着适才一瞬间的惊艳。
天生会被危险事物征服的杀手,瞳孔收缩,锁定直直走向冰岚的乔书羽的背影。就、就算要和平生仅有的好友反目,他也想攫获这头表里不一的野兽。
“你,被温宁看到了。”
冰岚似乎对于使者的现身并不太高兴。
“他?那个人不是你的朋友吗?被他看到不行吗?”
“唔……”冰岚为难似的蹙眉,“对我们当然没有影响。不过他大概产生了什么误会吧。”
“误会?”使者抱怨着握住冰岚的手,“你该担心的是我会不会误会的问题吧。”她和乔书羽太亲密了。竟然还公开以未婚夫妻的身份出现。
“所以你才会赶来吗?”冰岚好笑地睨他一眼,抱住面前之人的颈项,“别傻了。能够称呼我为苏芳的人只有你呀。”
“可是现在烙在你眼眸中的影子究竟是谁呢……”使者不满兼委屈地低吟。
“他啊,长着黑色的卷发,绿色的眼眸,挺直的鼻子,性感的嘴唇……”冰岚微笑着迎视那双望向自己的眼眸,“不管何时望去,我所看到的,永远都是你的灵魂。当然啦,乔书羽也勉强算是我们的朋友。”
“哼……我会尽快拜托司先生,给我制作一个更方便的身体。”使者不着痕迹地稍微推开冰岚,他可没有忘记,现在是在借用乔书羽的身体。不想用他的手触摸冰岚的脸,不想用别人的手臂碰触只属于他的芬芳。
“你是在吃醋吗?”冰岚惊讶地望去,捕捉到残留在对方面颊上的一抹微红。
“不行吗?”使者别扭地回瞪,却被冰岚拥入怀中。
“哈哈。”她笑着抱住暂时比自己矮的恋人,把头搁置在他的肩膀,“你真是越来越可爱了。”在他的耳边悄悄保证,“等把这次事件全部解决,我们就一起去奥地利度假吧。”
“要带着乔书羽吗?”
“傻瓜。只有我们两个。”
“那你准备怎么解决……”
“嗯。那就要看乔书羽的做法了……”
目视着因为楼下的骚动而中断的宴会,以及围绕过去的弗朗西丝一家及其客人。冰岚眯起眼眸,已经猜出了乔书羽会选择的回答。
“那种事啊。太麻烦了。杰西想要继承我家的财产,就让他继承好了啊。根本用不着这么大动干戈嘛。”
目送着因杀人未遂的罪名,而被送上警车的表哥与叔父。乔书羽站在中庭,露出稍嫌寂寞的神情。
“别装了。”有人灼灼地瞪视着他的侧脸,极度不友善却又超感兴趣似的说着,“我已经看清真正的你了!”啊啊,第一次看错一个人的本质啊。
“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乔书羽奇怪地问向站在另一边的冰岚,为什么之前还很讨厌他的温宁,会突然一副对他很有兴趣的样子而瞪了他一个早上呢?他的预感应验了,又发生了莫名其妙的事呢。
“唔……”冰岚为难地蹙眉,“解释的话就太麻烦了。总之,温宁你最好快点离开这里。”仔细追究的话,牵扯到他就不好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温宁点头,“下次再见的时候,也许我们会比朋友更多一种身份。”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乔书羽一眼,却是对冰岚宣战。
“你放心吧。那种事不会发生。”冰岚笑意盎然地摆摆小手,“我们至少不会变成情敌。”
“这么说,你打算退让?”这不是冰岚的个性啊。
“唔……有关乔书羽的话,我们其实没什么关系的。”冰岚小心地措辞,旋即耸耸肩膀。
“那么好吧,我先走一步。苏芳、乔书羽,再见。”帅气的杀手脚跟一旋,对着最后被点名的人露出罕见且真实的笑容。
“你说过能叫你苏芳的人只有我。”这一次没有附身,使者直接出现在冰岚身后,散发出危险且冰冷的气息。
“唔……这个嘛。”
苏芳·奥珂索,心中警铃大震,第一次感觉到了被爱的辛苦。
“那么修正为能这样叫我的男人只有你吧。”她转向身后,对着在他人看来是空气的位置轻轻眨眼。“那刚才这个叫温宁的人呢?”使者不快地问。
“温宁是女孩子。”看到使者眼中的敌意锐减,冰岚轻松地环肩,“我的手帕交而已。”
“你的手帕交……”使者把重音放在了“你的”二字上,眼神也嵌入一丝奇诡。
“我的手帕交。”冰岚若无其事地重复道。怎样啊,我可是完全知道你在想什么哦。
“……”
“……”
一人一鬼看着落叶,陷入短暂的诡异沉默。
“我还以为乔书羽又陷入了某种危险的恋爱。”半晌过后,目送着乔书羽无视他们走入室内的背影,使者率先喃语,转移了话题。
“从某种意义上讲,温宁比阎王更危险。”至少温宁没有那个傻瓜王子那么笨。
“他好像天生具有那种超常体质似的。”专被危险者爱慕啊。
“这次是被你拖累的。”冰岚无辜地指明事实。
“可你并没有向你的朋友说明真相。”使者斜眼轻瞟。
“嘿嘿。”
“嘿嘿。”
一人一鬼心有灵犀忽地面露贼笑。
“说出来,就不好玩了。就让那个‘他’,继续误会下去吧。”
“嘿嘿,亲爱的,你越来越有我的味道了。”
“真的吗?我要确定一下。”
“啊?”
干燥寒冷的天空下,高大的男子现身在无人的草坪上,环抱着吻住矮他一头的苏芳。即使我是限时情人,即使这个吻只能片刻停留在你的嘴唇上,但越是无法捕捉的恋爱,就越让人无法轻易放开。
一丝不苟的人生,需要偶尔意乱情迷……
让他们去越爱越危险,而我们则越爱越可爱。
—本书完—
番外篇之《夫妻生活》
星期一,职场谈。
马面:“听说证明爱情的方式之一是妻子做饭给丈夫吃。”
牛头:“所以你才天天吃那些难吃的便当吗?”
使者:……(羡慕的眼色)
于是回家后——
使者:“偶尔都会想要吃些家常饭。(含蓄)”
冰岚:“可是鬼不是不需要吃饭吗?(愕然)”
使者:“你这个不解风情的人!(生气中)”
星期二,职场谈。
冰岚:“于是他就生气了。”
娜娜:“你太不了解男人了。证明爱情的方式之一就是恋人做饭给对方吃!”
冰岚:原来如此。
于是回家后——
冰岚:“偶尔都会想要吃些家常饭。(努力弥补中)”
使者:感激涕零,是谁点化了这块顽石?(雀跃,期待便当ing)
冰岚:“所以明天开始,你做便当给我吧。”
使者:……
星期三,职场谈。
马面:“听说证明爱情的方式之一,是妻子在丈夫洗澡的时候帮忙搓背哦。”
牛头:“这就是你背后血淋淋的真相啊。我一直以为你有特殊的兴趣呢。”
使者:……(羡慕的眼色)
于是回家后——
使者:“今天马面和我炫耀哦,他说娜娜有帮他搓背。(委屈状)”
冰岚:(看报纸ing)“这有什么,你就告诉他们你天天帮我捶背的事实。让他也羡慕你吧。”
使者:|……
星期四,职场谈。
马面:“听说外遇的第一阶段,就是出轨的人会因内疚,而对对方一反常态的好。”
牛头:“那我一直被虐待的真相是……”
马面:“对方对你太忠贞了!”
使者:我也是被冷落哦。笑眯眯。(放心了。)
于是回家后——
冰岚:“我们看电影去吧。放心吧,我包了场。(想安慰一下被冷落的恋人)”
使者:“为什么?为什么她突然这么浪漫?她一定瞒着我和乔书羽这个那个了吧!”
冰岚:唉……叹气中。
星期五,职场谈。
马面:“多疑是让爱情破灭的第一步。”
牛头:“嗯,当你开始怀疑你的另一半时,你已经在挖掘爱情的坟墓。”
使者(竖耳聆听):那该怎么办呢?茫然ing……
马面:“故作大方。你越是信任她,她就越会检点自身的言行。”
于是回家后——
冰岚:“我想好了,我还是减少和乔书羽的来往吧。”
使者:“不必了吧。(故作大方)我已经想通了哦。”
冰岚:“那就算了。我本来就觉得不至于闹成那样。”
使者:……
星期六,职场谈。
使者:“为什么她的反应总是不太一样?”
牛头+马面:“偶尔就是要出奇制胜!你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没有闹过分手的恋人,只配拥有虚假轻浮的恋情!”
冰岚:“他最近总是心绪不宁。”
娜娜,海缇:“男人就是这样。偶尔需要宠爱一下,当他是个小孩子,不管他说什么都微微一笑吧。”
于是回家后——
使者:“我们不如分手吧(要出奇制胜)!”
冰岚:微微一笑。(就当他在胡言乱语吧)
使者:她竟然完全无动于衷……呜呜。
星期日,假日。
使者:我的爱情已经走到了尽头。(忧郁地看落叶)
冰岚:“亲爱的,一起去度假吧。”
使者:哎?(双眼闪亮)
冰岚:“这周冷落你了;但是我想要尽快处理完工作上的事,好陪你出国玩一趟。”
使者:哦耶!(再次复元了)
下一个星期一来到了。职场。
使者:“我们去了井之头的公园哦,还参拜了神社呢!(得意)”
马面:“听说那里的女神嫉妒情侣,只要拜过她的人最后全都会分手哦。”
牛头:“冰岚是故意带你去的吧。她真的很聪明呢。我也请司棋去参拜一下吧。能顺利分手就太好了!哦耶!”
使者:……
于是,勾魂使者新的忧郁的一周,又要开始了……
结论是:职场的密谈,完全是破坏夫妻生活的罪魁祸首啊。
卷二 我遇到了穷神
楔 子
遗 书
父亲、母亲、大哥、二哥……(以下省略):
我就要走了……
要永远离开你们,到另一个世界去……
虽然和你们相处的日子已经长到令我感觉无比厌烦,但我依然会在那些月白风轻的夜晚想起你们的……
我知道,我一直是这个家的败类。
现在,家族的耻辱自动消失了,你们从此阖第荣华,一定可以生活得更幸福更精彩!
就这样吧,永别了……
不肖子孙敬上
第一章 人生暴风雨
四月十三号星期五。
这对普通人来讲可能只是与过往若干天毫无区别的平凡一日,但对于住在四季公寓A栋103室的锦荣华一家来说,却是个值得大书特书烧香祭祖膜拜磕头抽筋跳楼……不论做出何等行为,都可以被广大人民群众理解的日子。
在连续四年不间断地投身于买彩票这场需要持久力、毅力,甚至超能力的艰苦战斗中,他们家终于奇迹般地成为前赴后继的死鱼堆里那条成功翻身的锦鲤!这个城市明早的又一个新生传奇。
五百万呀!
锦荣华披着棉袄抱着暖水袋点着电暖器依然腿肚子抽筋瑟瑟发抖,因为手抖得太厉害而不得不将后半生的荣华所系——奖票,供奉在香案前。一家四口跪坐在小饭桌周围,锦荣华家的老大手里捧着一个饭碗已经捧了半个小时,张得大大的嘴不断地掉落零星的饭菜。老二已经把腿上能掐的地方全掐了一个遍,现在开始伸手往老大的腿上掐。锦荣华的老婆则将脸贴在电视上不时发出类似精神失常的傻笑,“嘿嘿、嘿嘿……号码、全中……嘿嘿……”
“呜……”不愧为一家之主,历时电视公布本期中将号码的两小时之后,终于能站稳了的锦荣华涕泪交纵两眼望天紧攥双拳,“娘啊、爹啊,你们的遗志我终于替你们实现了!哈哈!”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脸上皮肉颤动,扭成一朵早春的菊花,他振臂狂呼,“谁能想到,我锦荣华也有今天!我——中了!”
“老公……”锦荣华的老婆黄贵人这会儿也神情恍惚地从电视上拔出头,虚弱地转过身,努力将茫然的眼神聚焦在锦荣华疑似浮肿的虚胖脸蛋,“老公……”
“老婆,你想说什么就说啊。”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副墨镜,锦荣华酷酷地往鼻梁上一架,脚一抖一抖地坐在沙发上。
双手撑在地上,摆出一副怨妇状,黄贵人咬着小手绢,“我知道,你就要成为有钱人了,我不敢指望你会和我继续保持夫妻关系,我明白,男人一旦有了钱,接下来就要换老婆,但我希望能从你那里至少得到一百万的分手费,当然,税款由你出……”
“……老婆,你对我太没信心了。”锦荣华口吻沉痛,“虽说结婚三十年来,你对我非打即骂,前天说我比不上课里的老王帅,昨天嫌我买的青葱贵了二毛五,刚刚吃饭时还宣布要从下月缩减我的烟酒费,但那又算得了什么呢?嗯?放心好了,我一点都不记恨,”挥了挥手,他露出一个宽厚仁慈的笑,“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依然是夫妻嘛!”
“老公,你……”黄贵人双眼含泪,感动地望过去,“你真的好好喔!这么说,就算你突然成了大款,我依然可以住在这里?依然是这家的女主人?”
“当然!你永远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谁也不能将你驱逐!”锦荣华温柔地说毕,嘴角泛起一丝邪恶的笑容,“因为——我会带着我的五百万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你的热带小国,和金发碧眼的美女们共度余生……哇哈哈哈哈!”
“靠!你刚才还说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依然是……”
黄贵人话未说完,就见锦荣华翻起眼皮,“对呀,但到了明天太阳下山的时候,离婚手续应该可以办完了吧……”
“什么?”乱发根根竖立,黄贵人挪动臃肿的身躯,有如光速般移动到锦荣华身前,戳动着媲美小黄瓜的食指怒吼,“你这个没良心的,果然被我料中了!才有了钱就想跟老娘分手!”
“呼——”优雅地吹了口气,掸了掸指尖的烟灰,锦荣华扬眉恶笑,“呵呵,恶婆娘,我已经忍耐你很久了……”
“大哥,我有个疑问耶。”终于将老大的腿也掐到体无完肤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的老二疑惑地望着面前上演的伦理丧失家庭剧,“老爸不是一向很懦弱吗?怎么敢这样和老妈说话?”太神奇了!中彩票竟然连人格都能改变,科学界果然还存有若干未解的谜题啊。
拍拍兄弟的肩,老大理所当然道:“难道你不明白吗?金钱决定一个人的社会地位。而家庭就属于最小范畴的社会,经济地位决定政治地位,这些你上课时没有学过吗?真不知道学校里面在教你们什么……”
“不管怎么说,你认为我们能得到多少好处?”老二提出关心重点。
“这就要看谁的手比较快了,嘿嘿……”瞟着打成一团的老爸老妈,老大面挂贼笑,“老二,看没看过《三国》?”
“喔,明白,我们是曹操面前的刘备孙权,小日本面前的国共两党,面对海啸的五十亿同胞,合作精神决定生死存亡!”
“耶!不愧是我弟弟!上!抢彩票!”
A栋103室,悲剧正在愈演愈烈中……
鉴于镜头过于惨烈血腥,先转移一下视角,看看一壁之隔的104室。
香味浓烈的大束鲜花、冒着气泡的金橙色香滨,还有乘风翻飞的雪白窗帘……
绿色的地毯、黑色的钢琴,以及一位非常适合出现在这个环境里,不停移动着骨节修长的手指,痛苦地在琴键上反复敲击的忧郁俊男。
反反复复,他始终弹着相同的曲调——《猫的眼睛》。
花瓣由清晨时的盛放至现在的渐步凋凌,桌上的饭菜由热气腾腾变成冷盘大比拼,他的手指一直未曾停过,指甲已经向上掀起,血流了又干,干了又流,而他本人像没有痛觉般继续疯狂地敲击,再敲击……
风止,窗帘停止飘飞,露出斜倚窗畔忧郁清丽的女子。月光拂照着她精致却惨白的面孔,以及,宛若世间万物都已成灰的眼神……
半晌,女子幽幽开口:“阿恒,不要再折磨自己……”
她扯出一抹空洞而温柔的笑,低头望向无名指上的戒指,“还记得吗?去年这个时候,你把它送给我,你对我说:或许我们的婚礼将永远没有来自家人的祝福,但只要我肯为你戴上它,我们就是彼此眼中的唯一,只要有爱,就一定会得到幸福,最勇敢的爱情就是,当我们承认我们自己……”
“砰!”钢琴一声巨响,忧郁俊男发出负伤野兽般的嘶吼:“不要再说了!”
他踉跄着起身,却被一早挥到地上的花瓶绊住,跌倒在地。他挥拳砸向地板痛楚地呐喊:“不要再说那些让我心碎的话……”
“……对不起。”女子垂下浓密的睫毛,还是好温柔地笑着,一点一点慢慢摘下手上的指环,放在掌心。小小的银圈在透窗而入的月光映照下闪闪亮亮,几乎像是新买的一样,只是凝聚在上面的誓约与爱情却已被现实的岁月染上一片陈旧的晕黄。
“我忍不住又提起那些傻事……”她牵唇浅笑却虚幻如斯,“阿恒,对不起,明天你就回家吧。伯父伯母都在等你,你应该为他们着想。我是孤儿,可以随便过我的人生,就算我死在下水道里,也不会有人替我伤心。可是你不一样,你还有可以原谅你、记挂你的家人……你是他们唯一的独子,理应继承家业再娶一个能被家族承认的媳妇……”
“为什么你一定要说这些虐待你自己也折磨我的话?”江紫恒激动地攫住她的肩膀用力猛摇,“你明明知道我有多爱你!明明知道我从没在意过什么狗屁出身!你知道你有多残酷?你给我一个希望,却又毁灭掉它!”
“对不起,”龙菲菲依然好温柔地笑着,慢慢推开他,“对不起……”
“我要的不是什么对不起!”江紫恒愤怒地看着她,“真的不能挽回吗?真的一定要分手非分手不可吗?”
回答他的依然是温柔苍白的微笑和那句固执的“对不起”,她沉静地转过头,将握着指环的左臂伸向窗外,在男人痛苦地闭上眼的刹那,张开手指,小小的银色光圈锵然落地的同时——
A栋104室一对恋人的幸福也就此宣告终结。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则各有各的不幸,亮着灯火的小小窗口,每一扇玻璃窗内,都隐藏着属于每个人自己的惊心动魄。
对于位于A栋102室的季小曼来说,她正巧成为今夜左邻右舍大悲大喜中的巧妙平衡点。
“人生,真是好无聊耶!”
当103的一家亲还在为一张彩票发生集体群殴的时候,当104的恋人还在为不知名的原因而陷入分手痛苦的时候,季小曼正在和好朋友夏欣桐煲电话粥,“我觉得我的生活平淡得要死,漫画和小说里的事全像是骗人的,但我却向往得不得了,欣桐,你不觉得吗?”用手指绕着电话线,右脚的熊宝宝拖鞋踩着左脚的兔宝宝拖鞋,季小曼期待地问着,寻找拥有相同恨憾的盟友。
“不觉得呀,我觉得现实的生活和漫画小说没有区别呀……”电话那头传来娇脆脆的声音,“反正我每天过得都很精彩。”
电波明显不搭线,朋友非盟友也。
“我和你说哦,上次我和阿雅去度蜜月时……”好友开始滔滔不绝。
“唉,我想到还有垃圾没倒,再聊噢。”有人说过,懂得倾听是一种天分,但时至今日的现代人很少有谁具备这种美德,一见话题从自己身上偏移,季小曼立刻扯了个理由,然后啪地收线。
“为什么世界末日的大预言没有实现?为什么我喜欢的洗发水这个月又长两块半钱?为什么遇不到百鬼夜行抄里的恐怖事件?为什么大家全不认同我说左小晴的文章好看?”季小曼随口哼着自创的新烦人歌,小蛮腰一扭,抬脚一踢,一手拎一个垃圾袋,施施然地穿过楼道,出门倒垃圾去也。
“哦呵呵呵呵,生活,就像我眼前的道路一样平坦,平坦顺畅得让我厌烦。就算我已经超越了十四岁十年,也因为一字之憾没能起名叫做小鸟,但就没有什么拯救地球的任务也扔给我一个吗?”耸耸肩,披着长卷发的娇小女人麻利地倾倒垃圾的同时,自言自语地说着。
没错啦,她就是话多又怎样,找不到倾听者也可以说啊,这样才更有利于心理健康嘛。心理的垃圾、情绪的垃圾、包括生活垃圾,通通在无人的暗夜街角倾倒一空!这样一来,明天上班时,她就又是生龙活虎的一员猛将!保险公司的无敌女王——季小曼!
可以确定这个百分百没有第六感的女人,尚无法察觉这个诡异的夜晚将要在她的人生中掀起怎样汹涌的波澜。
直到那个浑身乌漆抹黑好像写着“请勿靠近我很不祥”的男人向她走来。季小曼手里的袋子忽然就那么直直地掉了下去,眼睛发直,神情发滞,耳边响起一首早年在小孩子间很流行的歌,并且是循环播放!
“走过来了、走过来了、他冲我直直走过来了……”食指微颤,季小曼眼里飘出鸡心串串,不自觉地和着耳边的幻听唱了起来。辣块妈妈的!前方走来的这位是哪路绿林豪杰?往古代说,他穿的那叫夜行衣,往现在说,他那身一黑到底的装扮酷得像刚走出骇客帝国,用漫画来形容,他就是觉醒之后的特莱斯!用神话来说明,他就是奥林匹斯山上的伽尼墨得斯。用小说来比喻,这个……各人“YY”的对象不同,可以自动来选择,用她季小曼的心情来注释:这么帅的一定不是人!(请套用东北人都是活雷锋的调子唱)
时间:月黑风高夜。
环境:杀人放火天。
人物:孤男与寡女。
光线:半明半昧最动人!
同志们!除了气味给她有点点差劲,按照常理在如此场景之中,难道不该发生点什么吗?季小曼双瞳发亮,十指交缠:哦,神啊,鬼啊,妈妈咪啊。我季小曼活了快要淡出鸟来的二十四年,终于磨成一剑,还真给淡出一只鸟来!哈哈,帅哥抢匪,继续走来吧,看你想把我怎么办?如果你是要抢钱,我就高呼救命拼死抵抗,如果你是想劫色,我便束手就擒小鸟依人。如果你既不抢钱也不劫色只是想问个路,我靠!浪费这么多篇幅,你要是敢只当一个路人甲,我不杀你也自有别人杀!
正当季某人笑得毛骨悚然的时候,帅哥便如她选为背景音乐的那首歌般——走过来了!走过来了!他冲我直直走过来了!一拐弯走进隔壁男生厕所……
当然,季小曼身后不是厕所,而是公寓。帅哥眼神阴沉,像背负着全世界的仇恨而来,按理说长得很有抢匪素质,却偏偏令她失望地啥都没有做只是轻轻地来了一个潇洒的一笑而过……
直直走向她身后的公寓大楼……
呜呜呜呜——她快要哭了!生活,你怎么能如此待我。
等等!公寓?季小曼高挑柳叶弯眉,扬臂摆腿一个大回身冲向根据地!这位暗夜访客是来谁家做客他姓甚名谁身高体重血型星座……这些她不求全都搞清,至少也请他留下个电话号码……对一个保险推销员来说,世界上只存在三种人,即亲人、仇人、客人!
什么?你说还有陌生人?哦呵呵呵呵,季小曼猖狂大笑:孩子,少天真,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陌生人!那正是任何关系都可能得到发展的最初的纯白美妙的设定啊。
季小曼想都不用想地便随便从一个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反正不管在任何一身衣服里,保守说也定能找到十五张,她是个面对美色也绝不会忘记工作的女人!
管你是男人、女人、老人、小人!只要你路过我季小曼的身边,就注定了你要饱受我爱心泛滥的保险知识小讲座的考验!
没办法,这就是身为一个保险推销员那无可奈何尝尽世人冷眼的悲壮宿命啊!
除非亲身尝试,否则你将难以真正体会就是有工作可以将一个好可爱的女孩子活生生地折磨成人见人厌两眼放绿光的大蝗虫!
季小曼用力地跑!用力地追!比起满足精神幻想的一见钟情,比起生活的无聊还要继续到何年何月的这种小CASE,明天就要交出这个月的成交量进度表才是眼前最重要的现实!距离完成任务还差一个名额!本来她都打算明早等在公司门口用诬告职场性搔扰的手段来胁迫男同事让给她一个客户的,但现在,上天帮忙,让这么一个酷哥降临在她的面前!她怎么可能放过?
哼哼!凭她季小曼多年保险推销心得,这种看来闷骚的男人习惯装出酷样,说话比放屁还难,正是那种超级怕麻烦的人!哈哈,你怕麻烦最好,怕的话就快点在这张纸上按上手印,这样一来不就皆大欢喜吗?反正保险人人都要上,在别处上不如在她这里上,要是你不上,就用缠攻缠到你投降。
以万恶之源为动力,以美色当前为吸引力,季小曼没有理由追不上一个瘦削青年。
眼看神秘来客就要进入公寓大楼,眼看季小曼的魔手就要拍上他的肩,连“嗨你确定你能躲过生老病死吗”这句拉客用的口头禅都含在嘴里呼之欲出的刹那间!
一个银光闪闪的小圈圈从天而降,掉落在季小曼将要迈上去的光滑地板。
砰!
好大的声音啊。
可以确定这绝非一枚指环能发出的声响,那是不幸的季小曼在急速奔跑中脚踩指环向前一滑摔倒在地的声音。
辣块妈妈!季小曼痛到猛抽凉气、睚眦俱裂,好勉强地抬起头,正好看到前方的黑衣男子闻声回首露齿一笑。
啊啊……多么邪恶的笑容啊!季小曼发誓看到有白光在对方的牙齿上划过,“嘶”的一下,闪闪发亮。眼前像是忽如其来砸下一条加黑变形粗体字——嗨、你确定你能躲过生老病死吗?
哦——我不能!季小曼内心如是说:只要是人谁都躲不过。当然,除生老病死之外还有一条躲不过的,她此刻忽然想到的——那就是爱情!
啊啊——真是一时间千回百转,大脑内灵感泉涌啊,如果它日她能开一家连爱情都能保险的万能保险公司,必定招财进宝财源滚滚啊。
不过……它日且先不提,此刻,她已然中招,没有爱心的现代人半夜往下丢暗器她皮糙肉厚痛一痛就过去了无所谓,真正防不胜防的是黑衣男子清清淡淡好似万般皆有预料,妖冶惑人地勾唇一笑。
“小姐,没大碍吧。”
出乎她的意料,嘿,看来冷血的黑衣人竟然说话了,声音清冽好听,加十分!
“呃……腿很痛耶。”她狐媚地转转眼珠,露出贼贼的一笑,你不问的话我当然就没事,既然有人关心,没事也可以说有事。来吧来吧,花样男子快来展现善良人士们的爱心来搀扶小女子吧。
“没事就好。”他点了点头,手插入口袋里,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要继续扮演一个路人甲。
我靠!真的这么绝啊。季小曼仰天长叹,她就知道,打狗行动果然是正确的!因为人们仅存无多的良心全都拿去喂狗了,哪还有存货用在她这株“清纯简约”的嫩豆苗上。
“嗯……”不知道是不是扶弱助困的良知忽然又长了出来,男子在迈步进入大楼的前一刻忽然收住脚折返身,“小姐,你是这栋楼的住户吗?”
“是啊。”一边揉着脚,季小曼神情狐疑地回应。怎么回事?他问这个干吗?要扶她了?
“这栋楼里有没有十岁以下的小孩?”他问。
哦,还是不管她啊,她有点失落,而且听起来好像要拐骗幼童的人贩子来踩点,但她还是据实以答:“没有。”
“那孕妇、或者体质较差的妇女老人有没有?”
这就有点奇怪了,没听说过有专拐老头的,季小曼摇摇头,“没有。看地段也知道,这栋公寓寸金寸土,要不是在这边上班,会来这里住吗?”咦?她蓦然双眸一亮,热情地道:你是想在这里租房吗?那你可真是选对了!我们这里住户质量优秀,三气三电三网一应俱全统统现代化!住户清一色以单身上班族居多,拖家带口的不多,会哭会闹的小孩绝迹,简直就是您的不二选择、信赖与信心的完美保证,还要犹豫什么呢,谁能确定一生都没有生老病……呃……”她及时住口,一不留神,当成是在拉保险客户了!
“听起来果真很合适我居住……”摸着下巴,黑衣男子喃喃自语,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季小曼,“小姐,看在你给了我这么多情报的面子上,我也给你一个良心的建议。”
“什么?”季小曼下意识地反问。
“你最好从这里搬出去。”
“啥?”季小曼双目圆睁,“为什么?”
男子一笑,慢条斯理地抬头瞟了眼天上的月亮,“因为我要住进去。”
“你住和我搬有什么关系?”季小曼迷惑不解。
男子似笑非笑,“我已经难得好心地提醒过你了,听不听随你。”
接着他再也不看季小曼一眼,信步迈向大楼。
季小曼在一片懵然中记起自己尚且完全没有达成的目的,连忙拔腿要跟上去,既然是邻居,那帮忙入个保就更是天经地义了,拉保的常识就是要先从亲朋好友害起。她入行多年早是蝗虫高段人物,身边人物早就无一例外惨遭荼毒,再想害人那也只能找邻居下手了。刚要迈步,脚下一响,她低头一瞧,是害她摔跌的罪魁祸首,咦?银光闪闪,像是戒指,不知是白金的还是纯银的,本着贪财好小便宜的心理,季小曼连忙低头捡了起来。
再抬首,正巧成为那不可思议事件的目击者。
以夜幕、银月、高楼为背景,背对着她的黑衣男人抬脚迈进大楼的刹那间,也就是前脚才进去的那一瞬……
季小曼只闻一片噼里啪啦同时暴响——好像有成百上千个盘子、咖啡杯、易碎物被打破的声音。
同时间,嘶拉丝拉——电灯、网线、一切令现代人赖以生存的脉络文化,统统短路。
前一秒尚且灯火通明的大楼,以超越海啸的迅猛速度,变成了一片漆黑……
季小曼用力地揉眼,觉得那纯然的黑色和慢慢走入的黑衣男子是如此的协调,完全不在意面前的道路是漆黑无比,那个男人就那么直直地走了进去……
当然,此刻季小曼并不知道,随着这个神秘男子的步步深入,大楼里的各种事件正在层出不穷地发生。
二零二室来了一个小偷,摸黑作案。
三零三室的一对小夫妻,黑暗中撞倒了柜子,而柜子上放的都是古董级花瓶……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悲惨的顶峰——103室!
打败妻儿获得最终胜利的锦荣华将五百万的彩票紧握在手中,却在黑暗降临的时刻,被老大点燃照明的蜡烛……烧、掉、了……
那可是五百万啊!
锦荣华双腿再次开始颤抖。
黄贵人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老大暴突双目看着手中的烛光,不敢置信地摇头,“不会吧……人生的大悲大喜真是、真是……”
“……起伏太大了!”老二茫然地注视着世界上最昂贵的青烟,心有戚戚焉。
而黑衣男子勾唇一笑,站在第一层用以物业办公空寂无人的大厅,双掌合十,说了一声:“谢谢款待喽。”
紧接着,他打开了门牌号码为一零一的房门,吹着口哨闪身而入。
紧紧靠在大厅的圆柱后面,季小曼如受伤的小动物瑟瑟发抖,双眼却如北斗星闪闪发光。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
那绝、绝、对、对不是巧合!
耳边响起了二十四年的平寂人生即将告终的铃声。
她可以确定!这个一身漆黑的暗夜访客,一定是个动辄便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或许,是天降霉神吧。”
不知为何,兴奋到有点害怕的季小曼想到了霉神这个称呼。
而事实证明,她的推测即便有误,也相差不远。
喂喂,四季大楼的各位同胞们,一零一已经入驻,请视同海啸临岸赶快卷起铺盖卷扯呼!不然的话,小心穷神发威,让你大难当头哦!
第二章 行无好伴住无好邻
大清早,季小曼才装点完毕,推开房门,身侧就出来一只与她一样挂着两个黑眼圈的熊猫。不自在地拨拨头发,季小曼有点紧张。
真是的!昨天的意外惊艳害她整晚辗转,为了补完她还差一个名额的险单又不能不早早起床。担心地摸摸脸,指肚所触皆是皮肤的粗糙。果然,充足的睡眠是美容的基础。一面哀怨着时机的不配合,脚步却积极地向着旁若无人大步向前的男子追去。
“嗨、早上好。”她娇滴滴地挥手,足下一伸巧妙地拦截他的去路,“原来你一零一室啊,哈哈,正巧我隔壁耶。好巧,对了,我叫季小曼。”
因被拦住而轻轻蹙眉的男人,在听到后半句的同时表情转为愉快地勾起邪恶的笑容。亮晶晶的眼睛从头到脚审视季小曼,最后定格在季小曼朝他挥动的手指上。正确地说,是无名指上那枚银亮亮的给他以似曾相识感的戒指上。
玩味地点点头,他似笑非笑地说:“真巧。原来住我隔壁的人是你。真是太好了。”像这种爱贪小便宜的女人,给她点教训也好。万幸万幸,要是隔壁住着一位大好人,他反而会觉得愧疚呢。
季小曼心花怒放,这样一个帅到恐怖的神秘人物竟然也对自己另眼相看,表示她真是低估了自己的魅力啊。
“你要出门吗?你去上班吗?你叫什么名字?你在哪里工作,平常有什么娱乐活动,最重要的一点是,你想不想顺便上个保险呢?”季小曼兴致勃勃地发挥着聒噪女人的专长。
这女人真嗦。看着季小曼脸皮超厚不为所动的甜甜笑靥,他忽生一股恶毒的冲动,微笑着靠近伸手掸掸季小曼的肩膀,慢条斯理地解释:“有头发。”
眼看邪恶男子挂着邪恶笑容慢慢靠近,季小曼敛声屏气,如果童话中的坏心眼皇后是这种长相,那她就可以理解白雪公主为什么会不长记性地接过有毒苹果的千古谜案了。
想要在这难得近身的一刹那,看清他那双幽黑亮灼的眼睛会不会泄露一丝除去漫不经心之外的表情,却因为身高差的缘故,只看到他形状优美的下颌。贪恋地想再看几眼,人家已经抽身而退了。
恍惚觉得自己似乎中了某种诡计,但又说不出这个直觉的根据。季小曼茫然地想了好久才想到了一个名词——美男计!
啊啊——她明白了!这下她完全明白了!这个明显不是人的家伙担心被她看破行踪,所以想用美男计来勾引她,用美色来贿赂、不,是迷惑她!
她真想告诉他说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管他是鬼是妖,和她季小曼有什么关系,谈恋爱看脸就OK了啊。
“对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叫季小曼。”接近大门口,玻璃旋转门外传来刺耳的车笛声惊醒季小曼花痴的美梦,她连忙狗腿地推开公寓大门,请一零一先行。
“你已经告诉过我三次了。”
他侧开半身,用手撑住旋转门,没好气地瞥她,“拜托,身为一个女人不要去替男人开门,特别当这个男人还是陌生人的时候。你这种行为很有可能被人误解成一种暗示!”不知检点的女人,是他最讨厌的类型。
看穿一零一眼中深藏不露的不屑,她嫣然一笑,冲他摇摇食指,“第一,我的工作是保险推销兼代理,没人会因为我是一位小姐而对我分外礼遇。生存在今时今日的现代女性,要是还期待这世上的每一个男人都会遵守女士优先的逻辑,那也未免太过不切实际。”
他一怔之际,她已经狐媚地转了转眼珠,妖里妖气地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你已经住进了我的隔壁,就算与你哈啦几句敦亲睦邻,也只能说是人之常情,怎么会有值得指责的余地!啧啧,还敢说人家已经自报姓名三次,那就代表你一次也没有回答过我啊。到底是谁不懂礼仪?”她洋洋得意,哼,帅哥!要对我季小曼说教讲数,可不容易哦。
伶牙俐齿的女人。他只好放下撑在门上的手臂,快步走出旋转门的同时,懒洋洋地回她一句:“你可以叫我一零一,反正门牌号码就是这个嘛,很好记。”
“喂!”她不满地夹好皮包跟上去,“交换姓名的意义等同于心灵沟通的初极咒语!怎么可以随便起个很好记的代号来打马虎啊。”
他撇撇嘴,谁要和这些无聊的人类做什么心灵上的沟通。凤眼乜斜地瞥她一眼,索性连反驳都懒得理。
总是用斜睨的方式看人也不怕真的变成斜眼,她不以为然地嘀咕,眼珠四下乱转……
“咦?”视线凝固在左前方。
“怎么了?”一零一顺势望去,来不及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季小曼倏地抓住手腕,动作灵活地拖到可以遮挡身形的广告牌后面。
“你干什么?”他皱眉望着自己被抓出折痕的袖子。
“嘘——”季小曼食指封唇,乌光流转的大眼骨碌碌地转着,薄薄地反射起一层朝阳潋滟的金色。乌与金相加就成了原本不属于任何一种颜色的琥珀色。蓦然与之四目相对,他还以为撞入眼底的是双属于猫咪的眸子……连那声提示他噤声的“嘘”听来都有几分娇滴滴的猫的味道……
浑身泛起一阵不习惯的感受,他不自在地向右边平移,手腕却被紧紧嵌制,“嘘!不要动啦!”她使劲拉他,示意他不要乱动。被发现可就没好戏看了!
那边有什么值得看的吗?他再次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依他对人类千百年来矢志不变的低俗趣味判断,无外乎是打架斗殴捉奸分手等一类的镜头吧……
“你真的要我走?”
流线型的黑色敞篷车,坐在助手席上戴着掩饰失意的万能墨镜、除去皮肤从头到脚一身漆黑和自己的装扮有得一拼的青年正探出半身,向站在一边的女子冷冽地质问。
“别说傻话了,瞧,车子已来接你。”轻轻笑了笑,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穿着蓝色套头毛衣的短发女子拎起脚边最后一个旅行袋,帮司机安放在后座的位置上,宁静地望了墨镜男子一眼,那一眼,很安然,安然得让看到的人都觉得有种异样的凛冽决绝。也安然得让情人的心跌至冰冻碎裂的境地。
“那是什么人?”一零一闲闲地将手插入衣袋里,问季小曼。
“是我、不,是我们的邻居,”季小曼压低声线,神秘兮兮地回答,“一对非常相爱的情侣。至少曾经是!”
凤眼一眯,他就知道是这种事!
“站在一边的女人姓龙,而戴墨镜的那个叫江紫恒……”
“为什么你只知道后者的名子?”一零一觉得有点奇怪。更奇怪的是一大早他为什么会莫名其妙陪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在这里偷窥邻居的情变事件!莫非这就是这个女人所谓敦亲睦邻应有的行为?
“当然是因为——他长得合我胃口!”斩钉截铁地说毕,季小曼又瞄了一零一一眼,补充说明:“在你来之前,他是本栋大楼里最养眼的男人。”
“在我来之前……”他了然地挑挑眉,表示他听明白了她的这个马屁。
“请不要误会啊,”她恶作剧地露出牙齿,慢条斯理地补充:“在你来之后,他也依然是这栋楼里最养眼的男人!”
耶——扳回一城!别以为人家喜欢你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她季小曼最明白的一个道理就是,当你想要得到一个男人,最好的方法绝不是无止境地称赞他,让他自我澎涨,而是懂得利用恰当的时机去贬低他!让他失去信心!只有这样你才更有接近他的可能。相信我,季小曼语:姐妹们,这是精装追男仔守则一百条的榜首秘技!
“我也正想对你说同样的话。”一零一神情自若地反击,“见到你之前,我以为人间根本没有真正的美女。”
“哦,见到我之后你发现人间还是没有真正的美女?”她老神在在地耸耸肩,咧——这种老掉牙的俏皮话能打击到她吗,拜托,拾人牙慧是可以,但也要懂得一点创新。
“不,”他也耸耸肩,无辜地盯着她的脸,“见到你之后,我突然发现原来我以前见过的每个女人都是超级大美女。你真是个具有震撼性反衬意义的存在体。”
“……”
“怎么了?”他彬彬有礼地问。
“男人是不可以毒舌的!”她脸色青紫交加,他看得偷笑不已。当他这么多年是活假的吗?不管是对自己的容貌多有自信的女人也受不了异性的一句轻轻嘲讽。就算明知他是故意这样说也还是一样会在意。女人就是因为这点才比男人更有趣。
“啊啊啊——”季小曼突然懊悔惊呼地将脖子迅速转了回去,她差点忘了,重要的不是和一零一斗嘴,在他俩说话的空当,那边不知漏掉了多少精彩好戏。
“算了吧。”他看不下去地劝她,“看这种东西不觉得无聊吗?”
“你管我!”季小曼漫不经心地回他一句。
一句话击中命门,一零一面色骤变。对啊。他管她这么多干吗?简直不知所谓!他暗骂自己一句。他一时中了失心疯才会和这个BT女人在这里说些无聊闲话。懊恼地甩了甩散落一肩的头发,他强硬地从季小曼的掌中抽回手,撑膝起身。动作太大,一时间带得季小曼也往后踉跄地倒退了几步。
“哎?”他始料未及地立刻住脚,压低眉线斜睨她,用眼神询问她有没有事。虽说和他在一起不出事根本不可能,她也算自作自受。
委屈地抬起头,脸蛋小小的女人不开心地纠正道:“第四遍!我叫季小曼!”不要总是哎、喂这样唤她好不好。
他哑然,以为这个泼辣娇妖的女人会哭闹一番借机纠缠,没想到她在意的却是这种小事。掀了掀唇瓣,他没好气地抬起左手,“收到!”
季小曼唠唠叨叨地拍打衣服,正好黑色敞篷车从他们身边驶过,卷起的尘烟四下飞扬弄了季小曼一身尘土。
“喂!有没有人类的公德心啊。”她刚想向车子踢颗小石子泄愤,却发现呼啸而去的车子上坐着的赫然就是她那位江姓邻居。
“不会吧,”她惊诧地张大嘴巴,“真的走了啊。”还以为那两个人就是闹闹别扭呢,哗,连行李都一并带走了,季小曼扼腕不已,这下四季大楼又少了一个能看的帅哥。
不无同情地回首瞧了瞧被留下来的那个。
适才站得笔直的女子一直冲车子离去的方向微笑,直到车子在路口拐弯,她脸上的笑容也像被风吹散的尘烟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冷眼作壁上观的一零一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色烟盒,捅了捅站在他身侧的季小曼,“我说,你不发扬一下你那高贵的敦亲睦邻精神去陪她哈啦两句吗?”
“说得没错!”出乎他的意料,季小曼歪头思索片刻,竟然真的夹起包包,冲着龙菲菲大步流星地走过。
哦,原来人类还是具有恻隐之心的。一零一微微颔首,算是赞许,抱臂等着看季小曼怎么展现一个都市小女人应有的温柔。
“嗨!你确定你能躲得过生老病死吗?”迈着猫步,季小曼花枝招展地嫣然一笑,超有亲和力地露出雪白的牙齿,轻柔地拍拍龙菲菲的肩膀,双眼充满了悲天悯人的虚假诚挚。虽然虚假诚挚这两个词本身就像不该连读的反义词,但一零一眯着凤眼瞧了半天,却觉得这是对季小曼此刻的贼笑最为妥帖的形容词。
折腾了一夜,形神憔悴的龙菲菲异常疲惫,连拨开她手的力量都没有,只能眼神空洞地看着季小曼,甚至没有力气问这个女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要知道!我亲爱的邻居!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但是你不明白,”季小曼笑靥如花敦敦诱导,“你完全搞不懂是什么导致了你现在的悲剧。”
“是什么?”一零一铁青着脸,在一旁代问。因为龙菲菲根本就完全不想理季小曼说了什么。
“这位老兄你问得好!”季小曼眉飞色舞地伸出拇指,然后转头热切地向龙菲菲继续展现她的亲和力,“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因为你没有上保险哪!”
“……”一零一抿起嘴角,冲着季小曼连连点头,一时间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生气这种情绪已经很久没在他身上出现过了。好,很好,今天他终于又明白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了。
无暇他顾的季小曼已经滔滔不绝地陷入旁若无人的境地,连眼角都没再瞥一零一一眼,当然也就瞧不到一零一百年难得一见的表情。在一翻倒背如流的疲劳轰炸之后,季小曼甜甜地笑着,打开小皮包,拿出准备好的文件,非常贴心地帮龙菲菲拔开钢笔笔帽,小心翼翼地把钢笔塞入龙菲菲手中,柔柔道:“来吧,对,就在这个有空白的地方签下你的名字,放心吧,只要入了保,你以后的人生一定是光辉灿烂的!对!光辉灿烂得就像早晨九十点钟的太阳!你看,朝霞是多么明媚啊!”激动万分地看着因心情崩溃而根本不想理她的龙菲菲随手把名字签上去,季小曼兴奋得胡言乱语。
哦!主啊!我从此就是你洁白的小羊羔了!季小曼眼冒红心地将合同贴在心口,万分陶醉。她最后的一个差额,竟然在上班前这么幸运地给补上了。哇哈哈哈!人生果然是无法预料的波澜壮阔啊!
“……呃,一零一……”五分钟过后,终于缓过神来的季小曼,小心翼翼地抓紧皮包,挡住正在向她逐渐靠近超极严肃的俊脸特写,费力地吞了口唾沫,“你、你干吗这样看我?”
“你还是不是人啊?”一零一咬紧牙根。
“当、当然是啊!”她对自己是地球人从不怀疑。
“你知不知道人家正在伤心啊!”他一字一顿地说着,奇异幽亮的眼睛审视着她,让她觉得下一秒都要飞溅出零星的花火灼伤她了。
“那又怎样,”她下意识地抱紧包包,向安全地带平移,“我就是看穿她神情恍惚才方便我乘虚而入。说起来,不是你提醒我的吗?”
“我提醒你什么?”贼亮的眼睛逼视着她,感觉快要燃烧起来了。
季小曼慌张地支吾:“你说让我陪她哈啦,我才想到这是个机会嘛……”
十指插入带些自然卷的头发,一零一命令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对面站立的是个身材娇小的女人、对!女人!他既不能打她,也不能骂她,不、不,那样太有失他的身份。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诅咒她!
没错,他一点也不会觉得心怀愧疚,他这样是铲奸除恶,是替天行道,是代替月亮处罚她!
等等!警戒的天线在大脑内骤然绷紧,他突然放下手认真地盯住季小曼猛瞧。
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而他竟然才刚刚反应过来。会这样慢地发现这个疑点并非他迟钝,而是这种事在已往数千年来从未曾发生,以致于当它发生在他眼前时他竟然疏忽了。
“我刚才在走廊拍过你的肩……”他莫测高深的眼神在手掌与季小曼的脸之间游走,古怪得让季小曼一阵发寒。
“怎、怎么,有什么不对吗?”她硬着头皮发问。
“然后,”他迷惑地说道,“你竟然在我的眼前,在我刚拍了你的肩膀之后,在你甚至拉过我的手以后,还这么快地做成一笔生意。”
“这有什么不对吗?”她完全听不懂,他摸她,或者她摸他,和自己做成一票生意有什么关系。
“这非常不对劲。”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并且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对着镜子还在这样说。
“没错!这非常诡异。”
镜子里的脸没有变,依然是他看了好几千年忧郁深沉死气沉沉的一零一号脸。
他的身份也永远不会变。他是穷神,就算离家出走,就算离开天庭,就算他跑到喜马拉雅山顶这点也绝不会改变。
只要他一出现,金矿会枯竭、油矿会变质、粮食会涨价、股票会下跌,他所过之处比起蝗虫过境自然是要好那么一点点,但至少也应是哀声三千里长城都要倒一片!
而就在今天,在这里,在那个叫做季小曼的可恶女人面前,他的法力竟然失灵了?
再次怀疑地看看自己的手,他搓搓脸,“不!冷静!你要冷静!这绝不可能!”
“对!我得出去试一下。”他走来走去,最终一掸指尖,“我必须去确定一下!”
风卷残云地冲出房门,一秒终后他又冲了回来。
“镇定!你怎么能因为一个女人而怀疑自己失去了法力。镇定。你不能干这种事。”他强迫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来,捧起玻璃杯想喝点热水,手却抖个不停。
“我不可能忽然失去与生俱来的能力,瞧,我还是可以变出热水,还是可以变出玻璃杯,”他试图说服自己,“但是,我却没有办法让一个女人变穷?可那是我最最基本不需要任何修行就拥有的天生神格。如果真的可以丧失这种令人不幸的力量那就——实在太好了!”
他握拳一挥,“问题是那种好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他撑臂起身,“所以我还得出去试一下!”
他再次风卷残云地冲出去,一秒钟后再次风卷残云地冲回来。
镜子里手忙脚乱的影子让他自己都觉得有点惭愧。
“我知道,我是有点不对劲。”
他颤抖地掏出一支记号笔,“但是你也明白,不管是神是人,总有不对劲的时候……”
喃喃自语地冲镜中的自己做着无谓的惯性解释,他说:“听我说,亲爱的影子,我现在,有了另一种推测。那就是……”
他深吸了口气,提笔在记事板上写下——隔壁住的其实不是人!
想了想,他拿起记号笔又补充了一句:她叫季小曼!
第三章 传奇人物101
“老婆。”大楼门口,一个中年男子紧张地捏着一张纸条。
“老公。”一个形容憔悴的主妇无神地望着天空。
“老婆,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希望你不要太激动。”
“五百万的彩票都能在眼前化为飞灰,你觉得我的人生还有什么可以激动的吗?”女人耸耸肩,露出一个带点失心疯的笑容。
“五百万虽然消失了,但是我却因此恢复了理智,知道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还是老婆你啊。”男子诚挚地告白。
“这是因为那五百万已经消失了,而我还触手可及地站在你面前。”女人哂然一笑。
“不,如果有机会让我再选一次。”男子举手发誓,“我会选择你,老婆!”
“那是因为中奖五百万这种事向来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黄贵人已经对锦荣华彻底心灰意赖。
“但这种不可思议的事竟然真的发生了……”男子颤音回答,同时亮出握在手中的纸条,“老婆你看,我、我又中了!”
“你在骗我……”女人的表情苍白僵硬,嘴角开始发抽。
“不,这是真的。”男子的手不停颤抖,“老婆,我这次有机会独吞财产,但是我宁愿把这张彩票奉献在你面前,就是为了请你原谅我啊。上次确实是我一时冲昏了头。我把彩票交给你,让我们重新开始吧。”“这是真的?”
黄贵人一把抢过彩票,贴在眼前近近地看,两眼险些因瞬间散瞳而导致失明。
“是真的……”锦荣华无限卑微地弯腰,“老婆,我刻意选在阿大阿二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来和你说这件事,就是希望我们可以……”
“这件事阿大和阿二还不知道?”黄贵人胖手一挥,截断锦荣华的话。一双浑浊的眼珠溜溜乱转。
“对。这件事现在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毕竟被不相干人士知道他们中了彩也并非什么好事,锦荣华在这方面还是相当精的。
“哦——”拖了一个长音,一周以来都呈现失魂状态的女人,眉目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勃勃生机,笑眯眯贼兮兮地把彩票妥善收进怀中。
“老婆,那我今天可以搬回家来了吧……”被赶到外面过了一周流离失所生活的锦荣华讨好地问。
“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黄贵人斜斜吊起眼角,伸出两根白肥的手指不耐烦地一弹。
“我、我的老婆啊……”锦荣华有点傻眼。
“一周以前,你写的离婚协议书还放在我的口袋里呢。”黄贵人得意地一笑,一报还一报,彩票这种东西,放在谁的手里,就是属于谁的。嘿嘿。这次轮到她猖狂,“我将会带着五百万去北欧四国旅游,找那些金发碧眼的欧洲帅哥服侍我。不过和你不同的是,就连这间公寓我也不想让给你。既然你手气这么好,就再去多买几张彩票以求他日翻身吧。”
“老婆,你不能这样啊!”锦荣华惨叫,“上次的教训难道还不足以令你醒悟吗?”
“对啊。就是上次的遭遇令我彻底觉悟了。陪在你身边徒然消耗了我的青春,而沦为黄脸婆的下场就是在你富贵荣华后被你一脚踢开。既然这只是早晚的事,不如就由我来踢你吧。”
“怎会么这样呢。”放学回家的阿大拍拍同样放学回家的阿二,“这次你认为事态将会怎样发展?”
阿二不为所动,“人生太过波澜壮阔,我对这种事已经懒得猜了。因为……”
因为后面的内容还没有说完,只见一个墨镜黑衣美形男,双手揣在风衣衣袋里,悠然从瞪眼对峙的黄锦二人之间穿过……而在他走过的那一刹那……
“哇哇,好烫好烫!”黄贵人忽然发出惨叫,怀中的彩票竟然无风自燃,不管她再怎样拍打,还是迅速地变成了一小团灰烬。
“老婆,你的手没事吧!”而锦荣华的这句话,令再次呆滞的黄贵人在五秒钟后,转头,眨眼,哇地哭了出来。
“老公,你不责怪我弄没了你的彩票吗?”她老鸟依人地投入锦荣华怀抱,一张老脸涕泪纵横,“我甚至还决定抛弃你背叛你。”
“人嘛,都有一时面对不了诱惑的时候。”锦荣华款款细语,“老婆,是爱让我们彼此原谅。”
“但是彩票为什么会突然起火呢?”黄贵人还是心痛不已。
“我想,那大概是一种天意。”两度失去五百万的锦荣华只能如此开解自己。
“你瞧到了吧……”阿二冷冷地补充,“伟人王小波早就说了,你想一件事发生,这事就偏不怎么发生。所以以后,哥啊,我们还是什么都崩想就好了。”
“可是……”阿大抱住发冷的肩膀,目送着一零一的背影,“弟啊,我觉得……”
“什么?”阿二问。
“没、没什么。”阿大勉强咽下呼之欲出的疑惑。
“你们有没有觉得最近有很多事都很奇怪呢。”
在四季大楼地下开设的内部餐厅,承包人贺非常蹙眉托腮,隔着一支纯气氛用红烛,与前来参加点心茶会的三个欧巴桑议论。
“你是指……”八卦四人众之A的刘太太问。
“我隐隐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贺非常翘起兰花指,娘味十足地哀怨,“这周以来,我的经营状况出现了很多问题。”
“你是指来就餐的人变少了?”
“对啊。我们四季公寓是以单身住客居多嘛。那些懒得做饭的年轻男女,以前都会来我这里吃饭啊。但是这一周,客人的人数却开始锐减。”
“那是因为我们对街忽然开了一家阿吉饭庄,年轻人贪鲜都跑到那里去了。”
“但是不正常的事并不仅仅是客人的人数变少了。”贺非常非常忧虑,十指交叉优雅地撑起下颌叹息。
“小贺你说出来,我们帮你分忧啊。”三个女人纷纷向擅长做点心又很“姐妹”的八卦茶会总长——年轻俊男贺非常投去热切关注的眼神。
“你们知不知道最近有个客人令我很头痛啊……”贺非常夸张地拍拍脑门。
“谁啊……”三张很蠢的脸充满茫然。
“就是住在一零一房间的年轻男子……个子很高,大概有一米九左右,冰块脸,虽然戴着墨镜却总有一种纯真的眼神,喜欢挑食,不爱吃胡萝卜,总是皱着眉头嘟着嘴,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欺负了他一般。”贺非常回味地回想,细长的手指优雅地抚弄着插在瓶中的玫瑰。
“小贺。我们明白了。”八卦三人组立刻心领神会,齐声声道:“——你看上了这个帅哥!”
“才不是咧!”贺非凡皱起细长的眉毛,“我只是在形容这个人给你们知道。你们知不知道他给我带来多少困扰?”
三人连连颔首,“爱总会带来困扰。”
“都和你们说不是了。娘娘腔和同性恋是有很大区别的。小心我会控告你们歧视娘腔族哦!”
“知道了啦。”女人们齐刷刷地点头,“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那个一零一住户,几乎天天都会到我这里吃饭。”贺非常苦着脸,用双手遮挡面颊,“所以我真的很头痛,大家姐妹一场,拜托你们帮我想个方法,让他不要再来好不好?”
