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第一百零一个愿望(江雨朵)

    

    “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事呢,就是在觉得自己很惨的时候,忽然听闻原来有人比你还更惨。举例来说,在丢失钱包的时候,想想中了六合彩却要靠打官司才能领到奖金的那个人。考试成绩不好被父母禁足无法参加野游时,突然在报纸上看到了野游大巴造成的事故新闻。收到第三封退稿信时,又听闻某作者曾经被连退六次。啊,你就会突然之间感觉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世界一片大好,空气如此清鲜。原来我们——非常走运!”

    粉蓝色的单人直播间亮起从上方投下的水银射灯,出现在镜头中的高脚座椅蓦然回转。黑发披肩的潇洒男子挂着一缕隐含戏谑却优雅从容的笑意,摘下遮住半张脸的帽子。

    “欢迎诸位收看直播节目——《秦帅名言堂》!我是主持人秦帅,这次谈话就到这里,我们下周同一时间……”

    “稍等一下……”放置膝头的长耳兔布偶突然开口提示,“我们还没有拆阅读者来信。”

    “哦?”美男子皱起细细的眉毛,戴着白手套的手指烦恼地支住额角,“难道又是……”

    “节目监制特意挑选的哦。”应该是手动玩偶的布制小兔灵活地跃上桌面,从小竹箱中拿出准备好的粉红纸张。

    “啊……果然。”他夸张地垂下头捂住胸口,做出被深深打击的表情,“又是粉红小姐给我的情书吗?每周一封,真是太‘感谢’了,托您使用这款香水的福,我的花粉过敏直到秋天也未能痊愈。”

    “亲爱的秦帅——”抖动着展开信纸,他以大到夸张的音量朗诵,“昨夜——我又一次梦到了你。你那闪烁黑珍珠光泽的秀发,飘散在我的世界化为漫天情网,捕捉我纤细易感的心……呃,容我插一句嘴,小姐,我的发色是咖啡色……我站在白色百合花盛放的教堂,含情默默地凝视着向我走来穿着白色西装的你(以下,省略一千字)……嗯嗯,粉红小姐还是一如既往有着奇妙的修辞。”忍住在手臂间跳跃起舞的鸡皮疙瘩,秦帅冲镜头展露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那么,我们下次再见——”语毕,扮可爱地晃晃怀中的小兔。

    “真是的。”随着镜头切换插入广告,适才还如春风般宜人的美男子立刻收拢笑意面无表情地将兔型玩偶弃置一旁,“我从来就不穿白色西装。拜托了,制作人,可以不要挑‘粉红小姐’的来信念吗?”

    “但是这个宛如小说连载般持续寄来的信件……是非常有趣的话题啊。她一定是你的忠实FANS,照这样继续下去,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梦到和你生孩子呢。秦帅先生?”

    “饶了我吧——”拉下眼皮,冲制作人扮个轻佻的鬼脸,秦帅笑笑地扯下领带,招呼等候在一旁的经纪人,“阿仁,我们走。”

    抱臂环肩静伫在角落中的墨镜男子旋即尽职尽责地跟上。

    “秦先生……”

    “嗯?”

    “不要在公众场合做出不符合形象的举动。”暗含奚落地语毕,他从地上捡起领带。

    “所以我一直都只在你面前做啊。”可惜前面的人洒下一连串的清脆笑声,完全不理会他的嘲讽。

    “现在要回哪?公司吗?”

    “我累了,想休息。”吹了声口哨,神采飞扬看不出哪里像是累了的美男子,扬起搭在肩膀的外衣,含笑回眸,眨眨眼睛,“公司的事你去处理。”

    “究竟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男子忍不住低声抱怨。

    “谢谢你啦。”秦帅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抱住他的脑袋往脸上香了一记,“甜心——”随后不负责任地一把推开他哈哈笑着大步走掉。

    “真是的……”依旧面无表情的男子冷静地掏出手帕,折了三折,在脸上擦了擦,“早就说过,我最讨厌蓝莓味口香糖了。”

    “阿仁先生……”很不凑巧,因为在走廊上搬运大道具而不幸目击到冲击力一幕的工作人员目瞪口呆,“你……抱怨的内容……似乎……”有点不对劲吧。

    “谢谢提醒。”露出浅浅微笑,男子侧身让道,“下周见。”

    “下周见……”工作人员满头黑线,如果每周都要目睹这种画面,还是不要见的好。演艺界,果然是怪人联盟的秘密基地吗?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为什么您又要变卦呢?”

    穿着立领制服凤眼薄唇的清秀少年神色冷凛地扬起手中文件,“难道您完全不在乎与星梦工厂多年来的合作关系吗?”

    “损失我们一定会在其他方面做出补偿……这次实在是……”身穿三件套西装的中年男子喉结滚动,擦试额角汗水的同时低头致意,“请贵方见谅。”

    “这不是补不补偿的问题。”坐在少年左方器宇轩昂的青年满脸不快,“我们想知道明确的理由!请不要用空洞的说辞来搪塞!TX运动系列一直都由蔬菜大全担任代言。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要解除下季度合约。外界会认为是我们事务所内部出现了问题。蔬菜大全是星梦工厂近年力捧的偶像组合,我们不能漠视这种将会造成损伤的事件发生。”

    “其实……”男子吞了吞口水,焦黄的脸皮因牵强的笑容而轻微发颤,“是设计师对于下季度产品的构思有了新的变动,由女孩子来代言,相应会较为合适,因此……”

    “我明白了,您不必再说了。”以食指优游推动银边眼镜,少年合起手中的合约,“既然如此,我们也不想勉强……”

    “喂,程一南!”青年吃惊地望向同伴。

    而男子则发出如获大赦的喘息,“您能理解真是……”

    “TX系巧克力的代言也请一并换成女艺人吧。”少年微微笑着,将手中的合约递还给男子,“我们家的中川雅人与巧克力形象不符。啊,对了,”他想起什么般地轻轻击掌,“贵公司生产的香水系列,也一并换成女艺人吧。卫无敌一直向我抱怨说他其实不怎么喜欢用那个香氛。”

    “这、这,您等一下……”

    开始明白少年的做法,青年低笑着加入还击:“啊,王先生不必担心,损失方面,我们公司会予以赔偿。真是请您多多见谅呀。”

    “程先生,欧阳先生,你们不要开玩笑了。”男子大惊失色。在女性FANS心中具有强大号召力的中川雅人和卫无敌一并拒绝担任他们的代言,将会造成的恶劣影响绝对不是可以一笑了之的事情啊。

    “开玩笑的到底是谁?”冷笑一声,拨开额前刘海,宛如薄刀危险的笑容在少年的嘴角漾开,“如果没有万全的准备,就不要随便向人宣战呢。”纤细的颈项呈三十度微扬,微垂的眼帘向下扫射包含警告足以冻结人心的寒光。

    “误、误会,您一定误会了。”男子哆嗦却忙不迭地辩解,“我们绝对没有和星梦工厂为敌的想法。怎么会有这种事呢。我们只是普通的企业而已,那样做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

    “是呢。一南大概是误会了。”拍拍少年的肩,青年徐徐而立,“那么,王先生,我们回到不是误会的话题原点吧,有关下季度代言的那件CASE……”

    “当然还是由贵方的新人担任。”男子慌张地抓住这个台阶。

    “哦,这样不会对你们的商品造成问题吗?”少年掀动薄唇,晶亮的眼中流露一抹讽刺,“不是要改为女性向的设计吗?”

    “即使是女性向的商品,也没有规定说不能由男性来代言。”男子一反之前的态度,“总之我们的商品一向是走中性路线,这正是当初我们会找蔬菜大全做代言的理由。他们那种未成年的纯净感非常合适我们诉求的路线。其他问题,我会去向设计部门协调解决。”

    “既然这样,”少年展颜,贝齿如编粲然一笑,“就拜托您啦。”

    “是,是……”弯着腰,男人满头冷汗地宣布败退。

    望着男子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少年与青年相顾对视。

    “事情不对劲呢。”两个人异口同声。

    “他说得没错哦。身为制造企业和我们不属于同一系统,没理由故意做这种敌对的事,突然提出这种要求,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动手脚吧。”程一南蹙起苏绣般的眉毛,原本精致如人偶的脸,因为这个动作而呈现略感神经质的表情,给他整个人添加了一抹来自黑暗世界的阴悒。

    “敢于向娱乐圈NO1的星梦工厂挑战吗……”熟练地往墙上键入一组密码,欧阳澈低头微笑,“该赞扬他们勇气可嘉吗?”

    “嘉?”少年想到什么似的一歪头,流海呈斜面瞬间飞扬成一道黑亮弧线,“杨嘉嘉?”

    “你是说他们打算更换的女性代言人是杨嘉嘉?”欧阳澈下意识地皱眉,小声叨咕,“不会吧。他们真没眼光。”

    “我只是猜想,刚刚应该套出话来才对……”

    少年扼腕的空当,原本光滑的墙面像活动书柜一样分别滑向两边,露出不算宽广但却舒适的小套间。两个人信步迈入,走向背对他们的沙发。

    “老板,客人送走了。下季度还是由蔬菜大全担任代言应该没有问题。”

    “但是这件事并不单纯,我们最好开会商讨一下对策。”

    “……”

    沙发上面静悄悄。

    “老板,你听到我和一南说的话了吗?”欧阳澈按住颤抖的眉角,微微提高音调。

    “老板你还活着吗?”美少年则干脆不客气地问。

    “喀喀嚓嚓……”沙发上传来类似小耗子磨牙的声响,以咬零食的声音证明在这一刻她至少还生存着。

    “啊!窗户外面有美男子在跳脱衣舞!”欧阳澈蓦地伸臂大吼。

    “在哪里在哪里?”一个长满卷发的脑袋立刻钻出沙发,骨碌骨碌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四处乱转证明了再怎么没新意的笑话还是有人照样上当的真理。

    “老板,”程一南善意地提醒她,“我们是在十二楼。”

    “……”脑袋僵了一下,随即,一点点地,一点点地缩了回去,“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烦我……”沙发内鸣发小小哀怨,“你们这两个无用的家伙……”伴随的还有低低的啜泣。

    “谁又惹到老板了?”欧阳澈抱着胳膊悠闲地问程一南。

    “大概是刚看完节目的惯性忧郁症吧。”程一南无表情地伸出四根手指,暗示今天是周四,是老板例行收看综艺节目《秦帅名言堂》的日子。

    “真的很奇怪呢。身为以拥有众多美男子而在业界闻名的星梦工厂的老板,却偏偏像个普通FANS一样迷恋着个平凡无奇的主持人。我们公司的艺人要比那家伙帅很多。”无法理解地吁了口气,欧阳澈绕到了沈星亚面前,“星亚小姐,我们来谈谈公司的问题好不好?”

    “那种事你和一南去想不就够了吗?什么都要来问我,养你们到底干什么嘛。”毫无道理可言的抱怨过后,像小孩儿一样抱着膝盖蹲在宽大软皮椅上的卷发美少女低头噘嘴,盯着自己踩在洁白裙裾上的脚趾,“人家有更重要的问题……”

    “除了挖掘美男子,管理与经营也是身为老板的职责吧。”额角跳动着细小的青筋,欧阳澈极力控制濒临失控的情绪。

    “哼,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没有把你派往西伯利亚的分公司吗?”美少女铁青着脸问。

    “因为我们在西伯利亚根本就没有分公司!”欧阳澈脸色同样铁青地吼答。

    “哼,所以留你在这里就应该感天谢天了!”美少女懒洋洋地弹了弹指尖,“拿着我的薪水只不过办一点杂事竟然还敢顶嘴。欧阳澈,你这个员工当得未免太大牌。”

    “可是我只是中川雅人的经纪人!不要把什么都交给我做!”太悲哀了,他为什么要帮老板做这些额外的事?

    “你的抱怨只能证明你缺乏知人善用的才华。你也可以交给你的下属做啊。”美少女投去充满鄙视的一瞥。

    “那个先别提了。老板……”同情地望着濒临暴走边界的同事,少年适时岔开话题,“明天有一个业界内的庆祝酒会,对方邀请您出席。”

    “庆祝?哼,伊拉克不是已经战败了吗?还有什么好庆祝的?”

    “不知道您原来是伊拉克的支持者啊。”

    “当然了,我永远站在正义者一方!”

    “但是……您从十六岁接管公司以来,就从没有在公众场合露过面。”一南犹豫地想说,是不是也该是时机出去见见人了。外面的闲话传得很难听……

    “叫阿卫帮我去参加。”美少女已经开始拿小刷子涂指甲了。

    “可以换个人吗?”一南叹了口气。

    “为啥米?”美少女不怎么在意地问。

    “你每次有露面的活动,都叫卫无敌去。外面已经在传说他其实是星梦工厂老板的情人了。”欧阳澈替程一南说出不好出口的话,“虽然你是无所谓啦,但是人家阿卫还是挺要脸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美少女大怒,“你是在说我不要脸吗?”

    “算了,算了,这种事有什么好吵的呢。”程一南微笑打圆场,“外面也在传说欧阳特助是老板的秘密情夫呢。”

    “什么?”欧阳澈大惊失色,“有人在说这种传言吗?”

    “什么?”美少女勃然大怒,“我会这么没有眼光吗?”

    “……怪就怪,我们公司是主打男艺人的吧。”程一南不着痕迹地避开两个人的风暴眼,“老板,我们是不是也适当地培养一些女艺人,对各方面都会有一些好处呢。这样也不会有人散布整个公司都是您的后宫这种流言,您也不用名列FANS票选‘最想杀死她’排行榜首位了。”最重要而他没有说的是,他怀疑有人针对星梦工厂在女艺人方面的空白弱项上,大做文章。

    “本公司的特色本来就是培养男艺人!我没有钱投资女生!”不出所料,沈星亚对于下属的合理化建议一口回绝。

    “那个特色是从您走马上任后才开始的吧……”娱乐界老资历人士欧阳澈不动声色地回想以前星梦工厂也曾有过男女五五的比例。不知道为什么,星亚小姐把全部营利都拿去培养男艺人,而且对挖掘新人这种事抱有不熄的热情。虽说她眼光很好,导致公司稳坐娱乐圈NO1位置,但时代毕竟在变迁呢……

    “最近新起的业界新贵——秦氏演艺集团,和老板您的做法完全相反。就像是和我们打擂台,他们特别愿意在女艺人方面斥下重资。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他们已经稳步上涨,填补了我们让出来的空白。老板,你不觉得这对我们来讲,是个危机吗?”特别这危机,等于是他们自己造成的。

    “秦氏演艺的偶像杨嘉嘉现在很受欢迎。上个月甚至取代阿卫登上了单曲龙虎榜冠军位置。更甚者,她的大碟销售总量和我们公司永恒的金牌艺人中川雅人基本持平。”程一南一边翻看手中的资料,一边念给沈星亚听。虽然他也知道老板不会因此动容,但这好歹是他的职责。拿人钱财,就要忠人之事。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不出所料,美少女目光涣散地托着下巴,一脸花痴地望着桌面上的木制相框。留着长发抱着小兔子的美男子正在相框内笑得甜蜜蜜。

    “我们干脆把那姓秦的签到我们公司好了。”欧阳澈黑着脸转望程一南。

    “那个人……是电视台培养的独立艺人吧。”

    “那怎么办?”欧阳澈指住花痴状的老板,“这个人已经属于报废品状态了……”

    “老板……”程一南微笑地推推眼镜,“庆祝酒会……”

    “让阿卫去……”

    “说不定……”

    “让阿卫去……”

    “那个姓秦的主持人……”

    “让阿卫去……”

    “也会来参加哦。”

    “让……嗯?”耳朵嗵地竖起来,美少女“刷”的一下转过头,洁净的脸颊大发光明,“真的吗?你收到内部线报了吗?秦帅也会参加吗?”

    “有这种……”“可能”两个字还来不及出口……

    “我要去!我要去!你们不许和我抢。欧阳快帮我拿最精致的签名板来!还有我的衣服现在订已经来不及了,怎么办?”

    “老板……”

    神色怃然地望着像被插了电般,突然精力充沛的美少女,欧阳澈绝望地低头,“拜托了,去了之后,千万别说你是星梦工厂的老板……”

    “为什么?”

    “……”

    拿着签名板向一个主持人要签名……这、这实在太丢最佳男艺人云集馆——星梦工厂众人的脸了。

    “一南,你一定做了错误的决定。”

    望着老板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欧阳澈捂住脸不敢想象明天报上的特刊,“现在改叫阿卫去还来得及……”不,或者已经来不及了。

    “这不行,”程一南斩钉截铁地拒绝,“明天我要参加学校组职的野餐,如果阿卫去参加酒会,不是预示着身为他经纪人的我也得一同前往吗?”

    “原来你是为自己打算……”欧阳澈瞠目大愕,遭遇了双重的沉痛打击。

    斯文少年微微一笑,直言道:“那当然!”

    “为什么我要有这种同事和老板……”

    苦命人含着眼泪收拾本应由老板处理的文案,开始感叹自己的不幸究竟是偶然还是一种必然。而从他那么自觉的动作上看,我们不难得出结论:那一定是命运的必然!

    “失败了?”

    轻柔甜腻的嗓音像自语般地反问,靠在墙上接听电话的男子裹着一条浴巾,散落到背上的黑发湿漉漉地流淌水滴。

    “真是抱歉。因为对方用胁迫的手段……而我们不能失去中川雅人这个代言人。”

    不着痕迹地笑了,男子眨动着浓密的睫毛,盯着自刘海的发梢滴成透明一线的水,温柔而又漫不经心地回应:“啊,没关系。我有其他办法。到时候要记得配合我哦。”

    “当然了。一定,一定。只不过……”话筒另一方传来疑惑的声音,“秦帅先生,我可以问吗?您和星梦工厂究竟……”

    “呀,呀!怎么可以这样问呢。”发出一连串清脆好听的笑声,他温柔又强硬地截住对方的话尾,“我和他们,什么恩怨都没有哦。”虽然另一边的人不可能看到,但他还是保持着有如习惯的轻浅笑靥,“那么,先讲到这里吧。晚安——”

    扣下电话,倒坐在一旁黑色的软皮椅中,抬起修长的腿,毫不在意地架上昂贵的黑云石桌面,长发及腰的男子支住额角,唇边泛着清冷的笑。

    “对呢。什么恩怨都没有……就只不过是……”他交叉十指,望向天花板,冷冷一笑,“看不顺眼!”

    “和他们开战,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戴着墨镜的男子夹着一枚黑棋。手指在嘴边转来转去,似乎没有想好要落在哪一格里,“暂时来讲,我们的公司赢不了星梦工厂。”

    “是啊,我想得还是太天真了吧。”十指在膝上交握,秦帅笑眯眯,“他们一贯阴险呢。在这个世界上,最难对付的就是恃强凌弱的险恶之辈。”

    “哦?”墨镜之下闪出玩味的花火,“你不会是在说自己吧。秦老板。是你先去撬人家的墙脚呦。”

    “那是你干的。”秦帅回以一记利落的白子,“你才是秦氏演艺的老板,我只是个小小的主持人而已。”

    “既然决心要开战,为什么不索性挑明身份?还是说你比较喜欢主持人的工作?”

    “傻瓜——”他拖个长音,咬住抵在唇边弯蜷的指关节,“即使秦氏演艺败了,秦帅还要继续生存在演艺圈。不到最后时刻,谁会亮出底牌?”

    “也对。和星梦工厂为敌,确实要有付出一切的勇气。如果你输了……”

    “他们大概会使出一切手段来将我毁尸灭迹吧。所以,”他拍拍他的脸,“我亲爱的经纪人大人,请你继续来当幕后老板掩护我。”

    “我被毁尸灭迹就没关系喽?”他扬扬眉,戴着墨镜的脸看不出是否在生气。

    “哪里,我会伤心的呀。”秦帅笑笑地眨眨桃花眼,朝对面飞去一记飞吻。

    “不敢不敢。”阿仁偏头避开飞来的桃花,“我怀疑,在我有生之年,究竟能否看到你流一滴真正的眼泪。”

    “那你一定要失望了。”傲然扬首,秦帅优游地望向楼外的澄澈晴空,“我的眼泪?”他笑,“那种没有任何价值的东西,早就流干了呢。所以现在……”

    “就只剩下一肚子坏水了吗?”对面的人笑着接下去。

    “大概吧。”他扮可爱地端端肩。

    “但是——”仿佛在深思什么,对座男子的嘴角忽然扬起诡异的弧度,“即使你不愿意。世界上也一定会有某个人出现,毁坏掉,这个没有眼泪的你。”交握的双手突然向前一翻摆出两把手枪的姿势,阿仁心情很好地笑着,做着扣扳机的动作,点住秦帅。

    “你想看到受苦的我吗?”秦帅拉下眼皮,吐舌道,“变态!”

