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人生暴风雨
我遇到了穷神(江雨朵)
遗书
父亲、母亲、大哥、二哥……:
我就要走了……
要永远离开你们,到另一个世界去……
虽然和你们相处的日子已经长到令我感觉无比厌烦,但我依然会在那些月白风轻的夜晚想起你们的……
我知道,我一直是这个家的败类。
现在,家族的耻辱自动消失了,你们从此阖第荣华,一定可以生活得更幸福更精彩!
就这样吧,永别了……
不肖子孙敬上
四月十三号星期五。
这对普通人来讲可能只是与过往若干天毫无区别的平凡一日,但对于住在四季公寓A栋103室的锦荣华一家来说,却是个值得大书特书烧香祭祖膜拜磕头抽筋跳楼……不论做出何等行为,都可以被广大人民群众理解的日子。
在连续四年不间断地投身于买彩票这场需要持久力、毅力,甚至超能力的艰苦战斗中,他们家终于奇迹般地成为前赴后继的死鱼堆里那条成功翻身的锦鲤!这个城市明早的又一个新生传奇。
五百万呀!
锦荣华披着棉袄抱着暖水袋点着电暖器依然腿肚子抽筋瑟瑟发抖,因为手抖得太厉害而不得不将后半生的荣华所系——奖票,供奉在香案前。一家四口跪坐在小饭桌周围,锦荣华家的老大手里捧着一个饭碗已经捧了半个小时,张得大大的嘴不断地掉落零星的饭菜。老二已经把腿上能掐的地方全掐了一个遍,现在开始伸手往老大的腿上掐。锦荣华的老婆则将脸贴在电视上不时发出类似精神失常的傻笑,“嘿嘿、嘿嘿……号码、全中……嘿嘿……”
“呜……”不愧为一家之主,历时电视公布本期中将号码的两小时之后,终于能站稳了的锦荣华涕泪交纵两眼望天紧攥双拳,“娘啊、爹啊,你们的遗志我终于替你们实现了!哈哈!”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脸上皮肉颤动,扭成一朵早春的菊花,他振臂狂呼,“谁能想到,我锦荣华也有今天?选我——中了!”
“老公……”锦荣华的老婆黄贵人这会儿也神情恍惚地从电视上拔出头,虚弱地转过身,努力将茫然的眼神聚焦在锦荣华疑似浮肿的虚胖脸蛋,“老公……”
“老婆,你想说什么就说啊。”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副墨镜,锦荣华酷酷地往鼻梁上一架,脚一抖一抖地坐在沙发上。
双手撑在地上,摆出一副怨妇状,黄贵人咬着小手绢,“我知道,你就要成为有钱人了,我不敢指望你会和我继续保持夫妻关系,我明白,男人一旦有了钱,接下来就要换老婆,但我希望能从你那里至少得到一百万的分手费,当然,税款由你出……”
“……老婆,你对我太没信心了。”锦荣华口吻沉痛,“虽说结婚三十年来,你对我非打即骂,前天说我比不上课里的老王帅,昨天嫌我买的青葱贵了二毛五,刚刚吃饭时还宣布要从下月缩减我的烟酒费,但那又算得了什么呢?嗯?放心好了,我一点都不记恨,”挥了挥手,他露出一个宽厚仁慈的笑,“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依然是夫妻嘛!”
“老公,你……”黄贵人双眼含泪,感动地望过去,“你真的好好喔!这么说,就算你突然成了大款,我依然可以住在这里?依然是这家的女主人?”
“当然!你永远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谁也不能将你驱逐!”锦荣华温柔地说毕,嘴角泛起一丝邪恶的笑容,“因为——我会带着我的五百万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你的热带小国,和金发碧眼的美女们共度余生……哇哈哈哈哈!”
“靠!你刚才还说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依然是……”
黄贵人话未说完,就见锦荣华翻起眼皮,“对呀,但到了明天太阳下山的时候,离婚手续应该可以办完了吧……”
“什么?”乱发根根竖立,黄贵人挪动臃肿的身躯,有如光速般移动到锦荣华身前,戳动着媲美小黄瓜的食指怒吼,“你这个没良心的,果然被我料中了!才有了钱就想跟老娘分手?”
“呼——”优雅地吹了口气,掸了掸指尖的烟灰,锦荣华扬眉恶笑,“呵呵,恶婆娘,我已经忍耐你很久了……”
“大哥,我有个疑问耶。”终于将老大的腿也掐到体无完肤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的老二疑惑地望着面前上演的伦理丧失家庭剧,“老爸不是一向很懦弱吗?怎么敢这样和老妈说话?”太神奇了!中彩票竟然连人格都能改变,科学界果然还存有若干未解的谜题啊。
拍拍兄弟的肩,老大理所当然道:“难道你不明白吗?金钱决定一个人的社会地位。而家庭就属于最小范畴的社会,经济地位决定政治地位,这些你上课时没有学过吗?真不知道学校里面在教你们什么……”
“不管怎么说,你认为我们能得到多少好处?”老二提出关心重点。
“这就要看谁的手比较快了,嘿嘿……”瞟着打成一团的老爸老妈,老大面挂贼笑,“老二,看没看过《三国》?”
“喔,明白,我们是曹操面前的刘备孙权,小日本面前的国共两党,面对海啸的五十亿同胞,合作精神决定生死存亡!”
“耶!不愧是我弟弟!上!抢彩票!”
A栋103室,悲剧正在愈演愈烈中……
鉴于镜头过于惨烈血腥,先转移一下视角,看看一壁之隔的104室。
香味浓烈的大束鲜花、冒着气泡的金橙色香滨,还有乘风翻飞的雪白窗帘……
绿色的地毯、黑色的钢琴,以及一位非常适合出现在这个环境里,不停移动着骨节修长的手指,痛苦地在琴键上反复敲击的忧郁俊男。
反反复复,他始终弹着相同的曲调——《猫的眼睛》。
花瓣由清晨时的盛放至现在的渐步凋凌,桌上的饭菜由热气腾腾变成冷盘大比拼,他的手指一直未曾停过,指甲已经向上掀起,血流了又干,干了又流,而他本人像没有痛觉般继续疯狂地敲击,再敲击……
风止,窗帘停止飘飞,露出斜倚窗畔忧郁清丽的女子。月光拂照着她精致却惨白的面孔,以及,宛若世间万物都已成灰的眼神……
半晌,女子幽幽开口:“阿恒,不要再折磨自己……”
她扯出一抹空洞而温柔的笑,低头望向无名指上的戒指,“还记得吗?去年这个时候,你把它送给我,你对我说:或许我们的婚礼将永远没有来自家人的祝福,但只要我肯为你戴上它,我们就是彼此眼中的唯一,只要有爱,就一定会得到幸福,最勇敢的爱情就是,当我们承认我们自己……”
“砰!”钢琴一声巨响,忧郁俊男发出负伤野兽般的嘶吼:“不要再说了!”
他踉跄着起身,却被一早挥到地上的花瓶绊住,跌倒在地。他挥拳砸向地板痛楚地呐喊:“不要再说那些让我心碎的话……”
“……对不起。”女子垂下浓密的睫毛,还是好温柔地笑着,一点一点慢慢摘下手上的指环,放在掌心。小小的银圈在透窗而入的月光映照下闪闪亮亮,几乎像是新买的一样,只是凝聚在上面的誓约与爱情却已被现实的岁月染上一片陈旧的晕黄。
“我忍不住又提起那些傻事……”她牵唇浅笑却虚幻如斯,“阿恒,对不起,明天你就回家吧。伯父伯母都在等你,你应该为他们着想。我是孤儿,可以随便过我的人生,就算我死在下水道里,也不会有人替我伤心。可是你不一样,你还有可以原谅你、记挂你的家人……你是他们唯一的独子,理应继承家业再娶一个能被家族承认的媳妇……”
“为什么你一定要说这些虐待你自己也折磨我的话?”江紫恒激动地攫住她的肩膀用力猛摇,“你明明知道我有多爱你!明明知道我从没在意过什么狗屁出身!你知道你有多残酷?你给我一个希望,却又毁灭掉它!”
“对不起,”龙菲菲依然好温柔地笑着,慢慢推开他,“对不起……”
“我要的不是什么对不起!”江紫恒愤怒地看着她,“真的不能挽回吗?真的一定要分手非分手不可吗?”
回答他的依然是温柔苍白的微笑和那句固执的“对不起”,她沉静地转过头,将握着指环的左臂伸向窗外,在男人痛苦地闭上眼的刹那,张开手指,小小的银色光圈锵然落地的同时——
A栋104室一对恋人的幸福也就此宣告终结。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则各有各的不幸,亮着灯火的小小窗口,每一扇玻璃窗内,都隐藏着属于每个人自己的惊心动魄。
对于位于A栋102室的季小曼来说,她正巧成为今夜左邻右舍大悲大喜中的巧妙平衡点。
“人生,真是好无聊耶?”
当103的一家亲还在为一张彩票发生集体群殴的时候,当104的恋人还在为不知名的原因而陷入分手痛苦的时候,季小曼正在和好朋友夏欣桐煲电话粥,“我觉得我的生活平淡得要死,漫画和小说里的事全像是骗人的,但我却向往得不得了,欣桐,你不觉得吗?”用手指绕着电话线,右脚的熊宝宝拖鞋踩着左脚的兔宝宝拖鞋,季小曼期待地问着,寻找拥有相同恨憾的盟友。
“不觉得呀,我觉得现实的生活和漫画小说没有区别呀……”电话那头传来娇脆脆的声音,“反正我每天过得都很精彩。”
电波明显不搭线,朋友非盟友也。
“我和你说哦,上次我和阿雅去度蜜月时……”好友开始滔滔不绝。
“唉,我想到还有垃圾没倒,再聊噢。”有人说过,懂得倾听是一种天分,但时至今日的现代人很少有谁具备这种美德,一见话题从自己身上偏移,季小曼立刻扯了个理由,然后啪地收线。
“为什么世界末日的大预言没有实现?为什么我喜欢的洗发水这个月又长两块半钱?为什么遇不到百鬼夜行抄里的恐怖事件?为什么大家全不认同我说左小晴的文章好看?”季小曼随口哼着自创的新烦人歌,小蛮腰一扭,抬脚一踢,一手拎一个垃圾袋,施施然地穿过楼道,出门倒垃圾去也。
“哦呵呵呵呵,生活,就像我眼前的道路一样平坦,平坦顺畅得让我厌烦。就算我已经超越了十四岁十年,也因为一字之憾没能起名叫做小鸟,但就没有什么拯救地球的任务也扔给我一个吗?”耸耸肩,披着长卷发的娇小女人麻利地倾倒垃圾的同时,自言自语地说着。
没错啦,她就是话多又怎样,找不到倾听者也可以说啊,这样才更有利于心理健康嘛。心理的垃圾、情绪的垃圾、包括生活垃圾,通通在无人的暗夜街角倾倒一空!这样一来,明天上班时,她就又是生龙活虎的一员猛将!保险公司的无敌女王——季小曼!
可以确定这个百分百没有第六感的女人,尚无法察觉这个诡异的夜晚将要在她的人生中掀起怎样汹涌的波澜。
直到那个浑身乌漆抹黑好像写着“请勿靠近我很不祥”的男人向她走来。季小曼手里的袋子忽然就那么直直地掉了下去,眼睛发直,神情发滞,耳边响起一首早年在小孩子间很流行的歌,并且是循环播放!
“走过来了、走过来了、他冲我直直走过来了……”食指微颤,季小曼眼里飘出鸡心串串,不自觉地和着耳边的幻听唱了起来。辣块妈妈的!前方走来的这位是哪路绿林豪杰?往古代说,他穿的那叫夜行衣,往现在说,他那身一黑到底的装扮酷得像刚走出骇客帝国,用漫画来形容,他就是觉醒之后的特莱斯!用神话来说明,他就是奥林匹斯山上的伽尼墨得斯。用小说来比喻,这个……各人“YY”的对象不同,可以自动来选择,用她季小曼的心情来注释:这么帅的一定不是人!(请套用东北人都是活雷锋的调子唱)
时间:月黑风高夜。
环境:杀人放火天。
人物:孤男与寡女。
光线:半明半昧最动人!
同志们!除了气味给她有点点差劲,按照常理在如此场景之中,难道不该发生点什么吗?季小曼双瞳发亮,十指交缠:哦,神啊,鬼啊,妈妈咪啊。我季小曼活了快要淡出鸟来的二十四年,终于磨成一剑,还真给淡出一只鸟来!哈哈,帅哥抢匪,继续走来吧,看你想把我怎么办?如果你是要抢钱,我就高呼救命拼死抵抗,如果你是想劫色,我便束手就擒小鸟依人。如果你既不抢钱也不劫色只是想问个路,我靠!浪费这么多篇幅,你要是敢只当一个路人甲,我不杀你也自有别人杀!
正当季某人笑得毛骨悚然的时候,帅哥便如她选为背景音乐的那首歌般——走过来了!走过来了!他冲我直直走过来了!一拐弯走进隔壁男生厕所……
当然,季小曼身后不是厕所,而是公寓。帅哥眼神阴沉,像背负着全世界的仇恨而来,按理说长得很有抢匪素质,却偏偏令她失望地啥都没有做只是轻轻地来了一个潇洒的一笑而过……
直直走向她身后的公寓大楼……
呜呜呜呜——她快要哭了!生活,你怎么能如此待我。
等等!公寓?季小曼高挑柳叶弯眉,扬臂摆腿一个大回身冲向根据地!这位暗夜访客是来谁家做客他姓甚名谁身高体重血型星座……这些她不求全都搞清,至少也请他留下个电话号码……对一个保险推销员来说,世界上只存在三种人,即亲人、仇人、客人!
什么?你说还有陌生人?哦呵呵呵呵,季小曼猖狂大笑:孩子,少天真,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陌生人!那正是任何关系都可能得到发展的最初的纯白美妙的设定啊。
季小曼想都不用想地便随便从一个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反正不管在任何一身衣服里,保守说也定能找到十五张,她是个面对美色也绝不会忘记工作的女人!
管你是男人、女人、老人、小人!只要你路过我季小曼的身边,就注定了你要饱受我爱心泛滥的保险知识小讲座的考验!
没办法,这就是身为一个保险推销员那无可奈何尝尽世人冷眼的悲壮宿命啊!
除非亲身尝试,否则你将难以真正体会就是有工作可以将一个好可爱的女孩子活生生地折磨成人见人厌两眼放绿光的大蝗虫!
季小曼用力地跑!用力地追!比起满足精神幻想的一见钟情,比起生活的无聊还要继续到何年何月的这种小CASE,明天就要交出这个月的成交量进度表才是眼前最重要的现实!距离完成任务还差一个名额!本来她都打算明早等在公司门口用诬告职场性搔扰的手段来胁迫男同事让给她一个客户的,但现在,上天帮忙,让这么一个酷哥降临在她的面前!她怎么可能放过?
哼哼!凭她季小曼多年保险推销心得,这种看来闷骚的男人习惯装出酷样,说话比放屁还难,正是那种超级怕麻烦的人!哈哈,你怕麻烦最好,怕的话就快点在这张纸上按上手印,这样一来不就皆大欢喜吗?反正保险人人都要上,在别处上不如在她这里上,要是你不上,就用缠攻缠到你投降。
以万恶之源为动力,以美色当前为吸引力,季小曼没有理由追不上一个瘦削青年。
眼看神秘来客就要进入公寓大楼,眼看季小曼的魔手就要拍上他的肩,连“嗨你确定你能躲过生老病死吗”这句拉客用的口头禅都含在嘴里呼之欲出的刹那间!
一个银光闪闪的小圈圈从天而降,掉落在季小曼将要迈上去的光滑地板。
砰!
好大的声音啊。
可以确定这绝非一枚指环能发出的声响,那是不幸的季小曼在急速奔跑中脚踩指环向前一滑摔倒在地的声音。
辣块妈妈!季小曼痛到猛抽凉气、睚眦俱裂,好勉强地抬起头,正好看到前方的黑衣男子闻声回首露齿一笑。
啊啊……多么邪恶的笑容啊!季小曼发誓看到有白光在对方的牙齿上划过,“嘶”的一下,闪闪发亮。眼前像是忽如其来砸下一条加黑变形粗体字——嗨、你确定你能躲过生老病死吗?
哦——我不能!季小曼内心如是说:只要是人谁都躲不过。当然,除生老病死之外还有一条躲不过的,她此刻忽然想到的——那就是爱情!
啊啊——真是一时间千回百转,大脑内灵感泉涌啊,如果它日她能开一家连爱情都能保险的万能保险公司,必定招财进宝财源滚滚啊。
不过……它日且先不提,此刻,她已然中招,没有爱心的现代人半夜往下丢暗器她皮糙肉厚痛一痛就过去了无所谓,真正防不胜防的是黑衣男子清清淡淡好似万般皆有预料,妖冶惑人地勾唇一笑。
“小姐,没大碍吧。”
出乎她的意料,嘿,看来冷血的黑衣人竟然说话了,声音清冽好听,加十分!
“呃……腿很痛耶。”她狐媚地转转眼珠,露出贼贼的一笑,你不问的话我当然就没事,既然有人关心,没事也可以说有事。来吧来吧,花样男子快来展现善良人士们的爱心来搀扶小女子吧。
“没事就好。”他点了点头,手插入口袋里,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要继续扮演一个路人甲。
我靠!真的这么绝啊。季小曼仰天长叹,她就知道,打狗行动果然是正确的!因为人们仅存无多的良心全都拿去喂狗了,哪还有存货用在她这株“清纯简约”的嫩豆苗上。
“嗯……”不知道是不是扶弱助困的良知忽然又长了出来,男子在迈步进入大楼的前一刻忽然收住脚折返身,“小姐,你是这栋楼的住户吗?”
“是啊。”一边揉着脚,季小曼神情狐疑地回应。怎么回事?他问这个干吗?要扶她了?
“这栋楼里有没有十岁以下的小孩?”他问。
哦,还是不管她啊,她有点失落,而且听起来好像要拐骗幼童的人贩子来踩点,但她还是据实以答:“没有。”
“那孕妇、或者体质较差的妇女老人有没有?”
这就有点奇怪了,没听说过有专拐老头的,季小曼摇摇头,“没有。看地段也知道,这栋公寓寸金寸土,要不是在这边上班,会来这里住吗?”咦?她蓦然双眸一亮,热情地道:你是想在这里租房吗?那你可真是选对了!我们这里住户质量优秀,三气三电三网一应俱全统统现代化!住户清一色以单身上班族居多,拖家带口的不多,会哭会闹的小孩绝迹,简直就是您的不二选择、信赖与信心的完美保证,还要犹豫什么呢,谁能确定一生都没有生老病……呃……”她及时住口,一不留神,当成是在拉保险客户了!
“听起来果真很合适我居住……”摸着下巴,黑衣男子喃喃自语,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季小曼,“小姐,看在你给了我这么多情报的面子上,我也给你一个良心的建议。”
“什么?”季小曼下意识地反问。
“你最好从这里搬出去。”
“啥?”季小曼双目圆睁,“为什么?”
男子一笑,慢条斯理地抬头瞟了眼天上的月亮,“因为我要住进去。”
“你住和我搬有什么关系?”季小曼迷惑不解。
男子似笑非笑,“我已经难得好心地提醒过你了,听不听随你。”
接着他再也不看季小曼一眼,信步迈向大楼。
季小曼在一片懵然中记起自己尚且完全没有达成的目的,连忙拔腿要跟上去,既然是邻居,那帮忙入个保就更是天经地义了,拉保的常识就是要先从亲朋好友害起。她入行多年早是蝗虫高段人物,身边人物早就无一例外惨遭荼毒,再想害人那也只能找邻居下手了。刚要迈步,脚下一响,她低头一瞧,是害她摔跌的罪魁祸首,咦?银光闪闪,像是戒指,不知是白金的还是纯银的,本着贪财好小便宜的心理,季小曼连忙低头捡了起来。
再抬首,正巧成为那不可思议事件的目击者。
以夜幕、银月、高楼为背景,背对着她的黑衣男人抬脚迈进大楼的刹那间,也就是前脚才进去的那一瞬……
季小曼只闻一片噼里啪啦同时暴响——好像有成百上千个盘子、咖啡杯、易碎物被打破的声音。
同时间,嘶拉丝拉——电灯、网线、一切令现代人赖以生存的脉络文化,统统短路。
前一秒尚且灯火通明的大楼,以超越海啸的迅猛速度,变成了一片漆黑……
季小曼用力地揉眼,觉得那纯然的黑色和慢慢走入的黑衣男子是如此的协调,完全不在意面前的道路是漆黑无比,那个男人就那么直直地走了进去……
当然,此刻季小曼并不知道,随着这个神秘男子的步步深入,大楼里的各种事件正在层出不穷地发生。
二零二室来了一个小偷,摸黑作案。
三零三室的一对小夫妻,黑暗中撞倒了柜子,而柜子上放的都是古董级花瓶……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悲惨的顶峰——103室!
打败妻儿获得最终胜利的锦荣华将五百万的彩票紧握在手中,却在黑暗降临的时刻,被老大点燃照明的蜡烛……烧、掉、了……
那可是五百万啊!
锦荣华双腿再次开始颤抖。
黄贵人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老大暴突双目看着手中的烛光,不敢置信地摇头,“不会吧……人生的大悲大喜真是、真是……”
“……起伏太大了!”老二茫然地注视着世界上最昂贵的青烟,心有戚戚焉。
而黑衣男子勾唇一笑,站在第一层用以物业办公空寂无人的大厅,双掌合十,说了一声:“谢谢款待喽。”
紧接着,他打开了门牌号码为一零一的房门,吹着口哨闪身而入。
紧紧靠在大厅的圆柱后面,季小曼如受伤的小动物瑟瑟发抖,双眼却如北斗星闪闪发光。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
那绝、绝、对、对不是巧合!
耳边响起了二十四年的平寂人生即将告终的铃声。
她可以确定!这个一身漆黑的暗夜访客,一定是个动辄便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或许,是天降霉神吧。”
不知为何,兴奋到有点害怕的季小曼想到了霉神这个称呼。
而事实证明,她的推测即便有误,也相差不远。
喂喂,四季大楼的各位同胞们,一零一已经入驻,请视同海啸临岸赶快卷起铺盖卷扯呼!不然的话,小心穷神发威,让你大难当头哦!