“可是这好奇怪啊。你不是在烦恼客源流失吗?难得有这个死忠顾客,你干吗要赶他走?”不要怪八卦三人组听不懂,分明就是贺非常自己自相矛盾嘛。
“这个人哦,真的很邪门。”贺非常挑起精心染过的细眉。如果不是烦恼到一定程度,他也不会把这种事拿出来和人商量啊。
假如星期一一零一点的是沙丁鱼套餐,那星期二沙丁鱼的价钱就会狂飙到他简直不可置信的程度。
假如星期二一零一点的是牛肉,那接下来的星期三,贺非常将在所有的采购点都遭遇牛肉被清空的可怕境遇。
总之就是无论一零一点什么,从次日起这东西就会洛阳纸贵。而且仅限于在贺非常的采购地点。
“诡异之事尚且并不在此……”贺非凡烦恼异常,“他所用过的盘子、筷子、全会在他走之后莫名其妙地碎裂……”
“会不会是因为最近温度变化较大的缘故?”刘太太说,“有时质量不好的盘子是会无故碎裂的啊。”“我昨天甚至拿了塑料的给他一样还是裂啊。”贺非常扭腰跺脚,十足小女儿态,“你们一定要信我啊。这个人真的很邪门。自从他来之后,我几乎是天天赔钱。这样下去这生意我就真的不能做了。”
“但是小贺你不能把生意不景气的责任推给一个顾客啊。”李小姐比较明事理,“这是迷信吧。”
“才不是呢!”贺非常咬着银白的纽扣,一副恨恨的样子红着眼圈,“前天他来的时候,三楼的方先生,就是做房地产的,和他共桌吃饭啊。结果当天晚上他所在的公司就赔了上百万。”
“巧合嘛……”
“还有六楼的古董行家景桑啊,大大前天坐在他旁边,结果当天就失手收到假货哪!”
“好、好巧啊……”
“还有那个七零七的莫小姐啊,做模特的嘛。昨天向他搭讪,结果今天早上就被经纪公司解雇了耶……”
“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八卦三人组犹自勉强分辩,“只能说明,近来我们大楼正值多事之秋吧。”
“如果事情只到这里,我也不会这么怀疑!但是!”贺非常加重音量,“莫小姐觉得失业了就没法继续住在这种高级公寓,正好她又有个同样当模特的朋友想要买楼,她们就在中午办了交接。然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怎样?”八卦三人组已听得聚精会神。
“莫小姐刚搬出我们大楼,就接到模特公司打来电话说,早上是人事部门搞错了……”
“——其实他们要解聘的是后来买楼的那个小姐!”三人组异口同声。
“耶!Bingo!”
“那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六只探照灯刷地打来。
“是莫小姐在下午两点左右给我打电话说的嘛,你们知道她和我的交情一向蛮好的。莫小姐说啊,我们这座楼最近不干净……搬出去也好。所以……”贺非常摆出深思状,“我这样前后一想,就觉得一零一的住户真的是很可疑。一切事情都是在他搬来后发生的,一切不幸都围绕在他身边。”
“这样说起来倒是,但是我们没有证据啊。”
“那就是我叫你们来的目的啊。”贺非常笑眯眯,“一会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你们就埋伏在后面,帮我观察一零一。看看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具有什么超常霉能力!”
“你放心吧。”三人组迭声保证,“这种关系到我们大家民生的事。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于是,在一零一所不知道的时刻,有关他将会成为传奇人物已经在这个瞬间被敲定了。
……
一零一对于人世间的一切,向来很少有所谓的喜欢和不喜欢。因为无论爱恨都是过于澎湃的感情,身为一个神,他对人对物,一般只有欣赏和不欣赏之分。
而位于四季大楼这间解决单身人士伙食问题的私人餐厅就属于他比较欣赏的范畴。否则身为堂堂一个神,即使不吃东西也不会饿死,吃饭和上网对于一零一来说,都算一种个人情趣。
这家餐厅位于地下一层,环境清幽。几株绿罗装点着淡红色砖纹壁纸,布置温馨恰到好处。饭菜又很可口。除了老板兼侍者的贺先生总是一副目光闪烁的态度让人不太愉快,此外一切都合乎他的口味。也就自然成了一切不幸的发源地点。
“你、你好……”
今天,他才刚刚落座,一个看起来很三八的女人,就顶着一张八婆的脸坐在了他对面。
“其实我是你楼上的住户刘太太,你不觉得我们大家应该相互认识一下吗?这也算是敦亲睦邻嘛。”敦亲睦邻有必要抖得像一朵风中的菊花吗?一零一无可无不可地耸耸肩。
“其实,我这个人很会看手相。要不要我帮你看看?”不给一零一拒绝的余地,刘太太一把抓起一零一的手掌,瞪大眯缝眼开始寻找不祥的证据。
听闻,世上有一种人。他们天生就很不吉利。
不光自己不吉利,而且命相超凶煞。
在家克父母,出门克朋友。不过还真没听说过有克邻居的……
而这种人的手相一般都很特别,就是俗称的“断掌”!
如果一零一的手上有这个,那所有一切就自然不言而喻了。
刘太太又害怕又紧张,万一真如贺非常所言,此人身带不祥,那与他近距离接触的自己岂非也要倒大霉?但是八卦的力量与人类的好奇心再加上那么一点可贵的英雄主义!让刘太太终于战胜了小我,不安地选择了出击。
“耶?”
面前摊开的手掌,皮肤细幼白皙。手纹……极度诡异。虽然不是断掌,但基本刘太太就没看过这样的手相,简直就是一张大航海地图嘛。
“有看出什么吗?”黑衣青年彬彬有礼。
“没、没啦……”嘴角抽搐,虽然很会看手相,但什么纹都有的手不知道算是哪种相……
“那我可以开始吃饭了吗?”一零一抽回手,突然很邪门地勾了一下嘴角。
“你、你笑什么……”刘太太猛然觉得后背泛起一阵冷意。
“我只是觉得这是个机会……”一零一若有所思地说。上次,他碰了那个季小曼的手,但那女人半点也没受到他与生俱来的法力影响。当时他很想找别人试试看,但强烈的自尊心又阻止了他这么做。这次刚好是对方主动来碰他,那么就看看他的法力是否真的失灵了吧。或者……眸中精光一动,是只对季小曼例外?然而如果例外,又是为什么呢……
“我、我忽然想起有事……不奉陪了……”好好阴险的笑容啊。刘太太连滚带爬地跑向后厨。
“——小贺!我投支持票!那个人笑起来好可怕好阴森啊。虽然长得帅,但我就是不想靠近他!”刘太太泪流满面,“这试探的事我不干了……”
“会不会是你精神过敏?”另外两个在远处观望一零一的小女子叽叽喳喳提出不同见解。
而此时,忽闻火警接近的铃声大作。
“哎?哪里着火了吗?”三名好奇女加一只好奇的娘腔男,齐刷刷向外望去。
只见有人挥舞着手臂朝这里喊:“是我们四季公寓起火啦!”
“啊?”众人皆惊。
“不过放心吧。”那人继续喊,“火势已被控制,只烧了顶楼的刘太太一家!”
“什么?”刘太太翻着白眼口吐白沫晕倒在贺非常老板的怀里。
贺非常只听到自己上下牙打颤的咯咯声,随即怕怕地向餐厅望去……
“我吃饱了。”以前从来没有在吃完饭后说过这句话的黑衣青年,今次,双手合十在胸前低头一拜。旋即露出一抹超神清气爽的笑容。
妈妈咪啊。贺非常连同八卦三人组,一齐向后摔去。
住户一零一!简直是一枚超级霉菌啊!请告诉大家!我们八的是有品质的卦!非常出品,绝非寻常!台风来袭,注意闪避啊!
于是在这个倒霉的四月,四季公寓内,却出现了一位有史以来最不受欢迎的传奇人物!有关他的各种故事甚至打破了白领阶级习惯性竖立的人际高墙,在人们惊疑不定的目光里与交头接耳的私语中有如光速传播……
此人姓名不详,年龄不详,来历不详,只知道他曾以住所代称自我介绍叫做:1、0、1。
第四章 携手合作吧!
四季大楼有两座电梯。
一零一每天搭乘其中一架去顶层,碰巧的是季小曼也常在同一时间段内出现。
“你为什么还敢上来呢。”
背靠电梯,一零一用奇异的目光注视季小曼。毕竟,每当他乘坐这架电梯的时候,其他想要搭乘电梯的住户,就像为保证电梯内空气清新度一般,纷纷选择自动回避,只有她可以若无其事站在他身边。
被讨厌被嫌弃被憎恨,这样的心情他都可以妥善处理,可他不懂得怎么处理季小曼这个奇妙的“意外”,也不明白这女人究竟对他抱有何种意图与心思。
“你这是什么意思?”面对他无理的质疑,季小曼瞪圆大大的眼睛,理所当然地驳斥:“我也是大楼住户,当然有权使用电梯。”
“可你住在一楼。”他愕然。
“你也住在一楼!”她强调。
“我是去顶层抽烟。”
“七楼有开洗衣店!”
“你可以搭乘另一座电梯。”
“你没有权利不让别人接近你!”
“和我在一起,小心遇到倒霉事。”他威胁。
“我知道啊。”季小曼悻悻然。
“你知道?”轮到他诧异。
“你不是普通人行了吧,遇到你就必需退避三舍行了吧。我到了,先下去了哦。”她娇俏地回眸飞吻,“Hiandgood-bye我的霉神殿下。”
电梯的门在眼前慢慢合拢,挡住那个女子带着点嘲讽的笑容……
“霉神……吗?”他自言自语地更正,“回答错误,我是穷神呢……”
被那个爱财如命的女人听到,下一次,她就会对他望风而逃了吧。抿唇笑了笑,却漾起一种奇妙的失落感。
他搞不懂,为什么他的法力,偏偏对季小曼失效。而不可思议,这个扰乱他心情的特例,却让他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兴奋感……
“你在笑什么?寄居在人类的地盘,让你的心情这么好吗?”突如其来的声音响起。
一零一蹙眉抬首,毫不意外地看到熟悉的身影。
戴单边眼镜的男子穿着朋克风格的服饰,颈间缠绕着重金属的挂饰。耳朵里塞着MP3耳机,苍白的脸上画着浓重的黑色眼影,头发乱七八糟地竖向四面八方,怀里还抱着个键盘样式的公文包。
“你来干什么?”一零一牵唇奚落,“这座电梯又不高,你硬要飘在上面保持神仙的格调,不怕弄坏你的新发型吗?大哥。”
用若无其事的态度面对他的讽刺,飘在半空的男子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坐姿,银边眼镜的深处,如冬日湖面犀利的眼眸泛起一丝笑意。
“在做例行视察啊。别忘了我不仅是你的哥哥,更是你的领导和上级。有必要对下属玩忽职守、擅离岗位、离家出走的事实予以制止和裁决。我说,亲爱的弟弟,难道你还没有吸取上次的教训吗?”男子说,“你该知道自己并不受人欢迎。随随便便降临凡间,只能给人类带来意外的灾难。不管你多喜欢人类,都只能让他们不幸而已……”
“我不喜欢人类!”一零一用眼神警告他。
“随你怎么说。”男子抿起浅浅的笑,“阿妈让我传话,不要玩什么离家出走的把戏。”他把身形降到与一零一平视的程度,伸出手指勾起他的下颌,眯眼漾起一个迷人的笑,“随便擅离职守是会受到惩罚的哦,要不要打PP?”
“滚。”一零一不耐烦地冷哼,眼前的男子骤然消失成虚薄的幻影,阴诡的笑声远远地传来,“哥哥可以暂时包庇你,但是你要记住游戏只是游戏。如果付出了游戏以外的东西……”
幻影再次凝骤成形,轻佻地勾起他的下巴,男子歪头,任由一绺纠缠的黑发散落划过嘴角。
“小心又会犯心痛的哦。”
咬着发丝的诡秘男子微笑着消失。柔软的声线带着嘲弄留下一句:“忘了打招呼呢。Hiandgood-bye。我亲爱的弟弟……”
不悦地望着人影消失的方向,一零一整理着被弄乱的衣领,因男子的话而蹙起一层薄如淡雾的阴悒。
“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兔宝宝拖鞋踩着熊宝宝拖鞋,满头乌紫卷发的小女人用手指绕着电话线,向那边听得直打哈欠的朋友笑眯眯地倾倒她的心事。
“哦?那他一定是个有钱人。”身为季小曼的朋友,夏欣桐很了解这女人。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耶。”季小曼抓抓头,那奇奇怪怪的家伙连人也不一定是,又何来有钱没钱之分。
“哦?那你看上他哪一点?”
“厚!原来在你眼中我是这种没品的女人!”轮到她气愤。
“难道不是吗?你这个拜金女郎!”
“NO!”季小曼理直气壮地辩论,“我虽然喜欢钱,但从没想过要靠男人养!我自己努力赚钱,挺胸抬头地拜金有什么不可以!”
“可以、可以,这是一个我型我秀的时代,你愿意怎样都可以……”欣桐认输,“不过你看上他哪一点?一见钟情?”既然与财无关,那就是色喽。
季小曼按住心口,“虽然看起来是那样,但是我却知道其实并不是那样。”
“那即是怎样?小姐,你的话别人很难懂耶。”
“因为这样的心情我自己也无法理清。它忽浮忽沉,飘荡在我心里,让我一会兴奋一会又忽然地沮丧。这是喜欢上一个人的心情吗?好像没有办法用任何话语诠释。如果一定要比喻,我只能说,他让我有种很命运的触动。好像我在等待的那个人,就是我遇到的他了,再也不会有其他的选择。你不觉得这是恋爱的魔力吗?”回应季小曼热烈的倾诉的,是夏欣桐无情的吐嘈。
“季小曼你会不会漫画看太多了。我知道你期待那种不可思议的事已经很久了,也知道每天跑保险的生活很枯燥,但是你得认清现实,以你这种人的卑鄙人品,就算有什么命运的对象也只可能是撒旦啊。”
“喂!”季小曼柳眉倒竖音量提升,“你会不会太诚实了!夏欣桐!你敢再多说一句我就跑去拆散你的家庭哦!”
好没品的威胁啊……却成功恐吓了电话那头胆小如鼠的女人。
“那么就祝你情逢敌手,不——”某人违心地祝福,“是情路顺风……阿、阿门。”
这世界充满相对论。
有苏俄就有美帝,有美男子就有同人女,有神话就有科学,有破灭就有诞生。
有人为初萌的爱苗酸酸甜甜就是我,就人有为逝去的恋情痛不欲生化蝶飞。
今夜一零一如常踏上天台,发现有位失意人占据了他的位置。
穿着蓝色套头毛衣的短发女子坐在顶层天台,用手抓住稀疏的扶栏。两条腿晃荡着垂向楼外,身体全部重量都倚靠在看起来就很靠不住的栏杆上。而比坐姿更危险的是她黯然晦涩的眼神。
在一零一异常菲薄的人类数据上,赫然存有此人的名字。而且要拜季小曼所赐。想到这里,一零一就觉得不痛快。
见义勇为固然不是他的特色,见死不救也不见得能令他有多开怀。特别一零一有个奇怪的心结。每次身边只要发生不幸的事,总有人把过错推到他头上。久而久之,他也觉得所有不幸都是由自己造成的了。
所以虽然明知他跟龙菲菲失恋的事扯不上任何关系,心里还是有点隐隐不安。
“喂……”他把手插在口袋里,犹疑地叫出她的名字,“龙菲菲?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龙菲菲转过头,像看穿他的担忧,提起嘴角,报以清雅柔和的微笑,“我没事。”
一零一不是没见过比这更温柔的笑容,但他却真的很少见到有谁能在受伤难过时还可以这样对人家笑。
他想起那天她站在路边目送情人离开时自制的笑容。
这是个自我控制力强,即使悲伤也不希望被他人安慰的女子,对别人理智温柔,对自己却异常严苛。
“没事吗?”他看着她,声音不觉嵌入怜悯,“你的衣服一直没换过,这意味你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你知道天气因突如其来的寒流又变冷了吗?就这样坐下去,一定会生病。不从这里站起来,会死掉只是时间问题。还是……”怅怅地望向远方,一零一轻轻地问:“他比你的生命更为重要呢。而既然这么重要,为何又要用笑容目送他离开呢……”
龙菲菲低头,轻轻启齿:“我不想他因为我的缘故而失去家人。这种只能不断拖累他的立场让我很难受……一直都很难过……”
眼泪怔怔地滑落,滴落绢秀的嘴唇,她忽然问:“你知道幸福的反义词吗?”
清丽的女子像是在对他说,又好像一个人自言自语,她说:“以前我以为是痛苦或者悲哀,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幸福的反义词仅仅叫做——不幸福。”
是的,可以没有发生任何了不起、或者惊天地动的事。世界一如往常,只是她失去了一个人仅此而已。要一个人幸福很难,即使满足他一百个心愿。但让一个人不幸福却很简单,只要不让他具备幸福的第一百零一个条件。
一零一失去了语言,他只能反转身体,掏出银色的烟盒,沉默地叼起一根烟。然后把剩下的都放在龙菲菲的身边。
“你真温柔。”
那个有双美丽眼眸的女子微笑着如是说,却让他的心感到一阵复杂微妙的触动。
大楼对面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来,又一盏盏暗下去。
他离开时,龙菲菲还坐在原地,像在等待什么。孤单的背影,飞舞在风中的头发,卷起一阵寂寞。让一零一也觉得很悲伤。
坐在照例只有一个人,也许永远都只会有他一个人的电梯,一零一背靠着电梯的玻璃,看着自己坚毅无情的侧影。一瞬间的失神像过了很久,直到电梯传来“叮”的一声,停在某一层。
一零一掀起眼皮,指示灯是七层,是哪个倒霉鬼胆敢和他共乘?考虑着开门的瞬间,要不要营造气氛地露出白牙微笑,说不定会看到有人惊声尖叫着逃离的场景。可惜随着电梯门的开启,门外站着的却是永远都活力四射并且从来也不曾怕过他的那个女人。一瞬间放松的心情,究竟意味着什么呢。一零一不理解,他只是看着她,看着她一脸惊喜地冲他摆手,“好巧!”
“你去顶层抽烟?”她理所当然地站到他身边。
“你莫非有心眼?”他笑着问。
“你身上有烟味嘛。”
“你知道吗?”他突然有种欲望,很想说话,“我刚才看到龙菲菲。”他迫不及待地把受到传染的悲伤传播给她,因为他觉得这样做他就会舒服一点。没理由让他承担人类的悲剧。还是把这心情的包袱抛给人类的伙伴——另一个人类吧。
“不要说你看上了她哦。”季小曼防备地竖起眼睛,“我的自尊心将会受伤。”
他径自讲:“我觉得她的状态很差……”
“状态差?”季小曼歪首,“什么意思嘛。好含糊的说法。总不会因为失恋这种小事而闹自杀吧。”她翻个白眼。半晌,听不到反驳,歪头一瞧,一零一正无声拍掌做出欣赏状,“聪明。”
“不会吧!”她惨叫一声扑上来掐住一零一的脖子,“她要跳楼?你见死不救?”
“她没有跳楼啦。”真是的,看不出这小女人劲还挺大,竟然拼命摇晃他的脖子,好不容易摆脱掉季小曼的手,他不可置信地瞪视她。季小曼,那个贪财自私的小女人,竟然会为了龙菲菲扑上来掐他?他一定是在做梦。
“谁让你要开这种恐怖笑话。”她丝毫不觉有错。
“我没有开玩笑的兴趣。”他板起脸,决定不再和这女人说话。
“话说一半怎么行?”好奇心一旦被勾起,还有谁可以阻挡季小曼的无敌逼问功力。
被她唠叨得心烦意乱后悔不迭,一零一缴械放弃:“不用跳楼!她就这么吹风吹下去,失魂落魄的会死也是早晚啦——”真是的,扶着自己被扭歪的脖子,他脸色难看地让它归复原位。
“不行……”季小曼脸色转白,目光闪烁,突然一个急转身,吓得一零一护住脖子向后疾退,“你、你干什么?”他可不相信季小曼这个冷血无情的女人竟然会因为龙菲菲闹自杀而关心到这种地步。
“你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吗?”季小曼几乎是惊惶失措地看着他,“你知道吗?龙菲菲是我的客户啊!她签了人身保险的。跳楼还算好,但如果她用什么迂回的方式死掉的话,很难看出是自杀啊!到那时,我们公司要赔偿很大笔金额!更加黑暗的是,那些牵涉到大笔赔款的业务人员今后也就注定上了黑名单啊!”
“……”一零一瞪着眼睛慢慢鼓起脸颊,深深吸气,“你不会就只担心这个吧。”他一字一句地说着,拼命瞪视季小曼,让季小曼觉得她好像做错了什么似的。
“你这个女人、你这个女人……真是太过分了!”颤抖的手指伸出半天,一零一贫乏的词汇中还是只能找到这一句来谴责某女人的冷血。
“——你还有身为人类的同情心吗?”季小曼有气无力地接道,“喂,你接下来是不是又要来这句。真是的,认识你没多久,这句话听了无数遍。”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他脸色难看。
“就算是事实又怎么样?”她反问,“难道你就好很多吗?不能真正帮忙到最后还不是伪善?”
“你……”他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到了。”她耸耸肩,示意电梯已到一层,“拜拜。”曼妙的身姿率先迈出电梯,自私的小女人头也不回地摆手,“随时欢迎你来找我谈情说爱。当然了……”她突然回头,勾起一个邪恶的笑容,“谈谈拯救龙菲菲的事也不是不可以。”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跟着步出,不解地看着她问。
“你不是不想她死吗?你不是说我冷血吗?那你就来帮我啊,一起来解决龙菲菲的问题吧。”妩媚小女人嫣然眨眼,冲他勾勾手指,“——要合作吗?保住我的客户您的仁慈。一举双得。用最简单的方法。”“最简单的方法?”
电梯前楼梯间的灯忽明忽亮,灯下的小女人笑容诡异阴险,他不否认他被她诡秘的微笑蛊惑了。而那个女人意兴飞扬用一种近似恶作剧的笑容勾起嘴角,露出两颗白森森的小犬牙,“用你的超级霉能力和我无双的智慧呀。”她如此回答。
第五章 废物利用与负资源的正确使用方法。
四月对于泰安集团的总裁公子江紫恒而言,是一片晦暗且万分倒霉的。
首先是他交往三年的恋人,毫无预兆地提出分手。并且十分阴险地先斩后奏,通知了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家人,断绝了他原本有可能存在的退路。
为了撑住身为一个男人最后的尊严与面子,他装得酷酷地绝尘而去。然后在一片哭爹喊娘土狼嚎的迎接声中,回到他暌违已久的祖宅大屋。
“妈妈知道一定会等到这天的!”身穿白色盛装的母亲大人疯狂地拉着小提琴以丝毫不逊色于古典辣妹的气概旋转着驶下回旋阶梯。
“你总会醒悟和一个平胸的贫民是根本不可能有未来而言的!”随后,是左拥右抱着两个金发碧眼的洋妞的祖父,霍然连人带沙发地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回转,一张老脸如菊花般盛开,同时手举香槟,用日语大喊:“——干杯!”还啵啵地分别亲了两下挽着他手臂的女孩。
“每个男人在年轻时都有过一段荒唐岁月。”至今也过着荒唐人生的父亲用保养得宜的手指抚摸着精心蓄起的英式小胡子,像个充满大爱的神父,张开双臂扎扎实实地拥抱了他,“总之,你终于回来了,我的孩子。”
而他那确实是从事神父职业的表哥则一脸同情地看着脸色苍白的他说:“如果后悔了的话,你其实还有第二种选择。”他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哨用力一吹,扬臂鼓动,“紫恒——向后转吧!”
“靖文——叫你来主持半月后的婚礼!不是让你来捣乱啊。”他的妈妈像火鸡那样尖叫着扑上去掐住他表哥的脖子。而在他决定按照被勒得险些断气的表哥的遗言那样向后转的时候,他的父亲、祖父以及十二个仆人都一齐向他扑来,夺走他手中的行李,脱下他身上的外套,然后拿起一根浸泡在水中足有三年之久的牛皮绳左缠右绕把他捆绑成扎扎实实的一个茧子,并且不管他像毛毛虫一样扭动着身体,而强行把他运往豪宅的顶层。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婚礼又是什么?”江紫恒愤怒了,其实他之所以离家出走,有很大的原因是他无法忍受这群人的荒唐。而龙菲菲则非得认为是她的存在影响了他和家人的关系。江紫恒曾数度向她举手发誓,他与家人的距离,是正常人与神经病之间永远无法粘合的障碍。但是很遗憾,他没有得到生活在对家人极度渴望的、在孤儿院中长大的龙菲菲的认可与理解。
“两周之后,他们打算让你和九天财团家的小姐结婚。”
随着轰然巨响,毛毛虫被丢入灰姑娘的牢房。而留下面对像穿了束缚装只能用腹部在地板上一伸一曲拼命扭动的他并帮忙解说的,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同时也是他的表兄——江靖文。
“你竟然事先不告诉我!”江紫恒有种惨遭背叛的恼怒。
“但是近三年以来我并不知道你的行踪。”表哥大人蹲在地上以同情的眼光看着他依旧不死心的蠕动,“有了情人就忘了哥哥。这也算是对你过于不通人情事理的惩处!”
“但是为什么他们会突然关心起我的婚事呢?不是早就任由我在外面自生自灭了吗?”江紫恒万分不解。
信手打开他房中的一瓶葡萄酒,拔掉软木塞,拥有绝美外表却神情清峻的表哥悠然回首:“一切都是为了利益。”
“此话怎讲?”
“听闻九天财团决心往国内发展,想寻找一家合作伙伴。泰安在财力人脉各方面皆为首选。只是九天财团向来是家族企业,执行总裁不愿找外人担任。你与对方年纪最小的小姐各方面条件相当。用一桩联姻换取合作自然合算。”眨眨眼,表哥微笑宣布,“你就是这次的祭品!上帝与天使合谋算计了你,我的圣处女玛莉亚大人。”
“我恨这种不道德交易!啊啊!”某个蚕宝宝在地上尽情翻滚,“我讨厌生在这种家庭!可恶!菲菲!你把我推入了水深火热中!”
“哭吧,叫吧。”背靠着门板,表哥大人浅啜了一口葡萄酒,像撒旦一样悠然微笑,“除了我,没有人会救你的!”
“如果你也算是个神职人员。”停止打滚,江紫恒恨恨地瞪住表哥,“你该知道不相爱的人不可以在神坛前发誓。你应该阻止这场婚礼!”
“身为一个神职人员……”江靖文略略皱眉,“我也知道,破坏一场婚礼是有罪的。”他拍拍表弟的脸,“这是一个机会,让你冷静一下。究竟是继承公司拥有大好前途,还是彻底和他们断绝关系,只选择你爱的人。”
“这还用问吗?”江紫恒咬牙切齿。
“是吗?”吹了声口哨,江靖文转过身,透过肩膀嘲讽地看着他,“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还会回来?只要你不回来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他摇摇手指,截住江紫恒要喊出口的解释,“不用找其他借口。是你自己放弃了龙菲菲。”
“被抛弃的人是我好不好?”脾气暴躁的家伙觉得他要疯掉了。
“那又怎么样呢。”歪着头的神父清冷冷地睥睨他,“让一个已经与你共同生活三年的爱人选择放弃你,这是你的错。是你没有办法给对方安心的感觉。你明明爱着她,却赌气选择了回家。这样的你真幼稚。不是所有一切都会在原地等待你回心转意的。”
直到皮鞋的声音清冷地远去,像个茧子一样躺在地上的江紫恒依然无法反驳,只能恨恨地调过头去。
没错,他是很幼稚。他是不够坚持。他应该不管龙菲菲说了什么,都绝对不离开。可是他真的很生气,生气三年的感情,可以被龙菲菲轻描淡写结束得那么轻易,生气她安静的笑容还可以那么美丽。好像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在为情而苦,这样的心情让他好不甘心好不平衡。
想要看看在离开之后,那个人会不会为他露出伤心的表情;想要知道,如果失去自己,那个人是否也会如他这般想念对方?
这样怄气般的心情果真太幼稚了吧。
懊悔的心情折磨着江紫恒的心,而他的倒霉却并没有到此结束……
在他回家一周后的某天,终于可以脱下茧子装,虚弱扶墙尝试行走之际,他接到了一个口气嚣张刺耳得简直让他暴跳如雷的电话。
“喂~你是江sir吧。”那口气嗲嗲的,很做作,让他一听就大皱其眉。而接下来,这个人的下一句是:“我是龙菲菲后援会团长季小曼,有点事想和你商量。”后援会怎么会有团长?江紫恒忍耐住翻白眼的冲动,扶墙弯腰慢慢坐在楼梯上,龙菲菲的交友情况他很了解,这个三八肯定不在名单之上。
“你还喜欢龙菲菲吗?换句话说,你还想要龙菲菲吗?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我立刻挂电话。如果你还想和她破镜重圆,我有办法。”很多事情都是要开宗明义的,如果不能用一句话吸引对方,从做生意的角度来讲,就意味着输了。因此季小曼不干吊人胃口那种事,直接切入主题。
江紫恒俊脸沉肃,“这是我的私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摆明说吧,他不相信这个三八能想出他想不出的方法。
“当然有关!龙菲菲有自杀倾向,她是我的客户,她的平安就意味着我的前途!”
“自杀?”不会吧。江紫恒的手一抖,手机险些落地,他六神无主结结巴巴,“她不是这种人……”
“你和她共同生活了三年,却还是完全不了解她。”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手机那边传来,低沉压抑却有着悦耳的声线。
“你是谁?”江紫恒顷刻之间瞪圆双眼。
“我是……”手机那边犹豫了一下,似乎在什么人的提示下迟缓地回答,“龙菲菲后援会的副团长……”
“对不起,可以问一下你的身高吗?”江紫恒缓缓起身,表情严肃。
“我没有注意过,大概在一米九左右吧。”
“对不起,可以请教一下你对瘦高型短发女生的看法吗?”江紫恒皱起眉头,十足警惕。
“在神的眼中,不管高矮胖瘦,人类就是人类,不存在任何偏见性眼光。”对方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那你对龙菲菲这个人有什么感觉。”声音低沉下去,江紫恒的脸色已经开始很难看了。这人谁啊,跑来对他和龙菲菲的事问东问西,他现在怀疑自己已遭遇了情敌!而且还比他高!
“我觉得她是人类中,比较令我欣赏的那个品种。”对方尽量回答得保持诚意。
“我们可以约个时间谈谈吗?”江紫恒用手指松了松衣领,俊脸沉肃十分危情。
“那就是我们本来打电话的目的啊……”一零一看了眼季小曼,帅气的脸庞很懵懂。
五分钟后,双方收线。各怀心思地约定好谈判地点。
“你要知道。一零一。”
身穿斜肩黑色连衣裙披着大波浪卷发的红唇美女,伸指把墨镜推到头顶,蹬着五寸细高跟鞋的双脚分开站立,单手叉腰以一副十足瞧不起人的神气睥睨着面前这幢摩天楼。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堪称绝对的就是指——根本没有绝对这件事本身!”
“这和你打算要做的事有关吗?”一零一对季小曼预备实施的计划,了解程度就像南极冰川一样,目前还是银装素裹——一片雪白。
“没有什么是命中注定一面倒。”神采飞扬的女人微笑着回眸,温柔地拍拍他的背,“擤过鼻涕的手纸经过再生系统的改造依然可以变成用来擦嘴的纸巾。你明白吗,我想说的就是——”她深吸口气,“千万不要小瞧自己哦!”
“不,我半点也不明白。”一零一麻利地甩头,“但我希望你下次不要使用这么恶心的比喻。”
季小曼耸耸肩,率先迈步,二人一前一后排成一列进入泰安大厦总部。
在二十五层的贵宾招待室里,江紫恒正摩拳擦掌拭目以待。
绿色的盆栽,砖红色的地毯,乳白色的接待台,香浓的咖啡,墨色的玻璃桌,以及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领进客人后就挺直腰背坐回电脑桌的女秘书。
“你的脚好像有点抖。”
一零一平静地提醒坐在身侧的女性。
“当然。”一屁股陷入柔软得过分的沙发,这让季小曼的锐气瞬间消减了不少,她勉强撑起手臂让自己的身形尽量保持坚挺,“其实我对这种环境有非生理因素造成的后天恐惧症!”她小声告诉他,“每次进入这种地方拉业绩,都要先饱受秘书们的冷眼,一百次里有九十九点九次我会被大堂经理轰出去,所以我现在很憎恨一切看起来和饭店相似的环境你知道吗?”
“这就是你坚持约会地点不能选择饭店的原因吗?”一零一乍然醒悟。
“才不是这样呢。”
“喂!”一只拳重重砸上玻璃茶几,还戴着拳击手套的江紫恒怒视着两个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就是不正眼看他的客人,“你们不会忘记在电话里说过什么吧!你们来找我不是为了谈龙菲菲的问题吗?”
“这是当然,这种事不需要你这个抛弃者提醒还关心着她的我们。”季小曼迅速扭头,MP全开进入战斗状态。而一零一则无言地瞥视季小曼,奇怪这个只是为了不要支付保险赔偿金的女人怎么能把谎话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江紫恒双手交织摩挲着挺直的鼻骨,为了龙菲菲不得不低声下气地忍耐,“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们对菲菲的关怀。请暂时在我无法脱身的日子里给予她最高限度的照顾。我一定在日后报答两位,当然了。”他不快地瞪视一零一,“不用给她‘额外’的关照!”
“暂时无法脱身的日子?”季小曼讽刺地拉长音调,指指一旁有如木雕泥塑的女秘书,“你确定只是暂时吗?你现在根本欠缺最基本的人身自由。就连见面也需要有人监控不是吗?”
“而且我还听说你就要和别人结婚了。”一零一从旁补充。
“那不是我的意思。”江紫恒一脸无奈,“总之,这种状况我会想办法摆脱。”
“但是你瞧瞧。”季小曼拿出随身的小日历卡,“距离你结婚到底还有几天呢。你根本毫无建树。”
“现状如此并不能说明我没有反抗!”江紫恒愤怒道,“你看到的只是一个秘书,你根本不知道在我身后的小房间里还潜伏着十二个超级保镖,不管我走到哪他们都会如影随形并随时向家里打小报告!他们甚至还监听了我的行动电话等一切的一切,就连你们来这里的事他们也非常清楚,并且他们一致判定你们的来访不会构成我将要结婚这件事的威胁。否则你们根本无法进入这幢大楼!”
“但有一件事我非常不解……”季小曼说,“在我和你作邻居的这段时间里,你的家人从来没有搔扰过你。”
“那是因为当时他们不知道我住在那里!”
“可是以他们的经济实力,如果想要调查应该易如反掌。”
“你说得对……”江紫恒沉默了一瞬,旋即报以冷笑,“那是因为以前没有这样做的必要与价值。老实说,我的兴趣在别处,对家族生意毫无助力。他们对我也没什么真正的关怀,一直任我自生自灭罢了。这样的处境,外人根本不会明白。”
“不!”突然有人慷慨激昂地呐喊,“我非常明白。”
江紫恒大骇之下望去,只见一身黑衣容貌潇洒的男子正捶胸顿足满脸郁卒,“我很理解。”他说,“他们总是鄙视你,轻蔑你,或者暗中讥笑你,但是你没有办法对外人控诉,因为人们将永远难以想象你的处境。你是光鲜家族中叉叉的那群!就像我一样!”
“哦?”江紫恒身体前倾,万分同情,“你也有这样一个家族吗?”
“没错。”一零一非常难受地以手遮面,擦了擦忍耐了好几千万年的泪水。他的大哥是财神,他的二哥是福神,他的三姐是幸运女神!在那个吉祥如意瑞气千条的家中,只有他这个灾星成为另类。呜呜,多少辛酸往事不足向外人道啊……
“看不出……”江紫恒心中的敌意刹那间锐减,“原来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对啊!”季小曼抓紧时机一拍手掌,神气活现地插嘴,“同是天涯论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让我们共同行事吧!”
“那你的神秘计划到底是什么?”两个男人一齐扭头,“我们奇怪很久了耶。现在可以说了吗?”
季小曼贼贼一笑,冲他们挑挑手指,“附耳详谈。”
“爸爸,我有些事想和你谈。”
江紫恒面貌严肃地站在老爸的办公室门口。
“NO NO NO!达令,关于拒绝婚礼的事去找你的母亲谈。”
“母亲去意大利和情夫庆生去了。而且我也并不是为了和你谈拒绝婚礼的事。”
“咦?”江老爸好奇,“难不成你这阶段的人生还有其他主题?”
“当然!”江紫恒径自推门而入,假装看不到坐在他老爸怀中的金发洋妞,气势汹汹地往前走,双臂撑在写字台上大声问,“在结婚之前!我们将会有一次正式相亲是吧。”
“这是当然。任何一个正经名门,都不会允许未经相亲前的婚礼。”正经名门的门主眉开眼笑地亲了亲坐在他大腿上的美女。
“那么,你们认为,九天集团的小姐,会看上一个整日无聊游手好闲的男人吗?”江紫恒严肃地背着季小曼打稿的小抄,“或者,以联姻为目的的九天集团,会挑选一个在企业里毫无建树的男人作为未来合作的发展对象吗?父亲!”他重重把拳砸向桧木桌面,“请允许我指责你的掉以轻心!并不是只有我这名青年才俊可供他们选取!也不是只有我们集团一家作为备选企业!首选不是唯一!”
“你终于认真了!”推开怀中的女人,江先生惊讶且惊喜地看着儿子,“但是你不用担心,我亲爱的孩子。那位小姐对你的照片一见钟情相当满意,他们不会再有其他选取。”
“你太天真了!爸爸!”江紫恒吼道,“这是集团联姻!那个小女孩的意见将永远不会具备最终拍案的决定权!你们必须提升我的形象!增加我的筹码!只有货品不断提高可期待值,才能确保销售渠道的畅通无阻!你明白吗?我们必需为了婚礼的确切进行而在这次相亲中做到百发百中!”
“那么,亲爱的……”被吼得有点结结巴巴的中年人退缩着说,“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这是一个生意人说的话吗?”江紫恒继续大吼,“这还用问吗?”他一拳敲下,笔墨乱飞,“你们必须在公司里给我安插一个职位!至少在相亲前要让我有手握重权的假象!Did you understand?”
“ye……”
“现在我宣布。”
临时召开的泰安集团紧急会议上,董事长江权安向在座各部门经理介绍他玉树临风的儿子并宣布:“接下来的三天,紫恒在我们集团的权限能力将与我等同。由于事出突然,我一时没有想好要把他安插在哪个部门,所以临时发布一个特权令,他的地位将凌驾于任何一个部门之上!所有人都必须对他毕恭毕敬!如果我是皇帝,那他就是巡回大钦差!有权先斩后奏!你们明白了吗?”
“明白!”众手下回答得异常干脆。谁不知道啊……这个特殊而时效短暂的职位,是为了应付三天后形式上的相亲以及随后而来必然的婚礼。何况大少爷从来都对家里的事没有兴趣,大家伙只需要给他面子私下里阳奉阴违就可以了。
而在会议室外,悄然退出的江紫恒正手脚冰凉全然不信任地看着季小曼:“所有的一切都按你说的办了。可是你要明白,季小姐,我的长项在于投资而不是经营,我不可能用三天的时间掌控一切然后逼走那些老不正经!”
“谁让你夺权掌印了。”季小曼尖叫,“你不需要做那种能力以外的事情。”
“那我们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呢?”江紫恒真的万分不解了。
“别傻了。”季小曼顺手敲上他的头,“你一切的烦恼根源都来自于泰安集团的财力。经济是推动一切罪恶的黑手!如果你们没有了钱,你以为对方还会选你做乘龙快婿吗?”
“你的意思是……”江紫恒的眉毛不断扭动,英俊的脸上渐渐有了一抹似是而非的恍悟。而一零一则依然还不明白这两个人类究竟要搞何等把戏。
“破坏永远比建设容易!”季小曼笑着拉起一零一的手并且高高举起,“我亲爱的!”她说,“这位将会是新任代总裁的超级特助,就把一切交给他处理吧!放心!他会在最短的时间让泰安集团——”
嫣然一笑,季小曼眨眨眼睛娇声浅语:“——垮台!”
“你疯了……”一零一瞪大眼睛,“你以为你这样做,江紫恒会同意吗?人类是一种不管嘴上说得多好听实际上还是喜欢钱的生物!他不可能为了爱情毁灭他家的财产。”
“不,我非常同意!”江紫恒铿锵有力地回答,“因为我家的钱既不是我的,我也不希望它成为我的!”为了证明这个观点,他掏出他的皮夹,“请看!我自己另有事业,这是我的存款账号。所以毁灭吧。就像原子弹毁灭了长崎却挽救了小仓一样。我衷心地拜托你——”他握住一零一的手,双眼含泪,“毁灭我的家族挽救我的爱情吧。如果你能做到,我就为你立长生牌,上书——你是天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
一零一的嘴越张越大,他他他都不知道原来他的能力还可以用到作商业间谍啊。
“这就叫废物利用嘛。”
站在一旁的季小曼得意洋洋地轻弹手指。啧啧,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坏事嘛。既然拥有超越普通人的能力,那就正面引导异端发挥吧!
第六章 穷神当家
“请问这个是……”
“睡袋。”一零一干脆利落地回答,“这是睡袋。”他将它展开,摆出一个请随意观看的姿势,“难道你们没有见过睡袋吗?”
“可这里是办公的地方……”工作人员手足无措地解释。
虽说蓝色隔断早就把偌大的房间分割成相对独立的工作间,但任何一点来自房间内的风吹草动,其余的耳朵也绝不可能置若罔闻。
太子党三人一伙进驻机密办公区中枢,起先并没有引发职员们的注意。毕竟谁都知道太子虚有其表对经营不抱任何热情。而那个花瓶般的妖娇女人想必也只是陪衬的类型。唯一值得关注的,就是跟在太子身畔被封为超级助理的黑衣男子了,毕竟一个一踏入办公区就立刻铺睡袋的男人是无法不引发大众关注的。
“知道吗?”超级助理慷慨激昂地发话了,“我一天身为泰安集团的职工就要一天做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生命是有限的,而工作是无限的。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刷牙洗脸挤公车的时间用来多处理一些文件呢?所以,从我做起,从今天做起,我们要发扬新泰安睡袋主义。以岗为家,爱岗敬业!以过劳死为目标!向无数倒在工作台畔的睡袋先锋们看齐!”他严肃地颔首,“现在,还有其他问题吗?”
“……”一片落花无声的寂静过后,是一片怒剑狂花般热烈的掌声,“你真是太棒了。”江紫恒的前女秘书赞叹,“有您这样的人辅佐公子,我就完全放心了。”
“那么。”一零一面带微笑,伸出双手微微向下压了压,“就让我们开始投入火热的工作中去吧——”
于是,大家各就各位,办公室内恢复短暂的平静,又名: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们需要做什么?”
拥有个人办公室的江紫恒拉开一条门缝,一边偷窥,一边向坐在他写字台上用他的笔记本电脑查找资料的女人询问。
“我们什么也不用做,交给一零一就行了。啊,不……”她说,“等等。江公子,我们忘了谈报酬的事。”“报酬?”转过来的脸挑了挑眉一副讶异的表情。
“当然了。你以为这个世界还存在免费套餐吗?”季小曼穿着高跟鞋的脚反复踢来踢去,敲击着人家高档的红木桌椅,“我帮你解决问题,至少要收取一些服务费吧。”
“我记得你开始时说过,你是自愿帮忙……”江紫恒皱起眉毛。
“但是任何事物都在随轨道运行。”季小曼弯眼甜笑耸了耸肩,“放心好了。我只想请你帮忙让旗下员工都上一份保险。你知道的,我是靠业绩吃饭。”
“没问题。”孽子江紫恒不假思索地回答,“反正泰安集团与我无关,它的花销越大越好。你直接去找一零一签字吧,我有我老爸的全权授权,而他有我的全权授权。”
“这件事还是当作我们两个的小秘密吧。”季小曼冲他甜笑。
“为什么?”忧郁俊男挑起眉梢。
“这个嘛……”季小曼支支吾吾,对啊,为什么呢。反正一零一已经把她当作可以为钱谋财害命的魔女了。干吗还要在乎他眼中的形象问题?
“过来看……”好在江紫恒没有对此追问下去,他跪趴在门缝处,朝季小曼扬手招呼。季小曼松了口气爬过去,两颗脑袋挤在一起,观摩门外上演的好戏。
“等一下,我叫的就是你。”西装笔挺的一零一唤住身前正手持文件准备出门的青年。
“特助还有什么事需要一并交代吗?”青年乖巧地转身,依照吩咐踅返。
“你去送什么?”一零一目光闪烁抱臂环肩。
“这是我们和彩虹商社下半年的合作意向书,今天需要按时送到,请对方做最后审核。”
“哦?”一零一严肃颔首,“我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
“好的。”青年伸手递过,态度毕恭毕敬。
“嗯,不错,这是你独立完成的?”一零一单手飞快地翻阅合同书。
“不,泰安集团各部门分工详细。一切计划做到最后一步才送交我们执行总部。这些都有专人跟踪负责,我们这里是最后一道出口。”
“哦。我懂了。这里需要有你这样的人才把关嘛。”一零一施施然绽放一抹体谅下属的微笑,“加油。”他拿着文件夹拍拍青年的肩,“希望你一切顺利。”
想当然尔,这桩费时良久才谈成的生意,从一零一摸上那份文件开始,就注定了黯淡无光的前程。
而这不过只是一个开始……
“王小姐,你的报告要传真?不不不,先让我看一下。”
“贺先生,你那边的工作进度怎样了?不,放心吧,我不会占用太长时间,只需要五秒钟。”
“我不会干扰你们的工作进程。因为大家都有各自的工作方法,我只是想要看看,对,看一下……”
在名为观摩,实为诅咒的过程中……
一张张雪片般无辜的文件合同……
一位位深知人间险恶却不知神仙更险恶的无辜职员……
一起起原本将会带来大笔收益的生意票单……
都这么统通毁灭在了一零一的手里。
“特助这个人真的很热心耶。”
“对啊,虽然长相阴冷。但是为人很不错。”
“而且啊,他好像相当明白太子在公司中的地位呢。真的只是做做样子,凡事看看就好,并不干扰我们。”
“对呢,否则以他时下的职务,真的说些什么,我们的立场也不好反驳啊。”
“——这就叫识时务吧。”
如上,他甚至赢得了执行部人员的交口赞扬。
“我觉得我们应该去开发部看看。”一零一对江紫恒和季小曼宣布。
“你的说法就是我的做法。”江紫恒拍拍一零一的肩,对特助予以全方位的信任。
“你最好不要碰我。”一零一警告他的老板,“不然倒霉的将不仅是泰安集团。”
“对不起,手机响了,我接一下先。”江紫恒对一零一的冷言冷语不以为意,笑容满面,但在听完这个电话后,他表情僵硬转头无言。
“有些事。”过了足有一分钟,江紫恒才含蓄的说:“你应该近早告诉我。我购买的股票,在刚才那一秒,下降了十个百分点。”
“……我不会道歉的。”
“没事。”用力搓搓脸,江紫恒努力微笑,“这反而增加了我对你的信心,对了,请问,在这些新上市的股票里——”他打开随身携带的电脑笔记本,“你觉得我应该购买哪支?”
“你还没有接受教训吗?”一零一对此人不擅学习的心态大感匪夷。
“不不不,请尽管告诉我。”后者还他以一个“没问题”的笑脸。
“你是赌徒吗?”一零一虽然不解,但还是信手点了几支,“这些吧……”
“小丁吗?”江紫恒立刻重新拨打手机,“请帮我买除去XXX与OOO还有###以外的今天新上市的股票随便五支。谢谢。”
“你这是什么意思……”一零一满面黑线,有种不妙的预感。
“反正只要和你的建议反着来做,就肯定会赚钱。”江紫恒狡狯一笑,他必须赢回个人损失。俗话说得好,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站起来!
“你这人真是举一反三啊。”季小曼称赞。同时表扬一零一,“你看,只要人们懂得能力的活用,就没有绝对完全的负资源嘛。千万不要小瞧自己哦!”
“你们在利用我。”一零一面沉似水。
“别傻了,咱们是一国的。”季小曼甜丝丝地笑着挽起他的胳膊。很少被碰触的手臂传来温暖的体温,迅速融化了一零一心中的怒火。他低头看着季小曼,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正在一点一滴地堆积。
“为什么只有你是例外呢……”
复杂又轻柔地呢喃,并不需要被身畔的女子听见。这只是他一个人的心事,有一点乱,又有一点难缠。一零一抬头,望向明亮的天花板。
这个他其实有点讨厌的季小曼,为什么却偏偏是唯一一个可以随便碰触他并且不会受到他法力影响的存在呢。
不会被影响,就意味着不会造成令她厌恶他的可能吧……
不会像过往中一再重复的那些可怕回忆一样……
“在想什么?”手臂上传来重量,把头也倚靠上来的小女子甜丝丝地笑着说:“走啦,下一站是开发部,我们去那里捣乱。”
“好啊。”不知不觉就有了近乎顽童的心情,他的脚步轻快起来,被她的手拉扯着前行。
只能给别人带去不幸的力量……
如果不麻木就无法生存下去的根源……
为了不让自己痛苦而习惯无视周边的情感……
好像都可以随着这只牵引他的手,所传来的体温,一点一滴地融化掉……
复杂地注视着季小曼娇小灵活的身影。
一零一初次觉得,这个女人也不是那么惹他讨厌。
至少,他喜欢她能够让他“废物利用”的小聪明……唇边牵起一抹微扬的笑,气息就像深秋的男子终于有了一个适应节气的表情。
二十四个小时过后。
泰安集团总裁办公室外站满了惶惑不安的高层主管。
“彩虹商社突然取消了与我们的合作!”
“开达子公司宣布脱离我们集团!”
“开发部有十二个职员被另一家新锐公司挖走,集体跳槽!这将严重影响我们集团的形象以及上市股票!”
“我们出口美国的零件遭遇了退货!”
“在这个时候说这种事好像不太恰当……但我们去南方出差的职员刚才打电话回来说,在那边见到了只有我们才有权代理经销的工业纤维用油!这需要在造成重大损失前派人去详查暗访!”
“老板……”私人秘书对着已经被突如其来好像山洪爆发一样决堤的问题弄得焦头烂额的江权安宣布,“还有一件事,您的父亲于两小时前在停车场和一位阻街女郎公然亲热,被警察以有伤风化罪拘捕。”“喔……My God……”
抱住头,中年绅士呻吟着:“我需要请半天假去见我的心理医生,苏。”他对他的秘书说,“有事先移交给公子。”
望着几乎是仓皇逃窜的男子的背影,秘书平静地推了推银边眼镜:“一个小时后。”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有一个商业会谈,是本集团年度最重要的CASE……”他抬头又看了看已消失在走廊尽头的男人。
“没办法,只好找公子代为出马了……”
古香古色的柚色弯脚小桌,穿着日式和服垂首敛袖的艳妆女侍,描绘着樱花图纹的古雅屏风,以及摆满桌案精致玲珑色香俱全的小茶点,加上不时传入耳际悠然的丝竹之声,都无愧于挂在一旁的纸灯笼上用龙飞凤舞的墨笔写就而成的“雪夜坊”的老字号招牌。
“我们老板深知蜜雪儿小姐喜欢日本菜,特意早早预约了这个地方。”正姿跪坐负责接待的是戴着一副银边眼镜看来优雅清凛的秘书先生。
而以一派端庄的气韵坐在他身侧的卷发女郎则是泰安集团今日要郑重接待的持有重要合作案决定权的对方代表。
不落痕迹地瞄向腕上指针,苏秘书微微蹙眉。此次名为吃饭实则谈判。客人已落座,茶点已上桌,主人怎可迟迟不露面。早知如此,就不听什么需要换衣服的推托,直接把公子押来此地即可。
“啊呀,真是不好意思啊。”
纸拉门外忽然传来夸张做作的声音,秘书僵硬的表情转为放松,一脸期许地抬头,接着,放松的肌肉再次骤然拉紧。
出现在门口,声称此次会面事关重大而刻意换了衣服的公子,江紫恒,身着竖纹无袖紧身衫,外披华丽皮草,嘴叼雪茄香烟。一头秀发被不知哪里搞来的廉价发胶弄得乱似枯草。手上戴着四枚闪闪发光、炫目夺人的戒指。坐下来的音量之大,让秘书一刹那还以为是自己狂跳的心终因不安而在胸腔内宣告爆炸。
“我们来迟了。”“刷”地一撩头发,手上的闪光让对面的蜜雪儿连忙闭眼,好险。那亮晃晃的金镯子颇有刺目之势啊。
而紧接着,身穿黑色风衣,戴黑色墨镜,漆黑长发梳理成一束绑在颈后怎么看怎么像黑社会的传说中“好脾气好说话好温柔就是有那么点好爱管闲事啥米都好爱看一下的”高等特助,挟带一团阴气之势竖在了门口。是的,只能用竖在了门口予以形容。他斜靠拉门的一侧,一腿绷直,一腿抬起,用锃亮的军用皮靴踩住原本雪白无垢的纸门。
“可以……”他推了推架在挺直鼻骨上的墨镜,阴冷冷地宣布,“开始谈判了吗?”
“蜜雪儿小姐,我来介绍一下。”秘书忙不迭插话,作亡羊补牢地解释,“实际上今日董事长突然罹患急病。只好由我家公子代为出席。如有不妥之处,由我先行赔罪。”
“哪里哪里。我们是生意上的老伙伴了……”蜜雪儿擦擦额上渗出的汗水,这年头,如果不是一拍两合双方得益,谁会卖谁面子谈生意呢。既然有利可图,就算对方故意怠慢,除了忍气吞声,又有什么办法?
化妆成女侍临时打工的季小曼立于蜜雪儿身后,向一零一打个眼色。表示他们仅仅依靠无礼作风想毁掉这宗生意是不可能的。
而一零一回之以一抹游刃有余的美好笑容。
这些掩人耳目的小把戏不过是为了让一切结束之后,能够看来合乎情理。其实他想毁灭这宗生意,根本无须费吹灰之力。
嘴角垂下一点点,一零一透过漆黑的镜片,审视自己的手。
与其他人完全没有区别的手指,为什么却要挟带着诅咒他人的魔力呢……让人变穷这算哪门子的神啊……从小的时候起,哥哥们就已经在这样嘲笑他了呢。
搞不懂自己存在的意义,但也倔强地决不会轻易哭泣。坚持不向任何人道歉,是因为他必须告诉自己这不是他的错。
“喂。你打算做什么啊。”
清冷冷的声音响起,除了一零一,这个声音任何人也听不到。
穿着苹果绿的连身军装,打扮不输给江紫恒花哨的男子正站在一零一的对面,冷冷地微笑。
目光从对方嘴上闪亮的唇环移到喷了红色的发顶,一零一嫌恶地蹙起细长的眉毛。
“大哥……你的品味永远这么的差!”
“再差也差不过你啊。竟然打算做那种龌龊的勾当。”吹了声口哨,双手插在口袋中的现代版财神,目光飘向屋子里正言来语去的人类。
“原本这个女人一定会做成这票买卖。但是你打算做的事,却会破坏掉这笔生意。你只想着用这种方法帮助那个败家子,却不会考虑另一些人类的利益。所以你才是个不合格的神〗癨〗。”薄薄的唇吐出锋利的言语,财神似笑非笑地勾起唇瓣,“为什么你永远都对人类的事,这么感兴趣?”
“等你摘掉你的耳机,再来向我说教吧。”一零一阴沉地瞪着他。没错,他就是这种狭隘又片面的性格。他理解不了所谓的“大爱”。因为不管是神也好,是人也好,他们从来又没有爱过他。那么这个被当作倒霉鬼的自己,除了按照心意任性而行之外,又怎么学习去温柔的善待他人呢。
他做这样的事,并不是为了想帮江紫恒。他只是任性地做着他想做的事情。为了曾有一瞬间,那个名叫龙菲菲的人类说了一句让他感到心痛的话……为了有过一刹那,从季小曼的手上传来久违的淡淡温暖……
这样的理由已经足够了。
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移开眼神,他淡漠地向兄长宣战:“你要来搅我的局吗?”
“如果我说是,你又该怎么办呢?”促狭地眨眨狭长的凤眼,帅气的财神飘逸地转身,“但是算了。这个游戏就让你先玩好了……”他头也不回地向后挥手,“只有一个月哦。一个月后你给我乖乖回家……不然。”脚步停顿,穿着华丽军服的美男子耸了耸肩,并没有留下不然之后的答案。
穷神与财神的较量,现已由一方的退让分出胜负。
那这天晚上,美丽的日式包间中的生意成败……以及某些人的命运,也就自然有了不可逆转的结果。
“什么?取消?”
突然接到这样电话的蜜雪儿简直怀疑她的上司是不是神经错乱了,“但是我们和泰安集团已经就快要签……好吧。我懂了。”歉然地转过头,蜜雪儿小姐施施然地露出一个动人的笑靥,“真的感到万分抱歉,这不是我个人可以做出的决定。”
“是的。我理解。”以手撑腮,漾起一丝微笑的帅哥小开酷酷地眨眼,说了一句知名台词:“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啊!”
“老板,我想辞职……”
角落里,正拼命把领带从脖子上拉扯下来的秘书脸色铁青地对手机那头如是宣告。他要趁泰安还没彻底完蛋,顶着机要秘书的身份快点换一份美差。这里的未来就像某特助的墨镜一样是彻底黯淡无光的!