    “只是希望看到自己的朋友也能活得像其他人类一样。”

    “你这句话很有问题,说得我好像不是人似的……”他皱眉。

    “啊啊,那抱歉了。”低头做出忏悔状,男子从怀里掏出两个信封,“这是明天的庆祝酒会邀请函,要去参加吗?”

    “我吗?”他偏头想了想,“你叫嘉嘉代表秦氏演艺去好了。而你……就还是以经纪人的身份,陪我出席。”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预感。”端起棋盘旁边的酒盏,摇了摇里面的冰块,阿仁侧耳倾听冰块的撞击声,微笑着望向窗外的月亮,“明天,也许会发生不一样的事情……”

     正文 第二章

    “我的经纪人对我说‘也许明天会发生不一样的事’,世界上每天都在重复上演相差无几的戏码。即使某人自认为经历了再怎样的一种惊心动魄。也不过只是其他人眼中落入俗套的故事。”穿着白色风衣的美男子坐在旋转座椅上,冲客座嘉宾投去讽刺般的微笑,“嘉嘉小姐,你是否期待‘不一样的日子’?每天睁开眼的时候,有没有幻想过今天将会成为改变你命运的那一天?”

    “为什么要改变?”拥有纯澈大眼的可爱少女鼓起脸颊,“嘉嘉一直过得很快乐呢。那种想法,一定都是不幸的人才会有吧。”

    “这么说的话……”男子愣了一下,随即摸上自己的脸,无比哀怨地说:“我是他眼中不幸的人喽。”

    “哈哈,虽然是第一次上秦先生的节目,却觉得很亲切呢。”少女合掌微笑,歪头道,“那么,秦帅先生觉得幸福的定义是怎样的呢?”

    “喂喂,嘉嘉小姐,”男子眨着慧黠的眼眸,轻撇嘴角佯装生气,“是我在访问你哎。”

    “有什么关系,”少女俏皮地吐舌瞪眼,“我们不是在《无规律节目组》吗?”

    “好吧,”没有办法地坐正身体,白衣长发的主持人微笑着把手搭上膝头,“其实幸福这件事呢,是与生俱来的。好比嘉嘉小姐,天生就是幸福的人。可是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人,你无论给他什么,他都不会幸福。但你让他随便失去点什么,他都会觉得不幸福!或许幸福这件事,就是神已经满足了你一百个愿望,只因为你偏偏要怀抱那不被允许实现的第一百零一个愿望,就会变得不幸吧。”

    “这……好像有点难哎。”少女缩起肩膀,把手放在唇边一副可爱的样子,“嘉嘉不懂咩。”

    “听不懂就证明你非常幸福。”美男子笑容可掬地冲镜头摊开双掌,“好啦,《无规律节目组》的晨间访谈环节就到这里,下周同一时间,我们将邀请全能艺人中川雅人,FANS们要锁定频道哦。我是天下最帅的主持人——秦帅,每天八点,都在这里为您服务。”

    “可是你不能就这样结束!”抱在怀中的小兔子突然响起沙哑的声音,“你又忘了念观众来信。”

    “啊呀,兔子先生,今天不是在做秦帅名言堂,粉红小姐是不会来信的。”

    “不,她来信了……事实上只要有你的节目,她都会来信。”兔子爬上桌案打开放置在上面的小竹筐,拿起一张粉红色的信纸。

    “呀,”少女开心地合拢双掌,“这就是传说中每天都给主持人写来情书的粉红小姐吗?有这样的支持者,秦先生好幸福!”

    “这可是在那一百个愿望以内的!”秦帅加重音量强调,“我比较想得到不被允许实现的心愿!也就是得不到的礼物。”

    “秦先生你不够浪漫耶。”少女嘟着嘴巴抢过印满樱花的信纸,“你应该怀抱充满期待的生活观念才行!也许当粉红小姐的来信到了一百零一封的时候,你那所谓的一百零一个愿望也就可以变成现实。”

    “嘉嘉小姐真是个善良的人啊。”

    “对哦。”少女伸出双指点住脸颊,甜甜道,“大家要继续支持最可爱的嘉嘉!”

    镜头定格在少女灿烂的微笑中,广告插入,导播挥手,今天的直播宣告结束。

    “真蠢呢。”五指松开,捏在少女手中的信纸伴随尚未融化的笑意哗然坠地,“在今时今日,竟然还有人在用这么老土的通信手段,而且还印着樱花呢。”充满嫌恶地嘲笑,再狠狠踏上一只脚,踩着无辜的FANS来信,少女把手放在唇边三八地笑着,“秦先生,你真是不幸啊。这种FANS简直就像跟踪狂嘛。每天都要被迫接受她的精神荼毒,真可怜。不知道制作人在想什么,竟然会觉得这种垃圾有趣。”

    “啊,亲爱的嘉嘉,”飞快地揽过少女的肩膀,秦帅贴近嘴唇耳提面命,“虽然表里不一正是你的可爱之处。但一定要记住这里毕竟还属于公众场合。”

    “知道——”少女打着哈欠拖了个长音,“在有任何第三者在场的情况下,都要进入表演状态才是合格的艺人!”

    “QUITE!”

    四季饭店十五层,铁灰色的合金栏干旁,两名捧着酒杯的男子优游而立。间或以挑剔评判的眼光打量往来穿梭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

    “你知道今天的庆祝酒会是在庆祝什么吗?”

    “我想有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和我一样回答:NO知道!”

    “主人是谁?”

    “别逗了。没有一个参加宴会的宾客会在意主人是谁,有饭吃就OK。”

    “阿仁,有没有人说过你越来越像我?”

    “我怎么可能有那么可悲!”

    黑衣男子望向白衣男子,二人面面相觑。

    “切,真无聊。”半晌之后,秦帅率先偏移视线,和一个越来越狡猾的人玩游戏实在无趣。

    “是你自己同意来的。”不要又把帽子扣到他这个无辜的经纪人头上。阿仁很有经验地先给他打一剂预防针。虽然自从认识了这个麻烦的家伙,他就干了太多不属于“经纪人”范畴的超额任务。

    “为了扩展人脉嘛。”向不远处冲自己招手的女艺员奉送了个免费的微笑,秦帅一双桃花眼不老实地四处乱瞟,“当你拒绝别人五次以上,就不要期望今后还会有谁记得邀请你。我才不要主动给人拒绝我的理由。”

    “你认识她吗?”阿仁疑惑地冲迎面走来的女艺员扬了扬下巴。

    “有点眼熟。”秦帅眯起眼睛,“但就是想不起来叫什么……”

    “那你还笑得那么灿烂。”

    “当然,我吃的就是这行饭。”

    “别把自己说得像星期五招待。我要送你两字——悲哀!”

    “从要求亲和力这点讲,不是都一样?”就着手斜插在衣袋里的姿势,他无所谓地耸耸肩。

    “……喂喂,别开玩笑了,她过来了。”

    “你接招,我先撤!”

    “凭什么是我接招……”

    假装听不见阿仁的抗议,转身疾走的秦帅留下一抹魅力十足的微笑,垂过腰间的长辫子“刷啦”一甩,划出明丽无情的弧线。

    “桃花运就留给你喽。”

    食指和中指并拢一挥,气死人不偿命的家伙眨着狡黠的眼睛逃离现场。

    “来是一定要来的。让所有的人见到我是必须的。身为主持人,怎么能给人不喜欢抛头露面的坏印象……这个年代,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地走向没人经过的走廊,白衣黑发的美男子自言自语,“但是,我真的,很讨厌……”这种无聊的活动啊。

    未说完的话语,被手指及时地抵住柔软的口唇。

    绝对不想让真心话宣之于口。

    秋阳明亮的穿透走廊的落地窗,拉长某个人的影子。于是,白衣黑发的男子就给了人不染尘烟的错觉。他轻轻地偏头,挂着一抹略嫌落寞的笑容,只是不经意地望向那倦倦的温柔的阳光,却蓦然间地……

    落入了……什么人编织的丝网……

    “从生下来,我就是那个最最幸运的人。”单手按胸,少女得意洋洋地闭着洋娃娃般的华丽睫毛,“在一千个人中,也很难找到一个拥有我这样际遇的人。我想上帝一定非常爱我。他赐我年轻,美貌,财富……甚至主宰他人悲喜的生杀大权。因为太过幸运,我曾经名列‘最想杀死她’排行榜首位——”霍地掀开眼帘,站在四季饭店一层门口的这位少女悲愤地握拳大吼,“——但是为什么!每当我最需要上帝出手的时候,他总要弃我于不顾啊!”

    啊啊——真是多灾多难的一天啊。

    为了以最佳状态和“那个人”见面,她特意去新开的美容院重新整理自己的发型。可是卷发器突然走火,害她本来就拉不直的头发变得更像一团草。虽说立刻以放声大哭为手段胁迫美发师得到了免费优待,但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勉强戴了一顶帽子压住乱七八糟的头发,为了符合整体风格,不得不放弃华贵礼服,在路边店里买了件泡泡纱连衣裙。

    虽然欧阳安慰她说这样很有田园风,但她也知道这根本就是胡扯。

    “这样子的我……和一贯优雅的他根本就不般配。更别提……”牵动着僵硬的嘴角,沈星亚提起裙摆,“还被溅上一身泥……”

    那个该杀的司机还敢给她探出头来说什么“这可是载着杨嘉嘉小姐的车子啊!你真幸运啊!少女A!”

    “竟敢叫我少女A!”沈星亚险恶地抽动嘴角,“我可是娱乐圈认了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的星梦工厂大老板啊!哼。杨嘉嘉算什么啊?”对了,打了个响指,她终于想起来了,难怪这个名子这么耳熟,不就是欧阳报告说和阿卫争夺单曲龙虎榜的小妞吗?一个小艺人,敢在她面前猖狂?

    “不行,不行,我不能生气。会影响我优质的美貌。”捧住双颊,少女用力摇头。从包包里翻出化妆镜,极不自然地冲着镜面露出八颗牙齿。今天的目标是“那个人”!所以嘛,那些小事就,就……

    “就以为我可以心胸宽广地不计较了吗?呵呵呵,太天真了。”

    略微思考了一下,大小姐沉吟着做出了决定。轻手轻脚地迈小碎步平移,挪到那辆赐予她幸福的泥点子的车辆旁,温柔地阴笑着拔出修眉刀,以迅雷不疾掩耳之势刺向轮胎……

    “一、两、三、四……嗨呦——全胜!”

    擦擦满头汗水,美少女舒了口气,这回——爽到HIGH了。

    “好、厉、害……”

    位于五楼的某人,以手趴玻璃的姿势,成为该起扎车事件自始至终的目击人证。

    这个世界果然黑暗,只是随便转一个身,竟然也能看到这种事。

    秦帅瞪着眼睛趴在窗边向下俯身,一眼认出受害车辆是他买给嘉嘉的白色宝马。

    “敌视嘉嘉的FANS吗?”还随身带着刀具,而且竟然向着正门走过去了。秦帅急忙换了一个角度向下俯望,今天有活动,没有请柬的人理应进不来才对……

    但是等了一、二、三、四……秒,也没看到那名可疑人物出来。

    “竟然进去了?!”大楼的保安有这么差?顺手往口袋里摸出手机,安全起见,得通知阿仁注意一下。

    “阿仁,是我……”

    “咯咯咯——”接通后的手机内先传出一阵老母鸡下蛋般的娇笑,伴随扰人的背景音乐的是某人无奈的低音:“听到了吧……这就是你甩给我的‘包袱’。怎么?有事?”

    看来自己选择逃跑是正确的!秦帅同情地聆听着那仿佛永不停息的咯咯声,“你还是慢慢陪人下蛋吧。我来解决就好。”

    不顾手机内传出的抗议,秦帅利落地收线,嫌恶地甩甩头发,拜托!他才不要继续荼毒自己可怜的耳朵。

    快步回归会场,远远就先瞄到刚才站立过的位置,阿仁正生不如死地陪着那个有点眼熟的三八哈啦。左右巡视一周。摆满琳琅美食的长桌旁,端着酒的侍者穿梭来往,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嘉嘉。打了三遍手机都无人接听,想必会场太嘈杂也是原因之一。

    “每天都给我惹事……”蹙起眉心,秦帅在人群中继续用锐利目光做着巡礼。咦?那边那个戴着质朴的帽子,可疑的墨镜,身着“前卫”泥点子小礼服的少女……不就是刚才那个危险人物吗?

    只要盯住她,也算是防卫嘉嘉的生命安全。乐观地想着,秦帅悄无声息地从背后跟了上去。

    沈星亚一脸嫌恶地盯着摆在雪白长桌上的供应食品,竟然只有酒,巧克力,火腿和蛋糕……

    “鱼子酱都没有让我吃什么……”说出标准大小姐的台词,她唠唠叨叨地咒骂,“早就说这种拙劣的酒会不适合我的品位!可恶的欧阳还敢和我呛声!我算知道为什么阿卫每次都要和人打架了。这么烂的东西又没办法吃,肚子饿心情当然就不好……”而且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她左瞄右瞄,都没有看到“秦主持”?(因为他在你后面啊……)

    秦帅瞧着走在前面的少女充满疑惑地拎起一杯酒,看了看,又放了回去,拿起一颗糖,瞧了瞧,又搁回原地。充满探索精神地皱着小鼻子,东瞧西嗅。

    真的是意图不轨的危险分子吗?为什么看起来比较像离家出走的无知少女?

    会不会只是误打误撞进来的?或者是普通的追星族?

    暗中嘲笑自己小题大做,秦帅悠然踅转,决定放弃这么可笑的追踪。

    “哗啦——”

    骤然侧转的肩膀不顾主人心情地刚巧撞到往前行去的服务生。

    “哎呀。”眼看着盘子倾斜一杯酒全让秦帅的衣服品尝了,年轻的服务生手足无措,“抱歉,秦先生。”

    “没关系,是我不该突然转身。”秦帅微笑,“你没受伤吧?”还只是大学生年纪的服务生。应该是临时帮忙打工的吧。这个世界上,永远不能得罪的就是年轻人。不管他现在处于什么位置,因为年轻就意味着无限可能。为了表示自己的亲和力,秦帅温柔地率先致歉。不管任何场合,只要有第三个人在场,那就是他“表演”的舞台。

    果然,从服务生渐渐涨红的脸孔看来,他已经又增添了一名FANS。

    “真的不要紧吗?如果手指受伤就是我的责任了。”好听的声音迷人的笑容都是俘虏人心的利器。

    然而,在这个场合,它却化身丘比特的弓箭,射向背对而立的少女。

    世界上有一种人具备奇妙的识别力。

    他们能在千百人中分辨出令自己衷情的那副嗓音。对他们而言,那便是世界上唯一的声音,像甜美的催情剂,独一无二,舍你无他。听过一次,矢志不忘。

    “就、就是这个声音!”

    于是,在命运齿轮的转动下,戴着帽子的恋声族少女A骤然回身,一把拽住背对着她,理应看不到脸孔的男子B。

    美丽到冶艳的面孔,电光四射的桃花眼,还有手中触感真实柔棉富有弹性的长辫子!

    “秦、秦……”她单手捂住嘴,“秦帅!”

    “看来我的知名度比我想象的要高呢……”秦帅微笑,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辫子,“这位小姐,”他轻声提醒,“声音太大的话,别人会把你当成追星族哦。”

    “那有什么关系,”星亚兴奋得满面生辉,“我本来就是你的拥护者。我是为了你,才来到这里!”她紧紧抓住秦帅的袖子,终于找到了!

    这一次,绝对不会再松手!

    难道真是混进来的追星族?不过严格说起来,自己不算明星。秦帅小心地瞄了瞄,发现已经有人向这边张望了,“我们到那边去谈。”他揽过她的肩膀,把她带往人少的地方。

    “你可真够厉害的呀。FANS小姐,”他附耳轻声,“竟然混得过门口的保卫。小心呦,让人发现,会把你轰出去哦。”

    “他们不敢。”星亚洋洋得意。

    “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是不敢有人做的……”秦帅漾起一抹温柔的微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适才在长桌上随便抓起的巧克力,“呐,这些给你。”松开手指,五颜六色的糖果便依次落入少女掌心。

    “别在这里玩。”他微笑叮咛,“快回家去。”至于她为什么要扎嘉嘉的车,这次,他就睁一只眼闭一眼好了。

    “你变得好温柔哦。”少女欣喜地合掌,“所以,看你的节目时,我都不敢相信。好害怕在确认之后,万一又认错了该怎么办?不过现在,我终于可以确认了,没错,就是你。”

    “嗯?”秦帅保持惯常的笑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于少女的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最好不要让人发现他和一个未成年少女在这里密谈。谁知道这里有没有记者。纵然他不算完全的艺人,也要注意保持最佳的形象……

    “——我初恋的人。”

    “哎?”

    富有冲击性的告白令他的注意力乍然凝结,四目相投,面前的少女正眨着如梦似幻的大眼,甜甜笑着,伸出双手固定住他呆然的面孔。下一秒,踮起脚尖,红润的唇像风一般擦过他的,等到手指下意识摸上嘴唇,他才意识到自己被吻了。被这个明显未成年偷溜到庆祝酒会上的陌生少女A吻了。

    “呃?”

    于是,向来长袖善舞能言善道的美男子只能愚蠢地发出连串拟声词。

    “超出预定计划了!”星亚小声尖叫,不是说好只要签名吗?

    “预定是?”秦帅皱眉弯腰。不是他想要这样,是因为他的领带被星亚攥在手心迫使他不得不保持低头的动作。

    “记念品,我就拿走喽——”

    后颈一痛,领带已经松开。莫名奇妙的神秘少女在继扎车和强吻之后又成功夺走他的领带。而他只能站在那里,摸着持续传来疼痛的脖子,注视少女A逃之夭夭的背影。

    “搞、搞什么嘛……”

    直到半晌之后,秦帅依然只能怔在原地,保持风化前的姿态。

    星梦工厂,十二层。黑发凤眼的少年背立在高端会议室门口,单手持书,默背英文单词。

    “你站在这儿干什么?”欧阳澈捧着一摞厚厚的文件,好费劲地歪着脑袋辨认出前面的这尊门神是程一南。

    “有挡路的工夫,就帮我抱这些文件给老板看!”

    “你最好先别进去。”程一南头也不抬地埋首英文课本。

    “为什么?”他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请示!虽然那个恶魔般的女人每次都说什么让他处理,但当他擅做主张引发了任何后果,无分大小,一律都会赖在他的头上这是绝无疑虑的事实!

    “欧阳,你失败就在于太喜欢问这句话了。”少年叹息着让路,“许多事……”

    “老板——我有事要说!”欧阳澈用肩膀撞开门,抱着文件往里冲。

    “砰!”被重物击中脸颊的声音传来,伴随的似乎还有什么断裂的声响。

    “……是没有为什么的。”

    少年的话稍嫌晚了一拍地幽幽响起,而不幸跪倒在地毯上的某位青年,则捂住自己的嘴,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好像是在说:“我的牙呀……”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只能用音痴来形容的歌声愉快地响彻室内,星亚小姐光着脚丫踩住铺在躺椅上的白色长毯,脸色红润兴高采烈而又五音不全地唱着拿手得意心水歌曲。

    “呀,阿澈,你来了啊。”好像才刚看到用脸承接她随手甩出去的水晶墨盒的欧阳澈,星亚眉开眼笑,“来来来——我有好事和你说哦!”

    “老板……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某人痛苦而又支吾不清地说,“为什么你不管生气还是开心,都会用随便乱扔东西发泄情绪?”

    “哈哈。因为我愿意!”美少女扬着涂满朱蔻的手指巧笑倩兮。

    用悲凉的视线注视着门内的这幕惨剧,本来可以阻止它发生却还是让它发生了的程姓少年一推眼镜,“对于像欧阳澈这种不知接受教训的人,只有给他们不断的打击才可以。这,就是我们身为同事,所要做到的提携义气。”

    “初恋情人?”

    同一时间,另一个处所,另一位不幸的经纪人,大张着嘴巴望向令他头痛不已的男人,手中的工作表飘然落地。

    “像你这样的人,也会有初恋情人吗?”墨镜之下,是足以塞入一个鸡蛋的O形唇。

    “当然没有。”喉糖在空中划了圈漂亮的弧线,稳稳落入始作俑者的喉咙,“是对方擅自把我当成初恋情人!”