正文 第二章 行无好伴住无好邻
大清早,季小曼才装点完毕,推开房门,身侧就出来一只与她一样挂着两个黑眼圈的熊猫。不自在地拨拨头发,季小曼有点紧张。
真是的!昨天的意外惊艳害她整晚辗转,为了补完她还差一个名额的险单又不能不早早起床。担心地摸摸脸,指肚所触皆是皮肤的粗糙。果然,充足的睡眠是美容的基础。一面哀怨着时机的不配合,脚步却积极地向着旁若无人大步向前的男子追去。
“嗨、早上好。”她娇滴滴地挥手,足下一伸巧妙地拦截他的去路,“原来你一零一室啊,哈哈,正巧我隔壁耶。好巧,对了,我叫季小曼。”
因被拦住而轻轻蹙眉的男人,在听到后半句的同时表情转为愉快地勾起邪恶的笑容。亮晶晶的眼睛从头到脚审视季小曼,最后定格在季小曼朝他挥动的手指上。正确地说,是无名指上那枚银亮亮的给他以似曾相识感的戒指上。
玩味地点点头,他似笑非笑地说:“真巧。原来住我隔壁的人是你。真是太好了。”像这种爱贪小便宜的女人,给她点教训也好。万幸万幸,要是隔壁住着一位大好人,他反而会觉得愧疚呢。
季小曼心花怒放,这样一个帅到恐怖的神秘人物竟然也对自己另眼相看,表示她真是低估了自己的魅力啊。
“你要出门吗?你去上班吗?你叫什么名字?你在哪里工作,平常有什么娱乐活动,最重要的一点是,你想不想顺便上个保险呢?”季小曼兴致勃勃地发挥着聒噪女人的专长。
这女人真硏嗦。看着季小曼脸皮超厚不为所动的甜甜笑靥,他忽生一股恶毒的冲动,微笑着靠近伸手掸掸季小曼的肩膀,慢条斯理地解释:“有头发。”
眼看邪恶男子挂着邪恶笑容慢慢靠近,季小曼敛声屏气,如果童话中的坏心眼皇后是这种长相,那她就可以理解白雪公主为什么会不长记性地接过有毒苹果的千古谜案了。
想要在这难得近身的一刹那,看清他那双幽黑亮灼的眼睛会不会泄露一丝除去漫不经心之外的表情,却因为身高差的缘故,只看到他形状优美的下颌。贪恋地想再看几眼,人家已经抽身而退了。
恍惚觉得自己似乎中了某种诡计,但又说不出这个直觉的根据。季小曼茫然地想了好久才想到了一个名词——美男计!
啊啊——她明白了!这下她完全明白了!这个明显不是人的家伙担心被她看破行踪,所以想用美男计来勾引她,用美色来贿赂、不,是迷惑她!
她真想告诉他说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管他是鬼是妖,和她季小曼有什么关系,谈恋爱看脸就OK了啊。
“对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叫季小曼。”接近大门口,玻璃旋转门外传来刺耳的车笛声惊醒季小曼花痴的美梦,她连忙狗腿地推开公寓大门,请一零一先行。
“你已经告诉过我三次了。”
他侧开半身,用手撑住旋转门,没好气地瞥她,“拜托,身为一个女人不要去替男人开门,特别当这个男人还是陌生人的时候。你这种行为很有可能被人误解成一种暗示!”不知检点的女人,是他最讨厌的类型。
看穿一零一眼中深藏不露的不屑,她嫣然一笑,冲他摇摇食指,“第一,我的工作是保险推销兼代理,没人会因为我是一位小姐而对我分外礼遇。生存在今时今日的现代女性,要是还期待这世上的每一个男人都会遵守女士优先的逻辑,那也未免太过不切实际。”
他一怔之际,她已经狐媚地转了转眼珠,妖里妖气地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你已经住进了我的隔壁,就算与你哈啦几句敦亲睦邻,也只能说是人之常情,怎么会有值得指责的余地!啧啧,还敢说人家已经自报姓名三次,那就代表你一次也没有回答过我啊。到底是谁不懂礼仪?”她洋洋得意,哼,帅哥!要对我季小曼说教讲数,可不容易哦。
伶牙俐齿的女人。他只好放下撑在门上的手臂,快步走出旋转门的同时,懒洋洋地回她一句:“你可以叫我一零一,反正门牌号码就是这个嘛,很好记。”
“喂!”她不满地夹好皮包跟上去,“交换姓名的意义等同于心灵沟通的初极咒语!怎么可以随便起个很好记的代号来打马虎啊。”
他撇撇嘴,谁要和这些无聊的人类做什么心灵上的沟通。凤眼乜斜地瞥她一眼,索性连反驳都懒得理。
总是用斜睨的方式看人也不怕真的变成斜眼,她不以为然地嘀咕,眼珠四下乱转……
“咦?”视线凝固在左前方。
“怎么了?”一零一顺势望去,来不及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季小曼倏地抓住手腕,动作灵活地拖到可以遮挡身形的广告牌后面。
“你干什么?”他皱眉望着自己被抓出折痕的袖子。
“嘘——”季小曼食指封唇,乌光流转的大眼骨碌碌地转着,薄薄地反射起一层朝阳潋滟的金色。乌与金相加就成了原本不属于任何一种颜色的琥珀色。蓦然与之四目相对,他还以为撞入眼底的是双属于猫咪的眸子……连那声提示他噤声的“嘘”听来都有几分娇滴滴的猫的味道……
浑身泛起一阵不习惯的感受,他不自在地向右边平移,手腕却被紧紧嵌制,“嘘!不要动啦!”她使劲拉他,示意他不要乱动。被发现可就没好戏看了!
那边有什么值得看的吗?他再次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依他对人类千百年来矢志不变的低俗趣味判断,无外乎是打架斗殴捉奸分手等一类的镜头吧……
“你真的要我走?”
流线型的黑色敞篷车,坐在助手席上戴着掩饰失意的万能墨镜、除去皮肤从头到脚一身漆黑和自己的装扮有得一拼的青年正探出半身,向站在一边的女子冷冽地质问。
“别说傻话了,瞧,车子已来接你。”轻轻笑了笑,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穿着蓝色套头毛衣的短发女子拎起脚边最后一个旅行袋,帮司机安放在后座的位置上,宁静地望了墨镜男子一眼,那一眼,很安然,安然得让看到的人都觉得有种异样的凛冽决绝。也安然得让情人的心跌至冰冻碎裂的境地。
“那是什么人?”一零一闲闲地将手插入衣袋里,问季小曼。
“是我、不,是我们的邻居,”季小曼压低声线,神秘兮兮地回答,“一对非常相爱的情侣。至少曾经是!”
凤眼一眯,他就知道是这种事!
“站在一边的女人姓龙,而戴墨镜的那个叫江紫恒……”
“为什么你只知道后者的名子?”一零一觉得有点奇怪。更奇怪的是一大早他为什么会莫名其妙陪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在这里偷窥邻居的情变事件!莫非这就是这个女人所谓敦亲睦邻应有的行为?
“当然是因为——他长得合我胃口!”斩钉截铁地说毕,季小曼又瞄了一零一一眼,补充说明:“在你来之前,他是本栋大楼里最养眼的男人。”
“在我来之前……”他了然地挑挑眉,表示他听明白了她的这个马屁。
“请不要误会啊,”她恶作剧地露出牙齿,慢条斯理地补充:“在你来之后,他也依然是这栋楼里最养眼的男人!”
耶——扳回一城!别以为人家喜欢你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她季小曼最明白的一个道理就是,当你想要得到一个男人,最好的方法绝不是无止境地称赞他,让他自我澎涨,而是懂得利用恰当的时机去贬低他!让他失去信心!只有这样你才更有接近他的可能。相信我,季小曼语:姐妹们,这是精装追男仔守则一百条的榜首秘技!
“我也正想对你说同样的话。”一零一神情自若地反击,“见到你之前,我以为人间根本没有真正的美女。”
“哦,见到我之后你发现人间还是没有真正的美女?”她老神在在地耸耸肩,咧——这种老掉牙的俏皮话能打击到她吗,拜托,拾人牙慧是可以,但也要懂得一点创新。
“不,”他也耸耸肩,无辜地盯着她的脸,“见到你之后,我突然发现原来我以前见过的每个女人都是超级大美女。你真是个具有震撼性反衬意义的存在体。”
“……”
“怎么了?”他彬彬有礼地问。
“男人是不可以毒舌的!”她脸色青紫交加,他看得偷笑不已。当他这么多年是活假的吗?不管是对自己的容貌多有自信的女人也受不了异性的一句轻轻嘲讽。就算明知他是故意这样说也还是一样会在意。女人就是因为这点才比男人更有趣。
“啊啊啊——”季小曼突然懊悔惊呼地将脖子迅速转了回去,她差点忘了,重要的不是和一零一斗嘴,在他俩说话的空当,那边不知漏掉了多少精彩好戏。
“算了吧。”他看不下去地劝她,“看这种东西不觉得无聊吗?”
“你管我!”季小曼漫不经心地回他一句。
一句话击中命门,一零一面色骤变。对啊。他管她这么多干吗?简直不知所谓!他暗骂自己一句。他一时中了失心疯才会和这个BT女人在这里说些无聊闲话。懊恼地甩了甩散落一肩的头发,他强硬地从季小曼的掌中抽回手,撑膝起身。动作太大,一时间带得季小曼也往后踉跄地倒退了几步。
“哎?”他始料未及地立刻住脚,压低眉线斜睨她,用眼神询问她有没有事。虽说和他在一起不出事根本不可能,她也算自作自受。
委屈地抬起头,脸蛋小小的女人不开心地纠正道:“第四遍!我叫季小曼!”不要总是哎、喂这样唤她好不好。
他哑然,以为这个泼辣娇妖的女人会哭闹一番借机纠缠,没想到她在意的却是这种小事。掀了掀唇瓣,他没好气地抬起左手,“收到!”
季小曼唠唠叨叨地拍打衣服,正好黑色敞篷车从他们身边驶过,卷起的尘烟四下飞扬弄了季小曼一身尘土。
“喂!有没有人类的公德心啊。”她刚想向车子踢颗小石子泄愤,却发现呼啸而去的车子上坐着的赫然就是她那位江姓邻居。
“不会吧,”她惊诧地张大嘴巴,“真的走了啊。”还以为那两个人就是闹闹别扭呢,哗,连行李都一并带走了,季小曼扼腕不已,这下四季大楼又少了一个能看的帅哥。
不无同情地回首瞧了瞧被留下来的那个。
适才站得笔直的女子一直冲车子离去的方向微笑,直到车子在路口拐弯,她脸上的笑容也像被风吹散的尘烟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冷眼作壁上观的一零一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色烟盒,捅了捅站在他身侧的季小曼,“我说,你不发扬一下你那高贵的敦亲睦邻精神去陪她哈啦两句吗?”
“说得没错!”出乎他的意料,季小曼歪头思索片刻,竟然真的夹起包包,冲着龙菲菲大步流星地走过。
哦,原来人类还是具有恻隐之心的。一零一微微颔首,算是赞许,抱臂等着看季小曼怎么展现一个都市小女人应有的温柔。
“嗨!你确定你能躲得过生老病死吗?”迈着猫步,季小曼花枝招展地嫣然一笑,超有亲和力地露出雪白的牙齿,轻柔地拍拍龙菲菲的肩膀,双眼充满了悲天悯人的虚假诚挚。虽然虚假诚挚这两个词本身就像不该连读的反义词,但一零一眯着凤眼瞧了半天,却觉得这是对季小曼此刻的贼笑最为妥帖的形容词。
折腾了一夜,形神憔悴的龙菲菲异常疲惫,连拨开她手的力量都没有,只能眼神空洞地看着季小曼,甚至没有力气问这个女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要知道!我亲爱的邻居!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但是你不明白,”季小曼笑靥如花敦敦诱导,“你完全搞不懂是什么导致了你现在的悲剧。”
“是什么?”一零一铁青着脸,在一旁代问。因为龙菲菲根本就完全不想理季小曼说了什么。
“这位老兄你问得好!”季小曼眉飞色舞地伸出拇指,然后转头热切地向龙菲菲继续展现她的亲和力,“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因为你没有上保险哪!”
“……”一零一抿起嘴角,冲着季小曼连连点头,一时间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生气这种情绪已经很久没在他身上出现过了。好,很好,今天他终于又明白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了。
无暇他顾的季小曼已经滔滔不绝地陷入旁若无人的境地,连眼角都没再瞥一零一一眼,当然也就瞧不到一零一百年难得一见的表情。在一翻倒背如流的疲劳轰炸之后,季小曼甜甜地笑着,打开小皮包,拿出准备好的文件,非常贴心地帮龙菲菲拔开钢笔笔帽,小心翼翼地把钢笔塞入龙菲菲手中,柔柔道:“来吧,对,就在这个有空白的地方签下你的名字,放心吧,只要入了保,你以后的人生一定是光辉灿烂的!对!光辉灿烂得就像早晨九十点钟的太阳!你看,朝霞是多么明媚啊!”激动万分地看着因心情崩溃而根本不想理她的龙菲菲随手把名字签上去,季小曼兴奋得胡言乱语。
哦!主啊!我从此就是你洁白的小羊羔了!季小曼眼冒红心地将合同贴在心口,万分陶醉。她最后的一个差额,竟然在上班前这么幸运地给补上了。哇哈哈哈!人生果然是无法预料的波澜壮阔啊!
“……呃,一零一……”五分钟过后,终于缓过神来的季小曼,小心翼翼地抓紧皮包,挡住正在向她逐渐靠近超极严肃的俊脸特写,费力地吞了口唾沫,“你、你干吗这样看我?”
“你还是不是人啊?”一零一咬紧牙根。
“当、当然是啊!”她对自己是地球人从不怀疑。
“你知不知道人家正在伤心啊!”他一字一顿地说着,奇异幽亮的眼睛审视着她,让她觉得下一秒都要飞溅出零星的花火灼伤她了。
“那又怎样,”她下意识地抱紧包包,向安全地带平移,“我就是看穿她神情恍惚才方便我乘虚而入。说起来,不是你提醒我的吗?”
“我提醒你什么?”贼亮的眼睛逼视着她,感觉快要燃烧起来了。
季小曼慌张地支吾:“你说让我陪她哈啦,我才想到这是个机会嘛……”
十指插入带些自然卷的头发,一零一命令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对面站立的是个身材娇小的女人、对!女人!他既不能打她,也不能骂她,不、不,那样太有失他的身份。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诅咒她!
没错,他一点也不会觉得心怀愧疚,他这样是铲奸除恶,是替天行道,是代替月亮处罚她!
等等!警戒的天线在大脑内骤然绷紧,他突然放下手认真地盯住季小曼猛瞧。
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而他竟然才刚刚反应过来。会这样慢地发现这个疑点并非他迟钝,而是这种事在已往数千年来从未曾发生,以致于当它发生在他眼前时他竟然疏忽了。
“我刚才在走廊拍过你的肩……”他莫测高深的眼神在手掌与季小曼的脸之间游走,古怪得让季小曼一阵发寒。
“怎、怎么,有什么不对吗?”她硬着头皮发问。
“然后,”他迷惑地说道,“你竟然在我的眼前,在我刚拍了你的肩膀之后,在你甚至拉过我的手以后,还这么快地做成一笔生意。”
“这有什么不对吗?”她完全听不懂,他摸她,或者她摸他,和自己做成一票生意有什么关系。
“这非常不对劲。”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并且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对着镜子还在这样说。
“没错!这非常诡异。”
镜子里的脸没有变,依然是他看了好几千年忧郁深沉死气沉沉的一零一号脸。
他的身份也永远不会变。他是穷神,就算离家出走,就算离开天庭,就算他跑到喜马拉雅山顶这点也绝不会改变。
只要他一出现,金矿会枯竭、油矿会变质、粮食会涨价、股票会下跌,他所过之处比起蝗虫过境自然是要好那么一点点,但至少也应是哀声三千里长城都要倒一片!
而就在今天,在这里,在那个叫做季小曼的可恶女人面前,他的法力竟然失灵了?
再次怀疑地看看自己的手,他搓搓脸,“不!冷静!你要冷静!这绝不可能!”
“对!我得出去试一下。”他走来走去,最终一掸指尖,“我必须去确定一下!”
风卷残云地冲出房门,一秒终后他又冲了回来。
“镇定!你怎么能因为一个女人而怀疑自己失去了法力。镇定。你不能干这种事。”他强迫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来,捧起玻璃杯想喝点热水,手却抖个不停。
“我不可能忽然失去与生俱来的能力,瞧,我还是可以变出热水,还是可以变出玻璃杯,”他试图说服自己,“但是,我却没有办法让一个女人变穷?可那是我最最基本不需要任何修行就拥有的天生神格。如果真的可以丧失这种令人不幸的力量那就——实在太好了!”
他握拳一挥,“问题是那种好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他撑臂起身,“所以我还得出去试一下!”
他再次风卷残云地冲出去,一秒钟后再次风卷残云地冲回来。
镜子里手忙脚乱的影子让他自己都觉得有点惭愧。
“我知道,我是有点不对劲。”
他颤抖地掏出一支记号笔,“但是你也明白,不管是神是人,总有不对劲的时候……”
喃喃自语地冲镜中的自己做着无谓的惯性解释,他说:“听我说,亲爱的影子,我现在,有了另一种推测。那就是……”
他深吸了口气,提笔在记事板上写下——隔壁住的其实不是人!
想了想,他拿起记号笔又补充了一句:她叫季小曼!
正文 第三章 传奇人物101
“老婆。”大楼门口,一个中年男子紧张地捏着一张纸条。
“老公。”一个形容憔悴的主妇无神地望着天空。
“老婆,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希望你不要太激动。”
“五百万的彩票都能在眼前化为飞灰,你觉得我的人生还有什么可以激动的吗?”女人耸耸肩,露出一个带点失心疯的笑容。
“五百万虽然消失了,但是我却因此恢复了理智,知道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还是老婆你啊。”男子诚挚地告白。
“这是因为那五百万已经消失了,而我还触手可及地站在你面前。”女人哂然一笑。
“不,如果有机会让我再选一次。”男子举手发誓,“我会选择你,老婆!”
“那是因为中奖五百万这种事向来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黄贵人已经对锦荣华彻底心灰意赖。
“但这种不可思议的事竟然真的发生了……”男子颤音回答,同时亮出握在手中的纸条,“老婆你看,我、我又中了!”
“你在骗我……”女人的表情苍白僵硬,嘴角开始发抽。
“不,这是真的。”男子的手不停颤抖,“老婆,我这次有机会独吞财产,但是我宁愿把这张彩票奉献在你面前,就是为了请你原谅我啊。上次确实是我一时冲昏了头。我把彩票交给你,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这是真的?”
黄贵人一把抢过彩票,贴在眼前近近地看,两眼险些因瞬间散瞳而导致失明。
“是真的……”锦荣华无限卑微地弯腰,“老婆,我刻意选在阿大阿二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来和你说这件事,就是希望我们可以……”
“这件事阿大和阿二还不知道?”黄贵人胖手一挥,截断锦荣华的话。一双浑浊的眼珠溜溜乱转。
“对。这件事现在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毕竟被不相干人士知道他们中了彩也并非什么好事,锦荣华在这方面还是相当精的。
“哦——”拖了一个长音,一周以来都呈现失魂状态的女人,眉目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勃勃生机,笑眯眯贼兮兮地把彩票妥善收进怀中。
“老婆,那我今天可以搬回家来了吧……”被赶到外面过了一周流离失所生活的锦荣华讨好地问。
“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黄贵人斜斜吊起眼角,伸出两根白肥的手指不耐烦地一弹。
“我、我的老婆啊……”锦荣华有点傻眼。
“一周以前,你写的离婚协议书还放在我的口袋里呢。”黄贵人得意地一笑,一报还一报,彩票这种东西,放在谁的手里,就是属于谁的。嘿嘿。这次轮到她猖狂,“我将会带着五百万去北欧四国旅游,找那些金发碧眼的欧洲帅哥服侍我。不过和你不同的是,就连这间公寓我也不想让给你。既然你手气这么好,就再去多买几张彩票以求他日翻身吧。”
“老婆,你不能这样啊!”锦荣华惨叫,“上次的教训难道还不足以令你醒悟吗?”
“对啊。就是上次的遭遇令我彻底觉悟了。陪在你身边徒然消耗了我的青春,而沦为黄脸婆的下场就是在你富贵荣华后被你一脚踢开。既然这只是早晚的事,不如就由我来踢你吧。”
“怎会么这样呢。”放学回家的阿大拍拍同样放学回家的阿二,“这次你认为事态将会怎样发展?”
阿二不为所动,“人生太过波澜壮阔,我对这种事已经懒得猜了。因为……”
因为后面的内容还没有说完,只见一个墨镜黑衣美形男,双手揣在风衣衣袋里,悠然从瞪眼对峙的黄锦二人之间穿过……而在他走过的那一刹那……
“哇哇,好烫好烫!”黄贵人忽然发出惨叫,怀中的彩票竟然无风自燃,不管她再怎样拍打,还是迅速地变成了一小团灰烬。
“老婆,你的手没事吧!”而锦荣华的这句话,令再次呆滞的黄贵人在五秒钟后,转头,眨眼,哇地哭了出来。
“老公,你不责怪我弄没了你的彩票吗?”她老鸟依人地投入锦荣华怀抱,一张老脸涕泪纵横,“我甚至还决定抛弃你背叛你。”
“人嘛,都有一时面对不了诱惑的时候。”锦荣华款款细语,“老婆,是爱让我们彼此原谅。”
“但是彩票为什么会突然起火呢?”黄贵人还是心痛不已。
“我想,那大概是一种天意。”两度失去五百万的锦荣华只能如此开解自己。
“你瞧到了吧……”阿二冷冷地补充,“伟人王小波早就说了,你想一件事发生,这事就偏不怎么发生。所以以后,哥啊,我们还是什么都崩想就好了。”
“可是……”阿大抱住发冷的肩膀,目送着一零一的背影,“弟啊,我觉得……”
“什么?”阿二问。
“没、没什么。”阿大勉强咽下呼之欲出的疑惑。
“你们有没有觉得最近有很多事都很奇怪呢。”
在四季大楼地下开设的内部餐厅,承包人贺非常蹙眉托腮,隔着一支纯气氛用红烛,与前来参加点心茶会的三个欧巴桑议论。
“你是指……”八卦四人众之A的刘太太问。
“我隐隐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贺非常翘起兰花指,娘味十足地哀怨,“这周以来,我的经营状况出现了很多问题。”
“你是指来就餐的人变少了?”
“对啊。我们四季公寓是以单身住客居多嘛。那些懒得做饭的年轻男女,以前都会来我这里吃饭啊。但是这一周,客人的人数却开始锐减。”
“那是因为我们对街忽然开了一家阿吉饭庄,年轻人贪鲜都跑到那里去了。”
“但是不正常的事并不仅仅是客人的人数变少了。”贺非常非常忧虑,十指交叉优雅地撑起下颌叹息。
“小贺你说出来,我们帮你分忧啊。”三个女人纷纷向擅长做点心又很“姐妹”的八卦茶会总长——年轻俊男贺非常投去热切关注的眼神。
“你们知不知道最近有个客人令我很头痛啊……”贺非常夸张地拍拍脑门。
“谁啊……”三张很蠢的脸充满茫然。
“就是住在一零一房间的年轻男子……个子很高,大概有一米九左右,冰块脸,虽然戴着墨镜却总有一种纯真的眼神,喜欢挑食,不爱吃胡萝卜,总是皱着眉头嘟着嘴,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欺负了他一般。”贺非常回味地回想,细长的手指优雅地抚弄着插在瓶中的玫瑰。
“小贺。我们明白了。”八卦三人组立刻心领神会,齐声声道:“——你看上了这个帅哥!”
“才不是咧!”贺非凡皱起细长的眉毛,“我只是在形容这个人给你们知道。你们知不知道他给我带来多少困扰?”
三人连连颔首,“爱总会带来困扰。”
“都和你们说不是了。娘娘腔和同性恋是有很大区别的。小心我会控告你们歧视娘腔族哦!”
“知道了啦。”女人们齐刷刷地点头,“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那个一零一住户,几乎天天都会到我这里吃饭。”贺非常苦着脸,用双手遮挡面颊,“所以我真的很头痛,大家姐妹一场,拜托你们帮我想个方法,让他不要再来好不好?”