而被取消了合作伙伴身份的泰安,股票骤跌,几乎一夜崩盘。理所当然的,曾经有过的相亲安排与随之而来将要下嫁的新娘子也就像一首流行歌曲的名字一样——大风吹。
“请容许我,衷心感谢你们毁灭了我家族的生意。”
在任何场景中听到都会怀疑自己听错了的对白,出自两袖清风却神清气爽的江姓美男子口中。
而坚持拒绝和他握手的某男某女则一脸严肃地聆听他滔滔不绝的感谢。
“我们只是让你脱离了家族的桎梏,但是接下来要怎么做还要看你自己。”
“我打算带菲菲去瑞士。我们要在那里结婚度蜜月。”江紫恒对未来非常看好,认定他的婚姻将是锦绣前程。
“可你确定龙菲菲也不介意吗……那人也很固执。”只要相处三天,就会产生感情。一零一对江紫恒的未来颇为隐忧。
“那种小事就不必担心了。”江紫恒露出白色的牙齿,向后一指,“你们看——”
“请放开我!”
一辆红色的小车不知何时停在了路边,一个容貌绝美却面无表情的男子正扛着拼命挣扎的龙菲菲向他们走来。
“表哥,谢谢你!”江紫恒向他的又一个恩人虔诚地鞠躬道谢。
“我是个神父。为了真正相爱的爱人们,我的一切都是合理合法的。”将绳子从龙菲菲身上解下,江靖文充满仁爱地给表弟一个闪光的笑容。
“我简直不相信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用手拨开凌乱的头发,龙菲菲目光复杂地看着江紫恒,“我们已经结束了!”
“不,我们还没有结束!”他反驳。
“你同意分手的不是吗?”
“我只是回来彻底解决麻烦!我从来没有说过要和你分手!”江紫恒大声地吼回去,“白痴!你竟然不理解我的心情!一零一和三八都已经全部告诉我了!难道你以为你死了我还会活在这个世上吗?”
因为他吼得实在太过理所当然了,所以龙菲菲反而一时说不出话。
季小曼嘴角抽搐按住不断跳动的眼皮,“谁、谁是三八?三八是谁?我是女主角!你们有什么资格在我的故事里这样评价我?”
“忍耐吧。”一零一劝道,“主角要有包容配角的肚量。”
“呃……你说得对。”
季小曼被古怪而有说服力的理由征服了。
而龙菲菲却还在微弱地反抗:“江紫恒,我们生长的环境、性格,看待问题的方式,都相差太大了。”她痛苦地捂住脸,“我们在一起真的可以幸福吗?”
“当然。”后者扎扎实实地给她以一个无比热烈的拥抱,并在她耳边温柔地呢喃,“因为我只有你了。菲菲,我只有你了。我可以为了你舍弃其他一切。而你,可舍得把这个至少还有你的我变成真正一无所有吗?”轻声细语伴随脸颊传来的湿润,让龙菲菲再也无法说出其他话语。
能成为朋友的人从一开始就是朋友,不能成为朋友的人也永远不会变成朋友。同理,相爱的人就是相爱的人……
在这个场合,有一名神父,两名见证人,甚至这两名见证人中还有一个神。姑且不论是哪款哪型的神,反正这年代我型我秀有什么不可以。
所以,在某一个小纸条被递交到龙菲菲手中后,她终于说不出更多软弱的借口了。
于是,有人去瑞士了。
于是,有人去夏威夷了……
坐在飞机上,季小曼问一零一:“你给龙菲菲的纸条写着什么?”
一零一含蓄地回答:“只是告诉她江紫恒不光被泰安集团的老总踢出家门断决了父子关系,而且他自己的账单也因为我的一点因素,而变得很函数。”
“龙菲菲这人真奇怪啊。”季小曼无法理解地说,“豪门公子她就不要,普通人的江紫恒她就要。”
“恋爱和经济没有关系。”望着机窗外的白云,一零一托着腮,像个恋爱中的人士,怅然地回答:“不管是分手还是复合,她也只不过是犯了自以为是温柔的错。”
“呃……你的话……很深度……”季小曼抓抓头,“不过我听不懂。”
“……”
“……”
“我也有个问题很疑惑……”一零一缓缓转头,盯住坐在旁边的季小曼,“就是我们为什么会坐在飞往夏威夷的飞机上呢?”
“这是江紫恒为了感谢我们所做的一切,而提供给我们的情侣套票啊。”季小曼理所当然地说。
“为什么是情侣套票的问题姑且不论……”一零一嘴角发僵,“我们做的明明是坏事,为什么还会得到奖励呢?”把一个集团搞到濒临破产一团乱,还若无其事地美其名曰是功德……这,真的不会受到天罚吗?一零一翻着白眼往上看,云端之上,可有神仙?
“哈哈。”某女人意兴飞扬地一拍他的后脑勺,“因为神仙出国旅游去了嘛!”
“你说的很有可能就是真实的答案……”
用报纸遮住脸,掉转过头的一零一无奈地哀叹。
第七章 危险的孤岛情话
夕阳、小岛、椰子树。一尾鲸鱼悠然地喷着水缓缓游过。两个落日中的小黑点遥望远方。
A:“听说,只要把两个人放在孤岛上超过七天。他们之间就会产生特殊的感情。”
B:“随便两个人都可以吗?”
A:“当然!不这样就不叫传说了!”
B:“那你和龙菲菲也可以吗……”
A:“……同性将不予计算。”
很显然,A就是才刚刚凭借一零一的超神力从江紫恒手中大赚一票乘兴出游的拜金女郎季小曼。B就是离家出走浪迹天涯的穷神殿下一零一。
他们之所以会坐在此处眺望余辉欣赏尉蓝的海水,并不是因为他们都特别浪漫懂得赞美还没有被破坏的大自然。
“到底飞机为什么会突然失事啊!”
狠狠踢飞一颗小石子,季小曼双手拢在唇边朝着夕阳怒吼:“啊啊啊!我现在应该是在夏威夷跟黑皮肤的美女一起跳草裙舞呀!把我的青春我的眼泪我的少女心还给我!可恶!浪费了我的机票我的努力我的时间你要对我负责啊!”
“你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哪个恐怖组织会宣称对此负责的……”一零一百无聊赖地拿了只小木棍,听从某女王的吩咐正夹在手里表演钻木取火。
“哼。”季小曼气鼓鼓地白他,接着就把手张成扩音器仰头大喊:“——破喉咙!”
“这个笑话好冷……”一零一摸着手臂上升起的细小颗粒,或许不是冷笑话的缘故,随着太阳的落去,这个孤岛的气温也正在降低。
“那你就快点钻木取火嘛。真是的。”季小曼颓然地倒坐在一片软沙上,不解气地偏过头,朝他瞪圆亮晶晶的眼睛,“喂!我们的意外真的和你没关系啊!”
“我不记得自己还有让飞机失事的能力……”一零一自嘲地扬唇,“不过也不排除就是了。”反正一直以来就是这样,他遇到的每个人都是这样,只要发生了什么,不管是不是真的由他造成的,也会直觉认定是他的错。他早就习惯不解释不反驳了。就当是他的错好了……
“你那种无所谓的口气很惹人厌。”季小曼突然捧住一零一的脸,细致而拥有意志力的五官骤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如果不是你的错,就没有必要承认。不管你身边的人相信与否那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这是一种堂堂正正做人的原则。”
被她突如其来的说教唬得一愣,过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不自在地别过头,让那双还沾有砂子的手在他的皮肤上留下粗糙的触痕缓缓地滑落……
“原来……你也有做人的原则啊。”他笑着说,却只是为了掩饰什么。
“当然啊!”季小曼还他以一个令他再度失神的明艳笑脸,“以前!我上小学的时候,曾经和班上的数学老师吵架哦!因为我始终都不肯承认是我错了,班导就气急败坏地找到我妈,准备三堂会审我。但是我一直挺到最后都没有认输哦!”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他完全可以想象当时那个画面。缩小版的季小曼在脑海中正扬着头板着脸一副倔强的表情凶悍又有点可怜……
他不禁喷笑出声。
“你一定被骂惨了。”
“才没有。”季小曼不以然地抱起并拢的双膝,望着远方被染成金红色的海面,“我从小就是个记忆力很强的小孩儿。有很多事,我虽然困惑,但是因为我是小孩子,无论我多么努力,都没有办法让大人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所以我只好拼命地让自己把问题记住,相信等到长大以后就会自然明白。那次的事也是一样,现在这个长大的我,完全有办法向老师说清事情的起始原由,但是当时还只是小学生的我却没有这种能力。除了坚持不肯认错,我还能做什么呢。”
她偏头微笑,“但是我妈一句话也没有责怪过我。因为她知道她的女儿是不会说谎的。”
“……”他看着她被夕阳染红的头发、一半沉浸在阴影中的脸,突然有种冲动,想去看看那个不会说谎的季小曼,“现在,已经学会说谎了吧。”轻溢出口的,却不知为何只是这样的话语。
“嗯。”季小曼回他以丝毫不带伤感的明媚笑容,“长成大人以后,虽然明白了我以前所有不明白的事,但却有了更多不明白的事。不过没有关系。因为我不会对我重要的人说谎。所以……”她出其不意地将藏在手中的细砂向他洒去,“哈哈,你也不要总板着那张脸违心地说什么无所谓吧。”
“我的眼睛!该死!”他猛地弹跳而起,冲向海边,低头用水清洗,却忘了海水是咸的,海水入眼更是痛得他猛挥手臂连声怒斥,“季小曼你这个妖女!!”
“因为那样的话我会伤心的呀。”来自身后软绵绵的长音,却让他接下来的话语消失无踪。她像个寂寞的小孩,蹲在地上拢着十指,黑漆漆的眼眸乌溜溜地望着他,“好像我只是你无所谓的人……不值得你相信一样。”
眼中的疼痛有一瞬间消失了,一零一怔怔地望着季小曼。她绕了一个这么大的圈子,只是想要告诉他,她其实是想要听到他的反驳、他的解释。
可是那样的事……一零一垂下长长的睫毛,那样的事……一零一握紧拳,那样的事……早就验证过了。答案是不可以。人类是绝对无法相信的存在呢……
“呀呀!”季小曼忽然发现什么似的尖叫,“你放开了!”她跳着脚,指着地上的两根小木棍,“钻木取火呀!”
他被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放开了什么,听到后半句忍不住失笑,“取到火有用吗?你忘了这是孤岛吗?除了我们,可能飞机上的人全部死掉了。你可以等到救援队来搜查吗?这岛上有可以吃的食物和淡水吗?你想变成荒岛上的鲁宾逊吗?”
“不努力试一试的话……”季小曼捡起那根小木棍,继续以不屈不挠的专注姿态钻了起来,“我们会更早死掉的!”她大声说,“至少我希望可以活到救援队来找我!我从小就是个惹是生非的小孩,没有为爸爸妈妈做过一件能让他们骄傲的事呀!所以我绝对不能让他们因为失去我而哭泣!绝对要努力地活下去!”她咬牙拼命搓着那根黑色的小木条,“一零一!你也一定有在等你回去的人啊。如果因为和我出门旅行而害你死掉,我会感到不安的!所以!所以!”那张小巧的脸,突然毫无预兆地落下眼泪,她狼狈地用手背飞快地抹掉,“所以我们一定要努力呀!”
“嗨、你知道吗,两个人只要在荒岛上相处七天就一定会产生感情……”
“如果真的没有做错,就绝对不可以承认呢。”
“为什么长成大人以后,我明白了好多小时候不明白的事,却又有了更多不明白的事呢?”
一零一怔怔地站在海风中看着满面灰尘的季小曼。
好奇过为何这个人类小女子在这种情况下还可以拥有粗壮的神经去想浪漫的事……
奇怪她为何可以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明媚的笑脸……
一直失礼地以为她是很奇怪的……
原来这只是她自我振作的方法,因为哭泣也没有用,因为她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回家,要平安地带着明亮的笑容出现在她口中很好、很好而她却什么都没有为他们做过的父母面前……
莫名地,一零一忽然觉得鼻子有一点酸。
他受不了地蹲下去,用全力控制自己才不会冲动地抱住季小曼。想去质问,为什么你要是这种难以让人真正理解的性格呢。却慌张于自己为什么会想管这个小小人类的闲事……
飞机失事的那一秒,他抓住她的手。
他想到的不是别的什么,是他很庆幸他拥有人类所没有的力量。
因为这样,现在她才可以坚强地、灿烂地、明媚地说着各种不着边际的话语活生生地与他坐在同一片沙地。
她才可以完成的她愿望,不让她真正重要的人为她悲伤。
但是为什么,他的心却在庆幸的同时感到了悲伤呢……
“不可以轻易靠近人类。”
“为什么?”
“因为他们有传染病。”
“神仙也会得病吗?”
那是很小的时候,久远到他快要遗忘的记忆里,大哥与他的对谈。
一贯清冷的哥哥郑重地转过头,看着他说:“会。所以要记住,人类非常可怕。一旦被他们所传染……”哥哥弯下腰,摸着那时还幼小的他的头,“你一定会死掉的。”
不可以靠近人类……因为他们有传染病。一零一抱着自己的胳膊,蹲在其实是他自己变出的荒岛上,没有表情地看着季小曼。
“你决定了吗?”哥哥冷冷的声线好像自身后飘来,“你这个傻瓜……”
低下头,一零一涩涩地笑了。
哥哥……其实我从很早以前……就知道那样传染病真正的名字了……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你是不是很冷?”惊惶失措的声音伴随某人慌慌张张的脚步在耳畔响起,“糟了!我又丢下了小木棍,又要从头再来!”她尖叫着想要踅转。
“不用的——”
他一把抓住她一早被降落时的气流弄得破破烂烂的袖子,抬起头,他看着她,“不用的。”慢慢地微笑,他说,“因为我其实是魔术师,我会使用魔法。”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有点好奇,又有点怀疑,那个惯性露出狐疑表情的小女子蹙着弯弯的眉毛,旋即眉开眼笑地伸手拍上他的头,她说:“——傻瓜!”
“呃?”怎么是这种反应?他才刚打算说出真相啊。
“呃什么呃啊!那种事我怎么可能真的相信啊!”双手叉腰的小女人命令道,“快去钻木取火啦!”
为什么感动之后要面对的场景总是这样啊,他哀怨地看着没有情调的女人。
“我直接变热水给你好不好……”
一零一,穷神,年龄不详,经历不详,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有生以来一零一次的出柜,得到的回答竟然是——傻瓜啊。
哈利路亚!他不要钻木取火啦。明明人家一挥手就可以变的嘛。
“这是一个什么世界啊——”回应某人微弱的反抗,季小曼得意洋洋地弹指宣称,“当然是人间世界啦。”
她终于睡着了。
一零一原本细长的眼睛瞪成乒乓球,看着躺在椰子树下盖着他外衣呼呼大睡的女人脏兮兮的睡脸。
低头瞄向自己伤痕累累的手,一零一不禁满面黑线。
“什么钻木取火……根本就是骗人。”他小声地嘟哝,“这根本就是——钻肉取火嘛!”
看着罪魁祸首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缩成一团,一零一信手一挥,一座燃烧着材薪的完美火堆就出现在距离他们五步之遥的地方。
夜晚的天空无比澄澈,海上的夜空可以清晰地看到闪闪发亮的星座。这一边是天琴座,而旁边有猎户星。
用手撑着下颌,一零一不明白他究竟在这里等什么。他可以在下一秒就瞬间移动,带着季小曼回到他们所在的四季公寓。
也可以合情合理地让距离这里最近的船只改变航向靠近他们这座凭空出现的海岛。让一切按照季小曼想象的那样,没有破绽地迅速获救。
可是……那之后又要做些什么呢。
呆呆地望着星空,一零一发现他其实是个恋爱白痴。
如果脱离孤岛,让季小曼平安地回到她的生活,他就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才好。但是他从来没有跳动得如此之快的心,却告诉他一定要做些什么才对。
“两个明明没有关系的人……要怎样才会变成情侣呢?”
可以自在地变出任何一种东西的一零一,苦闷地托起下颌,碰到了连神仙也束手无策的难题。
“恋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蹙起浓秀的眉,他再次望向季小曼。
就算是在遇难的情况下,这个女人照样可以睡得无法无天。
明明是和初见时没有任何变化的五官,现在看上去,却觉得她变得更加明丽。娇小的身体蜷缩着的样子非常可爱,不管是任性地朝他大吼,还是用那种别扭的方式表现她最真挚的想法……这样看着她的话,就觉得周边的景色渐渐地好了起来。只是临时变出的小岛,完全像游戏里的冒险岛。除了椰子树,就是光秃秃的砂子……连个岩石洞也没有。而她却丝毫也不起疑心。
所谓的现实一定早就深深植入这颗满是卷发的脑袋里了。所以就算明天早上他在她面前变出丰富的早餐,她也一定会觉得那是魔术吧……这是一个不相信魔法的女人呢。
一直不愿回想的记忆突然就像潮水一样不可遏制的漫上。
那个曾经也是他重要的女孩子,早就化为了和指间的砂子一样的物质吧……
遇到她,是在人类的哪个年代呢……
是宋还是唐?一零一已经不记得了。
他只是无比清晰地记住了他们相遇时的片段。
……
“讨厌鬼!滚开!”
“妖怪!”
“离开我们的村子!”
“不祥的男人!”
曾经是他的朋友和邻居的人,把石头一块块地砸向他,虽然以后这种事常常发生,但是在当时,发生在第一次试图和人类一起生活的一零一的身上,却是令他觉得伤心得像要死掉一般的重要的事。
不知为什么,他总是喜欢和人类在一起。人类因为寿命短的缘故,就比其他物种的生物更加充满活力。
人类有许多神仙无法学会的专有魔法。
恋爱、梦想……那些在一零一眼中闪闪发光却无法理解地存在。
他也只不过是想要靠近那些闪亮的光源而已…以为只要和人类在一起,他就会慢慢地拥有那种可以闪光的东西。
却忘记了他的命运背负着如同义务般的诅咒,被他介入生活的人类将无可避免地失去越来越多。
一开始,是朋友阿辛出海用的船……再来是村长家的房子……终于有一天,他走出他的木屋,发现村庄里的每个人都用惊疑的表情望着他看……
“我看到了!这个家伙用手一挥,他家的炉子就自动点火了!村长家的房子也是他烧的吧。他是妖魔!”
“他是西方来的鬼怪!只要被他碰到,就会变得倒霉和不幸!”
指责声和石块像落雨一般砸来,他只是呆呆地、伤心地看着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曾经也会向他温柔微笑的人类。
好可怕。
真的好可怕呢。
为什么人类总是可以说变脸就变脸呢?
“我做错的事可以弥补啊。”他大声地嘶喊,“阿辛你的船我可以帮你再做一条。村长家的房子我也可以自己一个人来重新盖。我不是妖怪,我从来也没想过要让你们变得不幸。”
“滚——”
一块石头砸上他的眼睛,也砸回他接下来想说的话。
那天晚上,他被逼着第一次离开落脚的村落。
也是在那天晚上,他遇到了吉祥。
“嗨……”
穿着紫色布衣的少女扎着两条及腰的麻花辫,背着一个装满药草的竹筐,“你受伤了吗?”她弯腰摸上他的额角。
像被烫到一般,他拼命地闪避,嘴里喊着:“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我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啊。不要怕,我是个大夫。”
女孩子歪着头弯眉甜笑,把他的举动当成了受到袭击之后人类正常的防范过当。
“来吧。”紫色的裙角一闪,甩过长长的辫子,少女回眸,“到我家里来,你的伤口必须处理一下。”
虽然是只需要他挥一挥手就可以自动愈合的小伤,但是莫名其妙的,他跟着少女回了家,让那双柔软的小手把纱布慢慢地裹缠在他的头上。
“不要碰到我啊……”
微弱的火苗闪烁着一点摇曳的橘色,他不安地挪动身体忐忑地叮嘱面前的少女。
“你这样怕痛怎么行呢。男人是要坚强的哦。”
虽然是女孩子,却拥有强悍意志以及温柔笑容的吉祥这样说着微笑了。就像此后很多个夜里那样,看着他宠溺地微笑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发觉自己好喜欢看吉祥的笑脸。
吉祥的每句话也变成能使他快乐的源泉。
他小心翼翼地待在吉祥的身旁。看着她从小小的少女变成美丽的女人,从山上的穷人女孩儿,变成名震一方的名医。
那是穷神殿下的初恋呢……
可是吉祥拥有的东西越多,他就越来越恐惧。他好害怕吉祥会因为他的缘故而变得不幸福……然后变得憎恨他。
她不知道他绞尽脑汁想办法让她拥有越来越多的机会。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宁愿睡在屋外也不肯坐在她身旁的理由。
他总是隔着一段距离,不近亦不远地守护吉祥。他用他的法力努力地弥补他偶尔造成的祸事。他看似冷淡地若即若离,只是因为他不敢靠她太近……
吉祥摔跤了……
他没有办法拉起她。
他只能寂寞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开始出现在她身旁的年轻助手握住她的手把她扶起。寂寞地看着她的微笑向除他以外的人慢慢绽放。
后来,宫里的太后病了。
所有的太医束手无措,只好遍访民间名医。
那个年轻人兴奋地要带吉祥进宫去。
无论他怎么阻止也不可以。
“我十四岁的时候认识了你。”那个夜晚,吉祥说,“现在我已经二十四岁了。你却没有过任何改变。但是这不要紧,我不会问你究竟是谁,我只知道你是我重要的朋友。你从来没有因为我虽然是女孩子却想当一个名医而瞧不起我。你是我特别的人。但是,每次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却总是冷冷地站在一旁。”“不是的……”他痛苦地望着她看,终于说出一直害怕而不愿讲出的秘密。然后,他告诉她太后的病是治不好的。作为一个民间的大夫,如果吉祥失败了,结局一定是死。所以他才不惜说出他的身份,冒着会被她讨厌的危险,也不希望吉祥去。
吉祥的脸阴晴不定地变化,最终定格在一抹微笑上。她低着头,眨着长长的睫毛说:“原来是这样啊……”
他以为他成功地劝阻了吉祥。
并且吉祥并没有因此冷淡他。
甚至那天晚上,吉祥遣走了助手,做了好菜,邀他进屋与她同饮。
“我知道你害怕伤害我,但是我们只是在一起吃一次饭。这也是我的愿望呢。”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的吉祥变得比往日更美更温柔。而他也因为内心的激动轻易地高兴地接受了吉祥的邀约。
他是在一阵剧痛中醒来的。
睁开眼的那一秒。
他看到轻纱舞动,吉祥的脸上沾着血迹,手中正握着一颗好像在跳动的东西。
朦朦胧胧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吉祥,你的脸脏了。”
说完这句话后,因为酒而迟钝的大脑才缓缓忆起他好像醉了。为什么,吉祥会这么惊恐地看着他呢?为什么他会觉得这里比屋外还要寒冷呢?
缓缓地低下头,他看到他的胸腔被打开……他失去了他的心。它正在吉祥的手上怦怦地跳动。
“如果用神仙的心脏做药引,没有什么病是不会好的。”吉祥颤抖着说,“这是十六岁的时候,我们一起看萤火虫儿时,你告诉我的。对不起,我一定要成为一个名医。对不起……”
她的脸突然之间就变得他再也看不清了。
隔着轻纱,也隔着许多许多其他的东西……
握着他的心的少女远远地跑掉了。
他空落落地坐在那里,虽然很痛,但却没有办法追上去。
为什么要这样呢……我的心,难道不是早就已经是你的了吗……
他握紧身体两侧的床单。
在眼泪溢满眼框的时候,带着重新长出的心脏,走出了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进去的吉祥的房子。
神仙的心可以治愈世间所有的疾病吗……
那只是他用来逗小小的少女的一句玩笑啊……
而因为欺骗太后被下狱的女子却在见到前来救自己的他时,愤怒地用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狰狞着向他狺狺咆哮。
“你骗我!你害死了阿德!我恨你!妖怪!妖怪!”
阿德是那名年轻人的名字。因帮她献药而被斩于殿前。
而阿德也是吉祥的恋人……
美丽的吉祥,强悍的吉祥,可以握着他的心脏站在他面前的吉祥……不管是怎样他从来都没有想要去伤害的吉祥……骂他是妖怪呢。
他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女子。
他第一次伸出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他把她带出死牢,一直带她到安全的地方。
当他松开手的时候,她的手上已经有了一圈深红的烙印。
他什么都没有再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虽然哥哥说他最好用法术让自己完全忘掉这个女人。但是他还是不愿意,不管是多么狰狞的记忆,却也包含着他最温暖的回忆……
“嗨……”穿着紫色布衣的少女扎着两条及腰的麻花辫,背着一个装满药草的竹筐,“你受伤了吗?”
那个最初的笑脸,他不愿意忘记。
“恋爱是什么呢?”
一零一怔怔地望着沉睡中的季小曼。
他以为爱情都是轰轰烈烈地展开,有美丽的相遇,有岁月的沉淀,有泪水有鲜血有痛不可挡的东西……就像他曾经经历过的唯一一次的恋爱那样。
或者像龙菲菲,失去了爱人就完全不想再活在这无聊的世界上。
可是他和季小曼不一样。
他明明就没有和季小曼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
为什么还是可以觉得她的睡脸很可爱呢。
为什么他还是会想到这种让他心有所动的感觉就叫做恋爱呢。
天上的最后一颗星星落下去,一零一挥手让火堆在季小曼睁开眼的那一秒前消失。
“早安。”
双手托腮的美丽男子,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
而季小曼的反应却是……
“啊啊啊啊!有船啊!”
摇晃着一零一的肩膀,拼力扯下一零一破破烂烂的外衣,拿在手中冲着迎面驶来的船只晃荡的女人既不强悍又不美丽、毫无形象可言地大笑着说:“哈哈哈!一零一!我们不用做鲁宾逊了!”
“是这样啊……”满头黑线的青年也在这个时候骤然发觉了他之所以不愿意那么快回去的理由是……
“听说,只要把两个人放在孤岛上超过七天。他们之间就会产生特殊的感情。”
唉。一零一沮丧地握拳。这只船是哪里驶来的嘛。
真是坏人好事啊。
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放弃所谓的爱呢?
他变得冷漠,无情,自私。
从害怕给人添麻烦而远离人群……到即使给人添麻烦也要坚持按照他的想法生活下去。他不知道这样的自己究竟是变得坚强了,还是变得脆弱了。他只是在漫长的时间里,终于学会用他的方法拼命地鼓励自己。
身为神仙的他,也有了一个人类的咒语。
这句话叫做——“不是我的错。”
是的,让他生为一个会给人类带来不幸的神仙这不是他的错。他就像天灾人祸夹带弄人造化造访人类世界。他总是扮演他人的意外,但那些却并非出自他的本意。
在他所不知道的某个地方,会不会有人能够接受这样不完美的他呢。这个人又能否用正常的视角把他当作普通人那样看待呢……
“喂——一零一!船长说我可以去工作仓参观耶!”
甲板的另一头,穿着水手服七分裤扎着马尾的女孩儿正兴奋地冲他扬手,失神地转头望向朝自己跑来的季小曼,一零一蓦然觉得有所触动。
这个独一无二能够逃离他魔力影响的小女人,虽然看待他的视角也并不能称之为正常,但是她却可以喜笑颜开地搞什么负利用……
好古怪呢。
这样看着她,心里就有一种奇怪的骚动。
他也不知道要怎样形容。
自从因幸运地碰到路过的船只而获救,季小曼又恢复到元气十足的样子,可是他却像生病了。
她所说的什么只要在孤岛单独相处就会产生感情的魔法……为什么只在他一人的身上降临呢?
如果他没有记错,一开始,明明是季小曼先对他表现好感的。她甚至半点也没有过打算掩饰的意思,为此还曾经让他觉得很讨厌。
季小曼停下兴奋的脚步,发现站在船舷处的男子顶着一副委屈的表情望着她看。
总是抿成一线的嘴唇好像在闹别扭似的微嘟着,冬日潭水般的眼睛依稀闪烁着若有似无的哀怨。就连她最喜欢的那两道郁秀的浓眉也皱得心事重重。面前的他,真的还是那个初见面时满脸无谓表情带着恶作剧笑容的神秘男子吗?
“喂……”伸出一只脚,她小心翼翼地蹭过去,背着手俯身从下往上看,“你……没事吧。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生你的气?”他不自觉反问。
“对啊……”她抓抓头,声音不自觉地降低,“因为我拉你出来玩,所以害你遇到这么多事……”
“我记得你在孤岛上曾说,飞机会失事是我的缘故。”他指控。
“那是我胡说的啦。”她继续抓头,把五官皱成一个包子,“毕竟提出要旅行的人是我啊。就算遇到不幸也是我的责任。”
有一种软软的暖暖的东西像海上的月光一样淌进一零一的心里,他隐隐地感到高兴又有种兴奋的若有所期。
“不过通过这次的事……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季小曼郑重地抬头,粉红的唇瓣张了张,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是什么?”
心脏突突突地跳起来,他努力绷着面孔让声线保持平静。
“就是保险业者自身的安危也是很值得商榷的!”没有发现男子的脸色蓦然黑了几度,季小曼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讲,“就像当医生的往往忽视自己的健康,我身为一个保险业务员怎么可以罔故自己的意外指数!所以一零一啊,我们回去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起上个意外保险你看怎么样?”
手指握紧,一零一咬牙问:“这是不是就叫做,三句话不离本行?”
“你越来越了解我了。”季小曼眉开眼笑。
“你知不知道你很奇怪啊!”一零一再也受不了地大吼出声。
“我哪里奇怪……”季小曼一脸懵懂,“侥幸不会再三再四地到来。所以意外保险这种事呢……”
“我是指你的态度!”
月光洒在甲板上,船身随着海波的摇荡而起伏。依靠船舷站立的黑衣男子顶着委屈不甘的表情在问:“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现在却可以表现得这么若无其事呢。”
季小曼顿时蒙住了。
那个她确实很喜欢的住在她家隔壁的邻居,居然在经历了生死之劫后霍然想通,顶着一种委委屈屈如小媳妇的表情,站在月亮底下一本正经地和她探讨他与她的感情问题呢。
“我……”她习惯性地抓头,“那个……”她摸摸她的衣服,“其实……”她转转僵硬的脖子,最后她终于觉得这种扭捏完全不像她的风格,所以她以一种豁出去的豪迈拍上他的肩膀厚着脸皮道:“——老兄,你可不可以不要说得这么白啊。”
“为什么不可以。”他觉得非常生气,并且也明白他生气得毫无道理,而且他还知道其实这叫做“恼羞成怒”。
“也对……啊。”她一副嗓子很痒的样子装腔作势地咳了两声,把头转向另一旁,“那个没错啊。”她甚至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也不作势挣扎就大大方方承认了,“我确实……是喜欢你啊。”
“你喜欢我哪里啊。”他还是用那种火很大的口气。
“比如……”季小曼支吾,“你的脸长得不错,尤其是你的眉毛是我喜欢的那一种。”
“还有呢?”他追问。
“还有……啊。”她费力地改抓头为挠脸,“还有就是……你、你那种多管闲事的性格……”
他多管闲事?一零一的眉头一抖。
“还有总是假装无所谓地扮酷……”
他假装?还扮酷?
“有时候不懂变通有时候又异样灵活好像双面绣的大脑……”
他的大脑是双面绣?
“哎呀!”季小曼把头骤然往后仰成一百八十度,干干地哀嚎,“拜托你,谈个恋爱没有必要搞得这么严重吧。我又没有想要强暴你。你那么紧张在意干什么啊?搞得连我都在意起来了啦。”
谈恋爱是没有必要搞得太严重的事?
一零一觉得他简直越来越搞不懂季小曼了。
而看着他把嘴越张越大,季小曼同情地托起他的下巴,“喂。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哦。只要我们双方都不讨厌彼此,就可以开始这段感情啊。你不要一个人想太多哦。那种动不动就说等我们变成七十岁后会怎样怎样的男人已经不受欢迎了哦。”
“哦你个头啊。”他的手像有了自动的反射神经,“砰”地敲上她的脑门,“WO WO WO你是母鸡啊。”“你为什么要生气?”她愕然地捂住额角。
“我觉得自己像上了一种很险恶的当。”一零一沉痛地按住心口,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对他的兴趣,等到她终于成功地勾起他的兴趣,却开始大言不惭地给他传教,讲什么速食恋爱论……
“看来你对我的说法相当不满。”靠嘴吃饭的保险业务员最擅长察言观色,季小曼瞄着一零一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补充:“那么,假如我现在拒绝你,你会为我放声痛哭吗?”
“才不会。”他不假思索地摔头,“那好蠢。”
“那假如,我们乘的船突然变成了泰坦尼克号,我们在下一秒撞到冰山。你会把生的希望让给我并且深情款款地对我说:小曼,即使一个人也要幸福地活到九十岁吗?”
“凭什么?”恋爱的双方应该生死与共吧。让他独个不幸,他可没有这种气魄。
“那不完了吗?”季小曼做摊手状,“大哥,你都做不到的事为什么要来要求我?没错啊,我确实对你有好感。但那距离生死契阔与子成说的程度还差了好远。你知道哦,人类是一种要先被爱才懂得回应爱的生物。而我们甚至还没有开始真正谈恋爱。”
“你说得也有道理。”他勉强寻回一点平衡,但是只有他一个人恼羞成怒的现实却还是让他耿耿于怀。看了眼季小曼,月光下的黑衣美男子于焉一脸平静地说:“那我们从现在开始谈恋爱吧。”
然后飘逸地插着口袋与石化状的季小曼擦肩而过。
虽然他的脸在转过之后因紧张而不断地抽动,但是为了搬回面子,他一定要装出很平静的样子。意识到这其实就是季小曼所说的“总是假装无所谓地扮酷”,一零一的脚脖子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背后响起清如银铃的笑声让他的脸阵阵发烫。
该死。他咒骂着。心情却有点不可思议地飞扬。
原来恋爱也可以有这样轻松的模式啊……
看了眼天上的星星,以往都会觉得星星很悲伤的一零一,这一次却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地微笑了。
扎着布巾的少女悠然走过码头,穿着宽宽大大好像裙子一般的裤子的男人扛着一筐筐早熟的热带水果运送往返。热闹得像个小型集市的码头。季小曼比手划脚叽里咕噜地和船长做着沟通。
“一零一!”她一脸兴奋地招呼,“你知道我们到了哪里吗?”
“反正不会是夏威夷。”想起原本的黄金海岸,一零一的脸色一黯。
“这里是越南耶!”季小曼目光闪亮,双手也不自觉在环地胸前,“原来这艘船是要经越南再回到中国去的。”
“这不是想当然的吗?”他以为她是因为知道,才会放松悠哉地坐上人家的货船。
“你这人真不浪漫。想想看,我们现在是在异国的码头哦。”季小曼兴致很高。
“那又怎样。”他吐嘈道,“你不会忘记我们是遇难者的身份吧。”
“但是船长说他们会在这里停留四个小时才开船啊。”季小曼理所当然地拖着长音,“我们下去逛逛嘛。”
“我看你真不知道什么叫紧张。”
“有什么关系?”季小曼拽起他的胳膊往下走,“反正我们只是沿码头逛逛看。很快就会回来了啊。我们身上又没有钱,也不可能走太远。而且……”她沮丧地踢飞小石子,“好不容易出一次国,我却连外国的土地都没有踏上过。你不觉得就这样回去,好像外逃犯在入境口被遣送回国吗?”
他被她的比喻逗笑,也就任由她牵着他的手像只轻快的小鸟跃下船板。
“你喜欢越南吗?”看她兴奋地到处乱看的样子,他顺口问。
“我对这里又不了解。”季小曼耸耸肩,继续东摸摸西看看,旋即猛地一个转身,“但是我喜欢越南的新娘装!”她甜丝丝地笑着仰头说。
“越南的新娘装?”
“对啊。以前我看过一部漫画,那里面有讲越战时期的事。其实是很悲惨的故事……我一点都不想详加说明。女主角死了后,男主角就买来漂亮的新娘装,亲自给她换上。你知道吗?”她放在一零一胳膊上的手不觉抓紧,语气也加入兴奋,“是那种全白色类似唐装的长褂与裤子,样式非常简洁,但不知为什么,有种非常神圣的感受。我一直都希望也能得到那样一套新娘装呢。”
“我可不会送给你这样的东西……”他不自觉地反驳,低头认真地看着她因兴奋而闪亮的小脸,“这么不吉利的故事……”人都死掉了,才穿上新娘的嫁衣有什么可神圣的。他搞不懂季小曼的想法,也害怕去想象那样决绝的故事。
“喜欢越南服,可以回去之后照样做一套。”他往周围看了看,这个样式他记住了,如果她真的喜欢,那么他可以变一套给她。
“我不喜欢越南服,只喜欢越南的新娘服。”她更正。
“这有什么差别吗?”他迷茫。
“当然啦。一零一是大笨蛋。”她懊恼地瞪他一眼,却还是牵着他的手继续向前。
明知她在闹脾气,但是心里却不会因为她的任性而感到生气。觉得女孩子即使是发脾气的样子也很可爱,对他来说这也是新鲜的感情呢。
一零一好奇地看着季小曼,他一直都过着与人保持距离的生活,唯一近距离接触过的女性,是坚毅的吉祥。像季小曼这样有独立的一面却同时又很会撒娇的女孩儿,最普通的女孩子,反而让他觉得十分新奇。
前面的人影不停地闪动。
喧闹的码头,人来人往。
有个小小的背影,固执地拖着他的手……
为什么会有种不可思议的心情……
这样的心情究竟来自于哪里……
他停下脚步。
“喂!”季小曼奇怪地回头,“怎么了?”
他呆呆地低着头,看着他们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
他的手腕被牢牢地抓在季小曼的手中呢。原来不可思议的心情是通过这里连接的温度,慢慢导入心脏变成了震动人心的温柔吗?
从来没有一个人类,这样紧紧地握过他的手。
而他也从不知道,原来被一个人紧紧拉住的心情可以如此放松。
“怎么了?”季小曼担心地凑上前,踮起脚尖,摸摸他的额头,“你有哪里不舒服吗?我知道了,一定是在那个岛上被冻到了对不对?奇怪哦,我却没有感冒呢。”
“为什么……”
“哎?你说什么?”季小曼凑得更近,近到他能从她的眼瞳里看到自己涨得通红而显得有些愚蠢的脸孔。
“为什么,你要一直抓住我的手呢?”他呆呆地问,“你不是生气了吗?“
“因为……因为你一副很容易走丢的样子啊!”她的脸倏地红了,却犹自倔强地强硬宣称,“这里可是异国啊。”
“是这样吗?”停摆的大脑渐渐开始恢复运作,他突然明白了。原来,之所以她能够在经历飞机失事孤岛之劫后还可以在异国欢蹦乱跳地讨论什么新娘装,是因为有他在她的身旁。
在他所不知道的情况下,原来他已经成为对这个女孩子而言具有重要意义的存在了。而这件事,面前的女孩子好像也尚未发现呢。
温柔地,一零一微笑了。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被某个人所需要,被某个人所依赖,他渴望着能够被某个人来喜爱……而他觉得这个人能是季小曼,将是一件令他非常开心的事。
“你、你笑什么?”季小曼被他笑得毛毛的,忍不住向后退去,身后猛地发出一串叽里哇啦的抗议声。是卖棉花糖的小贩在质疑她撞到他的摊子。
“棉花糖?”季小曼傻傻地睁大眼睛,“原来在越南也有卖棉花糖的啊。”
“想吃吗?”他问她。
季小曼眨眨眼,然后扯开一个大大的微笑,用力点头。
其实,她并不怎么喜欢棉花糖。但是,她喜欢一零一问向她时的那种温柔的眼神。那张总是故作淡漠却不成功的别扭的脸,在望向她的时候竟然露出了看着某种珍宝般的表情呢……让她有种被宠爱的小小的自豪感。
“可是我没有钱。”他煞风景地掏出空荡荡的口袋。
“我也没有。”她不以为意地吐舌。
对嘛。他们是遇难者。受到好心船长的招待在船上也不愁吃喝,但又怎么会有钱呢。看来这异国的棉花糖算是尝不到喽。
季小曼耸耸肩,发现一零一还是站在原地认真地盯着那个摊子看。
“走啦……”她伸手去拉他,却瞧见一零一从耳朵上摸下一个耳钉递给小贩,冲人家比手划脚。
“喂喂!”季小曼忙不迭地阻拦,“你傻啦!棉花糖非常不值钱的!”
“没关系啊。”一零一微笑,“我的耳环也非常不值钱的。”
“真、真的吗?”季小曼忖疑地看着闪亮亮的耳环,迟疑地点头,“哦。那这个假货做得还蛮不错的样子呢。”
当然啦。一零一想,要是火神知道他打造的耳环被季小曼夸奖为做得不错的假货不知道会不会哭泣啊?
不过这种东西对他来讲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而棉花糖……虽然也没有什么意义,但他就是想要买给季小曼。
“喏,这支比较大,给你。”他满足地看着季小曼笑眯眯地从他手中接过棉花糖。
“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很开心?”她小心地瞄着他,一面咬下云朵般软棉棉的糖丝。
“有吗?”他先行一步,却向后伸出手。
“干吗?”
“手啦!”
“哦……”
这样才对嘛。握住她的手,这次换他在前面走,由他来开路。被她牵住手时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渐渐地变成此刻口中甜甜的感受。
然后这个甜甜的感受又慢慢地变成暖暖的感动流到他心里。
分不清是他送给她的,还是她送给他的。
棉花糖轻软薄白,只是淡淡甜甜的廉价品。但是为什么却让我们感到了幸福呢。如果速食爱情就是棉花糖的味道,那么,他也愿意承认……其实这样的爱情很美好……尽管它来得有点轻飘飘……
正文 第九章 拆吧!
短暂的异国旅程结束。
应该说充满灾难……但是似乎又蛮好玩。
她竟然经历了飞机失事、身陷孤岛……并且都能大难不死无比强韧地幸存下来。连一零一也顺利成为她的男朋友。季小曼觉得她在短短的时间里就体验到了人生的诸多经历且收获颇丰。
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主要是船长送她的水果和航天公司先行赔付的礼品,季小曼叽叽呱呱地说着有的没有的,紧紧靠着同样抱着很多东西的一零一走向四季公寓——他们的家。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可以凭借幸存者的身份向航天公司索赔!”
“……可以的话。暂时不想听到有关钱的任何事。”
“说得也是呢。现在最想的就是回去舒舒服服泡个澡。然后打电话给爸妈和欣桐报平安……”
“欣桐是谁?”
“是我的好姐妹啊。”
“她知道你旅行的事?那么是该报平安呢。听到飞机失事的消息她应该会很害怕才对吧。”
“才不会呢。”季小曼对一零一的说法嗤之以鼻,“她是个超级乐天的傻大姐。如果我告诉她我从飞机上掉下来,她一定会眨着纯蠢的大眼说‘我家阿雅曾经为了我从飞机上往下跳呢’……”她故意学着夏欣桐娇娇女的口吻,惹得一零一哈哈大笑。
“普通人从飞机上往下跳会死的耶。”
“那我们不是普通人啊。”季小曼白他。
“这个嘛……”他口吻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笨蛋。这种时候你应该说因为我们有真爱魔法的庇佑嘛。”
“是这样啊……”他不置可否,微笑低头,望着这个比他矮了足足两头的娇小女孩儿浅嗔薄怒的表情。
只是普通的情人之间的傻话罢了。再普通也不过……而他所需要的却正是这些再普通不过的东西。
这个娇小的女孩儿抱着大袋的热带水果,也好像怀抱着所有他期待的一切。跟在她的身旁,这样汲取她的热情与温柔。没由来的,一种罪恶感油然而生。但是即使这样,他还是保持任由她依靠的姿势,两个人顺着笔直的道路,走向一壁之隔的房间。
四季大楼已经近在眼前,他们也格外卖力地加快了脚步。
只是像单身公寓一样无法称之为家的地方,好像因为联接着他和她的关系,而变得亲切起来。
但是为什么……大楼的前面会聚集着一片黑影呢?视力不好的季小曼用力瞪大眼睛。
“好奇怪哦。”她结结巴巴地问一零一,“那些人不是我们的邻居吗?他们都站在外面干什么?难道大楼又着火了吗?”
“不知道……”虽然如此回答,但一零一隐隐地察觉了不安,他停下了脚步。
“走啊。”季小曼奇怪地用手肘顶他,“过去看看嘛。怕什么啦。我重要的文件啊什么的全放在银行的保险柜里。就算发生火灾也会把损失降到最低嘛。”
“我觉得……”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一零一漾起一抹苦笑,“我觉得他们像在等我们。”
“别傻了,这年头不会有人为历劫归来的邻居开欢迎会的。”季小曼哈哈大笑,“你不要想太多好不好。”
“季小姐,你还敢和这个灾星在一起?”一个非常娘娘腔的男人排众而出,气急败坏地翘着兰花指,率众阻挡住两人的去路。
季小曼忖疑地眯起眼睛,慢慢巡视。
四季公寓的花坛前,几乎是一字排开阻住了去路的住户们,正用敌意与惊惧的目光看着一零一和自己。
以往只是搭乘电梯或是去地下餐厅吃饭时才会见到的邻居们,这一次却倾巢而出得如此整齐。站在最前面的则是她比较熟悉经营地下餐厅的贺非常。
“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要摆出这种阵势,季小曼有点发懵。一零一是不是灾星,和这些人有什么关系?总不会是因为他们听说自己飞机失事而跑来抱打不平吧。
“你还不知道?”贺非常怪声怪气地拖起一个花腔,“季小姐!我们大楼接到通知,要被拆掉了耶!”
“哎?”季小曼蓦然瞠目,“我、我们这里是新楼啊。”
“谁知道怎么回事啊。”虽然明知是城市规划问题,但贺非常满腔怒火明显地冲着一零一而去,“反正自从某个人搬到我们这里后,就破坏了我们四季公寓的风水,倒霉的事层出不穷!”
“你们说的这个某人……”季小曼怀疑地一字字接道,“不会是指……”她闭上嘴巴,眼角向右侧一瞄。
黑风衣黑墨镜黑头发黑着脸的一零一正站在那里,好、好可怕的表情啊。季小曼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她最近都没有瞧见一零一再露出这种脸了。这样的他,就是相遇的第一个夜里,她所见到的一零一嘛。
好像是“世界公敌”般的样子……一副无所谓的高傲神情,因为没有办法让被排斥这种事不再发生,只好努力做到即使被排斥也无所谓。没有办法不受伤,只好受伤了却装作不会痛……为什么却让看到的她,忽然觉得这么难过?
她喜欢一零一买棉花糖给她吃时温柔的眼神。
她喜欢一零一被迫钻木取火时满脸不甘心的样子。
她喜欢一零一站在船舷处告白时委屈的面孔。
她甚至喜欢一零一为了龙菲菲的事和她生气时的义愤填膺……
总之,她就是不喜欢看到一零一现在这样,这种没有表情的表情,其实就是一零一受到伤害时的表情吧。
“对啊……就是他呢。他很可怕哦。”
“他搬来以后,我的成绩都退步了……”
“我的自行车也坏了呢。”
“我和女朋友分手了。”
“我家的盆栽忽然就死了。”
那些平常只敢小声在背后议论他人的人,只要聚在了一起,就拥有了无比锋利的口舌和胆量。人类就是只要有一个人抢先开口,其他人也会一窝蜂似的争先恐后发表看法的生物。
听着这些毫无道理的纷纷指责,季小曼忽然觉得好愤怒。
“你们住嘴!”她泼辣地站到一零一的面前,拿起袋子中的水果向贺非常砸去,“死娘娘腔!你是白痴啊!还有你!长舌妇!现在是什么时代啊,会有你们所想的那种事吗?”虽然这句话说出来,季小曼也有点心虚,但是不管了,他们这样欺负一零一,她就是看不下去。
“自行车坏了你不会修啊!你这个软趴趴的男人,你女朋友已经忍你很久了,现在才和你分手你应该高呼万岁。盆栽死了?死的怎么不是你啊。你去感谢苍天有好生之德吧!你们这群混蛋!除了背后议人是非!当面聚众闹事!你们还有什么作为啊。如果让你们一个人的话,你们能做出什么来?嗯?”季小曼气愤地拿起荔枝、龙眼、芒果,菠萝,一个个用力砸向旁观的人。
“白痴!你们就连单独和我打架的勇气都没有!”
怀中的水果全部抛洒一地。双手叉腰的小女人披头散发凶悍地大吼:“来啊!拦在那里说长道短有什么用!不满是不是?想为盆栽报仇不是吗?上来和我打架啊!”她狠狠地把脚下的水果踩扁,“只有拿出把我季小曼先打扁的觉悟才能阻止我们回家!”
而懦弱的现代人明显是没有这种勇气的……
于是季小曼像个英雄那样,抓起一零一的手,挺胸抬头大步向前,人群像被摩西分开的红海骤然散向两边。
不满、抱怨的目光……像针一样射向一零一。
但是一零一感觉不到了,他所有感官都凝聚在与季小曼相连的掌指之间。他回头,满地都是颜色缤纷的水果,是季小曼很高兴地抱了一路才拿回来的水果,她说她的朋友会做水果蛋糕,她说她也会记住留一块拿来给他吃。但是现在,季小曼把它们全都扔掉了,只是为了要牢牢地握住他的手。
他从住在这里的第一天就知道早晚会发生这样的事。
其实让人们愤怒的那个不知所云的拆楼事件,和他没有关系。这段时间,他根本不在四季大楼,他一直都是和江紫恒季小曼他们在一起。
委屈……他很委屈……
可是他没有办法反驳。
因为即使这件事不是他做的,那么其他的事呢?
到底哪件事是被他影响所发生。有的时候,连他自己也不敢确定了。反正只要是倒霉的事不幸的事,人们都会通通归罪于他,然后迫他离开。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这种事,他早就习惯了。那么、那么究竟为什么,他还会这么难过呢?
看到季小曼和他的房门都被人用刺眼的油漆涂抹得乱七八糟。一零一猛地挣脱季小曼的手,就像以前他每次受到伤害时那样,他只想要消失与逃离。
“你怕什么啊。”
但是季小曼牢牢地又握住他的手,这个虽然娇小却嚣张的女孩子,一脚踢上旁边的门,“只会使用这种伎俩!白痴!”
邻居的门颤巍巍地拉开一条缝,探出两个相似的脑袋,正是黄贵人与锦荣华家的阿大阿二。
“季小姐,这些事不是我们干的哦。”阿大说。
“对哦。我们觉得家里没钱反而很平静。”阿二说。
“所以,我们并不反对一零一先生哦。”两个脑袋飞快地缩了回去。
季小曼悻悻地挥拳,“算你们还有点头脑。”她拿出钥匙打开门,“进来啊。”回头,她冲他微笑,“先来我家吧。”
“你在邀请我吗?”
高个子的黑衣男子,她的恋人,不知道为什么微微颤抖着,脸色苍白得很难看。只是请他进来而已,为什么他会这么紧张呢?搞得季小曼一瞬间都以为自己的邀请是不是具有别的含义了。
“我只是让你进来坐啊。”她抓抓头,红了脸,却还是退后侧身,等待着他。
许多画面在眼前飘浮,紫色的裙摆,绿色的药筐,那个有着长辫子的少女,飘动的纱帘,脸上被喷溅着鲜血的女人……
以为已经不在意了,却原来还是会痛苦。
心脏的部位传来隐隐的疼。
那是爱上一个人的预感……
那是爱上一个人的疼痛……
那是他曾体会到的失去一颗心的痛楚……
他真的好害怕……
蹲下去抱住头,他好期待又好害怕这样的邀请。
请不要,轻易地让我爱上你……
因为我们的时间不一样……
我的爱将会很长很长……
而人类的爱却总是轻易变质……
人类总是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
但是那些已经再也来不及了。
此时此刻,再想这些都来不及了。
有人捧起他的脸,轻轻地烙下一个吻,红着脸却睁着大大的眼睛在说:“别傻了。那些事根本和你没有关系。又不是你的错。”
或者只是安慰他的亲吻,但却吻到了他最脆弱并正痛楚的心里。
不是你的错,是一零一唯一学会的人类的咒语。
而今,由另一个人,亲口说给他听。
他才明白,其实一直以来,他都期待着有一个人能斩钉截铁地这样宣告:“这不是你的错!”
抓住季小曼的手,他把她拉入怀中,缓慢地战栗地吻上她冰凉的唇瓣,期待、痛楚、不安,甜蜜,为什么爱情总要五味俱全。为什么没有永远简单的恋爱。然而爱上一个人又有什么方法能阻止这感情加深……
从有意识开始,就总是孤零零的男人,被一个小女子保护了。她那么张牙舞爪却又是那么美丽。她袒护了他,因为她喜欢他。
而这个认知比其他所有的事都来得更重要。
甜蜜的吻,慢慢战胜了由心底漫延至口腔的涩然。
为爱而漠然的心,也只有爱才能让它恢复温暖。
就算遇到一万件难过的事,也还是想要生存下去,就是因为人们永远都在等待,等待一个可以救赎我们的人。等待一个能够让昨天以前的眼泪都变成遥远的星星的人。然后……温柔地去相爱……
他吻上她的嘴唇。
那扇门在他们身后关闭。
是谁走入了谁的心门呢……
穷神殿下,恋爱了……在以为已经是恋爱了以后……
用人类的俏皮话说,这叫“我又爱上你一次”。
“那些人都是白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会有反抗!既然觉得拆楼的事不合理,就联合大家的力量解决啊。只会欺负自己人有什么效率。”
在厨房里忙碌的小女人唠唠叨叨地说着,戴着印有小兔子图案的手套把滚烫的烤西饼从烤箱中捧出来,接着拿起长长的筷子,熟练地翻动架子上的烤肉。
“我去规划局问过了。他们说是当年建设这块地的时候文件有什么问题。但是反正不是已经建立了嘛,而且这几年相关小区建设得又很不错,手续之类的事,难道可以严重得足以干涉居民的正常生活吗?开发商的责任没有必要由我们普通市民承担!如果他们非要拆毁公寓,就在那之前先行安置好全体住户。不要以为我们以租客居多,不是业主,就可以随便欺负我们!”
一零一坐在木头桌子旁,托腮看着忙里忙外进进出出的季小曼。他的小女人好像永远都是这副精力充沛的样子,斗志昂扬。嘴巴也总是闲不下来地说个没完。以前他讨厌话多的女人,现在却觉得季小曼说话的样子很可爱。
因为她喜欢说话,他才能轻易地了解她。他很乐意她保持这种易于沟通的个性,并且愿意做那个倾听者。
人类是永远也看不腻的。
他们有各种各样的层面与类型,并且不会一成不变。这是令他最害怕却也同样最神往的特点。
千百年来,他家族中的每个家伙都是一副面孔。大概因为他们脱离在世事之外可以无欲无求,所以也就不会改变。而人类要在世俗之中摸爬滚打,很少有谁能够得天独厚一直不变……
比起不会改变的纯澈花朵,他反而喜欢像季小曼这样的女孩子。勇敢又强悍,并且……
“喂!”季小曼不耐烦地转过身,叉腰瞪着他看,“不要总是坐在那里发呆呀。一会欣桐和康雅就要来了!喏!”她把一个碗重重地放在他面前,“把这些蒜剥了吧!”
笨拙地拿起一头蒜,他略微有点无所适从。
虽然只要吹一口气,或者挥一挥手,这些蒜就会自动变成洁白的小胖子乖巧地躺在木碗里了。可在季小曼的命令下,他虽然笨拙却还是试着用自己的手慢慢地去剥。有点呛、有点辣,但他在做的时候,却不会感到丝毫不耐烦。他甚至心里甜甜的,领悟到有些事光有结果没有意义,要亲手去做才能体味快乐。
“欣桐是我重要的好朋友哦。要介绍你给他们认识,以后我们出门的时候,就可以双对约会啦。”调着鸡蛋黄,季小曼笑得甜滋滋的。她也有男朋友了呢,以后哦,就不用听欣桐一个人在那里炫耀和阿雅有多恩爱了。
“约会?”
“对啊。”不满男人傻兮兮的问题,季小曼扭头嗔怪,“就是拍拖嘛。我们可以手拉手一起去看电影啊。去吃饭啊。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压马路看星星啊。有很多事等着我们一起去做呢。”
不自觉地随着她的声音陷入神往,一零一脱口而出:“我要和你两个人去。”
“当然是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比较多啊。但如果去河边烧烤什么的,就是人多比较好玩了。”
“我又不认识他们……”他的声音降低下去。
“我的朋友当然也是你的朋友啊。”季小曼不以为意,“而且他们又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只怕他们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一零一自嘲地耸肩,心里的不安悄然弥漫,他没有自信,如果被小曼的朋友讨厌,那他还可以顺利地小曼交往吗?