    “只是普通的FANS吗?”

    秦帅冲他调皮地眨眼,“亲爱的,你看起来,似乎在失望。”

    “没错。”阿仁坦然认可,“因为我一直希望你能遇到一个颠覆的终结者。”

    “你真坏。”开玩笑地冲他抛了个飞吻,秦帅笑笑地交叉起抱在胸前的双手,“我好不容易建立起现在的生活。你竟想着有人终结我。”

    “因为你不幸福啊。”阿仁理所当然地说。

    “世界上有谁幸福呢。”秦帅撇撇嘴,比他更理所当然地说。

    “如果能早点相遇就好了。”推了推墨镜,阿仁弯腰捡起工作表。

    “我和你吗?”

    “是你和你命中注定的人啊。”

     正文 第三章

    “命中注定究竟是怎样的概念?曾经听过缘分这两个字是美丽却可怕的说法。我十分赞同呢。为什么我的事情不是由我决定而要受所谓的命运来操纵?中川先生,你怎样看待呢?”

    怀抱兔宝宝的桃花眼主持人今天戴了顶毛茸茸的帽子,两边的带子长长垂过肩膀,在胸口的位置晃荡着白白的一团毛线球,歪着脑袋向嘉宾提问的样子看起来也像只可爱的卡通兔。

    注意力一直集中在研究主持人的奇装异服上面,相貌甜美的青年慢了一拍才“哦”的一声回过神,“怎么说呢,命中注定应该就是怎样也无法逃脱的意思吧。”他皱着鼻子很有感触地点头,“完全罔顾当事人的意志。是十分辛苦的形容词。”

    “哎?形容词吗?”

    “对呢。我呀,从小就已经对这个词深有体会了。”名为中川雅人的这位嘉宾丝毫没有察觉到不远处他的经纪人那开始发黑的脸色,不必主持人挖料,自己就在那里对着镜头滔滔不绝,“你知道吗……”他偏头问向秦帅,“我在生下来之前就已经被亲生父亲抛弃了。然后妈妈也扔掉了我,虽然被好心人收养,但是没过多久他们竟然也死掉了……”

    “天哪。”无意识地抱紧怀中的兔娃娃,秦帅的嘴角开始抽搐,“你、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倒霉……”这个人简直就是天煞孤星嘛。

    “但是事情还没有到此停止。”中川雅人痛心疾首,“抚养我长大成人的无血缘关系的姐姐也在和姐夫二度蜜月的时候遭遇了飞机事故……”

    “是、是这样啊……”额角挂下长长的黑线,秦帅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提这个话题。

    “你以为这就是不幸的终结了吗?太天真了!”中川雅人怆然一笑,“告诉你吧,所谓命中注定就是无法逃脱的不幸!”他双手捧心目光迷离,“姐姐留给我最宝贵的遗产同样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那五岁半的小侄女也……”

    注意到导播阴沉黑暗的脸色以及台下某人快要跪下来的绝望祈求,秦帅发出一连串冰脆如泉水的笑声硬是僵硬地盖过中川雅人永无休止的黑暗历史,“哈哈,中川先生真是幽默呢。”四两拨千斤地把暗夜奇谈般的惊悚话题处理成一个笑话,他眨眨桃花眼,对着镜头潇洒地挥手,“欢迎大家收看秦帅名言堂!今天我们有幸请到了甜蜜情人中川雅人,下一次!就是拥有通杀魅力的超级红人卫无敌前来做客了哦。请一如既往地支持天下最帅的主持人!”

    “我以前看错您了,您真是个好人!”虽然一双桃花眼长得很令人防备,但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电视台走廊,面色铁青的某人握住秦帅的双手用力地摇,用力地摇。

    “哦,您是……”秦帅高扬眉宇。

    “我是中川雅人的经纪人。星梦工厂的欧阳澈。”欧阳澈眼含热泪地补充,“至少到这一秒为止!”

    因为秦帅的节目都是直播,他也没法去拜托导播剪掉中川那些无厘头发言,虽然主持人聪敏地把话题拽过去了,但是他依旧不乐观地预料到了明天小报的内容。呜。这下老板终于找到让他去西伯利亚开发新公司的借口了。

    “哦。”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秦帅多看了面前这个男子两眼。

    “这次真是太感谢您了。还有,以后如果再请我们家雅人上节目,请您千万不要提任何关于家人的话题。”欧阳澈深深鞠躬。

    “这么说……中川先生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吗?”秦帅直觉后背冒起丝丝寒意。

    “有、有些事,不知道才是幸福的。”某人则含混不清地答着,脚步不稳地告辞离去。

    “拜拜!秦先生——”被自家的经纪人用力拖走还一边天真可爱地笑着回头,中川雅人笑眯眯地挥着手,“下次也要请我来参加你的节目哦——”

    干干地笑着,秦帅喃喃自语:“还请你?我可受不了天煞孤星……”看那个经纪人的脸色就知道了,和中川雅人扯上关系的生活一定异常辛苦吧。自己等会儿最好绕道先去烧个香,千万别沾上中川雅人的超级霉运。

    “命中注定究竟是怎样的概念呢……缘分难道不是听起来美丽却可怕的话吗……”

    电视里的白衣美男子眨着桃花眼支腮微笑。

    而坐在宽大软皮沙发上的卷发少女则双手合十幸福地犯着花痴。

    “命中注定……命中注定……当然就是指我对你啦!”

    “老板,我真的不愿意提醒您。”趴在隔壁桌赶作业的凤眼少年转了转笔尖,“您这样和普通的追星少女没什么差异。”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一南!”拨了拨卷卷的长发,美少女得意洋洋地弹指宣称,“我当然和普通的追星族不同啦。”

    “哪里不同?”超级特助程一南反问,“天天等着看偶像的电视节目,以摸到偶像的衣角为荣。还把那条花色那么庸俗的领带装裱到白金镜框里。如果是挂在你卧室里我也没意见,可你干吗要挂在我抬头就可以看到的办公室里!”严重影响他的审美情趣哎。

    “哼。不同的可多呢!”沈星亚恼羞成怒,胸膛一挺理直气壮道,“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我有钱!我非常有钱超级有钱!在这个娱乐圈里,没有谁比我星亚小姐更剽悍!我怎么可能是普通的追星族!凡是我喜欢的男人,我都有能力捧红他捧红他捧红他!”

    “是啊。你可以尽情地去捧你喜欢的人……”程一南冷冷地补充,“但是你不能让人家也喜欢你。”

    “为什么不能?”美少女踩在沙发上,纵声狂笑,“你真的好奇怪。程一南。如果我对一个人很好很好,那他有什么理由不感激我不喜欢我?如果我给一个人以机会和扶持,那他怎么可能不对我感恩戴德?”

    “这个嘛……”程一南咬着笔杆双眼望天,“虽然乍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世界上总会有人是不吃这一套的。不管你对他好或不好,他对你的态度和看法都不会改变。他会用自己衡量世事的独特标准来看待你。偶尔就是会遇到这样生鲜的猛兽。”

    “你的思想——好讨厌好阴暗好黄色好暴力。”

    美少女两眼无神地抱起手臂,却在一秒钟之后幸福阳光地竖起大拇指,“本大小姐才不要听这样悲伤的话语。喜欢一个人,只要努力对他好,就一定可以得到回应。因为我爸爸说过全部人类都渴望从别人那里得到爱情。”抬起头,看起来粉嫩光滑的脸颊上,杏眼瞬间变得幽深,她轻哼了一声,不屑道:“我比任何人都更勇于去爱别人,我爸爸说,那就是属于我唯一的武器。”

    星亚你记住……这个世界上,每个人最重视的,其实都是那个深爱着他们的人。就算他们表现得不顾一屑,在内心深处,最不想失去的,也还是这个肯爱他的人。

    你爱他,就是你的武器。

    你爱他,他便不愿失去你。

    因为这个时代,被爱已经如此难得。所以所有人,其实都好珍惜,好希望,有谁能来爱自己……

    我最宝贝的女儿,你要记住,你只要很爱很爱一个人,那个人便不会狠心伤害你……不是他不舍得你,而是他害怕失去你。

    “……不是舍不得伤害我,是怕失去我会不方便的意思吧。”

    少女低头,扬着鲜嫩的唇角持续微笑。这是爸爸最后教给她的话呢。很残酷,但是却很管用。她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不管是对欧阳澈,对程一南,对卫无敌……只要对大家很信赖,只要表现出自己很信赖他们,就不会遭遇背叛了。不是真的存在独一无二的忠诚,只是他们害怕失去如此独一无二的信赖。

    只要成为对他人而言不可取代的存在,就不会被轻易舍弃。

    只要对那个人“有用”,就会得到被对方认可的价值。

    有,被利用的价值,从来都是一件好事。

    美少女翘着弯弯的唇角,甜甜的微笑。宝光幽黑的杏仁眼,乌光流转,清澈却不可见底。

    “老板!我回来了。”

    欧阳澈适时推门而入,打断满室诡谲的气流。

    “呦。你回来干什么。”懒洋洋的嗓音瞬间拔上去,回身倒坐在软皮椅中,洋娃娃外表的女孩子高傲地搬起面孔,“哼!无能的人!你已经被派往西伯利亚了。立刻上任去吧!”

    “是这样的。有份和日本厂商的合约。”程一南伸指在欧阳澈的眼前晃了晃,代为解释,“老板决定让你去签。”

    “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欧阳澈脸色铁青,明知道他有飞机恐惧症的。

    “就在刚刚……”程一南同情地补充,“看过那个节目之后。”

    因为明天说不定就是世界末日。

    所以我一定要在今天活得比任何人都更嚣张任性。

    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这是爸爸的口头禅。

    “星亚,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每天醒来的时候,都会看到爸爸正张开温柔的眼睛,这样问。

    “你有想要得到的东西吗?不管是漂亮的衣服,闪光的宝石,即使是一个无人岛,爸爸都会买给你……”

    但是爸爸,其实星亚只有一个绝对无法说出口的愿望。星亚想要爸爸活下去。

    不管是华丽的衣饰,漂亮的珠宝……从生下来开始,任何想要得到的礼物,都会被轻而易举地满足。假如世间有神明的话,神明一定特别偏爱她,她总是轻易得到普通少女再怎样苦苦哀求也无法拥有的东西。但是为什么,神总是不让她得到她最渴望的东西呢?

    “如果我用一百个愿望,去交换那不被允许实现的第一百零一个愿望,下场会是怎样?”

    少女用力梳着理不通的卷发。

    “是不是,我会因此失去一切呢?”

    趴在镜子前,鼻尖快要撞上镜中的自己,少女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指轻轻点着镜中人的额头,“但是,不试一下,是不会知道的。即使我从很早以前就知道答案与限制。但是,我还是会渴望,那些不允许我得到,我却真的好喜欢的东西啊。”

    如果只是礼物……可以用金钱买到。

    如果喜欢某人……可以用金钱的力量去对他很好很好,然后,至少不会被讨厌掉。

    但是,如果想要被人家所爱……似乎就超出了“金钱之星”的控制范围。

    “但是这又有什么了不起。”

    摊开戴着黑色网络手套的双手,少女强悍微笑,“这没有关系!星亚可以不要你的爱。心是什么?那种不属于我的东西,我才不需要。我只要去爱你就可以了。然后,我就可以成为你重要的人。没错没错,我爱你,这就是属于星亚的最强武器!”

    轻轻伸指点了点两颊,镜中的美貌少女像粉红的蔷薇花一样灿烂地笑着。

    会捣乱的欧阳,被派到日本去了。

    嗯,因为那个人是好人,所以会阻拦她去做看起来很傻的事。

    “即使表面上很讨厌,结果,会重视,会在意的人,还是对我们好的那些人啊。”少女无奈地歪着头,“爸爸的话果然是无比正确的。那么,接下来……抱歉啊,爸爸……”

    扬起小皮包,抚平裙上的褶痕,穿着粉红娃娃鞋的少女笑眯眯地转过身。

    星亚要去征服自己喜欢的人!

    没关系没关系,天国的爸爸,请不要担心。

    “……因为星亚从来不会梦想被他人所爱啊。”

    低声说完这句话,少女纤细的背影随着用力关门的动作消失在空旷的房间。

    “我讨厌秋天。”

    助手席上戴着墨镜的男子转头望向双手扶着方向盘正一脸烦躁的青年,“……以前你说过讨厌四月和十月。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

    “阿仁,你就是这点讨厌。十月或者十一月,有必要算得这么清楚吗?”修长的手指不耐烦地在方向盘周围胡乱敲击,手指的主人明显心情不好。

    “其实你是讨厌下雨吧。”阿仁探身按下控制键,车前窗的雨刷随即左右晃动,清洗被雨雾遮蔽变得朦胧的视野,“那就直接说讨厌雨季好了,为什么你非得绕弯子讲话不可呢。”

    某人恼羞成怒地爆发了,“你这人真是讨厌!就是因为不喜欢被人说中,才会绕弯子讲话。这是我的职业病!怎么样啊!你不要成心惹我嘛!”

    “哪有。”板着冰块脸的经纪人习惯性地以面无表情来回应,“秦老板,你的心情怎么突然这么差?早上我送你去电视台时,还没有事……”

    “因为……”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没什么,”他轻松地耸耸肩,伸手去拍阿仁,“哈哈,抱歉,喜怒无常吓到你了吧。谁叫今天遇到一个业界有名的无厘头艺人啊,一定是在怕被他传染霉运啦。”

    瞥他一眼,阿仁小声嘀咕:“……”

    “哎?你说什么?”秦帅听不清地偏过头。

    “注意开车吧。”叹了口气,墨镜下的眼睛闭了起来。比起总是笑嘻嘻的秦帅,他宁肯看到也会抱怨生气发怒的他。但为何总在一分钟之内,就像发觉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般,迅速回复到精心打造的微笑面具里?虽然认识他已经很久了,身侧这个人却依然无法卸下,他无差别针对所有人的防备……

    “在有任何第三者在场的情况下,都要进入表演状态才是合格的艺人!”

    这是他常对嘉嘉耳提面命的口头禅。在这个时代这个业界,警惕性高并非坏事。但是如果连一个能让他完全不设防的人都没有,就成了一种悲哀。

    墨镜阻隔着复杂的情结,他望向他。

    “嗯?”秦帅不经心地回望。

    虽然很想教给他,这个其实要小自己七岁的青年,可以不必要用如此辛苦的方式生存。但是每次,与他四目相投的时候,阿仁就明白可以对他说出这些话的人并不是自己。

    于是,望着那双清亮的看似温柔实则犀利至极的桃花眼,他只是牵了牵唇瓣,告诉这位朋友另一项事实——

    “你快要撞上人了。”

    “哇靠!你怎么不早说!”秦帅猛打方向盘,“死阿仁!我要扣你工资!”

    “这种事怎么能怪我!”后者超无辜道,“我早就说了让你专心开车。”

    “你说的是注意开车吧!”

    “现在可不是玩文字游戏的时候!你怎么转的啊!喂喂——竟然开到人行道里去了!”

    “都是你在那里嘀嘀咕咕害得我心惊胆战就怕你会向我告白终结暗恋。”

    “我可不记得我曾经暗恋过你!”

    “隐藏得太深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吧?”

    “……你脑筋一定坏掉了。”

    秋雨淅沥,冷雾弥漫的天气,误驶入人行道的车子急急打轮。虽然避开了逆流而来的人群,却在勉强调头的时候听到了来自尾部的撞击。

    “不会吧——”秦帅满面黑线地踩了刹车,脑袋“砰”的一声垂下来砸在扶着方向盘的手上,“阿仁……你听说过有人撞车的事件吗?”

    “别说风凉话了。可能是刚才转身的时候扫到的呢。”阿仁可不敢像他一样怠慢,迅速下车察看。

    “嗤……”没听说过车屁股还能撞人的事!秦帅索性趴倒在方向盘上,果然业界传说是真的,只要沾上中川雅人,不管是谁都要倒大霉。

    “你没事吧……”

    阿仁快步绕到车后,一眼就看到像小动物似的女孩子倒坐在路边。

    粉红色的透明塑料伞被摔在路旁,原本应该是公主样式的蓬蓬裙被雨水一淋,很快变成湿润的毛球伏贴在纤细的腰身。回应他的问题,少女怯生生睁大眼睛,咬着嘴唇的样子看来楚楚可怜。

    “……好痛哦。”

    雾气弥漫的大眼睛水汽萦绕,像随时就会流下清澈的泪水。少女揉着脚踝,辛苦忍耐的样子足以令任何一个还存有良知的人深感愧疚。

    “真抱歉。”该庆幸被撞的人还只是个小女孩吗?虽然这样想很过分,但是确实可以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阿仁无表情地蹲下去,捡起摔在一旁的雨伞,罩住少女头顶上方的天空,“我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稍后再联系家人来接你。当然费用由我来出。”

    “医院?”少女发出很惊诧的声音,随即像猫咪一样皱起鼻子,激烈地反驳,“我最讨厌那种地方了!”说着专业术语的骗子们没有治好过爸爸的任何病!

    “哦。”因为自己身边就有这种死也不去医院的人,所以阿仁倒不怎么惊讶,他盯着少女用手扶住的腿的部分,既然可以正常讲话,或许撞得不是很厉害,“那……我出钱给你,你自己打车回家……能行吧?快点回去换衣服吧,这样很容易感冒啊。”

    “少假仁假义了!”对于这番明显欠缺诚意的言辞,少女的反应是冷笑着拨开阿仁的手,“如果可以起来的话,我还会坐在这里吗?而且啊,有些伤害在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来,却会在几天之后突然发作!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吗?法制进行时里天天都在演呢。你不要看我年纪小就想骗我不负责任哦!”

    “我没有想不负责任啊。所以才说送你去医院检……”

    “不要不要!我最讨厌医院!”看起来像小猫,却一点也不柔顺的少女,截住他还来不及讲完的话,异常泼辣地激烈抗拒。

    “那我送你回家……”

    “等我回家后你就不承认撞过我了!”

    “我才不会那样!不然我把联系方法给你,如果你在这几天出了事,都可以来找我。”脱口而出之后,阿仁忽然觉得这样也不太对。万一这个少女在其他场合出了事也算在他头上该怎么办?最好的方法就是现在叫警察,一切合理合法地进行。可是那样一来,当红主持人开车撞人的新闻肯定要上报。

    一时之间,阿仁千思百虑。

    “拜托,你到底在搞什么。”秦帅终于不耐烦地从车里探出头来,“想要拖延到警察赶来吗?”阿仁还真笨耶。这点事也搞不定。

    “哎?”少女眼眸轻悄悄地一亮,“秦——帅——耶!”

    糟糕!自己出面就是不想让人发现是秦帅开的车。阿仁不满地回瞥,却发现秦帅的表情并不是预想中的漫不经心,而是他极为少见的吃惊呢。

    “怎么是你啊?”

    “哎?”这话就值得玩味了,他们认识?阿仁望望左边又望望右边。

    “先上车,我们换个地方再谈。”秦帅勾勾手指,示意他们上来。虽说如今警察的一半工作都由记者代劳了,但再这么滞留下去,该来的也还是会来的。

    阿仁麻利地抱起少女,捡起雨伞,钻入车内。而他比较介意的是少女竟然丝毫也没有抗拒的动作。被陌生男人随便抱进车里也毫不惊慌,这和她刚才满怀戒心搬弄唇舌的样子不符呢。

    “你还真是会给我找麻烦啊。”秦帅踩动油门,零星的雨丝飞入窗内,打着他的鬓角,湿润的发丝停止了飘扬缓缓服帖在脸上,“追星族小姐,我说过不要在危险的地方玩游戏。”

    “哼。口气这么大!是你撞到我哦。”少女双臂交加,不满地鼓涨起脸颊。

    “车屁股都可以撞到你,我还真是天生的车手啊。”秦帅戏谑地笑笑,他原本就怀疑所谓的撞车了,在发现被撞者是酒会上强吻他还抢走他领带的超级小偷后,就更可以确定这是一起人为事故。

    “但是你开车驶入人行道总是不争的事实吧。”

    “所以才叫你进来谈判嘛。”秦帅轻佻地拖起一个长音,“我说亲爱的FANS啊,你不会是危险的跟踪狂吧。如此密度的相遇,会让人深感怀疑哦。”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吧。”少女祭出一记甜甜微笑,从后座伸出双手搂抱住他的肩。

    “比起阿仁说的那种命中注定,我反而更欣赏FANS小姐这种通过人为努力制造的命中注定。那么,我欣赏的这位小姐,继强吻我,夺走我的领带之后,故意撞上我的车,又想要干什么呢?”