“可是这好奇怪啊。你不是在烦恼客源流失吗?难得有这个死忠顾客,你干吗要赶他走?”不要怪八卦三人组听不懂,分明就是贺非常自己自相矛盾嘛。
“这个人哦,真的很邪门。”贺非常挑起精心染过的细眉。如果不是烦恼到一定程度,他也不会把这种事拿出来和人商量啊。
假如星期一一零一点的是沙丁鱼套餐,那星期二沙丁鱼的价钱就会狂飙到他简直不可置信的程度。
假如星期二一零一点的是牛肉,那接下来的星期三,贺非常将在所有的采购点都遭遇牛肉被清空的可怕境遇。
总之就是无论一零一点什么,从次日起这东西就会洛阳纸贵。而且仅限于在贺非常的采购地点。
“诡异之事尚且并不在此……”贺非凡烦恼异常,“他所用过的盘子、筷子、全会在他走之后莫名其妙地碎裂……”
“会不会是因为最近温度变化较大的缘故?”刘太太说,“有时质量不好的盘子是会无故碎裂的啊。”
“我昨天甚至拿了塑料的给他一样还是裂啊。”贺非常扭腰跺脚,十足小女儿态,“你们一定要信我啊。这个人真的很邪门。自从他来之后,我几乎是天天赔钱。这样下去这生意我就真的不能做了。”
“但是小贺你不能把生意不景气的责任推给一个顾客啊。”李小姐比较明事理,“这是迷信吧。”
“才不是呢!”贺非常咬着银白的纽扣,一副恨恨的样子红着眼圈,“前天他来的时候,三楼的方先生,就是做房地产的,和他共桌吃饭啊。结果当天晚上他所在的公司就赔了上百万。”
“巧合嘛……”
“还有六楼的古董行家景桑啊,大大前天坐在他旁边,结果当天就失手收到假货哪!”
“好、好巧啊……”
“还有那个七零七的莫小姐啊,做模特的嘛。昨天向他搭讪,结果今天早上就被经纪公司解雇了耶……”
“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八卦三人组犹自勉强分辩,“只能说明,近来我们大楼正值多事之秋吧。”
“如果事情只到这里,我也不会这么怀疑!但是!”贺非常加重音量,“莫小姐觉得失业了就没法继续住在这种高级公寓,正好她又有个同样当模特的朋友想要买楼,她们就在中午办了交接。然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怎样?”八卦三人组已听得聚精会神。
“莫小姐刚搬出我们大楼,就接到模特公司打来电话说,早上是人事部门搞错了……”
“——其实他们要解聘的是后来买楼的那个小姐!”三人组异口同声。
“耶!Bingo!”
“那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六只探照灯刷地打来。
“是莫小姐在下午两点左右给我打电话说的嘛,你们知道她和我的交情一向蛮好的。莫小姐说啊,我们这座楼最近不干净……搬出去也好。所以……”贺非常摆出深思状,“我这样前后一想,就觉得一零一的住户真的是很可疑。一切事情都是在他搬来后发生的,一切不幸都围绕在他身边。”
“这样说起来倒是,但是我们没有证据啊。”
“那就是我叫你们来的目的啊。”贺非常笑眯眯,“一会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你们就埋伏在后面,帮我观察一零一。看看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具有什么超常霉能力!”
“你放心吧。”三人组迭声保证,“这种关系到我们大家民生的事。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于是,在一零一所不知道的时刻,有关他将会成为传奇人物已经在这个瞬间被敲定了。
一零一对于人世间的一切,向来很少有所谓的喜欢和不喜欢。因为无论爱恨都是过于澎湃的感情,身为一个神,他对人对物,一般只有欣赏和不欣赏之分。
而位于四季大楼这间解决单身人士伙食问题的私人餐厅就属于他比较欣赏的范畴。否则身为堂堂一个神,即使不吃东西也不会饿死,吃饭和上网对于一零一来说,都算一种个人情趣。
这家餐厅位于地下一层,环境清幽。几株绿罗装点着淡红色砖纹壁纸,布置温馨恰到好处。饭菜又很可口。除了老板兼侍者的贺先生总是一副目光闪烁的态度让人不太愉快,此外一切都合乎他的口味。也就自然成了一切不幸的发源地点。
“你、你好……”
今天,他才刚刚落座,一个看起来很三八的女人,就顶着一张八婆的脸坐在了他对面。
“其实我是你楼上的住户刘太太,你不觉得我们大家应该相互认识一下吗?这也算是敦亲睦邻嘛。”
敦亲睦邻有必要抖得像一朵风中的菊花吗?一零一无可无不可地耸耸肩。
“其实,我这个人很会看手相。要不要我帮你看看?”不给一零一拒绝的余地,刘太太一把抓起一零一的手掌,瞪大眯缝眼开始寻找不祥的证据。
听闻,世上有一种人。他们天生就很不吉利。
不光自己不吉利,而且命相超凶煞。
在家克父母,出门克朋友。不过还真没听说过有克邻居的……
而这种人的手相一般都很特别,就是俗称的“断掌”!
如果一零一的手上有这个,那所有一切就自然不言而喻了。
刘太太又害怕又紧张,万一真如贺非常所言,此人身带不祥,那与他近距离接触的自己岂非也要倒大霉?但是八卦的力量与人类的好奇心再加上那么一点可贵的英雄主义!让刘太太终于战胜了小我,不安地选择了出击。
“耶?”
面前摊开的手掌,皮肤细幼白皙。手纹……极度诡异。虽然不是断掌,但基本刘太太就没看过这样的手相,简直就是一张大航海地图嘛。
“有看出什么吗?”黑衣青年彬彬有礼。
“没、没啦……”嘴角抽搐,虽然很会看手相,但什么纹都有的手不知道算是哪种相……
“那我可以开始吃饭了吗?”一零一抽回手,突然很邪门地勾了一下嘴角。
“你、你笑什么……”刘太太猛然觉得后背泛起一阵冷意。
“我只是觉得这是个机会……”一零一若有所思地说。上次,他碰了那个季小曼的手,但那女人半点也没受到他与生俱来的法力影响。当时他很想找别人试试看,但强烈的自尊心又阻止了他这么做。这次刚好是对方主动来碰他,那么就看看他的法力是否真的失灵了吧。或者……眸中精光一动,是只对季小曼例外?然而如果例外,又是为什么呢……
“我、我忽然想起有事……不奉陪了……”好好阴险的笑容啊。刘太太连滚带爬地跑向后厨。
“——小贺!我投支持票!那个人笑起来好可怕好阴森啊。虽然长得帅,但我就是不想靠近他!”刘太太泪流满面,“这试探的事我不干了……”
“会不会是你精神过敏?”另外两个在远处观望一零一的小女子叽叽喳喳提出不同见解。
而此时,忽闻火警接近的铃声大作。
“哎?哪里着火了吗?”三名好奇女加一只好奇的娘腔男,齐刷刷向外望去。
只见有人挥舞着手臂朝这里喊:“是我们四季公寓起火啦!”
“啊?”众人皆惊。
“不过放心吧。”那人继续喊,“火势已被控制,只烧了顶楼的刘太太一家!”
“什么?”刘太太翻着白眼口吐白沫晕倒在贺非常老板的怀里。
贺非常只听到自己上下牙打颤的咯咯声,随即怕怕地向餐厅望去……
“我吃饱了。”以前从来没有在吃完饭后说过这句话的黑衣青年,今次,双手合十在胸前低头一拜。旋即露出一抹超神清气爽的笑容。
妈妈咪啊。贺非常连同八卦三人组,一齐向后摔去。
住户一零一!简直是一枚超级霉菌啊!请告诉大家!我们八的是有品质的卦!非常出品,绝非寻常!台风来袭,注意闪避啊!
于是在这个倒霉的四月,四季公寓内,却出现了一位有史以来最不受欢迎的传奇人物!有关他的各种故事甚至打破了白领阶级习惯性竖立的人际高墙,在人们惊疑不定的目光里与交头接耳的私语中有如光速传播……
此人姓名不详,年龄不详,来历不详,只知道他曾以住所代称自我介绍叫做:1、0、1。
正文 第四章 携手合作吧!
四季大楼有两座电梯。
一零一每天搭乘其中一架去顶层,碰巧的是季小曼也常在同一时间段内出现。
“你为什么还敢上来呢。”
背靠电梯,一零一用奇异的目光注视季小曼。毕竟,每当他乘坐这架电梯的时候,其他想要搭乘电梯的住户,就像为保证电梯内空气清新度一般,纷纷选择自动回避,只有她可以若无其事站在他身边。
被讨厌被嫌弃被憎恨,这样的心情他都可以妥善处理,可他不懂得怎么处理季小曼这个奇妙的“意外”,也不明白这女人究竟对他抱有何种意图与心思。
“你这是什么意思?”面对他无理的质疑,季小曼瞪圆大大的眼睛,理所当然地驳斥:“我也是大楼住户,当然有权使用电梯。”
“可你住在一楼。”他愕然。
“你也住在一楼!”她强调。
“我是去顶层抽烟。”
“七楼有开洗衣店!”
“你可以搭乘另一座电梯。”
“你没有权利不让别人接近你!”
“和我在一起,小心遇到倒霉事。”他威胁。
“我知道啊。”季小曼悻悻然。
“你知道?”轮到他诧异。
“你不是普通人行了吧,遇到你就必需退避三舍行了吧。我到了,先下去了哦。”她娇俏地回眸飞吻,“Hiandgood-bye我的霉神殿下。”
电梯的门在眼前慢慢合拢,挡住那个女子带着点嘲讽的笑容……
“霉神……吗?”他自言自语地更正,“回答错误,我是穷神呢……”
被那个爱财如命的女人听到,下一次,她就会对他望风而逃了吧。抿唇笑了笑,却漾起一种奇妙的失落感。
他搞不懂,为什么他的法力,偏偏对季小曼失效。而不可思议,这个扰乱他心情的特例,却让他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兴奋感……
“你在笑什么?寄居在人类的地盘,让你的心情这么好吗?”突如其来的声音响起。
一零一蹙眉抬首,毫不意外地看到熟悉的身影。
戴单边眼镜的男子穿着朋克风格的服饰,颈间缠绕着重金属的挂饰。耳朵里塞着MP3耳机,苍白的脸上画着浓重的黑色眼影,头发乱七八糟地竖向四面八方,怀里还抱着个键盘样式的公文包。
“你来干什么?”一零一牵唇奚落,“这座电梯又不高,你硬要飘在上面保持神仙的格调,不怕弄坏你的新发型吗?大哥。”
用若无其事的态度面对他的讽刺,飘在半空的男子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坐姿,银边眼镜的深处,如冬日湖面犀利的眼眸泛起一丝笑意。
“在做例行视察啊。别忘了我不仅是你的哥哥,更是你的领导和上级。有必要对下属玩忽职守、擅离岗位、离家出走的事实予以制止和裁决。我说,亲爱的弟弟,难道你还没有吸取上次的教训吗?”男子说,“你该知道自己并不受人欢迎。随随便便降临凡间,只能给人类带来意外的灾难。不管你多喜欢人类,都只能让他们不幸而已……”
“我不喜欢人类!”一零一用眼神警告他。
“随你怎么说。”男子抿起浅浅的笑,“阿妈让我传话,不要玩什么离家出走的把戏。”他把身形降到与一零一平视的程度,伸出手指勾起他的下颌,眯眼漾起一个迷人的笑,“随便擅离职守是会受到惩罚的哦,要不要打PP?”
“滚。”一零一不耐烦地冷哼,眼前的男子骤然消失成虚薄的幻影,阴诡的笑声远远地传来,“哥哥可以暂时包庇你,但是你要记住游戏只是游戏。如果付出了游戏以外的东西……”
幻影再次凝骤成形,轻佻地勾起他的下巴,男子歪头,任由一绺纠缠的黑发散落划过嘴角。
“小心又会犯心痛的哦。”
咬着发丝的诡秘男子微笑着消失。柔软的声线带着嘲弄留下一句:“忘了打招呼呢。Hiandgood-bye。我亲爱的弟弟……”
不悦地望着人影消失的方向,一零一整理着被弄乱的衣领,因男子的话而蹙起一层薄如淡雾的阴悒。
“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兔宝宝拖鞋踩着熊宝宝拖鞋,满头乌紫卷发的小女人用手指绕着电话线,向那边听得直打哈欠的朋友笑眯眯地倾倒她的心事。
“哦?那他一定是个有钱人。”身为季小曼的朋友,夏欣桐很了解这女人。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耶。”季小曼抓抓头,那奇奇怪怪的家伙连人也不一定是,又何来有钱没钱之分。
“哦?那你看上他哪一点?”
“厚!原来在你眼中我是这种没品的女人!”轮到她气愤。
“难道不是吗?你这个拜金女郎!”
“NO!”季小曼理直气壮地辩论,“我虽然喜欢钱,但从没想过要靠男人养!我自己努力赚钱,挺胸抬头地拜金有什么不可以!”
“可以、可以,这是一个我型我秀的时代,你愿意怎样都可以……”欣桐认输,“不过你看上他哪一点?一见钟情?”既然与财无关,那就是色喽。
季小曼按住心口,“虽然看起来是那样,但是我却知道其实并不是那样。”
“那即是怎样?小姐,你的话别人很难懂耶。”
“因为这样的心情我自己也无法理清。它忽浮忽沉,飘荡在我心里,让我一会兴奋一会又忽然地沮丧。这是喜欢上一个人的心情吗?好像没有办法用任何话语诠释。如果一定要比喻,我只能说,他让我有种很命运的触动。好像我在等待的那个人,就是我遇到的他了,再也不会有其他的选择。你不觉得这是恋爱的魔力吗?”回应季小曼热烈的倾诉的,是夏欣桐无情的吐嘈。
“季小曼你会不会漫画看太多了。我知道你期待那种不可思议的事已经很久了,也知道每天跑保险的生活很枯燥,但是你得认清现实,以你这种人的卑鄙人品,就算有什么命运的对象也只可能是撒旦啊。”
“喂!”季小曼柳眉倒竖音量提升,“你会不会太诚实了!夏欣桐!你敢再多说一句我就跑去拆散你的家庭哦!”
好没品的威胁啊……却成功恐吓了电话那头胆小如鼠的女人。
“那么就祝你情逢敌手,不——”某人违心地祝福,“是情路顺风……阿、阿门。”
这世界充满相对论。
有苏俄就有美帝,有美男子就有同人女,有神话就有科学,有破灭就有诞生。
有人为初萌的爱苗酸酸甜甜就是我,就人有为逝去的恋情痛不欲生化蝶飞。
今夜一零一如常踏上天台,发现有位失意人占据了他的位置。
穿着蓝色套头毛衣的短发女子坐在顶层天台,用手抓住稀疏的扶栏。两条腿晃荡着垂向楼外,身体全部重量都倚靠在看起来就很靠不住的栏杆上。而比坐姿更危险的是她黯然晦涩的眼神。
在一零一异常菲薄的人类数据上,赫然存有此人的名字。而且要拜季小曼所赐。想到这里,一零一就觉得不痛快。
见义勇为固然不是他的特色,见死不救也不见得能令他有多开怀。特别一零一有个奇怪的心结。每次身边只要发生不幸的事,总有人把过错推到他头上。久而久之,他也觉得所有不幸都是由自己造成的了。
所以虽然明知他跟龙菲菲失恋的事扯不上任何关系,心里还是有点隐隐不安。
“喂……”他把手插在口袋里,犹疑地叫出她的名字,“龙菲菲?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龙菲菲转过头,像看穿他的担忧,提起嘴角,报以清雅柔和的微笑,“我没事。”
一零一不是没见过比这更温柔的笑容,但他却真的很少见到有谁能在受伤难过时还可以这样对人家笑。
他想起那天她站在路边目送情人离开时自制的笑容。
这是个自我控制力强,即使悲伤也不希望被他人安慰的女子,对别人理智温柔,对自己却异常严苛。
“没事吗?”他看着她,声音不觉嵌入怜悯,“你的衣服一直没换过,这意味你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你知道天气因突如其来的寒流又变冷了吗?就这样坐下去,一定会生病。不从这里站起来,会死掉只是时间问题。还是……”怅怅地望向远方,一零一轻轻地问:“他比你的生命更为重要呢。而既然这么重要,为何又要用笑容目送他离开呢……”
龙菲菲低头,轻轻启齿:“我不想他因为我的缘故而失去家人。这种只能不断拖累他的立场让我很难受……一直都很难过……”
眼泪怔怔地滑落,滴落绢秀的嘴唇,她忽然问:“你知道幸福的反义词吗?”
清丽的女子像是在对他说,又好像一个人自言自语,她说:“以前我以为是痛苦或者悲哀,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幸福的反义词仅仅叫做——不幸福。”
是的,可以没有发生任何了不起、或者惊天地动的事。世界一如往常,只是她失去了一个人仅此而已。要一个人幸福很难,即使满足他一百个心愿。但让一个人不幸福却很简单,只要不让他具备幸福的第一百零一个条件。
一零一失去了语言,他只能反转身体,掏出银色的烟盒,沉默地叼起一根烟。然后把剩下的都放在龙菲菲的身边。
“你真温柔。”
那个有双美丽眼眸的女子微笑着如是说,却让他的心感到一阵复杂微妙的触动。
大楼对面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来,又一盏盏暗下去。
他离开时,龙菲菲还坐在原地,像在等待什么。孤单的背影,飞舞在风中的头发,卷起一阵寂寞。让一零一也觉得很悲伤。
坐在照例只有一个人,也许永远都只会有他一个人的电梯,一零一背靠着电梯的玻璃,看着自己坚毅无情的侧影。一瞬间的失神像过了很久,直到电梯传来“叮”的一声,停在某一层。
一零一掀起眼皮,指示灯是七层,是哪个倒霉鬼胆敢和他共乘?考虑着开门的瞬间,要不要营造气氛地露出白牙微笑,说不定会看到有人惊声尖叫着逃离的场景。可惜随着电梯门的开启,门外站着的却是永远都活力四射并且从来也不曾怕过他的那个女人。一瞬间放松的心情,究竟意味着什么呢。一零一不理解,他只是看着她,看着她一脸惊喜地冲他摆手,“好巧!”
“你去顶层抽烟?”她理所当然地站到他身边。
“你莫非有心眼?”他笑着问。
“你身上有烟味嘛。”
“你知道吗?”他突然有种欲望,很想说话,“我刚才看到龙菲菲。”他迫不及待地把受到传染的悲伤传播给她,因为他觉得这样做他就会舒服一点。没理由让他承担人类的悲剧。还是把这心情的包袱抛给人类的伙伴——另一个人类吧。
“不要说你看上了她哦。”季小曼防备地竖起眼睛,“我的自尊心将会受伤。”
他径自讲:“我觉得她的状态很差……”
“状态差?”季小曼歪首,“什么意思嘛。好含糊的说法。总不会因为失恋这种小事而闹自杀吧。”她翻个白眼。半晌,听不到反驳,歪头一瞧,一零一正无声拍掌做出欣赏状,“聪明。”
“不会吧!”她惨叫一声扑上来掐住一零一的脖子,“她要跳楼?你见死不救?”
“她没有跳楼啦。”真是的,看不出这小女人劲还挺大,竟然拼命摇晃他的脖子,好不容易摆脱掉季小曼的手,他不可置信地瞪视她。季小曼,那个贪财自私的小女人,竟然会为了龙菲菲扑上来掐他?他一定是在做梦。
“谁让你要开这种恐怖笑话。”她丝毫不觉有错。
“我没有开玩笑的兴趣。”他板起脸,决定不再和这女人说话。
“话说一半怎么行?”好奇心一旦被勾起,还有谁可以阻挡季小曼的无敌逼问功力。
被她唠叨得心烦意乱后悔不迭,一零一缴械放弃:“不用跳楼!她就这么吹风吹下去,失魂落魄的会死也是早晚啦——”真是的,扶着自己被扭歪的脖子,他脸色难看地让它归复原位。
“不行……”季小曼脸色转白,目光闪烁,突然一个急转身,吓得一零一护住脖子向后疾退,“你、你干什么?”他可不相信季小曼这个冷血无情的女人竟然会因为龙菲菲闹自杀而关心到这种地步。
“你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吗?”季小曼几乎是惊惶失措地看着他,“你知道吗?龙菲菲是我的客户啊!她签了人身保险的。跳楼还算好,但如果她用什么迂回的方式死掉的话,很难看出是自杀啊!到那时,我们公司要赔偿很大笔金额!更加黑暗的是,那些牵涉到大笔赔款的业务人员今后也就注定上了黑名单啊!”
“……”一零一瞪着眼睛慢慢鼓起脸颊,深深吸气,“你不会就只担心这个吧。”他一字一句地说着,拼命瞪视季小曼,让季小曼觉得她好像做错了什么似的。
“你这个女人、你这个女人……真是太过分了!”颤抖的手指伸出半天,一零一贫乏的词汇中还是只能找到这一句来谴责某女人的冷血。
“——你还有身为人类的同情心吗?”季小曼有气无力地接道,“喂,你接下来是不是又要来这句。真是的,认识你没多久,这句话听了无数遍。”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他脸色难看。
“就算是事实又怎么样?”她反问,“难道你就好很多吗?不能真正帮忙到最后还不是伪善?”
“你……”他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到了。”她耸耸肩,示意电梯已到一层,“拜拜。”曼妙的身姿率先迈出电梯,自私的小女人头也不回地摆手,“随时欢迎你来找我谈情说爱。当然了……”她突然回头,勾起一个邪恶的笑容,“谈谈拯救龙菲菲的事也不是不可以。”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跟着步出,不解地看着她问。
“你不是不想她死吗?你不是说我冷血吗?那你就来帮我啊,一起来解决龙菲菲的问题吧。”妩媚小女人嫣然眨眼,冲他勾勾手指,“——要合作吗?保住我的客户您的仁慈。一举双得。用最简单的方法。”
“最简单的方法?”
电梯前楼梯间的灯忽明忽亮,灯下的小女人笑容诡异阴险,他不否认他被她诡秘的微笑蛊惑了。而那个女人意兴飞扬用一种近似恶作剧的笑容勾起嘴角,露出两颗白森森的小犬牙,“用你的超级霉能力和我无双的智慧呀。”她如此回答。
正文 第五章 废物利用与负资源的正确使用方法
四月对于泰安集团的总裁公子江紫恒而言,是一片晦暗且万分倒霉的。
首先是他交往三年的恋人,毫无预兆地提出分手。并且十分阴险地先斩后奏,通知了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家人,断绝了他原本有可能存在的退路。
为了撑住身为一个男人最后的尊严与面子,他装得酷酷地绝尘而去。然后在一片哭爹喊娘土狼嚎的迎接声中,回到他暌违已久的祖宅大屋。
“妈妈知道一定会等到这天的!”身穿白色盛装的母亲大人疯狂地拉着小提琴以丝毫不逊色于古典辣妹的气概旋转着驶下回旋阶梯。
“你总会醒悟和一个平胸的贫民是根本不可能有未来而言的!”随后,是左拥右抱着两个金发碧眼的洋妞的祖父,霍然连人带沙发地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回转,一张老脸如菊花般盛开,同时手举香槟,用日语大喊:“——干杯!”还啵啵地分别亲了两下挽着他手臂的女孩。
“每个男人在年轻时都有过一段荒唐岁月。”至今也过着荒唐人生的父亲用保养得宜的手指抚摸着精心蓄起的英式小胡子,像个充满大爱的神父,张开双臂扎扎实实地拥抱了他,“总之,你终于回来了,我的孩子。”
而他那确实是从事神父职业的表哥则一脸同情地看着脸色苍白的他说:“如果后悔了的话,你其实还有第二种选择。”他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哨用力一吹,扬臂鼓动,“紫恒——向后转吧!”