“你这个人就是容易想太多。”季小曼摇着头一脸不赞同,“我和你说,拥有先天性事故体质的人又不是只有你。那个康雅,就是欣桐的老公。我看他比你好不到哪去嘛。欣桐原本好好的,和他一结婚就立刻被恐怖分子绑架。像你这种只是给别人添麻烦,他却是妨害自己的老婆哎。可他们照样生活得很美满啊。”她笑着用勺子敲上他的头,“所以你千万不要想太多。你已经很好很好了呢。”
“我很好?”他对这个说法抱持怀疑。
“对啊。”她歪着头搬手指历数给他听,“你又帅,又单纯,又有正义感,又不喜欢对别人说长道短。让你做家事你也肯做。”她忽然弯起眼眸,凑上来啵地亲了他一记,“你是小乖!”
“我是小乖?”
一零一愕然。这算哪门子比喻。
可是托着腮,他既没有反驳也没有任何不愉快,任由那个女人把他的头发抚弄得乱七八糟,心中就像窗外浅浅地摇荡起来的月色,有着始终甜蜜的徘徊。
坐在季小曼家的桌旁一角,无论是渐渐飘溢出香气的饭菜,还是季小曼即将登门的朋友,他都怀抱着一种渴望与期待。
这是从没有过的感觉。
他觉得他正在走入季小曼的生活。
他留下印记,就像季小曼在他的心里也留下印记。
这些印记缓慢、重复不断地加深……
就像他房间里那块记事板上一行行增添的有关季小曼的点点滴滴。
就这样望着季小曼,任由窗外的月儿缓慢摇荡。
好像时光都沉淀了。
所以曾经不抱期待的事都突然被赋予了可能。他觉得他所爱上的是一个拥有各种可能性的女子。
“小曼。”
“嗯?”
她回头,发现那个表情越来越柔和的男人正微笑地望着她看。
“干、干什么……”灵活的口齿忽然有些发滞,向来很厚的脸皮也不自觉地开始发热,讨厌,都怪他的那种眼神啦。没事弄得那么柔情兮兮干什么,好不习惯耶,他不是喜欢斜眼看人吗?他不是总是装作冷淡又无所谓的样子吗?为什么他会改变的……是因为她吗?把手往围裙上搓了搓,又赶快别了别头发,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在他眼中自己是什么样子呢?可以美丽到让他流露这样的目光吗?就好像,他在依恋着她一样……
她发窘地转过身,用深呼吸来平息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小曼,恋爱是这样的吗?”
好像平空变傻了的男人在她的身后这样问。她用力跺着西红柿,脸颊发烫地回答:“我怎么会知道啊。呆子。人家也是第一次谈恋爱啦!”
“第一次啊……”好像有点意味深长的声音拖过之后,背后静悄悄地没了下文。季小曼悄悄竖起耳朵,啧,怎么忽然没有声音了嘛。害她越来越无法专心做饭了。等一下!按照他的说法……
“你曾经恋爱过喽。”有点在意地转身,却突然发现那已经是个根本无须在意的问题,因为这个英俊到不像人的家伙正呆呆地怔怔地用柔和得像要滴出水来的目光凝望着她看呢。
突然间就后悔,为什么要打电话约欣桐来呢?那种事以后再做也可以。现在的她,只想和一零一两个人在一起。
月色把天地都浸成了洁白。
他们两个就这么傻傻地看着对方,傻傻地笑着,各自幻想着傻傻的明天。
明天,我们会不会一起吃早餐呢……
明天,我心中这感情会增加还是减少?
明天,这种让我脸红心跳手足无措的魔法可会消失?
明天,对他(她)说的第一句话应该是早安还是我爱你?
门铃尖锐地响起,打破一天一地的悠长,有人用一种欢欣鼓舞的声音在门外叫喊:“小曼!听说你的飞机掉下来啦。”
是客人来了呢。他和她不好意思地相对而笑,同时把头转向另一边。
活泼娇美的女孩儿与文质彬彬的眼镜青年相携而入,女孩子和季小曼亲切地交换招呼,而青年则礼貌地向他微笑,“嗨,我叫康雅,小曼的同事,也是她手帕交的老公。难兄难弟,握个手吧。”伸来的手修长有力。一零一微笑着却没有握上去。
“我有恶灵附身哦。”因为是她重要的朋友,所以他要小心不让他们受到伤害。他用开玩笑的方法解释,“碰到我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哦。”
“哈哈,那我们果然是一国的。”小曼的朋友并不在意似的爽朗地笑起来。
一零一的心,也仿佛在温暖的月光中慢慢地融化了一角。那道一直以来,围在他与周边人之间的墙壁,因为季小曼的缘故,正在逐渐发出坍塌的声音。
四季公寓是否会被拆毁还是个未知数。
他却知道他心中的墙已经先行被拆除……
而这个认知,让他觉得好高兴。
温暖的房间,有灯光,也有窗外的月光。有他喜欢的女人,也有喜欢他的女人,重点是她们是同一个人。炉子上有温热的食物,他的手上余留下大蒜的气味。甚至他们还有了风趣的客人……
这是人世间最简单的风景,也是一零一最渴求的拥有……
以往他喜欢说:那些看似简单的事,往往是最大的贪心。
现在他却觉得,他的贪心像人类一样,也可以是永无止境的……
至少,他希望今夜永无止境……
但是那样的话,他和她的约定又该怎么办?对啊,他们还要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看星星,要做尽所有情侣之间最平凡也最浪漫的事。
能不能用一块水晶,把今夜小心翼翼地镶起来?然后明天也要照例到来,让他能拥有更多如水晶般闪耀的回忆……
矛盾的心情,却左左右右都是甜蜜。从不知道恋爱可以这般甘美。就像……某种中了魔法的心情。即使让他在这一秒做尽所有的傻事也没关系。他已拥有这样的自觉——爱上某个人的自觉。
房间里的记事板……满满写着的都是穷神殿下的心情……反复出现的名字,都是他独一无二的小女人,他的季小曼。
伤痛的记忆也不能阻止。
任何理智都无法规范。
没有什么能够成为停下的理由……
而他开始确信,这样的心情就叫做恋爱吧……
神奇的只属于人类却让他也学会了的魔法。
正文 第十章 魔法消失的时刻
玎玲玲。
闹钟叫醒睡梦中的季小曼,她抓抓头,迷茫了不过五秒钟,便迅速地跳起身,穿衣服梳头洗脸,轻手轻脚潜入厨房,系好围裙,抓紧上班前最后时限为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男人做一顿丰盛的早餐。
刚度假回来就要去工作,但是心情却意外地不会感觉倦怠。好像从头到脚通着某根特殊的电线,一直在做着原料供养的补给,让她有种特别精力充沛的感觉。
仰头做了个用力握拳的动作!季小曼为自己打气,今天也要好好加油喔!
“你在做早操吗?”
带着笑的声音从床的那边传来,季小曼懊恼地转身,“什么嘛,原来你都醒了啊。”
“早就醒了……”他偷偷地用枕巾挡住嘴笑,没敢说出其实他根本就没有睡。他一直在看小曼的睡脸。从来不曾如此贴近地与某个人有过肌肤之亲,那种充实的自体侧不断传来的温度,美好得让他害怕会像梦一样在醒来后消失。
“人家还想给你一个惊喜哩。”她扁扁嘴,飞快地瞄向墙上的挂钟,“哼,既然你都醒了,接下来就交给你自己打理吧。我要去上班了。”
“等一下。”他忙不迭抓住她的手臂,“今天会下大雨,要拿雨伞哦。”
“有吗?”季小曼疑惑地歪头,“我不记得天气预报有这样讲啊。”
“是我讲的。”他不由分说地翻找出季小曼的雨伞硬是塞到她的包包里。
“你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超能力啊?”季小曼甜蜜蜜地看着雨伞,笑盈盈地抬头问。
“如果真的有你会怎样呢?”他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她似乎把他的一切都归绺于“事故体质”,如果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心里忽然滑落不安的碎片,只能用笑容来掩饰。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了呀。但是那又怎么样。”小女人踮起脚尖抱住他甜甜地亲了一记,“我还是很喜欢你!”
“说不定有一天,你会觉得我很烦。”他失落地低喃,害怕怀中的温度不知何时就会消失。
“怎么会呢。”她瞪大眼睛表示反对。
“我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变得很缠人。”他望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有一种清亮的透明,很坚强很坚定,而他就是被她的这些特质迷惑了。
“我喜欢你缠着我。”她温柔地再给他一个吻,“傻瓜,因为那样会满足我的虚荣心。没有人不喜欢被人家爱,所以该担心的人是我才对。”
“为什么?”轮到他提问。
“因为今天说我爱你的人,明天可能就不会这样对我说了啊。所以……”她笑道,“你要一直一直对我说哦。每一天都要对我说哦。”
“好。”他郑重地承诺,“我会每天、每天都对你说。”
“不好了,我真的要迟到了呢。”意识到这样腻下去,她一辈子也无法走出这扇门,季小曼抓起皮包,夺门而逃,嘴里不忘支吾不清地喊:“记得吃早餐哦!”那可是她特意做给他吃的第一份早餐呢。
“好的。”虽然她已一溜烟地跑下楼去了,但他还是傻傻地望着走廊回应。
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却不会感觉阴暗与孤单,因为处处都留有她的痕迹,一切也变得很温暖。
手指划过她的木头桌,指肚感到了阳光的温度。
他由衷地相信,这是一个幸福的开始。
而心情愉快到走路都像在跳舞的季小曼却意外地在楼下碰到一个熟人。
“江紫恒?”
前面那个襥襥的美青年,不是原四季公寓第一美男吗?
“你回来啦。”她口无遮拦,“不是带着菲菲去瑞士了吗?不会又吵架了吧。”
看着她眼中烁动的兴奋火花,很难不怀疑她其实是唯恐天下不乱吧。江紫恒开宗明义:“我是来找你的。”
“哎?”季小曼瞪大滴溜溜的眼珠,把皮包小心移挡在身前,悄悄咽下一大口口水,“来找我?”
“之前我心情一直不好,所以都没有注意到……”
“嗯嗯?”季小曼紧张地迫近一点点。
“后来你帮我和菲菲重归于好。我才发现原来我一直寻找的某样东西……”江紫恒深深地凝视她说,“就在你的身上。”
啊啊!怎么办?她被美男子暗恋啦。
“现在才说这种话,确实不太好……”
“没关系。我理解。”季小曼流露一个仁善的微笑,“这种事不是你可以控制的。”
“其实并非值钱的东西……”
“嗯嗯。但那是你的心嘛。”季小曼点头如捣蒜。
“原来你了解啊。”江紫恒如释重负。
“我当然了解。”季小曼笑靥如花。
“就是你戴在手上那个戒指其实是我送给菲菲的定情信物。”江紫恒盯着季小曼,大咧咧地伸出手,“喂。快点摘下来还给我们啦。”
“……”
生活,真TMD不浪漫啊。我ORZ的……
季小曼表情抽搐了许久,终于抬手,硬生生拔下那个银亮的小圈圈物归原主,然后对江紫恒视而不见地迈过,辣块妈妈的,美男子了不起啊!害她上班迟到了耶!
“季小曼?你来拿东西吗?”
长着小胡子的同事看到季小曼的一瞬间稍嫌惊讶地挑眉。
“拜托。就算我迟到,你也用不着开我的玩笑啊。”季小曼不耐烦地挥手,“拿什么东西啊。让开啦,这是我的位子啦。”
“不会吧。”同事像听到一个笑话似的看她,“你不是已经被开除了吗?”
“什么?”季小曼像被踩到的老母鸡一样尖叫起来,“别开玩笑了。我为公司拉到了那么大笔的定单,我为什么会被开除?是升职才对吧。”
“可是你旷工数日……已经形如自动离职了啊。”
“这是哪个混球说的?”季小曼怒气冲冲。
“是部长那个混球说的……”
季小曼又气又急深感莫名,她是用她存了很久的假期去旅行的好不好。而且也有拜托并确认康雅帮她交了假条。愤怒的她简直等不到电梯就自行爬楼冲入部长所在的办公室。
“呦。季小姐,你回来拿东西啊。正好,公司可没有地方一直存放那么多的私人物品。”业务部长无耻且无畏的嘴脸从电脑后探出,对着她咧开一个商人的笑脸。
“你是什么意思!”平时再怎么对上司谨小慎微的人,到了要离开的时候都忍不住会咆哮,更别提是莫名其妙就惨遭开除的季小曼了。忍耐两个字从来不在她的字典里。
“你为什么要开除我?”她受伤且震怒地瞪着他看。
“你自动离职数天,不开除你,我们部门还会有规矩可言吗?”男人流露出十足轻蔑的眼神,转过椅子耸了耸肩。
“可我明明是有假条的。是阿雅帮我交的。”
“我没有看到。我很忙,你可不可以出去啊。”男人自顾自地翻看文件,“不然你去找帮你交假条的人算账嘛。”
“他那么谨慎的一个人,是不会忘记这种事的。”季小曼挺起腰背,想起昨天阿雅说他最近忽然被借调到电脑部帮忙的事,再看看部长手中正在忙碌的文件,忽然之间胸中一片了然。
“你是想要吞掉我之前从泰安集团拉到的大笔业绩吧。”季小曼冷笑。
“你在说什么啊。”部长温和地抬头,还她以一个微笑。
而这个微笑却冷到让季小曼觉得有种彻骨的寒气从脚底漫起。没错。事实和现实永远是两回事。就算她的所作所为无懈可击,作为她的上司,他想要开除她还是可以这么容易。
她只是觉得脚下有什么像突然碎裂了。
她从十七岁高职毕业就进入这家公司,从实习到独当一面,不知道花了多久时间……虽然时常也和部门的同事抢生意,但也有很多快乐的记忆。梅雨天不方便外出工作,大家就一起去吃火锅,每次如果真的差一点完不成定额,也可以死皮赖脸和同事相互调借。她甚至以为她一辈子都会继续在这个行业中做下去……
她也想过要凭靠努力去升职。
她终于得到一笔最大的定单了……
虽然不能说是靠她的实力取得的……但她也是努力了啊,她等这个机会也等了很久了。他们可以不表扬她,可以不认可她,但是为什么要为了侵吞业绩与抽成而这么狠心地来暗害她呢。
追究假条的去向已毫无意义,黑白都可以颠倒,更别说一张字条。叫阿雅来作证也只能把他牵连得更深……
面前这个男人已经打定主意,要侵吞她的成果了。那么,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呢?
觉得伤心,疲惫。委屈,又无从解释与开口。赛翁得马焉之非祸。她真的很想笑,如果不是利用江紫恒拿到那笔定单,她也不会失去她一直以来奋斗至今的工作。
疲惫地走出保险公司的门,太阳白哗哗的,没有丝毫下雨的迹象。季小曼觉得腿变得很沉,要去哪里呢,或许应该回家……可是那里又能住多久呢。也许四季公寓真的留不住了……不,就算能留住又怎么样呢,想起日前还为它奔走,她觉得自己简直像一个傻子,她已经没有工作了,她竟然没有工作了,没有收入的她,又凭什么住在那种高档公寓里呢。
心里好空茫,每走一步也像踩在棉花上。
她不习惯找人哭诉,就算是爱她的人也不行。她不想让自己变得软弱,因为今天说爱我的人,也许明天就不再肯这样说了。
所以除了她的工作,还有什么是可以牢牢握在手中的呢,还有什么是真的可以依赖的呢?
手机铃声在皮包内刺耳地响起,或许原本也是动听的音色;但现在一切声音对季小曼来说,都成了干扰。
“喂……”她有气无力地接起电话。
“小曼啊!”是妈妈的声音正从另一边传来,几乎没有给季小曼一个喘息的机会,她就已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说的是什么呢,季小曼恍恍惚惚的听不清明,她只能机械地不断点头,再像一缕游魂似的蹲在阳光照射下白花花的街道上,紧紧地习惯性地抓住头发。
过往的人那么多,车辆流动,人群熙来攘往。但是不要紧,季小曼对自己说不要紧。不会有谁来注意,有一个女孩儿正这么丢脸、悲惨地蹲在马路旁。
她搞不懂为什么她总是如此辛苦。别人可以轻易拥有的一切,她都是付出双倍甚至三倍努力才得到的。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一边工作一边读书累得站在车上睡着了、几乎每天都会坐过两站地再走着回家的经历……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饭票丢了的那个月,她每天都饿着肚子虚弱地对同事说,我不饿、我要减肥的感受……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当她毕业的时候别人为可以不用读书而开心,而她为可以睡觉了而微笑……这些事情,如果她不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而她永远也不会说!
所以她要住在一流的公寓里,她要穿好的衣服,要用好的化妆品。她处处都争强好胜的理由,不过缘于她内心深处的小小自卑。
为什么还不下雨呢?
如果下了倾盆大雨,就正好符合她可怜的样子了啊。她也可以明正言顺地哭泣了吧。
但这一天一地苍茫的白哗哗的,世界从不曾为某一人而改变。
季小曼停下脚步,理顺发丝,她已经没有工作了,不能再失去其他的东西吧。她微笑,向随身携带的小圆镜里微笑,调整出一个可以见人的表情。才慢慢地走向101室的门……
她不会哭泣的。因为会哭的季小曼,也许,不是一零一所爱的季小曼呢。她要微笑着把今天的事当成笑话讲给他听,然后就当作终于有了休假让她全心全意地去恋爱了。再然后,她会去找工作……她会努力的……就算努力的结果总是打回原形从头来过;但是她还是会努力的……
因为……我会努力的——这就是季小曼的咒语啊。
背靠在门上,心脏怦怦地跳。
可以进去了吗?
已经恢复正常了吗?
现在微笑的角度是平常的季小曼吗?
为什么她会觉得害怕……担心一零一瞧不起她,他会不会觉得她既窝囊又没用?心脏像要炸开了。她把额头抵到冰凉的门板,却忽然听到自101室传出的对话声……
“你也够了吧。”
一身重金属装扮的男人飘浮在客厅的上方,居高临下地俯望,金色的头发根根竖立,他用手指摩挲着嘴唇,向对他置之不理的一零一微笑。
“亲爱的弟弟。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到了时间你还是要回来的啊。”
“我可不记得自己和你约定过什么。”一零一对他嗤之以鼻。
“你究竟想要怎样呢。”阿财双臂抱肩,奇怪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凡间这么有趣?人类这么好玩?你明知自己不该在任何一个地点停留太久,因你另一个名字叫做‘意外’。对人类而言,你只是意外,也只会带来意外。你任性地滞留,只能让你所处的地方变成一个‘灾区’。善良的穷神殿下怎么会突然变得固执起来了呢?为了那个自私又愚蠢的女人吗?”
“我已经厌倦了流浪。我不想再过居无定所的生活……”一零一深深地望着他,“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意外,只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人生。”
而他已经找到了,一个明知接近他会倒霉还是微笑着停留在他身边的爽朗女子……他命中注定的爱人。
“说得漂亮。”阿财面无表情地做出拍掌状,“结果还是因为那个女人对吧。既然你是真的爱她,就更该离她远一点。因为你除了不幸什么都不会带给她。”他讽刺道,“在你所拥有的法力中,没有一种名为祝福。我说了,你只能是人类的意外,不好的那种意外。为何还不认命呢?”
“小曼她喜欢我,她愿意和我在一起。”他解释,只是想要证明他是可以留下的,“甚至!她是唯一一个不被我的法力影响的人。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这什么也不能说明。”轻笑着摇头,推了一下眼镜,阿财把手揣入镶着闪亮银片的口袋里,漠然地俯视着一零一。
“你误会了呢。”他轻轻地开口,“如果你以为这就是爱情,那么告诉你好了……”停在半空的身影下移,保持坐姿平移至一零一的体侧,身体前倾,他靠近他,“季小曼之所以能够不受影响的唯一理由,是因为她有一个护身符。那个指环还记得吗?在你搬入这幢大楼的时候,她不是捡到一个戒指吗?好心的哥哥我哦,在那上面施了一点魔法,所以才能够和你的力量中和。而现在,魔法已经消失了……你继续留下,对她将只有伤害。”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一零一简直不敢相信他听到的一切,他震惊又绝望地看着阿财。两耳嗡鸣,忽然感到强烈的眩晕。
“我只是希望你能有个开心的假期。”他耸耸肩,“现在该结束了。来。”他向他伸出手,“和哥哥回家去。”他微笑,“我才是唯一可以和你牵手的人。”
“不,我不相信……”一零一面色灰白,他挥开他的手向后退去,“我不会离开的。”对,他不会离开这里。他有很多的事还没有和小曼去做。小曼说要和他去看电影,小曼说要和他一起看星星,小曼说……
“砰”的一声,门被大力推开。
一零一转过头,就看到幽暗的走廊上,像个幽灵一样苍白的季小曼正站在那里。
“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季小曼的呼吸好像特别用力,好像她必须这样才可以站立在这里。
他呆呆的看着她,一时没有会过意。直到她的目光从迷茫转为愤怒,他才恍然地回过头。窗帘飘飞,阿财已不知去向。他只看到窗外的乌云,是大雨要来的预兆。
“你……听到我们的话……”苦涩的味道蔓延在口腔里,他忽然有点不知该如何回头,不知该如何回头去看季小曼。
曾经,他以为他是很爱她的。
可是,可是哥哥说……季小曼没有丝毫特别之处。哥哥说季小曼不受影响并不是因为什么真爱的保护,只是因为他施予的魔法……没有特别,没有奇迹,没有咒语,一切只是哥哥的魔法……
那么,曾经以为的爱情,会不会也只是个魔法而已……
像一个被捅破的气球,气体正从他的身体不断往外溢。而他除了看着,没有任何方法能够阻止。
“你,是穷神?”那个苍白的女孩子眼睛睁得大大的,出奇的平静,却让他格外的不安,她就那样慢慢地围着他转,用一种很稀奇的眼光像在看一场脱离他们之外的电影,“靠近你,就会变成穷光蛋?就像那些邻居说的一样?我会慢慢地,因为你……”她伸指点上他的胸,神经质地问,“变得一无所有?”
“小曼你听我说……”他觉得害怕。
“你真了不起……”她却已经飘然后退了,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他,“你不是说爱我吗?”她问他,“那么你的爱就是要把我变得一无所有吗?厚,你知道我遇到了什么吗?”她尖锐地指责,“我被开除了!原来这些都是因为你!”
“可是你一早就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啊。”他忍不住大声地说。
“是啊。我知道,可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原来会差这么多啊。”她哂然一笑,喃喃自语地拨着乱七八糟的头发,“我本来就是这么自私啊。你知道的不是吗?我、我最珍贵的也只有我自己了,我怎么可能和一个伤害我的人在一起。”
“我没有想要伤害你!”他放大声音,这一点他一定要坚持。他从没想过伤害任何人,更不会想要伤害她!这些事是他没有办法阻止的!他也憎恨自己为什么要拥有这种使人不幸的力量啊。
“但事实是你伤害我了!”她尖锐地喊回去。她没有力气,她没有力气去安慰任何人,去考虑任何人的心情。她看到他眼里的受伤,但是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一点痛快。她好难受的,她好寂寞不安的,她好需要被一零一抱在怀里对她说不用害怕的。可是她都听到了什么呢。原来她不幸的罪魁祸首竟然就是她喜欢的这个男人?
他想要解释,可是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拿不出否定她的证据,她和哥哥说得都没有错。只要他不离开,伤害她的事就会反反复复地发生。就算今天的事与他无关,那么以后呢,他有什么资格保证。可是心口为什么这么的痛呢……
痛得他好像再也没有力量站立在这里。
如果一切只是魔法,如果他不曾爱过季小曼……他怎么会这么痛呢?
“我不想再看到你。”季小曼的脸激动地在眼前晃动,她迅速地转过头,长长的头发打在他的脸上,有湿湿的痕迹……
门被大力甩上,季小曼回去她的房间,而他的世界又剩下他独自一人。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今天早上,他还在天堂。
现在……却像在地狱。
茫然地站着,他背靠着墙,一点点任由身体滑下去,他应该憎恨季小曼吧。憎恨她曾经挺身而出在其他人面前保护他让他爱上了她,却又这样无情地离开他……可是这颗很痛的心,却找不到一丝一毫憎恨的感情……
因为那个人是小曼啊。
是弯眸甜笑和他分吃棉花糖的小曼。
是兴奋地说着想要穿上越南新娘装的小曼。
是讲着许多未来的计划直到沉睡在他臂弯中的小曼……
为什么大脑里会有这么多有关这个女人的画面?
为什么眼中会有很多很多的水?一点一滴地落下,并在脚下汇聚成一个小洼。
“你明明说过……说过这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还是这个你,又要来指责我?”他茫茫然地问着,抱住头,抵上冰冷的墙壁,痛苦地问:“为什么……”
未关的窗吹进大风,记事板摇摇晃晃。
——隔壁住的其实不是人。
——她叫做季小曼。
——季小曼很奇怪。
——季小曼说我可以废物利用。
——季小曼很有趣。
——季小曼喜欢越南服。
——季小曼保护我。
——季小曼有个叫欣桐的好朋友。
——季小曼很可爱。
——季小曼……
一行行,记的全是同一个名字。
颤抖着提起笔,他苦苦地笑,他还要在最后写上什么呢?写季小曼其实和别的人类一样没有任何差别很无情吗?
不。他写不出。
他只是心痛,他心痛为什么,他不能给季小曼以幸福。他心痛季小曼苍白着脸色像幽灵一样站在走廊上的那个画面。甚至在这一刻以前,他不知道原来他已经这么爱季小曼。爱到他诅咒自己也不想去埋怨她一分一毫。
“这是我的错。”他甚至打碎了他唯一的咒语。
他哭了。他承认这是他的错。虽然这其实、其实并不是他的错。季小曼只是太累了,强撑很久之后的一个爆发,她选择向他无礼地爆发,也其实只是因为她知道他爱她。
季小曼躲在房间里,抱着自己哭得很伤心。
无礼的话,伤害他的话,都没有能让她的心情有一丝好过,发泄般地指责过后,她只觉得更难过,更悲惨。她以为失去工作至少还拥有一零一,但是一零一甚至也不可能是属于她的。她竟然是在和神仙谈恋爱……愚蠢的自己以事故体质为理由轻易地解释了发生在一零一身上的一切不可思议。却原来……只是她不想面对他和她的距离。
不是约好了谈简单的恋爱吗?不是约好这感情要像轻薄的棉花糖一样幸福轻盈吗?但原来这个世界是没有简单的恋爱的。
她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只好放声痛哭。
她那么渴望拥有,却爱上一个会剥落一切的穷神。
她感到害怕……却一时茫然地找不到害怕的源头。
而一零一却在另一个房间,把头抵在冰冷的墙壁,他不敢猜忖季小曼的心情。他不敢任由思绪把他吞没。他害怕任何的回忆,也害怕冰冷的未来。
但是没有办法不去回忆。
他还记得鲜血沾在吉祥的脸上,吉祥冷冽地望着他的目光……
所以他真的好害怕,如果此时去敲季小曼的门,他好害怕看到季小曼这一刻到底会有一张怎样的脸……
凝望着墙壁,这堵厚重的冰冷的隔开他与她的墙壁。
曾经,是她拆去了他与这个世界的隔离墙,而如今,也是她把他这样隔离在一堵墙之外。
季小曼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零一也是。
但他们却只能彼此凝望,在隔着一道墙的两个房间。
伸出双手抵在墙上,墙壁那么凉,手心那么烫,让我舍不得离开的那个人,此刻有没有正在想念我?
思念一个人既不是苦,也不是甜。
思念是煎熬。
是永无休止的煎熬。
所以人们宁愿选择一个让自己疼痛的答案。
人们喜欢说:我们见面,谈个清楚。
人们喜欢说:你为什么不爱我,你说明白。
即使痛楚也要斩断情思不留退路的理由,就是想要逃避那无休止的煎熬吧……
可是有的事永远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就像季小曼理不清她此刻的心情,就像一零一缺少面对她的勇气。
他们都是那么脆弱,脆弱到甚至不敢去谈一场真正的恋爱。
他们都只想爱对方一点点,然而棉花糖般的爱情也可以慢慢渗入心田。
交往的最初,我们很有可能并不相爱,但是到了分手以后,才发现彼此已经不能相互离开,这就是现代爱情的悲哀。
一零一站在季小曼的门前。
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穿着黑色的风衣,孤零零的,孑然一身。
他看着她的门,在这扇门里,他吃过她亲手做的菜,他坐在她的桌子旁,他睡过她的床。他拥了短暂却幸福的无数梦想。
吉祥教给他什么是爱情,而季小曼让他知道了什么是幸福。
他好喜欢季小曼。就算只是因为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家爱……
怔怔地看着她的门,想念她卷卷的头发,她孩子气的笑脸,她灵活的眼眸,她所有可恶又可爱的样子。
他喜欢的女人……
眼泪一点点流下……
却觉得和上次有哪里不同……
吉祥只让他心痛心碎,而这一次,他却感到了永无休止的牵念……
不舍得就这样离开,不舍得离开季小曼。他眷恋她的温暖、她的温柔、她的调皮、她给他的幸福……可是作为被舍弃的一方,他却不得不离开!
“因为……我爱你。”
颤抖着吐出这几个字,即使知道门的那一端,她不可能会听见。
绝望地发现,恋爱是一种无法不去回应无法不去增加的心情。
明知选择离开,会让自己失去唯一一次幸福的可能,也还是期望着对方可以幸福的心情,就叫做真正的恋爱吗?
一零一泪流满面,但是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给他答案。
如果这样也不叫做爱情,那么便让他诅咒所有真正的爱情吧。
因为他确信他的爱在这一刻,也是真实且珍贵的。
即使他没有爱上人类的权力……
失落地回眸,他牵牵念念地迈开脚步。尽管他有一千个舍不得,但这却是他仅能为她做的事,离开她,让她不要不幸福……
在好像已经是那么久以前的某一天,他在天台上抽烟,遇到失恋的龙菲菲。
当时龙菲菲对他说:“你知道幸福的反义词是什么吗?以前我以为是痛苦或者悲哀,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幸福的反义词仅仅叫做——不幸福。”
是的,可以没发生任何了不起或者惊天地动的事。
世界一如往常,只是他失去了一个人仅此而已。
要一个人幸福很难,即使你满足他一百个心愿。
但让一个人不幸福却很简单,只要你不让他具备幸福的第一百零一个条件。
一零一微笑着流下眼泪,逆流走向繁华的街头。
尾声 LOVE LOVE LOVE
季小曼呆呆地坐在房间里。
交织的阴云挡住她的窗户,房间也变暗了。她拧开床头灯,屋内便像被洒入许多颗星星。
这是一盏奇妙的就像投影仪的灯。虽然价钱并不昂贵却带给她很多美好的夜晚。生命里有很多不需要努力也可以轻易拥有的东西,只是因为它们从不昂贵,所以你忘记了珍惜。忘记了其实你最重要的是这些不需要努力也依然属于你的东西。
好像星光一样的灯影交织闪烁,许多画面也像走马灯一样浮现眼前。
她伤害了一零一,明知他是害怕寂寞的,明知他最在意的是什么,却还是伤害了他。这样的她,和那些邻居有什么不同呢?
甚至,更加过分吧。
她是喜欢他的。
从一开始就喜欢了。这份喜欢可能并不仅仅因为他长得帅,他笑容迷人,他肯听她唠叨……和这些看起来的理由没有关系。
她只是喜欢着他,喜欢着一零一,没有理由地喜欢着。
她喜欢到了没有去打听他的一切一切,便交付了她的爱情。
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他对她的改变,他对她的依恋,他对她的温柔。她自负地察觉了、征服了、拥有了他的爱情。
然后……轻易地动摇了,在受伤的一刻,尖锐的反击了……说着不可以被原谅不可能被饶恕的话语。
——以伤害为目的。
抱紧身体,她蜷成一个小小的团。
起初,空荡荡的房间里就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但是渐渐地响起了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她骤然抬头,发现下雨了。
今天早上,那个温柔的人对她说:会下雨,要记得带伞哦。
这样的人,也许明天就不存在了。
也许以后都不会再存在了。
可以因为她的话而幸福微笑的人,要求很简单的人,得到一点点满足就像孩子般微笑的人,可以痴情地望着她的人……她好喜欢好喜欢的人……
泪流满面。
季小曼小声地哭了出来。
“我、我好喜欢他的……我不想离开他的……我不想伤害他的……我只是、我只是害怕,我害怕我会变得一无所有,可是这份恐惧却让我先行变得一无所有了……”
没有工作就重新找……失去爱人等待下一次……但是下一次能与她相恋的人不会再是一零一……一零一将永远只出现一次。抱紧身体蜷在墙角哭泣的季小曼不愿意也不能够忍耐这样的可能。
有什么碰痛她的腰,是她的背包。硬硬地放在其中的是一零一今早塞进去的雨伞。
真的下雨了!可是有着温柔微笑潇洒又纯情的男人在哪里?
心,柔软地被触动了。
似乎有谁在耳边叮咛……
真正不想失去、真正害怕失去的……究竟是财产还是幸福呢?
冷冷的夜风中,初次见到的他站在那里……
飞机失事时,一把抱住她的人是他……
孤岛上醒来时,带着温暖微笑看着她的人是他……
用耳环交换棉花糖对她说着真的不值钱的也是他……
不管是冷漠的他、温柔的他、孩子气的他……
让她意外却好喜欢的那个他……
颤抖着痛哭出声,季小曼终于发觉,原来真正让她这么痛苦、害怕的,是她会失去他……
她猛地站起身,奇异的感觉让她冲往阳台而不是门。
任由狂风吹乱她的卷发,在因风雨交加而变得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一零一的背影正慢慢地,一点一点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他要走了……不给她任何犹豫、后悔、反复的余地。
心如擂鼓,她知道如果任由他这样消失,就将是一去不返。就算环游地球,她也将再也寻他不到。
雨点的声音、心跳的声音……敲打着季小曼的心……
她的手越握越紧,她紧紧地抓住阳台的扶栏,但是她还是没有办法控制她脱轨的心跳、她一早就像是已不再属于她自己的身体。
“不要走呀——”
这个声音是谁喊出来的呢?
她不知道。
“停下来啊!”
直接从阳台上跳下去的人又是谁呢?
她不知道。
她只是好像突然发现,原来即使是一楼,跳下去的话,脚也还是会觉得痛。她只是好像突然发现,穿着拖鞋竟然会这么影响她奔跑的速度。她只是好像突然发现,她不能没有一零一。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回头?
可恶!可恶的大雨。是它掩盖了她的声音吗?
可是难道就没有什么是在声音之外能够由心直接传递的吗?
大雨如注,她已经分不清这里是现实的人生还是一场电影。她只觉得她像闯入某个电影的幕景,成为它的演员,并且如此卖力地演出……
信号灯红红绿绿地转变。
各种情节交替出现。
他的微笑,他的挑眉,他的寂寞,他的困惑……在一地如霜的月光里,他们曾经相互凝望地胶着。
求求你,不要消失吧。季小曼哭着哀求,你不可以这么残忍的。
你不可以残忍到不原谅我的一次错误。
你不可以残忍到不给我闹别扭的时间……
我只是个平凡的人类啊。听到你的秘密我会惊讶我会无措我会因为受伤而反击的啊。求求你,我不是真的想要伤害你呀。拜托你停下来不要消失啊。
用力地跑,季小曼用力地跑,她穿梭在车阵中央,身后不断有司机探出头来叫骂,但是那些声音季小曼完全听不到。
她只看着眼前那变成一个小点的黑衣男子。
她只想着绝对不让他就此消失。
你已经做过很多次过客了。
就为了我停留一次吧。
不管你是神仙也好妖魔也罢,其实我真的不在意的。
我只知道你是那个会在晴天的早上,在我的背包里塞入雨伞的男人。这样就够了啊!
“一零一……”她哭着摔倒。
头发沾到地上的泥,这一刻好难看啊。好像初见的那时她也是这样摔倒了呢。当时的他冷冷地讥笑了她,如今的他呢……
“不会的,不会的。”她哭着说,“我知道你不会的。因为你不是已经爱上我了吗?就像我爱上了你一样。我们都这么怕孤单,我们都这么脆弱,我们都受不了有人微笑着对我们说我喜欢你,我们甚至都受不了有人待我们好,所以我们总是轻易地就败了,我们早就败了。就算交往的最初我们很有可能并不相爱,但是到了分开以后,才发现我们已经不可能相互离开,这就是现代爱情的悲哀。”她泪眼迷蒙,却相信他不会真的离开。
她哭着呐喊,冲那个被眼泪迷住,再也无法看清的前方呐喊:“你会回来的,因为你根本已经不可能再离开我了。就像我已经不能再离开你了。”
我想和你相遇,在我最美丽的时候。
可是为什么,我总是不断地把最差劲最丑陋的一面暴露在我这么喜欢的你面前呢?而为何在这里哭泣的我,却相信,即使这样,你也还是不会离开我呢?
我所相信的难道不是爱情这件事本身吗?
所以回来吧,回来吧,就像我会追上来,而你也一定会留下来……对不对……因为爱上一个人,记住一个人,习惯一个人是那么简单,离开一个人、忘记一个人、抹杀一个人却是那么难。
倔强的季小曼坐在泥泞遍布的街头放声痛哭。直到黑色的皮鞋停在她面前。她颤抖着抬起头,来不及看清就被裹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雨水让周边的世界冒起寒意,但是这个拥抱却无比热烈痛楚焦灼。
“爱上我,是不会幸福的。可是为什么我明明知道这点,却还是无法不回头呢。”他哽咽着问她,“为什么我如此自私,自私到即使会让你不幸福,也还是不想真的离开你……”
他的吻缓慢但固执地烙印在她的脸颊,她的眼睛,她的额头,她的嘴唇。眼泪润湿她的脸颊,他问:“这样自私的我,凭什么值得被你所爱呢?”值得她如此不顾形象地坐在泥水中大喊他的名字……而这名字甚至原本不具任何意义……
“也许你会带给我那么一点不幸福,但是你知道吗?如果失去你,我是不可能幸福的!”季小曼哭泣着投入这个怀抱接受他的亲吻,迭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并不是真的想要伤害你。”
季小曼相信爱情,这是她唯一的幼稚。而她宁愿保有这样的幼稚。在这个现实到错综复杂的世界里,每个人都装出各种坚强冷酷的面貌,但却也都同样保有心中的净土。
“如果你拥有的力量是一种诅咒,那么在我爱上你的瞬间,你的诅咒已经不能再称之为诅咒了。因为我爱你。”捧起他的脸,换她吻上他的唇,“你带给我的是任何金钱也无法买到的东西。你让我感到了幸福,真的。很多次、很多次……一零一,我爱你。”
他不可置信地听着她激烈的告白,这是他的期待,然而他本来是一个不会抱有期待的人。
是什么让他在下定决心之后却还是回过头来呢,是什么让他改变了呢?是季小曼还是爱情,是人类的传染病,还是所谓真爱的咒语。
不管用哪种方式予以冠名,他都觉得他得到了一直以来所缺失的部分。有人爱着这个不完美的他,而这个人也被他所爱。
就算会吵架,会有麻烦,会想要斩断,会想要离开,却终究发现,我们斩不断,我们离不开。在我与你之间,有一种引力。爱情的引力……
怜惜地包裹住怀中不断颤抖的身体,就好像拥抱着那个因离去而每迈一步都痛苦不堪的他自己。
活了那么久,飘移流浪了那么久,他终于得到了一个人,请求他为她停留。
我想和你相遇,在我最美丽的时候。
那么,如果相遇的时候,我并不美丽,你还会爱上我吗?
会的,因为让我爱上你的,是相遇之后的每一天……
“嗨。哥哥。我们可不可以谈一个交易呢。”
“哦?说来听听吧。”
“我想要变为人类呢。”
“那么你的工作怎么办?”
“随便你去找个倒霉鬼来代替好了。”
“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我就粘着你,在以后的几万年几亿年里至死不渝地粘着你。你知道的,当我们碰到一起,力量就会负负得正。我不是穷神,你也不再是财神。如果即使这样你都绝不松口,我就相信,原来你对我的兄弟爱超越了我与小曼的爱呢。”
“……”
“你需要考虑多久呢?”
“这些话是不是那个狡猾的女人教你的?”
“我只想你明白,让我彻底绝望的下场是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
“你还要考虑吗?”
“我只是在哀叹你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种无赖的。”
“从我开始爱上她的那天起……”
太阳落下,太阳升起。
在季小曼家的阳台上,两个透明的人影僵持了很久。
最后有个穿着很像重金属乐队的家伙愤愤地宣布:“那么好吧,你已经没有神格了。作为你的兄长和上级,我批准你卑鄙无耻地恋爱去吧。”
“谢谢你,哥哥,我忽然觉得我好好爱你。”
“……”
于是,小说的尾声是:他们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即使会有数不清的属于人类的难题……
真爱是无敌的。
至少,在相信真爱的人们眼里。
—完—
卷三 天生我倒霉
序 幕
从前,在某地,生活着相依为命的两兄弟。在弟弟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已经相继过世,哥哥便把相差十多岁的弟弟当成自己孩子般照顾着。而从幼儿园开始就由哥哥抚养长大的弟弟更是对温柔可亲的哥哥言听计从……
年华渐去,弟弟渐渐由粉嫩嫩的小宝宝长成了眉清目秀的少年。而多年来一直肩担父母责任的兄长大人却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小冕,有没有好好刷牙?”
“有。”
“小冕,睡衣放在这儿了,洗完澡要记得换。”
“知道了。”
“小冕,八点了,喝完牛奶你该睡觉了。”
“……”
哀怨地抬起头,望向墙上的挂钟,身穿天蓝色印有熊宝宝图案睡衣的少年嘴皮动了动,终于垂下头什么也没说,慢吞吞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几分钟后,斯文俊秀的家庭主夫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拉好窗帘,帮侧躺在床上一脸僵硬的少年掖好被角,然后一脸慈爱地拿起床头的一本书。
“好了,现在是讲故事的时间……”
呜!少年噙在眼中的泪花一闪,他已经是高中生了好不好?不仅是学校备受推崇的学生会长,另外还兼职本市秘密刑事,怎么说也是在外人眼中各方面都相当出色的少年英杰,为什么只有哥哥还把他当成五岁的孩子来看待?床头故事?要是讲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啊!可悲的是,面对从小时候起就开始每天为他讲故事的哥哥的那张微笑的脸,他根本就不忍说出拒绝的话。
“很久很久以前——”完全不知道弟弟在想什么的兄长翻开书页,对忽闪着长睫毛努力摆出聆听状的弟弟笑了笑,“发生过一个非常俗套的故事……”
修长的手指按住书页,坐在藤椅上的青年支腮偏过头,看着透过窗帘倾洒满地的红色月光,露出愉快的笑容,“英俊的魔王,与一位纯洁的天使相爱。”
天使与魔王?果然俗套啊……少年迷迷糊糊地思考着。真奇怪,为什么只要一听到哥哥讲故事,他就会觉得这么困呢?难道哥哥的声音有Q波吗?
青年继续讲着,清冷的声音没有丝毫阴阳顿挫,却带出一种冰冷的韵味,“但是他们的恋情为天地所不容,无论魔王的部属还是其他的天使都极力地反对。”
当然啊。无论是哪种神话,都从来没有听过魔族与天界子民异常融洽的传说嘛!好比罗密欧与朱丽叶、牛郎与织女,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无法成为喜剧的故事。少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揉着眼睛问:“那……后来呢?”
“由于得不到两个世界的认可,魔王只好带着心爱的天使远走天涯,但彼此仇恨的魔界与天界却不断派来追杀者。被两个世界苦苦相逼,魔王和天使选择了一起殉情,他们约好来世变成人类,幸福地相守在一起……”
说到这儿,青年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勾起唇角,漾出微微的笑意。少年的眼皮越来越重,但想到故事还没有听完就睡着实在太失礼了,他勉强地睁大眼睛,正好看到哥哥唇边稍嫌诡异的笑容。
恍恍惚惚间有种错觉,这个故事……是不是曾经听过?为什么觉得那么熟悉,但却完全想不出后来的故事结局。咦?对了,哥哥昨天讲的是不是也是这个故事呢?如果不是,那么昨天讲的到底是什么?还有前天、大前天……哥哥以前讲的故事,为什么全都记不起来?自己的记性有这样差吗?
越来越浓的倦意袭来,少年觉得大脑愈发昏沉。终于无法抵御睡眠的召唤,沉沉地睡了过去。
“晚安,小冕。我亲爱的弟弟……”
叹息般地说完,青年微笑着合上手中的书。风从窗外吹来,卷起窗帘,搁置在青年膝头的书页被吹得“哗哗”作响,掀起的每一页都是刺目的空白……
而城市上空的月亮又红又圆,湿冷的晚秋空气飘来阵阵血腥的味道,像要发生什么不祥之事的预兆。
第一章 月食
血迹喷溅在壁炉周围,原本纯白色的长毛地毯不仅沾染了刺目的红,受害人倒卧的位置更被法医用蓝色粉笔画成一个人形圈。有着碧绿眼睛的猫咪尚不知道主人发生了什么事情,“喵喵”地叫着在人们腿边蹭来蹭去。
“死亡时间初步推算为昨晚22:00点。窗户是从里面关上的,而门是接到报案的我们撞开的,案发时这里可谓是个完全封闭的密室。”身高足有一米九的男子摘下手套,捏了捏鼻梁上方发酸的穴位,苦闷地沉吟,“那么,犯人究竟是从哪里出去的呢?”
“再怎么巧妙的罪犯也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金田一不是说过没有完美的犯罪方案吗?”吊儿郎当的青年微笑着伸出食指,想要缓和紧张空气的做法却触怒了警长大人一直紧绷的神经。
“什么金田一?”毫不怜惜地挥出铁臂,在青年的后脑勺来了一记铁砂掌,素有黑猫警长之称的老大早就满脸乌青,“不要提那种业余者!没有听说过世界就是毁灭在名侦探手中的说法吗?正经一点!这已经是本月以来第四起同样手法的密室杀人案了!”这群小子们知道他的压力有多么大吗?
“说是连环杀人案,可是……”青年小声咕哝,“这四起案件的被害人没有丝毫的共同之处,彼此间也都互不相识……”
“谁说没有共同之处?”警长咆哮,“最大的共同点就在于他们全是在我管辖的地区遇害的啊!”所以他才会这么不幸!呜……
“哦?这么说最大的嫌疑人不就是警长大人你喽?”青年精神一振。
“不会吧,警长即是凶手的做法是侦探小说的大忌。”戴着白手套搜索证据的办案人员在一旁插嘴。法医凉凉做注释:“也不是没可能哦,莫里士·卢布朗也这样写过,最意想不到的人往往就是真凶。”“我KAO!”素来以脾气之差而名声远播的警长勃然大怒,这群家伙竟然打算联手陷害他?真是让人寒心啊!就算找不到凶手要扣工资也不能害他这个顶头上司吧,难道自己平时做人真的那么失败吗?
“到底要吵到什么时候呢?”
压抑着不耐的清冷音调陡然从身后扬起,警长心下一动,迅速调转过头。窗帘飘荡,白纱飞扬,露出的是不知何时起站立在窗边的两位少年的身影。
“找不到凶手就争吵不休还真是难看,简直就是丢警察的脸!”长眉凤眼,唇瓣薄薄的少年双臂环肩,不屑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嗤。
“好困哦……”蹲在地上褐发圆脸的少年捂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继而看到角落里探头探脑的小猫,这才眼瞳一亮,“哇!一南!有猫猫耶!”
“反正也属于无主的猫了,一会偷偷抱走就行了。现在先办正事吧。”被称为一南的少年拍拍同伴的头。
深感自己的权威遭到严重的藐视,警长重哼一声,板起面孔,“此猫属于案发时惟一的在场证猫,不是谁想拿都能拿走的!”
“在场证猫?”青年差点喷笑出来,拉拉纹丝不动的法医的衣角,“老大怎么了?那孩子又是谁?”
“其实我也是初次见到,以前只是风闻……”法医思量半晌,“既然叫一南,又出现在这里,应该没错,是本局有名的打工大王——特殊行动组组长程一南。”
“打糕大王?”青年立刻口水横流。
“是打工好不好?因为那小子四处做兼职,才得了这么个外号啊。就像队长叫黑猫警长,我叫豺狼医生,本局的特色就是人手一个外号啊。”
“喔,真无聊。明明是打糕又香又甜……害我白激动……”
“呸,你就知道吃!听话向来没重点的家伙!你只长了一只耳朵啊?以后就叫你‘一只耳’好了!”警长恨铁不成钢,回首大骂,没听医生说那家伙是特殊行动组的吗?他出现在这里,一定是……
“不好意思,这个案子从现在开始,将移交我们特殊事件组处理。”少年面无表情地说毕,完全不理警长的大黑脸,直接伸腿踢了踢蹲在地上的同伴,“你去仔细检查一下,看看这帮外行到底把现场破坏成什么样了。”
到底谁是外行啊……警长气到脖子粗。
“等等!”纵然不是真心想要挽留烫手山芋,但在后进组员面前,身为探长也不能轻易地交割地盘,输了面子。他硬着头皮阻拦,“这个连环凶杀案,一直都是我们刑事重案队负责的。什么时候归了你管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刚才。”少年冷冷地扫他一眼,递过一只手机,“有意见的话,你打电话问上面。”
“我、我……”警长的手架在半空,眼睛偷偷瞄向手腕上的电子表,清晨九点半,还是局长大人起床气正重的时间段,谁敢不知死活地找他挨骂啊?当下讪讪地缩回来装作发痒的模样抓了抓裤线,没好气地咕嘟一句,“我们……撤!”
“咦?只来了你们两个吗?”才进该警署时间不长的青年热心地询问,“要不要我们留人协助说明情况?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人多力量大嘛。”
少年取下挂在风衣口袋上的眼镜,轻松地往鼻梁上一架,隔着清亮的镜片冲他斯文地笑笑,“饭桶即使有一百只也依然不能改变还是饭桶的事实。所以——真的不必了,谢谢!”
被少年如晨光般温和绚丽的微笑所迷惑,青年下意识地回了一个傻兮兮的笑容,接着身子一歪,踉跄地被警长大力拉出门外。
“老大,你好失礼耶。”青年不满地皱皱鼻子。
“你这个笨蛋!”警长忍无可忍拉起青年的一只耳朵,夹带雷霆之势用力怒吼:“听不出刚才那家伙是在骂我们饭桶吗?”
“先别说那个了啊,老大……”法医脸白白地插嘴,“‘特殊事件处理组’参管的多半都是那种有着‘普通常识难以理解并侦破’的案件吧?这么说的话……”
警长的脚步猛地一滞,让紧跟他身后的青年鼻尖撞了个正着。
捂住鼻子,看了看周边的人为何都一副脸白白的模样?刚进重案队不久的青年疑惑地问道:“什么叫做‘普通常识难以理解并侦破’的案件?说起来这个所谓的‘特殊事件处理组’又是个怎样的部门呢?”
猛然想起一年前的月下吸血杀人事件、五个月前的失踪大楼消失人口事件,还有三个月前的三差口幽灵车事件,警长从脚板蹿升一股凉气,凡是被归类交由特殊事件组处理的案子一般都有着那种“古怪东东出没”的。这么说难道这个月来他追查的连环密室杀人案也是那款的吗?
想到此处,他硬生生打了个寒战,回头撞见青年求知欲甚强的闪亮大眼,当下没好气地说道:“别问了,想起来就浑身不舒服,不知道真相的人才是最幸福的人!啊,全体都去绕道烧个香再回警局吧。”
“怎么?就这样把案件交给他们了?”青年架起双臂枕在脑后,“哎呀,这和警长大人平常的性格不符嘛!”
“嗦!”警长黑着脸蜷起拳头放在嘴边重重地咳嗽,“降妖抓鬼本来就是那种人管的。”
“鬼?”青年诧异地停下步子。
“对啦,反正已经转手了,我们不要管了。”法医打着哆嗦加快了步伐。
青年耸耸肩,插着口袋转过半个肩膀,太阳躲进了厚厚的云层,晚秋时节青灰色的天空下面,耸立在闹市区内的繁华大楼平静一如往昔。
“喂!你在磨蹭什么?”
前面传来警长看似毛躁实为关心的怒吼。青年微笑了一下,迅速转回身,一边说着没有啊一边插着口袋连跑带跳地跟上同事们的脚步。
“好困呢。”
小口吸着温暖的咖啡,圆脸圆眼的褐发少年把手缩在袖子里,只露出指尖捧着杯子,睡眠不足的熊猫眼反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你晚上到底都在干什么?”坐在对面清贵俊秀的少年拿着圆珠笔一边在笔记上画着什么一边皱起眉头,“水隽哥不是很用心地照顾你吗,怎么还是一副营养不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知道的会以为是我在虐待搭档。”
对现场进行初步勘察后,两个人回局里略微交代了一下,调出与之相关的前三次案件的档案,才发现早就过了吃饭时间,随便找了家咖啡馆。本想在补充奔走于深秋街头所消耗能量的同时,商量一下此次接管的棘手案件,却在不知不觉中把话题引向了闲聊。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晚上总做梦的缘故吧。”少年皱皱鼻尖,很迷茫地搔搔头,“总有一种睡不够睡不醒的感觉。”
“哈!两位可爱的小帅哥,本店新出的草莓口味蛋糕要不要尝尝?”蹬着滑轮鞋,头上扎着橙黄彩带的俏丽女侍应生单手托着盘子,在各个桌位间以令人钦佩的身手自如地穿梭。脚后跟往后一立,一个漂亮的转身利落地停在他们的桌前。
“我不吃甜食。”嫌恶地看着蛋糕上堆满的红色糖浆,程一南感到一阵来自生理性的厌恶。
“呕……”而对面的少年已经捂住嘴向一旁深深地弯下腰。
“阿冕,你怎么了?”下半身没有动,只是侧过肩膀,黑色的刘海划成整齐的斜面,程一南半俯身地盯住反应夸张的搭档。
“呜……血……”捂着嘴,指指蛋糕又指指胃,圆脸圆眼的少年一脸痛苦的表情。
“这位客人没有事吧?”女侍应生讶然道,“需要帮助吗?”
“谢谢。”一南冷静地对她点点头,“请帮忙拿杯清水。”
待橙黄色的彩带划出漂亮的弧线,离开眼前后,一南才做了一个无奈时的习惯动作,推了推度数为零的眼镜,叹气看着脸色又白了几分的同伴,“阿冕……你好歹也是算是个秘密刑事,晕血可是很丢脸的一件事哎。”
“可是……”少年痛苦地咽下一大口水,才苦着脸说,“今早那个尸体的血真是多到恐怖……”
听着同伴唠叨地抱怨没有心理准备才会受到视觉刺激的话,一南挑了挑眉,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翻阅,“也对,好像这回杀得特别狠。”
“到底是哪路的杀人魔呢?”圆脸少年托起双腮,“一个月之内死了四个人,均为男性,但年纪身份并无一致性,凶手没有动过屋内的财物……”
“当然啦。凶手根本就不是人嘛,它要财物干吗?”
“一南,推理的话,是不能预设立场的哦。”少年好像终于清醒过来般的,坐直了身体,“要是将任何稍有疑难的案件都归类于非人类生命体所为,这个世界就不需要普通的警察了。”
一南轻轻颔首,“OK!阿冕你说得没错。不过我所指的‘凶手’的意思是这个……”他把手中的笔记本摊开,顺着桌子推了过去。
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
两个人都被猛然惊起的声音吓了一跳,阿冕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掏出手机,瞄了眼显示的电话号码后,抱歉地冲对面笑了笑,“是我哥。”
一南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水隽哥的欠味真是与众不同,这铃声是他设定的吧……”
嘿嘿地笑着,阿冕按下接听键,听了没几句后忽地“啊”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
吸着已经冷掉的咖啡,一南歪头打量着自己的搭档,明明是同年,为什么总觉得阿冕给人一种特别娇小的感觉呢?并不是说他生得矮小的意思,而是……怎么说呢,觉得他很像是那种童话故事里被施了魔法而永远停留在某一时段的公主啊。
想到公主的比喻,又看了看同伴纤小可爱的脸孔,一南默默地打了个寒战。
“我得先回家了。”胡乱地抓起桌上的呼机、手机、笔记本、手套,一股脑地塞进包包里,阿冕涨红着脸解释,“我哥做了饭……说要我回家吃晚饭。”
“算了……”没办法地叹口气,一南拿起咖啡杯,“你走吧,我来付账。”
他记得水隽哥的工作是私立高中的校医吧,可以在周一这种时间的下午三点左右就赶回家做饭吗?疼爱弟弟也要有个限度,不过他是不了解那种抚养弟弟长大的哥哥的心情,也许阿冕就是这样才会让人觉得长不大吧。等等……周一?猛然想起今天应该是去学校上课的日子,一南的脸不禁白了一白。“笔记我会回家再看,晚上七点打电话给你。”穿上大衣戴好围巾,感觉就像是小松鼠或者小狸猫总之是毛茸茸的什么生物般的阿冕眨着黑亮亮的大眼睛回过头,冲他羞涩地笑了,“其实……今天是我生日。所以一定要和哥哥一起过……”
“生日?怎么不早说?”什么礼物也没准备。
“我也忘了。”阿冕吐了吐舌,“要不是哥哥打电话告诉我,我都记不起来。最近大脑里面很奇怪,像是快要停摆的闹钟,总是不停地忘掉事情。”
“哈哈,你可不要忘掉给我打电话哦。”
“那就写在胳膊上好了。”少年开玩笑地伸出手。
“那就真的写喽。”一南拿起一旁的圆珠笔,卷起少年的衣袖,在手腕往上五厘米的地方写下——19:00给一南打电话,并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
“搞什么?你真的写啊。”
“会痛吗?”