    “噗——”刚拿起车上放的矿泉水喝了一口的阿仁当场喷出,“她、她就是上次你说过的‘初恋情人’?”

    “注意你的用词,阿仁,”秦帅警告他,“是FANS小姐单方面要把我奉为初恋情人。”

    “有什么差别?”

    “差别可大了。”

    “人家才不叫什么FANS小姐,追星族小姐,少女A的,不要随便给我乱起名字!”少女皱起鼻子,不满地戳上秦帅的后背,“和我说话要小心一点。因为你撞伤我了呢。惹我不开心,会去控告你哦!”

    “那么……这位可怕的小姐,可以有幸得知您的芳名吗?”秦帅相当配合。

    “星子——呦。”少女双指支颐,骨碌碌的黑瞳流泻出狡黠的星星点点。

    “结果还不是和少女A听起来差不多的名字?”阿仁满面黑线,“星子小姐,见到偶像也该满足了吧。老老实实把地址交待出来,我们送你回去。”

    “我——不——要。”她拖着长音摇头。

    “你不会真是离家出走吧。”秦帅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才没有呢。但是我不能就这么回家。”少女狡黠地搬出一零一号理由,“谁叫你撞伤我的腿啊。”她得意洋洋地拍了拍,“就算看起来没有流血也并不很痛。但万一有什么内伤怎么办啊。”

    “我就说送你去医院观察啊。”阿仁再三再四地强调。

    “但是我又讨厌去医院哎。”少女感慨地叹息着。

    “那么您的决定是?”秦帅洒然一笑,完全洞息她的意图。

    “让我住进你家啊。”少女理所当然道,“哪,只要三天就好!如果三天都没有事,估计就没有不得了的内伤,到时候我就乖乖地回家!”

    “不好!”秦帅麻利拒绝,“你家人会告我诱拐少女。”

    “星子——已经没有家人了喔。所以……不会有人告你的啊……”少女垂下眼睑轻声细语地说,“难道……你要让受伤的女孩子,独自一人待在冰冷的房间吗?”

    “想要博得我的同情吗?”秦帅也轻言细语地回应,“可是还是不行。我既不想和未成年少女同居,也厌倦了农夫和蛇的故事。”

    “这么说,只要我成年,就没问题了吗?”

    “对。”

    和这种眼睛里星光闪闪的花痴说什么都没用。所以秦帅很有心得地搬出《拒绝宝典》首条——年龄是无法愈越的障碍!

    “可是,”轻轻软软的声音腻在耳边,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我已经二十六了啊。”

    “砰”——秦帅的车子这次真真实实地撞上了另一侧的安全岛。

    “你……”牙痛般地抽着冷气,他艰难地转过脖颈,触目所及是那张怎么看也是未成年少女脸,“你二十六?”和他同年?

    “对啊。”

    “少女”露出一点门齿,微微笑着,“所以早就说了,你是我初恋的人哦。达令。当红的大主持人,不可以在FANS面前食言,会损坏形象喔。你说过,只要我不是未成年,你就同意收留我三天。”

    “我的经纪人……不会同意。”秦帅脸色难看地望向旁边,习惯性搬出经纪人做挡箭牌。

    “不不不,我完全同意。”阿仁迅速表明观点。

    “你,叛徒!”被骤然欢呼抱住他的女孩子缠住臂膀,秦帅只能恶狠狠地瞪视在关键时刻背弃投降的阿仁。

    “我觉得呢,人应该偶尔遭遇无伤大雅的一点意外。”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阿仁无辜地微笑道,“这未尝不是一种好的刺激。不是么……”

    “我……”

    “嗯?”

    “我再也不请中川雅人做节目啦!”

    脖子被强力胶般的手紧紧抱住,终于微笑泯灭的美青年唇瓣战栗,将一切不幸的源头,指向了某个素有业界霉菌病原体之称的无辜男子。

     正文 第四章

    “秦帅——等一等。”

    “嗯?”在通往前台的路上被叫住,秦帅扬眉,瞄向手表,“什么事?”他的节目是直播,片刻也不允许耽搁。

    “是这样的,今天的嘉宾……”制作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是星梦工厂素有掌门人之称的卫无敌以及他们旗下的新宠蔬菜大全。”虽然在赶时间,但是秦帅还是不改以悠然语调说话的习惯,有条不紊的建言,“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们邀请的嘉宾总以星梦工厂的艺人为主呢。虽说他们是很红,但是我觉得这样下去会造成收视率的倾斜。偶尔,也该请些可爱的女孩子来上节目比较呢。”他露齿一笑,“当然了,这只是我这个小小主持人的一点点建议哦。”

    “说得很有道理。”制作人思考半晌,“啊,不过现在不是谈这些事的时候。你是第一次和卫无敌一起做节目吧。”

    “别担心。”美男子眨眨桃花眼,发出清若银铃的笑,“我对此人早有耳闻。听说脾气出名的不好不是吗?”

    “何止不好,简直就是一个会走路的人型火药!”提起该名头痛人物,制作人就满头汗水,“他是综艺节目毒药!”

    “不要这样讲嘛。”美男子笑眯眯地用手指玩弄垂在胸前的辫子,“话题人物更能提高收视率。”

    “我宁肯收视率不被提高,也不想传出恶评之风啊。”制作人捶胸顿足,究竟是哪个闲着没事干的人提议邀请卫无敌的啊,“这个人只要参加综艺节目就一定会上隔日头条,所以——”他用力握住秦帅的手,可怜兮兮地恳求,“秦大主持!我拜托你。不管那家伙有多礼,你一定要忍,要忍耐下去,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

    “放心吧。我们不是一直合作得很好吗?”以诚挚表情说出这番话的男子,其实就是那个‘闲着没事干提议邀请卫无敌’的始作俑者。

    “一切就拜托你了!”蒙在鼓里的人自然是不可能得知。

    “OK!”露出保证的笑容,白衣白裤的美丽男子在转身之后,温柔的唇角扬成恶毒的嘲讽。就是知道那家伙有名的脾气差,才会邀请他来啊。

    星梦工厂……等着接招吧。

    “谁让你们总是喜欢比较有‘个性’的人哩。”

    可爱地耸了耸肩,有着不为人知心理阴影的美青年,散发出令人无法靠近的险恶氛围。

    秋末冬初的阳光清冷地透过窗纱,在墙上投下一抹淡淡橙黄。

    还赖在床上的女子紧紧抓着被角咕嘟着吐出一串抱怨。

    “奇怪,为什么会这么刺眼……”露在棉被外的一头卷毛抗议地摇动,她明明把窗帘都换成了厚重的红色。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强的光……

    两排整齐如扇的睫毛蓦然掀开。

    接着整个身体从被子里霍然弹跳。

    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床,陌生的窗帘……

    “对呢。”左手成拳在右掌心上一敲,少女小口圆张,恢复了因低血压而一时懵懂混乱的记忆。

    “我是在秦帅的家里呢。”光着脚丫踏上冰冷的地板,整个人都不舒服地打了个哆嗦。真是,为什么不铺上温暖厚重的地毯而要选择这种冷硬无情的地板砖?

    “虽然没资格对别人的装修挑三捡四。”她双手叉腰皱起鼻尖,“但既然我住了进来,这里就是属于我的房间!”

    原本以为绝对不会心软的男子,竟然在哂然一笑之后说:“只有三天吗,那么OK。”

    “因为同意比拒绝要容易。所以OK?”

    在通往客厅的台阶处坐下,少女径自总结。随即露出苹果花般的甜蜜笑容。

    “我喜欢的人,果然非常非常的有趣。可是……”

    声音倏然转低,少女垂着长长的睫毛,笑意消散,很轻很轻地问着:“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的人呢……”

    拒绝比较麻烦,所以不拒绝。

    微笑便于掩饰,所以微笑着。

    温柔亲切美丽优雅,云一般的男子。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一直都不敢相信不敢确认。

    每一天,都困惑地望着电视节目中的他。

    虽然总觉得,这个名为秦帅的男子,就是自己一直以来寻找的“那个人”,却又因为这奇妙的落差而不愿相信。

    害怕会认错,害怕再失望,于是不敢轻易伸手。

    可是一旦接触到,一旦确认了,又怎么可能再放开呢。

    “你是我初恋的人。”少女望着自己搭在膝头慢慢张开的手,“我一直都寻找着你,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你的愿望是怎样的呢……想着这样,那样的事。然后,如果我能实现你的愿望,你是不是就可以把我当成重要的人?”

    凝望指尖的眼睛美丽却又空洞。

    坐在台阶上的女孩子看起来比真实的年纪要小很多。微笑的表情最纯真也最险恶。生长环境和普通人不同,却比任何人都要更加任性。只知道用满足他人的方式,来获取内心缺失的情感,却从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错误。

    “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她对着嵌在回廊上的镜面甜美微笑,“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付出,就可以得到他人的爱,那一定是童话。”

    而童话,就是所谓美好但不会轻易发生的事呢。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手机骤然响起,空荡荡的房间立刻充斥稚嫩的童音。

    “真讨厌。”脸色骤变,她不耐烦地打开机盖,为什么这帮家伙就不懂得自己处理事情呢?

    “喂——”

    “老板,我是欧阳。”

    “我不是把你派到日本去了吗?你怎么还在啊?”她险点对手机破口大骂。

    “不是啦,我就是在日本啊。我在用网络收看电视节目嘛。”

    “你怎么这么闲啊。”她是让他去工作,不是度假耶。

    “老板,我们公司要出事了啊。今天阿卫参加节目……”

    “切。”她对着手机嗤之以鼻,“就这啊。他不是每次都要和人吵架吗?安啦。大家已经习惯啦。等那个没神经的笨蛋什么时候可以学会不骂人,你再给我打电话吧。”

    “可是老板!这次是直播!而且他和节目赞助商当场打起来了!”

    “耶耶?”沈星亚一声怪叫,霍然自台阶上站直身体。

    “全场直播啊——连MC都没有插播啊——”手机那边,欧阳澈迭声叫苦。

    “怎么会这样?”现场出了乱子,导播都不作掩饰的吗?

    “他今天上的是哪个节目?”气急败坏,她要去抗议!

    “是《秦帅名言堂》——”

    沉着脸窝入熟悉的软皮沙发。沈星亚第N次回放今晨的直播录相。

    对面是可以将城市景色一览无遗的落地玻璃。

    高楼大厦层起林立。

    身处十二层的高度,居高临下的远目,通常让她有心情开阔的感觉。今天却觉得入目的一切都让人厌恶!

    阿卫是她一手栽培的,她很明白这个人的优缺。但是为什么看了这个节目后,她有种对方也很熟悉阿卫的禀性,根本是在故意挑动他爆发临界点的感觉。

    “阿卫确实是我们公司脾气最差的艺人。”程一南正站在沙发背后垂手作反省报告,“但是这次的事,我觉得不能怪他。”

    “他打人的画面电视都直播了,起因是什么就已经不是重点了。”她懒懒应答,在椅背上习惯性地敲击手指。

    “老板,你不觉得可疑吗?”程一南上前一步,冷冷说,“就算是为了制造话题,拉高收视率。一般主持人会毫不阻拦地看着现场爆发这种事吗?何况是全场直播,没有作任何掩饰。这会对节目风评造成很大影响,就算秦帅和电视台关系深厚也免不了要受责备。”

    “真的很有趣呢……”

    星亚用力咬了下手指,这种事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星梦工厂是业界最大的娱乐集团,即使是电视台也不敢这样对待他们旗下的艺人。

    “现在你想怎么办?”

    “不怎么办啊……”伸了个懒腰,舒服地调整一个新的姿势,沈星亚含笑抬眸,“我要惩罚卫无敌,我要封杀他。”

    “这可不像你护短的作风。而且我得提醒你。”程一南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银边眼镜,冷凛地警告,“我是阿卫的经纪人,我不允许任何伤害到他的事发生。”

    “安啦。那只是一种计策。”沈星亚兴趣缺缺地挥手,为什么这种事也需要解释,忠诚的属下就不能练就心电感应吗?

    “你先带他销声匿迹一段时间好了。”

    “可以度假当然是好事。但是,我不在,欧阳也不在……”眼眸如星的少年轻轻蹙眉,随即视线冷冽地扫向背对他的宽大皮椅,“老板,上次和你说过的事,你不要忘记。有人正在试图和我们唱擂台。”

    “安啦。”皮椅里照便伸出涂染朱蔻的手指,闲散地挥挥,“我知道啊。这个戏,我来和他唱。你只要记得带土产回来给我就OK!”

    “知道了。”唇边泛起一抹笑意,少年拨了拨呈斜面倾斜而下的墨黑流海,利落地转身,揪起藏在门外偷听的青年,“走,阿卫,我们去度假。”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他驻足回眸,“关于秦氏演艺集团的资料,我请特种行业的朋友帮忙查到了,算是暂别的礼品,就放在你的椅子上,你应该已经看到了吧……那么,告退了。有事请打我的手机,老板,拜拜……”

    蜷缩在椅子里的人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眸,看着满膝的纸页在风中慢慢飘落。写满各种数据的纸张上……

    她所介意的也只有一句话而已——

    秦氏演艺集团,真正的幕后注册者——秦帅。

    “五点以后面包半价——”

    手持纸筒卷成的扩音器,身穿粉色制服外罩蕾丝围裙的可爱女孩,站在面包店门口蹦蹦跳跳地招呼来往行人。

    “松脆可口甜美浓郁香醇诱人清新芬馥的袋装布丁喔——”

    比布丁更甜软的声音成功地令某个已经走过去的人又绕了回来。

    撞上安全岛的车子送去检修,想着偶尔选用步行的方式回家也不错。秦帅悠然避开洒落一地的宽大叶片,以双手插入口袋的姿势微弯下腰。

    透明橱窗中的糕点,在灯光映衬下,似乎隔着玻璃正散发诱人的香味。

    “先生,买蛋糕吗?”女孩子双手合十,充满期冀地望过来。

    “嗯……”其实他不怎么喜欢吃甜食,不过……

    “就买你刚才喊过的那个什么什么……的袋装布丁好了!”那么拗口的话,在口中绕了半天还是学不出来,真要佩服面包店小姐的口才。

    秋叶将落尽的时节,一个人悠闲地走路,偶尔瞥一眼被塞入手中大到恐怖的布丁袋,唇边就不由得泛起淡淡的笑容。

    为什么要买这种甜到腻人的东西呢?虽然和面包店小姐充满拜托意味的水汪汪大眼有关,但更重要的,令他在走过之后还会踅回的动力,是因为家里多了只迷路的小猫咪吧。

    “做这种……一点都不像我的事。”

    停下脚步,在擦身而过匆匆忙忙的人群中,身穿白色风衣的男子稍嫌落寞地仰头,稀疏的叶片慢动作般地自天际旋转,飘坠,锋利地切割视野中的苍蓝。

    发丝跳脱发绳的拘束,斜掠过眼底,伸手拨开,拂不去的是眼中无法触及的迷惘。

    即使觉察出那个看似天真的少女柔软眼瞳中隐藏的是他最熟知的狡黠。

    即使知道她根本是抱持着某种目的的故意而在接近自己。

    即使明白如此轻率地收留一个陌生人有多危险。

    即使明知……但依然如是,是因为……

    低下头,他轻轻地笑了。

    其实也没什么理由。

    就是怕寂寞……他知道。

    厌倦了每一天都以面无表情的样子,在只有自己的房间味同嚼蜡的吃饭,仿佛定点时钟般地入睡和醒来。什么人都可以,什么样的理由都可以……

    请靠近我。

    在这个寒冷的渐近冬季的时节。

    只要有另一个人在身边就好,只要有另一个人……就可以进入自动表演的程序,就可以一直微笑了。像一则最完美的谎言,欺骗别人,迷惑自己。

    手指微蜷,落入掌心的枯叶发出簌簌声响宣布碎裂。从指间滑落的澄金粉末看起来就像蝴蝶破灭的翅膀。

    被不合时宜的季节研碎的羽衣……

    “你回来啦——”

    头上戴着粉红花边穿着十九世纪女仆装的卷发少女笑眯眯地转过身,一手还握着长柄汤勺,“晚上吃马铃薯炖肉好吗?”

    “你在搞什么啊。”一打开门,就目睹这一幕的秦帅不由得一怔,旋即有点哭笑不得。顺手把装满布丁的袋子递过去,“在玩扮家家酒吗?衣服从哪里找来的。还什么马铃薯炖肉……”

    少女奶声奶气地拖着长音:“我真的有在做晚饭啊。还一直站在门边等你呢。你出去了整整一天。我一个人好无聊。”

    “那就回家去啊。留连在单身男子的家里那么有趣吗?”他挂上外衣,向客厅走去,她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你的冰箱简直就像摆设一样。”少女聪明地扭转话题,“所以我出去买了很多菜,顺便买了好可爱的围裙。这样子,像不像秦帅的妻子呢?”

    柔软的手从腋下穿过环住他的腰,秦帅轻轻握住,接着把它从自己身上缓慢剥离。

    “你愿意怎样都可以,亲爱的,反正只有三天。我就当是撞出一个新房客好了。不过做客要懂规矩,不要随便碰我的东西。”

    修长的手指突兀地搭上她的唇,男子温柔的外表下隐含着她敏锐可察的凛冽寒气。

    “好嘛。”她扁扁嘴角,攥紧被松开的手指,“那我要看秦帅的录影带!明天你上班之前,要拿出来给我看哦。”

    他听了好笑地扬眉质问:“我像是那种会收集自己节目的人吗?”

    “像!”

    “你凭什么这样笃定?”

    “咧——”扮个鬼脸,少女在转身前往厨房完成大厨事业之前,留下一句无比自信的,“我,就是知道!”

    和别人一起生活,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呢。

    秦帅耸耸肩,嗅着满室飘荡的肉香,难以相信这个看起来如同洋娃娃般的少女竟然可以做菜。

    会觉得能够忍耐,是因为自己一向是个随和的人吧。他这样解释。却又同时知道那其实是因为这个自称叫做星子的少女还算可爱。

    微微一笑,关于这点,他当然要守口如瓶。

    偶尔收容流浪的小猫住个几天还可以,长久地养宠物,他便没有那种付出恒久关爱的心情。

    那么……只是这样子的偶尔,便可以允许有人坐在他的对面,用他的桌子,他的碗筷,和他一起共进晚餐吗?

    捧着溢散出香气的温热白饭,握着那双伸出去却忘记收回只是怔怔地停在半空的竹筷,他自己也觉得隐约有哪里怪异,似乎,他正在把不习惯给予别人的东西,给予了面前这个只有数面之缘的少女。

    “你喜欢我做的菜吗?”

    总是微笑着的活泼女孩儿吃饭的时候却意外的安静。

    挂在墙上外形古老的壁钟一下下地拨动指针。

    打扮得像童话中爱丽斯一样的奇妙少女,乍看澄澈的大眼充满温柔的水汽。

    就这样对坐着,连时间都变得沉缓了。

    他想要开个玩笑冲散这魔咒般的氛围,却发现,被那双湖水般的眼睛下了魔法一样地凝望着,便只能回答她提出的问题。

    “你不像会做菜的女孩子哦。”

    “没错。我很讨厌做菜的。”女孩子皱着鼻子用力点头,“但是,为了能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生活,我很努力学习过。”

    “你喜欢的人?”

    “对啊。”女孩子笑眼弯弯,大大方方地宣布说,“就是你啊。我好喜欢秦帅。”

    “至今为止,这样的话,已经不知道从多少人那里听说过了。”他轻佻地笑着夹了块肉,慢慢地把筷子放进嘴里。只是简单的动作,也可以充满诱惑。少女呆呆地想,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到处招惹花花草草的追逐吧。

    “可是,他们一定和我不一样。”抿紧了唇,她严肃地说。

    “有哪里不一样呢。”

    他问着,慢条斯理地嚼着一口饭,带着嘲讽地哂笑,“不要一直讲那种小说里的台词。”为什么人类总是喜欢强调只有自己是特殊的呢?好像这样子,就可以挟持那唯一的独特论去占据某个独一无二的位置。

    “那些人都想从秦帅这里得到什么对吧。”少女张着大大的眼睛凝望着他,因为收敛了笑意就在瞬间显得成熟,“可是我呢……”

    “你也一样。”他轻笑着撑起身,看似亲呢地撞了下她的额头,截断了,他根本已经不想再听下去的对话,“你是我的FANS——想要接近我,想要靠近我,想要和我一起生活,归根结底就是迷恋我。”他似笑非笑地起身抹嘴角,“因为我是个温柔的人。所以全部满足你。幸运的少女A,你果然很好运哦。”

    “温柔的人吗……”大大的手掌轻拍过卷卷的发旋,少女低垂的眼睫闪烁着什么,旋即又扬起弯弯的唇角。

    “秦帅,叫我的名字好不好?”