“靖文——叫你来主持半月后的婚礼!不是让你来捣乱啊。”他的妈妈像火鸡那样尖叫着扑上去掐住他表哥的脖子。而在他决定按照被勒得险些断气的表哥的遗言那样向后转的时候,他的父亲、祖父以及十二个仆人都一齐向他扑来,夺走他手中的行李,脱下他身上的外套,然后拿起一根浸泡在水中足有三年之久的牛皮绳左缠右绕把他捆绑成扎扎实实的一个茧子,并且不管他像毛毛虫一样扭动着身体,而强行把他运往豪宅的顶层。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婚礼又是什么?”江紫恒愤怒了,其实他之所以离家出走,有很大的原因是他无法忍受这群人的荒唐。而龙菲菲则非得认为是她的存在影响了他和家人的关系。江紫恒曾数度向她举手发誓,他与家人的距离,是正常人与神经病之间永远无法粘合的障碍。但是很遗憾,他没有得到生活在对家人极度渴望的、在孤儿院中长大的龙菲菲的认可与理解。
“两周之后,他们打算让你和九天财团家的小姐结婚。”
随着轰然巨响,毛毛虫被丢入灰姑娘的牢房。而留下面对像穿了束缚装只能用腹部在地板上一伸一曲拼命扭动的他并帮忙解说的,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同时也是他的表兄——江靖文。
“你竟然事先不告诉我!”江紫恒有种惨遭背叛的恼怒。
“但是近三年以来我并不知道你的行踪。”表哥大人蹲在地上以同情的眼光看着他依旧不死心的蠕动,“有了情人就忘了哥哥。这也算是对你过于不通人情事理的惩处!”
“但是为什么他们会突然关心起我的婚事呢?不是早就任由我在外面自生自灭了吗?”江紫恒万分不解。
信手打开他房中的一瓶葡萄酒,拔掉软木塞,拥有绝美外表却神情清峻的表哥悠然回首:“一切都是为了利益。”
“此话怎讲?”
“听闻九天财团决心往国内发展,想寻找一家合作伙伴。泰安在财力人脉各方面皆为首选。只是九天财团向来是家族企业,执行总裁不愿找外人担任。你与对方年纪最小的小姐各方面条件相当。用一桩联姻换取合作自然合算。”眨眨眼,表哥微笑宣布,“你就是这次的祭品!上帝与天使合谋算计了你,我的圣处女玛莉亚大人。”
“我恨这种不道德交易!啊啊!”某个蚕宝宝在地上尽情翻滚,“我讨厌生在这种家庭!可恶!菲菲!你把我推入了水深火热中!”
“哭吧,叫吧。”背靠着门板,表哥大人浅啜了一口葡萄酒,像撒旦一样悠然微笑,“除了我,没有人会救你的!”
“如果你也算是个神职人员。”停止打滚,江紫恒恨恨地瞪住表哥,“你该知道不相爱的人不可以在神坛前发誓。你应该阻止这场婚礼!”
“身为一个神职人员……”江靖文略略皱眉,“我也知道,破坏一场婚礼是有罪的。”他拍拍表弟的脸,“这是一个机会,让你冷静一下。究竟是继承公司拥有大好前途,还是彻底和他们断绝关系,只选择你爱的人。”
“这还用问吗?”江紫恒咬牙切齿。
“是吗?”吹了声口哨,江靖文转过身,透过肩膀嘲讽地看着他,“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还会回来?只要你不回来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他摇摇手指,截住江紫恒要喊出口的解释,“不用找其他借口。是你自己放弃了龙菲菲。”
“被抛弃的人是我好不好?”脾气暴躁的家伙觉得他要疯掉了。
“那又怎么样呢。”歪着头的神父清冷冷地睥睨他,“让一个已经与你共同生活三年的爱人选择放弃你,这是你的错。是你没有办法给对方安心的感觉。你明明爱着她,却赌气选择了回家。这样的你真幼稚。不是所有一切都会在原地等待你回心转意的。”
直到皮鞋的声音清冷地远去,像个茧子一样躺在地上的江紫恒依然无法反驳,只能恨恨地调过头去。
没错,他是很幼稚。他是不够坚持。他应该不管龙菲菲说了什么,都绝对不离开。可是他真的很生气,生气三年的感情,可以被龙菲菲轻描淡写结束得那么轻易,生气她安静的笑容还可以那么美丽。好像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在为情而苦,这样的心情让他好不甘心好不平衡。
想要看看在离开之后,那个人会不会为他露出伤心的表情;想要知道,如果失去自己,那个人是否也会如他这般想念对方?
这样怄气般的心情果真太幼稚了吧。
懊悔的心情折磨着江紫恒的心,而他的倒霉却并没有到此结束……
在他回家一周后的某天,终于可以脱下茧子装,虚弱扶墙尝试行走之际,他接到了一个口气嚣张刺耳得简直让他暴跳如雷的电话。
“喂~你是江sir吧。”那口气嗲嗲的,很做作,让他一听就大皱其眉。而接下来,这个人的下一句是:“我是龙菲菲后援会团长季小曼,有点事想和你商量。”后援会怎么会有团长?江紫恒忍耐住翻白眼的冲动,扶墙弯腰慢慢坐在楼梯上,龙菲菲的交友情况他很了解,这个三八肯定不在名单之上。
“你还喜欢龙菲菲吗?换句话说,你还想要龙菲菲吗?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我立刻挂电话。如果你还想和她破镜重圆,我有办法。”很多事情都是要开宗明义的,如果不能用一句话吸引对方,从做生意的角度来讲,就意味着输了。因此季小曼不干吊人胃口那种事,直接切入主题。
江紫恒俊脸沉肃,“这是我的私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摆明说吧,他不相信这个三八能想出他想不出的方法。
“当然有关!龙菲菲有自杀倾向,她是我的客户,她的平安就意味着我的前途!”
“自杀?”不会吧。江紫恒的手一抖,手机险些落地,他六神无主结结巴巴,“她不是这种人……”
“你和她共同生活了三年,却还是完全不了解她。”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手机那边传来,低沉压抑却有着悦耳的声线。
“你是谁?”江紫恒顷刻之间瞪圆双眼。
“我是……”手机那边犹豫了一下,似乎在什么人的提示下迟缓地回答,“龙菲菲后援会的副团长……”
“对不起,可以问一下你的身高吗?”江紫恒缓缓起身,表情严肃。
“我没有注意过,大概在一米九左右吧。”
“对不起,可以请教一下你对瘦高型短发女生的看法吗?”江紫恒皱起眉头,十足警惕。
“在神的眼中,不管高矮胖瘦,人类就是人类,不存在任何偏见性眼光。”对方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那你对龙菲菲这个人有什么感觉。”声音低沉下去,江紫恒的脸色已经开始很难看了。这人谁啊,跑来对他和龙菲菲的事问东问西,他现在怀疑自己已遭遇了情敌!而且还比他高!
“我觉得她是人类中,比较令我欣赏的那个品种。”对方尽量回答得保持诚意。
“我们可以约个时间谈谈吗?”江紫恒用手指松了松衣领,俊脸沉肃十分危情。
“那就是我们本来打电话的目的啊……”一零一看了眼季小曼,帅气的脸庞很懵懂。
五分钟后,双方收线。各怀心思地约定好谈判地点。
“你要知道。一零一。”
身穿斜肩黑色连衣裙披着大波浪卷发的红唇美女,伸指把墨镜推到头顶,蹬着五寸细高跟鞋的双脚分开站立,单手叉腰以一副十足瞧不起人的神气睥睨着面前这幢摩天楼。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堪称绝对的就是指——根本没有绝对这件事本身!”
“这和你打算要做的事有关吗?”一零一对季小曼预备实施的计划,了解程度就像南极冰川一样,目前还是银装素裹——一片雪白。
“没有什么是命中注定一面倒。”神采飞扬的女人微笑着回眸,温柔地拍拍他的背,“擤过鼻涕的手纸经过再生系统的改造依然可以变成用来擦嘴的纸巾。你明白吗,我想说的就是——”她深吸口气,“千万不要小瞧自己哦!”
“不,我半点也不明白。”一零一麻利地甩头,“但我希望你下次不要使用这么恶心的比喻。”
季小曼耸耸肩,率先迈步,二人一前一后排成一列进入泰安大厦总部。
在二十五层的贵宾招待室里,江紫恒正摩拳擦掌拭目以待。
绿色的盆栽,砖红色的地毯,乳白色的接待台,香浓的咖啡,墨色的玻璃桌,以及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领进客人后就挺直腰背坐回电脑桌的女秘书。
“你的脚好像有点抖。”
一零一平静地提醒坐在身侧的女性。
“当然。”一屁股陷入柔软得过分的沙发,这让季小曼的锐气瞬间消减了不少,她勉强撑起手臂让自己的身形尽量保持坚挺,“其实我对这种环境有非生理因素造成的后天恐惧症!”她小声告诉他,“每次进入这种地方拉业绩,都要先饱受秘书们的冷眼,一百次里有九十九点九次我会被大堂经理轰出去,所以我现在很憎恨一切看起来和饭店相似的环境你知道吗?”
“这就是你坚持约会地点不能选择饭店的原因吗?”一零一乍然醒悟。
“才不是这样呢。”
“喂!”一只拳重重砸上玻璃茶几,还戴着拳击手套的江紫恒怒视着两个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就是不正眼看他的客人,“你们不会忘记在电话里说过什么吧!你们来找我不是为了谈龙菲菲的问题吗?”
“这是当然,这种事不需要你这个抛弃者提醒还关心着她的我们。”季小曼迅速扭头,MP全开进入战斗状态。而一零一则无言地瞥视季小曼,奇怪这个只是为了不要支付保险赔偿金的女人怎么能把谎话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江紫恒双手交织摩挲着挺直的鼻骨,为了龙菲菲不得不低声下气地忍耐,“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们对菲菲的关怀。请暂时在我无法脱身的日子里给予她最高限度的照顾。我一定在日后报答两位,当然了。”他不快地瞪视一零一,“不用给她‘额外’的关照!”
“暂时无法脱身的日子?”季小曼讽刺地拉长音调,指指一旁有如木雕泥塑的女秘书,“你确定只是暂时吗?你现在根本欠缺最基本的人身自由。就连见面也需要有人监控不是吗?”
“而且我还听说你就要和别人结婚了。”一零一从旁补充。
“那不是我的意思。”江紫恒一脸无奈,“总之,这种状况我会想办法摆脱。”
“但是你瞧瞧。”季小曼拿出随身的小日历卡,“距离你结婚到底还有几天呢。你根本毫无建树。”
“现状如此并不能说明我没有反抗!”江紫恒愤怒道,“你看到的只是一个秘书,你根本不知道在我身后的小房间里还潜伏着十二个超级保镖,不管我走到哪他们都会如影随形并随时向家里打小报告!他们甚至还监听了我的行动电话等一切的一切,就连你们来这里的事他们也非常清楚,并且他们一致判定你们的来访不会构成我将要结婚这件事的威胁。否则你们根本无法进入这幢大楼!”
“但有一件事我非常不解……”季小曼说,“在我和你作邻居的这段时间里,你的家人从来没有搔扰过你。”
“那是因为当时他们不知道我住在那里!”
“可是以他们的经济实力,如果想要调查应该易如反掌。”
“你说得对……”江紫恒沉默了一瞬,旋即报以冷笑,“那是因为以前没有这样做的必要与价值。老实说,我的兴趣在别处,对家族生意毫无助力。他们对我也没什么真正的关怀,一直任我自生自灭罢了。这样的处境,外人根本不会明白。”
“不!”突然有人慷慨激昂地呐喊,“我非常明白。”
江紫恒大骇之下望去,只见一身黑衣容貌潇洒的男子正捶胸顿足满脸郁卒,“我很理解。”他说,“他们总是鄙视你,轻蔑你,或者暗中讥笑你,但是你没有办法对外人控诉,因为人们将永远难以想象你的处境。你是光鲜家族中叉叉的那群!就像我一样!”
“哦?”江紫恒身体前倾,万分同情,“你也有这样一个家族吗?”
“没错。”一零一非常难受地以手遮面,擦了擦忍耐了好几千万年的泪水。他的大哥是财神,他的二哥是福神,他的三姐是幸运女神!在那个吉祥如意瑞气千条的家中,只有他这个灾星成为另类。呜呜,多少辛酸往事不足向外人道啊……
“看不出……”江紫恒心中的敌意刹那间锐减,“原来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对啊!”季小曼抓紧时机一拍手掌,神气活现地插嘴,“同是天涯论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让我们共同行事吧!”
“那你的神秘计划到底是什么?”两个男人一齐扭头,“我们奇怪很久了耶。现在可以说了吗?”
季小曼贼贼一笑,冲他们挑挑手指,“附耳详谈。”
“爸爸,我有些事想和你谈。”
江紫恒面貌严肃地站在老爸的办公室门口。
“NO,NO,NO!达令,关于拒绝婚礼的事去找你的母亲谈。”
“母亲去意大利和情夫庆生去了。而且我也并不是为了和你谈拒绝婚礼的事。”
“咦?”江老爸好奇,“难不成你这阶段的人生还有其他主题?”
“当然!”江紫恒径自推门而入,假装看不到坐在他老爸怀中的金发洋妞,气势汹汹地往前走,双臂撑在写字台上大声问,“在结婚之前!我们将会有一次正式相亲是吧。”
“这是当然。任何一个正经名门,都不会允许未经相亲前的婚礼。”正经名门的门主眉开眼笑地亲了亲坐在他大腿上的美女。
“那么,你们认为,九天集团的小姐,会看上一个整日无聊游手好闲的男人吗?”江紫恒严肃地背着季小曼打稿的小抄,“或者,以联姻为目的的九天集团,会挑选一个在企业里毫无建树的男人作为未来合作的发展对象吗?父亲!”他重重把拳砸向桧木桌面,“请允许我指责你的掉以轻心!并不是只有我这名青年才俊可供他们选取!也不是只有我们集团一家作为备选企业!首选不是唯一!”
“你终于认真了!”推开怀中的女人,江先生惊讶且惊喜地看着儿子,“但是你不用担心,我亲爱的孩子。那位小姐对你的照片一见钟情相当满意,他们不会再有其他选取。”
“你太天真了!爸爸!”江紫恒吼道,“这是集团联姻!那个小女孩的意见将永远不会具备最终拍案的决定权!你们必须提升我的形象!增加我的筹码!只有货品不断提高可期待值,才能确保销售渠道的畅通无阻!你明白吗?我们必需为了婚礼的确切进行而在这次相亲中做到百发百中!”
“那么,亲爱的……”被吼得有点结结巴巴的中年人退缩着说,“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这是一个生意人说的话吗?”江紫恒继续大吼,“这还用问吗?”他一拳敲下,笔墨乱飞,“你们必须在公司里给我安插一个职位!至少在相亲前要让我有手握重权的假象!Did you understand?”
“ye……”
“现在我宣布。”
临时召开的泰安集团紧急会议上,董事长江权安向在座各部门经理介绍他玉树临风的儿子并宣布:“接下来的三天,紫恒在我们集团的权限能力将与我等同。由于事出突然,我一时没有想好要把他安插在哪个部门,所以临时发布一个特权令,他的地位将凌驾于任何一个部门之上!所有人都必须对他毕恭毕敬!如果我是皇帝,那他就是巡回大钦差!有权先斩后奏!你们明白了吗?”
“明白!”众手下回答得异常干脆。谁不知道啊……这个特殊而时效短暂的职位,是为了应付三天后形式上的相亲以及随后而来必然的婚礼。何况大少爷从来都对家里的事没有兴趣,大家伙只需要给他面子私下里阳奉阴违就可以了。
而在会议室外,悄然退出的江紫恒正手脚冰凉全然不信任地看着季小曼:“所有的一切都按你说的办了。可是你要明白,季小姐,我的长项在于投资而不是经营,我不可能用三天的时间掌控一切然后逼走那些老不正经!”
“谁让你夺权掌印了。”季小曼尖叫,“你不需要做那种能力以外的事情。”
“那我们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呢?”江紫恒真的万分不解了。
“别傻了。”季小曼顺手敲上他的头,“你一切的烦恼根源都来自于泰安集团的财力。经济是推动一切罪恶的黑手!如果你们没有了钱,你以为对方还会选你做乘龙快婿吗?”
“你的意思是……”江紫恒的眉毛不断扭动,英俊的脸上渐渐有了一抹似是而非的恍悟。而一零一则依然还不明白这两个人类究竟要搞何等把戏。
“破坏永远比建设容易!”季小曼笑着拉起一零一的手并且高高举起,“我亲爱的!”她说,“这位将会是新任代总裁的超级特助,就把一切交给他处理吧!放心!他会在最短的时间让泰安集团——”
嫣然一笑,季小曼眨眨眼睛娇声浅语:“——垮台!”
“你疯了……”一零一瞪大眼睛,“你以为你这样做,江紫恒会同意吗?人类是一种不管嘴上说得多好听实际上还是喜欢钱的生物!他不可能为了爱情毁灭他家的财产。”
“不,我非常同意!”江紫恒铿锵有力地回答,“因为我家的钱既不是我的,我也不希望它成为我的!”为了证明这个观点,他掏出他的皮夹,“请看!我自己另有事业,这是我的存款账号。所以毁灭吧。就像原子弹毁灭了长崎却挽救了小仓一样。我衷心地拜托你——”他握住一零一的手,双眼含泪,“毁灭我的家族挽救我的爱情吧。如果你能做到,我就为你立长生牌,上书——你是天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
一零一的嘴越张越大,他他他都不知道原来他的能力还可以用到作商业间谍啊。
“这就叫废物利用嘛。”
站在一旁的季小曼得意洋洋地轻弹手指。啧啧,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坏事嘛。既然拥有超越普通人的能力,那就正面引导异端发挥吧!
正文 第六章 穷神当家
“请问这个是……”
“睡袋。”一零一干脆利落地回答,“这是睡袋。”他将它展开,摆出一个请随意观看的姿势,“难道你们没有见过睡袋吗?”
“可这里是办公的地方……”工作人员手足无措地解释。
虽说蓝色隔断早就把偌大的房间分割成相对独立的工作间,但任何一点来自房间内的风吹草动,其余的耳朵也绝不可能置若罔闻。
太子党三人一伙进驻机密办公区中枢,起先并没有引发职员们的注意。毕竟谁都知道太子虚有其表对经营不抱任何热情。而那个花瓶般的妖娇女人想必也只是陪衬的类型。唯一值得关注的,就是跟在太子身畔被封为超级助理的黑衣男子了,毕竟一个一踏入办公区就立刻铺睡袋的男人是无法不引发大众关注的。
“知道吗?”超级助理慷慨激昂地发话了,“我一天身为泰安集团的职工就要一天做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生命是有限的,而工作是无限的。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刷牙洗脸挤公车的时间用来多处理一些文件呢?所以,从我做起,从今天做起,我们要发扬新泰安睡袋主义。以岗为家,爱岗敬业!以过劳死为目标!向无数倒在工作台畔的睡袋先锋们看齐!”他严肃地颔首,“现在,还有其他问题吗?”
“……”一片落花无声的寂静过后,是一片怒剑狂花般热烈的掌声,“你真是太棒了。”江紫恒的前女秘书赞叹,“有您这样的人辅佐公子,我就完全放心了。”
“那么。”一零一面带微笑,伸出双手微微向下压了压,“就让我们开始投入火热的工作中去吧——”
于是,大家各就各位,办公室内恢复短暂的平静,又名: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们需要做什么?”
拥有个人办公室的江紫恒拉开一条门缝,一边偷窥,一边向坐在他写字台上用他的笔记本电脑查找资料的女人询问。
“我们什么也不用做,交给一零一就行了。啊,不……”她说,“等等。江公子,我们忘了谈报酬的事。”
“报酬?”转过来的脸挑了挑眉一副讶异的表情。
“当然了。你以为这个世界还存在免费套餐吗?”季小曼穿着高跟鞋的脚反复踢来踢去,敲击着人家高档的红木桌椅,“我帮你解决问题,至少要收取一些服务费吧。”
“我记得你开始时说过,你是自愿帮忙……”江紫恒皱起眉毛。
“但是任何事物都在随轨道运行。”季小曼弯眼甜笑耸了耸肩,“放心好了。我只想请你帮忙让旗下员工都上一份保险。你知道的,我是靠业绩吃饭。”
“没问题。”孽子江紫恒不假思索地回答,“反正泰安集团与我无关,它的花销越大越好。你直接去找一零一签字吧,我有我老爸的全权授权,而他有我的全权授权。”
“这件事还是当作我们两个的小秘密吧。”季小曼冲他甜笑。
“为什么?”忧郁俊男挑起眉梢。
“这个嘛……”季小曼支支吾吾,对啊,为什么呢。反正一零一已经把她当作可以为钱谋财害命的魔女了。干吗还要在乎他眼中的形象问题?
“过来看……”好在江紫恒没有对此追问下去,他跪趴在门缝处,朝季小曼扬手招呼。季小曼松了口气爬过去,两颗脑袋挤在一起,观摩门外上演的好戏。
“等一下,我叫的就是你。”西装笔挺的一零一唤住身前正手持文件准备出门的青年。
“特助还有什么事需要一并交代吗?”青年乖巧地转身,依照吩咐踅返。
“你去送什么?”一零一目光闪烁抱臂环肩。
“这是我们和彩虹商社下半年的合作意向书,今天需要按时送到,请对方做最后审核。”
“哦?”一零一严肃颔首,“我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
“好的。”青年伸手递过,态度毕恭毕敬。
“嗯,不错,这是你独立完成的?”一零一单手飞快地翻阅合同书。
“不,泰安集团各部门分工详细。一切计划做到最后一步才送交我们执行总部。这些都有专人跟踪负责,我们这里是最后一道出口。”
“哦。我懂了。这里需要有你这样的人才把关嘛。”一零一施施然绽放一抹体谅下属的微笑,“加油。”他拿着文件夹拍拍青年的肩,“希望你一切顺利。”
想当然尔,这桩费时良久才谈成的生意,从一零一摸上那份文件开始,就注定了黯淡无光的前程。
而这不过只是一个开始……
“王小姐,你的报告要传真?不不不,先让我看一下。”
“贺先生,你那边的工作进度怎样了?不,放心吧,我不会占用太长时间,只需要五秒钟。”
“我不会干扰你们的工作进程。因为大家都有各自的工作方法,我只是想要看看,对,看一下……”
在名为观摩,实为诅咒的过程中……
一张张雪片般无辜的文件合同……
一位位深知人间险恶却不知神仙更险恶的无辜职员……
一起起原本将会带来大笔收益的生意票单……
都这么统通毁灭在了一零一的手里。
“特助这个人真的很热心耶。”
“对啊,虽然长相阴冷。但是为人很不错。”
“而且啊,他好像相当明白太子在公司中的地位呢。真的只是做做样子,凡事看看就好,并不干扰我们。”
“对呢,否则以他时下的职务,真的说些什么,我们的立场也不好反驳啊。”
“——这就叫识时务吧。”
如上,他甚至赢得了执行部人员的交口赞扬。
“我觉得我们应该去开发部看看。”一零一对江紫恒和季小曼宣布。
“你的说法就是我的做法。”江紫恒拍拍一零一的肩,对特助予以全方位的信任。
“你最好不要碰我。”一零一警告他的老板,“不然倒霉的将不仅是泰安集团。”
“对不起,手机响了,我接一下先。”江紫恒对一零一的冷言冷语不以为意,笑容满面,但在听完这个电话后,他表情僵硬转头无言。
“有些事。”过了足有一分钟,江紫恒才含蓄的说:“你应该近早告诉我。我购买的股票,在刚才那一秒,下降了十个百分点。”
“……我不会道歉的。”
“没事。”用力搓搓脸,江紫恒努力微笑,“这反而增加了我对你的信心,对了,请问,在这些新上市的股票里——”他打开随身携带的电脑笔记本,“你觉得我应该购买哪支?”