“凉凉的啦。”飞快地缩回手,怕冷的少年抱紧身体,胸口有点鼓鼓的……
“喂!”怀疑地盯住少年的胸,一南抱住头,生怕某人是公主的噩梦成真般地呻吟道:“你大衣里面……”
“嘘!秘密。”少年食指封唇,得意地说道。
而转瞬之间,一个毛乎乎的小脑袋已经探了出来,一双碧绿的眼幽幽的。
“是那只猫啊。”一南松了口气,“你真的抱走了啊。吓我一跳,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心虚地别开眼,一南却乍然捕捉到身后一抹炽热的视线。
什么人?飞快地再回眸,藏在平光镜后的一双犀利的眼睛向四周锐利地搜寻。而适才那种强烈的被窥视感已经消失于无形了。
咖啡馆的客人都一副很有教养的模样,互不打扰地低声谈笑着,惟一特别清晰的是侍者脚上的轮鞋与木地板摩擦的声响。一南胸口传来一阵莫名焦躁的鼓动,手紧紧地握住圆珠笔,不停地按着弹出笔尖的开关,想要提醒阿冕路上要小心,而他已经推门出去了。
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外,紧靠停车场的草地上落满银杏树的落叶。苍白的草地上成堆的银杏叶从远处望去,像栖息着颤抖着翅膀的蝴蝶。而不知为何,映入眼帘,总觉得是悲伤多过于美丽的景色……
阿冕小小的身影,穿越拐角,最终消失于视野。
一南喝下一口冰冷的咖啡,任滑动在喉头的冰凉感弥漫全身,试图湮灭突然升起来的毫无来由的焦灼。而品尝到的……
为什么……会是一种离别的味道呢?
深秋转初冬的气候难以掌控,光凭电台报出的温度数字根本无法揣测反映在身体时的具体感受。明明觉得已经穿得够厚实了,但从咖啡馆一出来,凛冽的秋风迎面扑来,骤然间竟头痛起来。
晁冕敲敲脑袋,提醒自己要提防感冒。等待信号灯变色的同时,他左瞧右看,如果有药局的话,还是顺便买些预防性的药剂回去吃吧。问哥哥要的话,又会让他担心了。
从小到大,只要他有一点不舒服,哥哥就会紧张得不行,半点也看不出是注重理性思维的冷慎医师呢。
不过……正因为有哥哥这么地关心他,即使没有父母,他才并没有感觉过自己是孤儿吧。仰起头,深秋冷冽的天空聚集着青灰色的云朵,对气象并没有所谓的兴趣,只是单纯地觉得阴沉且诡异。组里那个头发长长的姐姐好像说过,这种天气正是妖魔鬼怪喜欢活动的时机哩。
不经意地回想起那具血淋淋的尸体,觉得后背又蹿起一股凉气,手指也愈发地冰冷,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才发现没有戴手套。他往口袋里摸了摸,只掏出来一些零钱……
“好奇怪哦,手套呢?”丢在咖啡馆里了吗?疑惑着要不要回去找,他半转过身体。
铁制过街桥延伸向街道两旁的商场,如密布蛛网般的交通脉络连接着现代化的都市。西行的电车一辆辆疾驶过眼底,站在路旁等待信号灯转变的女中学生三五成群,偶尔发出尖锐的笑声。对面车站上人流汹涌,他却立刻注意到在那其中,隐藏着一缕正向他射来的灼烫视线。
是谁?他瞪大眼瞳,警戒地望过去。
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身影,蓦然直直撞入眼底。
心脏剧痛,像被尖锐物体用力贯穿。
晁冕踉跄地倒退一步,面色如雪地按住心口,透过来往车辆的间隙,只是惊鸿一瞥的路人,分明没有看清对方的面孔,却为何总有一种异样的熟悉?
电车驶来进站,有人上车,有人下车,行人杂乱,信号灯变迁,宛若宝石沉入茫茫人海,他再也找不到那想要与之相见的人……
这是什么感觉呢?为何乍然之间,身体涌起无以名状的悲哀与寂寞?
他隐隐察觉这份沉重的感情并不属于自己,却害怕这难以掌控的情绪伴随某种即将脱缰的力量会将他征服。
头好痛!
“喵——”怀中的小猫受到手掌的挤压,不满地叫了一声,跳出他的怀抱,向斑马线上奔去。
“猫猫!”晁冕惊呼一声,刚要迈步追去。
突然,纷乱的街道化为破碎的拼图,白色的人行道在眼前扭曲,视野旋转,他脚下一绊,用单膝撑住身体重心,双手抱住脑袋。头为什么竟会这么的痛?该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后传来女学生的惊呼,好像有人在问:“嗨,你没事吧?”
用手掌按住额头,冰冷的触感让涨痛的大脑稍微冷却下来,竭力让心脏的跳动回复平常的节律,他低声回答:“没事,只是有点晕……”
“喔,这是你的猫吧?”一旁的女学生帮他捉住了猫,弯腰递给他。
“谢谢。”太好了,没有丢掉呢。他霍地抬起头,清爽的刘海下,是一个大大的笑脸。
女学生的脸红了一红,笑着躲到同伴的身旁,几个脑袋靠在一起窃窃私语。
刚才的痛楚就像不存在般地完全消失了,晁冕奇怪地甩了甩头,把猫咪重新揣入怀里,扣好敞开的衣襟,蜷起手指冲猫猫作了个威胁的动作,“小笨蛋,在大街上跑步可是很危险的哟。”
女学生们“轰”地笑作一团,晁冕疑惑地望过去,只见她们笑得暧昧,还隐约听到好可爱之类的话,大概是在说猫猫吧。
来不及多想,眼看信号灯又要变了,晁冕连忙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一定是一大早就看到那种血淋淋的现场,身体又不舒服才会有那些莫名其妙的古怪情绪,快点回家,吃些暖和的东西就会恢复常态了吧。
向天空挥舞双臂,他可是一个今天才刚好满十六岁的少年郎呦。什么悲伤寂寞之类虚无又沉重的感情并不适合他。
尽管窗外已近黄昏,在起居室柔和的日光灯下,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手持小喷壶正在给花篮喷水的青年有着端正清冷的面孔、修长的眉骨、狭长的眼角、高大的身材,真是怎么看都和自己长得不太一样。
站在玄关的小地毯上弯腰脱鞋的少年不无艳羡地想着,大概哥哥从父母那里继承的全部都是良性基因吧。真希望自己也能再长高一点。
“我回来了。”
全神贯注于眼前事物的青年惊吓般地回过头,“小冕?”
“嗯。”中气十足地回答完毕,晁冕好奇地探过头,“哥哥你在弄什么?”一副专心的样子,连他进来也没有发现。
“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可是你都已经看到喽。真没办法!”晁水隽笑着让开身,一个夸张的大花篮便赫然出现。
“哥哥?”他又不是女孩子,过生日还要送什么花?何况这么大,好贵的。虽然这样想着,但毕竟还是觉得很温暖。
“今天这么冷,怎么不戴手套?”注意到弟弟冻得发青的手,晁水隽皱着眉把他推到里屋,按下空调的暖风开关。
“手套找不到了。”晁冕惭愧地垂下头,那是哥哥给他织的呢!说出去一定没人相信,外表斯文充满智慧之光的男人竟然是位家务高手!做饭洗衣就不必说了,连织毛线也会就有点匪夷所思了。想想哥哥一身的技艺大概都是由于从小就要抚养自己的缘故才磨炼出来的,他更觉得歉疚。真希望早日独立,让哥哥过上宽心的生活。
把包包扔在天蓝色的床铺上,脱下大衣放出小猫自由活动。看着猫咪探头探脑地熟悉地盘,他笑着把花篮拿到窗台上阳光最盛的地方。
百合与玫瑰拼成的花的中央,精巧的卡纸上写着——
送给我可爱的弟弟,落款是永远最关心你的兄长。
“什么吗?还写这样的话,让人会不好意思的耶!”揉着鼻子,他小声地嘟囔着,转过身。被悬挂在床头上方的镜子吸引,镜中映现的本该熟悉的影像——圆脸圆眼的褐发少年,恍惚间却觉得有几分陌生。
直到听见哥哥在厨房里弄出的锅勺碰撞的声响,才猛地回过神。
“哥哥,不用忙了,随便弄点吃的就好了。”
“我惟一的弟弟过生日,这么值得纪念的日子才不能随便。”晁水隽回他以一个神清气爽的笑容,继续劳动在锅铲之间。
真是没办法说服的人,他耸了耸肩,想着习惯于把生活重心放在自己身上的哥哥,如果再这样下去,连女朋友都交不到了。他可不想害哥哥变成孤寡老人。
像普通人一样成长,和普通的女孩子交往,然后成立一个普通的家庭,养两个平凡的小孩,成为俯瞰都市夜景时万千灯火中的一盏,那样才是最幸福的。
会在小小年纪就拥有如此健全的想法,归根结底要归功于过往不幸的经历吧。趴在写字台上,晁冕拉开抽屉,拿出惟一的全家福照片。照片上是四岁的自己,十四岁时的哥哥,还有一丝印象都没有留下只从照片上见过的双亲。
枕着胳膊,他想,如果爸爸妈妈不是因为遇到飞机事故,哥哥就不必那么辛苦了!虽说有拿到保险金,但能让他住在这种好房子里无忧无虑地长大,哥哥也一定还是吃了不少苦头。
水隽哥看起来就是个靠得住的人——连一南都这么说过呢。
想到一南,他才猛地记起还没有看过的案情笔记。连忙打开包包,他一定是发现了某些线索。
打开包包的带子,手套和笔记本一起掉了出来。晁冕哭笑不得地把手套放在一旁,自己这阵子简直成了迷糊大王。
“真奇怪……”饱含诧异的音调从厨房里传来。
晁冕合上笔记本,好奇地转过头,“哥哥,怎么了?”
“我用来做蛋糕的葡萄酒没有了,我记得明明特意留了两瓶的呀。”
“哈!原来没有记性是家族遗传。”少年开心地把嘴巴拉成上扬的半月形。
“不会是被你个小家伙嘴馋喝掉了吧?”
少年拉下眼皮,顽皮地扮一个鬼脸,“哥哥才会半夜起来找酒吃呢。”
“开玩笑的,我教出来的弟弟怎么可能偷偷喝酒呢?”晁水隽一边摘下围裙一边笑着走到客厅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大衣,“我去附近的超市重新买一瓶回来。”
“还是我去好了。”晁冕连忙跑出来弯腰穿鞋。
大大的手掌宠溺地摸上他软软的头发,“外面刮风了,还是我去吧。”
“哥哥……”他抗议地叫了一声。
“像我这么潇洒的美青年,老板娘会给我打折的。你这小毛头,还是再等几年吧。”
笑笑地说完,晁水隽转身出去了,空旷旷的屋子里留下一个正在噘嘴的少年。
“猫猫,哥哥好坏对不对?”他抓起小猫,抱怨道,“虽然有人照顾很舒心,但人家也想偶尔照顾一下老迈的哥哥啊!”
二十六岁会是老迈吗?连小猫都用充满狐疑的眼神不认同地盯住新主人,责怪他的用词不当。
被举起来与自己相对视的猫猫,那双碧绿的眼睛蓦然让晁冕感到心口一阵刺痛,手一滑,被摔在地上的猫猫愤怒地叫了一声,不满意地遛到屋里去了。
注视着自己发颤的指尖,晁冕迷惑地甩了甩头,并没有想太多地回到房间,随手拿起笔记本倒在床上。准备在吃饭之前把这份兼职功课做好。
本子上的字迹清秀而潦草,大概是一南在思考时随手写下的结果吧。这家伙每次发现什么都不会直接告诉他,而是把疑点列出让他自己推敲,然后再一起讨论,判断得出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第四位受害人——方岚,企业家,十一月二十一日晚十点遇害……”想到早上看到的那具血淋淋的尸体就是这位方先生,晁冕觉得后背滑过一阵冷意。
真是桩诡异的案子啊,四位受害人从客观上讲彼此没有任何关联。但是一个月内接连发生四起凶杀案件,门窗又都没有损伤,均可谓是密室杀人案。财物又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按照作案手法与凶手的习惯来推敲,大家还是将这四起案件当做同人所为的连环杀人案来处理。
说起作案手法,晁冕又皱了皱眉。这四位受害人明明身中数刀,却完全没有挣扎过的痕迹。作为人类遇到危险时的本能来考虑,逆来顺受地接受对方的杀戮,也未免太不符合常理了。
除非对方会使用催眠等邪门歪道的手法……但是凶手又是怎么在密室中不开门窗凭空消失的呢?
“真诡异。”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结论,晁冕喃喃地抱住头。
上面大概也是出于这种种诡异之处的考虑,才将案件转给秘密存在于警界内部的“特殊事件处理组”来侦察解决吧。
说起这个“特殊事件处理组”不知成立于何年何月,成员均由拥有着超越常人的能力者来组成。简单来说就是各种超能力者的大集合,当然晁冕自己也是。
不过所谓“可以穿墙而入的凶手”绝对不是一南想让他得出的结论吧。到底是什么呢?他双臂交加于脑后沉思,努力回想今天看过的现场……
白色的地毯被受害人喷溅出的大量血液所沾染,因为实在太恶心,他只看了一眼就调过头。当时,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圆圆的东西……黑黑的小颗粒,对了,似乎是某种植物掉落的种子……
植物?说起来当时房间的空气中的确残留了一股淡淡的香……
“咦?”晁冕忽然一弹指尖。统合受害人的资料后发现,如果硬要说这四起案件有什么共同之处的话,那就是花!第一位受害者是A大的学生,他曾经和一南去过一次A大,包裹在月季花丛中的宿舍大楼很是醒目。
第二起案件的发案地点青水外贸公司也是如此,还有第三个案发现场也提到有花,第四起则有花香和种子……
这么说的话……一南的“凶手根本就不是人嘛”的意思是指——使受害者致命是“花”?抑或说是植物?
四起案件案发的时间都为夜晚,目击者没有看到有人出入,案发都是门窗紧闭的密室,普通的人类当然无法做到在空气中自由穿行。但如果是具有操纵植物的能力、凭借案发现场周边的植物转换出入的“特殊能力者”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人于无形了。
只要利用得当,像夹竹桃、飞燕草……许多毒草都可以轻易使人陷入晕睡状态,达到使之不能反抗的目的。
果然是“非人类”性的奇怪生物所介入的案件!看来出动特殊事件处理小组是正确的决定。晁冕搔了搔松软软的头发,起身到隔壁准备给一南打电话,一边喃喃自语:“难道要去通缉追捕出入在本市擅长操纵植物的超能力者吗?”
但是置之不理的话,罪犯应该还会一直继续下去。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没有特定目标的随机性无差别杀人事件,但不知为什么,晁冕总觉得这其中还隐藏着某种未知的东西……
手才刚要触及电话,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晁冕迅速伏下腰,一个利落地转身,跳上沙上,“是谁?”
褐色头发下的大眼像猫的瞳孔般警戒地竖立成椭圆,身材柔韧的少年弓着腰,握紧双拳,踩在沙发上侧耳聆听。
地板上传来“沙沙”的声响,空气中飘荡起若有若无的甜香,缓慢而凝固般的气体向着他所在的方位,以极强烈的压迫感徐徐靠近。是非人眼可视之物出现在这间屋子里,晁冕如此肯定着,万幸的是哥哥刚好出去了。否则还要分心照顾人的话,他可没有自信能赢。
左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一篷光亮的橙色火焰出现在晁冕摊开的掌心,圆脸圆眼的褐发少年踩在沙发的圆头扶手上,拆拳为指向前、后、左、右,各个方位分别弹出十束红色光线。
沙沙的声音变成了吱吱的怪叫,左前方有什么物体在半空中像被烧焦了一角,蹿起一团火星、冒起了青烟。
没有身体被烧炙时产生的刺鼻怪臭,反而是极为浓郁的香气散发开来。
是花?
或者是连环杀人案真正凶手的挑衅?
晁冕疑惑地蹙眉,“特殊事件处理小组”成员们的身份应该都是隐秘的,凶手怎么会知道这次的案件由他和一南来负责呢?
除非……没有时间多想,后背一阵发冷,在己身温度已被提升的此刻,被外物接近才会蹿升的冷意警告着他是敌人在靠近。
来不及转身,他向下扑去,单手撑在透明茶几上,找到支撑点的同时伸腿向温度感应骤变的后方来了一个漂亮的侧踢。
好像动作片明星一样的连贯动作可惜无人欣赏,明明觉得踢到了什么,可一瞬间身后的物体又消散般地隐匿在透明的空气里。
不仅不可视并且是无形的妖魔吗?
“我对建立在不公平基础上的打斗可没有兴趣啊……”喃喃地说着,晁冕环顾左右,没有形体的低等却难打的妖怪应该会依靠着其他物体作为寄托精神的本体吧。
在这间屋子里,可供花妖借用的当然只有“那个”喽。
“对不起了,哥哥。”露出抱歉的笑容,他翻开手掌,冲着阳台的方向射出一个火球,“特意买来的花篮只能就此浪费掉了!”
火焰飞速地向前击去,巧妙地穿越了阳台与起居室之间的玻璃,包裹住玫瑰与百合所充填的花篮“砰”的一声炸裂开来。
漂亮的火星消失在空气中后,站在房间中央的少年闭上眼睛,延伸周身的感应神经。在附近,一定还存在着操纵者,那个人才是多起凶杀案的真正罪犯以及试图攻击自己的主谋。
睁开清澈的眼睛,他决定暂时离开这里,如果犯人基于某种理由要攻击自己的话,继续留在这会连累到哥哥。而且妖怪在自己这里受到挫折,会不会接着就去找一南的麻烦呢?而一南应该没有带有攻击性的技能吧。
想到这儿,晁冕快速地穿好大衣,将一南的笔记揣在怀里,像猫般灵巧的身体沿着阳台旁边的只有手臂粗细的水管攀爬而下。
晚秋的天气带着丝丝的寒凉,气象随季节推移,白昼渐短,黑夜渐长,看了眼手表,不过18:45的时间,夜幕早已悄然降临。
外界的空气阴沉混沌,无法得知身边穿行的人们中间是否隐藏着徒具人类外表的异形。想到乘坐交通工具反而会陷入被动的局势,又担心牵涉到无辜者,晁冕很有责任心地选择了利用最原始的方法移动,向一南的住处小跑着前进。
天空如深远漆黑的幕布,失去了平日皎洁的光华。
感叹着真的是月食之夜妖魔出世吗?晁冕搓了搓手,由口中逸出冰冷的丝丝白气,转瞬消散。
撑着膝盖向两旁看了看,已经到了较为偏僻的西区,标志性的建筑物绿阴游乐场入口处人丁稀疏,想来在这种寒冷的天气即使再怎么追求浪漫的情侣也宁愿选择温暖的室内活动吧。
用力跳了两下,甩了甩冻得发麻的指尖,早过了约好打电话的时间。然而出来得太过匆促,别说手机就是手套也没有来得及戴。
呼呼的冷风灌进脖子,他打了个冷颤,黑沉的天色更让他担心一南现在的处境。
看来这次凶手选择了主动出击呢。是因为一南找到了所谓的线索还是怕他们得出什么结论呢,竟然想在被抓捕前先行除掉追捕者吗?
思考着犯人这样做到底有何目的,晁冕麻木地移动身体向突然出现在前方街角的人影跑了过去。距离一南的住所还有一段距离,还是先借手机和他取得联络才能安心。
“可以麻烦一下吗?”
感到肩膀被轻轻拍了拍,站在路灯下面有着修长身材的青年,就着手还插着皮衣口袋里的姿势侧过半身,“什么事?”他有着呈锯齿状的黑色刘海,由右至左斜掠过光洁的额头,幽深得仿若深不可测的眼眸盯住后方的无礼者,一瞬间流露的是漠然的情绪。
面前出现的有着圆脸圆眼的褐发少年,冻得发红的脸颊和微张的粉色唇瓣保留着未成熟的孩子气。如果能再有一副卷卷的睫毛就像是个少女了。
看清对方面孔的同时,两个人的眸中都显现出一抹略微的诧异。
“啊!”晁冕愉快地叫了起来。这人不是今晨在案发现场见到过地跟在警长身边的新进警员吗?即使只有一面之缘,也总比向完全陌生的人借手机来得更方便吧。
只是……记得对方明明是亲切中透露着稍许轻浮的模样,为何加了夜色的衬托,整个人就变得有哪里不一样了呢?
“我们今早见过的。”生怕对方忘记般,晁冕咧开嘴指指自己,一面讨好地耸起肩膀,“那个,可不可以……借手机给我用一下?”
静静地看了他半晌,青年忽地展开一个笑容,学着他的样子耸了耸肩,“有何不可。”
看到晁冕满心欢喜地张大眼睛,青年微笑着把手探入皮衣的里怀,“喏。”
手指再次伸出的时候,周边气流陡变。
身体比大脑更先察觉危险。寒冷的风夹在对方的指掌之间迎面袭来,来不及细看,晁冕本能地向后一折腰,同时脚下快速交叠,疾步拉开与他的间距。
再次抬头望过去,眼中闪烁起的是惊疑、惊惧,还有惊艳!
在黑夜漂浮着的清冷雾气衬托下,忽然袭向自己的青年双手又插回皮衣的口袋,冷冰冰地站立在银色路灯洒下的光华中,黑到极致的眼瞳竟然也能拥有动荡人心的潋滟。
由黑夜衍生的妖魔!空气如针刺般地扎向他的皮肤,晁冕紧盯住对方藏在衣袋中的手,猜测着他接下来会是怎样的动作。街上的行人虽然稀疏,但并非绝迹,他不想害普通的路人受伤。
没有月光的道路上,孤零零的路灯灯泡发出扎眼的白光。
紧接着是——“砰”的炸裂声,碎片四下飞溅。
晁冕挡住眼的瞬间,青年骤然发动攻势。他的身体明明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但极为鬼魅的仿如黑夜魔手般的藤条却从他的衣袋中闪电般地射向晁冕的脖颈。
有什么意念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逝,来不及捕捉。黑色的扭曲如发漆黑的藤已伸至眼底,猛地跳向空中,晁冕不逃反向青年的所在地跃去。他知道那黑色藤蔓伸缩自如,难以摆脱,想要彻底斩断难缠的蛛丝,当然只有先行制服会吐丝的大蜘蛛了。
晁冕踩着激射的藤蔓,在藤条反手抓他的前一刻,便再度向前跳跃。平伸出双掌,向中心的操纵者发出一篷明亮的光火。
火星在暗夜中四下飞散,幽幽的黑得仿若无底的眸在炽热光亮的焰火映照中美得惊心动魄。
对上那双眼睛,晁冕觉得心口涌起一种奇异的感受,略微的怔忡之间,承受了一击的青年缓缓抬起下颌,向他露出森然冷漠的一笑。
自己的火焰竟然对他无效?晁冕苦着脸开始向左右梭巡,寻找逃跑的退路。
站立在夜幕之中的青年并没有马上追击,只是从衣袋里掏出一颗种子,摊开的手掌中心,种子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生长扭曲变粗变长猛地分出若干分枝,像童话中的豆夹一样向着暗夜的通道呼啸前去。
用尽全力向前奔驰,感觉心脏都要从口腔跳了出来。晁冕咬紧牙关,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以及路人的尖叫,他没有回头,但感觉得到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以超越常理的形态和速度从后面追上来。
“喂……”
轻柔的女声在耳畔扬起,有着花一样甜美的诱惑。他不自觉地向左侧偏了偏头,单手抱着粗大枝条的青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近在眼前的脸孔正冲着他笑。
“啊!”晁冕不由自主地张开嘴,猛地发出难以置信的尖叫。
在、在自己努力跑步的同时,这个家伙竟然舒服地抱着他的藤条凭借非自身的力量来追他?
“我、我最痛恨不公平的战斗了!”
“哦,那又怎么样?”
“你,我……我想起来了!”晁冕霍然醒悟,“可以操纵植物的超能力者!你就是那个凶手!在我家攻击我的主使者!”天啊!他怎么这么倒霉?好不容易摆脱追踪,竟然傻到自己送上前?
“听起来你比较愤恨我对你的攻击哦。”
“那当然啦!我为什么要为没有见过面的死者而难过?”
“正义的使者怎么能说出这种无情的话呢?”
“如果不是可以赚到零用钱,谁要当正义的使者啊?而且看起来虽然像男的,但你其实是个女的吧?”刚刚那个声音……还、还真是很悦耳的呢!
“那又怎样?莫非你是标榜不和女性动手的拥护者?”
“哼,哥哥养我长到十六岁,可不是为了要我惨死在人妖的手里!”
“谁是人妖?”
“有着人类外表的妖难道不叫人妖吗?”
“这种伶牙俐齿的话并不适合你小鹿般清纯无害的外表哦。”
“时今时世,去博物馆才能找到你所谓的纯洁吧。”
说话之间,两个人已经在街角尽头跳闪腾挪拳来脚往若干回合了。
不管晁冕再怎么讲话想要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也只是白费心机,那双黑得森然的眼眸,片刻也不离开他的眼睛,好像无论思想怎样转动,对方都能自他的眼中捕捉到信息,所有的动作都被她发出的藤蔓封死。而自己因为怀疑藤上有毒却根本不敢用手掌碰触,只能跳来跳去地躲避。
间或发出的火焰随着踩在两人脚下藤蔓的升高像漂亮的焰火一样,在半空洒落,化为零落的火星,如流泉的金菊向四方流溢。
自己惟一的攻击招数却只是对方眼中烟花般的炫目特技。而对方始终根本没有出过手,只是靠操纵一粒种子就将他逼入了绝地,绝望的神色慢慢染上晁冕清澈的眼睛。
“既然你已经看破我的行藏,我当然不能留下活口喽。”倚着粗大的藤条,像抚摸宠物般地轻抚着线状的嫩叶,有着如子夜星辰般漂亮的眼睛的妖,指尖轻划过嘴唇,微笑着向他致以一个告别的吻。
月食非常巧合地在此时结束了,月亮重新露出镶银的弯线,乍泄的银光之中,向着空中升起的巨大藤条蜿蜒卷曲的横枝上站立着的冰冷微笑的人,难道即将成为自己此生所见到的最后的景象吗?
但却不可否认……真的是非常美丽呢!
软软的褐色刘海被风向后吹去,背影衬以夜色的有着圆圆脸庞的少年大睁的眼中,奇诡地浮现起一层清澈至极的莹紫。
柔软的枝条已经触到了少年的脖子,而打算慢慢勒死猎物的妖魔却忽地怔住了。
月食过后的新月的光,映照着少年饱满的额,星子般透彻的眼转变为晶澈诡异的紫。极其纯净,又极其妖邪。
一千年的时间转瞬即逝,但那个人的眼神却不时跳跃心间,心脏的跳动来自血液的蛊惑。
绝对不会认错,这是——从来都只为那惟一的人——怦然的跃动。
“你是……”
缠在颈上的枝叶为什么松了开来呢,少年疑惑地望过去,新月的光泽下,妖女怔怔地望着他,在问:“你是……我在寻找的那个人吗?”
飘逸的短发向后飞扬,子夜般的眼眸透露出的是瞬息万变的迷惘迷惑迷失。
风向改变,皮衣包裹身体,衣摆摩擦藤蔓猎猎作响。
倚靠着怪异扭曲的植物,恐怖森冷的强悍敌人为什么竟会露出如此脆弱的表情呢?
如手掌宽大的叶片,像来自天际,翻转飘零,慢动作般地划过两人的眼底。像中了魔法的凝固画面骤然出现破碎的裂痕,在视线被突如其来的落叶阻断的瞬间。晁冕不及多想,抓准时机一个翻身接连几个跳跃自敌人控制的藤蔓跳向左下方的民房。
猫般灵韧的躯体在空中利落轻巧地变化动作以减缓由高处坠下的重力,但脚尖猛然着地的一刻,被身体本身的重量一压,脚裸处还是泛起一阵钻心的疼痛。
龇了龇牙,来不及抱怨,晁冕只停顿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便苦着脸向着前方起跑跳跃,以根本看不出受了伤的灵巧和速度在参差不齐的房顶与房顶搭成的另一条道路上奔驰起来。
都市的夜景闪烁着缤纷的霓虹,远方林立的高楼大厦与新月光线变幻明与暗的交接,地平线仿佛无限延伸,在看不到终点的夜的迷雾中,只是差了一步,少年的背影便已在视野中缩成小小的一点。
猛然从幻境中醒来,大睁的双眼迸射出似金似银闪亮耀人的光线。足下一点,身子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原本朝天伸展的藤条了然主人心意般地霎时改变了生长的方向,硬生生横了过来如巨大魔手以恐怖诡异的速度冲着少年的背影疾抓而去!
冷汗流过额角,晁冕强忍着扭伤的疼痛,不停地以忽上忽下的起伏跳跃企图甩开身后的尾巴。敌人有着难以想象的速度和根本还没有全部展现出来的魔力,很明显处于弱势的他靠硬拼取胜的可能性为零。
有没有什么办法呢?大脑被逼入极限地不停转动,而此刻出现在前方有点眼熟的建筑物正是适才路过的绿阴游乐场。
已经到了闭场的时间,入口被横杆封闭着。但对于身体结构异于常人的他来说只是蜷起腿、轻轻一跃便轻巧地跳了进去。
强烈的恶心与昏眩忽地袭来,难以驾驭平衡,掌心先行落地,搓破了一层皮。
感叹着自己今夜注定要伤痕累累的少年爬起身,踉跄地向前跑了几步。不管怎么说,对于这里的地形,他多少是熟悉的。如果在这里的话,是不是可以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暂时藏身呢?
说不定,等到次日清晨的光线照来,受不了太阳照射的妖怪就会自动化为一摊血水了呢。少年乐观地想着,却又接着想起这个妖怪即使在白天也若无其事地混入警界以新人刑警的身份猖狂地出入案发现场的事实,因而沮丧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把这个妖魔引到此处,好歹不会伤及路人吧。感叹着自己真是有着令人钦佩的良知,少年跃过沙池、绕过秋千、避开利于敌对方一展特长生满松柏的树林,向着供孩子嬉戏的有着粗糙城堡外形的建筑体跑去。
攀爬着裸露着的阶梯,还没来得及踏上最后一阶,在没有屋顶的城堡露台之上已有人霍然转身,短发飘扬,黑得森然的眼猛地攫获紧锁住他的视线。
膝盖发软,战斗的意志被吓得朝着不知名的地方飞散。被失败和挫折感征服的时候,疲惫方才显现。
晁冕扶住一旁的墙壁,在冰冷的空气中大口喘气。被夜幕包裹着的人黑漆漆的眸子暗到极限反而有种刺目般的耀眼。
颓唐感涌上,伴随着无以名状的悔恨。他为什么会对自己拥有的一点能力那么自信呢?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参加什么特殊事件行动小组,更不会招惹这个难缠的妖怪了吧。
似幽冥之海深沉晦暗的眼紧盯住他,好像无论怎样都无法逃脱将会就此湮没在她眼中的感觉才刚刚涌现,对方的唇却忽然动了动,像要对他说些什么。
晁冕疑惑地眨着眼睛,秋风卷动堆积的叶片飞舞成美丽的圆弧,那个宛如被破碎的落叶拥抱着的人轻轻地问着:“……你已经,完全忘记我了吗……”
干涩的声音带着幽深的寂寞,异样地动荡人心。虽然知道妖魔擅长的就是迷惑人类,但对于根本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自己,真的还有迷惑的必要和价值吗?
少年偏侧着头这样想着的同时,身前的人也在低声喟叹:“才只不过一千年而已……”
脚下一滑,少年用力扶住墙壁,苍白的脸上划下数条黑线,他结结巴巴地吐出不成语调的音符:“我、我才刚满十六岁而已耶。”不要用那种不知道是多少倍数的数字来吓他好不好?
她笑了笑,黑森森的眼睛盯住他,“真的是不记得了……也对,对你而言,我本来就不存在记忆的重要性吧。”
白皙的手掌蓦然伸出,掌中的种子抽叶开花转瞬变化成为粉红色的蔷薇鞭。
害怕地缩着身体以为对方是有着SM兴趣的奇怪妖怪,而在下一秒,那个人握住鞭头,扬起左手俯首一挥,巨大的声响在露天的回型建筑物中回荡。花瓣片片飘飞,撕裂的却仿佛只是存在于这天地之间永无止境的寂寞……
痛楚的寂寞的哀伤的眼,黑得像幽深森然的洞穴,天上星河皎皎,却不会有一枚星子能映入如此全然暗夜般的眼中。
心里只觉得奇异,少年呆呆地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个初时出手狠辣差点夺走他性命的家伙为什么忽然要用这样的眼神望着他?
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那个人适才说过:你是……我在寻找的人吗?
难道自己长得很像和她有关联的某人吗?可是从一开始不就看到过自己的脸了吗?为什么打到一半才忽然改变态度?百思不得其解的少年当然看不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
“到这边来!”
后背猛然被人大力一揪,沉浸在思绪之中的晁冕差点跌了一个踉跄。一只手用力地抓住他的手腕,反手将他推向尖角楼台的后面,同时挡在了他的身前。
下意识地还以为是一南来救他了呢。然而怔怔地抬起头后,胸口就像被千斤重的铁锤狠狠地砸了上去,让四肢百骸每一寸关节都感到无法抵挡的剧烈痛楚。
那是、那是什么感觉呢……
晁冕张着嘴,面色如纸,紧紧按住心口。
好痛、好痛,尖锐的、激烈的、澎湃的,似是思念、似是欣喜、似是悲伤的感情不断涌起,想要呐喊般的、想要将他扯碎般的,煎熬着、翻滚着、根本就无法与之对抗的快要击碎他短短十六年的全部意志。
而这一切,都只因为突然出现以身横亘在他与妖魔之间的那个人……
背对着他的人有着高挑的身材,长长的头发像水中的海草一样在风中飘散,有几缕滑过他的颊、蹭着他的脸,温暖的怀念的却为何又是如此痛楚的感觉呢?
只是一个背影而已……
但为何眼睛会在不觉间湿润起来,就像是等待这个背影的出现,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沧海变成了桑田,他已经等待了上千年……
“是你。”有着森然眼神的妖冷冰冰地说着。
“是我。”有着傲然身姿的背影这样回答着。
“为什么总要是你?”
“我开心,你管我。”
感觉越来越像是八点档电视剧的无聊对白过后,死一样的沉寂。
即使位于看不见两个人表情的位置,晁冕也能觉察出那种仇敌相见般迸发出的炙热火花。
月光照耀满地银白,风轻轻地吹动着身前之人的长发与白衣。
心口剧烈的疼痛稍有减缓,晁冕抬起头,想起这个穿着白衣的人好像就是今天回家的时候,在车站上惊鸿一瞥的那个。难道从那时起,就一直在跟着自己吗?
他是谁?为何跟踪他又保护他。
这样想着,张大眼睛,却先看到的是对面那双森然的眼睛迸发出的强烈的杀气。
“啊!”惊叫着想要提醒白衣人注意,而仿佛是没有重量的羽毛一样,在蔷薇鞭迎头袭来的一瞬,白衣人向上飘了起来……
银色月光中像是借助电影特技制作出来的镜头,脱离了重力的限制,飘在城堡型建筑物上方的白衣人的背上展开了一对巨大的透明美丽得宛如水晶造成的翅膀……
翅膀?晁冕猛地捂住险些再次发出尖叫的嘴。
妖魔他并不是初见,所以并不会太过惊讶,而、而……这个人难道是……
凝视着因为白衣人从身前闪开而被蔷薇鞭的气流扫到的少年捂住嘴的那正在流血的手背,穿着皮衣的妖用森冷冷的目光瞟向上方,“好久没见,你还是如此自私啊。天使!”
天、天使?!
晁冕吃惊得话也说不出来了。果真是天使啊!会不会是所谓的每个人的守护天使呢?手在风中待了太久早已冻得麻木,伤口的疼痛远不及胸口不时蹿升起奇异的痛来得强烈。来不及思索,他只是视线不停地跟随天上的长发飘扬的天使移动着,好奇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眨也不眨。
见到少年的表情,妖魔的脸色黯了一黯,再抬眼,射出的是更加歹毒愤恨的目光,用嘲讽而冷漠的口气说道:“即使是一旦遇到危险就会先去想如何保护自己的无耻者,只要拥有美丽光洁的外表,就会吸引人们的眼神吧。”
“那么不论外表和内心都一样黑暗的你,又该怎么算呢?”白衣天使静静地微笑着,冰冷的笑声刺激着妖魔碎裂的神经。
“靠着一张脸招摇撞骗的无耻天使,只要看到你就觉得恶心。”妖魔的眼角微挑,霍然扬起手中的长鞭,刺向安闲地飘在半空中的天使。
“自作多情还能坚持这么久的家伙,才真是超乎我想象之外的厚脸皮呢。”说出不似圣经故事中纯白天使会说的刻薄言辞,指尖一转,一片透明的羽毛已在手中化成为巨大的盾牌,挡住了蔷薇鞭的惊天一击。
冰冷夜风中两个非人类生物的华丽表演引不起少年的兴趣,因为冷而颤抖着身体的少年牙齿上下打架般地发出“喀喀”的声响,谁能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知道无法奈何这个拥有天之加护的天使。妖魔冷哼一声,忽然转身去抓晁冕。
“不许带他走!”巨盾化为剑形结晶,闪耀着迷离晶灿的光芒刺向妖魔的左肩。
两个人因追击的动作改变了所处的位置,天使转过来的脸便霍然暴露在了冰冷的银月之下——
冰绿色的纯美无邪的眼,承载月光泛起耀银光点。
像有什么被引发般的层层炸裂,微笑的、艳丽的、可爱的、生气的、绝情的、温柔的,各种各样不应属于晁冕记忆中的天使表情一齐冲入脑海。
心脏受到强烈的挤压,仿佛将会随时爆裂。狭小的身体无法忍受强烈的感情冲击,迫使少年抱住头痛苦地大叫了起来。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他只是比起一般人稍稍多了一点点不普通的平凡少年啊!这么悲伤悲愤悲苦的感情从来不是属于他的记忆!
被惊吓般的,天使与妖魔同时停手向少年望去——
抱着头发出破碎的呻吟之声,少年的背抵住墙,慢慢地蹲下身,费力地甩着头,他想要恢复清醒。
他使劲地按住脑袋,手指陷入褐色的发顶,指尖掐出鲜血,眼中的颜色如水层层变幻,清澈的颜色混乱起来,浅黑的色泽浮荡着坚持着却一点点地被固执明艳的紫交替地取代。
“是要觉醒了吗?”
隐约听到几步之外,有着冷漠黑眼的妖魔这样说着。
“现在不是时机啊!”
有着无邪美貌的天使这样大力向他喊着,挥舞着巨大的翅膀像要阻止什么。
可是他根本就搞不懂啊。他只是混乱地抱着自己,想要保护住的,想要挽留下的,想要坚持着的到底是什么呢?是不是放开手,他就可以不再这样继续痛苦?
天使的脸与脑中的图像相互重叠刺激着他几近崩溃的神经。迫使他一定要想起来什么似的,头越来越痛,好像马上就要想出什么了……
“阿冕!”
熟识的声音爆响在耳边,张开被泪水充盈的圆圆的眼,被月光与泪水模糊的朦胧视野中——出现的是……
重型摩托车顺梯形楼梯向露台直冲而来,驰过眼前时一个急转轮停下,地上花火四起,穿着黑色风衣的少年猛然回头,喊着他的名字向他伸出手。斜面的刘海顺风飘扬,露出的是清亮如星的眼睛。
那是一南!
摩托车的噪声遮盖了脑内交战的声音,黑色的风衣扬过眼前,挡住他所不愿看见的其他人的脸,温暖的手臂包裹住他,让他感到的是对己身熟识的安心。
对啊,用那个名字再叫我一次……
我是阿冕嘛。
而为什么在即将昏过去的刹那,耳边回响起什么人在讲故事的声音呢?
冷冰冰的没有丝毫阴阳顿挫的音色在说——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魔王爱上了美丽的天使……他们的爱情为天地不容,魔王对天使说,一起殉情吧……
但是天使却说——
不!我并不愿意为你付出我的生命……
第二章 毒芹
似隐藏在薄暮中的夕阳,圆大通红却感受不到温暖的力量,那便是属于魔界的月。
延绵起伏的黑森林仿佛没有尽头,笼罩着血色之光。
托起赤月的雪松,宛如尖锐高耸的千层塔,摇荡横生的枝叶,在诡异的风中交换秘密的低语。
这里是幽暗的沼泽之森,即便是妖魔也不敢轻易靠近的禁区。没有飞鸟、没有走兽,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却忽然在这一夜,被某个人的脚步声打破了亘古千年的沉寂。
暗夜来客有着一头飘逸短发,柔美修长的身体包裹在一袭黑色高领斜襟束腰的长袍里,暗到极至的色泽仿佛与黑夜的背景融为一体。比夜色更幽远的是他那双森然的眼睛。
经年堆积的落叶被快速移动的气流激荡,沿来客穿行的方向,化作一路辗转飘零的雨。
腐朽的潮湿味四处弥漫,令人窒息。
挑起修长的眉,来人停下脚步,森冷地扫视周边,伸出微蜷的食指在一株乍看并不起眼的空心树上敲了三下。瞬息,树木会行走般地悄然移位,周边景色变化,交迭层退。刹那之间,眼前开阔,掩蔽在树木包围的魔法阵中的小块凹地已如退潮后的沙地般显现出来。
阴暗幽阒中的生物分散在石头、树木旁,身影与月影交叠,隐约显现出是七个身影分别盘踞一方,手持着某种法器,若有若无的银线连接着的中点,是空地上升腾而起青色六角星型魔法阵,合力打造出的是连妖魔之王也无法窥探的强大结界。
“谁?”站立在东南角,白纱罩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妖魔竖起尖尖的耳朵,将头向左方侧去。
“呵呵,魈大人不必如此警戒,放眼魔界,还没有谁能够突破我们七个联手制造出的结界。”西北方传来一阵浅笑,“能进到这里的,只有被我们召唤的那个人而已。”
“小心驶得万年船……”西南角被树的影子所隐蔽看不到面目的妖魔口气苍老地回应,“别忘了,在魔界,至少有三位可以轻易摧毁我们的魔法阵。”
“是那三个家伙吗?”西北方略含俏皮的声音再次响起,“一个已经消失不见,一个已经失踪多年,另一个……则是我们要对付的对象。”
“景大人说话小心一点……”不知哪个方位传来暗含惊悚的驳斥。
“呵呵,都已经决定要背叛了,却还这么心怀敬意。果然,魔界的守则即是力量决定一切。”眼角一挑,被称为景的妖魔在对方反驳前自己转变了话题,饶有趣味地抬眼望向面无表情悠然静立的黑衣青年,“许久不见,毒芹。”
“许久不见,景大人。”被称为毒芹的来客轻轻颔首,扫视了一圈后冷淡地补充,“以及……诸位。”
“毒芹?”月光偏移,照亮站在魔法阵东方的女子,她大睁着愕然的凤眼,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哈——”青年尚未开口,景先抢着低笑出声,“看来是失恋创伤还没有痊愈,那么漂亮的长发也舍得剪掉?事情都已经过去一千年了耶——”
“连身材都改变了。”手指按在唇上,东方的女子叹息着说道,“虽然是听说植树类的妖魔拥有转换性别的能力,不过那也是成年以前才有的选择权吧。既然你已经无法改变内容,那么,徒具这个男子般的外形又有什么意义呢?”
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颤了颤,毒芹忍耐着开口:“我只是嫌长发不方便活动而已,至于我的身材,很抱歉!从来就是这么平!”
低低的笑声漫延开来,散入潮湿冰冷的空气。
直到青色的魔法阵出现了冰裂纹般的裂痕,才有声音低声提醒:“凝神!”
笑声如被刀切般地整齐消失,四周恢复寂静,青色的魔法阵扩大,直至连站在边角的毒芹的身影也被罩入其中。
“好了,说笑到此为止。”盘坐在石上年岁最长的长老喘了口气,这才发出低沉的音色。
“正合我意。”毒芹冷森森地回道,“不然我会以为守卫魔界戒律的七位长老大费周折地支起这个魔法阵召我密谈,就只是为了要消遣毒芹呢。”
“说是七位……但原本应该是九个呢。”景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代表罗曜、计都、日、月、金、木、水、火、土九种力量守卫魔王者合称‘九曜’!但是现在却已经不同了呢。”
“一千年前那件事不用多说,毒芹亦是当事者之一,想必清楚。”年岁最长的长者才刚说出一句。
“一千年前‘那件事’……是指魔界之王中了天界的毒计,抛弃被推选出的未婚妻反而携天使私奔人界的事吗?”景已经一脸无辜地把别人尽力避免不想谈的事清楚地说了出来。
在连风都无法吹动的魔法阵里,一阵奇妙的沉默过后,有着“被前魔王抛弃的未婚妻”这样可怜身份的毒芹反而率先笑了开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冰冷地讽刺道:“哦,那真的是所谓‘天界的毒计’吗?”
“咳咳!”用力地咳嗽了一声,颈上挂着枯骨项链有着长长指甲的蓝眼妖魔把话题绕回正轨,“总之,自从魔王消失,这千年来魔界便有如纷争的战国之势。在众多争夺魔王之位的妖魔中,有两个力量最强的家伙各据一方互不相让——”
“雅舍与沉香……”眸光异动,毒芹念出原本是魔王麾下的两员魔将的名字。
随着这两个名字被念出,又是一阵短暂的静默。半晌后,还是最为活跃的景打破魔咒般的俱寂,黄金色的眸子闪动着妖异之光,尖尖的指甲抵在唇上,发出神经质的笑声,“呵呵,虽然同为九曜,但他们二人,力量远在我们之上。尤其是雅舍……他攻于心计,莫测高深,即便是最亲近的近侍也不知道他的脑袋里面在想什么。如果今日我们要对付的人换成是他,那我可就没有自信了呢。”
“但假如是雅舍君临魔界,我们也就不必如此烦恼了啊……”站在高处观望远处的女子这样说道。毕竟天下大势分久必合,雅舍如能一统魔界,也是结束混乱的一种方式。
“哦?”毒芹挑了挑修长的眉,无所谓地问道:“近百年来我在冰谷陷入沉睡状态,对外界的事真不太清楚。我只记得雅舍与沉香彼此顾忌僵持冷战,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会特意把我吵醒叫到这里来呢……”
“那是因为——雅舍败了。”冰冷的唇吐出低沉的声音,有人这样说道。
“几十年前,沉香派刺客去暗杀雅舍,雅舍受了重创,不知去向。有传言说他已经死了……”
毒芹疑惑,雅舍败了与她何干?
“莫非你们都站在雅舍这边?希望雅舍获胜?”她不解,守护戒律的长老不应参与争权夺势不已经是魔界共同默认的流程了吗?正因为不向着任何一方,他们的判罚与命令才会在纷乱的魔界具有一定程度的权威。
仿佛看出她的疑虑般,站在高处的女子垂下头,长及脚裸的黑发卷卷缠缠地洒下,静静地凝视着毒芹的眼睛,“……如你所虑,我们是不方便出面的,如果被得知我们插手,沉香不会放过我们,而中立裁判者的立场与威信也就等于消失了,这也是我们请你出动的缘故之一。”
“冒昧地问一下。”靠在身后不知何时由地下长出的粗大蔓藤上,毒芹慵懒地眯着眼睛,“即便是令魔界仲裁者的七长老威信扫地也绝不让沉香君临魔界的理由是什么?”
清扬甜美的声音问出这个问题许久,才有人用很不愿意回答的口气说道:“沉香……残暴虐杀,且反复无常不守约定。”
毒芹耸了耸肩,残暴虐杀不是重点,不守约定才是大忌。没有一块领地上的诸侯,愿意臣服于一个残暴而又不守约定的王,那样等于是拿自己的脑袋在开玩笑啊。
“好了。”她拍了拍手掌,“我知道了,魔界不能接受沉香做魔王,但又根本无法对抗现为魔界第一的沉香。这么说,你们是希望由我出面去找那个失踪的雅舍回来对抗他?”
“开玩笑的吧?”立刻有人硬邦邦地问,“我们为什么要去找那个根本比沉香好不了多少的家伙呢?而且以雅舍的性格会悄无声息地失踪任凭沉香坐大的惟一可能就是他早就死掉了。”
“那你们是……”毒芹迷茫地看着他们。
白纱罩面,尖耳敛目的妖魔忽然睁开眼睛,没有瞳孔只有炽热白光的眸灼灼地射向毒芹。明知对方的眼睛是看不到的,但依然让她产生被审视的不快感。
“预言者,你这回又看到了什么呢?”冷哼一声,想到不愉快的记忆,毒芹毫不掩饰地别过头去。
“毒芹。”魈的声音有种冷冽清澈的魅力,低沉轻缓的音色仿佛可以直抵人心,他拥有预言之力,平日很少讲话,一旦开口却往往令人不可抗拒,“一千年过去了,你依然在怨恨魔界之王吗?”
“魔王是谁?沉香?雅舍?”毒芹冷笑着反问,“还是你曾预言一定会娶我为妻的那位高高在上从不看我一眼反而携带天使私奔的尊者?”
魈无言地闭上眼。因为他错误的预见,而令当年那被选为魔王之妻的少女受到的伤害,他无法做到漠视,只是……
“已经一千年了……”他重复。
“是呢。”毒芹笑笑,拨开挡在额前的头发,“诚如各位所见,一千年前的魔王未婚妻如今只是一个不男不女的普通妖魔,何劳各位如此重看?”
“因为我们相信只有你绝不会背叛他。”景凝视着她,很快地说道,“你其实已经猜到了吧,不然的话,你根本不会来。我们想让你做的那件事,就是……”
“不要说!”
宛如受伤的野兽从喉间发出低吼,在连风也不允许穿梭的结界中轻轻地回荡着,显现恼怒之色的毒芹攥紧双手,阴霾的神色跳跃着浮动在眉宇之间。
“甜言蜜语对我说我是最适合魔王妻子人选的人是你们,带我去见魔王的是你们,束手无策地任由我被魔王抛弃的是你们,在那之后什么都没有做过的还是你们,如今你们还想干什么?还想哄骗我什么?骗我去帮你们找那个放弃所有选择私奔,却在那之后却被天使无情抛弃的傻瓜吗?”浮动起讥诮的神色,毒芹冷笑,“那家伙真是活该啊。听说他为那个无耻的天使自杀坠入人间界?哈,简直就是魔界的笑柄嘛。像这样的笑话,你们还对他念念不忘?或者说是想到了还有这样一个可供你们利用的傀儡?”
“我说得没错呢,你果然早就猜到了啊。”半晌后,当别人还在缄默时,脸皮最厚的景嘿嘿地笑着说,“就是这样,请你秘密地前往人间,找到继承魔王之力的转世者,将他带回魔界吧。”
“嗤!”不屑地吐了一口,毒芹冷笑,“景大人听不懂我的话吗?九曜争权夺势,我为何要参与其中?谁是魔王对我又有什么相干?我今天来只是想要告诉各位大人,今后切勿把毒芹算成你们自己人,也不要再来打扰毒芹!”
“等一下!”青色光束如巨镰横斩而下,立在高石上方的女子手中法器弹出的光芒在地上斜掠过一道深痕,正好拦在毒芹刚要迈动的步前,轻叱道:“你听到了我们的计划,还可以离开这里吗?”
“……是呢,如果魔王在人间的事,被沉香得知会怎么样呢?不管你怎么说,在我们心里,一直是奉魔王为主上,不会任人伤害他的!”蓝眼闪闪的妖魔手指一转,骨头连接的项链飞转在指尖,蓄势待发。
“住手!”年级最长的长者与白纱覆面的魈同时喝止。
“大家冷静一点,”魈皱眉道,“毒芹知道魔王坠入人间界的事,刚才是她自己先说的。如果她一直知道却一直保持沉默,又怎么可能现在才去告诉沉香?”
“是啊,而且不管毒芹怎么说,我相信她是我们中对王的感情最深的那个。”景懒洋洋地微笑着,“阿芹,你还在爱着魔王不是吗?”
“谁爱那个家伙啊……”阴森森的一字一句地吐出,毒芹回头瞪向景的眼睛快要冒出火焰了。
“你可不要动手啊。”景警告她,“为了躲开沉香的耳目,这个结界设在沼泽之森,消耗很多力量才勉强撑起来,可是禁不住太多的折腾!”
“是的。”魈静静地微笑,“不管你嘴上说是爱是恨也好,你其实一直都很想再见到魔王吧……一直都在寻找他吧……只是以你的力量要从五十亿人中找到他,就像是在海底寻找一块宝石。那是不可能的艰难……”
“但是我们却有办法呢,九曜可以推算星象,我们能够帮你找到魔王,而你帮我们将他带回魔界。瞧,目的与愿望都是一致的呢……”
“就算一千年前的预言是我说错了,但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呢……”宛若诱惑般的低语又一次在硕大的红色月亮下撞击入她的心,面罩白纱的预言者睁着灿然无瞳的光之眸,食指搭在唇上悄然地说道,“也许那是一则提前了一千年的预言哦……这一次,魔王的心属于你……”
沉默地静立在魔法阵中央,悲伤过往的画面侵袭眼底,那分明不想提及的过去,那根本不想回忆的往昔,那脆弱不堪的感情,那付出与得到永远难成正比的爱恋……
在明明没有风吹过的地方,想起一千多年前的夜晚,那个人曳地的黑发在风中摇动时的景色。
无法欺骗无法遏制的感情狂岚涌上心头,酸楚得只想就此睡去。
你一直都想见到那个人不是吗……
你一直都在寻找着他的身影吧……
你才是最爱他的不是吗?
黑漆漆的沼泽之森,栖息着与魔界同岁的妖魔们,明知是诱惑的话语才会如此动听,却为何还是成功地绊住了她的脚步。
蓦然回首,短短的秀发向后飘去,冰冷的眼睛对上那双光灿灿地看得到久远未来却看不清眼前石子的光之瞳,她漾起一抹极为诡异的浅笑,“好,我答应。我去人间找他!”
光束自七件法器中凝聚,魔法阵中心光芒大炽,六角星由地面向上升腾。
“以日之名……”
“以月之名……”
“以金之名……”
“以水之名……”
“以九曜之名……”
七人合声诵读:“开启道路!”
轰然一响,魔法阵的中心出现一道破裂之光,并渐渐吞噬掉大睁着凛冽双眼的毒芹的身影。
七人围成圆圈,十指相扣,继续吟咏:“日之明,月之耀,金之烁,水之灼,土之静,火之攻,木之守,月食之日,吾王现世!”
魔法阵越缩越小,紧紧地扣在即将隐去的毒芹的身上,景睁开妙目,对上毒芹格外安静的笑容,隐约察觉到不安在心中一闪,来不及思考,只是随着众人念道:“以魔法阵为桥,将吾王带到吾等身边。”
“放心……”
看不出适才曾激动过的短发女子眸中闪着异样的情愫,无声地浅笑着,手腕一扬算作告别,带着紧束周身的魔法阵,悄然隐去降临在异世界的彼端。
她曾听过那样的故事——
海边的渔夫捡到被埋在细沙中的玻璃瓶,瓶子中有一个被神囚禁若干万年的妖魔。
渔夫打开瓶盖,放出了妖魔。而妖魔对他说:“我要杀死你!”