    “嗯?”转身要去浴室,却被她突如其来的低语拉住脚。

    “叫我星子呀。”她一字一句地咬着重音,强调,“我不是什么少女A。”

    桃花眼眨了眨,男人摸摸后脑勺,吹了声口哨,“公主殿下,我要去洗澡了。名字之类的问题,稍后再讨论吧。既然你穿着女仆装,那么饭桌就交由你收拾了。没问题吧,因为你喜欢我嘛。所以为我做任何事都一定会觉得很幸福对不对?”

    有点嚣张地笑着离去的人,当然看不到少女在他转身之后变得黯然的表情。

    不肯叫她的名字吗?

    那就是根本不承认,在人生中,曾经与她有过相逢与交集。

    是……这样的意思吧。

    她咬住唇,憎恨为什么要像了解自己一样如此地了解另一个人。

    她是少女A,他是男子B。

    她是普通FANS,他是当红主持人。

    她是运用撒娇特权硬住进来的弱势房客。他是在三天之后绝对可以不眨眼睛把她驱逐出去并当作从未相逢的强硬房东。

    如果,只是这样,就不会有所谓的故事了吧。

    她呆呆地望着自己面前没有动过的盘子。

    用力强迫自己露出无邪天真的笑容。

    为什么人们总是喜欢上那个不可能喜欢自己的人呢。即使全世界除他以外的人都可以轻易到手,却偏偏只恋慕着对自己不屑一顾的那个。

    以为自己坚强到刀枪不入的地步,却只是因为他坚持不肯念一声她的名字,就轻易地这样怔怔地滴落下……

    一行银色的眼泪。

     正文 第五章

    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存在呢?

    好像是五岁那年的圣诞节……

    更久以前的回忆化为了空中楼阁,只剩下一串通往混沌的白色阶梯。

    记忆含混空茫的奇异世界,唯一留下清晰印象的是——装饰得五彩缤纷的圣诞橱窗中,大到仿佛可以拥抱自己的洁白毛毛熊。

    白色的粉沫,闪烁的彩灯,漂亮的玩偶……

    以及映在窗上,被漂亮女子牵着手的小女孩儿那种渴望到发疼的表情。

    “妈妈,妈妈,我想要那个!”

    “小真,那个太贵了。妈妈给你买别的好不好?”

    只是平常母女的对话,却像用刀子削下来一样成为童年最清晰的记忆片段。摇着女人的手拼命撒娇哭泣却终于还是被连哄带骗抱走的小女孩儿,并不是自己……

    “星亚,你在看什么……”随后,宽厚低沉的男音在耳畔响起。温柔的,宠溺的,充满疼惜,“你想要那个吗?”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坐在加长房车里的男子只是扬了扬手。

    打开车门的声音,皮鞋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夹着瞬间寒冷的风,被恭顺的手送到身边的玩具熊。拼图般的景象令趴在车窗上的女孩子心中充满迷茫。

    她所想要的,并不是大而柔软的熊玩偶。她之所以会在那个街角怔怔地注视那个橱窗,只是因为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这样的东西,竟会让那个同龄的女孩儿露出如此渴望的表情。

    只是这样的东西罢了……

    她疑惑地望着放在身边,和五岁的她同样高大的玩具。

    “今天是圣诞节哦,所以星亚想要什么都可以。”爸爸清秀的脸微笑着印入眼帘,“星亚,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不知道。

    还只是小女孩的她只能呆呆地抱住玩具熊然后怔怔地摇头。

    一直到她更长大一些的时候,她才明白,原来,她之所以总是用摇头做答案,是因为在她开口之前,爸爸已经给了她更多的东西。

    那种因强烈渴盼而露出发疼般的表情,没有可能出现在她的脸上。

    “为什么,星亚不去学校上学呢?”十岁的自己坐在餐桌的另一边,向对座的清俊男子提问。

    “因为爸爸可以请到更好的老师啊。”男子微笑地看着女儿,“星亚觉得不好吗?如果星亚不喜欢一个人上课,觉得这样会寂寞。那爸爸就给你找一家好学校,那样或许会交到更多的朋友吧。”

    “没关系,星亚喜欢这样。”

    当时的自己这样回答,低下头继续吃饭。她明白即使进入所谓普通的学校,也只能感受到更多的寂寞罢了。

    独自一人就不会察觉自己是异类。

    但是把这异类放到普通群体,就会鲜明到让人尴尬。

    富有一定是件很好很好的事。

    可是为什么,富有让自己变得如此无聊?变得不明白究竟“渴望”是怎样一种情感?

    好像可以看穿女儿的一切心事,拥有清湛眼眸的男子于是微笑着说:“星亚来爸爸工作的地方玩吧。”

    爸爸究竟在做怎样的工作呢。

    在星亚心里这是件没有概念的事。

    因为爸爸就是她眼中无所不能的人。

    总是很温柔很优雅地微笑着,清俊斯文的男子,带着缓慢悠然的态度。那种独特的氛围,让她觉得,只要待在爸爸身边,她安全不需要担心任何事。

    “是很有趣的地方哦。像个大大的玩具屋,以后会交给星亚来打理。”拥有众多产业的男子笑眯眯地牵过女儿的手,带着她进入被称为玩具屋的娱乐界最大的星梦工厂。

    无数的人从身边经过,每一个都让男子身后的小少女露出惊讶赞叹的表情。

    她发现自己喜欢这里。她喜欢爸爸口中的玩具屋!

    不是因为这里的哥哥姐姐都特别漂亮的缘故,而是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有她欠缺的充满“渴望”的表情。

    “每个人都有愿望,那个愿望就会成为他的弱项。”把女儿抱在膝盖上,清雅的男子微笑着说,“因为我能实现他们的愿望,所以他们便遵从我。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想要成为什么,想要做到什么,这样的想法越是强烈,就越容易被人掌控。星亚,你要记住。心中的底牌,是不可以轻易掀开给他人看的。”

    “爸爸的愿望是什么?爸爸也有弱点吗?”

    “爸爸的愿望就是你可以幸福啊。”男子微微地笑,宠溺地摸着她的头发,“所以全世界,就只有星亚是爸爸的弱点。”

    很复杂的对话,少女隐隐地明白却又有些听不懂。

    既然底牌是不可以轻易掀开的,那么,为什么爸爸又要这么轻易告诉她呢。而又为什么,在听到爸爸的话后,她会有更爱爸爸,更害怕失去爸爸的感觉呢。

    担心地望向父亲,她说:“我最重要的人也是爸爸哦!”

    害怕失去的究竟是爸爸,还是最重要的人,还是……可以把自己当成最重要的那个人呢?

    这个逻辑她一直搞不清楚。或许,就残酷的答案而言,应该是后者吧。

    然后,同样的,就在那一天。

    因为什么都拥有而变得无所求的星亚的面前,出现了,神明设下的屏障,那总是不被轻允实现的——第一百零一个愿望。

    “你为什么来报名?”

    摆成横排的每张桌子后面都坐着一个严厉的考官。

    爸爸也微笑着坐在其中的一张椅子上,只是笑得比较悠闲。

    她从里间把门打开一条细缝,偷偷打量那些或手足无措,或信心实足的少年。

    爸爸的演艺公司正在招考新人,这些人,就是所谓想要成为明星的男孩子吧。

    当明星有什么好处吗?星亚不太懂。可是既然从一层到十二层的走廊站满了排成长蛇阵的少年,既然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着那种渴望到发疼的表情,那么想必,可以成为明星一定是很棒的事!在这一刻,爸爸就掌握着赋予他们幸或不幸的权力。

    说一声:YES!就能让他幸福。

    说一声:NO。这个人便会不幸。

    在YES OR NO之间,在嘴唇的轻轻开合间,一个片刻的决定,就会左右另一人的一生。这种接近神的权力,又是谁赋予给父亲的呢?

    星亚不懂。她只是看着一张又一张失望或欢乐的脸,走马灯般地出出入入。接着,就在她觉得已经过去太久,连房间里那些考官都开始想打瞌睡的时候,她看到了他。

    带着一点自然卷的黑发垂下,挡住了原本应该是最清澈漂亮的眼睛,个子矮矮,感觉上细嫩柔软的男孩子一直紧张地低着头。

    为什么会注意到他呢……

    是因为被问到姓名的那一刻,只是简单两个字的发音,却被那把透澈的嗓音诠释的那般透明好听吗?

    “秦冰。”

    还是……在他回答提问的刹那,终于扬起头露出发丝之间乌黑澈透的眼眸?

    隔着一扇门,星亚怔住了。

    怎么会有人可以拥有这么好听的声音?

    像是魔法一样不可思议呢。

    只要开口,就会在空气中流动的魔法,美丽的音色。拥有这种天赋的奇迹,难道不是一桩幸运吗?天生的魔法师,拥有蛊惑人心的能力呢。

    忍不住,把那扇门再推开一点,她想要听到这个人说更多的话。

    “你为什么来报名?”

    考官打着哈欠不掩疲倦之色地问着早已问到烦腻的问题。

    而少年紧张地仰着头,腼腆又无比认真地说:“——因为我喜欢唱歌。”

    很简单很单纯的理由。

    很认真很执着的神情。

    少女怔怔地站在那里,这一刻的时光成了她生命中的魔法时刻。

    以后无论过了多久,经历过再多,她都从来没有忘记过。

    虽然在他出口的刹那,她就知道他要输了。在这个要想方设法引起注意才能通过的第一关,这样虽然是真的但太简单的理由,她已经听了无数遍。虽然在这无数遍之中,只有这个少年用冰一般的嗓音征服了她。但是很显然,属于他的这一次,答案将是很遗憾。

    全世界,她最了解的人,爸爸,不欣赏这样笨拙到不懂得自我表现的少年。

    但是她好希望能听到他唱一首歌。

    好像阳光下薄薄的冰片,透明清冽,像会消失在掬起的手心中,却不会让人感到寒冷的声音,唱起歌来会是怎样的呢?

    心中有什么在疼痛中被惊动。

    这细微的惊战的渴盼的……感觉,原来就叫做愿望啊。

    捂住好像才刚刚学会跳动的心脏,那个十岁的小少女,有了自出生以来第一件好想要得到的东西。

    那是这位少年送与她的。

    是他让她了解了“想要”究竟是种怎样的感情。

    所以她决定要送给他幸福。

    如果是星亚的要求,爸爸一定会答应的。

    如果星亚让你拥有了你渴望的东西,你一定,就会把星亚当成重要的人了吧。你一定会感激我的吧。那么,你就可以唱歌给我听了吗?

    紧紧地压制住胸口那跳个不停的位置。

    少女屏息般地睁开因为奇妙的感受而闭上的眼睛。

    然后,有生以来,第一次的,学会了失望。

    刚才的位置,已经这么快地换了其他的人。刚才的少年呢,她怔怔地反身冲往窗边,看不到,看不到啊。宝石,冰一般的宝石,就这样湮没在茫茫人海中了吗?

    好讨厌的感觉。

    为什么窗子不是完全透明的?

    为什么要有这么多障碍物,存在于她和他之间?

    她找不到了。

    她找不到那个声音了。

    那个以冰为名的少年,仿佛融化般地消失了。

    为什么会觉得好失落,心里空空荡荡,这样抓不住的感觉让人懊恼沮丧。她是星亚,是无论想要什么都会得到的星亚啊。没有理由的,神不是好宠爱她的吗?为什么会让她遇到“很想要”的存在,然后又让她与他失之交臂呢?

    想要向爸爸抱怨撒娇生气。

    爸爸却在那一天,原因不明地昏倒了。

    只手遮天的神明,总是肆意玩弄她的人生,却又做出很爱她的样子,让她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

    于是,公主的城堡在瞬间倾塌了。

    那个由爸爸一手支撑的梦一般的绮丽世界,就像病床之上爸爸的脸色一样,渐渐地褪色苍白。

    是因为星亚太任性了吗?

    是因为星亚太幸运了吗?

    是因为星亚生下来就和其他的女孩子不一样,想要得到什么都能够拥有吗?

    所以,神才会这么残忍地夺走她最最重要的人吗?

    她总在夜里哭醒,无声地任由眼泪纵横。

    不可以在白天哭啊,在爸爸面前,要扮演天真无邪的公主啊。即使已经明白世界不是单纯的游乐场,即使明白这一次要轮到她保护爸爸,即使明白在昨天还对你温柔微笑的人可以在明天绝情地背叛离去,也不得不很甜蜜很甜美地微笑着。

    因为爸爸说过,不可以让人察知底牌!

    年纪小小已经开始亲自处理公司事务,她不相信爸爸选择的手下。

    会背叛一次的人就是永远的背叛者。

    她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得到永远不会背叛她的人。

    在最痛苦的时候,在最挣扎的时候,在最终赢得一切的时候,在终于解救了因为爸爸病倒而面临崩溃的公司的时候,在想要微笑着说出爸爸你看,星亚很厉害吧的时候。

    爸爸离开了……

    曾经说过,你就是我唯一的弱点的人,永远地离开了。

    因为她很坚强了,不再需要保护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宁肯永远都是脆弱的洋娃娃。

    她曾经哭着喊她会把从小到大得到的礼物全都还给神,只求神把爸爸还给她。

    但是没有用啊。

    不被允许实现的愿望是障碍之墙。

    那么,另一个心愿呢?另一个小小的,无人得知的,只是想听某人唱歌这样微不足道却错过了的愿望,可不可以来得及实现?

    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块失落的宝石。

    在充满白色回旋梯的记忆楼阁,回味那个像魔法般凝固成永恒的时刻。

    以紧张的表情微扬着头,说出“我好喜欢唱歌”的小小少年……

    她的第一个心愿。

    好想得到手呢。

    每一年都举行新的选秀,每一次都问同一个问题。即使被嘲笑老板太过好色了也还是从头到尾亲自参加每一场选拔。她在期待什么呢,她在寻找什么呢,她在等待什么呢。她是不是相信着,总有一天,她一定可以遇到那个少年。然后当她问:“你为什么要来报名呢”的时候,对方会认真地回答说“因为我喜欢唱歌”。

    找了那样久,却原来,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光流逝中,少年已经不再是少年。

    那一天,打开电视屏幕,看到留着及腰的长辫子,冲镜头眨着桃花眼,怀中抱着玩具小兔子,优雅潇洒的白衣青年时,才恍然醒悟有些什么早已不可能一样了。

    总是算计着什么的狡黠的微笑。

    像爸爸一样悠然缓慢的举止其实是因为在开口前总要先想一想接踵而来的问题与对策吧。

    寻找着天真少年的碎片。

    却原来,他已经变成狡猾的人。

    这样子的他,一定不会再说“我喜欢唱歌”这样单纯的话了。

    那么,自己为什么还要像纠缠回忆般地纠缠着这个人不肯轻易放手呢?

    为什么还是觉得好喜欢?

    为什么还是觉得好渴盼?

    好像所有想要得到的东西,都能从那个白衣男子的身上获取。

    从过去到现在,就只有这个人,只要一出现,便牵动她的神经。

    然而……

    这样的人,却突然变成了敌人呢。

    明明是自己初恋的人,明明是自己喜欢的人,明明是每一天只要看他的节目听他的声音就会觉得心情很好的人,为什么会成了在暗处想要伤害自己的人呢?

    她还没有听过他唱歌,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现在的她已经可以为他做许多事许多事。那个冰一般的声线,那个冰一样的少年,去哪里了呢……是不是,也已经像冰一样,消失在一去不返的那个夏天?

    她一次都没有,把他和秦氏演艺的神秘老板联想在一起过。就像他此刻,也一定不知道,他所收容的这个看似简单的少女A,就是星梦工厂从不出面的老板是一样的吧。

    那么,占到先机的自己,理应退后一步,好好布局。要保护自己,要保护爸爸留给自己的游乐场。可是却为什么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还是回到他的房间呢?

    “因为三天还没有结束啊……”

    少女怅然微笑着抱住自己的双肩,窗外又圆又大的月亮投洒下温柔却冰冷的银环。

    要怎样给一个想伤害自己的人,以幸福?

    心中这无处可去的感情,是否,终究只能无处可去。

    以及到底要怎样做,才能让你了解我喜欢你……才能让你变得喜欢我……

    “我喜欢你哦。”

    如果有人在半夜被人以跪在胸口的方式叫醒,而且这个人还一本正经地瞪着大眼一脸郑重地说着告白般的话语,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秦帅可以告诉各位,那绝对不是愉快的经验。

    “我喜欢你哦。”

    被暂时收容的流浪小猫为什么没有乖乖睡在客房,而是跑到他的胸口来上演鬼压床?还瞪着大到不可思议的眼睛痴痴盯着他的脸。这气氛简直太诡异了!如果不是少女的卷发被风掠起带动影子在窗帘上摇晃,如果不是少女紧紧撑在他胸口的手不断传来暖暖的温度,他还真以为自己遇到了鬼!

    就此险险吼出“你究竟在干什么”之前,第三次听到少女无比认真地说:“我喜欢你哦。”

    冰凉的初冬的月亮,给少女的脸庞嵌入一道发亮的银边,穿着宽大的绵质睡衣,天真的表情近距离的观窥带入奇异的暧昧。被若梦的意境所掳获,他一时间竟然没有推开她。

    “我喜欢你的话,你就会也喜欢我了吧。”

    月亮的碎片好像也掉入了少女瞪得大大的眼眸中,澄澈得发出引人想要一探究竟的微光。

    “你、你在胡说什么……”慢了一拍,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喑哑地说着,却掀起黑浓的睫毛认真地看着她。

    “我说得又没有错。爸爸说,没有人会真的讨厌喜欢自己的人。所以,想让别人重视我,就要努力地去喜欢别人,去爱别人。”歪过头,任由长长的卷发一绺一绺地滑落,少女像说着天经地义般的话,“如果我对你很好很好,你就会珍惜我了吧,就不会想要赶走我了吧。哪怕不是因为你喜欢我,而是你舍不得失去一个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人……”

    “傻瓜,这当然是错的。”大大的手从后面揽住了少女浓密的卷发,已经睡意全无的眼睛湛清得近乎澄澈,他问:“是谁教给你这么残酷的事……”

    “为什么不对?”奇怪地蹙起眉,少女说,“爸爸说的才没有错。我一直都是这样才生活下来啊。努力地喜欢别人,所以大家也喜欢我。因为我爱他们,所以他们才不会背叛我。如果没有了这分心情,那我便和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同,他们就没有理由再待在我的身边。”

    “所以说是错的啊。”

    他震惊地望着这个小女孩,尽管知道她并不如外表看来这样年轻,“因为你对他们好而喜欢你,并不是真正的爱情。”

    “你的话好奇怪,难道人们要喜欢对自己不够好的人,才是真正的爱情吗?”少女理所当然地反驳。

    “会喜欢一个人,即使那个人什么都没有做,也还是会喜欢的。”他说。

    “哦。”少女说,“就像我喜欢你一样吗?”

    “这个嘛……就算是好了。”

    “可是,就算是我先喜欢你,只要拼命对你好,你不是照样也会喜欢我吗?被动的喜欢,不可以吗?回应的爱,不是真正的爱吗?”

    这、这究竟是在搞什么?秦帅被压在下面无法动弹。在睡到正香的时候,被人从梦里摇醒,还要回答这么一连串稀奇古怪的问题!

    可是……她那种认真说话的样子,又让他没办法无视。

    “你每天不是也在《秦帅名言堂》里,讲很多残忍的话吗?你说无法幸福的人就是无法幸福。你说世界理应弱肉强食,你说倒霉的人是他们自己的错!这样子的你,为什么还会觉得我说的话残酷?”少女轻声却又是激烈地提问。

    “傻、傻瓜!那是因为我是在做节目!你不会把那些话全都当真吧!”不要说她这些奇怪的理念是他的缘故造成的啊。

    “我的节目可不是播给小孩子看的!”