“你还没有接受教训吗?”一零一对此人不擅学习的心态大感匪夷。
“不不不,请尽管告诉我。”后者还他以一个“没问题”的笑脸。
“你是赌徒吗?”一零一虽然不解,但还是信手点了几支,“这些吧……”
“小丁吗?”江紫恒立刻重新拨打手机,“请帮我买除去XXX与&&&还有¥¥¥以外的今天新上市的股票随便五支。谢谢。”
“你这是什么意思……”一零一满面黑线,有种不妙的预感。
“反正只要和你的建议反着来做,就肯定会赚钱。”江紫恒狡狯一笑,他必须赢回个人损失。俗话说得好,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站起来!
“你这人真是举一反三啊。”季小曼称赞。同时表扬一零一,“你看,只要人们懂得能力的活用,就没有绝对完全的负资源嘛。千万不要小瞧自己哦!”
“你们在利用我。”一零一面沉似水。
“别傻了,咱们是一国的。”季小曼甜丝丝地笑着挽起他的胳膊。很少被碰触的手臂传来温暖的体温,迅速融化了一零一心中的怒火。他低头看着季小曼,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正在一点一滴地堆积。
“为什么只有你是例外呢……”
复杂又轻柔地呢喃,并不需要被身畔的女子听见。这只是他一个人的心事,有一点乱,又有一点难缠。一零一抬头,望向明亮的天花板。
这个他其实有点讨厌的季小曼,为什么却偏偏是唯一一个可以随便碰触他并且不会受到他法力影响的存在呢。
不会被影响,就意味着不会造成令她厌恶他的可能吧……
不会像过往中一再重复的那些可怕回忆一样……
“在想什么?”手臂上传来重量,把头也倚靠上来的小女子甜丝丝地笑着说:“走啦,下一站是开发部,我们去那里捣乱。”
“好啊。”不知不觉就有了近乎顽童的心情,他的脚步轻快起来,被她的手拉扯着前行。
只能给别人带去不幸的力量……
如果不麻木就无法生存下去的根源……
为了不让自己痛苦而习惯无视周边的情感……
好像都可以随着这只牵引他的手,所传来的体温,一点一滴地融化掉……
复杂地注视着季小曼娇小灵活的身影。
一零一初次觉得,这个女人也不是那么惹他讨厌。
至少,他喜欢她能够让他“废物利用”的小聪明……唇边牵起一抹微扬的笑,气息就像深秋的男子终于有了一个适应节气的表情。
二十四个小时过后。
泰安集团总裁办公室外站满了惶惑不安的高层主管。
“彩虹商社突然取消了与我们的合作!”
“开达子公司宣布脱离我们集团!”
“开发部有十二个职员被另一家新锐公司挖走,集体跳槽!这将严重影响我们集团的形象以及上市股票!”
“我们出口美国的零件遭遇了退货!”
“在这个时候说这种事好像不太恰当……但我们去南方出差的职员刚才打电话回来说,在那边见到了只有我们才有权代理经销的工业纤维用油!这需要在造成重大损失前派人去详查暗访!”
“老板……”私人秘书对着已经被突如其来好像山洪爆发一样决堤的问题弄得焦头烂额的江权安宣布,“还有一件事,您的父亲于两小时前在停车场和一位阻街女郎公然亲热,被警察以有伤风化罪拘捕。”
“喔……My God……”
抱住头,中年绅士呻吟着:“我需要请半天假去见我的心理医生,苏。”他对他的秘书说,“有事先移交给公子。”
望着几乎是仓皇逃窜的男子的背影,秘书平静地推了推银边眼镜:“一个小时后。”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有一个商业会谈,是本集团年度最重要的CASE……”他抬头又看了看已消失在走廊尽头的男人。
“没办法,只好找公子代为出马了……”
古香古色的柚色弯脚小桌,穿着日式和服垂首敛袖的艳妆女侍,描绘着樱花图纹的古雅屏风,以及摆满桌案精致玲珑色香俱全的小茶点,加上不时传入耳际悠然的丝竹之声,都无愧于挂在一旁的纸灯笼上用龙飞凤舞的墨笔写就而成的“雪夜坊”的老字号招牌。
“我们老板深知蜜雪儿小姐喜欢日本菜,特意早早预约了这个地方。”正姿跪坐负责接待的是戴着一副银边眼镜看来优雅清凛的秘书先生。
而以一派端庄的气韵坐在他身侧的卷发女郎则是泰安集团今日要郑重接待的持有重要合作案决定权的对方代表。
不落痕迹地瞄向腕上指针,苏秘书微微蹙眉。此次名为吃饭实则谈判。客人已落座,茶点已上桌,主人怎可迟迟不露面。早知如此,就不听什么需要换衣服的推托,直接把公子押来此地即可。
“啊呀,真是不好意思啊。”
纸拉门外忽然传来夸张做作的声音,秘书僵硬的表情转为放松,一脸期许地抬头,接着,放松的肌肉再次骤然拉紧。
出现在门口,声称此次会面事关重大而刻意换了衣服的公子,江紫恒,身着竖纹无袖紧身衫,外披华丽皮草,嘴叼雪茄香烟。一头秀发被不知哪里搞来的廉价发胶弄得乱似枯草。手上戴着四枚闪闪发光、炫目夺人的戒指。坐下来的音量之大,让秘书一刹那还以为是自己狂跳的心终因不安而在胸腔内宣告爆炸。
“我们来迟了。”“刷”地一撩头发,手上的闪光让对面的蜜雪儿连忙闭眼,好险。那亮晃晃的金镯子颇有刺目之势啊。
而紧接着,身穿黑色风衣,戴黑色墨镜,漆黑长发梳理成一束绑在颈后怎么看怎么像黑社会的传说中“好脾气好说话好温柔就是有那么点好爱管闲事啥米都好爱看一下的”高等特助,挟带一团阴气之势竖在了门口。是的,只能用竖在了门口予以形容。他斜靠拉门的一侧,一腿绷直,一腿抬起,用锃亮的军用皮靴踩住原本雪白无垢的纸门。
“可以……”他推了推架在挺直鼻骨上的墨镜,阴冷冷地宣布,“开始谈判了吗?”
“蜜雪儿小姐,我来介绍一下。”秘书忙不迭插话,作亡羊补牢地解释,“实际上今日董事长突然罹患急病。只好由我家公子代为出席。如有不妥之处,由我先行赔罪。”
“哪里哪里。我们是生意上的老伙伴了……”蜜雪儿擦擦额上渗出的汗水,这年头,如果不是一拍两合双方得益,谁会卖谁面子谈生意呢。既然有利可图,就算对方故意怠慢,除了忍气吞声,又有什么办法?
化妆成女侍临时打工的季小曼立于蜜雪儿身后,向一零一打个眼色。表示他们仅仅依靠无礼作风想毁掉这宗生意是不可能的。
而一零一回之以一抹游刃有余的美好笑容。
这些掩人耳目的小把戏不过是为了让一切结束之后,能够看来合乎情理。其实他想毁灭这宗生意,根本无须费吹灰之力。
嘴角垂下一点点,一零一透过漆黑的镜片,审视自己的手。
与其他人完全没有区别的手指,为什么却要挟带着诅咒他人的魔力呢……让人变穷这算哪门子的神啊……从小的时候起,哥哥们就已经在这样嘲笑他了呢。
搞不懂自己存在的意义,但也倔强地决不会轻易哭泣。坚持不向任何人道歉,是因为他必须告诉自己这不是他的错。
“喂。你打算做什么啊。”
清冷冷的声音响起,除了一零一,这个声音任何人也听不到。
穿着苹果绿的连身军装,打扮不输给江紫恒花哨的男子正站在一零一的对面,冷冷地微笑。
目光从对方嘴上闪亮的唇环移到喷了红色的发顶,一零一嫌恶地蹙起细长的眉毛。
“大哥……你的品味永远这么的差!”
“再差也差不过你啊。竟然打算做那种龌龊的勾当。”吹了声口哨,双手插在口袋中的现代版财神,目光飘向屋子里正言来语去的人类。
“原本这个女人一定会做成这票买卖。但是你打算做的事,却会破坏掉这笔生意。你只想着用这种方法帮助那个败家子,却不会考虑另一些人类的利益。所以你才是个不合格的神祇。”薄薄的唇吐出锋利的言语,财神似笑非笑地勾起唇瓣,“为什么你永远都对人类的事,这么感兴趣?”
“等你摘掉你的耳机,再来向我说教吧。”一零一阴沉地瞪着他。没错,他就是这种狭隘又片面的性格。他理解不了所谓的“大爱”。因为不管是神也好,是人也好,他们从来又没有爱过他。那么这个被当作倒霉鬼的自己,除了按照心意任性而行之外,又怎么学习去温柔的善待他人呢。
他做这样的事,并不是为了想帮江紫恒。他只是任性地做着他想做的事情。为了曾有一瞬间,那个名叫龙菲菲的人类说了一句让他感到心痛的话……为了有过一刹那,从季小曼的手上传来久违的淡淡温暖……
这样的理由已经足够了。
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移开眼神,他淡漠地向兄长宣战:“你要来搅我的局吗?”
“如果我说是,你又该怎么办呢?”促狭地眨眨狭长的凤眼,帅气的财神飘逸地转身,“但是算了。这个游戏就让你先玩好了……”他头也不回地向后挥手,“只有一个月哦。一个月后你给我乖乖回家……不然。”脚步停顿,穿着华丽军服的美男子耸了耸肩,并没有留下不然之后的答案。
穷神与财神的较量,现已由一方的退让分出胜负。
那这天晚上,美丽的日式包间中的生意成败……以及某些人的命运,也就自然有了不可逆转的结果。
“什么?取消?”
突然接到这样电话的蜜雪儿简直怀疑她的上司是不是神经错乱了,“但是我们和泰安集团已经就快要签……好吧。我懂了。”歉然地转过头,蜜雪儿小姐施施然地露出一个动人的笑靥,“真的感到万分抱歉,这不是我个人可以做出的决定。”
“是的。我理解。”以手撑腮,漾起一丝微笑的帅哥小开酷酷地眨眼,说了一句知名台词:“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啊!”
“老板,我想辞职……”
角落里,正拼命把领带从脖子上拉扯下来的秘书脸色铁青地对手机那头如是宣告。他要趁泰安还没彻底完蛋,顶着机要秘书的身份快点换一份美差。这里的未来就像某特助的墨镜一样是彻底黯淡无光的!
而被取消了合作伙伴身份的泰安,股票骤跌,几乎一夜崩盘。理所当然的,曾经有过的相亲安排与随之而来将要下嫁的新娘子也就像一首流行歌曲的名字一样——大风吹。
“请容许我,衷心感谢你们毁灭了我家族的生意。”
在任何场景中听到都会怀疑自己听错了的对白,出自两袖清风却神清气爽的江姓美男子口中。
而坚持拒绝和他握手的某男某女则一脸严肃地聆听他滔滔不绝的感谢。
“我们只是让你脱离了家族的桎梏,但是接下来要怎么做还要看你自己。”
“我打算带菲菲去瑞士。我们要在那里结婚度蜜月。”江紫恒对未来非常看好,认定他的婚姻将是锦绣前程。
“可你确定龙菲菲也不介意吗……那人也很固执。”只要相处三天,就会产生感情。一零一对江紫恒的未来颇为隐忧。
“那种小事就不必担心了。”江紫恒露出白色的牙齿,向后一指,“你们看——”
“请放开我!”
一辆红色的小车不知何时停在了路边,一个容貌绝美却面无表情的男子正扛着拼命挣扎的龙菲菲向他们走来。
“表哥,谢谢你!”江紫恒向他的又一个恩人虔诚地鞠躬道谢。
“我是个神父。为了真正相爱的爱人们,我的一切都是合理合法的。”将绳子从龙菲菲身上解下,江靖文充满仁爱地给表弟一个闪光的笑容。
“我简直不相信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用手拨开凌乱的头发,龙菲菲目光复杂地看着江紫恒,“我们已经结束了!”
“不,我们还没有结束!”他反驳。
“你同意分手的不是吗?”
“我只是回来彻底解决麻烦!我从来没有说过要和你分手!”江紫恒大声地吼回去,“白痴!你竟然不理解我的心情!一零一和三八都已经全部告诉我了!难道你以为你死了我还会活在这个世上吗?”
因为他吼得实在太过理所当然了,所以龙菲菲反而一时说不出话。
季小曼嘴角抽搐按住不断跳动的眼皮,“谁、谁是三八?三八是谁?我是女主角!你们有什么资格在我的故事里这样评价我?”
“忍耐吧。”一零一劝道,“主角要有包容配角的肚量。”
“呃……你说得对。”
季小曼被古怪而有说服力的理由征服了。
而龙菲菲却还在微弱地反抗:“江紫恒,我们生长的环境、性格,看待问题的方式,都相差太大了。”她痛苦地捂住脸,“我们在一起真的可以幸福吗?”
“当然。”后者扎扎实实地给她以一个无比热烈的拥抱,并在她耳边温柔地呢喃,“因为我只有你了。菲菲,我只有你了。我可以为了你舍弃其他一切。而你,可舍得把这个至少还有你的我变成真正一无所有吗?”轻声细语伴随脸颊传来的湿润,让龙菲菲再也无法说出其他话语。
能成为朋友的人从一开始就是朋友,不能成为朋友的人也永远不会变成朋友。同理,相爱的人就是相爱的人……
在这个场合,有一名神父,两名见证人,甚至这两名见证人中还有一个神。姑且不论是哪款哪型的神,反正这年代我型我秀有什么不可以。
所以,在某一个小纸条被递交到龙菲菲手中后,她终于说不出更多软弱的借口了。
于是,有人去瑞士了。
于是,有人去夏威夷了……
坐在飞机上,季小曼问一零一:“你给龙菲菲的纸条写着什么?”
一零一含蓄地回答:“只是告诉她江紫恒不光被泰安集团的老总踢出家门断决了父子关系,而且他自己的账单也因为我的一点因素,而变得很函数。”
“龙菲菲这人真奇怪啊。”季小曼无法理解地说,“豪门公子她就不要,普通人的江紫恒她就要。”
“恋爱和经济没有关系。”望着机窗外的白云,一零一托着腮,像个恋爱中的人士,怅然地回答:“不管是分手还是复合,她也只不过是犯了自以为是温柔的错。”
“呃……你的话……很深度……”季小曼抓抓头,“不过我听不懂。”
“……”
“……”
“我也有个问题很疑惑……”一零一缓缓转头,盯住坐在旁边的季小曼,“就是我们为什么会坐在飞往夏威夷的飞机上呢?”
“这是江紫恒为了感谢我们所做的一切,而提供给我们的情侣套票啊。”季小曼理所当然地说。
“为什么是情侣套票的问题姑且不论……”一零一嘴角发僵,“我们做的明明是坏事,为什么还会得到奖励呢?”把一个集团搞到濒临破产一团乱,还若无其事地美其名曰是功德……这,真的不会受到天罚吗?一零一翻着白眼往上看,云端之上,可有神仙?
“哈哈。”某女人意兴飞扬地一拍他的后脑勺,“因为神仙出国旅游去了嘛!”
“你说的很有可能就是真实的答案……”
用报纸遮住脸,掉转过头的一零一无奈地哀叹。
正文 第七章 危险的孤岛情话
夕阳、小岛、椰子树。一尾鲸鱼悠然地喷着水缓缓游过。两个落日中的小黑点遥望远方。
A:“听说,只要把两个人放在孤岛上超过七天。他们之间就会产生特殊的感情。”
B:“随便两个人都可以吗?”
A:“当然!不这样就不叫传说了!”
B:“那你和龙菲菲也可以吗……”
A:“……同性将不予计算。”
很显然,A就是才刚刚凭借一零一的超神力从江紫恒手中大赚一票乘兴出游的拜金女郎季小曼。B就是离家出走浪迹天涯的穷神殿下一零一。
他们之所以会坐在此处眺望余辉欣赏尉蓝的海水,并不是因为他们都特别浪漫懂得赞美还没有被破坏的大自然。
“到底飞机为什么会突然失事啊!”
狠狠踢飞一颗小石子,季小曼双手拢在唇边朝着夕阳怒吼:“啊啊啊!我现在应该是在夏威夷跟黑皮肤的美女一起跳草裙舞呀!把我的青春我的眼泪我的少女心还给我!可恶!浪费了我的机票我的努力我的时间你要对我负责啊!”
“你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哪个恐怖组织会宣称对此负责的……”一零一百无聊赖地拿了只小木棍,听从某女王的吩咐正夹在手里表演钻木取火。
“哼。”季小曼气鼓鼓地白他,接着就把手张成扩音器仰头大喊:“——破喉咙!”
“这个笑话好冷……”一零一摸着手臂上升起的细小颗粒,或许不是冷笑话的缘故,随着太阳的落去,这个孤岛的气温也正在降低。
“那你就快点钻木取火嘛。真是的。”季小曼颓然地倒坐在一片软沙上,不解气地偏过头,朝他瞪圆亮晶晶的眼睛,“喂!我们的意外真的和你没关系啊!”
“我不记得自己还有让飞机失事的能力……”一零一自嘲地扬唇,“不过也不排除就是了。”反正一直以来就是这样,他遇到的每个人都是这样,只要发生了什么,不管是不是真的由他造成的,也会直觉认定是他的错。他早就习惯不解释不反驳了。就当是他的错好了……
“你那种无所谓的口气很惹人厌。”季小曼突然捧住一零一的脸,细致而拥有意志力的五官骤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如果不是你的错,就没有必要承认。不管你身边的人相信与否那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这是一种堂堂正正做人的原则。”
被她突如其来的说教唬得一愣,过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不自在地别过头,让那双还沾有砂子的手在他的皮肤上留下粗糙的触痕缓缓地滑落……
“原来……你也有做人的原则啊。”他笑着说,却只是为了掩饰什么。
“当然啊!”季小曼还他以一个令他再度失神的明艳笑脸,“以前!我上小学的时候,曾经和班上的数学老师吵架哦!因为我始终都不肯承认是我错了,班导就气急败坏地找到我妈,准备三堂会审我。但是我一直挺到最后都没有认输哦!”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他完全可以想象当时那个画面。缩小版的季小曼在脑海中正扬着头板着脸一副倔强的表情凶悍又有点可怜……
他不禁喷笑出声。
“你一定被骂惨了。”
“才没有。”季小曼不以然地抱起并拢的双膝,望着远方被染成金红色的海面,“我从小就是个记忆力很强的小孩儿。有很多事,我虽然困惑,但是因为我是小孩子,无论我多么努力,都没有办法让大人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所以我只好拼命地让自己把问题记住,相信等到长大以后就会自然明白。那次的事也是一样,现在这个长大的我,完全有办法向老师说清事情的起始原由,但是当时还只是小学生的我却没有这种能力。除了坚持不肯认错,我还能做什么呢。”
她偏头微笑,“但是我妈一句话也没有责怪过我。因为她知道她的女儿是不会说谎的。”
“……”他看着她被夕阳染红的头发、一半沉浸在阴影中的脸,突然有种冲动,想去看看那个不会说谎的季小曼,“现在,已经学会说谎了吧。”轻溢出口的,却不知为何只是这样的话语。
“嗯。”季小曼回他以丝毫不带伤感的明媚笑容,“长成大人以后,虽然明白了我以前所有不明白的事,但却有了更多不明白的事。不过没有关系。因为我不会对我重要的人说谎。所以……”她出其不意地将藏在手中的细砂向他洒去,“哈哈,你也不要总板着那张脸违心地说什么无所谓吧。”
“我的眼睛!该死!”他猛地弹跳而起,冲向海边,低头用水清洗,却忘了海水是咸的,海水入眼更是痛得他猛挥手臂连声怒斥,“季小曼你这个妖女!!”
“因为那样的话我会伤心的呀。”来自身后软绵绵的长音,却让他接下来的话语消失无踪。她像个寂寞的小孩,蹲在地上拢着十指,黑漆漆的眼眸乌溜溜地望着他,“好像我只是你无所谓的人……不值得你相信一样。”
眼中的疼痛有一瞬间消失了,一零一怔怔地望着季小曼。她绕了一个这么大的圈子,只是想要告诉他,她其实是想要听到他的反驳、他的解释。
可是那样的事……一零一垂下长长的睫毛,那样的事……一零一握紧拳,那样的事……早就验证过了。答案是不可以。人类是绝对无法相信的存在呢……
“呀呀!”季小曼忽然发现什么似的尖叫,“你放开了!”她跳着脚,指着地上的两根小木棍,“钻木取火呀!”
他被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放开了什么,听到后半句忍不住失笑,“取到火有用吗?你忘了这是孤岛吗?除了我们,可能飞机上的人全部死掉了。你可以等到救援队来搜查吗?这岛上有可以吃的食物和淡水吗?你想变成荒岛上的鲁宾逊吗?”
“不努力试一试的话……”季小曼捡起那根小木棍,继续以不屈不挠的专注姿态钻了起来,“我们会更早死掉的!”她大声说,“至少我希望可以活到救援队来找我!我从小就是个惹是生非的小孩,没有为爸爸妈妈做过一件能让他们骄傲的事呀!所以我绝对不能让他们因为失去我而哭泣!绝对要努力地活下去!”她咬牙拼命搓着那根黑色的小木条,“一零一!你也一定有在等你回去的人啊。如果因为和我出门旅行而害你死掉,我会感到不安的!所以!所以!”那张小巧的脸,突然毫无预兆地落下眼泪,她狼狈地用手背飞快地抹掉,“所以我们一定要努力呀!”
“嗨、你知道吗,两个人只要在荒岛上相处七天就一定会产生感情……”
“如果真的没有做错,就绝对不可以承认呢。”
“为什么长成大人以后,我明白了好多小时候不明白的事,却又有了更多不明白的事呢?”