她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故事呢?对于拯救自己的人难道不该心怀感激吗?即便是妖魔也是有感情的。一定是写故事的人类太夸张了吧……
而很多年过去了的现在,坐在钢铁都市某一处高高的楼角上,俯瞰犹如星海的万家灯火,她却忽然理解了,理解了那个瓶中妖悲伤寂寞的感情……
在第一个三千年里,妖魔充满期待地想着:如果有人能在这三千年中救走我,我便让他成为世界最富有的国王。赐予他无比的财富与力量……
在第二个三千年里,妖魔依然等待着:如果有人能来救走我,我便实现他的一个愿望……
第三个三千年到来了,妖魔快要绝望了,但仍然抱着一丝幻想,如果有人能来救走我,我可以送给他一个美艳的新娘……
但是,万年过去,妖魔依然被禁锢在狭小的玻璃瓶中。期盼的感情渐渐变成了强烈的憎恨:啊,那个能将我救走的人,为什么你不能快一点来到呢?神啊,难道你不是慈悲的吗?为什么要让我接受这种无穷无尽的折磨……
“虽然你救了我,但我要杀掉你。”妖魔后来对渔夫说。谁叫、谁叫你来得这么的迟啊……
看过那则故事后,人们责怪的一定都是反复无常的妖魔吧。为什么没有谁去责怪无情的神癨?寂寞可以让人变得绝望,而绝望可以让人变得残酷疯狂。
童话故事中,被关注的永远是美丽善良的妹妹,而作为反衬角色又懒又丑的姐姐的心情,永远没有人真正的明白吧……
不被爱的人,容易坠落。
被神所放弃的生物,就叫做妖魔。
红色的花一朵一朵,缠绕不断地开在少女高高扬起的手臂上,赤裸的肌肤细腻的身体被水中的藤蔓缠绵拥抱,和盛开的水莲宛若一体。卷卷的头发长及臀部,乌紫的色泽柔美亮丽。舒服地闭上眼睛,向下沉浸,感受水一寸寸滑过皮肤。蓦地,衣袍移动的声音响起,少女警觉地回头,睁得大大的眼睛却在目睹来者的一瞬,充满了被光照耀的灿烂美丽。
“真奇怪。”来人侧过头,撩起袍角,在池畔坐下,顺长的头发有几绺滑入水中,轻轻动荡,被游来的少女微笑着握在掌心。
“明明也是黑暗的妖魔,可你的眼睛却总是特别的明亮。”来人思索着,考虑该如何比喻,“就像子夜的星辰一样呢!”
少女的眼眸因他的话而变得更加明亮,温润流转的光彩映出池畔男子线条柔和的脸庞。
长长的衣摆、长长的头发,转过来的那一双清澈莹紫的眼睛。
他托腮微笑,“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认同魈的预言,同意迎你为妻呢?”
伸入水中的手指滑过她柔软的脸颊,望着这个伟岸男子——君临魔界的王者,她的内心充满快乐充满骄傲,但不知为何也漾动着细小奇妙的不安……
华澜殿——魔王之宫。
趴在池边,凝望他那张不知为何总在出神的俊逸的脸。
她羞涩地咬着粉嫩的唇瓣,想着要不要在今天便告诉他呢?告诉她一直以来都很想对他说的那件事。
其实,在被魈大人带入魔宫之前,久远到她还没能拥有变幻能力的时代,在开满花草的月光谷,她曾经见过魔王一面。
一直以来没有忘记过的,那个有着夜色一样的长发,宛如被夜晚轻轻拥抱的青年,曾经伸出手指触碰过它的花瓣。
细细的白花,楚楚的动人。
“大王,那花有毒,不可以碰哦。”侍从在他的身后如此提醒。
“危险吗……”细长的眼弯了起来,便如天边微红的月。手指伸来的瞬间,它以为将会被连根拔起了,混沌的意识来不及感受恐惧,冰凉的触觉却先行烙印。
男子俯身,流水般的发披洒满身,给了这株奇毒的植物一个充满戏谑的吻。狭长的眼漾动着夜晚的光,男子轻轻地笑着,“但是却是这样美丽呢……”
是不是因为那个夜晚,那名男子的手指,那名男子的笑容,还有他曾经赞许它是美丽的。在长久的岁月过后,拥有灵性的魔界植物变幻成形的瞬间,选择性别的时候,它选择成为一个与之相对的女子?
每当被月光照拂满身,花妖都会想起在意识初初形成的刹那,烙印般地留在记忆中的脸孔。在何时,在哪里,会不会与他再次相遇?魔界之疆如此广阔重叠,连名字也不曾知道的男子,却为何无法忘记……然后,那一日。白色的纱飘飘荡荡,一瞬间还以为看到了天之生物的羽翼,包裹在纱中只露出一双光眸的强大妖魔手持魔杖降临山谷,“这里的年岁约五百年左右的少女,其中之一,将为吾王之妻。”
那是魔王身畔的预言者——魈!
当由魔杖射出的淡紫之光笼向她的头顶时,她也产生了一种奇妙而朦胧的预感。没有不安,没有恐惧,只是期待着,好像冥冥之中,相信着一种不知被何人写下的命运。
魈牵着她的手,迈过层层阶梯。当坐在宝座之上的黑暗的帝王,清澈莹紫的眼眸锁定她的一刹,满满的欢乐便在胸腔鼓胀而起。
没错!那晚的男子就是魔界之王呢!
强悍而美丽的男子,狂放肆意的眼神,唇边的微笑却为何是那样的、那样的温柔……
从久远以前,到久远以后,让她的心都无法对抗的或许就是那不经意间的一次邂逅,那不经意间的一种温柔……
趴在池边,握住他跌落池水中的一缕青丝,凝望他安静的笑容,他侧耳聆听着什么的表情。她好想就在此刻告诉这魔界的君主,并不是因为他是魔王,她才来到这里;并不是因为魈说她是命中注定的魔王之妻她才选择了他。那一切的原因,都只是因为她喜欢他。但愿他也能这样喜欢着她……
蓦地,他竖起身体。
“怎么了?”她不安地仰起头。
“好像有什么掉落的声音……”皱了皱修长的眉,他凝重地望向左边的花园。
她也听到了重物掉落的声音,可下意识地、不知为何地,她紧紧攥住魔王那一缕滑落水中的头发。好像很怕他会离去,好像有谁正在耳畔悲伤地低语,仿佛说着他一旦离去就将从此不再属于自己……
“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他不疾不徐地起身,慢慢地走出她的视线。长长地拖在地上的长发随着主人身体的移动向前飘移,她手中的那一绺也就慢慢地从指间滑了过去。
空落落的池边,一下子变得好寂寞,开满少女周身的红色花朵瞬间随着低落的心情凋零。
有什么,跌落池水。荡起暗绿色细微的涟漪。
那是,属于毒芹的第一滴眼泪。
高挑如苍穹的宫殿中,那个背对着她离去的高大身影,在后来的若干年中一再缓慢重播,发丝从指尖滑过的感觉,也清楚地如同才刚刚发生……
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
笨拙的天使掉入魔界?与魔界之王一见钟情?
如果这是一种命运,魈为什么没有算出来过?她不认输!不认输!明明是自己先遇到他的!明明她才是最爱魔王的那一个!
可是不管是争、是抢、是夺,还是坚持。一个人爱上一个人这种事,局外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在魔王与天使的爱情故事里,魔女始终只是一个小小的局外人……
……
她曾发誓一定要找到“那个人”!
穿越三界,跨过轮回!
为了她心中这激烈的、热切的、炙热无声的感情。
无法被时间冲淡的思念,绝对不允许背叛的誓言,不能随泪水冲刷而去的寂寞。
这样的心情剧烈痛苦,对于他,是恨、是爱、是期待、是埋怨、是不甘?
她不懂……
她只知道,她一定要找到他!
她只知道,没有他的世界,她也不想再存在。
……
坐在高高的铁塔尖顶,孤单的毒芹屈膝抱住身体,流下一滴相隔千年的眼泪……
第三章 芬芳
秋末冬初,霜雪未至,黄叶已开始大把大把地洒落飘零。
拍拍圆圆的脸,少年凝神遥望窗外高大的柿子树,完全是为了应景,信口开河:“哦,一南,当那最后一片叶子掉落的时候,我的生命也将随之走向尽头……”
“那真是红颜薄命啊。”不为所动地推了推眼镜,程一南拿起床头的苹果,面无表情地扬手问道:“要吃吗?薄命佳人?”
“……削成兔子形状我就吃。”
“不要向我撒娇,我可不是水隽哥。”
“反正我是病人!有权利任性!”
瞪着大眼一副生龙活虎模样却在强调病人权限的少年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不健康,但所处的这间被白色物品充斥的房间却的确是医院的单人病房。
面对着青灰色的天花板、雪白的床单和窗帘,从昏睡中醒来以后就吵闹着责怪颜色单调的“病人”,厌倦了扮演病弱的文学少女,转而对一南手中红艳的水果充满了兴趣。
拿着刀子的手犹豫地伸了伸,终于还是放在了一旁半人高的桌柜上,程一南捏了捏鼻梁上方发酸的穴位,“阿冕,现在不是钻研怎么削苹果的时候……”昨夜他可是一直都没有合眼地守在这里,好不容易受袭的被害人醒来了,却完全得不到一点有用的情报。
“但是早饭已经吃完,午餐时间又确实还没有到。”甩了甩一头乱蓬蓬松软软的褐色头发,晁冕露出小猫般无辜的神情。
“如果不是我没有接到电话担心你出事而出门找你,那你现在会是什么情况有没有想过啊?”因为长久以来身边一直都围绕着类似的迷糊人种,程一南出奇冷静地只是蜷指敲敲搭档的头,顺便听听里面到底是不是空心的。
“我知道啊。”身子往下滑了滑,整张脸埋没在托着脸颊的手掌中,少年沮丧地说道:“所以才不想面对嘛。”
事情真的变得好混乱!
本来只是很单纯地调查有奇怪生物介入的凶杀案,却碰到了一个相当厉害的对手,还展开一场月夜追击战!接着他记得在游乐场还看到了……咦?
左掌成拳在右掌上一敲,晁冕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我想起来了。那个妖怪会使蔷薇鞭!真是超炫的!”
“这……就是你想起来的?”一南匪夷所思地张大眼睛。
“对啊。”他理直气壮地回答。
程一南的双肩无力地垮了下去,阿冕!你的记忆不会这么没重点吧?
“后来我怎么会昏倒呢?”少年还在思量,“一定是用了太多火焰的力量,身体虚脱了吧。哈哈,我真是意想不到的纤弱呢。”
无声扬眉,程一南凝视晁冕,镜片后的眼睛逐渐深邃,薄薄的唇犹豫地开合了几下,终于还是咬住了蜷起的手指,陷入一个人的沉思。
阿冕他完全忘记了见到那个“天使”的事?对他们来讲,那种从未接触过的生物带来的震撼应该远比什么妖魔的蔷薇鞭来得印象深刻吧……除非……
“哈,已经醒来了吗?”
有人操着一副熟稔的口气推开了病房的门,陌生的气流令一南警戒地连人带椅子一齐转了过去。穿着医生的白色制服,长发用红缎带束在脑后身材高挑的青年托着装有药品的医用圆盘微笑着走了进来。
“嗨!你觉得好些了吗?昨天不好意思,要是我早点出场就不会让那个妖怪伤你半分了。”笑眯眯地把手上的东西往一旁的柜子上一摆,白衣青年伸手要摸晁冕的头,却被一南伸臂架开。
“干吗?”他口气不善地抬起眼,微微上挑的眼睛向一南射去不满的目光。
“那是我要说的吧。你这家伙想干什么?”用力顶住对方的胳膊,一南狐疑且不解地盯着眼前的这张脸。
玲珑剔透的美貌仿佛自身会发出光彩般,瞪着的大眼似嗔非嗔地流转着点点金芒。浓密的头发即使用力系住,还是会有几绺不甘束缚地跳出来,随着走动在身侧轻舞飞扬。如此清空纯雅的美貌当然不可能过目即忘,这个冒充医生的家伙再多加一对翅膀就和昨夜他见到过的天使一模一样了!
“真无趣,我当然不是你们的敌人啦。”不喜欢这个少年猫样警戒的眼神,青年不满地皱眉,“我可是担心那个妖怪会伤害你们才混到这里来的耶。”
“最危险的正是那些自称‘好人’的人吧。”甩开他的手,但依然横亘在床前的一南掀唇轻笑。
“随便你说,反正我又不是人类。”眨眨光彩琉璃的大眼,青年“哼”的一声别过头。
晁冕茫然地左瞧右看,半晌终于发出声音:“一南,你干吗和医生吵架啊?还有哦,医生,我只是有点贫血才会晕倒,躺了一晚上现在可以出院了吧?”
“……”瞬间的沉默,相对峙的两个人都向晁冕射去奇异的视线。
“开玩笑的话还是到此为止吧。我可是有重要的事要嘱咐才来的。”没好气地架起手臂,青年重重地哼了一声。
“开玩笑?”坐在床上的少年露出更加茫然的神色,求助般地望向一南,“怎么回事?一南你认识这里的大夫?”
“哇!真是气死我了!你竟敢这样对我说话?还假装不认得我!”眼看疑似天使的有着绝对优雅外表的美青年陷入发狂境地,一南从后面抓住他的胳膊,以防他会冲上前对晁冕做出危险的举动。
“冷静一下。”强力将他按到椅子上坐下,一南低声警告:“就算你打扮成医生的模样在这里自由穿行,被人发现有什么不对的话,也还是会很伤脑筋的吧?”
不给他抗议的机会,一南已经转过身,向晁冕微微一笑,“阿冕。”
“嗯?”少年张着懵懂的大眼,抬起头。
“你完全不记得这个人的样子吗?”搬起因为坐在椅子上而比自己低了两个头的天使的脸,一南郑重地问着从来不会对他说谎的同伴。
被一南严肃的表情所影响,晁冕用手背揉了揉眼睛,费力地蹙起眉毛仔细端详带着一脸不甘愿的表情被一南抬起脸庞的青年男子。
“的确是非常美貌的人哩!”晁冕毫不吝惜地赞许道,“像这样的人,我见过一次的话,怎么可能忘记?”
“所以说嘛!”天使欠起身,抢着出声。
“所以说——绝对是第一次见到耶!”少年以清爽的笑容,将天使击回原地。
“我明白了。”高深莫测地点着头,一南落下来的手重重地拍着天使大人的肩膀,警告他暂时闭嘴。
而收不到心电感应较为迟钝的天使愤怒地站起身,“你打我干什么?”
额头上出现小丸子般的黑线,思考着外表与内在的差距化问题,一南状似亲热地用手肘圈住天使的脖子,一面将他向外拖一边回头嘱咐:“我和这个大哥有点事要说,阿冕你不要胡乱走动,乖乖待在房间里,等我回来哦。再出事的话,水隽哥一定会杀掉我。”
“好嘛。”完全搞不懂到底怎么回事,还有昨晚的事,一南是怎么和哥哥解释的呢?眼睁睁看着一南强拉着美貌绝伦却奇怪无比的医生出去,晁冕只好叹口气,重新蜷缩进被单里。
“啧!捣乱的家伙们终于都消失了。”才刚闭上眼,耳边就响起一个异常甜美的音调。
大脑内一根标志危险的弦瞬间紧绷起来,晁冕几乎是在睁眼的同时“砰”地坐直了身体,惊惶失措地向发音处望过去,“你、你!果然是你!”
“呵……干吗这样害怕呢?”有人把手肘支在窗边似笑非笑地冲他眨眨眼睛,接着从窗口慢慢探入苍白的脸、漆黑的眼、短而飘逸的头发,以及一股淡淡的植物特有的幽香……
正是连环命案的凶手以及在昨晚攻击他的罪魁祸首!那个有着俊逸外表却凶狠毒辣的妖女!
“哇啊!大白天的就、就出来了啦?!”
潜意识中把妖怪等同于夜晚活动生物的少年惊慌挥动手臂的同时,蜷起身体向床头缩去。
“啧,你这反应多么令人伤心啊。呵呵……”无声地浅笑着,毒芹手指一场,一个圆状物体便朝着少年怀中呈水平状态迅速地飞移。
“放开我啦!你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类,竟然敢这样对待我!”
秋末的寒风中,依然保持青翠缬碧的松柏装点着医院所属的庭园,成为苍白环境中一抹鲜活的生机。而让穿梭往来的医护人员以及散步的病人们更加感受到生命活力的却是一位大喊大叫不停挣扎的美丽青年。
“小声点,周围的人都在看了。尽量不要招惹太多的视线比较好吧,天使大人?”
冷冷说毕,一南保持着用手臂穿过对方腋下的姿态,将这个一旦开口讲话就会破坏美感,相当没有气质的天使带往较为隐蔽的地方。
“放手啦!不然我就要咬你了哦!”迫于光天化日的场景无法使出自己得意的法术,天使一边涨红着脸咳嗽一边祭出杀手锏。
麻利地把手放开,并且立刻后退两步,程一南警戒地看着对方抚着胸口喘气的样子,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你这家伙的个性和给人的第一印象未免差太远了吧?”昨夜在游乐场看到他的时候,虽然只是一眨眼间的事,但配合衣着与月光的缘故,还在感叹看到了充满知性、无比优雅的圣洁天使呢。结果却是比阿冕还更幼稚更孩子气的家伙,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哼,我可没兴趣一定要符合什么人的想象哩!”
“好了,我不喜欢找麻烦,有什么话就在这里直接说吧。”已经到了收集内部垃圾的焚化炉附近,看到左右无人,一南冷冷地开口,开宗明义。
“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才对吧!你把我带到这边干吗?”已经顺过气来的天使不满地瞪他。
“不是你刚才说过‘要有重要的事来嘱咐’我们吗?”一南奇怪地反问。
“那是对阿冕说的!又不是对你!”骄傲地把头一别,天使交加起双臂,摆出一副不予理睬的架势。
“呵,说得好听,阿冕又不认得你。”
轻轻一句,击中要害。天使迅速地转过身,按住一南的肩大力地摇晃起来,一字一句的大喊震得一南的耳朵差点跑到后脑勺去,“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忘记昨天见过我的事?”
“那个啊。”不着痕迹地摆脱对方手臂的钳制,一南揉揉耳朵,“我知道大概的原因,所以才想避开阿冕和你聊聊啊。你到底是他的什么人……”
“这和你……”
“……又曾经对他做过什么呢?”
最后吐出唇的那句话轻柔得就像初绽的花,还带着微微的笑意,而少年抬起睫毛,射向天使的视线却又如雪花冰冷,冻结住他才刚想反驳“这和你没有关系”的话。
一南依然站在对面,保持着用双手轻揉耳朵的姿态。没有改变过的身形只因视线的骤然炙热便加入了强大的压迫感,竟让他这个拥有天之权柄的天使感到一阵自胸口涌上的窒息。
避开眼神,不想去看那两弯澄清却深不可测的如海如月似可望穿一切的眼瞳,掩饰着胸口的骚动,天使不肯服输地倔强回嘴,“我可是神座前的神圣天使哩,会对他这样的小孩子做什么不好的事吗?”
“那可难说得很呢。”轻轻笑了笑,一南蜷指敲了敲自己的额角,“因为阿冕的精神构造和普通人不一样,他的身体本能会驱使他刻意地忘掉会对他造成伤害的记忆……”
“你、你胡说!哪有人会有这种本能吗?”自己的存在属于伤害的记忆吗?天使恍惚了一瞬,强自争辩。
耸耸肩,一南轻松地说:“当然没有啊,那是我用人为的手法造成的。”
“啊?”
不理会原本绝美的天使露出愚蠢的表情,他径自说道:“我认识阿冕的时候,他的精神极不稳定,长年失眠还有梦游的状况不时出现。而且啊……那时候阿冕的力量其实很厉害。”
“火焰的力量吗?”天使皱了皱眉,迟疑地开口,“可是我昨天有跟踪他啊,我觉得他很弱,连那个毒芹都打不过……”猛地收住口,却已经来不及了,看到少年一副“啊,你果然知道昨夜妖怪的来龙去脉”的表情也只好暗暗地咬了咬舌尖。
“我说过了啊,做了一些改造嘛。”现在大概只是普通超能力者的级别吧。一南回想起初遇时晁冕的力量,和他因为无法操纵那个力量怀疑自己是否在梦游中出去伤人而精神崩溃的样子,不由得蹙起眉。当强大的力量与脆弱的精神无法统一的时候,就会对本体造成伤害呢。
“你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就算有些异常,又怎么可能封闭‘他’的力量?”天使的语气充满不可置信。
“哦,你的意思是说阿冕不是‘普通的人类’?”
轻松地一句回击,便令天使愤愤地涨红了脸,和狡猾的人类打哑谜可不是他的特长和目的。
“好了、好了。”一南举起双手,并不想逗他着急,何况他也有事要问这个表里不一的天使,“在我的同伴中有一个人拥有催眠及束咒的能力,我只是请他帮忙对阿冕做了一些暗示。”
“催眠?”
“对啊,好比告诉小鸟你其实是只鸭子,对方就不会飞了这样,调整力量的大小很简单。倒是精神上的束咒比较高难度呢。”
“喂!有人会对自己的朋友下这种束缚咒语吗?”这根本是巫师的领域了好不好?天使瞪大双眼,看来面前这个神秘少年还真是不可小窥!没想到“他”的今生竟然结识了这种麻烦的朋友……
“没办法啊。要想活在人类的世界里就要做到和普通人尽量一样。”嘲讽地笑着,一南继续说道,“人类啊,是一种排它性很强的生物。哪怕是长着六根手指这样只要藏入口袋就可以掩饰起来的小小不同,一旦被人发现,也会惹来另眼相看的不幸。无法装成普通人类就不能在人类的世界生活是常识呢,而且……”后面的话他住口没有说下去,面前的人敌友不明,他总不能暴露太多阿冕的弱点吧。
阿冕的精神非常脆弱……记得那个帮忙下咒缚的人曾说过,在阿冕的灵魂深处,本身就存在着一道很深很深的封印,所以他的咒束才会轻易地成功。那就像是在已被高人书写下正确咒符的禁锢上又再帮忙将那个禁锢加深而已……
那道封印是保护的封印,像紧紧拥抱住某些伤心到足以令他毁灭的记忆的手,一旦那道封印被剥落,不知道阿冕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会在那瞬间疯狂死掉……
肉身无法盛载的强烈的悲痛到底是什么呢?他无法探究也不想探究,他只能帮助阿冕将不幸的记忆,继续封存。
喜欢吃蛋糕的阿冕,有点迷糊但却很可爱的阿冕,自从帮他把封印加强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梦游与失眠情形的阿冕不是本来应该就这样下去一直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吗?
可是,昨夜,他清楚地看到了。
在游乐场城堡露台上,抱着头,大声哭泣的阿冕的眼睛在那个刹那是紫色的……
是因为他挡住了某些东西,是因为他适时的呼唤,才在他的脸映入阿冕眼中的瞬间,悄悄地变换回纯澈清冷的黑。
封印即将破裂了……不是他请人施加的咒缚,而是阿冕灵魂深处那个固有的封印在悄悄地碎裂……
无法阻止,再也无力阻挡了吗?一南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双手。
“喂!你到底在发什么呆?”脾气不好的天使无法忍受地打断少年怔怔的天马行空。
“是你的缘故吧?”
猛地蹙起眉,厉声这样说着的少年,令天使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结巴道:“什、什么?”
“阿冕会忽然昏倒,昨天会那个样子,都是因为遇到了你和那个妖魔!可是他记得昨天的妖怪,却记不住昨晚见过你,这就表示,你才是那个会让他伤心的存在!所以咒束才会封住对你的记忆呀!”一南抓住天使的衣领说道。
留有长长秀发的天使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明显露出一抹受伤的表情。
“是这样吗?”笨笨的天使呆呆地重复,“可是我明明是想保护他的……这一次,想要保护他的……为什么要责怪我呢?还有,为什么要说,害他的人是我,而不是那个妖怪呢?”
对呢,明明是那个妖魔要攻击他,他才会保护他的呀。
不管离得有多远,“他”气息的波动,自己一直都能感应到的。不管是哪一世,他都是在天上看着他的,看着他一世一世的辗转,在一世一世中寻找着不可能存在于人间的东西……
尽管不懂得那到底会有多么的绝望与悲伤……
波动?
心思混乱中忽然捕捉到适才注意力转移而没有察觉的一丝诡异的波动,天使来不及多想,急转过身,长发飘摇拂在身后少年的脸上。
用手拨开长长的头发,一南抬头向西楼半开着的窗口望去,却只见窗帘一阵动荡。柿子树叶悠然划过眼底,似在预兆某种不祥。
胸口剧痛。
好像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
咖啡馆里,感觉就像小松鼠或者小狸猫般的少年羞涩地说着:其实……今天是我生日。所以一定要和哥哥一起过……
那也不过只是昨天的事,为什么却有一种已经遥远到不可挽回的错觉?
心脏怦怦地跳动着,反复同一个声音:阿冕!你千万不要就这样消失掉!
眼看圆圆的影子向自己射来,晁冕的方位不及闪避,本能地伸臂横架在眼前。害怕地闭上眼,预想中的疼痛和伤害却没有随之来临,他小心地将眼睛张开一条缝,才发现跌落怀中的原来竟是一个又大又红的……
“苹果?!”
愕然地张开嘴巴,少年瞠目望向用手臂在窗台一撑从四楼高度的窗外翻入室内,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的女魔头。
“探病的礼物啊!交叠起长长的腿,应该是敌人的人在看到他的表情后露出一抹微笑。即使在白天看来也依旧是黑得森然的眼睛仿若深不可测的幽泉,苍白的面色和嘴唇却因为亲切的笑容而变得不再令人感到恐惧。
晁冕捏着苹果,反应不过来地眨着眼。坐在椅子上的人合拢双手放在微微跷起的左膝上,一副悠然自得的神色,丝毫察觉不出怀有敌意的样子。要不是昨夜被追击的印象还残留着迫人战栗的寒气,甚至会在瞬间相信了对方真的只是一个前来探视他的故友呢。
“我可不记得自己和妖魔的关系好到可以收礼的地步了。”干干地笑着,晁冕勉强地扯了扯唇角,警戒地瞟着手中的苹果,天知道这上面会不会突然长出一张嘴咬到他啊!提起苹果,他记得白雪公主就是被苹果……
“哈哈。”从少年清亮的眼神中可以轻易看穿他的想法,毫不掩饰地露出促狭的笑容,毒芹狡黠地眨眨眼睛,“如果说这是贿赂呢?拜托超能力侦探大人放过小人一马,不要揭穿我的行藏又如何呢?”
“开玩笑。”晁冕毫不犹豫地拒绝,“谁会被一个苹果收买啊……”
毒芹吊高眉角,刚想要称赞对方的刚正,却听到少年接着说道:“也实在太廉价了吧。想要收买别人的话,至少要拿出黄金珠宝才显得比较有诚意哩。”
“喂,我从昨天就发现了……”毒芹慢吞吞地问道,“你真的具有身为特种公务员应有的良知吗?”
“和我这种才刚拿到身份证没多久,薪金堪比童工待遇的危险岗位坚守者谈论良知与金钱的关系,似乎有所不妥。”少年压低声音,眼中神色渐渐地清冽起来,“何况……是和你这种杀人魔……”
清明的大眼中瞬间浮动的表情是否叫做悲愤呢?毒芹无声地笑了。
不管嘴上说得有多硬,这个被称作阿冕的少年,其实只是一个会为了别人的不幸而波动自身情感的小孩子而已。
不管是外貌与气质都和以前的“他”完全不同了,只有感情是永远的弱势这点似乎依然可以被利用。
垂下睫毛,掩饰情感,再抬起的眼充满难以看透的深邃。如永无尽头的青冥夜空。
心口蓦然一窒,他从不知道纯然的黑也可以是妖冶绚丽的,被那样深邃的目光所注视,有种一不小心就会被吸入其中的窒息感。晁冕不自在地微微别开头,怀疑这或许是队里的姐姐提过的魅惑之术吧?但……像自己这种根本打不过她的人,根本没有诱惑的必要吧。
揣测怀疑警戒不安,只觉得病房中的空气密度特别凝滞沉重。晁冕忘记了一南就在附近的事实,全神贯注地防备着对面的异类生物,手心全是汗,脑内有根弦紧张地绷着,光是防御就已经消耗掉他大半的力气了。
忽然苦笑了一下,有着漂亮眼睛的妖说:“有趣。这竟然是第一次,你这么认真地看我……哪怕……是憎恶防备的眼神……”
漆黑的眼瞳掠过一丝恍惚,他捕捉不及,还来不及消化她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已经冷冷地站直身体,将挂在墙上的衣服朝晁冕扔去,“穿上外衣,和我走。”
“我……”
“我也许现在就要去杀人呢,超能力特警大人不来阻止我吗?如果出现第五个牺牲者,警长又会大伤脑筋吧。呵呵……”不给他反驳和提问的机会,她恶劣地低笑着,偏头瞧他,手指轻轻划过自己的唇,低喃道,“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在意呢……”
善良的人最容易被操纵,她邪恶地想着,露出笑容。
碎碎的锯齿状刘海轻轻翻飞,显露出来的眼瞳如子夜一径深沉,令人无法揣测出她的话是认真还是谎言。可他却没有选择的机会,从以前开始,就非常讨厌后悔这种情绪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气,一个翻身从病床上跳了下来。
手掌撑地,他抬起头,睁得大大的眼迎上魔女居高临下望来的冷冽目光。
一瞬间,有种奇妙的感受。这个尚不知名的妖魔对于自己是否怀抱特殊的憎恨,否则为何会用那样炙热的视线凝视他呢?让他的胸口也莫名地炽热起来。
无声而笑,她伸手拉他,却被他避开,不在意地挑挑眉,在转身之前她说:“嗨,我叫毒芹。”
阵阵刮来的风,卷着如雨的落叶,纷纷落落。
尽管不冷,却觉得裸露在外面的肌肤特别是耳朵被吹得又痒又痛。
街上的景色永远匆忙。车辆疾驰行驶,行人三三两两地在身边快步来往。仿佛画卷般的场景时常奇异地没有己身融入的感觉。因而总是慢半拍的少年加快脚步,追逐着前面走得异常快速的女子。
她穿着一袭长款风衣,依然是偏向男性风格的装束,却因为知道了她实际的身份,而觉得别有一种凛然的风采。
道路两旁密植的行道树,抛洒下金黄的叶子时而阻隔视线,她偶尔回头的时候,更会有种飞舞的叶片正在拥抱她的错觉。
“是因为你可以操纵植物的缘故吗?”少年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没有发现吗?漫天的落叶吹在你身边时便会轻飘飘地避开呢!”
带出一丝古怪的笑,她耸耸肩,用不置可否的表情回答少年:“像这种时候,你难道不是应该问出‘要把我带到哪里’这个问题比较合适吗?”
“你要说的话,我不问你也会告诉我,否则我问你也不会说啊。”晁冕觉得自己的想法才是正常的。
“不用对方提问,便会滔滔不绝地告诉可怜受害人一切来龙去脉那是电视剧里坏人的特色,很不巧的是,我不怎么欣赏那种率真的做法。”
“那你真是不遵守坏人的行规啊。”
“哈哈。”听到少年咕哝出这样的语言,就着把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的姿势,她仰头笑了起来,觉得有趣地望向他圆圆的脸,“那么你要到行业委员会去控诉我吗?可是……”
停下脚步,她脚尖一转,蓦然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晃动,“忘了吗?我并不是坏人,而是恶魔啊。”
被突然伸出来的手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缩起肩膀,脚跟一提,向后退了一步。
嘲笑般地睨他一眼,她别过头。
讽刺的、嘲弄的、轻视的神色一直交替浮动在这个女子的眼中,是因为自己没有力量吗?他闷闷地想着。再抬眸,却发现她站在前面,像是在静待他跟上来。
深冷的秋风打着旋掀起她的衣摆,比一般男子还要略高的身材,挺拔的站姿有种特别凛冽的风韵。飘逸的短发被风吹得向后拂动,露出的侧面在刚毅中带有一丝柔美。挺直的鼻梁与微微翘起柔软的唇,构成奇妙的极具诱惑力的搭配。
莫名地红了红脸,少年的手从捂住耳朵的位置不觉滑下,捧住被风吹得冰冷却又奇妙燥热的脸颊。
虽然和妖魔展开月夜追击战是古怪的场景,但是像这样和妖怪并肩走在街上,甚至会觉得对方是一个美丽的妖魔一定更加怪异吧。
胡思乱想中,嗅到淡淡的馨香,蹙起眉尖,他望向毒芹,竟不知道为什么会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要杀人呢?你明明……”
“明明?”转过来的目光微烁,不解地挑眉,视线与之相对。
“明明……”淡淡的红晕染上少年如冰凉糖果般柔软的脸颊,不知所措地别开眼,他小声说着,“明明……你的身上没有那种嗜杀的血腥气……”
心怦怦地跳得快起来。因为离得太近,因为……
“是呢。”微笑着俯身,她悠闲地眨一眨右边的眼睛,“可是为什么呢?那可是个秘密,因为……”
看到少年张得大大的期待答案的眼,她勾起唇角,轻浮地耸耸肩,露出戏谑的笑容,“因为我不是电视剧里的坏人,所以——不告诉你!”
“啊!”醒悟又被摆了一道的少年懊恼地听到身边的人再次发出一串猖狂的笑声,然后深深地低下头去,有些矛盾有些犹疑地蹙起眉尖。
虽然在很多方面他的确迟钝,但在另一些方面他却是出奇敏锐的。这个名唤毒芹有着别样风采的妖,并不似以往他曾追捕过的杀人魔。
因为——在她的身边,总是散发着类似冰冷雪花般的凛冽芬芳。
其实,这才是刚刚他真正想要说的话。少年红着脸,再次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景色逐渐变得熟悉起来。闷声不响地跟着毒芹穿过小区设立的铁栅,晁冕张了张嘴,在踏上楼道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出:“这里……好像是我住的地方吧?”
任他千想百想,也想不出毒芹竟然是带他回他自己的家?
钥匙插入门锁,发出转动的声音,堂而皇之地打开别人家的房子,毒芹率先迈入,“当然。让你收拾一下,才好方便动身。我可不想回去之后,还要听你唠叨抱怨。”
“收拾?动身?”上一秒还在懊恼地摸着口袋想着她竟在不觉间拿走了自己钥匙的少年此刻已经来不及质问这种小事了。
在屋里瞄来瞄去,确定没人之后,毒芹缓缓坐在沙发上,抬眼一看,他还怔怔地站在玄关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冲他勾勾手指,示意他过来。她手肘撑额,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瞧。
被怪异的眼神瞅得浑身都不自在的少年下意识地蹙了蹙眉,脸上也麻麻地发痒。
“你不是很想阻止我杀人吗?”毒芹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自己摊开的指尖。
“是又怎样?我虽然打不过你,但是我们队里还有很多厉害的人在,他们一定不会放纵你继续为所欲为的!”少年的口气极为坚定,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被毒芹旋转着一绺额发的手指所吸引。
“唉!”故意叹了口气,她做出无奈的笑容,“杀我也没有用,我们那边还会继续派人来的……”
被故作阴霾的表情引发好奇,少年走近一步,“你们?你所在的犯罪集团还是妖魔同好会?你们是想征服世界?还是因种族歧视而想开展屠杀人间界计划?”
蜷起的手指抵在唇上方,忍住笑意,她一本正经地对上少年澄清的眼神,“都不是呢。我其实是来自魔界的使者。”
“那我会不会是辛伯达船长的儿子呢?”少年尖锐而快速的回答代表他一点也不想相信。
耸耸肩,她说:“你可以不相信啊。本来还想和你谈个交易呢……既然你这么不信任我,只好算喽。”放开缠在指间的头发,她站起来,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做出要离去的样子,走向窗边,却在三步之后回眸一笑,“我继续去杀人,而你就看看能在第几名牺牲者出现前阻拦住我好了。这倒也是个相当有趣的游戏呢。”
忽略对方噙在嘴角恶劣的笑容,晁冕直接抓住重点反问:“交易?”
懵懂纯澈的大眼中闪烁的全然是困惑与忧虑,将少年的表情尽收眼底,她勾起自得的微笑,脚跟一转,反手撑在窗台上,偏着头,面向少年。
“怎么样?”半开玩笑般的口气,她问,“有没有兴趣帮魔界一个小小的忙?”
“有句话我实在很想说,”少年微微叹气,“纵然你不想成为电视片里的三流坏人,拥有那种滔滔不绝的坦率习惯,但如果不能偶尔对我把话说得明白一点,理解起来实在很费力气呢。”
毒芹扬着眉用指关节打出一个响动,“OK,长话短说。”
摆出配合与友好的姿态,她爽快地说道:“其实我也不想杀人啊,这都要怪一个任性的家伙。”
“任性的家伙?”不知何时盘腿在地毯上坐了下来的少年抱住一个枕垫,端出认真聆听的架势。
刘海下略微上挑的眼,烁动着诡辩的神色,“是呢。”她虚假地笑着,“统制魔族的王者因为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而从魔界溜掉了……”
“这个故事很耳熟呢。”抱住膝盖,少年皱了皱眉,是在哪里听到过,还是类似的故事实在太多呢?
“所以现在的魔界乱七八糟,有个血腥残暴的妖怪妄图一统魔界,偏偏惟一能与他抗衡的另外一个稍好点的强者却又不知所终。惟今之计,只有让魔王快点回到魔界,震慑一下心怀不轨的家伙们。”她笑望着他,至少到这里,她说的都是真话哦。
“越来越耳熟了,简直就像是《魔界三国志》。”摇头呢喃半晌,晁冕苦着脸抬起下颌,“喂,接下来你不会想说我就是继承某某人血统,魔王在人间遗留的孩子之类的而要我出面继承魔王之志吧?如果是那样,我会告你盗版别人的创意哦。”
“当然不是。”毒芹大笑起来,“别开玩笑了,魔王的力量永远属于他自己,即使是流有相同血脉的后代也不一定能有继承他本事的能力啊。”那个人是无可取代的!
“可以的话,不要这样笑好吗?”少年低声说着,眼神因为背光的缘故,明明暗暗。
她大笑时好像歇斯底里神经质的样子,他不喜欢。
她慢慢地挑起眉毛勾起唇角的样子,他不喜欢。
她轻蔑的嘲讽的漫不经心的浅笑,他不喜欢。
为什么会对这个妖魔升起这么多不喜欢的情感呢?那明明应该是绝对的憎恶和仇视才比较合理不是吗?会有如此之多的不喜欢,是不是因为在对方的身上还存在着某种他喜欢的特质?
那么,究竟喜欢的又是什么呢?
是绝对幽邃的眼眸吗?是在深夜站在蔓藤的曲茎上伸指轻划过嘴唇时的妩媚吗?是火焰将夜幕照耀得如盛开烟火的刹那,她失落地问着“你是我寻找的那个人吗”时迷惘的神色吗?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矛盾的困惑的奇妙的感觉、微甜微咸微苦微涩的味道,夹杂着不信任的怀疑翻滚着。却为何惟独不再有恐惧的情绪?会跟着她来,是不是也是出于一种毫无道理的直觉?直觉地认定,在对面的这个正向他露出微笑的女子,真的不会再伤害他呢?
“我其实是个有良心的恶魔。”这是在哪本漫画上曾看到过的搞笑句子呢?说着动听话语的、温柔的人,有着甜美声音的、美貌的人,往往,都是最会骗人的了不是吗?
那么,到底为什么……他还会坐在这里安静地听她说话呢?
完全不知道少年略带困惑的大眼中挣扎着的是如此的少男情怀,毒芹挂着一缕悠哉的微笑,自顾自地说着:“……所以我受命前来找回魔王。”
“那么你找到了他吗?”心突突地跳着,想起银月光芒乍然流泻的一瞬,她怃然失神的样子,颤抖地问着“你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时不同于现在的、纯净的表情,他竟然有些怪怪的感觉浮动在胸口……
“我个人当然是找不到的。因为魔王很强,他意欲隐藏的话,凭我怎么能找到他?不过……”话锋一转,她挑挑眉,“魔族长老设下了一个魔法阵,可以靠它推算出魔王的位置。只是长老的人数少了两个,魔法阵有缺失,为了补足缺口,需要血的祭礼……”
“所以才去杀人?”少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她敲敲手指以做回应,“就是这样……奇怪的是……”奇怪的是她还没有杀足七人之数,怎么竟然就找到了“那个人”呢?
是偶然的巧合还是别有玄机已经来不及想,反正“他”已经出现,就正坐在自己的身前,只要骗他相信自己的话,只要将他带到魔界,就可以将发展掌控在自己手中!
“你说的交易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我放任你继续完成魔法阵?”这年头,连妖怪都要准备贿赂降魔使者了吗?少年将头摇得像泼浪鼓。
微笑了一下,她发出连串的笑声,“当然不是啦。我所说的交易是由于一个很奇妙的发现呢……”伸出手抚过少年的下巴,不知是否躲闪不及,少年呆呆地竟任由她这样托起自己的脸颊。
阴险的神色诡谲波动,而是否离得太近,反而容易迷失?在女子的眼中除了子夜般的深沉,他竟什么也看不到。若说黑色也可以有明暗之分,她的眼眸便是可将人吸入的灼亮的猫眼石。森然至极便也是纯净至极,一样毫无杂质。
浅浅的笑容在不觉中加深,近乎着迷般凝望的女子轻启唇瓣,开开合合在说什么呢。平伏恍惚的心神,晁冕试图从她手指的嵌制中挣脱却被捏得更紧。
不小心,牙齿磕到下唇,红艳的血滴涌出来,痛痛涨涨,他皱着眉用舌头去舔,毒芹却带着怜悯的表情先一步伸出手指帮他擦拭。
“小心哦,不要弄坏这张与魔王相同的面孔才好呢。”
霍然,他浑身僵硬。
与魔王相同的面孔?
看到清澈温润的眼中涌起的疑云,她加深笑意,笑得更美更艳,“对呢,阿冕,你知道吗?你正巧长得和我们的魔王一模一样呢。所以哦,如果你不想让我再继续杀人,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去趟魔界,假装成我们的王,摆平魔界的混乱呢?”
滑出唇瓣的声音不知为何变得涩然:“这就是……你说的交易吗?这就是你昨天没有杀我的原因?”是因为忽然看清他的脸?是因为他长得很像魔王?还是因为忽然想到他可利用的价值?
以眨眼代替点头,她伸出的指尖滑过他的脸,轻灵柔美的音调更加的甜:“好不好?一举三得呢。魔界的纷争可以平息、人间可以少死几个人、我也不必去做不喜欢的工作……”
“你很不喜欢杀人?”
不知为什么,原以为少年关心的是其他的问题,诸如与魔王有关的,却没料到他脱口而出的是这个。毒芹“嗯”了一声,算是暧昧的做答。
一定是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中了妖魔的魅惑。少年悲伤地想着,不然,为何他竟会说出“好”这个简单却麻烦的回答呢。
看到瞬间黑得纯粹宛如深秋夜色的眼眸因他的答案层层叠叠开放出不同的如花拆过呈变幻华美的绚丽,确认她因他的答案而欢喜,他竟恍惚地不觉后悔。
“你真好。”本来就贴得很近的脸又近了几分,额头都抵在少年的额头上,她无声浅笑的样子占据了他的双眼,成就了一个清澈的世界。
“只要冒充大王就可以摆平混乱,然后就可以回来了吗?”不习惯与人靠得这么近,他羞涩地低了低头。
“对呀。反正你又不是真的,怎么可能扣住你不让你走呢。”她无邪地笑着,“不过你要注意哦,这个秘密只有你我知道,等我们成功以后,才告诉长老们。那时混乱摆平了,他们就不会追究我找人冒充魔王的罪过喽。知道吗?”
“嗯。”终于露出笑容,少年点点头。这样没有错呢,终止混乱的根源,对于人间界也是好事一桩!
“我要收拾衣服,还要给哥哥和一南留纸条。不然他们会担心的。”轻快起身向室内走去的少年说道。
“我等你,快一点哦。”
背对着少年靠在窗边,声音越来越柔和的修长人影,垂下眼帘在脸上晃动出阴暗的剪影,喉间涌出的不知是得意还是苦涩。她放开紧攥住窗帘的手,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喃:“魔王大人,你真的变了呢……以前的你,一定不会被这样简单的谎言所欺骗吧。”
抬起眼帘,诡异的眼神望着伏案写字的少年,牵扯出一个无声的笑。
其实,他长得和魔王根本就不一样,但他偏偏就是真正的魔王。
九曜说得没错,她是最适合的人选。因为无论物换星移,一千年的人世岁月如何洗涤变幻,就只有她绝不会将他认错!
但是……
眼神越发阴暗,笑容变得凄厉。
谁说毒芹不可以背叛魔王?凭什么,凭她爱他?
嗤!一千年都过去了呢。
明明是他先背弃自己的。所以这次,这次……
“好了!”少年爽快地回转过身,“我们可以走了。”
“那真是太好了。”虚假的笑容特别的美丽,温柔的谎言格外动听,她伸出修长的手指,“来,握住我的手,不要紧张呢,就当是去做一次异世界的旅行。我——毒芹,负责到底呢。”
窗外的风吹入,窗帘一阵摇荡,包裹住站在窗边的俊逸妖魔。
像蝶翼般掀起的外套衣摆送来阵阵芬芳,仿佛是什么人在预言爱情来临的味道。
心眩神迷地望着伸来的手,明明听到心底传来理智抗拒的声音,却还是一步一步地移动过去,交叠上他的手掌,他的信任、他的生命、他的感情……
风衣划出青白色的圆弧,瞬间光芒炽热如满月之银照耀房间。
片片飘零的粉红花瓣缓缓飘动……
而窗边已不见了少年与魔女的踪影。
写字台上的本子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才写上的字迹因而显得颤抖扭曲。
一南:
我去解决这次的杀人事件,你不用担心我,我会想办法和你联系的。帮我骗过哥哥,谢啦!
阿冕留
“要骗过我啊,真可爱呢。”
写字台前的转动座椅不知何时坐上了一位斯文俊美的青年,拱手撑起下颌,对着本子徐徐展露笑容。
第四章 创世奇谭
由远至近延绵起伏的山脉包裹在终年积雪中,凸起的尖削陡峭的石山顶部矗立着沉睡中的白色城堡。最高的塔楼穿过云雾,巍峨的以傲睨的神情俯瞰望不到尽头的群峰。
被雪湮没的世界银光皑皑,覆盖着白雪的植被零星显露出的点点苍黄,反而更加突显出雪的无情与寂寞。仿佛连季节和风都一并被冻结的此处,惟有天空照耀的晴蓝一如往昔,反射在冰雪世界山背处,与四周纯净的雪交融造就出一个笼罩着纤薄透明冰蓝色的如幻谜境。
夜晚来时,山脉间会生起氤氲缥缈的大雾,即使站在山壁上高达三十米的雪松顶部也无法窥探被迷雾封锁的山谷在夜色中悄然发生的改变。
这里曾是魔界之王的宫殿。传说在他出走时抛舍下的足以劈开星辰的暗之剑以及各种法器还留置在这个沉睡的城堡里。若干年来不知有过多少不自量力的妖魔妄图闯入,却都最终迷失在山谷之中化为积雪下植被的养料。
仿佛拥有意志可以吞噬闯入者的魔幻山谷存留在魔王于千年之前设置下的幻之结界中,位于中心点的城堡便像是肉眼可见却永远不可触及的月亮一般,仿佛会自行变幻位置般地无法靠近。以魔力做诱饵,引诱并捕捉住一只只自投罗网的妖魔。
这片不可轻易接近的领域因而成为被魔王具象化威慑力的象征。即使他早已离开此地达千年之久,关于魔界之王的传说和他那不可动摇的力量依然如同山谷中千年不化的冰雪般,震慑着魔界各族桀骜不驯的首领。
因为强,才被尊为王者。
因为那绝对的力量,才不得不臣服。
弱肉强食的魔界,力量就是一切的规则!
弱者只有依附强者才能获得生存的可能。
因而集结一处共同求存的集体,久而久之,就成为类似人间国家的不同领地的种族。
彼此交换盟约,立下具象的魔力束缚住无法信赖的誓言,为了抢夺食物与更好的生存环境而发生的小规模战争每天都在进行。
缺少了魔王的魔界,因为没有了那绝对惟一必须服从的统制者,因而更加日益混乱。
妖魔首领们蠢蠢欲动,伺机夺取空出的位置。却由于两个公认最强者的宣言而不得不按捺欲望退让出魔王之争,只能选择加入其中一方的阵营。
围绕在昔日魔王身侧的两员大将,沉香与雅舍,在魔王失踪的第二个百年里,分别背离了往日效忠的誓言,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国度。阴狠残暴的沉香、莫测高深的雅舍,他们是仅次于魔王拥有恐怖力量的强者,在接下来一连串的争斗杀戮蒂结盟约的过程中,魔界被划分成为对立的两大阵营。
在必须选择其一臣服的情形下,自愿或不自愿的妖魔首领都只得带领自己一族权衡利益之后加入其中一方。因为彼此实力相差无几而出现了长达七百多年的冷战对峙!直至沉香派去的暗杀者重创雅舍的消息传开之后,这个七百多年的格局才终于有了动摇瓦解之势。
感觉到雅舍的气息已消失于魔界后,沉香便准备大举进攻,彻底摧毁雅舍建立的势力一统魔界。而雅舍身边的妖魔首领们畏惧于沉香的残虐,害怕他会为这七百年来的对抗大举报复以血屠族,因此拼命抵抗。但缺少了以智力见长的雅舍的指挥,只能是节节败退。
在这种时候,效忠于前魔王的七位长老提出了找回魔界之王的计划自然得到了雅舍一派的支持!
并不是因为对魔王的心怀感念,只是出于自保而希望有强者能来对抗沉香。为了自己而去拥护某人的心意虽然卑鄙,却反而因为真实而显得更具诚意。
在这种格外敏感兼紧要的关卡,拥有前魔王未婚妻子身份的毒芹带回了一个据说是魔王转世的少年,自然引发了一场不小的轰动,整个魔界陷入一片前所未有的沸腾。
身处于高广明亮如宫殿般的房间令少年无比兴奋,原本以为魔界一定便是黑暗阴森的环境呢!而看穿他的想法,贴在他耳边轻轻吐气说出“那样的地方当然也有很多。如果你一定要住在洞窟里才舒服,我也可以帮你准备啊。”的不怀好意的音调,立刻将他雀跃的心情打回麻烦的现实里。
“就说你换衣服怎么这么慢!原来你当这是博物馆在参观。啧!”露出一副比他还麻烦的神情,毒芹撩起额前的头发拨到后面,不耐烦地催促,“快一点哦。要不要我帮你穿?”
“你、你、你怎么进来了?”少年满脸通红地抓紧穿了一半的衣服掩住半敞的前襟,大声抗议,“人、人家正在换衣服呢!”就算外表再怎么中性化,她也是个女孩子啊!竟然在男子换衣服时闯入也太、太……“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穿吧!”讪笑地看着晁冕系成乱七八糟的带子,毒芹完全不理会他的抗议,直接动手帮他重新整理。
“你、你……”感觉到细长的手指正透过绢制的衣服在身体游走,害羞到极限,晁冕全身僵硬呈石化状态。
“唉,伸手啊。”毒芹麻利地将他腰间的带子系好,却在帮他套外衣时卡住,忍不住抬起头叹气,“阿冕,魔界的长老在等着见你这位伟大的魔王,你快点好不好?”
“为什么……”
“嗯?”听不清少年支支吾吾的声音,她蹙眉眯眼,要他重复。
“为什么你可以这样毫不在乎?我可是男孩子呀!”看到少年终于大喊出来,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温润的大眼湿润的水分像要流出眼泪一般,毒芹不禁哑然。
“以前没有说过,但是现在补充好了。”半晌,毒芹才神色古怪地说道,“听好,在魔界,我的身份是魔王的未婚妻,即使和你有亲密的举动也不会有人置喙。”他到底在在意什么呢?替他准备的装束他又不会换,自己帮他都不嫌烦,他为什么反而一副被人占了便宜的神色?
“那不是重点啦,我又不是真的……”
“嘘——”一根食指搭上他张开的唇瓣,近在眼前的女子露出威胁的表情,“不是说好了吗?随便胡说,你想害我被九曜杀掉吗?”
惊吓般地捂住唇,随即醒悟过来般的他立刻拨掉她的手,别扭地转过头,“反正、反正我自己穿嘛!你只要教我怎么穿就好了。”讨厌哦,为什么妖魔们会嗜好古中国的衣服呢?
对了!他猛地张大眼睛,气鼓鼓地质问:“为什么只有我换衣服?你不是还穿着人间界的服装吗?”
握住自己被挥开的手,毒芹冷笑,“是呢,原来你这么难以忍受被我触碰。我是杀人魔嘛!”
这和那个有什么关系?他疑惑地望过去,却在她的眼中捕到一抹稍纵即逝的受伤。那会是自己的多心吗?可是却有一种不说出来便会后悔的感觉向喉头涌上呢。所以即便不好意思,少年还是结巴地解释:“什、什么吗?我是在害臊耶!被女孩子碰的话……”
她愕然,旋而偏过头轻轻地笑了。
那是一种仿佛残冰消融一般美丽清冽的笑容,令少年忍不住看得目不转睛。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半晌,她低头说。
看不到她的表情虽然有些不安,但是她的声音一直都是这样的甜美动听,所以她一定不生气了吧。脸红红的少年这样想着,按捺住忐忑的心情,任她默默地帮自己穿好衣服。
“好了!”穿过最后一个绳结,“刷”地抬起头,刘海下的眼深沉幽邃,看得到她惯有嘲讽的笑意,却完全猜不透这个女子内心的想法。
而为何他竟会有想要了解她的所思所想这种古怪的念头呢?少年怔怔地望着她率先迈步的背影,那个挺拔的身姿。到底……
“喂?跟上来呀。”察觉到身后的人静立不动,她驻足回头,皱了皱眉。
“喔。”恍然醒悟般地,他连忙跟上去。
可是,心还在怦怦跳。仿佛适才手指的感觉透过黑亮的丝绢滑入了他的身体,在他的脑海中烙印下一个与众不同的带有温度的记忆。
“这便是魔界之王转世的少年呢!”
临时设置的镶有雪白翡翠的王座前,因身材颀长而给人玉树临风飒爽之感的尊贵使者,用惯有的嘲讽语气如此不怀好意地说道时,已经换上用丝绢制成有如暗夜极光般装束的少年,从站在石阶彼方修长俊美的妖魔脸上,清楚地看到一副备受冲击的神色。
而站在他的身旁另一位穿着类似于古埃及装束用长长白纱遮掩面孔的妖魔却极为恭敬地伏下身,握在他手中的九环锡杖随之与地板碰撞发出清脆的鸣响,“参见吾王。”说话的妖魔有着一把流水般悦耳的嗓音,比起芹的甜美动听他的音色更接近于自然的符号,不是语言的语言,落入听者的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感。这个虽然挡住脸却依然给人以优美之感的妖魔抬起脸,惟一露在白纱之外的眼睛却没有瞳孔只泛动着一片无法凝视过久的白光。
似乎能看穿晁冕的好奇,他轻笑欠身,“初次见面呢,今世的吾王。我是服侍魔王的九曜之一,身边这位也是我的同伴。我们两人作为代表,向尊贵的您来传达九曜的心意。请叫我魈,而他——”
“我叫做景。”俊美的妖魔已经眨了眨眼,擅自抢话,“本来要来参见陛下,我心里还有点害怕呢。没想到今世的您长得这么出人意料啊!”
“出人意料?”这是什么意思。晁冕不解地望向身侧的芹。
后者勾起唇瓣讽刺地无声而笑,“——说你长得可爱的意思呀。”
“景!”魈低声斥责同伴轻薄的态度,却只换来一个吐舌的鬼脸。
“可是你不是说过我和魔王长得很像吗?”
晁冕用充满疑问的眼睛看芹,但毒芹轻轻别开视线并不正面回答地扭转了话题。
“我已经按照约定找回魔王喽,魈大人是不是也该解开我身上的魔法阵?”她交加双臂昂起下颌,挑衅的目光射向一身雪白被称为预言圣者的魈。
“暂时先留在你身上吧。”沉默了半晌,魈才迟疑地开口,“这样只要你待在王身边,我就可以凭魔法阵的通导感应到你们的气息,一旦遇到危险,我才方便做一些救助。”
“哈,王是最重要的,而像我这样的活该被利用作别人的法力转换器?”看不出有生气的模样,她只是把手插在口袋里嘲讽地笑起来。戏谑而自虐的说法固然令人心惊,但那种轻薄讥诮的笑声更夺得少年的注目。
圆型宫殿内部顶层为人间无法找到的巨型明石所建筑,即使在壁侧没有洞开天窗和燃点蜡烛,也自然会散发倾洒满室的柔和光晕。似乎偏爱人间服饰的缘故,毒芹依然穿着那件颇有男性色彩的长款风衣,习惯性地把手放在口袋里,苍白的肌肤因明石的照耀镀上一层莹润的黄,笑起来时薄薄的上唇轻轻掀动,嘴角含着一缕熟悉的嘲讽。不知道为什么,少年觉得她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吸引着自己的视线,是因为在这个女子的身上总有一种奇妙的温和感吗?
用力甩甩头,晁冕觉得这些问题都不是他该考虑的。他可是一个专业的妖魔捕猎者哩,就算因为种种原因一时与妖魔携手合作,又怎么能和她发展出除此之外的友谊和感情呢?
信奉着不管有什么理由,杀人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责的想法的少年,因为紧守着内心制定的法则,而看不清自己刚刚萌生的感情。
“亲爱的芹,你这样说可就又冤枉我们善良的魈喽。”景交加双臂,眨了眨眼尾上吊的金黄色眼瞳,“其实魈这样做也是有原因的。你想想,让各方首领接纳这位少年就是我们迷失在人间的王,这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吗?”