    “你和爸爸说的才是真的。比起根本是骗人的童话。我更喜欢残酷的话。因为这些残酷的话可以帮我得到我想得到的东西。”她漾起虚幻的笑容,拍拍他的脸,“你忘了呢,我不是小孩子呀。”

    “会把爸爸挂在嘴边的人就是小孩子啦。”他一个翻身把她扑倒,“可恶!我每天都要起得很早啊。不要影响我睡觉!小孩子睡觉的时间是八点啦。”他硬是抓起棉被像裹娃娃一样紧紧地包裹住她,确定她不会再影响他,然后无情地过转身,准备继续梦周公。

    “秦帅……”

    背后传来可怜兮兮的声音。

    装听不见就好,他解开长发挡着耳朵,故意发出:“呼——”

    “秦帅……被子裹太紧……我动不了啊。”

    动不了才好!省得来搔扰他。

    “秦帅——”后面的声音阴暗起来,“哼,你竟然这样对待一位淑女!你果然是传言中的HOMO!”

    “我对自称淑女看起来却像未成年的孩子没兴趣。”他任命地抱住头,“拜托,你让我睡觉好不好?”

    “可是我睡不着。”明天就是第二天了,她和他一点进展都没有。怎么可能睡得着?

    “你睡不着关我什么事啊?”他哀怨。

    “厚——真面目好冷淡!”她指责。

    “还有更阴暗的。”他嘀咕。

    “我不管啦——秦帅要给我唱催眠曲——”

    “我真该把你的嘴巴也堵起来!”像有四个闹钟躺在背后,秦帅负气地拥被坐起身,这还怎么睡啊?

    气恼地回头,却惊讶地发现……

    少女的眼中蓄满银色的眼泪。

    “你你你哭什么?”他吓得不轻,忙往一旁缩,他可什么都没有做哦。

    “你不温柔……”她抽泣,“没有演员的职业道德——”

    “我天天扮温柔,睡觉的时候也要扮,那会很累耶。”他目光游移,开始双眼望天。

    “你不亲切……”

    “我不亲切就在你爬上床的时候把你踹下去了哦!我告诉你,你现在属于非法入侵……”

    “是你自己同意收留我!”她抗议。

    “我可没有同意你入侵我的被窝!”他反驳。

    “反正……”她扁扁嘴,开始别扭的无理取闹,“你就是要给我唱歌!”

    “呼——”他无奈地抓抓头,“我是主持人哎,不是歌手。我不会唱歌啊。”

    “我就是要听!”

    “真没办法……”他放弃地放开一直拨头发的手,暴露在月光中的整张脸,意外地端整肃穆起来。

    重新侧卧躺下,他轻拍卷在被子中的少女,哼然微笑,“我呀……是绝对不唱歌的。”睫毛掀动,柔软的玉一样的眼瞳温柔而透澈,却让她感觉到了隐藏在那其中的坚持与执着。

    “这样还不行吗?我像妈妈一样拍着你睡……补偿你那么喜欢我好不好?”他微笑着问。

    “妈妈……那是什么?”

    “哎?”

    “星子没有见过……”

    缓缓闭上眼睛,眼角流下一串泪。滴落在正帮她梳理头发的手指上,然后被吸收。

    他的原则是从来不问他人的私事,因为他没有安抚他人的打算和心胸。那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刻,他望着那张寂寞的小脸,突然觉得有什么被触动了?

    奇怪的任性的女孩子。

    满口怪异却让他不知如何反驳的歪理。

    她对他说:我喜欢你。

    她把自己的目的表现得清清楚楚,她甚至可以毫不在乎地说出那么残忍的话。她说:如果我喜欢你,你就不会讨厌我了吧。如果我对你很好,很好,你就会重视我了吧。不是因为你喜欢我,只是因为你不舍得失去一个这么喜欢你的我。

    这样的结论是谁教给她的呢?她说她一直以来都这样生活。

    为了被喜欢,而去喜欢谁。

    那样,多寂寞……

    但是,不可思议的,“我喜欢你”这句话,或许真的拥有魔力吧。

    只是因为她说了这句话,那么,她就变得和之前的少女A不再一样了。

    她不是可以用冷淡的方式随便打发掉的路人甲。

    而是一个认真的喜欢他的女孩子。

    要怎样对喜欢自己的人冷漠?

    要怎样对喜欢自己的人无情?

    要怎么把喜欢自己的人当成一块小石子……

    “只有真正无情到厉害的人才会那样做吧……”

    苦笑慢慢爬上他的唇角,他弯下腰,在少女光洁的额头印下怜惜的一吻。

    “抱我吧……”以为已经睡着了女孩子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肩。

    “别傻了……”他轻笑,“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他应该,还没有那样坏,还没有坏到可以做出伤害这个寂寞女孩的事。

    所以,只是回应般地搂住她,像拥抱住一个妹妹般地哄她入睡。

    渐渐地……连自己的意识都变得朦胧的时候,似乎听到细小的声音在问:“你为什么不唱歌……”

     正文 第六章

    有些事其实是可以没有任何理由的。

    比如恨一个人,比如爱一个人。比如有人怕狗,比如有人不敢吃胡萝卜。

    但是往往,在看似没有理由的背后,却隐藏着明明细微到不足一提,但就结果而论却是改变人生的转折。

    对他而言——

    或许就是那句:“我喜欢唱歌。”

    张开眼睛,看着黑暗的天花板。

    房间像独立的宇宙。

    有序的心跳成为开幕前的导播。

    往事……就在大张的眼底如电影一幕幕纷纭上演。

    “小冰的声音很好听哦……”

    第一个说这种话的人是母亲。

    温柔的妈妈,像天使一样。每次想起来,她的容貌总是很模糊,而背景都是纯白色。

    回想的时候,总会先想起鲜花的芬芳。取代医院刺鼻消毒水的味道,是母亲放在床边长颈瓶里小束花朵的清香。

    长长卷卷的头发,苍白却总是微笑的嘴唇,很香,很漂亮的妈妈,每一天,见到他时,都会向他张开虚弱却温暖的臂膀。

    妈妈好像天使哦。那个时候无知的孩子,并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只能住在医院,只是朦胧的意识到妈妈和其他小朋友的母亲不一样。

    仿佛彩虹一般,是特别美丽却虚幻的存在。

    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消失的露珠,因此让人隐隐不安。

    每一天,都会在放学之后,去买一小束花朵,再带着花束去医院。

    只要能看到妈妈的笑容,就没有任何事不能忍耐。不管是照顾更幼小的弟弟,帮忙碌的爸爸做家事,因为偷溜到医院被奶奶责骂,为了省下早点钱买花而饿肚子……

    所有一切细碎的痛楚,都会在妈妈天使般治愈人心的微笑中融化。

    只要能挽留住这个微笑,任何事也可以做到。

    想要找到让彩虹不会消失的魔法……

    “妈妈,痛吗……”

    每次,当他心疼地看着插在母亲越来越细瘦的手臂上的软管这样问时。

    “小冰给妈妈唱歌的话,妈妈就不会痛了……”

    母亲总是撩起温柔的眼波,甜美地笑着这样说。

    于是,仿佛为了那个全世界最美丽的微笑,他就真的拥有了魔法般的声音。

    或许因为他相信唱歌可以抚慰妈妈,所以他的歌声就真的像魔法一样甜美清澈到不可思议了。

    虽然没有办法让妈妈恢复健康,虽然他没有办法代替这么温柔的妈妈受苦。但是即使是只有一个优点,只要这个优点是妈妈赞扬过的,那么,它就成了足以自豪的最珍贵的依凭。

    每一天,背着书包的矮矮的男孩子,都坐在那白色的病床前,为了心爱的妈妈而唱歌。很抱歉,妈妈,为什么他只会做这样的事呢。如果可以变成更厉害的人就好了。如果可以是坚强到能拯救妈妈的人就好了。

    但是,妈妈说:“不要哭……男孩子不可以哭……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其实妈妈是天使来着。”

    “天、天使?”

    “对呢。你看,夏天的蝴蝶,为什么到了冬天就不见了呢?”母亲睁大眼睛温柔地笑着说,“是因为呀,它们回到天上去了,要到第二年的夏天,再飞下来。所以妈妈不见了,也只是回到天上去呀。”

    “那么,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呢?也像蝴蝶一样,等到下一个夏天吗?”

    对于孩子幼稚的提问,母亲微笑着没有回答。

    后来,他终于明白了那些不见的蝴蝶都去哪里了,但是为什么执着地相信母亲最后讲的童话呢。

    “小冰,妈妈已经死了!”

    不管其他人再怎样重复这句没有意义的话。

    对于小小的少年而言,妈妈只是搬到遥远的地方。她一定会回来的信念,偏执地残留着。

    一个夏天过去,两个夏天过去。无数只蝴蝶消失又回来,回来又消失。

    为什么妈妈却没有回来呢?

    妈妈已经不再要小冰了吗?

    望着栖息在满园花朵上的蝴蝶,少年默默地流着眼泪。

    要怎样才能还给他失去的东西?

    如果努力地当一个乖孩子,妈妈会不会提前回来呢。

    他努力念书,他努力帮忙做家事。他每天都在睡觉前为妈妈唱歌。因为妈妈喜欢听他的歌,他可以一直一直为她唱。

    妈妈!

    小冰很乖啊!

    为什么你还是不回来……

    你听不到我的声音吗……我一直这么用力地唱,这么用力地唱……

    那些曾经抚慰过母亲的歌声,就这样,一天天地渐渐地抚慰了少年的寂寞。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明白蝴蝶的下落。终于明白妈妈为什么要那样说。终于可以哭着承认,妈妈已经去了没有夏天的冬季。

    很怅然,很无奈。但是成长就是这样一回事。

    童话是只有孩子才有资格坚持的特权。

    有关母亲,留下的是一个寂寞的童话,一种面目模糊但温柔的回想,一连串的怅惘……以及对于唱歌的喜欢。

    歌声很奇妙呢,不但可以慰藉别人,原来也可以治疗自己。

    寂寞的时候,悲伤的时候,没有人可以理解的时候,少年便唱歌。妈妈喜欢的声音,他也喜欢。偶尔,在唱歌时,看见蝴蝶,都会一厢情愿地相信,那是妈妈的灵魂,在来听他唱歌呢。

    唱歌是这样自然,这样温柔的一件事,是因为他每次唱歌,都像当时给妈妈唱歌一样,怀抱着温柔的电波。

    就这样,少年有了自己的梦想。

    第一个梦想。

    母亲遗留给他的充满温柔怅失但却是美好祝福的梦。

    妈妈,一定是希望他幸福,才那样说的。

    那么,他要幸福地活下去,便是唯一能为妈妈做的事。

    不再哭泣了,要用充满希望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

    少年满怀憧憬地成长着,然后,在那一天,他虽然紧张,但还是踏入通往歌手之路的娱乐圈最大的造星地——星梦工厂。

    他认真地说:“我喜欢唱歌!”

    大家都说他的歌声很好听呢。在学校里,每次汇报节目的时候,他的歌声都可以得到很多称赞哩。他有信心,在唱歌这件事上,他不会输给任何人。

    可是……

    为什么……

    这里没有人叫他唱歌呢……

    少年的眼睛一点点灰暗下去。

    好奇怪哦。

    不是在招募歌手吗?

    不是说为了培养歌手而招募会唱歌的男孩子来报名吗?

    那么,为什么,连唱歌都没有让他唱,就这样结束了呢?

    如果是唱歌这件事,他绝不会输给任何人。他真的有这样的想法。那么,是输在了其他他不了解的地方上吗?

    那么,那究竟是什么呢?

    少年不明白啊。他一直想,一直想。想得蹙起眉头,在枕上翻来滚去。为什么要求声音的地方,却没有人认真听他讲话?他真的搞不懂啊!

    眼泪一颗颗落下。少年委屈地站在妈妈墓前擦眼睛。他输了,输在他不能理解的地方。

    “你笨啊。谁教你那么说!”比他高年级的朋友不屑地瞥视他。

    “我没有说谎啊。我就是因为喜欢唱歌啊。”他用力地反驳。

    “那样讲的没有一百肯定也有五十个!你以为人家会怎样想啊?会觉得你很呆,很没个性,很傻啦。”

    他搞不懂,真的不懂。他说的明明就是真话。为什么真话不可以。为什么这个比他差很多的朋友反而会通过初选呢?

    难道就因为这样讲的人太多,所以他就要说谎言来显示他的独特吗?只有这样才能博得所谓的出位吗?那么他不要!

    “打工?嗯……你以前有过在书店打工的经验?”

    “我是第一次,但是我会努力的!”

    “哦……这样啊。那你先填一下表格,回去等通知吧。”

    当然,这一次的结果,也是失败的。

    “你为什么不说有经验呢。”朋友皱眉问。

    “我没有经验啊……”少年茫茫然。

    “切!”

    朋友露出不屑的笑容,少年渐渐地低下头。原来,说实话,是一件会让人轻蔑的事。不,不是因为说实话,而是因为失败了。失败,是件让人轻视的事,会抬不起头,会渐渐失去朋友,会变得灰暗,会受人嘲笑与捉弄。

    “秦冰,秦冰!帮帮忙嘛!下次我替你做值日啊。”

    “秦冰,秦冰!我有急事啦。你代我擦黑板啦。”

    “秦冰,听说你很会做家事哦。那家政课的功课……能不能请你帮我做,我的手艺好差,会被朋友笑啦。求你哦,一生一世的拜托啦。”

    好朋友的央求,同学的恳请,女孩子的撒娇,他都不太会应付呢。

    不过……只是这样举手之劳的事,他也并不觉得很麻烦。

    “好啊。”于是,他总是温柔地笑着说。

    然后,听到了……

    “秦冰是个大傻瓜啊。”这样的评价。

    为什么呢?少年遭受了冲击性的打击,整个人都呆掉了。

    他一直那么温柔,那么认真。他并没有要求这些人一定要怀抱感激之心。只是,为什么自己的好意竟得到如此的践踏?

    他的善良没理由要换回羞侮的代价!

    “抱歉,我有其他的事。”

    下一次的时候,他冷漠了。

    像刺猬一样,受伤之后,开始小心审视甚至敌视身边所有人。

    但是这样也还是不行。

    “为什么你和同学处得这么差呢?你有没有想过大家为什么不喜欢你?协调性差一定有自己的缘故,像你这样将来怎么融入社会呢?”老师不止一次地这样说。

    可是少年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不被喜欢的责任在他?讨厌自己讨厌的人,不想和怀抱恶意欺侮自己的人在一起有什么不对?受到伤害为什么不能反击?他究竟错在哪里呢!为什么大家都要责怪他呢?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这道理是哪个人先发明的啊?

    为什么往左走往右走,哪样选择结果都是错?

    “你怎么做的!我明明说过不让你胡乱添加啊!”

    “但是……明明是部长你说要把设计图重新……”

    再然后,是第一份工作的时候。

    上司把错误一股脑地推到了他身上。

    他觉得好不忿,越级找上面控诉,却落得了被开除的结果。

    “你啊。真不知道要怎样说呢。”一起打工的朋友沉痛地说,“明明只要承认错误,只是扣奖金就可以了事的啊。”

    “但是……”

    “你以为只有你委屈啊?哪个公司没有这种事。嗤。”

    是啊。他又失败了呢。坐在独自搬出来居住的空落落的房间里,他望着自己的手。又被不屑了呢。镜子里这张苍白的脸孔,究竟有哪里不如其他人呢。靠奖学金读到大学足以证明他的头脑不比任何一个人差。

    那么,为什么他一直失败?

    “我喜欢唱歌。”

    镜子里,眼泪中,突然浮现起小时候的往事。他忽然间像负伤的野兽号啕大哭。

    是的,他其实一直明白的,有些事并没有那么难。比如说一个谎言,比如承认一个谎言,比如对讨厌的人微笑一下,比如强迫自己吃下一个并不喜欢吃的甜蛋糕。

    这些其实好简单。

    他哭着捶打镜面,“我有什么不可以做。”

    是的,他还不到二十岁。

    镜子里的脸那么清秀美丽。他这么年轻。他冷笑。这里是冬季,他是夏天的蝴蝶。既然生不逢时,就只有两种结果。

    适者生存,弱者死去。

    而他不想消失在不合时宜的冬季。

    因为,他讨厌输给这么不公平的法则!

    那么,就用不公平的法则来对抗不公平的世界好了。

    就让阴险狡黠来对抗恶毒险恶好了。

    让冷嘲热讽来取代YES OR NO。

    让微笑来取代其他真实的自我!

    生气时也可以款款微笑说:“哦,这样啊。”

    开心时也只是淡淡微笑说:“嗯,我明白。”

    对清高却讨厌的女同学说:“你真的很有气质呢。”

    对明明不会做的工作也要说:“这个吗?好啊。我可以。”

    反正做过之后不就有了经验吗?就算谎言被揭穿,也总算可以得到学习的经验。那么下一次,就不再是谎言了。他就是这样一路摸爬滚打,以他自己的方式生存着。

    终于,他不再是秦冰了。

    他变成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过的这样一个人。

    最亲切最优雅最可爱最妙语如珠最受欢迎的主持人?

    哈!好讽刺。

    可是……为什么明明这么好笑的事,他却笑不出来呢。

    有谁,知道他吃了很多苦么……

    有谁,知道他是怎么以一个主持人的身份,建立起能和星梦工厂抗衡的秦氏演艺吗……

    神话,从来不会平白无故地降临在某个人身上。

    即使有,但他知道,那个幸运儿也不会是他。

    他总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东西才能获取他想要得到的一切。

    带着哀怜的眼神,渐渐把视线从天花板往下拉,秦帅怔怔地望着睡在身畔气息均匀的少女。

    “喜欢我?你说喜欢我?”有点凄伤地笑了,他轻问,“你凭什么喜欢我……你喜欢的是哪一个我……”

    “今天,我在网络上看到一句名言——”身穿浅驼色高领毛衣的主持人像要露出他那惯常蕴含嘲讽味道的眉毛似的,一手撑起窄边的黑色礼帽,“‘不费神去思考眼前几乎触手可及的是幸福还是伤害,只在通常的情况下做着通常会做的事情’——我喜欢这种说法。难道各位不觉得它很酷吗?包括恋爱在内的任何一种意外将要来临的刹那,人们会做出何等反应呢?不管是抗拒、犹豫、退避、闪躲,或者都不如无动于衷来得现实与自然。”

    “秦帅先生,你这种思路是不是有点消极危险?”作为嘉宾的年轻女性表示不赞同。

    “哦,是这样吗?”眨眨涂抹了一层金粉的长睫毛,男子灿烂地微笑了一下,“最近看了这样一部漫画。当男主角的女朋友死亡的消息透过电视传来的时候,男主角正打开冰箱要拿牛奶,电视上不停地播放着悲惨的画面,而男主角很沉静地喝着牛奶。过了很久,才意识到死亡本身的事实。我觉得这很现实。因为女朋友死掉就不继续上学了吗?因为某个人离开便崩溃绝望大吼大叫?或者接到一封情书就慌乱猜测而失去正常生活的秩序?告白被拒绝便消沉搬家去另一个城市?”他发出尖锐而短促的笑声,“不会吧。那是浪漫小说中的情节!更多的时候……”帽沿之下的桃花眼微妙的一闪,唇瓣掀动,他嘲讽地说道:“我们只是在通常的情况下做着通常会做的事情。比如早上起来吃饭,比如睡觉前洗脸刷牙,这些嵌入身体的本能不会因一点点意外而消失。人类就是这样坚强到粗暴无理的生物啊。”

    “啊,很复杂的话啊。”女嘉宾皱了皱眉,“……秦帅先生怎么突然很有感触的样子呢?莫非你的身边也发生了什么意外不成?哈!”她眼瞳一亮地拍掌,“不会是恋爱吧!刚刚你说过‘包括恋爱在内的任何一种意外’这句话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呦!”

    “这个嘛……”不置可否地拖一个长音,交握住放在膝头的双手,秦帅笑而不语。

    “说起来《秦帅名言堂》不是为大家解决烦恼的栏目吗?”女孩子乘胜追击,“那么作为主持人秦帅的烦恼,我们却没有听说过。说一说啊。大家也一定很感兴趣。如果秦先生遇到喜欢的女孩子,会主动追击吗?还是像你那酷酷的言论一样,依然只在通常的时候做着通常的事情。”

    “嗯。你真是将我一军呢。”故意烦恼似的歪了歪头,把发梢在指间绕了个弯,潇洒的主持人双眼望天,“啊,其实最近我被人告白了呢。”

    “呀?”

    “对呢。就是被说了‘我喜欢你’这样的话。”

    “啊呀。真是大新闻啊。”女性八卦的天性体现,客座嘉宾手持话筒身体前倾,压低声线神神秘秘道,“那秦先生打算怎样应对呢?”