一零一怔怔地站在海风中看着满面灰尘的季小曼。
好奇过为何这个人类小女子在这种情况下还可以拥有粗壮的神经去想浪漫的事……
奇怪她为何可以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明媚的笑脸……
一直失礼地以为她是很奇怪的……
原来这只是她自我振作的方法,因为哭泣也没有用,因为她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回家,要平安地带着明亮的笑容出现在她口中很好、很好而她却什么都没有为他们做过的父母面前……
莫名地,一零一忽然觉得鼻子有一点酸。
他受不了地蹲下去,用全力控制自己才不会冲动地抱住季小曼。想去质问,为什么你要是这种难以让人真正理解的性格呢。却慌张于自己为什么会想管这个小小人类的闲事……
飞机失事的那一秒,他抓住她的手。
他想到的不是别的什么,是他很庆幸他拥有人类所没有的力量。
因为这样,现在她才可以坚强地、灿烂地、明媚地说着各种不着边际的话语活生生地与他坐在同一片沙地。
她才可以完成的她愿望,不让她真正重要的人为她悲伤。
但是为什么,他的心却在庆幸的同时感到了悲伤呢……
“不可以轻易靠近人类。”
“为什么?”
“因为他们有传染病。”
“神仙也会得病吗?”
那是很小的时候,久远到他快要遗忘的记忆里,大哥与他的对谈。
一贯清冷的哥哥郑重地转过头,看着他说:“会。所以要记住,人类非常可怕。一旦被他们所传染……”哥哥弯下腰,摸着那时还幼小的他的头,“你一定会死掉的。”
不可以靠近人类……因为他们有传染病。一零一抱着自己的胳膊,蹲在其实是他自己变出的荒岛上,没有表情地看着季小曼。
“你决定了吗?”哥哥冷冷的声线好像自身后飘来,“你这个傻瓜……”
低下头,一零一涩涩地笑了。
哥哥……其实我从很早以前……就知道那样传染病真正的名字了……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你是不是很冷?”惊惶失措的声音伴随某人慌慌张张的脚步在耳畔响起,“糟了!我又丢下了小木棍,又要从头再来!”她尖叫着想要踅转。
“不用的——”
他一把抓住她一早被降落时的气流弄得破破烂烂的袖子,抬起头,他看着她,“不用的。”慢慢地微笑,他说,“因为我其实是魔术师,我会使用魔法。”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有点好奇,又有点怀疑,那个惯性露出狐疑表情的小女子蹙着弯弯的眉毛,旋即眉开眼笑地伸手拍上他的头,她说:“——傻瓜!”
“呃?”怎么是这种反应?他才刚打算说出真相啊。
“呃什么呃啊!那种事我怎么可能真的相信啊!”双手叉腰的小女人命令道,“快去钻木取火啦!”
为什么感动之后要面对的场景总是这样啊,他哀怨地看着没有情调的女人。
“我直接变热水给你好不好……”
一零一,穷神,年龄不详,经历不详,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有生以来一零一次的出柜,得到的回答竟然是——傻瓜啊。
哈利路亚!他不要钻木取火啦。明明人家一挥手就可以变的嘛。
“这是一个什么世界啊——”回应某人微弱的反抗,季小曼得意洋洋地弹指宣称,“当然是人间世界啦。”
她终于睡着了。
一零一原本细长的眼睛瞪成乒乓球,看着躺在椰子树下盖着他外衣呼呼大睡的女人脏兮兮的睡脸。
低头瞄向自己伤痕累累的手,一零一不禁满面黑线。
“什么钻木取火……根本就是骗人。”他小声地嘟哝,“这根本就是——钻肉取火嘛!”
看着罪魁祸首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缩成一团,一零一信手一挥,一座燃烧着材薪的完美火堆就出现在距离他们五步之遥的地方。
夜晚的天空无比澄澈,海上的夜空可以清晰地看到闪闪发亮的星座。这一边是天琴座,而旁边有猎户星。
用手撑着下颌,一零一不明白他究竟在这里等什么。他可以在下一秒就瞬间移动,带着季小曼回到他们所在的四季公寓。
也可以合情合理地让距离这里最近的船只改变航向靠近他们这座凭空出现的海岛。让一切按照季小曼想象的那样,没有破绽地迅速获救。
可是……那之后又要做些什么呢。
呆呆地望着星空,一零一发现他其实是个恋爱白痴。
如果脱离孤岛,让季小曼平安地回到她的生活,他就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才好。但是他从来没有跳动得如此之快的心,却告诉他一定要做些什么才对。
“两个明明没有关系的人……要怎样才会变成情侣呢?”
可以自在地变出任何一种东西的一零一,苦闷地托起下颌,碰到了连神仙也束手无策的难题。
“恋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蹙起浓秀的眉,他再次望向季小曼。
就算是在遇难的情况下,这个女人照样可以睡得无法无天。
明明是和初见时没有任何变化的五官,现在看上去,却觉得她变得更加明丽。娇小的身体蜷缩着的样子非常可爱,不管是任性地朝他大吼,还是用那种别扭的方式表现她最真挚的想法……这样看着她的话,就觉得周边的景色渐渐地好了起来。只是临时变出的小岛,完全像游戏里的冒险岛。除了椰子树,就是光秃秃的砂子……连个岩石洞也没有。而她却丝毫也不起疑心。
所谓的现实一定早就深深植入这颗满是卷发的脑袋里了。所以就算明天早上他在她面前变出丰富的早餐,她也一定会觉得那是魔术吧……这是一个不相信魔法的女人呢。
一直不愿回想的记忆突然就像潮水一样不可遏制的漫上。
那个曾经也是他重要的女孩子,早就化为了和指间的砂子一样的物质吧……
遇到她,是在人类的哪个年代呢……
是宋还是唐?一零一已经不记得了。
他只是无比清晰地记住了他们相遇时的片段。
“讨厌鬼!滚开!”
“妖怪!”
“离开我们的村子!”
“不祥的男人!”
曾经是他的朋友和邻居的人,把石头一块块地砸向他,虽然以后这种事常常发生,但是在当时,发生在第一次试图和人类一起生活的一零一的身上,却是令他觉得伤心得像要死掉一般的重要的事。
不知为什么,他总是喜欢和人类在一起。人类因为寿命短的缘故,就比其他物种的生物更加充满活力。
人类有许多神仙无法学会的专有魔法。
恋爱、梦想……那些在一零一眼中闪闪发光却无法理解地存在。
他也只不过是想要靠近那些闪亮的光源而已…以为只要和人类在一起,他就会慢慢地拥有那种可以闪光的东西。
却忘记了他的命运背负着如同义务般的诅咒,被他介入生活的人类将无可避免地失去越来越多。
一开始,是朋友阿辛出海用的船……再来是村长家的房子……终于有一天,他走出他的木屋,发现村庄里的每个人都用惊疑的表情望着他看……
“我看到了!这个家伙用手一挥,他家的炉子就自动点火了!村长家的房子也是他烧的吧。他是妖魔!”
“他是西方来的鬼怪!只要被他碰到,就会变得倒霉和不幸!”
指责声和石块像落雨一般砸来,他只是呆呆地、伤心地看着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曾经也会向他温柔微笑的人类。
好可怕。
真的好可怕呢。
为什么人类总是可以说变脸就变脸呢?
“我做错的事可以弥补啊。”他大声地嘶喊,“阿辛你的船我可以帮你再做一条。村长家的房子我也可以自己一个人来重新盖。我不是妖怪,我从来也没想过要让你们变得不幸。”
“滚——”
一块石头砸上他的眼睛,也砸回他接下来想说的话。
那天晚上,他被逼着第一次离开落脚的村落。
也是在那天晚上,他遇到了吉祥。
“嗨……”
穿着紫色布衣的少女扎着两条及腰的麻花辫,背着一个装满药草的竹筐,“你受伤了吗?”她弯腰摸上他的额角。
像被烫到一般,他拼命地闪避,嘴里喊着:“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我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啊。不要怕,我是个大夫。”
女孩子歪着头弯眉甜笑,把他的举动当成了受到袭击之后人类正常的防范过当。
“来吧。”紫色的裙角一闪,甩过长长的辫子,少女回眸,“到我家里来,你的伤口必须处理一下。”
虽然是只需要他挥一挥手就可以自动愈合的小伤,但是莫名其妙的,他跟着少女回了家,让那双柔软的小手把纱布慢慢地裹缠在他的头上。
“不要碰到我啊……”
微弱的火苗闪烁着一点摇曳的橘色,他不安地挪动身体忐忑地叮嘱面前的少女。
“你这样怕痛怎么行呢。男人是要坚强的哦。”
虽然是女孩子,却拥有强悍意志以及温柔笑容的吉祥这样说着微笑了。就像此后很多个夜里那样,看着他宠溺地微笑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发觉自己好喜欢看吉祥的笑脸。
吉祥的每句话也变成能使他快乐的源泉。
他小心翼翼地待在吉祥的身旁。看着她从小小的少女变成美丽的女人,从山上的穷人女孩儿,变成名震一方的名医。
那是穷神殿下的初恋呢……
可是吉祥拥有的东西越多,他就越来越恐惧。他好害怕吉祥会因为他的缘故而变得不幸福……然后变得憎恨他。
她不知道他绞尽脑汁想办法让她拥有越来越多的机会。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宁愿睡在屋外也不肯坐在她身旁的理由。
他总是隔着一段距离,不近亦不远地守护吉祥。他用他的法力努力地弥补他偶尔造成的祸事。他看似冷淡地若即若离,只是因为他不敢靠她太近……
吉祥摔跤了……
他没有办法拉起她。
他只能寂寞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开始出现在她身旁的年轻助手握住她的手把她扶起。寂寞地看着她的微笑向除他以外的人慢慢绽放。
后来,宫里的太后病了。
所有的太医束手无措,只好遍访民间名医。
那个年轻人兴奋地要带吉祥进宫去。
无论他怎么阻止也不可以。
“我十四岁的时候认识了你。”那个夜晚,吉祥说,“现在我已经二十四岁了。你却没有过任何改变。但是这不要紧,我不会问你究竟是谁,我只知道你是我重要的朋友。你从来没有因为我虽然是女孩子却想当一个名医而瞧不起我。你是我特别的人。但是,每次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却总是冷冷地站在一旁。”
“不是的……”他痛苦地望着她看,终于说出一直害怕而不愿讲出的秘密。然后,他告诉她太后的病是治不好的。作为一个民间的大夫,如果吉祥失败了,结局一定是死。所以他才不惜说出他的身份,冒着会被她讨厌的危险,也不希望吉祥去。
吉祥的脸阴晴不定地变化,最终定格在一抹微笑上。她低着头,眨着长长的睫毛说:“原来是这样啊……”
他以为他成功地劝阻了吉祥。
并且吉祥并没有因此冷淡他。
甚至那天晚上,吉祥遣走了助手,做了好菜,邀他进屋与她同饮。
“我知道你害怕伤害我,但是我们只是在一起吃一次饭。这也是我的愿望呢。”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的吉祥变得比往日更美更温柔。而他也因为内心的激动轻易地高兴地接受了吉祥的邀约。
他是在一阵剧痛中醒来的。
睁开眼的那一秒。
他看到轻纱舞动,吉祥的脸上沾着血迹,手中正握着一颗好像在跳动的东西。
朦朦胧胧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吉祥,你的脸脏了。”
说完这句话后,因为酒而迟钝的大脑才缓缓忆起他好像醉了。为什么,吉祥会这么惊恐地看着他呢?为什么他会觉得这里比屋外还要寒冷呢?
缓缓地低下头,他看到他的胸腔被打开……他失去了他的心。它正在吉祥的手上怦怦地跳动。
“如果用神仙的心脏做药引,没有什么病是不会好的。”吉祥颤抖着说,“这是十六岁的时候,我们一起看萤火虫儿时,你告诉我的。对不起,我一定要成为一个名医。对不起……”
她的脸突然之间就变得他再也看不清了。
隔着轻纱,也隔着许多许多其他的东西……
握着他的心的少女远远地跑掉了。
他空落落地坐在那里,虽然很痛,但却没有办法追上去。
为什么要这样呢……我的心,难道不是早就已经是你的了吗……
他握紧身体两侧的床单。
在眼泪溢满眼框的时候,带着重新长出的心脏,走出了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进去的吉祥的房子。
神仙的心可以治愈世间所有的疾病吗……
那只是他用来逗小小的少女的一句玩笑啊……
而因为欺骗太后被下狱的女子却在见到前来救自己的他时,愤怒地用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狰狞着向他狺狺咆哮。
“你骗我!你害死了阿德!我恨你!妖怪!妖怪!”
阿德是那名年轻人的名字。因帮她献药而被斩于殿前。
而阿德也是吉祥的恋人……
美丽的吉祥,强悍的吉祥,可以握着他的心脏站在他面前的吉祥……不管是怎样他从来都没有想要去伤害的吉祥……骂他是妖怪呢。
他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女子。
他第一次伸出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他把她带出死牢,一直带她到安全的地方。
当他松开手的时候,她的手上已经有了一圈深红的烙印。
他什么都没有再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虽然哥哥说他最好用法术让自己完全忘掉这个女人。但是他还是不愿意,不管是多么狰狞的记忆,却也包含着他最温暖的回忆……
“嗨……”穿着紫色布衣的少女扎着两条及腰的麻花辫,背着一个装满药草的竹筐,“你受伤了吗?”
那个最初的笑脸,他不愿意忘记。
“恋爱是什么呢?”
一零一怔怔地望着沉睡中的季小曼。
他以为爱情都是轰轰烈烈地展开,有美丽的相遇,有岁月的沉淀,有泪水有鲜血有痛不可挡的东西……就像他曾经经历过的唯一一次的恋爱那样。
或者像龙菲菲,失去了爱人就完全不想再活在这无聊的世界上。
可是他和季小曼不一样。
他明明就没有和季小曼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
为什么还是可以觉得她的睡脸很可爱呢。
为什么他还是会想到这种让他心有所动的感觉就叫做恋爱呢。
天上的最后一颗星星落下去,一零一挥手让火堆在季小曼睁开眼的那一秒前消失。
“早安。”
双手托腮的美丽男子,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
而季小曼的反应却是……
“啊啊啊啊!有船啊!”
摇晃着一零一的肩膀,拼力扯下一零一破破烂烂的外衣,拿在手中冲着迎面驶来的船只晃荡的女人既不强悍又不美丽、毫无形象可言地大笑着说:“哈哈哈!一零一!我们不用做鲁宾逊了!”
“是这样啊……”满头黑线的青年也在这个时候骤然发觉了他之所以不愿意那么快回去的理由是……
“听说,只要把两个人放在孤岛上超过七天。他们之间就会产生特殊的感情。”
唉。一零一沮丧地握拳。这只船是哪里驶来的嘛。
真是坏人好事啊。
正文 第八章 你送我的棉花糖
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放弃所谓的爱呢?
他变得冷漠,无情,自私。
从害怕给人添麻烦而远离人群……到即使给人添麻烦也要坚持按照他的想法生活下去。他不知道这样的自己究竟是变得坚强了,还是变得脆弱了。他只是在漫长的时间里,终于学会用他的方法拼命地鼓励自己。
身为神仙的他,也有了一个人类的咒语。
这句话叫做——“不是我的错。”
是的,让他生为一个会给人类带来不幸的神仙这不是他的错。他就像天灾人祸夹带弄人造化造访人类世界。他总是扮演他人的意外,但那些却并非出自他的本意。
在他所不知道的某个地方,会不会有人能够接受这样不完美的他呢。这个人又能否用正常的视角把他当作普通人那样看待呢……
“喂——一零一!船长说我可以去工作仓参观耶!”
甲板的另一头,穿着水手服七分裤扎着马尾的女孩儿正兴奋地冲他扬手,失神地转头望向朝自己跑来的季小曼,一零一蓦然觉得有所触动。
这个独一无二能够逃离他魔力影响的小女人,虽然看待他的视角也并不能称之为正常,但是她却可以喜笑颜开地搞什么负利用……
好古怪呢。
这样看着她,心里就有一种奇怪的骚动。
他也不知道要怎样形容。
自从因幸运地碰到路过的船只而获救,季小曼又恢复到元气十足的样子,可是他却像生病了。
她所说的什么只要在孤岛单独相处就会产生感情的魔法……为什么只在他一人的身上降临呢?
如果他没有记错,一开始,明明是季小曼先对他表现好感的。她甚至半点也没有过打算掩饰的意思,为此还曾经让他觉得很讨厌。
季小曼停下兴奋的脚步,发现站在船舷处的男子顶着一副委屈的表情望着她看。
总是抿成一线的嘴唇好像在闹别扭似的微嘟着,冬日潭水般的眼睛依稀闪烁着若有似无的哀怨。就连她最喜欢的那两道郁秀的浓眉也皱得心事重重。面前的他,真的还是那个初见面时满脸无谓表情带着恶作剧笑容的神秘男子吗?
“喂……”伸出一只脚,她小心翼翼地蹭过去,背着手俯身从下往上看,“你……没事吧。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生你的气?”他不自觉反问。
“对啊……”她抓抓头,声音不自觉地降低,“因为我拉你出来玩,所以害你遇到这么多事……”
“我记得你在孤岛上曾说,飞机会失事是我的缘故。”他指控。
“那是我胡说的啦。”她继续抓头,把五官皱成一个包子,“毕竟提出要旅行的人是我啊。就算遇到不幸也是我的责任。”
有一种软软的暖暖的东西像海上的月光一样淌进一零一的心里,他隐隐地感到高兴又有种兴奋的若有所期。
“不过通过这次的事……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季小曼郑重地抬头,粉红的唇瓣张了张,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是什么?”
心脏突突突地跳起来,他努力绷着面孔让声线保持平静。
“就是保险业者自身的安危也是很值得商榷的!”没有发现男子的脸色蓦然黑了几度,季小曼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讲,“就像当医生的往往忽视自己的健康,我身为一个保险业务员怎么可以罔故自己的意外指数!所以一零一啊,我们回去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起上个意外保险你看怎么样?”
手指握紧,一零一咬牙问:“这是不是就叫做,三句话不离本行?”
“你越来越了解我了。”季小曼眉开眼笑。
“你知不知道你很奇怪啊!”一零一再也受不了地大吼出声。
“我哪里奇怪……”季小曼一脸懵懂,“侥幸不会再三再四地到来。所以意外保险这种事呢……”
“我是指你的态度!”
月光洒在甲板上,船身随着海波的摇荡而起伏。依靠船舷站立的黑衣男子顶着委屈不甘的表情在问:“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现在却可以表现得这么若无其事呢。”
季小曼顿时蒙住了。
那个她确实很喜欢的住在她家隔壁的邻居,居然在经历了生死之劫后霍然想通,顶着一种委委屈屈如小媳妇的表情,站在月亮底下一本正经地和她探讨他与她的感情问题呢。
“我……”她习惯性地抓头,“那个……”她摸摸她的衣服,“其实……”她转转僵硬的脖子,最后她终于觉得这种扭捏完全不像她的风格,所以她以一种豁出去的豪迈拍上他的肩膀厚着脸皮道:“——老兄,你可不可以不要说得这么白啊。”
“为什么不可以。”他觉得非常生气,并且也明白他生气得毫无道理,而且他还知道其实这叫做“恼羞成怒”。
“也对……啊。”她一副嗓子很痒的样子装腔作势地咳了两声,把头转向另一旁,“那个没错啊。”她甚至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也不作势挣扎就大大方方承认了,“我确实……是喜欢你啊。”
“你喜欢我哪里啊。”他还是用那种火很大的口气。
“比如……”季小曼支吾,“你的脸长得不错,尤其是你的眉毛是我喜欢的那一种。”
“还有呢?”他追问。
“还有……啊。”她费力地改抓头为挠脸,“还有就是……你、你那种多管闲事的性格……”
他多管闲事?一零一的眉头一抖。
“还有总是假装无所谓地扮酷……”
他假装?还扮酷?
“有时候不懂变通有时候又异样灵活好像双面绣的大脑……”
他的大脑是双面绣?
“哎呀!”季小曼把头骤然往后仰成一百八十度,干干地哀嚎,“拜托你,谈个恋爱没有必要搞得这么严重吧。我又没有想要强暴你。你那么紧张在意干什么啊?搞得连我都在意起来了啦。”
谈恋爱是没有必要搞得太严重的事?
一零一觉得他简直越来越搞不懂季小曼了。
而看着他把嘴越张越大,季小曼同情地托起他的下巴,“喂。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哦。只要我们双方都不讨厌彼此,就可以开始这段感情啊。你不要一个人想太多哦。那种动不动就说等我们变成七十岁后会怎样怎样的男人已经不受欢迎了哦。”
“哦你个头啊。”他的手像有了自动的反射神经,“砰”地敲上她的脑门,“WO WO WO你是母鸡啊。”
“你为什么要生气?”她愕然地捂住额角。
“我觉得自己像上了一种很险恶的当。”一零一沉痛地按住心口,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对他的兴趣,等到她终于成功地勾起他的兴趣,却开始大言不惭地给他传教,讲什么速食恋爱论……
“看来你对我的说法相当不满。”靠嘴吃饭的保险业务员最擅长察言观色,季小曼瞄着一零一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补充:“那么,假如我现在拒绝你,你会为我放声痛哭吗?”
“才不会。”他不假思索地摔头,“那好蠢。”
“那假如,我们乘的船突然变成了泰坦尼克号,我们在下一秒撞到冰山。你会把生的希望让给我并且深情款款地对我说:小曼,即使一个人也要幸福地活到九十岁吗?”
“凭什么?”恋爱的双方应该生死与共吧。让他独个不幸,他可没有这种气魄。
“那不完了吗?”季小曼做摊手状,“大哥,你都做不到的事为什么要来要求我?没错啊,我确实对你有好感。但那距离生死契阔与子成说的程度还差了好远。你知道哦,人类是一种要先被爱才懂得回应爱的生物。而我们甚至还没有开始真正谈恋爱。”
“你说得也有道理。”他勉强寻回一点平衡,但是只有他一个人恼羞成怒的现实却还是让他耿耿于怀。看了眼季小曼,月光下的黑衣美男子于焉一脸平静地说:“那我们从现在开始谈恋爱吧。”
然后飘逸地插着口袋与石化状的季小曼擦肩而过。
虽然他的脸在转过之后因紧张而不断地抽动,但是为了搬回面子,他一定要装出很平静的样子。意识到这其实就是季小曼所说的“总是假装无所谓地扮酷”,一零一的脚脖子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背后响起清如银铃的笑声让他的脸阵阵发烫。
该死。他咒骂着。心情却有点不可思议地飞扬。
原来恋爱也可以有这样轻松的模式啊……
看了眼天上的星星,以往都会觉得星星很悲伤的一零一,这一次却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地微笑了。
扎着布巾的少女悠然走过码头,穿着宽宽大大好像裙子一般的裤子的男人扛着一筐筐早熟的热带水果运送往返。热闹得像个小型集市的码头。季小曼比手划脚叽里咕噜地和船长做着沟通。
“一零一!”她一脸兴奋地招呼,“你知道我们到了哪里吗?”
“反正不会是夏威夷。”想起原本的黄金海岸,一零一的脸色一黯。
“这里是越南耶!”季小曼目光闪亮,双手也不自觉在环地胸前,“原来这艘船是要经越南再回到中国去的。”
“这不是想当然的吗?”他以为她是因为知道,才会放松悠哉地坐上人家的货船。
“你这人真不浪漫。想想看,我们现在是在异国的码头哦。”季小曼兴致很高。
“那又怎样。”他吐嘈道,“你不会忘记我们是遇难者的身份吧。”
“但是船长说他们会在这里停留四个小时才开船啊。”季小曼理所当然地拖着长音,“我们下去逛逛嘛。”
“我看你真不知道什么叫紧张。”
“有什么关系?”季小曼拽起他的胳膊往下走,“反正我们只是沿码头逛逛看。很快就会回来了啊。我们身上又没有钱,也不可能走太远。而且……”她沮丧地踢飞小石子,“好不容易出一次国,我却连外国的土地都没有踏上过。你不觉得就这样回去,好像外逃犯在入境口被遣送回国吗?”