“设法让他们信服不正是九曜的工作吗?”芹嘲弄地笑着,偏过轻扬的头。
似乎笑了一下,魈睁大无瞳的眼眸,宛如预言者应有的气势,食指封唇,轻声吐字:“可是命令是永远无法打动人心的。”
“让魔界的所有生灵都确认王的身份,再一次聚集在王的身边,需要比起九曜的保证更为强力的证明。”魈轻笑着,犹如舞蹈般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面水镜,用水分子凝结成的清澈镜面映出一座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城堡。
“好漂亮呢。”少年睁大眼睛,不知是在赞叹魈优雅的举止还是惊叹于耸立在水镜中的宫殿。
单纯的反应令毒芹毫不思索地挥拳敲了上去,“漂亮?哼!那可是若干年来令无数妖魔丧命的‘死亡之谷’呢!”
“对别人来说是不可擅闯的禁忌之地,但它绝不会伤害自己真正的主人。”魈用清亮的音色保证,“那原本就是魔王设置的结界,只要是真正的王,当然可以打开自己的房门,拿出属于自己的武器,这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雅舍也好、沉香也好,他们的手下其实原本都是魔王的旧部。只因为魔王走了,很多妖魔才不得不屈膝于他们,一旦魔王重返魔界取回属于自己的暗之剑的消息传开,光是用听的,就不知会有多少人回想起千年之前王的风范,重新投到王的麾下了呢。
“算盘打得响当当!不愧是魈大人!”毒芹嘲讽地笑着,一边大为鼓掌,同时侧过头问晁冕,
“我说,你听明白没有?咱俩去赌命,看能不能把你千年之前设下的结界解开,要是赢了,自然不用说,要是输了——”
刘海下一双长而冰冷的眼加入比夜色更为深沉的颜色,语音却越发地柔软,一字一句地迸出:“等待你我的将是死亡。”
被恐怖的眼神和因为不协调反而更像是讲鬼故事的语气吓住了一般,晃冕直觉头皮发麻,“那、那可不可以不去啊。”
“好像是不行。”毒芹无辜且干脆地摇摇头,拇指一扬,指了指她的胸膛,“我身上有九曜的魔法阵,是无法反抗他们的命令的。”
“啊?”晁冕张了张嘴巴,惊讶地瞪大眼睛。难道逼芹去人间杀人的主谋是那边那位看来很优美的妖?虽然他的猜测不中亦不远,但毕竟不是事实。莫名地承受了少年一记卫生眼的魈和景只能面面相觑,将此理解为王对他们行为不敬的责备,并承担起“人间界杀人事件”最终案犯的责任来。
“好!我去!”出于莫名的义愤,少年倔强地站起身,却因为踩到不习惯穿的衣袍的一角险些摔倒而令这个本该大义凛然的姿势变得多少有点滑稽。
“……你没事吧……王……”毒芹受不了地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挽救了某人正要向地面靠拢的鼻子。
“那真的是我们千年前强悍贤明而又英俊优雅的魔王吗?”景神色怃然地望着眼前的情景,小声地向魈问道。
“当然,我以预言者之名保证呢。”白纱覆面的妖魔轻笑着说道。
那是椭圆形的极光,将山拦腰斩断般地悬浮着仿若拉伸向无限的两端。绛紫色的八重云从西边低低地压下,几乎迫近山顶,从远方观望都会产生窒息般的压迫感。融合七种色彩的极光,乍看是难以脱口说出其颜色的光弧,以山腰为分界,将山分成两个明暗对比完全相反的世界。
“不是说死亡山谷周边百里根本就没有居住者吗?”站在相对的山巅,为了方便行动而换上了窄衣宽裤的少年,俯瞰着极光之下有如人间灯火般一片灿烂耀目的光点,提出心中的疑问。
“那便是它的恐怖之处。”高个子的同伴轻咬着拇指,盘算着从哪个入口进入,“这里的别名叫做幻象山谷。和海市蜃楼的原理一样,那座山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个依凭结界制造的幻影。从不同的角度去看,会看到不同的外形。路径也会随闯入者的心境一再改变,一旦深入其中,根本无法脱身。所以才会被称为有去无回的死亡山谷。”
不知是因不习惯魔界这种黄昏过后便温度骤降的气候,还是听到了“有去无回”四字而由内心泛起难以抵御的惶恐,少年用胳膊抱住肩膀,感觉薄薄的衣服下起了一层寒冷的小颗粒。
而看着少年脸色发白的模样,身边之人促狭地弯下腰,把手撑在一旁的柏木上,贴着他的耳朵吐出温热的气息,“魔王陛下,我可是需要庇护的弱女子哦。你一定会让我走在身后,想方设法地保护我免于危险对吧?”
如果不是大脑皮层还残存着警觉的理性,几乎便要被腻在耳边甜甜的音色给迷惑住了,少年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用力瞪大湮没在长长睫毛下的眼瞳,质疑地反驳:“我才是你的手下败将吧。”越来越黑的环境中,看不清楚身边人的面孔,只凭声音的感觉还差点相信她真是楚楚可怜的弱小者呢。
“没办法。这可不是用魔力就可以轻易摆平一切的环境嘛!”耸了耸肩,她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引来少年的好奇。
“那个……”少年皱着眉,就算使尽力气也还是叫不出毒芹这个感觉上饱含毒汁的名字,“你都不怕吗?”就算别人不知道,她应该很清楚自己并不是真正的魔王啊,凭他这个冒牌货怎么可能解得开山谷的结界呢?以为这个狡猾的女子一定另怀鬼胎,却没想到是真的带着他来到这座山下,那么,她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讪笑地扫他一眼,身材颀长的女子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抱膝抬头,坏心眼地明知故问:“怕什么?我可是有魔王在侧呢。”
“你还说!”少年握紧双拳,抗议地冲到神色悠哉的女子身前,“你明明知道我又不是真的!怎么可能有办法平安拿出魔王之剑啊?!”
“那你还不是乖乖地和我一路来了?”
“那是因为事先约定要帮你忙的!而且……”脸上热辣辣的,少年不自觉地将声音降低,“如果不来的话,你身上的魔法阵,他们就不会帮你解了吧……”费劲吐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在庆幸着天色的昏暗。
明明没有做值得羞耻的事,也并没有说谎,那么,为何竟会脸红?竟会不自觉地想要把头别开?这令人心慌、令人无措、令人不想承认,想要抗拒,想要逃避,却又用酸酸涩涩的物质将一颗心填充占据的心情到底是什么呢?
少年原本清亮的眼睛充满困惑与矛盾,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女子无声浅笑,被夜色和额发遮掩的眸子一瞬间漾起一抹悲伤的恍惚。
这个名为晁冕的少年喜欢自己——这是她先于他本人发现的事实。即使此时,那份喜欢只是清清浅浅萌芽的状态,但只要刻意地浇灌它,是否能成为一份深深的迷恋呢?
而那不正是她所期望的吗?为什么却会在得到一份感情的同时,失落起来?
如果能早一点的话,哪怕在千年之前,他曾有一次如此时此刻全神贯注地思考着有关她的事,哪怕短短一瞬,她就绝对无法狠得下心要用伤害他的手段来报复他对她的背弃了吧。
垂眸,她望向搁置在膝头苍白的指尖。
晚了呢。爱恨情仇,宛如流逝在指间的风,似时间的洪迅,一去不返。
被风抛下的,永远只有因过于沉重才无法蒸发的悲伤的记忆。
霍地站起身,她眺望向湮在云海之中的城池。
是呢。她不害怕!
她总是孤单一人,即便受伤、即便流泪,也不会有谁来安慰她。不被允许脆弱地存在就只好变得顽强起来。
更何况……勾起唇角,她抿出一个薄刀般危险无情的笑。
“因为有你在啊!”
回过头来,望向少年的女子,嫣然且漠然地笑着,声音里带有一种凛冽的宁静。
有你在呢!你就是“他”。所以无需害怕,死亡山谷的不破神化也就只到今天为止了。打开通启山谷中正确道路的钥匙正是魔王本人。
“有我在就不害怕?这叫什么道理?”少年将犹疑的想法脱口而出,却因猛然醒悟到这句话其实还有另一层解读,而忽然涨红了脸。自己一定是会错意了!那么凶狠的女子,才不会说出那样可爱的话。
的确是会错了意的少年讷讷地转过半个肩,装作打量地形的模样,一面不自在地咳嗽一面却又向身后的人偷瞟。
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她出其不意地拍上他的肩,“那么,魔王大人,出发了哦!”
“哇!”正在胡思乱想中的少年被吓得合不拢地张开嘴巴,“你、你、你要吓死我啊!”
“哪里。”她无辜地耸耸肩,“提醒你不要神游天外而已。对了,你是不是很冷?忘了这里的气候对人类来说太……”
抓着头发的女子再说什么少年已经都听不到了,因为心事被拆穿而低着头涨红脸孔沉浸在无措的情怀里。“啪”的一声,肩上传来温暖的重量,他怔怔地抬起圆圆的脸。
前面是女子瘦削却挺拔的背影,手腕保持向后扬起的动作,落在肩膀的大衣还残留着馨香的温度,被照顾了应该感到高兴呢,可是却又隐约觉得羞耻。
心脏“怦怦”地跳,用力地压住胸口却只能通过手掌更加强烈地感受它的鼓动。
不管是妖魔还是人类,不管力量的强弱与年纪的大小,男生应该照顾女生才对。
“讨厌呢。”抓紧衣领,少年红着脸小声地说着。
而走在前方听力极好的妖魔将手指抵在唇边无声地笑了起来。
矗立在山巅的城堡,仿佛建在云层之端。身后成为背景的浓厚红云,滚滚延伸至无尽天边,如海的怒涛,澎湃悠远。眼前的景色瑰妙而奇异,与云相接的天为柠檬黄色,太阳是圆白的光圈,泼洒的光芒浓烈艳盛,却只闪耀在云层周边。于是耸立云间的城堡便得以自脚下黑森森的山谷跳脱而出,成为漆黑画卷中惟一鲜亮的存在。
“这便是收藏着魔王之剑的沉睡宫殿吗?”在山谷中步行了整个夜晚,虽然很冷却并没有遇到想象中应有的险阻,少年的声音因而带出无法压抑的兴奋。
“从现在开始才是考验的开始吧。”毒芹在一旁沉思,传说谷中路径错综复杂常有岔路口,最易令人迷失。而他们自从昨夜入山,自始至终只看到惟一的一条小径,尽管曲折幽长却是正确的通路,一路盘旋直达峭壁顶层。
盘踞着五爪飞龙图腾高约丈许的大理石立柱撑起城堡一道道造型繁复的拱形门,昔日集荣耀与威严于一身的宫殿,如今却自门边的石缝中挣扎长出湮没脚背的荒草。垂下睫毛不知在想什么的毒芹默默地伸出手去拉历经千年却没一丝铁锈的巨大门柄。
瞬间,镶在门把手上的狮子,张开绿宝石的眼睛。
强烈的白光弹射来的一刹,毒芹早有防备地拉住晁冕的衣领同时足下一点,身子猛地向上拔起。
晁冕下意识地惊叫一声,紧紧抱住毒芹的腰,升至某点时却又骤然停顿,他苍白着面孔向足下望,才发现能够凌空站立的原因是原本驻足的宫殿门前的石板地升起一条又长又粗的藤蔓,正稳稳地托住毒芹,避开了适才的攻击。
“啧,果然是不成呢。”耳边传来一副“早就预料会是如此”的冰冷声调,他抬眸,女子正转脸向他望来,两个人的距离如此接近,连呼吸都拂在彼此的脸上,为何在她的眼中看到的却是不可逾越遥远到近乎千年般的距离?
“……果然是个只肯相信自己的人。”为何低叹地说着他听不懂的话,左眉微挑的模样像是在对谁挑衅却只不过是为了隐藏目中一闪的伤心。而又为何会令他产生这样的感觉?来不及思索太多,她已经抱着他一个飞旋退回原地。
石狮的眼眸灼灼的,对上那双炫目的绿瞳,晁冕便觉得不舒服起来。忍不住伸手挡在自己的额前,将头向另外一边扭去。
“怎么了?”
“我,不喜欢那种颜色的眼睛。”低声说出令自己也吓一跳的话,他并不知道自己竟会对绿眼睛的生物产生排斥感。就着对方还抱着他的腰的姿势,他把头向她的肩膀靠了靠,芹的身上有种淡淡的植物清香,闻到这个香味似乎可以缓解他紧张疲惫的神经。
“绿眼睛?”诧异地提起嘴角,低头凝望他的女子唇边慢慢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那么,你喜欢哪种颜色的眼睛?”
“我喜欢……”淡淡的红晕又染上少年白瓷般的肌肤,用手习惯性地抵着唇,似乎是在害羞,“我喜欢像子夜一样深沉的眼睛……因为,有着这种眼睛的人就像夜晚的天空,很温柔。”
“那么……你就要当心了。”轻轻地笑着,瞳孔中映出女子的脸渐渐放大,直到额头一热,是她靠近过来,以眼抵眼,以额抵额。相视的妖异的瞳,黑得绚丽,将他着迷的惊艳当做质疑,于是催眠一样的音调轻笑着继续,“……因为温柔的人,最会说谎了。”
“是吗?”他结巴地涨红着脸,脱口而出,“才不是呢。我哥哥从来都不会骗我。”对呀,水隽哥也和她一样,有双黑得看不透的眼睛。
眸中的花火骤然降至绝对零度,接着立刻抽身而退。怔怔地摸着自己变冷的额,看着那张线条柔美的脸出现追杀他时冰冷的表情,少年有些不知所措。是哪里说错话了吗?
可是,没有解释和提问的机会。交加双臂站在一旁的女子,已经冷冰冰地开口命令:“你去开门,或许能够打开哦。”
少年想起从哪本心理学方面的书上曾看到过的话:常常把手揣在口袋里的人和常常交加双臂抱住肩膀的人都很欠缺安全感,被害意识强又常处于警戒防备周边人群的状态。她是不是,也是书上提到过的这种人呢?
看到少年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保持不动的姿势,毒芹连连冷笑,“怎么?你害怕?放心好了,你死了的话,九曜饶不了我,有我陪葬呢。”
果然是被害意识强烈啊——书里说的不是骗人的!少年的额角出现小丸子般的黑色下划线。
“我不怕啊。”冲她漾起一个充满信赖的笑脸,他在将手伸上门柄的同时,回头微笑着说道,“因为真正有危险的时候,你一定会来救我嘛。”
语言可以伤人,却也可以疗伤。那是一种莫名其妙而却不可思议的力量。
她才在心里冷笑着嘲讽自己的自作多情,却在这一刻,在少年说出不经意般的话语时,涌起一道根本不想承认是温暖的热流。于是,心陡然突突地跳了起来,为了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心情,无法被文字记载表达的微妙的心思转变。
卡在喉咙想要喊出小心的话还来不及自唇齿滑落,少年的手已握住黑色大理石的门锁。她知道那只是表面的装饰,真正锁住那扇门,锁住这座宫殿、这个山谷的是——只许一人开启的结界!
而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在少年的手指才一触碰的刹那,轻易得就像是流水冲走一片落叶一般。
敞开的宫门露出黑色甬道,此刻才发现石狮与盘龙的眼都大睁着,山谷微微鸣动,似在欣喜地迎接惟一认可的主人。
扑面而来的是光。
不是自壁顶悬垂一盏盏巨大的枝形水晶灯的光,不是插在罗列甬道两旁分二脚站立的长柄玻璃烛台顶部代替蜡烛的菱形宝石柱的光。那光温暖而不至刺眼,熟悉却又感觉陌生。
踏在涂上蜡般明净如秋水的地板上警戒地缓步前行,少年东张西望地寻找那光的来源。被称为沉睡宫殿的内部和它的外表一样明艳,中东式的建筑格局更令他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原以为所谓魔王的城堡应该是像动画片里黑不见底的洞穴,却处处明亮得令人起疑。
“我说……”咽下一大口口水,穿过一重雕有浮雕的华丽拱门,少年蓦地收脚,指着豁然出现在眼前宽敞的大厅,半圆连接长方的古典落地窗、金红两色的垂地窗帘,再加上两边紧贴墙壁摆放着供人休憩的一架架精巧小沙发,怎么看都像是……
“难道是魔王用来开舞会办沙龙的宴会厅吗?”少年圆圆的脸上浮现奇妙的诧异。以为身畔的人会嘲讽地微笑着予以一两句回应,却只在女子的脸上看到一份沉默的寥落,以及片刻的失神。
“芹?”迟疑地拉拉她的衣角,把毒字去掉选择叫她芹的少年张着大眼担心地仰起头,她回过神来,在少年清澈的眼中,撞见自己的影像。
啊、这一次,在看着她吗?全心全意地凝望的是她吗?
她俯视着身侧的少年,想起一千年前的某个夜晚,这里曾经衣香鬓影,聚集各方强力的魔族首领,来庆祝魔王终于选出他的未婚妻。可是,对于那位得到了尊贵身份的少女而言,选她的从来就不是魔王,而是九曜。魔王只是遵从了对九曜的信任,并非真的对她有一丝一毫特殊的情感。
但少女始终期盼着幻想着,有一天魔王能回过头,美丽的眼睛能在凝望她的时候露出专注的神情。
微小的心愿,寂寞的少女。早已随长发一同割舍的感情,在这个有着死亡山谷之称的地方,在这座已陷入沉眠的宫殿里,化为幻象的潮水,夹杂昔日的笑语朝她涌来。
“芹?你没事吧。”身边传来少年急促的呼吸,“你手好冰!”
“没、没事。”她恍然惊醒般地急急抽出被握住的手,冰冷的手指被触到的地方,像碰到火焰炙烫般地痛了起来。
“这个宫殿似乎也有令人产生幻觉的力量。”苦笑地说着,她偏头瞧了眼东张西望的少年,“你完全不受影响吗?”
“我只是一直见到光而已。”少年如实说道。
“光?”
“对啊,一进来就看到了呢。”他皱着鼻子,用双手比划了一下,“感觉是很明亮的光球,说不出到底有多大,有种温暖的气息,我想找到它,但又搞不清具体位置在哪里?”
莫非是“魔王之剑”感应到了王的存在,而在呼唤阿冕?毒芹思忖着,蓦然想到一个地方,抓住少年的胳膊用力一扯,“跟我来!”
“喂!你要带我去哪里?你为什么对这个地方这么熟?我跟不上你的速度啦!放慢一点好不好?”少年发出一连串的哀鸣,却在目睹到“那样东西”时忽然呆呆地安静下来。
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美丽的存在!
在沉睡宫殿的东南角,类似于人间界神殿般极为高耸华贵的一间宫室内,横亘在弯月形的乌木架上,闪着粼粼青光长三尺宽三指的神器!
无分神魔,无分是刀是剑,无分形状与质地,瞬间跳入少年脑海中的词汇惟有“神器”两字。它静静地放置在一弯明月般的软木架上,光是用看的就能感到它蕴含着极为强大的来于自然的力量。珍珠般的光泽闪耀着,他确定那就是他所感应到的光,如此美丽、如此温暖,像在诱惑他伸手碰触。
完全是屈从于下意识本能的选择,来不及思考为何魔王的剑竟会呼唤他并引他来此的关系,就只是惊艳地伸出手臂,却在手指刚触到剑身的一瞬,感到如针刺入额头般的排山倒海滚滚而来的痛楚!
身体剧烈地颤抖,有什么涌了进来,在皮肉之下、在血脉之间,像要颠覆什么、像要改变什么,恐惧的他想放开手却一动也都不能动!大睁的眼不停地变幻着颜色,而眼前出现各种奇怪的画面。不、不,这不是属于他的记忆!他发出凄厉的大叫想要逃避,困难地侧转过头,寻向芹站立的方向,然而眼底一片模糊,现实的景色无法成像。
他看不到芹,他看不到这房间,翻滚在眼前的只有如同海啸般汹涌而来的记忆残片!
是谁,在轻轻对着“他”笑……
用那单纯的笑脸夺走“他”所有的感情……
目光慢慢地上撩,那个人,有一双冰绿色的眼睛……
啊!他不喜欢的颜色呢!
“阿冕!”少年向地上慢慢倒去,站在身后诧异莫名的毒芹惊叫着伸出双臂接住他。
山谷震动,“嗡嗡”鸣响。少年因痛苦而觉得漫长的时间,其实只是短短的一瞬。
犹疑地抱紧怀中的少年,用蜷起的背替他抵御随地震乱飞的摆件,直到大地如板块移动般的巨大震动平息。感觉房间中的气息安静下来,毒芹单手撑地抬起头,透过巨大的窗,惊见谷中景色大变。
落满积雪的树枝看起来像开满梅花一样,陡峭的崇山峻岭变为被雪覆盖的平原。山位移远、树木下降,压迫窒息的空气密度凭空消失一般。怒涛般的红云、横切山谷的极光全都消失不见,景色如雪后初晴,天蓝得一望无际明丽悠远。
“是结界解开了……”喃喃地吐出这几个字后,毒芹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转投向被自己抱在怀中,双目紧合陷入昏睡的少年,“可是,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第五章 空白之键
炽白的光线射入额头,伴随强烈的痛楚。仿佛为了逃避一般,意识向远方飞升,陷入如云的——混沌。
双眼被紧紧束缚,无法睁开,见不到周围景物,却渐渐听到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捉到你了!”
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肩上骤然传来熟悉的压力,系在脑后的纱随即被抽开。眼前豁然一片大亮,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用胳膊圈住他颈项的人侧身弯腰,精致而纯美的容颜映入他才打开的眼帘。
与自己相对视的人,有着白皙如细瓷的肌肤,弯弯卷卷的长发,像妖精般清澈透亮的冰绿色眼眸。手指不由得抚摸上那张容颜,在他如花蕊清澈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像——黑发紫瞳的魔界之王。
“……笨蛋天使,扮鬼的是我,应该是我抓你才对啊。”爱怜地说着,轮廓鲜明的魔族男子微笑着眨了眨妖冶的紫眸,从少年手中抽回纱巾。
“谁叫你那么慢!”少年任性地嘟起嘴巴,阳光透过树阴化为斑驳的金粉,印曳在他光亮的额头,长长的白袍,摇荡出虚幻的光影。少年的背后扬着一双洁白的羽翼,那是——身为光明之子——天使的证据……
望着恋人白色的翅膀,男子的眼中闪过片刻的失神,“我刚刚做了一个梦……”背靠腰身足有两人合抱粗的巨木坐下,他撑着下颌,微微挑起眉。
“梦?”张着纯洁大眼的少年攀着他的手臂坐在他身畔。
望着少年仰起脸来专心聆听的可爱模样,他不由得微笑着舒展开自己才蹙起的眉头,怕他担心又像是在劝慰自己般地说道:“那只是梦而已……”
“到底是什么吗?我要知道!我要知道!”摇晃着他手臂的天使不依不饶地问着。
他微笑抿唇,“没办法,一张开眼睛,我就忘掉了……”
“真的?”天使怀疑地偏头问着。
“嗯。”他轻轻地颔首。梦,总是张开眼就会忘掉的,只是为何那梦中的悲伤如此鲜明,像在预兆遥远的未来,或是很近的现在,他将会失去极为重要的东西……
心脏抽紧,像被丝线层层束缚。
不祥的感觉伴随不安侵袭而来,在他英俊的脸上抹下一层浓重的阴霾。
恋人近在咫尺,只要伸出手臂就可以拥抱住的距离。可是为何还觉不够,害怕在眨眼之间,在一不留神之时,深爱的恋人便会被伤害被夺走……因为他是天使,而自己却是妖魔之王啊。
为何两个世界的生物竟会误打误撞地相遇?为何从未对任何事物动过心的自己竟为他痴恋成狂?而那样的过往再追忆也没有用了,早就深深陷落这情感的沼泽,再也不愿从这其中独自逃脱。
深深的爱与深深的惧怕反复纠缠激烈交战,怀中这具温暖柔软的身体如此地舍不得放他离开,却又害怕强留他在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会让他受到伤害。
“我想……”嘴唇犹豫地开合了几下,声音在喉咙中上下翻滚,终于下定决心般地,他搬起少年的脸,眼睛凝望着眼睛,由颊边滑落的黑发混入少年淡金色的发丝中,相互纠结,指肚摩挲划过他的脸颊,他吐出决定命运的几个单音,“我们走吧……”
“走?”少年迷茫般地睁大眼睛,“去哪里?”
他听到自己低沉的声音炙热而颤抖,“去人间界啊。”
“为什么要去那里?”少年质疑地反驳,“人界的水和空气都不如魔界清冽,也不如天界美丽,是个异常混乱的地方哩!”
“可是……”紫色的眼眸因痛苦而变得更加深邃,“在那里没有会因为反对我们在一起,而来伤害你的人……”
他不由得抱紧怀中的天使,属于他的,他所深深眷恋的天使。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在他们相约见面的地方会突然跳出魔界派来的暗杀者,九曜绝不允许身为魔王的他和一个天的子民在一起……他不敢想象有一天,他来到相约的场所,却只看到恋人冰冷的尸体。也不敢想象,当天界发现他们的事后会阻止他再来与他见面,那自己将会落入何等疯狂的境地……
其实,就只是一个简单的愿望,想要和所爱的人生活在一起……
妖异的紫眸凝视住冰绿的眼睛,他吐出仿佛诱惑般的低语:“你也不愿意看到我属于别人吧,你喜欢我对不对?”
“是啊。”少年的天使不假思索地回答,翘起薄薄的嘴唇微笑起来,“我喜欢你。”
阳光绿树,恋人的笑脸,令妖魔的心温暖起来,回应般地,他静静地幸福地笑了。
力量可以抛弃、权势可以放手,就连这个出生以来居住的世界都可以逃离。到陌生的国度中去,他要的就只有眼前的这个天使而已。
隐瞒身边所有的亲信,他不动声色地做着离开的计划,暂时不与天使见面,让九曜以为他已经死心。却其实是为了麻痹他们的警惕,他不想被谁发现他们在何时离开去了哪里,压抑、忍耐只为了能过上不想被任何人打扰的只有两个人的幸福生活。
偶尔回过头,在宫殿的长廊尽头,他的目光会与那一直凝望着他的少女的视线相遇,然后他会率先轻轻地闪避开她的眼神。他只想对爱着的那一个人温柔……
魔界的月是红色的。
盛妆的美丽少女阻挡在他的面前。
那是他要离开的那夜,在原以为绝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路径上。
他感到一阵愠怒,因少女伸臂阻挡的姿态。如果耽误时间,让他比约定的时间迟到了怎么办?如果因此引发九曜的注意前来阻拦怎么办?
“让开。”他低声吐出冰冷的字句,企图用眼神来恫吓这个向来温婉的女孩。
“为什么呢……”少女第一次在他的面前用仰首的姿态悲伤地质问,“你为什么不肯试着接受我、了解我?我才是你的未婚妻子呀……”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今晚动身?”他皱眉望向左右,只关心还有没有被别人发现。
屈辱的泪缓缓划过少女的面庞,她咬住嘴唇说着“我知道你所有的事,因为我一直都只注视着你一个人”时的样子或许本该是楚楚可怜又可爱的,但他竟只觉得一份不想要的感情是如此厌烦。
“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像霜雪一样的话语和冰锋一般尖厉的眼神冻结少女未尽的言辞,披着一头绵延暗夜般的长发,从身边擦身而过的男子,月色下清澈妖冶的紫色眼眸竟然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一直凝望向前方,那个他渴望恨不得能更快一步到达的彼岸……
抛弃一切过往、舍弃所有的下属亲朋、甚至不惜去伤害用真挚之心热爱着他的女子,就只为能与心爱的天使相伴相守。恋爱的心是多情的也是无情的,因为那是狭小到只能容纳一人的空间、因为那是绝对纯白惟一的信仰。而当他满心期待地赶到约定的人间界入口时,除了那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之外,见到的还有……
八位身着黑衣的执法天使!
瞬间,寒冷的感觉由脊背蹿起如冰水浸漫全身。他怕的不是自己会被执法的天使伤害,而是自己心爱的少年会面临何等的命运与处罚。与妖魔私通甚至私奔的罪责一定不轻吧?见到爱人害怕瑟瑟的模样,他的心被握住一般剧烈地痛楚起来。
安慰的言辞已经无效了吧,但是他还是有一个方法可以不让他们就此分离,望向爱人冰绿色的眼睛,他用尽所有的温柔向他低语:“我们去人间好不好?”
“他不能和你去。”执法天使冷冷地开口,“你身为妖魔却敢引诱天使堕天,必须接受应有的制裁!”
别人的言辞如风划过耳边,不留丝毫痕迹,他不惧不怕,只凝望自己不惜付出一切爱上的美丽天使。
“你打不过他们的。”恋人皱着鼻子小声呢喃,妖魔的力量在天使的力量前不足为道。
“是啊……”他淡淡地扬眉,打不过。但他的心愿不是赢,只是和爱人在一起啊!
“我是妖魔呵。”他轻笑,“我可以使用转世的秘咒,我们抛舍天与地的力量吧?这样的话,我们可以转世为人类,在人间界幸福地生活,就不会有人再来打扰我们……”
他凄凉的笑容不复英俊,反而邪魅得近乎可怖。
天使害怕地退后一步,他只是、他只是很单纯地喜欢和这个妖魔一起玩啊。就算他提出去人间,他也只是觉得有趣就轻率地同意了而已。至于被执法天使追上来阻止,他也并没往心里去,这次不行,下次有机会,再偷偷跑去人间玩也可以啊。
但是……为什么这个妖魔的眼睛执着认真到让他觉得害怕呢?
真的是可怕呢!
他悄悄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一直缩到执法天使的背后去。
魔王不解地伸出手,想叫住他,却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从来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天使……
妖魔……
这似乎就是长久以来,他们间彼此的称呼呢。
是不是在哪里出现了错误,可是他认为他们对对方来说是惟一的,那就够了啊……
至少对他来说,这世上只有一个天使——就是那有一双冰绿色眼眸的恋人。
“很遗憾,有这样想法的似乎只有你自己。”执法天使看穿般地微笑起来,“谁叫你要惹上这个爱闯祸的迟钝天使?呵呵,他根本不愿意和你去呢。”
“哎呀,连我们都要同情你了,你干脆逃走吧。反正我们只是要把这家伙带回去而已,消灭像你这么天真的妖魔真无趣。”另一个执法天使嘲弄地提议。
他不知道这些天使在说什么,他只是怔怔地向着天地间他认为是惟一的天使看过去,伸出的手没有放下来,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眼中交替闪烁着绝望和期冀,“快点过来啊!我们一起走!只要抛弃这个形体,即使是执法天使也没有方法再阻挡我们!”
“我、我不要去了。”天使心慌意乱地摇着头,“你好奇怪,我为什么要抛弃天的力量?我为什么要去当弱小的人类?我为什么一定要和你一起走?”
心脏像被灌入水银一点点被挤推被撕裂,他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按住心脏的位置,困惑且困难地确认道:“因为……你爱我啊。我们不是一直在相爱吗?所以……”所以他才抛下了一切,要和他一起去人间啊,所以即使遇到执法天使也所谓,他可以连肉体也舍弃,和他转世为人,以人的方式生活也没关系……相信着,他也应该有如是的心情……不是吗?
“我爱你?”天使深深地蹙起眉头,无邪的眼睁得大大的,连天上的星星都要跌落进去了。正是他最喜欢的表情,却望着他说出因为单纯诚实而更显无情锋利的话语,“我什么时候有爱过你啊?”
那样理直气壮的声音、那样单纯无辜的表情、那样美丽无邪的冰绿色眼睛……
“你说过喜欢我……”披散一头如瀑长发,却面色苍白如纸的男子更用力地按住心口,心脏正爆裂般地痛楚着……
“我只是喜欢和你一起玩而已啊!”天使困惑地说着,他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做“爱情”嘛。扁了扁嘴,天使侧头思考般说道,“喜欢你,就要和你一起变成人类的话,那我不要喜欢你好了。”
那我不要喜欢你好了!
那我不要喜欢你好了!
那我不要喜欢你好了!
“啊啊啊啊啊啊——”无法相信般地终于放下手,妖魔捧住头,像负伤的野兽凄厉地尖叫起来。额头绽裂,鲜血一滴一滴滚落下来,滑过英扬的眉、流入紫色的眼、乌亮的长发被他用力撕碎。而不可置信的绝望的痛楚的眼神穿过发丝烙印入天使懵懂的心中,只觉得奇怪,那个温柔的妖魔为何变得这样可怕?
“都是因为你!”身边的人这样告诫他,“以后不要再和妖魔来往了!”
“可是……”他想要分辩,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啊。
“最天真的家伙一定是比恶魔还恐怖的恶魔!”执法天使摇头说道,揪起天使的衣领招呼同伴回返天界。
天使挣扎地回头向下望去,那个曾经很温柔地对他微笑的妖魔还怔怔地站立在那里,满身满脸的鲜血……原来妖魔的血也是红色的啊,他心中一动,不知道为何觉得有些难过。真的是自己做错了吗?那么明天、啊!不行!明天会被罚禁闭吧!那么后天好了,后天再去找他道歉就可以了吧。因为——那个妖魔之王真的是很温柔嘛,他一定会原谅自己的吧?
天使就这样飞走了。而妖魔一直站在那里,很久很久。
在没有风的次元轨道里,妖魔没有表情地独自静立,身体并没有受太大的损伤,但是发狂的心却让他的身体再也无法承受般地面临崩溃的危机。
是呢,这就是报应。他践踏别人的感情,别人践踏他的感情。
可是,这是真的吗?或者说,这真的不是梦吗?
对啊,这是噩梦吧!只要张开眼睛,就可以忘掉梦境的全部内容。
他心爱的天使才不会如此残酷,他心爱的天使和他约定要一起去人间的,没错,约好了的,约好了的……
他缓缓地抬起头,被血染红的眼像被纱蒙住一般,看不到周边的景物。只模糊地感觉天上有枚红色的月亮。
“对!一定是我迟到了!”茫然四顾,看到人间界的入口依然敞开着,“他一定先一步去人间等我!我迟到了,你不要生气,我去找你,一定找到你……”
他一步步地步向那个洞口,额头迸裂的鲜血在身后不断滴落。而他微微地笑着,笑得那么温柔、那么凄厉……
站在入口,向下俯瞰,远方就是人间界的景色。
一把撕下身上的衣物,尖锐的爪子连带着撕破了胸前的皮肉鲜血。他是妖魔,带着如此强大的妖气去哪里都会被轻易发现找出来吧,以血为媒介,他将力量送往他的宫殿,在那里有用他的灵魂打造而出,只要他一人才能使用的暗之剑!就让它代自己来封结住所有的过去……
而另一半的力量封在心底,他抬头,人间的风划过他神色茫然的容颜,想起爱人撒娇地说过“人界的水和空气都不如魔界清冽,也不如天界美丽,是个异常混乱的地方哩。”然后便又再次微笑起来,微笑着伸出手臂,“人间有风呵……下一次,一定记得告诉你。”
洞口在身后封闭,而妖魔之王舒展四肢飞舞般地坠向人间界。
为了不让九曜轻易找到他,他在身上设下一个魔法般的缚咒,来封印自己的气息与力量,只待终有一日,他能与所爱之人在人间重逢,这个咒语才会解开。
在那之前,谁也不要来打扰他……
他会一心一意地寻找那不可能出现在人间的宝石……
直到“他”终于出现为止……
尽管逃避般地想要继续沉睡,但身体奇妙的钝痛却在催促他快点醒来。
可是、可是睁开眼睛就不得不确认所有发生过的事究竟是不是梦,脱离平凡轨迹的人生就不得不面对……
“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清冷的音色距离极近地在耳畔响起,好闻的植物清香证明她真的是离自己很近。少年“刷”地掀开浓密的睫毛。用手臂支在枕边,半趴身地俯视着他的人便清清楚楚地映入他清澈莹紫的眼瞳里。
受到惊吓般地,冰紫的眼瞳收缩成椭圆,几乎压在身上的人“哼”了一声,搬直身体,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晁冕扑眨扑眨眼睫毛困难地张了张嘴,却是半天才吐出不敢确定的音阶:“芹?”
“哼。”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作答。何时看去,面色都是那么苍白冷峻的女子似乎还带着些微的怒气。
有许多的问题要问,有许多的话要说,但是心竟在看到她冷漠清俊的面孔的同时温暖了起来。像是终于可以确定最悲伤的时间都已成为久远的过去。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那些印刻在大脑中的记忆应该并不是梦,而是曾经发生的事吧……
“我就是真正的魔王?”费力地撑身坐起,他心不甘情不愿硬着发麻的头皮小心翼翼地向她确认。
“是呢。”还是冷冷地,坐在椅子上的女子把脸冲向窗外,心不在焉般地回答。
“你……是我的未婚妻?”脸上漾起红晕,少年掩饰地咳了咳。
“是呢。”
“你说我是假的,还说只是暂时代任什么的,都是谎言吧?”
“是呢。”
“你本来没想到我会这么快想起过去的事?”
“是呢。”
“……”
“还想问什么吗?”毒芹蓦然回过头,音调冷冷地,抿得紧紧的唇却泄露了她其实充满不安的事实……
碰到那柄剑竟会让他觉醒这件事,实在是出乎意料。计划被打乱,有点手足无措,又一次被魈那家伙利用的事实更让她感到恼怒兼愤恨。何况,究竟该怎么来面对这个觉醒之后的晁冕她一点也不知道……那个曾视她如敝屣,完全不将她放在眼中,痴情又无情的妖魔王,她该怎样面对他?而他又会怎样看待自己?
心不由自主地“怦怦”跳跃,她不知道原来自己还会介意,介意那个人的看法、评价、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除了怨恨,原来还存留着如此之多的在意……
“对不起。”少年低头抬眼,整张脸涨得红红的,“我想说……对不起呢。”
“啊?”她愕然地望过去。
昏睡太久,头发和衣服都凌乱不堪的少年,窘迫地睁着大眼,与她对视,手掌像是因为无措、不知道搁在哪里一般地将胸口的衣裳抓成皱皱的一团,“我竟然对你说过那种过分的话!真是太对不起了!”
“过分的话?”片刻的空白之后,毒芹奇怪地反问,“什么过分的话?”她怎么不记得这家伙对她说过什么值得脸红成这样的话。
“就是、就是……”少年支支吾吾,不自然地把头别向另一边后才说,“就是‘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这句话啊……”
呜呜,让他死掉吧!竟然要和女孩子谈论这种问题,哥哥多年来辛苦的思想教育一定是失败了,不然他怎么会把这么失礼的话再重复出来呢?那个妖魔王!不!是那个从前的自己简直太过分了!就算是要拒绝就不能想出更温柔一点的言辞吗?而且还是对着未婚妻耶!不能把话说得更委婉吗?害他现在道歉道得这么丢脸!
毒芹哑然。开始觉得刚才还在思考要如何面对觉醒后的他的顾虑简直是愚蠢的。
“你不是已经拥有过往的记忆了吗?”她别有深意地瞥他一眼,那为何还会对她如此小心翼翼?恍然若失地回想他从前的样子——那个眼中从来不曾有过自己的骄傲王者,那个“他”应该是不会用如此紧张的口吻来和她讲话的。更别说,会用那种让她误以为是非常在意她的眼神来凝望她了……
少年不解地歪侧过头,“是啊。但那就像是突然拥有了一大堆属于别人的记忆一样,我虽然知道,却不会产生任何共鸣的感受。好比一夜之间看完一百部电影,尽管所有的情节我全部了解,但那毕竟也只是电影罢了。我依然是我,是晁冕这点,不会有任何改变。”
“呵……”她扯出一抹浅笑,“那么,你为何还要为那不属于晁冕做的事、说的话而向我道歉呢?没有必要吧?因为……那并不是你啊……”
墨黑的锯齿状刘海柔软地飘卷着,子夜般深沉的眼眸覆盖着长长的眼睫毛,说着“那并不是你啊”的女子,有一种由内至外特别温柔的韵味,和初见那晚,冰冷月光下,问着“你就是我要寻找的人吗”时说出的话虽然相反,但那种无奈失落却又温柔的感觉为何竟如此相似。一瞬间似乎触到了这个女子的内心,像是山竹的果实——包裹在如石坚硬的黑紫色果壳之内,打开后才会发现,是那样柔软洁白……
眼睛看到的并非就是全部的真像,耳朵听到的不能代表另一人的真心,即使说出残忍的话语,偶尔狂嚣倔傲地大笑,但那会不会也只是外表罢了呢?
为何认定,那挂着一抹恶作剧的笑容,趴在窗上丢苹果给他的人,才是真正的她?
为何认定,在寒冷的黄昏,将大衣甩在他肩头的帅气少女,才是真正的她?
为何认定,刚才那个浅浅微笑着,用不经意的温柔试图安慰他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她?
这一切,让他不假思索地就说出:“阿芹,你真的好温柔哦!”好柔软、好温柔……就像、就像花一样。
温柔?表情凝固在毒芹的脸上,她怔了怔,才意识到自己适才究竟说了什么,忍不住吐了一口气,“噔”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天哪!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她怎么会说出“那并不是你”这样的话?
如果将这个少年和魔王的身影完全在脑中划分成两个人,不就等于是原谅了他放弃了复仇吗?
难道是因为他现在看上去一点也没有魔王的影子,而在不知不觉的相处中让她消减了对他的敌意?忘记了这一千年来因思念悲伤不甘衍生的深沉痛楚吗?
或者说,是看到少年害羞道歉的样子,让她内心的某处变得不可思议的柔软,才会脱口说出那动摇意志的危险的话呢?
强行压住动荡迷惑的心情,命令自己变得再冷漠强硬一点,只有无情的人才不容易受到伤害。这样的道理,她早已应该明白。
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直到腰猛地抵上身后那扇桃木雕花窗。她转身、垂首、深呼吸,再次回头,眸中已是完全漠然的情绪。
果然是个防备很深的人,少年失望地叹了口气,才刚刚捕捉到她真正的模样,却是稍纵即逝呢!可是来不及有更多的感叹,背窗而立的女子用冷硬的口吻说出的下一句话,足以让他惊吓得跌到地板上去了。
毒芹面无表情地说着:“那么陛下,既然你完全清醒了,现在请你换衣服好吗?事实上那正是我叫你来的目的——九曜聚集十三族妖魔首领共同向沉香宣战的日子正是今天!要请您主持大局呢!”
“啊!”少年猝不及防地惊叫起来。他到底昏迷了多久?怎么才张开眼,就要面临什么打仗?可不可以不参加啊?!
看穿他疑问般地,靠窗而立的女子交加双臂,扬颌轻笑,“从宫殿昏倒那日算起已有三天三夜了呢。是我背你回来的,怎么,你不觉得饿吗?外面正在开大战前的宴会哦。”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她还故意露出牙齿坏坏地笑了笑,根本是在恐吓他!这种时候,就算在面前堆满山珍海味他也被唬得丧失食欲了。
战争?那是离他多么遥远的事,他从来也没有想过会身临其境啊。而且……
“放心吧,你已经取回了封闭着的力量,现在再和你打的话,我远远不是对手。”毒芹一哂,耸了耸肩,谁能想到,他的记忆竟然是牵动力量的开关。难怪魈一定要让他去拿回他的剑,原本以为真的只是考验他是不是正品,没想到魈那个不动声色的老奸,竟然是为了要在开战前迫他早些觉醒!
想起回来后和魈的谈话,她还忍不住要生气!
“我听景说王的眼睛还是黑色的就知道他还没能觉醒,我试了试,发现他身上似乎有个强大的封印。那大概是千年前的他自己设下的吧,束缚着灵魂的力量,即使转世也无法化解。除了他自己我想不到谁能帮他解开,只好试试运气,让他的封印去和死亡谷的结界相互消弭……”
“你还真是胆大啊,要是运气不好怎么办?”拉她陪葬吗?真是越听越恼怒。
“应该不会有这种事吧,据说那柄剑是由他的灵魂所锻造,储藏着王的另一半力量,力量总会呼唤力量,我想一定没问题的!瞧,不是已经解开了吗?”微笑着说出这番话的男子还伸指翻开尚在沉睡的晁冕的眼皮,露出小孩子般得意的神色,笃定地说道,“变成紫色了吧。”
让她握住的拳都不知道要不要挥下去。这就是守护魔界的幕后人物,长老中的长老的魈大人吗?
害她所有的计划全部落空,原本还希望这个名为阿冕的少年,能一直都处于什么也不清楚的好骗状态呢。啧,咬住蜷起的手指,毒芹陷入深思,那么,接下来她该……
“我说……”少年红着脸的话终于惊醒神游天外的芹。
“啊?怎么?”她蹙眉,“衣服还没有换好吗?”
“……你不出去我要怎么换啊……”
脸红得快要哭出来的少年,终于赢回一点点主权。好歹这次她翻翻白眼退出去了,没像上次一样要帮他穿。为什么不管到了哪个世界里,都会有人把他当成是行动不便的小宝宝呢?!
而且、而且……打从刚刚他就一直想讲却没敢讲!
他的确想起过去的很多事,也的确感觉得出体内的力量似乎增强了无数倍,问题是……
“得到力量并不代表就一定懂得使用方法啊。呜呜——”忽然发现怀中的衣服的确是不太会穿,少年终于哭了出来。
一南,你到底在哪里啊?不会真的那么听话吧,让你别担心我就真的不担心我吗?是朋友的,就快来救我吧!
而那个时候的一南……
地点:人间界。
人物:长眉凤眼的神秘少年与美貌绝伦的笨蛋天使。
事件——
“笨蛋!这已经是第十七次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正确的路径啊?!”一向以冷静沉着著称超能力刑侦支队的队长程一南同学终于发火了,而第一次有幸见到程同学发怒样子的幸运儿——天使大人则正可怜兮兮地在水井周边徘徊,“奇怪,我的确记得这周的魔界次元入口是在这里啊!”
“相同的话你说了十七次了!你这个笨蛋!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路痴的天使耶!”
“哦?”天使迷茫地眨眨无辜的眼睛问道,“那么说,你还见过其他的天使喽?”
“……”
“喂喂,你不要瞪我,我带你去下一个地方找找看嘛……”
“……”
真正使人臣服的并非是力量而是源于内心的恐惧。
沉香正是利用妖魔们对他残暴作风的畏惧,而让这份恐惧转化为自己威慑力的增幅器。然而也由于他过于残虐嗜血的肆意杀戮,超越了被统治者对于恐惧的承受力,当臣服或反抗都会面临死亡的绝境时,那些被逼至绝境者选择反抗、激起抵命相拼的搏击之心就是很自然的了。
这正是九曜借魔王之名振臂一挥,便会迅速聚集各族首领共伐沉香的原因。
而消失千年的魔王的复出更给予了魔界各族莫大的信心!虽然千年不见,但想必魔王的力量只会越来越强吧,毕竟光是他留下的那个幻象山谷都成为是被称作死亡谷的禁区了!怀着对于早成为魔王威力具象化的沉睡宫殿的敬畏,以及对绝对力量者的遵从,各路魔军很快战胜了内心对于沉香的惧怕,转变成对身后有魔王这个强大靠山的无穷信心!
晁冕的担忧似乎成为杞人忧天,基本不必他亲自动手,只要“哼哈”地摆个架势当后台大BOXH1,其余一切交给九曜指挥。害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这么伟大啊,只要存在,就成为信徒者的光明……
宛如脱胎换骨的魔王军夹带雷霆万钧的气势一路势如破竹杀向敢于背叛魔王的反叛者沉香的领域。
而依靠恐惧积累起的威信和部下,一旦局面动摇,势必土蹦瓦解,溃散奔逃。
坐拥魔界近半壁江山,和宿敌雅舍周旋达七百多年,始终屹立不倒占据上风的沉香此次却遭众叛亲离,不知该说是他气数已尽,还是恶贯满盈。
战争伊始的第三个七日后,魔王军长驱直入兵临沉香最后的城池!
而迎接他们的……
是死一般的寂静。
“红色的城?”圆脸圆眼的少年仰头奇怪地说着,他记得那个留在大后方统领一切扮演军师角色的预言师告诉过自己,沉香的都城是用全白色的大理石建筑的啊,极端的奢侈却并不具备任何防御性的优势。
扑面而来的风吹起少年覆在额角的头发,身上的衣物由轻薄柔软的黑绢制成,随风簌簌飘动,斗篷扬起露出被少年紧握在手中的长剑,剑身轻轻震动,似乎也嗅到了风中散播着的浓烈血腥。
“是血。”身材高挑的青衣护卫眉宇轻扬地说出事实,完全不顾尊贵的魔王殿听到这句话后捂住嘴一副快要晕倒摇摇欲坠的模样。
“呕,芹,你成心……”明知道他会晕血的!她纯属故意!
“这可不行,九曜用魔法阵要挟我让我随军出征待在您身边当这个保镖,就是要保证您别丢掉——他们的面子啊。”一把拽住少年的胳膊,防止他真的晕倒,毒芹贴在他耳边,用一把柔软的嗓音令他听不出是在促狭还是亲密般地说道。
“但是……为什么……”努力别开眼,晁冕把头靠在毒芹肩上,指指不敢正视的前方,“我们还没有进攻。”怎么那边就自己血流成河了?
“我想这大抵都要怪某个人的仁慈吧。”顺势向少年的耳朵吹了口气,果不其然看到他立刻惊跳般地站直了身体,她戏谑地一笑,盯住他的黑森森的眼眸却显得冰冷无情,“派奸细去诏告劝诱沉香的亲信投降?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战争?嗤,你们是才认识沉香吗?”
“那家伙啊,宁可自己毁灭掉身边的一切,也绝不会交到敌人的手里!”
“你的意思是说……”听了毒芹的话,晁冕直觉背后发麻地慢慢转回头,颤抖的手指指向被血染红的宫殿城池,“是沉香自己杀了要背叛他的部下?”这座城中的居民难道也……
“我想以沉香的性格,不会管背不背叛这种事,他是知道自己一定会输,才干脆抢先将这里的全部毁灭屠杀殆尽,他就是这种作风,很帅的男人呢!”
听到毒芹喃喃的称赞,晁冕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这种杀人魔,你还……”
“忘了吗?”嘲讽般地掀动唇瓣,男装扮相的女子傲然地微笑,“对你来说,我也不过是个杀人魔而已吧。”
喉咙莫名地像被什么哽住,他觉得不甘心而想要反驳,却在还没想出该说什么时,看到她已率众向前迈进,急忙追上去,与她并肩而行,握紧手中的剑,小心地四处梭巡。说什么她是他的护卫,才不是那样!他才不需要什么护卫呢。他很强不是吗?应该来保护她才对……
她是……她是……自己的未婚妻呢。
少年的脸又再度红了起来,为何对于妖魔王的一切他都心存抵触,惟有他这个未婚妻,他却非常自然没有任何抵御地愿意接收呢……
用力敲敲头,大敌当前他在想什么呀?!正确的事,应该是打败沉香,然后早点回到人间界去,什么前世、什么魔王,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早晚是要抛到一旁的。
那么,芹呢……忍不住又向身畔望去,那背挺得直直的凛冽女子,奇妙地牵绊住他的视线,让他开始觉得不可能轻易放开了。
宫殿的长廊幽邃寂静,半明半媚的长明灯将并不宽敞的通路映衬得更显鬼魅,墙壁、地毯上喷溅了大量紫黑色的开始凝固的鲜血,几乎每走几步,就可以看到横七八竖的尸体,且无分男女老幼。晁冕脸色苍白地压抑着呕吐的冲动,强自镇定地带着十三族的将领与芹慢慢深入,搜寻沉香的踪迹。
小心地跨过一具俯趴在拐角处的尸体,晁冕的神经紧绷到如拉至极限的弓,自从来到魔界,他常见到的九曜等人都斯斯文文的,打仗时又不必他这位尊贵的王亲自上阵,还真是从未见过这样血腥的画面。这哪里是宫殿,根本是血池地狱!回头瞄了瞄身后那些人,晁冕极其怀疑这些平日看来极为勇猛的各族首领,是因为有他打头阵才敢硬着头皮跟进来,一个个脸色苍白得不输给自己。
要是让他们知道他们所信任的魔王陛下,根本就没有能胜过沉香的自信,不知道会不会临阵倒戈?按捺住想要向他们坦白自己其实很笨的恶作剧欲望,晁冕驻足望向走廊尽头出现的青蓝色雕花玉门,深深地吸了口气。
“里面有声音呢。”身后有谁嗓音干涩地说道。
众人缄默,均明白这句话在这个时候所代表的意义。
犹如死亡之域的城池,还能发出声音的除了己方之外,当然就只能是那位陷入绝境中的孤傲王者——沉香喽。
“喀喀咔咔”的声音持续清脆的由门背后传来,晁冕回头看看,均是一副大汗涔涔的模样,不会吧,一个败兵之王的恐怖余威竟然还这么强?惟一还能顺畅呼吸的好像只有自己和芹了。
对视一眼,晁冕硬着头皮抢先去推那扇门,毒芹面无表情地把手探入口袋握住种子,准备门开的刹那,一旦沉香突袭攻来,立刻就可以变幻出对抗的武器。
看似沉重的大门被轻而易举地推开,缓缓敞向两边,铺着红毯的宽广殿堂随即显露在众人眼前,没有想象中严阵以待的攻击者,也似乎并没有迎接他们的陷阱。有的只是和走廊上一样四处横卧的尸体,以及阶梯尽头不断传来“咔咔咔咔”吃东西的声音……
桀骜不驯,看起来形神都稍嫌文雅的男人斜坐在金红两色的宝座上,正跷着两条长腿搭在扶手上“咔咔”吃苹果。别说没有全副武装了,连看他们一眼都似乎懒得看。简直可谓是旁若无人肆无忌惮。
晁冕想问“那就是沉香吗”却发现自己嘴巴干干的像是被眼前的男人浑身散发出的霸气制约住了般地发不出任何声音,即使他根本还没有任何的举动,也能令人感受到他不同于一般妖魔的强大和难以轻易制压的力量。
“嘿,那不是老朋友吗?”
过了许久,男人才抬起头,向上斜撩过来的黄金眼瞳发出锐利如鹰的视线,犀利至极地落定在晁冕的身上,发现有趣事物般地掀动唇瓣笑了一笑。
身边好像忽然变得很空啊,是随行者生怕被那家伙的视线扫到而避让开来了吧。没错,他也很想逃。被那两颗湛青色宝石般的眼睛一盯,手脚冰凉啊。他、他才不想要认恐怖电影里杀人魔般的男人当老朋友。而且如果他告诉沉香说他根本就没有多少关于他的记忆,会不会激怒这个大恶魔?
呜——可是真的是没有啊。
看来魔王大人很不喜欢沉香,连一点有用的记忆都不给他留下,真是!好歹托个梦告诉他沉香的弱点啊?不然来个临时附身什么的,漫画里不是都这么演吗?怎么只有自己的这个前世这么不负责任除了丢乱摊子给他就没别的,他还真是倒霉啊!
“咚!”
大概是不满意晁冕没有一点要回应的样子吧,沉香手一扬,啃了一半的圆骨隆冬的东西朝这边掷了过来,使的劲并不大,中途落下来在厚厚的地毯上弹了几下才蹦跳到晁冕的脚边。
有点近视的少年眯了眯眼正要向脚下望,胳膊却猛地被人一揪,吓一跳地抬头,对上毒芹苍白若纸的面孔,还来不及问怎么了周边就响起一片抽气之声。
“那不是苹果……”仿佛咬着牙般地说着,因脸色如雪而更显森然的眼睛幽深若冰池,毒芹用身体挡住少年的视线,以免主力大将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吓到当场晕倒,那他们可就全玩完了。
“那是什么?”少年好奇地追问。
“你……”毒芹威胁地扬起眉,晁冕这才会意地“噢”了一声把眼别向另一边,心里念着:死也不看、死也不看……
但不用看也能猜得出来啊。拜托!身后那些家伙们不是十三族的妖魔首领吗?不是九曜信誓旦旦保证过会助他消灭沉香的有力助手吗?怎么一个个抖得连牙齿都发出咯咯打颤的声音?不过想一想也是啦,毕竟,一个连自己人都能面不改色吃掉的家伙会怎么对待敌人?也难怪他们会怕。
“哈哈!我本来还以为是魈找来的假货,原来真是你这个老大哥回来讨伐我啦!有趣啊……”伴随一连串狂肆的大笑,沉香挥手抹去嘴角沾染的血迹,说着“有趣啊”三个字的同时,身体已经用难以想象的速度呈螺旋状袭来,被青色大氅所包裹的修长身影急速旋转接近根本看不出会从哪个角度突然出手,那十三个部落领袖明知若让沉香有命他们便必死无疑,心一横地将门封闭,排成一行挡在门前,准备伺机出手。
拜托!你们不要一副我才是主帅让我往前冲的样子好不好?晁冕翻着眼皮哀叹命苦的同时,拉起芹跳向墙角!