    “我觉得很奇怪啊。”秦帅按着帽子大笑起来。

    “太失礼了!女性主动告白可是要花费很大勇气哦!怎么可以视这种勇气为奇怪的事呢!”女嘉宾义正辞严地摆出愤愤不平状。

    “喜欢一个人是很私人的事情。为什么要告白?”表示无法理解的男性,结论般地总结,“一旦把‘我喜欢你’讲出口,那就是蕴含攻击性的言论!就是怀有想要得到什么结果的目的吧!”

    “这有什么可供攻讦摘指的吗?喜欢一个人,自然会有更进一步的想法。”嘉宾扳着指头数,“嗯,比如和对方一起吃饭,一起度假,变成更亲密的关系。如果不说出口,这些可能性就永远无法实现了。”

    “虽然你这么说,但我还是觉得很奇怪呢。”双手抓住圆形旋转椅的前端,他理所当然地说,“即使那样又怎么样呢?”

    “我不太懂秦先生的意思呢。”年轻的女性流露出茫然的神色,“可以说得更明白一些吗?用我也能听懂的说法。”

    “就是说即使一起吃饭,一起度假,变成更亲密的关系。又能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喜欢的心情得到了回应吗?那两个人从此可以没有所谓心灵的隔阂了吗?就这样便可以相互理解了吗?这样便能得到幸福了吗?”

    摇了摇头,甩着长辫子的男性决然般地说:“——不可能!”

    “好残酷——”女孩子鼓起双颊愤声抗议!

    “但是我就是这样认为的啊。”无可奈何地用长到遮住手心的衣袖撑起脸颊,帽子下面的眼睛瞬间闪过一丝黯淡。喜欢一个人,或者被另一人喜欢,对他来讲都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他还是会在通常的情况下做着通常的事情。

    他不会被一句“我喜欢你”,就颠覆过往二十六年养成的人生观。

    “今天你的心情不是很好。”

    电视台大楼顶层凭栏而立的青年背后,出现了另一个潇洒的黑色身影。

    “你又知道了?”

    双肘架在栏干上,青年俯望脚下积木般的城市建筑,往来的风吹散他额角跳脱的发丝,却没有拂去他那副永远悠游微笑的表情。

    “在通常的时候,做着通常的事情?”面无表情地重复他在节目上反复引用的言辞,经纪人以手插在口袋的姿势缓步接近,“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让我去调查那位少女的事?”他玩味地眨眨眼睛,“这可不是秦先生通常会做的事情。”

    “就是觉得有点烦,才会想尽快解决所有不安。”点了根烟,秦帅朝阿仁招招手。

    “抱歉,我有恐高症。”摇头表示敬谢不敏,站在三步之外,阿仁扬起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你要的调查资料。”

    “我也很怕高啊。所以才要站在这里!这是练胆量哦。阿仁,别说我没有好好教导过你,偶尔就是要勉强自己做些讨厌的事。”

    “那是你歪曲的人生理论。我拒绝接受。”阿仁麻利地摇头,自虐的事情恕他难以奉陪。

    “那么调查的结果怎样?”懒得挪动脚步一般,秦帅环抱双肩悠闲地欣赏楼下蚁群般匆忙的行人车流。

    “这个嘛……”黑色的墨镜有斜阳的光一闪,阿仁牵唇笑笑,“非常惊悚。”

    “惊悚?”叼着烟有点不羁的青年扬眉回首,“她果然是离家出走的少女A吗?”

    “我其实真的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对陌生人感兴趣?”

    “怎么这么说,她可是住到我家中的人哦,调查一下很奇怪吗?”青年一脸无辜。

    “别说是住进你家里,就算是进到你身体里,你也不会对对方的事感兴趣。”阿仁冷冽回敬。

    “厚!让你这样一讲,我像变态似的!”

    “你以为呢?”

    “阿仁!这可不是对老板说话的口气。”

    “怎么说呢,于公我是你的经纪人,于私我是替你当老板的无辜招牌。有这种双重身份,即使说点稍微越矩的话也很正常。”

    “不要转移话题!”

    “转移话题的人不是你吗?只是承认自己在意那位少女会这么难吗?自从我认识你以来,从没见过你去调查什么人。当然了,敌人除外。”他侧身打量秦帅,“还是说,你在担心那位少女……”像是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般,他马上抿唇微笑,“真奇怪。你会担心其他人呢。”

    “你很怕高吗?”

    “嗯?”

    阿仁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秒,整个身体忽然被人大力拽过,缩小的景色骤然出现在眼底,却是被秦帅按住肩膀往栏下按去。

    “哇哇——别开这种玩笑!”

    “谁和你开玩笑。”修长的手毫不留情地按住他的脖子,“既然有奚落我的勇气,就该做好这种程度的心理准备啊。反正我是变态嘛,把人推下楼这种事做出来也很正常呢。”

    “我错了!我错了!咳咳……”

    “哼。知道就好。”

    “咳咳……”卡在脖子上的手骤然松开,阿仁忙不迭远离恐怖的楼边,双脚一软地跪倒在地咳嗽起来,始作俑者却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畏高之说地站在楼角,岿然不动地吹着高层冷风,挂着一缕残酷的微笑,“SORRYHONEY。我只是开玩笑啊。”

    表情恐怖地瞪他一眼,阿仁半天才发出声音:“资料在这里,要就过来拿。”总之他是不敢靠近楼边了。

    “真奇怪。三言两语的事你报告一下不就好了吗?”没有办法地撩着被风吹起刺入眼底的刘海,秦帅不耐烦地转身。

    “就是因为没有办法三言两语才让你看报告啊。”讽刺的音调从秦帅背后响起,“我该佩服你的直觉吗?天哪。你难得注意某个人,就能查出这种结论。该说是命运吗?结果被你在意的人无一例外不是敌人吗?”

    “这是什么意思。”蹙了蹙眉,秦帅终于走过来,弯腰捡起适才散落在地的纸张。一边看着一边抬起身体,却在腰还没有板直的情况下,看到令自己心惊的字句。

    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一瞬间像被风拂去。

    忽然就失去全部表情的脸竟然如此端整与陌生。阿仁远远地看着,没有出声。

    过了半晌,那个人懒懒地扬手,顶楼的风立刻把那散开的纸页化为一片片凌乱的白色叶子。

    “原来是这样啊。”

    身材瘦削的长发青年背对着他说。听不出有任何情绪。

    很久没有关心过谁呢。

    那么,为何会注意,会小心,会介意那位少女的事情?

    因为那一晚她所流露出瞬间伤感的眼神?因为她那令人哀愁的处事观点?因为那滴滑过脸庞吸入手指的眼泪?因为那声轻轻细细无比执拗的“抱我”?

    还是因为,那反复说着的——“我喜欢你”。

    是啊。

    因为是喜欢自己的人呢。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吧。于是在意了,于是想要去了解,是什么让她如此悲伤呢?是什么让她一个人住进陌生男子的家里,却没有任何家人为她担心牵挂呢?所以才会让阿仁去调查。只是一句“我喜欢你”,竟然便让他对她产生温柔的好意。

    “原来我这么单纯呢……”他摘下头顶的帽子遮掩脸上的表情,发出一连串的笑声,“哈。好人向来没有好报,可是你看,阿仁!我只不过偶尔做一件好事,就得到了这种惊喜!”

    原来那位少女A就是他最想打败的对手。

    原来他的人生没有单纯的偶然。

    “不费神去思考眼前几乎触手可及的是幸福还是伤害。只在通常的情况下做着通常会做的事情……”他昂首扬眉,望向都市的天空,念着听起来很酷的句子。然后歪一歪唇角,把帽子摘下来按在心口的位置,“通常会做的事情?对我来说那即是……”

    染着金光的云朵飘过,云下的人牵动唇角,微笑得一脸落寞。

     正文 第七章

    如果问为什么要道别。

    回答是:你让我感到危险。

    “Lady,你喜欢天堂鸟还是玫瑰兰?”

    左手是天堂鸟,右手是玫瑰兰,长款针织围巾搭配细瘦牛仔裤与星条旗衬衫,完全像是时尚杂志中走出的俊美型男,戴着七十年代复古款的帽子笑眯眯地出现在门的那一端。

    应门的少女系着镶有蕾丝的雪白围裙,头发卷卷地分翘向两肩。

    一瞬间被眼前骤然出现的花朵震惊到错愕,却又马上恢复一贯可爱的笑脸。

    “很抱歉,不管是天堂鸟还是玫瑰兰,都是高档优雅的昂贵花朵。可惜我却只喜欢粉红玫瑰。”

    “啊啊,真遗憾。”夸张地退后一大步,他用花朵埋住脸,装哭地说,“我失败了。”

    “哈哈哈。”少女的笑声清若银铃,“但是没关系。我允许你的失败。”她跳起来亲吻他的脸颊,从他怀中抱走大捧的花,“只要是秦帅送的花,我就都喜欢。”

    娇艳的花朵,雪白的娃娃装,少女歪头微笑的时候,一半的卷发埋在花朵中,也甜美得像是一幅装饰画。

    “可以收到我喜欢的人送我的花,就像美丽的梦一样呢。”少女垂下黑密的睫毛,亲吻娇嫩的花瓣,“所以,我喜欢的人送我的花,从此就会成为我喜欢的花。”

    “听起来真像绕口令。”他挑挑眉。

    “昨天晚上你没有回家我很担心呢。”像是他妻子似的,用理所当然的表情合掌说,“是被麻烦的事缠住了吧。”然后,体贴地为他寻找理由。

    但是,你只是陌生人而已,没有资格干涉我的事呢。像个天真的洋娃娃一样,生下来就拥有一切的幸运少女,真想看看如果抢走你拥有的一切后,你会露出何等表情?

    “是啊。所以今天补偿你。”他微微欠身,按住她的肩,“我们去约会。”眨眨眼睛,漾起一个绝对有自信不被拒绝的微笑,“今天我休息。”

    “真的吗?太好了!星子要去换衣服——”

    然后,小狗狗般双眼闪亮的女孩子立刻飞奔向暂住的客居。没有问为什么这个时而冷淡时而温柔的男子会突然变得亲切起来,没有问花束的理由,没有问这不到一天的时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变故。

    是啊。

    背靠在门边的青年冷冷地望着那个细瘦娇小的背影,往嘴里塞了一根烟。

    因为你是Lucky Girl……习惯不问任何理由。

    “这个游戏要怎么玩呢?”胸前挂着项链般的打火机,墨黑的眼眸凝视跳动的火苗。她喜欢他呢。他想要打败的对手喜欢他呢。真是抽到了无往不利的好牌。那么,要从她那里夺得什么呢?如果抛弃一切情感的因子,只在通常的时候做通常的事情。对他而言,遇到这么好的情形,自然就是……

    “啪!”打火机的开关发出清脆的悲鸣,悠然按下手指的男子轻言自语:“你的一切一切!”

    “如果你喜欢的人,突然间对你很好很好,你会怎样?”

    “我会觉得高兴!”

    “傻瓜。这种突然间的改变你难道不觉得可疑吗?特别是我们这些富家女,身边的男人可要小心挑捡!如果是我,一定会小心仔细地先查明再说!”

    “我不能理解你的做法。如果查明之后发现是骗局就没有办法开心了。先接受不好吗?不管是骗局还是怎样,能被喜欢的人温柔对待,不是一桩很棒的事吗?”

    “星亚,你的想法很奇怪呢。”

    “我一点也不奇怪啊。既然调查与否,结果都不可能改变。那么为什么要调查呢?”

    “你不怕被那些心怀不轨的男人夺走重要的东西吗?”

    “我最重要的就是我的这颗心。既然我已经喜欢了他。那么,他就已经拥有了我最重要的东西。我不会再被夺走除去心以外,任何一样事物。”

    “明明觉得你的理论是错的,却为什么没有办法反驳呢?”

    “因为,星亚是正确的啊——”

    睁开眼睛,少女笑眯眯地别好最后一个蝴蝶结。伸出涂抹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轻轻叩了叩镜子,嘟起粉艳艳的唇瓣,啵了下镜面。

    因为她是无论何时都要微笑着的少女。理由那种事,她才不在意。

    关上房门的一刹那,想起高中时代和朋友的对话,但是再怎么想,正确的也依然是自己。

    除了我的心,我不会失去任何东西。

    除了我的心,我不会付出任何东西。

    所以她才可以一直微笑着元气满满地生活吧。朋友真奇怪,为什么她们总在担忧无聊的事呢。在恋爱的时候,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获得的就是胜利!

    不抱持不必要的期待就不会受伤害。

    调查那种事根本没必要……因为从以前开始,任何对自己温柔的人就都是有所企图。这种事根本不需要一再去证实。

    睁开明亮闪耀的双眸,少女像甜美的旋风冲向门口,“陪我去逛街买东西看电影喝咖啡上公园!”

    “你的要求还真多啊。”青年向后一倒。

    “因为……”抱住秦帅的胳膊,少女甜甜地笑着,没有说话。

    因为你不会属于我。

    因为这样的约会或许是绝无仅有的一生一次。

    不去问理由,也不想问理由。

    她最渴望的东西一次也没有得到过。那么,就只好求其次。

    要紧紧抓住可以抓住的小小幸福。即使是虚假的,只要不在意虚伪的部分,就会成为真实的回忆了。

    “你穿的全是名牌,买的也全是名牌……但是好歹请挑一挑再买,不要看到什么都往袋子里塞!”

    无需太久,就已经抱了一堆盒子拎满手提袋的青年潇洒不复地抱怨:“不要刷爆我的卡,星子小姐,我只是贫穷的主持人。”

    “可是这些全部都好可爱。”捧起一只陶杯,少女可爱地微笑,“哪,用这个杯子喝牛奶,就会想起,是我喜欢的人送给我的。”拿起一只枕头,少女幸福地微笑,“抱着它睡觉,就会闻到甜甜的味道……”

    “我怎么闻不出来?”

    “因为我是恋爱中的少女。”

    “二十六岁的少女?”

    “讨厌。”她重重地踩他的脚,“反正看起来和十六岁一样不是就可以了吗?”

    “你到底是不是真实的人类啊?”

    “当然——不是啦。”少女理所当然地转个脚跟,俏皮地眨着眼睛,封指于唇,“其实我是魔女来着啊。”

    就这样叫嚣着,快乐地,拉扯着你,一起约会吧。

    就算你眼中的温柔已经变得和那天晚上对我微笑时不再一样。

    但是……只要你依然肯这样温柔地对我微笑,我就可以假装任何改变都看不到。

    理由那种事才不重要……

    少女静静微笑着,奇妙安静的氛围令他开始觉得不自在。挠挠头,他问:“接下来……是去看电影吗?”

    “虽然很想看,但是那里太黑。我喜欢充满阳光的地方。”用手提袋转了个圈,少女像小鸟一样伸开手臂,“秦帅,我喜欢你。”大声地喊着,歪头微笑。从宁静到夸张,就像爱上一个人所需花费的时间,可以不到一秒。

    “真的喜欢我吗?”

    双手插在口袋里,戴了副墨镜的他微笑确认。

    “真的,真的呢。”她无比认真地站在原地,抓起软软的围巾,磨蹭自己的嘴唇。

    “你为什么喜欢我呢。”他有点好奇呢。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个只及胸口高的少女,有点阴暗地想着她不可能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或许她是超越自己想象外更聪明厉害的女人吧。是打算潜到身边想要谋划什么吧……但是又完全想不出她这么做的意义。

    “如果可以明确地知道喜欢的是哪一点,就不是真正的喜欢了。以前,有人这么告诉过我。”少女低着头说,背在身后的手指相互拉扯。

    “这个人一定是在说谎!”他嘲讽地掀动唇瓣,这是男人用来搪塞女人的话。不知道喜欢哪一点的理由是他们根本就想不出对方哪里值得喜欢。

    “我不这样认为呢。”猛地抬起头,少女睁得大大的眼睛睁嵌入一丝极淡的哀愁,“在特定的情况下,命运般地与某个人邂逅,一定是早就被谁决定好的事。我们没有力量反抗,只能就这样喜欢上对方。我想,这是命中注定呢。”

    “我讨厌这句话。”他皱眉。怎么就像阿仁说过的一样?命中注定?为什么是命中注定?“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由自己来决定吗?”

    “可是……”少女露出近乎虚幻的笑容,“如果是我可以自己决定,那么,我一定根本不会让自己喜欢上任何人。”

    “为什么?”那个笑容为什么突然变得模糊了呢?他有点在意,竟然不自觉地追问。

    “喜欢上别人,是这么悲伤的一件事。如果可以任由自己掌控,一定没有谁愿意去喜欢上谁。那世界也就无法延续了。”

    “厚——”他作势要打她的头,“这么说,原来你根本不想喜欢我啊,还敢口口声声!”

    “想不想是一回事,喜欢不喜欢是另一回事。”她狡黠地眨眨眼,背着手向前奔出,躲开他的手提袋攻击。

    冬日的阳光寒冷而明亮,少女向前跑去,鞋子踏在青石板上发出达达达的声响。会觉得道路两旁的行人自动屏蔽,会觉得只有某人的卷发摇曳成为眼中鲜亮的风景。一定也只是因为阳光的幻象吧。

    冷冷地扔下香烟,他大踏步地追上去。

    “我们照相吧。”

    女孩子可爱地双手合十,盯着公园里照大头贴的纸贴机。

    “我从小就梦想着,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照大头贴。”

    “从小就梦想着?”他忍不住重复她的话,“你小的时候,还没有这种先进的东西。”

    “不要挑我的语病。总之就是想要在镜框里嵌入甜美的回忆!”

    他仰头发出一连串笑声,“好傻。我才不要照这种东西。”

    “不是说好,要陪星子的吗?只是照相而已。”她委屈地翘起唇角。

    “没办法啊。”他皱眉,“我从小就讨厌照相这件事。甜美的回忆徒有虚名。”

    “为什么?”少女眨着黑曜石般的大眼睛,“如果没有照片,我就会觉得好寂寞呢。”已经消失在任何一个世界中的爸爸,就只有照片才能把他留住。她好开心世界上存在这种如魔法般神奇的东西。不然,她就再也看不到全世界唯一喜欢她的那个人了啊。

    “大概是……”他皱眉思索了片刻,然后说,“我没有愉快的回忆。”只能让他想起从前的自己是多么愚蠢的东西,他才不想保留!

    “也没有所爱的人吗?”少女放轻了音量。

    “……”怔了一怔,他旋即微笑,“啊,好像有过吧。”

    “已经……不在了吗?”

    “啊,”他看起来很轻松地应答,“她去了冬季。”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去了冬季……”她一下一下点着头,黑葡萄般的眼珠覆盖着垂下的睫毛,挡住流离的眼神,也遮蔽了这一刻的心情。

    “那么,你也跟着去了冬季吗?”她忽然抬起头,用黑到像夜空般的眼睛凝望着他。

    愣了一下,他回答:“当然没有。”

    “可是,看起来,就像是那样呢。”少女很轻很轻地说着,在他不知道如何接口的时候,缓缓露出笑容。

    “啊——那边的湖上有船!秦帅,秦帅!带我去划船!”

    小鸟般蹦蹦跳跳地跑向租船处的少女,竟然用一句话扰乱了他无波的心绪。

    自己看起来像去了冬季?

    这是什么意思?她应该不可能得知母亲和自己讲过的童话。那么,为什么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呢?不自觉在阳光下摊开总觉得空虚的双掌,白得有些透明的皮肤上隐隐浮现出血管的经络。

    来不及想得更清楚,已经听到少女再三再四地催促。于是,笑一笑,把那句话当成是无知少女随口的戏语,他迈动步履,跟了上去。

    “真希望在冬季之前与你相遇……”

    “啊?”

    “那样的话,也许一切就不一样了。也许你就会对我很温柔。”坐在对面的人,甜甜地笑着,缓慢铺平裙子的皱褶。

    “你是在责怪我不够温柔吗?”

    他停下划桨的手。阳光洒在涟涟水面,反射造成满湖金莲花。在如此美丽的幻象中,卷发被风吹得丝丝拂动的少女的脸,不知为何,显得特别安静。

    “不是啊。你一直都很温柔呢。”少女很快地恢复笑脸,“我只是忍不住,想了无聊至极的假设。”

    “假设是无聊至极的事情吗?”

    “当然了,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不过秦帅问了我很多问题,像梦一样呢,我很开心。”

    “被问问题很开心?”这算什么逻辑?