他被她的比喻逗笑,也就任由她牵着他的手像只轻快的小鸟跃下船板。
“你喜欢越南吗?”看她兴奋地到处乱看的样子,他顺口问。
“我对这里又不了解。”季小曼耸耸肩,继续东摸摸西看看,旋即猛地一个转身,“但是我喜欢越南的新娘装!”她甜丝丝地笑着仰头说。
“越南的新娘装?”
“对啊。以前我看过一部漫画,那里面有讲越战时期的事。其实是很悲惨的故事……我一点都不想详加说明。女主角死了后,男主角就买来漂亮的新娘装,亲自给她换上。你知道吗?”她放在一零一胳膊上的手不觉抓紧,语气也加入兴奋,“是那种全白色类似唐装的长褂与裤子,样式非常简洁,但不知为什么,有种非常神圣的感受。我一直都希望也能得到那样一套新娘装呢。”
“我可不会送给你这样的东西……”他不自觉地反驳,低头认真地看着她因兴奋而闪亮的小脸,“这么不吉利的故事……”人都死掉了,才穿上新娘的嫁衣有什么可神圣的。他搞不懂季小曼的想法,也害怕去想象那样决绝的故事。
“喜欢越南服,可以回去之后照样做一套。”他往周围看了看,这个样式他记住了,如果她真的喜欢,那么他可以变一套给她。
“我不喜欢越南服,只喜欢越南的新娘服。”她更正。
“这有什么差别吗?”他迷茫。
“当然啦。一零一是大笨蛋。”她懊恼地瞪他一眼,却还是牵着他的手继续向前。
明知她在闹脾气,但是心里却不会因为她的任性而感到生气。觉得女孩子即使是发脾气的样子也很可爱,对他来说这也是新鲜的感情呢。
一零一好奇地看着季小曼,他一直都过着与人保持距离的生活,唯一近距离接触过的女性,是坚毅的吉祥。像季小曼这样有独立的一面却同时又很会撒娇的女孩儿,最普通的女孩子,反而让他觉得十分新奇。
前面的人影不停地闪动。
喧闹的码头,人来人往。
有个小小的背影,固执地拖着他的手……
为什么会有种不可思议的心情……
这样的心情究竟来自于哪里……
他停下脚步。
“喂!”季小曼奇怪地回头,“怎么了?”
他呆呆地低着头,看着他们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
他的手腕被牢牢地抓在季小曼的手中呢。原来不可思议的心情是通过这里连接的温度,慢慢导入心脏变成了震动人心的温柔吗?
从来没有一个人类,这样紧紧地握过他的手。
而他也从不知道,原来被一个人紧紧拉住的心情可以如此放松。
“怎么了?”季小曼担心地凑上前,踮起脚尖,摸摸他的额头,“你有哪里不舒服吗?我知道了,一定是在那个岛上被冻到了对不对?奇怪哦,我却没有感冒呢。”
“为什么……”
“哎?你说什么?”季小曼凑得更近,近到他能从她的眼瞳里看到自己涨得通红而显得有些愚蠢的脸孔。
“为什么,你要一直抓住我的手呢?”他呆呆地问,“你不是生气了吗?”
“因为……因为你一副很容易走丢的样子啊!”她的脸倏地红了,却犹自倔强地强硬宣称,“这里可是异国啊。”
“是这样吗?”停摆的大脑渐渐开始恢复运作,他突然明白了。原来,之所以她能够在经历飞机失事孤岛之劫后还可以在异国欢蹦乱跳地讨论什么新娘装,是因为有他在她的身旁。
在他所不知道的情况下,原来他已经成为对这个女孩子而言具有重要意义的存在了。而这件事,面前的女孩子好像也尚未发现呢。
温柔地,一零一微笑了。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被某个人所需要,被某个人所依赖,他渴望着能够被某个人来喜爱……而他觉得这个人能是季小曼,将是一件令他非常开心的事。
“你、你笑什么?”季小曼被他笑得毛毛的,忍不住向后退去,身后猛地发出一串叽里哇啦的抗议声。是卖棉花糖的小贩在质疑她撞到他的摊子。
“棉花糖?”季小曼傻傻地睁大眼睛,“原来在越南也有卖棉花糖的啊。”
“想吃吗?”他问她。
季小曼眨眨眼,然后扯开一个大大的微笑,用力点头。
其实,她并不怎么喜欢棉花糖。但是,她喜欢一零一问向她时的那种温柔的眼神。那张总是故作淡漠却不成功的别扭的脸,在望向她的时候竟然露出了看着某种珍宝般的表情呢……让她有种被宠爱的小小的自豪感。
“可是我没有钱。”他煞风景地掏出空荡荡的口袋。
“我也没有。”她不以为意地吐舌。
对嘛。他们是遇难者。受到好心船长的招待在船上也不愁吃喝,但又怎么会有钱呢。看来这异国的棉花糖算是尝不到喽。
季小曼耸耸肩,发现一零一还是站在原地认真地盯着那个摊子看。
“走啦……”她伸手去拉他,却瞧见一零一从耳朵上摸下一个耳钉递给小贩,冲人家比手划脚。
“喂喂!”季小曼忙不迭地阻拦,“你傻啦!棉花糖非常不值钱的!”
“没关系啊。”一零一微笑,“我的耳环也非常不值钱的。”
“真、真的吗?”季小曼忖疑地看着闪亮亮的耳环,迟疑地点头,“哦。那这个假货做得还蛮不错的样子呢。”
当然啦。一零一想,要是火神知道他打造的耳环被季小曼夸奖为做得不错的假货不知道会不会哭泣啊?
不过这种东西对他来讲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而棉花糖……虽然也没有什么意义,但他就是想要买给季小曼。
“喏,这支比较大,给你。”他满足地看着季小曼笑眯眯地从他手中接过棉花糖。
“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很开心?”她小心地瞄着他,一面咬下云朵般软棉棉的糖丝。
“有吗?”他先行一步,却向后伸出手。
“干吗?”
“手啦!”
“哦……”
这样才对嘛。握住她的手,这次换他在前面走,由他来开路。被她牵住手时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渐渐地变成此刻口中甜甜的感受。
然后这个甜甜的感受又慢慢地变成暖暖的感动流到他心里。
分不清是他送给她的,还是她送给他的。
棉花糖轻软薄白,只是淡淡甜甜的廉价品。但是为什么却让我们感到了幸福呢。如果速食爱情就是棉花糖的味道,那么,他也愿意承认……其实这样的爱情很美好……尽管它来得有点轻飘飘……
正文 第九章 拆吧
短暂的异国旅程结束。
应该说充满灾难……但是似乎又蛮好玩。
她竟然经历了飞机失事、身陷孤岛……并且都能大难不死无比强韧地幸存下来。连一零一也顺利成为她的男朋友。季小曼觉得她在短短的时间里就体验到了人生的诸多经历且收获颇丰。
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主要是船长送她的水果和航天公司先行赔付的礼品,季小曼叽叽呱呱地说着有的没有的,紧紧靠着同样抱着很多东西的一零一走向四季公寓——他们的家。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可以凭借幸存者的身份向航天公司索赔!”
“……可以的话。暂时不想听到有关钱的任何事。”
“说得也是呢。现在最想的就是回去舒舒服服泡个澡。然后打电话给爸妈和欣桐报平安……”
“欣桐是谁?”
“是我的好姐妹啊。”
“她知道你旅行的事?那么是该报平安呢。听到飞机失事的消息她应该会很害怕才对吧。”
“才不会呢。”季小曼对一零一的说法嗤之以鼻,“她是个超级乐天的傻大姐。如果我告诉她我从飞机上掉下来,她一定会眨着纯蠢的大眼说‘我家阿雅曾经为了我从飞机上往下跳呢’……”她故意学着夏欣桐娇娇女的口吻,惹得一零一哈哈大笑。
“普通人从飞机上往下跳会死的耶。”
“那我们不是普通人啊。”季小曼白他。
“这个嘛……”他口吻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笨蛋。这种时候你应该说因为我们有真爱魔法的庇佑嘛。”
“是这样啊……”他不置可否,微笑低头,望着这个比他矮了足足两头的娇小女孩儿浅嗔薄怒的表情。
只是普通的情人之间的傻话罢了。再普通也不过……而他所需要的却正是这些再普通不过的东西。
这个娇小的女孩儿抱着大袋的热带水果,也好像怀抱着所有他期待的一切。跟在她的身旁,这样汲取她的热情与温柔。没由来的,一种罪恶感油然而生。但是即使这样,他还是保持任由她依靠的姿势,两个人顺着笔直的道路,走向一壁之隔的房间。
四季大楼已经近在眼前,他们也格外卖力地加快了脚步。
只是像单身公寓一样无法称之为家的地方,好像因为联接着他和她的关系,而变得亲切起来。
但是为什么……大楼的前面会聚集着一片黑影呢?视力不好的季小曼用力瞪大眼睛。
“好奇怪哦。”她结结巴巴地问一零一,“那些人不是我们的邻居吗?他们都站在外面干什么?难道大楼又着火了吗?”
“不知道……”虽然如此回答,但一零一隐隐地察觉了不安,他停下了脚步。
“走啊。”季小曼奇怪地用手肘顶他,“过去看看嘛。怕什么啦。我重要的文件啊什么的全放在银行的保险柜里。就算发生火灾也会把损失降到最低嘛。”
“我觉得……”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一零一漾起一抹苦笑,“我觉得他们像在等我们。”
“别傻了,这年头不会有人为历劫归来的邻居开欢迎会的。”季小曼哈哈大笑,“你不要想太多好不好。”
“季小姐,你还敢和这个灾星在一起?”一个非常娘娘腔的男人排众而出,气急败坏地翘着兰花指,率众阻挡住两人的去路。
季小曼忖疑地眯起眼睛,慢慢巡视。
四季公寓的花坛前,几乎是一字排开阻住了去路的住户们,正用敌意与惊惧的目光看着一零一和自己。
以往只是搭乘电梯或是去地下餐厅吃饭时才会见到的邻居们,这一次却倾巢而出得如此整齐。站在最前面的则是她比较熟悉经营地下餐厅的贺非常。
“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要摆出这种阵势,季小曼有点发懵。一零一是不是灾星,和这些人有什么关系?总不会是因为他们听说自己飞机失事而跑来抱打不平吧。
“你还不知道?”贺非常怪声怪气地拖起一个花腔,“季小姐!我们大楼接到通知,要被拆掉了耶!”
“哎?”季小曼蓦然瞠目,“我、我们这里是新楼啊。”
“谁知道怎么回事啊。”虽然明知是城市规划问题,但贺非常满腔怒火明显地冲着一零一而去,“反正自从某个人搬到我们这里后,就破坏了我们四季公寓的风水,倒霉的事层出不穷!”
“你们说的这个某人……”季小曼怀疑地一字字接道,“不会是指……”她闭上嘴巴,眼角向右侧一瞄。
黑风衣黑墨镜黑头发黑着脸的一零一正站在那里,好、好可怕的表情啊。季小曼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她最近都没有瞧见一零一再露出这种脸了。这样的他,就是相遇的第一个夜里,她所见到的一零一嘛。
好像是“世界公敌”般的样子……一副无所谓的高傲神情,因为没有办法让被排斥这种事不再发生,只好努力做到即使被排斥也无所谓。没有办法不受伤,只好受伤了却装作不会痛……为什么却让看到的她,忽然觉得这么难过?
她喜欢一零一买棉花糖给她吃时温柔的眼神。
她喜欢一零一被迫钻木取火时满脸不甘心的样子。
她喜欢一零一站在船舷处告白时委屈的面孔。
她甚至喜欢一零一为了龙菲菲的事和她生气时的义愤填膺……
总之,她就是不喜欢看到一零一现在这样,这种没有表情的表情,其实就是一零一受到伤害时的表情吧。
“对啊……就是他呢。他很可怕哦。”
“他搬来以后,我的成绩都退步了……”
“我的自行车也坏了呢。”
“我和女朋友分手了。”
“我家的盆栽忽然就死了。”
那些平常只敢小声在背后议论他人的人,只要聚在了一起,就拥有了无比锋利的口舌和胆量。人类就是只要有一个人抢先开口,其他人也会一窝蜂似的争先恐后发表看法的生物。
听着这些毫无道理的纷纷指责,季小曼忽然觉得好愤怒。
“你们住嘴!”她泼辣地站到一零一的面前,拿起袋子中的水果向贺非常砸去,“死娘娘腔!你是白痴啊!还有你!长舌妇!现在是什么时代啊,会有你们所想的那种事吗?”虽然这句话说出来,季小曼也有点心虚,但是不管了,他们这样欺负一零一,她就是看不下去。
“自行车坏了你不会修啊!你这个软趴趴的男人,你女朋友已经忍你很久了,现在才和你分手你应该高呼万岁。盆栽死了?死的怎么不是你啊。你去感谢苍天有好生之德吧!你们这群混蛋!除了背后议人是非!当面聚众闹事!你们还有什么作为啊。如果让你们一个人的话,你们能做出什么来?嗯?”季小曼气愤地拿起荔枝、龙眼、芒果,菠萝,一个个用力砸向旁观的人。
“白痴!你们就连单独和我打架的勇气都没有!”
怀中的水果全部抛洒一地。双手叉腰的小女人披头散发凶悍地大吼:“来啊!拦在那里说长道短有什么用!不满是不是?想为盆栽报仇不是吗?上来和我打架啊!”她狠狠地把脚下的水果踩扁,“只有拿出把我季小曼先打扁的觉悟才能阻止我们回家!”
而懦弱的现代人明显是没有这种勇气的……
于是季小曼像个英雄那样,抓起一零一的手,挺胸抬头大步向前,人群像被摩西分开的红海骤然散向两边。
不满、抱怨的目光……像针一样射向一零一。
但是一零一感觉不到了,他所有感官都凝聚在与季小曼相连的掌指之间。他回头,满地都是颜色缤纷的水果,是季小曼很高兴地抱了一路才拿回来的水果,她说她的朋友会做水果蛋糕,她说她也会记住留一块拿来给他吃。但是现在,季小曼把它们全都扔掉了,只是为了要牢牢地握住他的手。
他从住在这里的第一天就知道早晚会发生这样的事。
其实让人们愤怒的那个不知所云的拆楼事件,和他没有关系。这段时间,他根本不在四季大楼,他一直都是和江紫恒季小曼他们在一起。
委屈……他很委屈……
可是他没有办法反驳。
因为即使这件事不是他做的,那么其他的事呢?
到底哪件事是被他影响所发生。有的时候,连他自己也不敢确定了。反正只要是倒霉的事不幸的事,人们都会通通归罪于他,然后迫他离开。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这种事,他早就习惯了。那么、那么究竟为什么,他还会这么难过呢?
看到季小曼和他的房门都被人用刺眼的油漆涂抹得乱七八糟。一零一猛地挣脱季小曼的手,就像以前他每次受到伤害时那样,他只想要消失与逃离。
“你怕什么啊。”
但是季小曼牢牢地又握住他的手,这个虽然娇小却嚣张的女孩子,一脚踢上旁边的门,“只会使用这种伎俩!白痴!”
邻居的门颤巍巍地拉开一条缝,探出两个相似的脑袋,正是黄贵人与锦荣华家的阿大阿二。
“季小姐,这些事不是我们干的哦。”阿大说。
“对哦。我们觉得家里没钱反而很平静。”阿二说。
“所以,我们并不反对一零一先生哦。”两个脑袋飞快地缩了回去。
季小曼悻悻地挥拳,“算你们还有点头脑。”她拿出钥匙打开门,“进来啊。”回头,她冲他微笑,“先来我家吧。”
“你在邀请我吗?”
高个子的黑衣男子,她的恋人,不知道为什么微微颤抖着,脸色苍白得很难看。只是请他进来而已,为什么他会这么紧张呢?搞得季小曼一瞬间都以为自己的邀请是不是具有别的含义了。
“我只是让你进来坐啊。”她抓抓头,红了脸,却还是退后侧身,等待着他。
许多画面在眼前飘浮,紫色的裙摆,绿色的药筐,那个有着长辫子的少女,飘动的纱帘,脸上被喷溅着鲜血的女人……
以为已经不在意了,却原来还是会痛苦。
心脏的部位传来隐隐的疼。
那是爱上一个人的预感……
那是爱上一个人的疼痛……
那是他曾体会到的失去一颗心的痛楚……
他真的好害怕……
蹲下去抱住头,他好期待又好害怕这样的邀请。
请不要,轻易地让我爱上你……
因为我们的时间不一样……
我的爱将会很长很长……
而人类的爱却总是轻易变质……
人类总是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
但是那些已经再也来不及了。
此时此刻,再想这些都来不及了。
有人捧起他的脸,轻轻地烙下一个吻,红着脸却睁着大大的眼睛在说:“别傻了。那些事根本和你没有关系。又不是你的错。”
或者只是安慰他的亲吻,但却吻到了他最脆弱并正痛楚的心里。
不是你的错,是一零一唯一学会的人类的咒语。
而今,由另一个人,亲口说给他听。
他才明白,其实一直以来,他都期待着有一个人能斩钉截铁地这样宣告:“这不是你的错!”
抓住季小曼的手,他把她拉入怀中,缓慢地战栗地吻上她冰凉的唇瓣,期待、痛楚、不安,甜蜜,为什么爱情总要五味俱全。为什么没有永远简单的恋爱。然而爱上一个人又有什么方法能阻止这感情加深……
从有意识开始,就总是孤零零的男人,被一个小女子保护了。她那么张牙舞爪却又是那么美丽。她袒护了他,因为她喜欢他。
而这个认知比其他所有的事都来得更重要。
甜蜜的吻,慢慢战胜了由心底漫延至口腔的涩然。
为爱而漠然的心,也只有爱才能让它恢复温暖。
就算遇到一万件难过的事,也还是想要生存下去,就是因为人们永远都在等待,等待一个可以救赎我们的人。等待一个能够让昨天以前的眼泪都变成遥远的星星的人。然后……温柔地去相爱……
他吻上她的嘴唇。
那扇门在他们身后关闭。
是谁走入了谁的心门呢……
穷神殿下,恋爱了……在以为已经是恋爱了以后……
用人类的俏皮话说,这叫“我又爱上你一次”。
“那些人都是白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会有反抗!既然觉得拆楼的事不合理,就联合大家的力量解决啊。只会欺负自己人有什么效率。”
在厨房里忙碌的小女人唠唠叨叨地说着,戴着印有小兔子图案的手套把滚烫的烤西饼从烤箱中捧出来,接着拿起长长的筷子,熟练地翻动架子上的烤肉。
“我去规划局问过了。他们说是当年建设这块地的时候文件有什么问题。但是反正不是已经建立了嘛,而且这几年相关小区建设得又很不错,手续之类的事,难道可以严重得足以干涉居民的正常生活吗?开发商的责任没有必要由我们普通市民承担!如果他们非要拆毁公寓,就在那之前先行安置好全体住户。不要以为我们以租客居多,不是业主,就可以随便欺负我们!”
一零一坐在木头桌子旁,托腮看着忙里忙外进进出出的季小曼。他的小女人好像永远都是这副精力充沛的样子,斗志昂扬。嘴巴也总是闲不下来地说个没完。以前他讨厌话多的女人,现在却觉得季小曼说话的样子很可爱。
因为她喜欢说话,他才能轻易地了解她。他很乐意她保持这种易于沟通的个性,并且愿意做那个倾听者。
人类是永远也看不腻的。
他们有各种各样的层面与类型,并且不会一成不变。这是令他最害怕却也同样最神往的特点。
千百年来,他家族中的每个家伙都是一副面孔。大概因为他们脱离在世事之外可以无欲无求,所以也就不会改变。而人类要在世俗之中摸爬滚打,很少有谁能够得天独厚一直不变……
比起不会改变的纯澈花朵,他反而喜欢像季小曼这样的女孩子。勇敢又强悍,并且……
“喂!”季小曼不耐烦地转过身,叉腰瞪着他看,“不要总是坐在那里发呆呀。一会欣桐和康雅就要来了!喏!”她把一个碗重重地放在他面前,“把这些蒜剥了吧!”
笨拙地拿起一头蒜,他略微有点无所适从。
虽然只要吹一口气,或者挥一挥手,这些蒜就会自动变成洁白的小胖子乖巧地躺在木碗里了。可在季小曼的命令下,他虽然笨拙却还是试着用自己的手慢慢地去剥。有点呛、有点辣,但他在做的时候,却不会感到丝毫不耐烦。他甚至心里甜甜的,领悟到有些事光有结果没有意义,要亲手去做才能体味快乐。
“欣桐是我重要的好朋友哦。要介绍你给他们认识,以后我们出门的时候,就可以双对约会啦。”调着鸡蛋黄,季小曼笑得甜滋滋的。她也有男朋友了呢,以后哦,就不用听欣桐一个人在那里炫耀和阿雅有多恩爱了。
“约会?”
“对啊。”不满男人傻兮兮的问题,季小曼扭头嗔怪,“就是拍拖嘛。我们可以手拉手一起去看电影啊。去吃饭啊。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压马路看星星啊。有很多事等着我们一起去做呢。”
不自觉地随着她的声音陷入神往,一零一脱口而出:“我要和你两个人去。”
“当然是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比较多啊。但如果去河边烧烤什么的,就是人多比较好玩了。”
“我又不认识他们……”他的声音降低下去。
“我的朋友当然也是你的朋友啊。”季小曼不以为意,“而且他们又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只怕他们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一零一自嘲地耸肩,心里的不安悄然弥漫,他没有自信,如果被小曼的朋友讨厌,那他还可以顺利地小曼交往吗?
“你这个人就是容易想太多。”季小曼摇着头一脸不赞同,“我和你说,拥有先天性事故体质的人又不是只有你。那个康雅,就是欣桐的老公。我看他比你好不到哪去嘛。欣桐原本好好的,和他一结婚就立刻被恐怖分子绑架。像你这种只是给别人添麻烦,他却是妨害自己的老婆哎。可他们照样生活得很美满啊。”她笑着用勺子敲上他的头,“所以你千万不要想太多。你已经很好很好了呢。”
“我很好?”他对这个说法抱持怀疑。
“对啊。”她歪着头搬手指历数给他听,“你又帅,又单纯,又有正义感,又不喜欢对别人说长道短。让你做家事你也肯做。”她忽然弯起眼眸,凑上来啵地亲了他一记,“你是小乖!”
“我是小乖?”
一零一愕然。这算哪门子比喻。
可是托着腮,他既没有反驳也没有任何不愉快,任由那个女人把他的头发抚弄得乱七八糟,心中就像窗外浅浅地摇荡起来的月色,有着始终甜蜜的徘徊。
坐在季小曼家的桌旁一角,无论是渐渐飘溢出香气的饭菜,还是季小曼即将登门的朋友,他都怀抱着一种渴望与期待。
这是从没有过的感觉。
他觉得他正在走入季小曼的生活。
他留下印记,就像季小曼在他的心里也留下印记。
这些印记缓慢、重复不断地加深……
就像他房间里那块记事板上一行行增添的有关季小曼的点点滴滴。
就这样望着季小曼,任由窗外的月儿缓慢摇荡。
好像时光都沉淀了。
所以曾经不抱期待的事都突然被赋予了可能。他觉得他所爱上的是一个拥有各种可能性的女子。
“小曼。”
“嗯?”