“可不敢自称大哥哦,我才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郎呢!”
双手交差在胸前,集中意念,可是火焰来不及发动,青色的旋风已至面前,晁冕“哇”的一声向上跳,双手抓住墙上凸起的置酒架,灵巧地一个翻转,这才险险避过。即使是毒芹也不得承认,晁冕这小子迟钝归迟钝,但打起架来身手还确实蛮灵活的。用一南的话总结,这大概就是所谓身体代替大脑来思考的那类人吧。
才要舒一口气,却发现原本宽宽的袖子下沿无声地掉落了一截,晁冕大惊失色,这位沉香大哥用的是什么武器啊?怎么好像全身都是刀刃一般,才不过与他擦身而过一下,衣服就被割成破破烂烂的了,还有最不可容忍的一点就是……
“我说!”晁冕指住沉香义正词言,“动画片里,恶魔们都会等正义之师摆好架势准备就绪之后,才会发起进攻!你怎么说打就打,连个‘变身’的时间也不给我,要我怎么还手呢?我怎么竟是遇到一些不守坏人行规的家伙?真是倒霉耶!”
“你不需要变身吧!”毒芹气不打一处来地踢他一脚,“一打架话就那么多!”有这种时间早就上啦!“呵呵,还是你老婆说得对哦,”青色的人影何时竟来到了晁冕的身后呢,狭长的眼透过麦金色的发似乎笑了一下,“废话说太多是会折寿的!”
不好!那边的是残像!这家伙的速度果然非人类!
晁冕急急转过头,但青色的刀锋已迎面而下!耀眼的青辉直刺眼底!
都说——人在死亡来临的刹那,脑海中会像走马灯般地浮现出从小到大的场景,但这个定论一定不适用于他吧,他只觉得眼前白光闪烁扑面而来,电光火石的瞬间,大脑变迟钝了般地呈现一片空白,就像站在十字路口中心明明看到有车正急速驶来,腿却像灌了铅般地沉重地挪动不开。
哥哥!
惊怕至极点的刹那里,心头便自然浮现出最习惯依赖之人的名字,却在下一刻,身子真的被谁抱住向一旁滚去,熟悉的散发着馨香的温度包裹住他的身体,轻柔飘逸的发丝滑落他的额头,来不及思考瞬间突变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少年下意识地伸出双手环抱怀中人的腰,却是意外的纤细柔软呢……
这不是哥哥……可是……会不惜用自己的身体来替他抵挡别人的伤害,会这样做的人,除了哥哥还会有谁呢……
由迷惘疑惑至惊骇,看到鲜红的液体透过环抱在那人背后的十指不断渗出流满手背,瞳孔收缩,不敢置信地向怀中慢慢望去,那人正在抬头,墨黑色的锯齿状刘海轻飘飘地翻动着,黑森森的眼是不可见底、幽远到映不到星子的深泉,挺直的鼻、柔软的唇线,正轻轻扯动出一个熟悉的嘲讽的笑……
“嗨,这下你又歉我一笔债了。”好听的却又是会让人害怕的声音呢……
第一次会有这种感觉是在月食的夜晚,那个如花一般甜美的声音由追击者口中发出,让他觉得又惊又怕,而现在心中迅速蔓延的恐惧与害怕却是怕从此以后再也听不到、再也见不到这个初见面时曾拼命想要摆脱掉的女子!
“芹!”他紧紧搂住她的身体,像要将她嵌入自己的体内一般,牙齿不由自主地发出“咯咯”的响动,身体都跟着不停地颤抖,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烫烫地滑过面颊。
为什么啊?为什么?
无声地哭着抱紧她,明明想要保护她的!他才是男生呀!为什么一定要让她来保护他呢?!怀中人本就苍白的脸色孱弱得近乎透明,却蹙着眉毛伸手推他,咬牙说出:“我、我又还没死,你哭得这么难看做什么……”
可是眼泪就是无法停下,不敢看她背上的伤口,但感觉得出来呀,那抱住她的手不停地被弄湿,被她不断涌出的血弄湿。他都不知道呢,原来在这个世界上,会这样舍身来救自己的人除了哥哥还有怀中的这个女子……
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看起来随和亲切的少年其实内心有着一份不肯轻易相信别人的冷淡,但是渴望着、渴望着……连他也不知道为何会从灵魂深处一直渴望着,有谁能够非常非常地爱他……
总是做一些关于寂寞的梦,就算张开眼睛便忘记梦境的内容,也还是觉得很寂寞,有时会不由自主莫名其妙地哭起来,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会操纵火焰的力量,还是经常觉得好冷好冷,好讨厌冬天的来到。可是为何当这个女子的鲜血流到他的手上时,让他第一次感觉到包裹在周身的冰壁终于碎裂掉般炙热。连他的心也跟着像要一起融化了……
如果紧紧抱在怀中这个宁愿用生命来保护他的人是一碰就会碎裂的幻影,那么所有的人生他都不想再要了,如果这个人是真实的,就请你千万不要消失……
等了好久好久……
肯真正爱着我的人啊……
抿得太紧的睫毛逼出闪动的泪花,少年紧紧抱住怀中的女子,忘记了还有大敌当前,不断涌上心头的感情是属于谁?是他的?抑或是千年之前为情而逝的妖魔王?透明的泪珠不断地滴落,连成串地打在毒芹的额头,勉强睁着眼睛,她张唇想问:你终于肯为我落泪了吗?
却为何什么也说不出来,痴痴地看着他,便觉得喉咙好苦好涩,明明好想要报复、好想要去伤害他,却又为何会扑身救他呢……
会有那样的举动,并不是选择之后才做出的答案,而是来自她的本能。懊恼地闭上眼,她不想看那双紫色的眼瞳一直一直为她落泪,害怕那些滚烫的泪水会将她积累千年的怨恨就此消除,可她并不想要原谅他啊……
如果能够再次睁开眼睛,还是要选择背叛你伤害你的……所以不要再哭泣了……死掉的话,我才能原谅你……
“芹!芹!”他看到她嘴皮似乎动了动,却听不见她发出的声音,看见她连眼睛都闭上了他更加害怕地使劲摇晃她,“醒来啊!醒来啊!”
“哼。”一个旋身,沉香踢飞了围攻住他的十三个人中最后的一个,转过脸来对晁冕露出嗜血的笑容,“别怕!我马上送你去见她。”
晁冕抱着芹左支右绌地闪避,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想不出有效的攻击招式。想叫同行者帮忙才发现适才自己抱着芹发呆之际,那十三位“强者”早都被摞倒在地,不知是死是伤。
“我过去的王啊,你好像变‘钝’了呢!”拖一个长音,沉香身形微顿,伸出舌头舔了舔染血的刀,被逼到死角的晁冕只能将怀中的女子抱得更紧,看着好像浑身都是刀刃的男人用锋利至极的视线打量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是魔王呢?”晁冕暗暗提气,一面说话试图拖延时间,“我的脸应该和过去不同了吧?”“容貌那种东西不具有任何意义,对妖魔而言,标志不同的区别在于他的力量啊。”沉香已近在身前,烛台摇荡的火光将沉香居高临下俯瞰他的身影在墙上投射出长长的阴影,有着疯狂气质的妖怪,正舔着嘴唇以令人不快的方式看他,“你知道吗?吞并其他妖魔是增加魔力的方式中最快的一种呢。而你——呵呵,大概是刚觉醒,空有力量却还不会发挥吧。这种状态简直就是最适合被吞噬的绝品啊。”
“嘻嘻……”
“笑什么?”沉香挑挑充满精悍与野性的利眉,奇怪于看来脸色苍白得随时会倒下的少年竟然会在笑?
哪个白痴会在听到自己是“最适合被吞噬的绝品”时还会高兴到笑出声啊。晁冕狠狠地拿白眼瞪他,根本不是他在笑好不好!
被野性笼罩的男人没有什么耐心地伸出如刀尖利的十指向晁冕抓去,晁冕要回手就必将抛下怀中的芹,在不知如何是好电光火石的刹那,眼前突然显现出一幕奇妙的景象。
在他与沉香之间,空间像被掀起的书页般翻开一角,有谁硬生生地撕裂次元制造出通道,带来的冲击令周边密度奇妙地凝滞,紧接着一个身影横空出世般地横亘在少年的身前,手肘高抬,一顶一撞轻飘飘地化解沉香的一击。
忽然出现的神秘人物,全身包裹着一块曳地的青巾,从晁冕的位置望过去只觉得这个施以援手的人物大概是个身材修长的男人。额头垂下的长长刘海遮掩住他的眉目五官,感觉像笼罩着一团影子般地模模糊糊地看不清。
“拥有拉开次元的能力者?”沉香怀疑地盯住来者,蓦然双目一阵紧缩,“你是雅……”
“嘘——你的对手不是我呦……”食指封唇,轻轻摇了摇,披着布巾的神秘男子似乎不愿多做纠缠般地飘退两步,“对手在那里!”
夹杂轻笑的声音说出最后一字的同时,他将蒙在身上的布向空中一挥,青布在空中划出流畅优美的线条,随即,变魔术般空气中蓦然显现出如黑洞的漩涡,接着听到“哎呀”一声,两个身影交叠错落地掉了下来。
而男子长长刘海下的眸光微烁,对沉香微微一笑,“再见,如果还有机会的话……”青布一抖,魔术师似的神秘者会隐身一般地又再度消失在这个空间。
晁冕吃惊地将注意力集中在被神秘人凭空一抓掉落下来的人的身上,其中的一个不正是……
“一南?”
程一南皱眉捂腰稍嫌狼狈地爬起身,看到晁冕的时候也显得有些诧异,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地踢了他一脚,“你这个家伙,竟敢留下那种纸条就抛下我这个搭档跑掉?哎?你抱的这个男人是谁?有点眼熟,是不是在哪见过?”
“是女的好不好!”见到同伴,晁冕也松了口气,他就知道,不论自己身陷何处,不管是月球还是冥王星,一南一定有办法追上来!不对!现在还不是放心的时候啊!不快点把沉香解决,根本无法带芹回去治伤啊!
这两个少年竟敢视自己为无物?沉香从见到不该出现的故人的惊讶中醒来,往左边一瞧,发现理应趁机偷袭他的敌对者竟然在那里闲话家常。不由得心头火起,甩手将一大把夹带着强大妖气的弹指刀向着他们站立的位置发去。
“头被撞得好痛。”
随一南一起掉下来的家伙,嘟着嘴巴皱着脸刚刚爬起身,才把衣服上的尘土拍掉,一抬眼,就看到闪闪发光的危险品迎面袭来,“哇啊!怎么回事啊?!”
他不是正和那个讲话刻薄得堪比天使风纪委员会会长、啊!不、不、是堪比恶魔的程一南在第一百零七次寻找魔界次元入口吗?这么说忽然掉在这里表示这次终于找对了?可是……
“可是为什么才刚来就让我碰到这种场面啊?!”嘶吼地质问的同时,他双手用力向前平推,变幻出透明如水晶的巨大盾牌,将沉香犀利如刀的攻势变成棉花般地化解在无形之中。
同时,因为使用天的力量的缘故,身后的衣衫破碎,一双如雪洁白的天之羽翼霍然展开扬起。满室雪花般的羽毛飘洒下来轻舞飞扬……
乍然相识的场景勾动晁冕的回忆,他蹙起眉毛困惑道:“那、那个人……”
“别管他,带他来就是为了干这个。反正他一定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就让他立功赎罪好了!”某人稍嫌冷酷地说着,将晁冕抱在怀中的芹接过来,拉着阿冕退向角落闲看戏。
呜呜——真过分、真无情!
拥有如花美貌,总是受宠爱于一身的天使此时眼泪汪汪地将程一南的话一字不漏地全部接听,胸中忽然燃起一股莫名其妙、无以名状的羞愤气恼。
想他堂堂一个神圣天使,凭着无邪大眼兼纯纯笑脸数千年来天上地下无往不利,偶尔心情不错想帮帮心里有点觉得对他不起的魔王转世,结果碰到这个比魔王还像恶魔的程一南对他的魅力熟视无睹呼来喝去不算,更让他感到窝火的是为什么他真的有点怕这家伙啊?!不过是个十六七的小毛头,竟然敢比他还猖狂?
“喂喂……在看哪里啊……”
沉香火大地盯住对面那个蹲在地上一手架着防护壁,一手托腮,两眼发直神游天外的古怪天使,将冰冷的妖气结成巨剑,同时飞身成旋以速度调高力量冲天使直飞而来,试图用凝聚深青色妖气的剑打破天使手中的防护盾牌。
窥见环绕在剑身周边强烈的青色电光,晁冕脸色一变,刚想张口提醒天使要小心!
“真烦人!没有看到人家我正在想心事吗?!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扰我!”
天使阴沉沉地抬起脸,决定把被骂被念被唠叨以及被迫中断思考的一腔怨气都冲着沉香这个倒霉鬼发泄,大喊了一声:“讨厌!”
握在手中的防护壁突然无限扩大扬起,向沉香伸缩而去,晁冕张开的嘴还来不及发出声音,一眨眼之间,就看见适才嚣张狂肆的男人已经连人带剑被天使手中的防护壁包裹吞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能给他留下!
“……”晁冕张了张嘴,又咽了咽唾沫,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非常了解搭档内心疑惑的程一南同学拍了拍他的肩,亲切地为他加以解说:“话说几万年前神魔大战的时候,胜利的那一方是天上的神。他们之间签下一个神魔之契,从此以后,天使的力量在妖魔的力量面前,就是一种绝对的力量!明白吗?如果天使认真的话,呵呵,妖魔们是不可能有还手之力的……”
“像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晁冕不禁怀疑地瞟了一眼身后的同伴。
“呵呵,对了,怀里这个姐姐的伤不需要看了吗?”
“啊呀!”被一南提醒,立刻大叫着抱着毒芹转身冲出去找随行军医的阿冕并不知道在他离去之时,这间宫殿中已经诞生了一位英雄和一个传说。
本来这个英雄的角色,应该是很有机会属于他这位伟大的魔王陛下的!但有一位被沉香踢昏的魔族首领,在一个不恰当的时机悠悠转醒,正好目睹了羽毛如雪飞落,圣洁纯雅的长发天使一举击溃沉香的那个华丽过程……
就这样,传说的内容变成了:当魔王陛下心碎于心上人的受伤而落下圣洁的眼泪时,天神都被感动了,派下一位美貌绝伦的天使来帮助他们。于是,威胁魔界数百年无人能敌的恐惧妖魔——沉香,终于被一个来自天界的“英雄”消灭掉了。
第六章 像花一样锋利
她张开眼睛,便看到少年趴在枕边。圆圆的脸上有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软软的头发变成乱蓬蓬的一团像个草窝似的顶在脑袋上,一副一直没有休息过的样子。先前以为是温暖阳光照射在眼皮上唤她醒来,现在却可以确定那其实是少年的目光。
可是见她醒来,为什么少年蓦然睁大的眼睛里不仅仅有惊喜还有深深的迷惑与藏于凝眸深处让她以为是自己看错的一抹愤怒呢?
“为什么呢?”紧绷的神经因她的苏醒而终于松懈下来,虽然魈说她没有大碍,可他就是无法放心。而守在她的身边,一直看着她昏睡的容颜,不停地想着同一个问题,大脑转了千百遍,明明知道现在最该说的不是这句话,但就是忍不住,忍不住一定要问……
“为什么你要为救我而受伤呢?”少年怔怔地凝望着她,问出缠绕着自己的困惑。
是因为他是妖魔王的转世?可是在那些因为觉醒而拥有的前世记忆中,他怎样搜寻也找不到曾经对这个女子温柔的片断……甚至,她的印象遗留在那些记忆中是如此的稀薄,关于她的影像还不及今生短短数日来得深刻得多。
如果想起芹,首先冲入脑中的是在绿阴游乐场的露台,那个挥起蔷薇鞭撕裂一天一地寂寞的女子……
如果想起芹,会想起深冷的夜色中,他发出的火焰如蓬蓬烟火自空而坠,孤单的短发女子站在如童话中的豆荚般扭曲向天延伸的藤蔓之上,用寂寞、脆弱而悲哀的眼神望着他问:你是我寻找的那个人吗……
如果想起芹,会想起在冷冽的秋风中,落叶像蝴蝶围绕在她的身边,那个穿着长款风衣的女子驻足风中,静待他跟上去时凛冽而宁静的姿态……
如果想起芹,会想起她偶尔发出尖锐而嚣张的笑,想起她那时一定挑着眉唇边噙一缕戏谑的嘲讽,而为什么,回想起她那样嘲讽一切般的笑声,他只觉得心痛莫名?
对什么也不想再相信,却偏偏无法改变自己执着渴盼的事实,因而是在嘲笑自己。这个女子——这个嚣张却寂寞、倔强却痴情的女子……是一直在嘲笑她自己啊……
笑她的多情、笑她的痴情、笑她的无法绝情,可是这些事根本没什么好笑的,喜欢一个人,那种事,根本没什么好笑的。他知道,那是纯粹而美好的感情,是应该呵护应该珍重的感情,绝对不可以因为任何理由去践踏。
一直坐在这里等她醒来,觉得有很多话想要和她说,可是最先脱口而出的竟是质问与指责。因为他不舍,因为他的心也会痛呵……
第一次发现,原来竟会有因另一人的受伤而感到的疼痛,会有因无力保护而感到的悲伤。存在于自己心中的这份感情早已不是单纯地对于前世的歉疚了吧!
“……那是因为我喜欢你啊。”她黯然地别过头,将视线投向敞开的窗外,以躲避少年直直凝望向她的眼神,不甘心地吐出那句冰冷苦涩原本不想承认的话语。
等待一千年、思念一千年、爱恋一千年,数字是多么的简单,可是化为岁月又是多么的痛苦。回首看时只觉千年一瞬,但在这其中每一秒爱恨痴怨的纠缠都如时钟的指针烙印她的灵魂,宛如烈焰文身。若是不知何为爱情就好了,若是可以始终最爱自己就好了,即使这样想着,可是为何,当那一瞬间来临,身体竟先于理智做出保护他的反应……
她说喜欢他呢。少年瞬间屏息,不由得张大了眼睛。
忽略掉浮动在女子面靥阴晴不定的神情,只痴痴地纠缠着她那双望不到底黑得森然的眼睛。她的瞳,漆黑如无星子的永夜,黑到及至,反而拥有属于她自己的单纯一色的绚丽。
顺着她漆黑的眸子,他望向她眼中的风景,透过今晨为了能让昏睡中的她透透气而亲手敞开的窗,望到不远处那棵开满白花的魔界树,长眉凤眼薄唇的美少年和绿眸长发的美男子正站在那里似乎为了什么而争论……
是一南和天使?
恍惚中他闪过片刻的失神。
有许多感情涌向胸口,却像风一般地轻,既而飘散得再也不知所终。
真奇怪呢。觉醒的同时记忆之键也被打开,失落的记忆都一一回复,但所有的感觉却已不再相同。阳光下天使的笑脸和遥远记忆中的明明是一样的,为何不再觉得他很可爱?即使看到他也不会再有心痛得要碎裂掉的感觉,想起被背叛的往事也不再会难过……
是因为一点也没有办法与妖魔王的记忆产生共鸣吧?那个任性的家伙才不是他会喜欢的类型,他喜欢的是、喜欢的是……
“你的眼睛又被充满圣洁光辉的天使大人黏住了吗?呵呵……”身边响起嘲讽的嗤笑,有人贴过来,在他耳畔发出甜美的揶揄,“是谁说过最讨厌绿色的眼睛呢……呵……”
“才没有呢!我才不喜欢那样古怪的家伙。”他抬起头,正正地对上那双因为看不透而显得很温柔的黑眼睛,心“怦怦”地跳起来,“我喜欢的人……是你啊。”
少年粉白色的肌肤蹿上深色的红,虽然害羞却坚持抬着头,睁得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向她望去,像凝视天地间惟一存在般的眼神,坚定不移。
她蓦然僵住了身体,还带着嘲讽的笑意凝滞在唇边,按在床头圆柱上的手指蓦地缩紧扭曲。
其实,她一直知道这个少年对自己是有好感的……
可是,他会把目光从那个天使身上移开,专注地凝望着她说出爱的告白……还是让她觉得很震撼,觉得很酸楚。
啊!他终于说了……说了喜欢自己……
这本以为终其一生也无法听到他的告白,是她曾经失落千年的梦……
禁忌的瓶子被渔夫打开了,但是妖魔的心,妖魔的誓言早在岁月中被无数次的期待再失望侵袭毁坏……即便最初是单纯的喜欢,是真挚的爱,也早已混入太多太多难以忘记的怨呵。
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扑动间投射下小簇的阴影,苍白幽丽的女子,扯出一缕冰冷苦涩的微笑。她喜欢他,而他也终于喜欢她了,那么是不是就此可以走到HAPPY END,轻易地抹去所有关于伤痛的记忆?
笑!
她也曾自问呢:这份喜欢能否湮没内心无法熄止的由爱生恨的火焰?
答案是——不能!
她所付出的每一份的感情都是真实而汹涌的,爱如是,恨亦如是。如果可以轻易地抹杀掉所有的怨恨,那么对他的思念、对他的爱又怎么会执着千年?
诡异的黑眸锁定面前向她报以羞赧浅笑的少年,慢慢地、慢慢地……她也扯动唇角,回给他一个妩媚的微笑。
“如果以‘我在异世界降妖伏魔’为借口来躲避‘一尺八寸’爱的惩罚,恐怕是不太可能的,所以我们还是尽快回返人间界的好。”呼吸着因没有污染而远比人间界更为清爽的空气,程一南屈膝支腮开始为连日来的逃学准备理由。
“一尺八寸?”坐在他身畔的圆脸少年困惑地拧起眉,继而恍然大悟道,“是说你们学校那位有着奇怪姓名的日本老师吗?你因为经常打工而沦为他的眼中钉对吧……”
“这次是为了救你耶!”一拳敲上晁冕的头,程一南剑眉竖立,“在我为你担心焦虑的时候,你却在魔界悠哉地当魔王?”
“我哪里有过悠哉啊?我这么可怜,获得一身魔力却不太懂得掌控方法,将来一定会成为各路妖魔所觊觎的目标耶!”晁冕越想越担心,《三国志》、《水浒》、《李尔王》……古今中外的文豪都教导他——世上没有永远的忠义。尽管九曜说目前魔界的各路首领签下新的盟约,取得了暂时的和平,但谁知道将来又会发生什么?待在这个混乱的地方每多一分钟,他就觉得多一分危险呢。
“所以我才说要快点回去!”取得共识,程一南紧握住晁冕的手,清秀的剑眉下一双乌黑的眼眸忽然瞟到搭档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不禁扬了扬眉,意味深长地说道,“莫非你还有什么留恋的不成?”
“才不是!”少年红着脸反驳,结果却不打自招,“芹已经说了!只要说服长老们同意,她就会以监视人的身份陪我回人间呢。”
“喔——我明白了。”程一南装作了然状,十指交握搁置在唇边,挡住微微抿起的笑意。
“我是想说……”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拙劣的掩饰在有着锐利双目的朋友面前早就是形同虚设,晁冕结结巴巴地绕着圈子想从能够信赖并依赖的好友那里得到百思不解的答案。
“为什么,我以前会喜欢那个没有气质没有智慧没有礼貌的天使呢?”晁冕皱着眉,托起圆圆的脸,困惑地望向天边渐渐升起的红色弯月,任他怎样想也无法理解妖魔王的选择啊。那家伙和芹比的话,简直就是一无是处,而且竟然还是个男的……妖魔王的喜好还真奇怪哩!
“咳咳……天使听到你的评价没准会去自尽的,”程一南忍住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问道,“对了,你现在见到天使胸口都不会痛了吗?”他可还记得在月食那夜,在游乐场阿冕痛到昏倒的样子。
“完全没有过了。”他也觉得奇怪呢。
“那么我也回答你先前的疑问好了。”程一南推了推度数为零的装饰用眼镜,“关于那个你所不能理解魔王的审美学的问题哦!”见到少年立刻睁大了眼睛,一南发出一阵恶魔般的笑声,“阿冕,一般来讲,当一个男人觉得过去的恋爱变得愚蠢起来时,就表示他已经从失恋打击中站起来并且开始了新的恋情……”
“新、新的恋情……”少年立刻结巴了起来,“不要胡说,我、我哪有、我只是……”
“我知道,我知道。”某人将漂亮的凤眼弯成弯弯的月牙,笑眯眯地摸摸少年的头,“你和芹只是纯洁的友谊对吧。”
“对的!没错!”晁冕的脸变成通红的柿子,拼命点头掩饰,却没发现自己是又一次地不打自招。
真有趣!笑得更加愉快的一南开始期待以后的日子了,如果有芹和阿冕这对别扭VS害羞的情人在身畔,日子一定不会无聊吧,说起这个,还是得先回去才行。
那么,他左瞧右看,那个能送他们回人间的“门票”——天使大人,这会儿又跑到哪去了?
人间的黄昏,又被称为逢魔时刻。
那么,魔界的黄昏呢……所谓的“心魔”是否根本便是时时刻刻都在伺机潜伏?等待那乘虚蹈隙的一刻?
透过错落的枝叶,望向远处初升的红色弯月,黑发如纱迷惑了双眼,所有的景致也就因而显得越发朦胧。静立在幽阒林间的高挑女子,嘲讽般地掀了掀唇瓣,扯出一抹淡而无声的笑。
心魔?真是一个很好的推脱,那令人恐惧的隐藏于内心深处的晦暗思潮其实不过是另外的一个自己罢了,何必不敢承认?
“是呢,想要报复他,既不是一时的迷惑也不是谁在诱惑我,这是我——根深蒂固的愿望啊。”
喃喃低语,她将视线投注于自己张开的双手。那上面,还隐约存留着少年手指的温度……
“约好了哦,芹答应我了,答应和我一起回人间去,所以要打勾勾,这样就不可以反悔了。”露出甜蜜微笑的少年孩子气地说着,将手掌整个覆盖在她的掌心。十指纠缠就能感受到另一人的心吗?随便说说的话便可以视为与誓言等同的约定?
“真是幼稚啊……”失落地笑笑,她握指成拳,像要下定决心般地,将手插入衣袋,不再多看一眼,是的,一开始不就计划好了吗?让这个妖魔王转世的少年喜欢上她,再狠狠地背叛他!给他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痕!让他也明白什么叫做绝望……
一千年啊,自己曾经那样深爱过的男人,卑微地渴求他的视线能在她的身上驻留一秒,即使被抛弃也还是无法忘怀他的音容,只为初遇时得到过的那一瞬间的温柔而爱到遍体鳞伤无路可退的地步。是谁说过,无论被怎样残酷的对待都能始终如一地对一份感情无怨无悔,这一定是圣人的言论吧?她不能够做到!
她怨恨!她后悔!她所品尝到的辛酸、寂寞……无数次的渴盼与失落,那样想见一个人却遍寻不见的怅惘,绝望到不得不强制自己陷入沉眠来躲避思考与回忆带来的濒临疯狂的伤害,怎么能被少年一句喜欢就轻易地抹杀掉呢?
曾经深深渴盼着能属于她的人,终于属于她了,可是她却不想要了,因为来得太迟!正因为是真的爱他,才不能原谅不能容忍,才会气恼成愤,才会由爱生恨,才会有这种无法遏制的不甘!为何总是他在选择?他要甩便甩,他要爱便爱,那自己的心情,到底算什么?
该怎样才能用最锋利的剑伤害他?
该怎样才能让他尝到被背叛的痛?
阴晴不定地思量中,她蓦然睁开双眼向左前方射去凌厉的一瞥,脚尖一抬,一颗小石子迅疾地向那里射去!
“谁?”
“呼……”青色的布飘动着,与向晚的夜色浑然一体,借由黑暗掩蔽身形的人溢出低低的笑声,抬臂挡住毒芹的一击。
被一袭宽广的青布包裹得看不清面孔的男人,那间或从布的缝隙中流泻出的绵绵长发却宛如泛着光泽的丝绢,因一种特殊的妖异,勾动了芹似曾相识的因久远而如错觉般的记忆。
“你……”疑惑且讶然地动了动唇瓣,对方却把指封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示意。
“我知道你的心事哦……”滑软的语调充满恶魔的诱惑感,眼前一花,神秘的青衣人竟已无声无息地贴在了她的背上,指甲尖长如钩攀在她的肩头,耳畔细语般地浅笑低喃,“帮我一个忙吧,嗯?那也是你的愿望呢……”
“哦。”她不动声色地就着手还插在衣袋里的姿势扬眉,知道实力相差天渊,索性连防御的姿态也懒得摆,“你是指什么呢……”
一高大的男子用手肘枕着她的肩贴在她的耳畔,一阵低语:“……这个交易如何?”长长的刘海中眸光烁动,他露出笃定的笑意。
身子微微一震,但旋即命令自己镇定下来,毒芹抬头,自嘲地一笑,“……当然,只做这么简单的事,就能得到雅舍大人承诺的一个愿望为条件,这么好的交易真是再也没有了……”
是呢,再好……也不过了。
看着青衣人一点点地再度隐去身形,红月下的高挑女子露出虚幻的笑容。这次,连命运都站在她这一边了吗?连背叛的方法竟然都有人帮她设下了……不用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凭借雅舍的力量来伤害他,而她所要做的,只是背弃,真是再简单也不过了……
“我想,这次会是我赢呢……”慢慢地向前踱去,她垂下头,落叶在那没有人能看清这一刻是何等表情的纤长人影的身后,飘然而舞,旋转一如永无止境的秋季……
“好可怕!迷个路都能听到这样奸诈的计谋!”
有人奋力从一旁的灌木从中爬出来,清空纯雅的脸蛋沾满叶片碎屑也不能有损他容颜绝美的事实,冰绿色的美眸一眨,流泻出点点星芒,“哼哼。”将脑后松垮垮的红缎带紧紧一扎,被晁冕评价为“没有气质没有智慧没有礼貌”的任性天使很得意、很得意地迈出一大步,决定立刻赶去少年那里邀功,让他们体会一下自己存在的伟大!
“可是……”迈出的脚落定在半空,天使好迷茫好迷茫地环顾左右,“到底回宫殿的路是哪条?呜——我好像又迷路了!”
“可以回去了?”望着才推门进来就先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的人,晁冕开心到连眼睛都闪闪亮亮。
“呵,蛮快的嘛。”合上手中的书,站在窗前的程一南转过头来微讶地挑了挑眉。
穿着深栗色的束腰长款风衣,毒芹站在合拢的雕花双扇门前回以微微的笑。室内天花板极高,长窗的位置却很低,光线因而很混沌,站在较为明亮的窗前向暗处望,一南觉得连毒芹唇边的笑容都显得阴暗诡谲。
“是啊。”负在背后的手向门上一撑,毒芹若无其事地向晁冕走去,“不过长老们希望你今后能和他们保持联系。”
欢快的表情明显一滞,少年沮丧地叨唠着:“根本是想躲也躲不开吧……”接着却因想到了什么,而蓦然双瞳一亮,跳到芹的身前向她的肩上大力一拍,“哈!除非他们答应你和我一起走!让你做联络人,我才肯同意。”
少年明朗的笑容和因能与她在一起便欢快的神情,犹如阳光般地烫灼着黑暗生物的眼,她的心竟蓦然一痛,像被锋利而尖锐的东西刺到般地,别开眼神,她不自在地扯扯唇瓣,“当然啦,好不容易找到你,他们当然要小心看好你喽。有我跟着,他们才肯同意嘛……总之,事不宜迟,趁这会没人反对,你们快换好来时穿的衣服,我去外面等。”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匆忙地退出,似乎再看一眼少年那充满信赖的笑脸,她坚固如铁的决心,就会因那一个甜甜的微笑而动摇……
“她终于出去了!”很不高兴的声音响了起来,把正在换衣服的两个人吓了一跳,一南回头一瞧,浮在身后摆出托腮沉思状的正是半日不见的天使。
“你跑到哪里去了?”眯了眯眼睛,程一南一副危险的语气。
“我去跟踪妖女!刺探敌情!”不好意思说自己迷路了,天使扯出光明正大的借口,而长眉凤眼的少年对此报以不屑的冷嗤。晁冕则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喂喂!我可是听到了惊天秘闻来救你们的耶!”不满意自己竟然受到这样的忽视,他挥舞着手臂气愤道,“我亲眼看到毒芹和那个魔界失踪已久的大魔头雅舍做了交易,要把阿冕带到雅舍的暗黑神殿去!他是想要吞掉阿冕夺得他的魔力啊!总之,要回人间我也可以带你们走啊!千万别相信那个妖女的话,她……”
“那么,我又凭什么要相信你的话?”晁冕终于转过头,冰冷的目光检视天使良久,成功地堵住天使未尽的言辞。
是呢,他早就丧失被他信任的立场了吧。冰绿色的眸眨了眨闪过一抹黯淡……
“阿冕。”一南打断他和天使瞬间无言的对视,“我觉得凡事小心些也好,我们可以先和天使回去……”
“不要。”第一次挣脱一南的手,虽然明知这是绝对可以信赖的朋友,不管是何等的危险都会与他一起面对的搭档,但是为什么,他的心却告诉他绝对不能就这样离开?
晁冕退开几步,用后背抵上身后的门,芹刚才就靠在这里,门的上面还存留着芹的温度……那个眼眸漆黑眼神森然像是永远孤独一身的女子,他想要信任她啊,如果连自己都不信任她的话,还有谁会踏入那个只属于她独自一人的世界呢?
那样孤单寂寞而脆弱的表情,他不想再从她的脸上看到。如果芹可以真心微笑的话,不知道会有多美丽……只是想像着她会微笑的样子,他便也会跟着微笑起来。
“我不管你是亲耳听到还是亲眼看见……”少年仰起头,软软的刘海滑落耳边,伸出手指抚摸着门上的雕花,他知道在这扇门外,驻足站立着的那骄傲凛冽的女子,才是他真正想要相信的人,他想要去爱想要去保护的人,“我只知道,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实,就算是亲耳听到也不一定就表示那便是真心话,所以……”
少年回过头,灿烂而温柔地微笑了,“我只相信我的心告诉我的答案。”
“你……”天使一怔,那样温柔而绚烂的笑容,似乎曾经在何时看到过呢?想起来了……
久远到都快要遗失的记忆中,站在通往人间界的路口,长发与夜色混为一体的妖魔王似乎就是这样微笑着,微笑着向他伸出手,他说:即使付出生命为代价,也要和他在一起!
而自己那时的回答呢……
“拜托你,你带一南回人间界吧。”少年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天使蓦然抬头,看到少年微微地笑着,做了一个“拜托了”的手势。
那是不是今生的他初次对着自己微笑呢,而他的心里想着的却一定只有那个名为“芹”的女子……来不及说出任何阻拦的话,少年已经迈步而出,透过渐渐合拢的门,少年的身影也一寸寸地消失在视野中。不知为何,天使忽然很想要祈祷,祈祷少年的选择才是正确的,祈祷他的信任并没有错,祈祷这一次,不要让这个眼中写满温柔的少年再一次听到无情的答案。
若是你能幸福就好了,这样想着的同时,他发觉眼中充满了泪水,像在与什么人做了一次真正意义的告别。
“在那里发什么呆?!”身边忽然有人踢了他一脚,长眉凤眼的少年不爽地挑起眉毛,以绝对命令的语气说道,“还不快点带我回人间!”
“那个……你真的不担心阿冕?”
“没办法!一个男人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身为朋友又怎么能够阻挠呢?就算是死也只能眼睁睁看他去了。”
“你……还真是……有个性啊……”将一句话分成三段说罢,天使满头黑线地拉住一南的手,消失在这间宫殿。
“天使说他和一南还有些别的事,所以不和我们一起回去了。”看到女子眼中的愕然,少年微笑着解释,轻快地跑到她的身边,圆圆的脸上满是温柔的笑,“走喽!回家喽!”
“干、干吗跑那么快……”她被他拉住手,向前跑去,心“怦怦”地急促起来,不知道是跑步的缘故还是其他的缘故。
“对哦,我又不知道怎么回去。”少年停下脚步,用力敲敲自己的头,回过身,吐吐舌,给她一个顽皮的笑,“还是得让阿芹来带路吧!”
被灌木丛包围的小路铺满红色的月光,少年柔软的褐发轻拂着额头,黑暗中,那双明亮得仿佛可以灼痛人心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凝望着她。
衣袋里的手指紧了起来,关节变成青色,脸色却苍白如雪,她听到内心有谁似乎哭喊着说让一切都停止吧,却根本没有办法让自己停下来,宛如是被怨恨所驱使,在这种奇异的愤恨的动力下,她注定要伤害这个站在面前正向她微笑的单纯少年……
想要说些更动听的甜言蜜语来欺骗他,喉咙翻滚着却为何一个字也无法吐出,想要用美丽的笑容来诱惑他,嘴唇牵动了好办天,却就是笑不出。她只好伸出手臂,执起少年的手,无言地牵着他步向她设下的终点。
是啊,终点!
如果一千年来如梦似幻的感情与相伴的悲哀、伤痛都是因他而起,那么,就将他,将这个折磨着自己灵魂的少年亲手埋藏在黑暗里,这样她就再也不用为他而烦恼不安,再也不会为他的微笑而失神,再也不会为他的无情而落泪……
一切的一切都将是——终点!
“阿芹,你冷吗?”少年忽然问道。
她一惊地缩回手,慢半拍地回答:“不、不会。”
“你的手上有很多汗呢,我怕你感冒。”这一次,是少年在黑暗中慢慢地伸过手,用力地握住她的掌心,“我好想学芹那样帅气地把衣服一甩,就披在你肩上。”少年傻傻地笑着说,“可是我明明就比你矮,即便那样做也一点都不好看。你说,我将来会不会长得比你高呢?”
她心中一哽,侧头看去,少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正仰头向她望来,仿佛融化了紫水晶般的眸子,清澈透亮地倒映着她的影像,那专注地凝望着天地间惟一一人的眼神……是他的、还是她的……
那总是令她迷失令她痛楚的眼睛……无论前世今生,似乎从来没有变过的温柔又淡漠的眼神……只是这一次,他是开始用温柔的目光来凝视她了吗?
蓦然涌入眼中的是泪吗?然而已经无路可退,她厌倦了为他而矛盾,为他而痛苦,硬生生地将泪逼回眼底,咬紧牙关,扯出一抹笑,却看不到自己笑得有多么凄绝。
“你还小啊,一定会再长高,但是过了长成期的我,身高已经不会变了,慢慢地,总有一天你会比我高,到时不要嫌我比你老……”
牵着他的手,向约定好的地点慢慢行去,她可以说很多温柔的话,只是全都是谎言。
很早以前,就提醒过他,不要轻信看似温柔的人,因为温柔的人,最会说谎了……
走了很久很久,一直缄默无语,牵着手的两人挨得很近,却始终因隔了一个千年前的身影而无法再更靠近一点。一直走到那棵腰身足有十人环抱粗的大树前,毒芹伸手在树上一敲,树身中心便缓缓出现一个漩涡,渐渐扭转成一个足够一人通行的黑色洞穴……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可以回到人间界……”
发出的声音是连自己都会吓一跳的干涩,她急忙攥紧发颤的手指,竭尽全力才能控制呼吸的平稳,而少年轻柔的嗓音已在耳畔低低地响起:“芹呢,芹不和我一起去吗?”
“我……我想到有些事还要和长老们再交代一下,你先去吧……放心,我很快,明天早上,你一睁开眼睛,就可以到我了……”
谎言、谎言,没完没了的谎言。她垂头咬住唇,可是不这样说下去,就不知道怎么面对少年的脸……想象着,这一刻,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他可会瞧出什么破绽?用那双清亮得似乎足以看透一切却偏偏看不穿她有多么残忍卑劣的纯净温柔的眼……
衣角被扯动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望过去,少年带着微微紧张的表情向她确认,“阿芹……你喜欢的人,究竟是一千年前的妖魔王还是我呢……”
她怔在原地,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在她的心里,他们从来就是一个人不对吗?
至少,她一直是这样思考的,过去与现在,但他始终还是他啊。怎么会问她这样的问题?她应该怎样回答他?事到如今,这个答案又有什么意义……
红色的月光拂照大地,少年白瓷般的肌肤却没有沾染丝毫的红晕,那个很容易便会害羞的少年苍白着面孔,肩膀微微地抖着,像是在害怕着什么,却又不知为何努力地、努力地向她微笑着。一双眼睛,睁得老大老大……
只是一句谎言便可以令他心安,但嘴唇嚅动着,她却无法说出他想听到的答案,远方的黑森林飞起一头夜枭,如泣如诉的尖鸣似乎是在提醒她月亮已经偏移,时间也已过去很久了。
“那个答案,要等到明天早上,我才告诉你。”
静静地,她笑了,温柔而残忍,伸手摸摸他软软的发丝,“去吧,一直向里面走哦,走到你该去的地方……”
“好的!约好了!芹要和我生活在一起哦。”少年冲她露出大大的笑脸,露出两颗猫咪般的小虎牙,“喜欢芹,好喜欢好喜欢。”
低空飞过的鸟掠过一阵风,少年的刘海被风吹散,她看不清除去微笑之外的表情,而下一秒,矫健柔韧的少年已经转过身,以蹦蹦跳跳的背影奔向那条通往黑暗的道路……
心脏蓦地传来失去半身般的剧痛。仿佛有谁强行从她怀中夺走属于她的心脏般地痛到她抱住肩膀深深地弯下腰,痛到像被撕裂一般,却发不出呼唤他停下来不要去的声音……
少年的身影就那样一点点地消失在视线里……像是被无穷的黑暗一点点地吞噬……
终于不用再装作微笑的样子了,她苍白地倒退数步,逃一般地奔离现场。回到房间,她连连干呕,却又什么也吐不出来。
她赢了!她成功了!
她终于如愿以偿让从来不看她一眼的人注意到了她,爱上她、信任她,然后狠狠地背叛了他……
可是为什么一点也没有报复得逞的快感?不觉得是胜利了?
为什么心像是被人挖了一个大洞?
这种痛,如此熟悉,又是如此陌生。
她趴倒在床头,想要哭,却忘记了眼泪该怎样才能流下来。
为何明明是喜欢一个人的,却一定要亲手终结掉全部的感情呢?为何明明会感到痛苦,却还是固执坚持一定要这样做?
想说自己并没有错!却为何浑身都寒冷起来,想到现在少年已经被雅舍吞食的画面,她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肩,这个世上,无论哪个空间,再不会有人握她的手了,再不会有人关怀地问她冷不冷,而这一切都是她自己为了报复做出的抉择。
为什么不论是神、是人、是妖魔,有时都会做出这样让人难以理解的选择?
宁肯两人一起痛苦,一起心碎,哪怕一并毁灭同归于尽,却就是不肯原谅对方犯下的那一点点的错。
“为什么呢?”她抱住头,痛苦得不想再思考任何问题。
“因为你根本就不明白爱情吧……”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来,她蓦然抬头,房间的半空,白衣飞舞,扬着双翼的天使环抱肩膀,正居高临下地打量她。
吸了口气,压抑住翻腾的情绪,她冷笑着嘲讽:“我不懂?那么你很懂得吗?天使,你为什么还不走?你留在这里究竟想看到什么?”
“我马上就会走了,但在那之前,我想要告诉你一句话。虽然好像晚了……”天使瞪着冰绿的眼眸,毫无表情地说道,“我过去的确不懂爱情,但现在比你稍微懂一点了,你听着,不管什么理由,都不要去伤害那些真心爱你的人,因为那样做的话,你一定会感到后悔的……”
“哈哈!真好笑,”她把手插入额发中,狂肆地大笑起来,“这样的话,像你这种自私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对我说?”
“当然有,因为我已经失去了那纯粹地爱着我的人。”天使抬起头,望向挡住星月的天花板,想象着那之上无垠的广阔,缓缓地悠然地说道,“……这一千年的时间中,我一直在看着他,看着他在人间不停地辗转,在每一世中寻找着我不可能存在于那里的身影,开始时觉得他很蠢,但是慢慢地,我觉得他可怜,再后来我发觉愚蠢的人、可怜的人其实是我,因为——”他托着腮微笑起来,笑得竟然还是纯美无邪的样子,“这世上一定没有第二个人会等我等待一千年了……”
他放下手望向毒芹,悲恤地说道:“但是现在,你比我更加笨。你好不容易得到了你想要的感情,却执着于过往的怨恨,亲手毁灭掉这份珍贵的感情。明明是真的喜欢对方,却因为隔着一个已经消失的男人而……”
再也无法听下去了,害怕会被天使的话所动摇而任这汹涌的情潮撕毁自己的心,挣扎着要守护全部的信念一般,她随便抄起一样东西向天使砸去,“你胡说什么?!什么叫做消失的男人啊?!他就是他啊!是那个伤我弃我让我悲伤痛苦绝望的妖魔王啊!”
“才不呢。”身子轻侧,便避开了毒芹掷来的枕头,天使拖起一个长音,“妖魔王啊,只喜欢我一个人,所以……”
一只手毫无预兆地托起芹的下颌,他对上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她:“在他爱上你的那刻起,妖魔王便消失了,消失在任何一个世界里,你送到雅舍手中的,不过是爱你也被你爱着的名为晁冕的少年呵……”
像钉子一样尖锐的话,蓦然被钉入心最柔软的角落。她只能睁着大大的空洞的眼眸,甚至忘了甩开天使的手。
“你知道吗?”天使的声音不肯放过般地继续缠绕她的耳畔,“我明明已将你的计划告诉了他,可他却宁愿相信你,那个笨蛋微笑着说,想和你一起到人间界去。”
就像被突然激活的木像一样,她蓦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对上那双冰绿色的眼睛,“骗人,你骗我——”
嘶喊着抓住他的衣领,却痛苦得连手都握不牢,他轻轻地拨开她的手,看似温柔却又残忍地微笑着,“我虽然很自私,却从来也不骗人……”
天使的身影像雪花一样在屋内慢慢隐去,几片残落的羽毛静静地打着转飞舞飘落,划过眼前,让她忆起某一天与少年对峙时,有片很大的叶子也是这样慢悠悠地划过眼底……
那个人,他是以什么心情向她微笑着告别,然后走向明知是黑暗的道路呢……
为何明知她背叛了他,却还那么温柔地望着她,一再说着:我好喜欢芹?
那个明知爱人不在人间,却依然欺骗自己相信编织出的美丽谎言来到人界的妖魔王,那个明知有诈却依然愿意选择信任走向黑暗神殿的少年,物转星移,一个人的本质竟然不会改变吗?结果,只要是爱人说的话,他就会义无反顾的相信呢?
那个少年,就像开在最盛时的鲜花一样,因特别的美丽,而让人感到害怕,害怕痛失之后的悲伤,他的信赖、他的微笑、他的温柔、他的一切美好,都变成了像花一样,美丽却锋利地存在……
让她的心再一次地被割成了碎片,被那因绝对美丽而绝对锋利的爱情……
是的,是她搞错了,是她一直将少年与妖魔王的身影重叠着,其实,自己喜欢的是谁……心里真的没有答案吗?
少年一定早就比她先发现,所以才会那样问她。
他说:阿芹,你喜欢的人,是一千年前的妖魔王,还是我呢?
轻柔地微笑着,问她这个问题时的少年,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她想着,想着,眼泪便直直地掉落下来。关于爱情的疼痛与悲伤竟然从以前到现在总是无法停止。
为何爱上一个人便会觉得寂寞?
为何被人所爱,竟会觉得悲伤?
眼泪无法停止,分不清这是为谁而流,为她?抑或是那个微微笑着的少年?
“你没有发现吗?漫天的落叶吹在你身边时便会轻飘飘地避开呢。”
记得在金黄叶片漫天飞舞的街头,紧跟自己而来的那日,他好奇而天真地望着她的样子。
那个经常会目不转睛盯着她瞧,见她回头却又立刻将视线避开的少年;那个即便会脸红却还是痴痴地望着她说她很美丽的少年;那个毫不怀疑地相信了她所说一切,即使受伤、即使没有力量也想要保护她的那个少年。
然后。
你喜欢的究竟是我还是一千年前的妖魔王呢?
少年带着微微紧张的表情又期待又害怕地望着她的样子,像镌刻在大脑中一样,烙下深深的烙印。是的,全是这个名为晁冕的少年……
如果现在让她回忆的话,她会痛苦地发现,原本空荡荡的记忆怎么会一下子被他填得这么满?千年之前那个夜晚的身影被眼中此刻的泪模糊得再也看不清,而少年各种各样的表情却只要心潮微动,便会席卷而来。
天使说她失去的不再是对她无情冷漠的妖魔王,而是爱她并被她所爱的名为晁冕的少年。这样的话,为何竟要由别人点出,才会明白呢?到底是什么系住了她的双眼,让她竟没能看清自己的心情?
是不甘、是怨愤、是想要复仇的欲念?
让她忘记了其实,她最渴望的根本不是复仇!而是、而是幸福啊!
神啊,瓶子里的妖魔一夜一夜地祈求,可以救我的人快点出现吧……一个人在这个瓶中好痛苦,好寂寞……为什么不能有谁能来、来待我好一点……
捧住脸,指尖触到的全是滚烫的泪,她这个困在寂寞之中的瓶中妖终于发现了渴望的是什么了吗?却为何是在她已经终结了所有的幸福之后?
神啊,难道你真的是残忍的吗?
不然为何在这一刻,才让她了解了少年最后提出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原来她早已移情别恋——爱上了这一世的少年!
眼泪落下、落下,不停地落下……直到有一只手伸来,接住了由滚烫渐渐冰冷的泪水。
“听说人鱼的眼泪可以变成珍珠,可是魔女的眼泪,却没有任何价值……”来人发出轻轻的笑声,抬起她的下颌,“所以毒芹,你为何还要哭泣呢?”
她一点也不害怕地迎上他探寻的目光,是的,因为再也没有值得她害怕的事了。扯了扯唇瓣,她终于发出声音:“雅舍大人,你曾经承诺过会许我一个愿,现在我有了一个愿望,请你帮我实现吧。”
“哦,说说看。”披着青巾的男子饶有兴趣地微笑着。
她望着他,眼瞳却是失神的,透过他凝望向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少年……
“请你让我到达,阿冕他所在的地方吧……”张开唇,她苦涩地说着。
是的,她宁愿被雅舍所吞噬,也不愿再寂寞地活下去,即便她是瓶子中的妖魔,也不想再等下一个渔夫的出现,她只想和他在一起,和那个名为晁冕的少年在一起,想去告诉他,那还没有来得及亲口说出的答案……
“真让人惊讶的愿望啊,”雅舍低笑地说着,却看不出有一点讶然的神色,红唇依旧如恶魔般地微笑着,“天使不愿和妖魔王共死,而你却愿意和晁冕一起消亡?”
见她无言颔首,他挑眉说道:“毒芹,你可要知道,对于妖魔来说,力量消失就代表了死亡,他现在……”
“没关系,”她打断他,“就算他是完全的虚无,也请让我容纳入他的虚无之中吧。”
她怎样都是活该,只是不该、不该……就像天使说的那样,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该去伤害一个真心爱着自己的人……
眼泪扑簌而落,她不是人鱼,泪不是珍珠,但这世上,所有为另一人而流下的眼泪,却都同样珍贵,同样闪烁着美丽的光泽……
“好。”雅舍微笑着如是说。
尾 声
“芹,你还要睡多久呢?我一直等啊一直等……”
被微微含着撒娇的语气吵醒,她掀了掀睫毛,蓦然被眼前的景色吓了一跳。
奶白色的窗帘、明黄色的书柜,圆脸圆眼的褐发少年托着双腮趴在床边眼睛眨也不眨地正盯着她瞧。见她醒来,便欢喜地露出大大的笑脸。
“你终于醒了!我想着你说要到早上给我答案,便紧张得一直睡不着……”少年红着脸说着,眼睛像小松鼠一样睁得大大的,明亮清澈的眼瞳跳跃着透过窗帘洒满一室的晨光。
她反应不过来地环视左右,这个地方有些眼熟,好像来过一次,对!这是晁冕在人间界的家!是他的卧室!
可是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他又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不是已经被雅舍吞噬掉吗?
“阿冕……”怕这是梦,她颤抖地伸手去碰少年的脸,却只感觉到温暖的真实,惊疑又迷惑,她问,“你昨晚……”
“我顺着芹指给我的路,一直走一直走,就回到家里来了呀。”少年眨了眨眼睛,开心地笑道,“芹才没有骗我呢!下次一定要和那个天使这样说!哈哈!”
这是怎么回事?那条路明明是雅舍设下的。
而且,她又怎么会来到这里?
“我洗完澡出来,就看到你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他鼓起双颊,“你果然来得很快,可是你留下一半的话不说完,害得我还是担心得没法睡。快点告诉我吧,芹,你喜欢的人到底是妖魔王还是……”
管他是怎么回事!她忽地凑上去,在眼中的泪涌出前,狠狠地吻上少年的唇,看到眼前的那双眼睛因惊讶而渐渐地睁大,感觉少年的身体一下子僵住般地一动也不敢动,心中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却有更多的是幸福……
终于结束一个漫长的吻,看着少年傻掉的样子和他肿胀起来的唇,她恶狠狠地擦去眼中的泪,架起置在膝头的双臂,恶霸般地问道:“现在,你说呢?”
一墙之隔的房间中,身材高大的青年面向窗口坐着,正在写字台上新买回来的文字处理机上敲敲打打,做他最近刚找到的兼职——童话作家,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忍不住摇了摇头。
“结果她还是这么不温柔。”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滴答滴答”的声响过后,又一页纸被打了出来,崭新的油墨最下方的段落这样书写着——
那个受伤之后由魔界逃到人间的雅舍,无意中找到了魔王的转世,为了能够早日复元,他以兄长的身份留在了魔王的身边,本想一路监视着他,期待着他早日觉醒,他便能够吞下拥有魔王之力的少年,夺得超越以往更加强大的力量!但是,直到那个时刻终于来临,他才忽然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习惯了以哥哥的身份对待他呵护他。已经无法也不再想那么做了……原来就算开始时是虚假的感情,只要经过岁月的累积都会变成连当事人自己都难以想象的深厚情谊啊……
“唉!”停下手指的敲击,青年支腮望向窗外的晨光,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虽然活了很久很久,结果却还是有搞不懂的事……”
不过,人生嘛,只要慢慢活着,总会有些想法是要改变的,就好像魔王大人经历千年之后终于拥有了他期待中的纯美爱情。
如果生生世世都要喜欢同一个人,那么转世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呢?
想了想,青年活动了下手指,翻过新的一页,喃喃自语地说道:“就当是庆祝悲剧魔王从咒语中解脱出来。获得新生的祝贺吧,下一个故事,也写成HAPPY END好了……”
PS:而那个时候的一南……
地点:妖魔界。
人物:长眉凤眼的神秘少年与美貌绝伦的笨蛋天使。
事件——
“笨蛋!这已经是第七次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正确的路径啊!”
“奇怪,我的确记得这周的人间界次元入口是在这里啊!”
“……”
“……”
正在迷路中。
—全书完—
后 记
不是天使与魔王的故事,会不会有人失望呢?
但是那样的故事实在有太多太多了,而我是个看书时常会替配角操心的人。看童话的时候,我会想灰姑娘的姐姐和继母的生活是不是真的就很如意,会不会在我们不知道的童话背后其实还隐藏着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脚本。
曾经看到过有网友说不喜欢熟悉的形象被人颠覆。而我从未想过要去颠覆什么。我只是忍不住去想象,想象那些个被我们熟知的人物永远没有被人记载或提起过的生命中的某段空白。英雄是存在的,但英雄只能被当成英雄来看待是英雄的悲哀。我宁愿那些人物有过脆弱迷芒,觉得他们也有流泪哭泣软弱放弃的权利。如果真的不能接受,就把我的故事当成是童话的另一个脚本来看待好了。
渔夫与魔鬼,是这则故事最初的由来。当我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这篇童话曾令我耿耿于怀。不是因为魔鬼的反复也不是因为人类最终战胜魔鬼的聪慧。我为瓶子里的妖魔而落泪。
寂寞可以让人变得残忍。那些看似残忍的坏人会不会也曾经只是一个不被爱的渴望着温暖拥抱的小孩?
所以我写下了毒芹这个角色。尽管她是个妖魔,却比起我以往的角色们更接近人的境界。
人类是很脆弱很自私却也很执着很温柔的奇妙生物。我常常觉得人类就像一种百变妖魔。可以变幻出无穷尽的表情和层面。但共同的一点是——我们都渴望得到幸福。
怎样才能得到幸福,是故事中永恒的主题。
我渴望着在给予角色们很多幸福之后,终有一天,我也能够得到想要的幸福。
生命里有很多事就像难解的谜题和悲伤的梦境一样,解不开就不要解了,忘掉了便忘掉好了。不管梦境有多悲伤,只要醒来便可以将梦中的痛苦遗忘。
所以——这一次,我让魔女睁开眼睛,便看见了……属于她的魔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