她回头,发现那个表情越来越柔和的男人正微笑地望着她看。
“干、干什么……”灵活的口齿忽然有些发滞,向来很厚的脸皮也不自觉地开始发热,讨厌,都怪他的那种眼神啦。没事弄得那么柔情兮兮干什么,好不习惯耶,他不是喜欢斜眼看人吗?他不是总是装作冷淡又无所谓的样子吗?为什么他会改变的……是因为她吗?把手往围裙上搓了搓,又赶快别了别头发,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在他眼中自己是什么样子呢?可以美丽到让他流露这样的目光吗?就好像,他在依恋着她一样……
她发窘地转过身,用深呼吸来平息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小曼,恋爱是这样的吗?”
好像平空变傻了的男人在她的身后这样问。她用力跺着西红柿,脸颊发烫地回答:“我怎么会知道啊。呆子。人家也是第一次谈恋爱啦!”
“第一次啊……”好像有点意味深长的声音拖过之后,背后静悄悄地没了下文。季小曼悄悄竖起耳朵,啧,怎么忽然没有声音了嘛。害她越来越无法专心做饭了。等一下!按照他的说法……
“你曾经恋爱过喽。”有点在意地转身,却突然发现那已经是个根本无须在意的问题,因为这个英俊到不像人的家伙正呆呆地怔怔地用柔和得像要滴出水来的目光凝望着她看呢。
突然间就后悔,为什么要打电话约欣桐来呢?那种事以后再做也可以。现在的她,只想和一零一两个人在一起。
月色把天地都浸成了洁白。
他们两个就这么傻傻地看着对方,傻傻地笑着,各自幻想着傻傻的明天。
明天,我们会不会一起吃早餐呢……
明天,我心中这感情会增加还是减少?
明天,这种让我脸红心跳手足无措的魔法可会消失?
明天,对他(她)说的第一句话应该是早安还是我爱你?
门铃尖锐地响起,打破一天一地的悠长,有人用一种欢欣鼓舞的声音在门外叫喊:“小曼!听说你的飞机掉下来啦。”
是客人来了呢。他和她不好意思地相对而笑,同时把头转向另一边。
活泼娇美的女孩儿与文质彬彬的眼镜青年相携而入,女孩子和季小曼亲切地交换招呼,而青年则礼貌地向他微笑,“嗨,我叫康雅,小曼的同事,也是她手帕交的老公。难兄难弟,握个手吧。”伸来的手修长有力。一零一微笑着却没有握上去。
“我有恶灵附身哦。”因为是她重要的朋友,所以他要小心不让他们受到伤害。他用开玩笑的方法解释,“碰到我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哦。”
“哈哈,那我们果然是一国的。”小曼的朋友并不在意似的爽朗地笑起来。
一零一的心,也仿佛在温暖的月光中慢慢地融化了一角。那道一直以来,围在他与周边人之间的墙壁,因为季小曼的缘故,正在逐渐发出坍塌的声音。
四季公寓是否会被拆毁还是个未知数。
他却知道他心中的墙已经先行被拆除……
而这个认知,让他觉得好高兴。
温暖的房间,有灯光,也有窗外的月光。有他喜欢的女人,也有喜欢他的女人,重点是她们是同一个人。炉子上有温热的食物,他的手上余留下大蒜的气味。甚至他们还有了风趣的客人……
这是人世间最简单的风景,也是一零一最渴求的拥有……
以往他喜欢说:那些看似简单的事,往往是最大的贪心。
现在他却觉得,他的贪心像人类一样,也可以是永无止境的……
至少,他希望今夜永无止境……
但是那样的话,他和她的约定又该怎么办?对啊,他们还要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看星星,要做尽所有情侣之间最平凡也最浪漫的事。
能不能用一块水晶,把今夜小心翼翼地镶起来?然后明天也要照例到来,让他能拥有更多如水晶般闪耀的回忆……
矛盾的心情,却左左右右都是甜蜜。从不知道恋爱可以这般甘美。就像……某种中了魔法的心情。
即使让他在这一秒做尽所有的傻事也没关系。他已拥有这样的自觉——爱上某个人的自觉。
房间里的记事板……满满写着的都是穷神殿下的心情……反复出现的名字,都是他独一无二的小女人,他的季小曼。
伤痛的记忆也不能阻止。
任何理智都无法规范。
没有什么能够成为停下的理由……
而他开始确信,这样的心情就叫做恋爱吧……
神奇的只属于人类却让他也学会了的魔法。
正文 第十章 魔法消失的时刻
玎玲玲。
闹钟叫醒睡梦中的季小曼,她抓抓头,迷茫了不过五秒钟,便迅速地跳起身,穿衣服梳头洗脸,轻手轻脚潜入厨房,系好围裙,抓紧上班前最后时限为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男人做一顿丰盛的早餐。
刚度假回来就要去工作,但是心情却意外地不会感觉倦怠。好像从头到脚通着某根特殊的电线,一直在做着原料供养的补给,让她有种特别精力充沛的感觉。
仰头做了个用力握拳的动作!季小曼为自己打气,今天也要好好加油喔!
“你在做早操吗?”
带着笑的声音从床的那边传来,季小曼懊恼地转身,“什么嘛,原来你都醒了啊。”
“早就醒了……”他偷偷地用枕巾挡住嘴笑,没敢说出其实他根本就没有睡。他一直在看小曼的睡脸。从来不曾如此贴近地与某个人有过肌肤之亲,那种充实的自体侧不断传来的温度,美好得让他害怕会像梦一样在醒来后消失。
“人家还想给你一个惊喜哩。”她扁扁嘴,飞快地瞄向墙上的挂钟,“哼,既然你都醒了,接下来就交给你自己打理吧。我要去上班了。”
“等一下。”他忙不迭抓住她的手臂,“今天会下大雨,要拿雨伞哦。”
“有吗?”季小曼疑惑地歪头,“我不记得天气预报有这样讲啊。”
“是我讲的。”他不由分说地翻找出季小曼的雨伞硬是塞到她的包包里。
“你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超能力啊?”季小曼甜蜜蜜地看着雨伞,笑盈盈地抬头问。
“如果真的有你会怎样呢?”他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她似乎把他的一切都归绺于“事故体质”,如果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心里忽然滑落不安的碎片,只能用笑容来掩饰。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了呀。但是那又怎么样。”小女人踮起脚尖抱住他甜甜地亲了一记,“我还是很喜欢你!”
“说不定有一天,你会觉得我很烦。”他失落地低喃,害怕怀中的温度不知何时就会消失。
“怎么会呢。”她瞪大眼睛表示反对。
“我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变得很缠人。”他望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有一种清亮的透明,很坚强很坚定,而他就是被她的这些特质迷惑了。
“我喜欢你缠着我。”她温柔地再给他一个吻,“傻瓜,因为那样会满足我的虚荣心。没有人不喜欢被人家爱,所以该担心的人是我才对。”
“为什么?”轮到他提问。
“因为今天说我爱你的人,明天可能就不会这样对我说了啊。所以……”她笑道,“你要一直一直对我说哦。每一天都要对我说哦。”
“好。”他郑重地承诺,“我会每天、每天都对你说。”
“不好了,我真的要迟到了呢。”意识到这样腻下去,她一辈子也无法走出这扇门,季小曼抓起皮包,夺门而逃,嘴里不忘支吾不清地喊:“记得吃早餐哦!”那可是她特意做给他吃的第一份早餐呢。
“好的。”虽然她已一溜烟地跑下楼去了,但他还是傻傻地望着走廊回应。
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却不会感觉阴暗与孤单,因为处处都留有她的痕迹,一切也变得很温暖。
手指划过她的木头桌,指肚感到了阳光的温度。
他由衷地相信,这是一个幸福的开始。
而心情愉快到走路都像在跳舞的季小曼却意外地在楼下碰到一个熟人。
“江紫恒?”
前面那个襥襥的美青年,不是原四季公寓第一美男吗?
“你回来啦。”她口无遮拦,“不是带着菲菲去瑞士了吗?不会又吵架了吧。”
看着她眼中烁动的兴奋火花,很难不怀疑她其实是唯恐天下不乱吧。江紫恒开宗明义:“我是来找你的。”
“哎?”季小曼瞪大滴溜溜的眼珠,把皮包小心移挡在身前,悄悄咽下一大口口水,“来找我?”
“之前我心情一直不好,所以都没有注意到……”
“嗯嗯?”季小曼紧张地迫近一点点。
“后来你帮我和菲菲重归于好。我才发现原来我一直寻找的某样东西……”江紫恒深深地凝视她说,“就在你的身上。”
啊啊!怎么办?她被美男子暗恋啦。
“现在才说这种话,确实不太好……”
“没关系。我理解。”季小曼流露一个仁善的微笑,“这种事不是你可以控制的。”
“其实并非值钱的东西……”
“嗯嗯。但那是你的心嘛。”季小曼点头如捣蒜。
“原来你了解啊。”江紫恒如释重负。
“我当然了解。”季小曼笑靥如花。
“就是你戴在手上那个戒指其实是我送给菲菲的定情信物。”江紫恒盯着季小曼,大咧咧地伸出手,“喂。快点摘下来还给我们啦。”
“……”
生活,真TMD不浪漫啊。我ORZ的……
季小曼表情抽搐了许久,终于抬手,硬生生拔下那个银亮的小圈圈物归原主,然后对江紫恒视而不见地迈过,辣块妈妈的,美男子了不起啊!害她上班迟到了耶!
“季小曼?你来拿东西吗?”
长着小胡子的同事看到季小曼的一瞬间稍嫌惊讶地挑眉。
“拜托。就算我迟到,你也用不着开我的玩笑啊。”季小曼不耐烦地挥手,“拿什么东西啊。让开啦,这是我的位子啦。”
“不会吧。”同事像听到一个笑话似的看她,“你不是已经被开除了吗?”
“什么?”季小曼像被踩到的老母鸡一样尖叫起来,“别开玩笑了。我为公司拉到了那么大笔的定单,我为什么会被开除?是升职才对吧。”
“可是你旷工数日……已经形如自动离职了啊。”
“这是哪个混球说的?”季小曼怒气冲冲。
“是部长那个混球说的……”
季小曼又气又急深感莫名,她是用她存了很久的假期去旅行的好不好。而且也有拜托并确认康雅帮她交了假条。愤怒的她简直等不到电梯就自行爬楼冲入部长所在的办公室。
“呦。季小姐,你回来拿东西啊。正好,公司可没有地方一直存放那么多的私人物品。”业务部长无耻且无畏的嘴脸从电脑后探出,对着她咧开一个商人的笑脸。
“你是什么意思!”平时再怎么对上司谨小慎微的人,到了要离开的时候都忍不住会咆哮,更别提是莫名其妙就惨遭开除的季小曼了。忍耐两个字从来不在她的字典里。
“你为什么要开除我?”她受伤且震怒地瞪着他看。
“你自动离职数天,不开除你,我们部门还会有规矩可言吗?”男人流露出十足轻蔑的眼神,转过椅子耸了耸肩。
“可我明明是有假条的。是阿雅帮我交的。”
“我没有看到。我很忙,你可不可以出去啊。”男人自顾自地翻看文件,“不然你去找帮你交假条的人算账嘛。”
“他那么谨慎的一个人,是不会忘记这种事的。”季小曼挺起腰背,想起昨天阿雅说他最近忽然被借调到电脑部帮忙的事,再看看部长手中正在忙碌的文件,忽然之间胸中一片了然。
“你是想要吞掉我之前从泰安集团拉到的大笔业绩吧。”季小曼冷笑。
“你在说什么啊。”部长温和地抬头,还她以一个微笑。
而这个微笑却冷到让季小曼觉得有种彻骨的寒气从脚底漫起。没错。事实和现实永远是两回事。就算她的所作所为无懈可击,作为她的上司,他想要开除她还是可以这么容易。
她只是觉得脚下有什么像突然碎裂了。
她从十七岁高职毕业就进入这家公司,从实习到独当一面,不知道花了多久时间……虽然时常也和部门的同事抢生意,但也有很多快乐的记忆。梅雨天不方便外出工作,大家就一起去吃火锅,每次如果真的差一点完不成定额,也可以死皮赖脸和同事相互调借。她甚至以为她一辈子都会继续在这个行业中做下去……
她也想过要凭靠努力去升职。
她终于得到一笔最大的定单了……
虽然不能说是靠她的实力取得的……但她也是努力了啊,她等这个机会也等了很久了。他们可以不表扬她,可以不认可她,但是为什么要为了侵吞业绩与抽成而这么狠心地来暗害她呢。
追究假条的去向已毫无意义,黑白都可以颠倒,更别说一张字条。叫阿雅来作证也只能把他牵连得更深……
面前这个男人已经打定主意,要侵吞她的成果了。那么,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呢?
觉得伤心,疲惫。委屈,又无从解释与开口。赛翁得马焉之非祸。她真的很想笑,如果不是利用江紫恒拿到那笔定单,她也不会失去她一直以来奋斗至今的工作。
疲惫地走出保险公司的门,太阳白哗哗的,没有丝毫下雨的迹象。季小曼觉得腿变得很沉,要去哪里呢,或许应该回家……可是那里又能住多久呢。也许四季公寓真的留不住了……不,就算能留住又怎么样呢,想起日前还为它奔走,她觉得自己简直像一个傻子,她已经没有工作了,她竟然没有工作了,没有收入的她,又凭什么住在那种高档公寓里呢。
心里好空茫,每走一步也像踩在棉花上。
她不习惯找人哭诉,就算是爱她的人也不行。她不想让自己变得软弱,因为今天说爱我的人,也许明天就不再肯这样说了。
所以除了她的工作,还有什么是可以牢牢握在手中的呢,还有什么是真的可以依赖的呢?
手机铃声在皮包内刺耳地响起,或许原本也是动听的音色;但现在一切声音对季小曼来说,都成了干扰。
“喂……”她有气无力地接起电话。
“小曼啊!”是妈妈的声音正从另一边传来,几乎没有给季小曼一个喘息的机会,她就已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说的是什么呢,季小曼恍恍惚惚的听不清明,她只能机械地不断点头,再像一缕游魂似的蹲在阳光照射下白花花的街道上,紧紧地习惯性地抓住头发。
过往的人那么多,车辆流动,人群熙来攘往。但是不要紧,季小曼对自己说不要紧。不会有谁来注意,有一个女孩儿正这么丢脸、悲惨地蹲在马路旁。
她搞不懂为什么她总是如此辛苦。别人可以轻易拥有的一切,她都是付出双倍甚至三倍努力才得到的。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一边工作一边读书累得站在车上睡着了、几乎每天都会坐过两站地再走着回家的经历……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饭票丢了的那个月,她每天都饿着肚子虚弱地对同事说,我不饿、我要减肥的感受……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当她毕业的时候别人为可以不用读书而开心,而她为可以睡觉了而微笑……这些事情,如果她不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而她永远也不会说!
所以她要住在一流的公寓里,她要穿好的衣服,要用好的化妆品。她处处都争强好胜的理由,不过缘于她内心深处的小小自卑。
为什么还不下雨呢?
如果下了倾盆大雨,就正好符合她可怜的样子了啊。她也可以明正言顺地哭泣了吧。
但这一天一地苍茫的白哗哗的,世界从不曾为某一人而改变。
季小曼停下脚步,理顺发丝,她已经没有工作了,不能再失去其他的东西吧。她微笑,向随身携带的小圆镜里微笑,调整出一个可以见人的表情。才慢慢地走向101室的门……
她不会哭泣的。因为会哭的季小曼,也许,不是一零一所爱的季小曼呢。她要微笑着把今天的事当成笑话讲给他听,然后就当作终于有了休假让她全心全意地去恋爱了。再然后,她会去找工作……她会努力的……就算努力的结果总是打回原形从头来过;但是她还是会努力的……
因为……我会努力的——这就是季小曼的咒语啊。
背靠在门上,心脏怦怦地跳。
可以进去了吗?
已经恢复正常了吗?
现在微笑的角度是平常的季小曼吗?
为什么她会觉得害怕……担心一零一瞧不起她,他会不会觉得她既窝囊又没用?心脏像要炸开了。
她把额头抵到冰凉的门板,却忽然听到自101室传出的对话声……
“你也够了吧。”
一身重金属装扮的男人飘浮在客厅的上方,居高临下地俯望,金色的头发根根竖立,他用手指摩挲着嘴唇,向对他置之不理的一零一微笑。
“亲爱的弟弟。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到了时间你还是要回来的啊。”
“我可不记得自己和你约定过什么。”一零一对他嗤之以鼻。
“你究竟想要怎样呢。”阿财双臂抱肩,奇怪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凡间这么有趣?人类这么好玩?你明知自己不该在任何一个地点停留太久,因你另一个名字叫做‘意外’。对人类而言,你只是意外,也只会带来意外。你任性地滞留,只能让你所处的地方变成一个‘灾区’。善良的穷神殿下怎么会突然变得固执起来了呢?为了那个自私又愚蠢的女人吗?”
“我已经厌倦了流浪。我不想再过居无定所的生活……”一零一深深地望着他,“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意外,只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人生。”
而他已经找到了,一个明知接近他会倒霉还是微笑着停留在他身边的爽朗女子……他命中注定的爱人。
“说得漂亮。”阿财面无表情地做出拍掌状,“结果还是因为那个女人对吧。既然你是真的爱她,就更该离她远一点。因为你除了不幸什么都不会带给她。”他讽刺道,“在你所拥有的法力中,没有一种名为祝福。我说了,你只能是人类的意外,不好的那种意外。为何还不认命呢?”
“小曼她喜欢我,她愿意和我在一起。”他解释,只是想要证明他是可以留下的,“甚至!她是唯一一个不被我的法力影响的人。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这什么也不能说明。”轻笑着摇头,推了一下眼镜,阿财把手揣入镶着闪亮银片的口袋里,漠然地俯视着一零一。
“你误会了呢。”他轻轻地开口,“如果你以为这就是爱情,那么告诉你好了……”停在半空的身影下移,保持坐姿平移至一零一的体侧,身体前倾,他靠近他,“季小曼之所以能够不受影响的唯一理由,是因为她有一个护身符。那个指环还记得吗?在你搬入这幢大楼的时候,她不是捡到一个戒指吗?好心的哥哥我哦,在那上面施了一点魔法,所以才能够和你的力量中和。而现在,魔法已经消失了……你继续留下,对她将只有伤害。”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一零一简直不敢相信他听到的一切,他震惊又绝望地看着阿财。两耳嗡鸣,忽然感到强烈的眩晕。
“我只是希望你能有个开心的假期。”他耸耸肩,“现在该结束了。来。”他向他伸出手,“和哥哥回家去。”他微笑,“我才是唯一可以和你牵手的人。”
“不,我不相信……”一零一面色灰白,他挥开他的手向后退去,“我不会离开的。”对,他不会离开这里。他有很多的事还没有和小曼去做。小曼说要和他去看电影,小曼说要和他一起看星星,小曼说……
“砰”的一声,门被大力推开。
一零一转过头,就看到幽暗的走廊上,像个幽灵一样苍白的季小曼正站在那里。
“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季小曼的呼吸好像特别用力,好像她必须这样才可以站立在这里。
他呆呆的看着她,一时没有会过意。直到她的目光从迷茫转为愤怒,他才恍然地回过头。窗帘飘飞,阿财已不知去向。他只看到窗外的乌云,是大雨要来的预兆。
“你……听到我们的话……”苦涩的味道蔓延在口腔里,他忽然有点不知该如何回头,不知该如何回头去看季小曼。
曾经,他以为他是很爱她的。
可是,可是哥哥说……季小曼没有丝毫特别之处。哥哥说季小曼不受影响并不是因为什么真爱的保护,只是因为他施予的魔法……没有特别,没有奇迹,没有咒语,一切只是哥哥的魔法……
那么,曾经以为的爱情,会不会也只是个魔法而已……
像一个被捅破的气球,气体正从他的身体不断往外溢。而他除了看着,没有任何方法能够阻止。
“你,是穷神?”那个苍白的女孩子眼睛睁得大大的,出奇的平静,却让他格外的不安,她就那样慢慢地围着他转,用一种很稀奇的眼光像在看一场脱离他们之外的电影,“靠近你,就会变成穷光蛋?就像那些邻居说的一样?我会慢慢地,因为你……”她伸指点上他的胸,神经质地问,“变得一无所有?”
“小曼你听我说……”他觉得害怕。
“你真了不起……”她却已经飘然后退了,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他,“你不是说爱我吗?”她问他,“那么你的爱就是要把我变得一无所有吗?厚,你知道我遇到了什么吗?”她尖锐地指责,“我被开除了!原来这些都是因为你!”
“可是你一早就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啊。”他忍不住大声地说。
“是啊。我知道,可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原来会差这么多啊。”她哂然一笑,喃喃自语地拨着乱七八糟的头发,“我本来就是这么自私啊。你知道的不是吗?我、我最珍贵的也只有我自己了,我怎么可能和一个伤害我的人在一起。”
“我没有想要伤害你!”他放大声音,这一点他一定要坚持。他从没想过伤害任何人,更不会想要伤害她!这些事是他没有办法阻止的!他也憎恨自己为什么要拥有这种使人不幸的力量啊。
“但事实是你伤害我了!”她尖锐地喊回去。她没有力气,她没有力气去安慰任何人,去考虑任何人的心情。她看到他眼里的受伤,但是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一点痛快。她好难受的,她好寂寞不安的,她好需要被一零一抱在怀里对她说不用害怕的。可是她都听到了什么呢。原来她不幸的罪魁祸首竟然就是她喜欢的这个男人?
他想要解释,可是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拿不出否定她的证据,她和哥哥说得都没有错。只要他不离开,伤害她的事就会反反复复地发生。就算今天的事与他无关,那么以后呢,他有什么资格保证。
可是心口为什么这么的痛呢……
痛得他好像再也没有力量站立在这里。
如果一切只是魔法,如果他不曾爱过季小曼……他怎么会这么痛呢?
“我不想再看到你。”季小曼的脸激动地在眼前晃动,她迅速地转过头,长长的头发打在他的脸上,有湿湿的痕迹……
门被大力甩上,季小曼回去她的房间,而他的世界又剩下他独自一人。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今天早上,他还在天堂。
现在……却像在地狱。
茫然地站着,他背靠着墙,一点点任由身体滑下去,他应该憎恨季小曼吧。憎恨她曾经挺身而出在其他人面前保护他让他爱上了她,却又这样无情地离开他……可是这颗很痛的心,却找不到一丝一毫憎恨的感情……
因为那个人是小曼啊。
是弯眸甜笑和他分吃棉花糖的小曼。
是兴奋地说着想要穿上越南新娘装的小曼。
是讲着许多未来的计划直到沉睡在他臂弯中的小曼……
为什么大脑里会有这么多有关这个女人的画面?
为什么眼中会有很多很多的水?一点一滴地落下,并在脚下汇聚成一个小洼。
“你明明说过……说过这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还是这个你,又要来指责我?”他茫茫然地问着,抱住头,抵上冰冷的墙壁,痛苦地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