    “当然了。那表示你对我感兴趣。”

    “……”任由木桨挂在船的两边,他收回手,凝望着少女,忽然正襟危坐。

    “不要。”她笑容不变,却突然出声打断他。

    “咦?”他瞪大眼睛,“你还没有听到我说什么哎。小姐,这样不是很过分?”

    “再等一下下。”她垂下头,从他的角度逆光望去,只能看到她微扬的唇角,“再耐心一点,再多和我说一些话,再拥抱我一下,再亲吻我一下。求求你。”越来越细碎的声音颤抖般地说,“只有这样,我才答应你听你真正想要说的话。”

    他吹了声口哨,“小姐,好复杂。我可听不懂呢。不过想要被亲被抱,却是很简单啊。”他笑着靠过去,拢她入怀中,却察觉怀中的身体陡然僵硬。

    “你冷吗?”他忍不住皱眉问。

    “和生活在冬季里的人在一起,怎么会不冷呢?”她用力地微笑,然后用力地回抱住他,把头枕上他的胸口,说:“对不起。”

    如果星亚可以早一点与你相遇,如果星亚在那一天,在我们初见面的那一天,就把幸福给你。那你一定,就不是今天的你了。那你一定,就不会用那么美丽却寒冷的眼神看我了吧。

    如果可以回到那天晚上就好了,那天晚上的你曾经很温柔。

    我说:“抱我吧。”

    你说:“别傻了。”

    会拒绝我,是因为你的心底还存在异常柔软的角落。

    比起这样紧紧的拥抱,那天晚上的拒绝,其实更温暖。

    秦帅,如果你不是这么温暖的人就好了。如果你从头到尾都很寒冷就好了。如果那样的话,曾经的喜欢,如梦想般的喜欢,就不会延续到这么冰冷的现实中来了。

    但是,但是,她比任何人都更绝望地了解,“如果”这两个字,即是指不存在的事!

    “为什么突然道歉?”他用柔软的指肚抚摸她滑嫩的脸颊,“你很奇怪呢。”

    “星子,一点也不奇怪。”她执拗地重复,“可是,为什么呢?”贴在他的胸口上,她微笑着问,“从小的时候开始,大家就喜欢说星子很奇怪。我真的很奇怪吗?只是想要获取比如果,比假设,比真相,都更真实的东西罢了。这样又有哪里奇怪呢——”她突然推开他的胸膛,阳光下,竟然泪流满面地呐喊。

    “星……”

    “我、我已经不行了。”少女伸出颤抖的手指捂住脸,“对不起,不管你想对我说什么,还是请你不要说了。对不起……为什么会没有办法了呢?”她用力笑着,笑着,但是眼泪仿佛拥有自我的意志,顽固地涌出,寒冷地划过脸颊。

    “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少女微笑着,微笑着,眼泪慢慢涌出,挂在不断颤抖的睫毛上,但是唇边却依然绽放着甜美的微笑在说,“我没有办法继续了啊。”

    “别这样。”他怔然片刻后,突然笑了一下,牵起她的手,“别像个小孩子似的。忘了吗?你已经长大了呢。只要你让我把话说完,有些事就可以很完美。你就可以得偿所愿了啊。你不是喜欢我吗?”他不会天真到认为,她对他的事真的一无所知。但是……

    “正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你啊。”少女因空茫而好像变得更大了的眼睛怔怔地望着他,“喜欢到了……已经不能再忍耐这样虚假的温柔了。我想要得到的明明是我不可能得到的东西。我一直告诉自己,那种名为心的事物并没有什么价值!我明明就不在意。不属于我的东西,为什么会那么执着地想要得到呢。”

    “好奇怪哦。眼泪无法停止。”少女微笑着,微笑着任由眼泪从来没有停止般地掉落。她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她明明很坚强的。她明明不在乎谎言的。就算是谎言,只要温柔就可以啊。一向奉行的准则,为什么只有对他,偏偏失灵了呢?”

    “从来没有人真心对我好过呀。即使有,也是像交换一样,我付出了重要的东西,我的信赖,我的喜欢,我的感情,才换来的呀。我以为,我已经很习惯这种事了。不过就是谎言嘛。”少女睁大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她想要看清秦帅美丽的脸呀。可是,为什么?她绝望般地重复,“为什么偏偏对你就不行了呢?”

    “我所渴望得到的究竟是什么呢?”虽然对面坐着一个人,她却像是自问自答般地小声低语,“难道不是你温柔的微笑吗?现在的你,就正在对我很温柔地笑着啊……可是,可是我却觉得这么寒冷,这么空虚。所缺少的那种名为心的事物,真的那么重要吗?好像,真的是这样啊……该怎么办……”

    眼泪怔怔地流落。少女认真地质问:“重要到,即使离开你,也不愿意再把这个游戏坚持下去。重要到,即使失去与你在一起的机会,也想要快一点逃离。我好像受到了无法痊愈的伤害。但是,却又隐隐感到幸福。”

    “幸福?”他不自觉地反问。事实上从被推开那一秒,事情就忽然脱离了他预设的轨道。

    “无法得到被你喜欢的幸福。但是得到了可以喜欢你的幸福。”她含泪笑着说,“普通的少女只能仰望自己的偶像。我却可以被你拥抱亲吻,还可以收到你的礼物。能得到这么多你其实不愿付出的东西,是因为我拥有让你付出的价值啊!所以,请不要说你准备说的话,请不要试图诱惑我付出我不能付出的东西。我不会给你,绝对不会。”

    “你不能付出的东西?”

    “是呢……”她的笑容中忽然有了二十六岁女子的味道。

    “我可以付出的只有我的感情。”她微笑着,尽管眼泪还在固执地写下清澈的痕迹,“不管是信赖,喜欢,恋慕。不管是友情,爱情。我一直不害怕付出这些别人害怕付出的东西!但是……”失神般地歪过头,用手压着飞扬的裙摆,她说,很轻很低地喃语:“我不会付出财富。诱惑一个只能付出感情的女子,对你没有意义吧。你想要的并不是我的感情。可是那却是我唯一能够付出的东西。”

    “难道财富比感情更贵重?”既然已经没有必要掩饰了,他便露出嘲弄的笑容,“真可惜呢。你不是喜欢我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打算向你求婚呢。那样,你就拥有我了。不是吗?”他歪着头笑,眼中有着和泠泠湖水一样的冷意。

    “拥有你吗?”她微笑,“你知道吗?我总是可以拥有我想要的东西,可是我最想要的,却偏偏无法得到。但如果要我用一切我现有的,去交换那个惟一,我是不会同意的。不管那个唯一有多重要!因为我知道你只是在欺骗我……”眼泪像风一样流下,归处不知所踪,在阳光下,流着一行行泪水,却始终坚持微笑的女孩子,凝望着他说,“所以——至少不能失去,让你可以对我说着温柔谎言的价值啊。”

    就是这样一句话,他的胸口突然强烈地痛了起来。

    他怔怔地看着,看着那张一直绽放甜美笑容的脸。

    想起粉红色的雨伞,想起酒会上左顾右盼的迷路少女,想起她拉起他的领带夺走他的亲吻,想起她背负双手向前跑去的身姿,想起她歪着头大张着眼睛问“我喜欢你你就会喜欢我了吧”时理所当然的样子。

    原来她是知道的。

    原来她一直是知道的。

    那么,为什么可以一直微笑,为什么又不把这微笑持续下去?

    不是喜欢他吗?

    那么,拜托你,就这样扮演一个纯蠢少女不就好了吗?

    只要让他得到他想得到的东西,他不介意一直扮演温柔的情人。

    为什么要推开他选择抗拒?

    复杂地注视着她,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面前这个女人。

    “为什么露出不甘心的神情呢?”她幽幽地说。低垂的眼帘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湖水般的金澄,“就算你不甘心也没办法,为了成为能够拥有你的女孩,我可以比任何人都更狡诈。”

    “才想称赞你聪明。”他呆怔半晌,终于笑了,“结果还是这样笨。你还想要我?这样的我?星子,你真奇怪。”

    “没关系啊。”她叹了口气,转望向晴蓝的苍宇,“反正,我总是谈着独自一人的恋爱。既然无法坚强到忍耐虚假的恋情,那么,就只有争取真实的你。即使知道那样艰难……也还是不能轻易认输。这就是我从小接受的教育。”

    “真实的我?”她想要心那种东西?恍惚了一下,他突然扳直身体,“抱歉。危险游戏……拒绝奉陪。”

    优雅地侧过身,秦帅亲吻星亚的脸颊,并说:“Good?鄄nightbaby……”

    如果这是一场战争,他决定提前抽身而退。

    虽然看起来是他有利太多,但他却突然察觉,他不会打赢。

    如果问为什么要道别?回答是:你让我感到危险。

    不管是你是少女A,还是星亚小姐。

    这实在很可怕。

    你竟让我觉得——不想要成为对手呢……

     正文 第八章

    “你觉得我是怎样的女人呢……”

    捧着因老板怠工而积成高高一撂急需签署的文件,视线被屏蔽的苦命助理,刚勉强用腿踢开办公室的门,就听到软皮沙发上传来耳熟能详兼半死不活的声线。

    满头大汗地把文件“咚”的一声放到写字柜上,他还真佩服老板这种只需要轻微音量就能判断来者何人的特异功能。

    “……当然是欠扁的女人吧。”有点迷惑老板干吗要提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但是欧阳澈还是老老实实地选择了忠于己心的回答。

    “欠、欠扁?”不是迷人,不是优雅,甚至也不是天真可爱?从沙发一角露出的涂抹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已经紧紧攥成一团,“你竟敢对你的衣食父母说这种话?!”看来她这个老板一定是当得太仁慈了!

    “好吧。举例来说……”叹了口气,坐在应该是老板的办公桌后,欧阳澈认命地将桌上的杂物分类整理,“伟大的星亚小姐,您从生下来开始,就像温室兰花一样,过着奢侈的生活,服饰总是塞满衣柜,每天都穿不同款的鞋子。你从来没有学过自行车的骑法,这是因为您三百六十五天都有司机开车接送……其实这些也没什么,重要是的,你从来不需要因为生活而向讨厌的人低头……”说到此处,欧阳澈故意加重音量,充满愤恨地瞪视沙发上的背影,“嗯!你简直就像是生活在永恒的游乐场!以我这样小人物的立场来看,你根本就是一个欠扁至极的女人嘛!”

    “原来是这样啊……”握紧的手渐渐松开,没有如他预料地那样跳起来打人,她只是轻声问:“喂……你会不会爱上像我这样的女人呢。”

    “我吗?”欧阳澈一哆嗦,手中的钢笔“砰”地掉了下去,紧接着就像上了发条般地猛烈摇头,浑身散发出强烈的抗拒气息,“请不要试图染指我!从外表上看,一南和你更加般配而且又秀色可餐!”

    “哼,原来你是用这种眼光看待一南的啊。”沈星亚低哼,威胁地扬起手机,“我马上就打电话给他,帮你传达孺慕之情!”

    “我拜托你,就让一南踏踏实实地和阿卫度假吧。我听说他积累的作业已经到达某种极限了。对了……”好像刚想起什么似的,欧阳澈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我接到一南的E-MAIL,说已经知道秦氏演艺的老板是谁了?怎么样,他们为什么要和我们打擂啊?”

    “不知道……”

    “老板,你不要这么死气沉沉嘛。”实在看不下去了,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办公氛围怎么突然就差这么多呢?受不了惯常得意洋洋的老板意兴阑珊,勤勉好员工欧阳澈自发自觉地拿起遥控器,“看电视吧。今天有你喜欢的《秦帅名言堂》!”

    沈星亚气闷地深呼吸。

    这个欧阳澈是怎么回事?平常想让他马屁一下比登天都难。果然,百年不遇的马屁一下,就会撞击出这种结果。没有看到她正纤细地悼念自己华丽丽的初恋吗?偏给她提什么秦帅!现在听到这两个字,心里就觉得……

    更纤细更少女更华丽丽的感想还来不及总结,忽然被人从椅子里给拎了起来。还没能哇哇叫着发表抗议,就听到欧阳澈百年难得一见的严肃声线——

    “老板。张开你的耳朵——”

    什、什么叫张开耳朵啊!虽然她的耳朵确实有想心事时自动屏蔽一切杂音的功能,但也不能这么说啊!竟敢用命令的口气对她讲话?!沈星亚怒气冲冲地抬头望向正对着自己的显示屏,如果不是黄河决堤白宫爆炸伊拉克反攻大获成功……这种称得上耸动的新闻!看她怎么惩处欧阳这个动不动就大惊小怪的家伙!

    “嘉嘉小姐,这么说,你和中川雅人是秘密情侣的传闻是真的吗?”

    咦咦!这是什么?

    沈星亚蓦然通电般地抓住扶手身体前倾。她没听错吧。刚刚电视里确实有提到她旗下的摇钱树“中川雅人”对吧!而且为什么和秦氏演艺的杨嘉嘉成了秘密情侣?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事?

    “当然啦。你不知道吗?我和雅人感情好得很咩——”穿着粉白公主装的当红偶像杨嘉嘉正楚楚可怜地对着镜头摆出少女祈祷式,“可惜我们属于不同的公司,所以被大魔王们阻挠和反对,就像是可怜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对哦。”主持人也信了五六分,“这么说,是星梦工厂和秦氏演艺高层介入干预你们的恋爱喽?”

    “就是这样!”杨嘉嘉悲伤地捂住脸,旋即快速地振作起来,右手握成八字形手枪直指摄像机,“但是没有谁能制止我熊熊燃烧的少女心!雅人,我好爱你呦!”

    “啪——”遥控器终于从欧阳澈手上掉了下来,“老、老板……”他颤音说着,回过头,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这、这次的事件好像比阿卫在电视台大打出手更难解决……干涉艺人恋爱自由的罪名已经落到你头上了……你确定一会儿要走正门出去吗?”绝对会被FANS扔小石子的啊。

    “你是阿呆啊!”

    沈星亚拍案而起怒不可遏,“现在的问题不是我的人身安全!而是咱们家挑大梁的娱乐圈NO1偶像中川雅人莫名其妙就成了杨嘉嘉的男朋友啊!”在她伤感的时候,秦帅竟然已经毫不留情地发动攻击了!还使出这种自杀式攻击大法,他想要拼成两败俱伤吗?

    “在您身旁这么多年,就今天这句话您说得太对了!”欧阳澈毕恭毕敬地颔首,“现在确实不是担心你安危的时候……”

    “喂!你以为这样讲我会高兴吗?”

    “问题是这个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白痴(杨嘉嘉),好像又是那个秦氏演艺的艺人对吧!”

    “还什么好像?你真的还算是我的万能男仆吗?”

    “不好意思,我可不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这种事!”

    “——她根本就是秦氏NO1的当家花旦嘛。”这个人真的有认真看过竞争公司的资料吗?啊啊,她是不是太信任他了?

    “那真奇怪呢。出了这种事,秦氏不是应该比我们更伤脑筋吗?”忖疑地盯着屏幕,欧阳澈喃喃自语,“杨嘉嘉是偶像明星。支持者大都是十三至二十岁上下的小男生。这样骤然发表恋人声明……会不会只是她个人的意思?”早就看那花痴不顺眼了,原来她真的肖想雅人啊。

    没有经纪公司的授意,她敢这样做的话还能混得到今天这位置?沈星亚暗中翻了个白眼,不想和意外天真的欧阳澈一般见识。

    “为什么我旗下都是这种人……”优美的手指支住抽痛的额角,沈星亚惑然不解,“像白痴一样偏偏又是事故体质走到哪都会引发联环事件的中川雅人,天生就像全世界的人都倒欠他一百万走到哪都板着一张少爷脸的卫无敌,还有那个虚有其表的蔬菜大全……我说你们当初是怎么挑人的啊。”

    “……”震惊到用语言已经不足以表达其愤慨了,欧阳澈张着大嘴结结巴巴地伸出颤巍巍的食指,迭声控诉:“被美色所迷而签下这些不定时炸弹的人可都是老板你啊!冤啊。BOXH1,外面都飘白雪了!”

    “装什么窦娥啊。”沈星亚不屑一顾,“现在已经进入冬天了哦!下雪也是正常的!哼。你少转移话题。总之,这几天你让雅人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欧阳澈满面黑线,“您觉得我有那个能力遥控他的言行吗……”

    “呃。说得也是,你干脆搬过去和他一起住好了。”

    “什么?我和他一起住?”

    “对啊。你不是他的经纪人吗?出了这种纰漏说到底其实是你的责任啊。”沈星亚理所当然地说,“你负责把他看好了。我会和秦氏演艺方面沟通,把这件事的影响控制到最小的范围!”

    “那、那就这样吧……”其实很想和老板交换任务的苦命人,按着心口跌跌撞撞地离去。

    而窝在软皮沙发上的卷发少女则在独自一人的空间,显现出绝不在人前展露的岑寂。

    那个人……不是已经决定抽身而退了吗?

    那么,为什么还要射来挑衅的箭矢?

    苦涩的视线落在写字台上。抱着兔宝宝的长发男子镶嵌在镜框其间笑得狡黠而嫣然。

    你已经说过了代替告别的晚安。

    就该从此变成与我不再相关的平行线。

    如果你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我便会按捺自己不再去招惹你……

    毕竟,要去夺取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会是件多么让人难过的事……在试验过后,她已经很清楚了。

    “不甘心呢……”

    收拢修长的双腿,低下头在沙发上蜷成小小的一团,把照片贴在心口的少女唇瓣翕合间吐出细碎的声音:“不甘心……我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变成敌人,不甘心就这样放弃爱情……说她奇怪也无所谓。反正,星亚一直都最任性了……

    “我以为你是个冷静的人。”手指夹着一枚黑子,戴着墨镜的男子唇瓣微扬。

    “只不过输了五个子而已。不用这样喜形于色。”漫不经心地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肚揉搓手中的白子,秦帅没有看对方,只是挑了挑隐藏在一头散发中的眉毛。

    “我在说什么你心知肚明。”

    “那可奇了。我又不是你,怎么会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轻笑着转动眼波,向对面射去犀利的一瞥。

    “是你让嘉嘉发表那个情人宣言的吧。”没兴趣和他反复绕圈子,阿仁索性直言,“我记得和你说过,不要和星梦工厂对着干!你和那里有什么过节以及你为什么声称看他们不顺眼我都可以不管……我只知道……”他重重落子,“现在的我们斗不过他们!不要打赢不了的仗!更不要太早揭底牌!”

    “已经没有底牌了啊……”秦帅不在意地耸耸肩,“何况此一时彼一时。”

    “这是什么意思?”阿仁敏感地看向他。

    “星梦工厂的BOXH1喜欢我。”叹息般地说着,却是用那张无表情的俊脸,秦帅朝着自己胸口一点,“就凭这个!她不会对我们太狠。放心好了。我有看人的自信!”

    “那真是越发可悲了。”阿仁眉头紧皱,“用别人对你的爱来当筹码,是这世界上最愚蠢的行为之一。即使胜利了,也只能证明输了的人很爱你。”

    “可悲就可悲吧。”白衣青年哂然一笑,“反正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已经很可悲了。”

    “你出生在和平的年代……”某人意味深长。

    “啊啊!”秦帅用力捂住耳朵,受不了地喊,“又来了,又来了。阿仁先生万年不变台词的拯救讲座又要开始了吗?啊啊——秦帅!你出生在和平的年代,得到过父母的疼爱,有一个温暖而建全的家庭,没住过孤儿院也没有遭受过性虐待!每天都不愁吃穿甚至还念完了大学,年轻,建康,有工作,有希望,竟然还有人爱!这样的你没有资格说自己可悲!我都已经背下来了……可是,”就在阿仁刚想反唇相击的时候,他忽然放开了抱着头的手,撩起清亮的视线直视他,用和适才仿佛歇斯底里的声线完全不同的轻柔音调说:“——我就是觉得不幸福。这样,是我的错吗?”

    是不是因为他像他说的一样,看起来有一份圆满的生活,就没有资格抱怨?

    是不是因为世界上有出生开始就饱受迫害的孩子,像他这样生长在和平的年代和地点,没有遇到过确切可以称为“不幸事件”的人,就一定是幸福的呢。

    那么,他心中这接近执念的焦虑又是从何而来?

    如果说这份情感是错误的。又为什么会存在于他的胸腔?

    “没有特定的不幸,就是幸福吗?”

    “没有不能相爱的理由,就一定会相爱吗?”

    “没有牌理,就不可以出牌吗?”

    “可惜……”

    他持续问着,然后淡漠地说:“我却不是这样的人。不管你怎样看待我也好。”空洞的视线转向窗外青灰色的天空,白亮的银粉正在划破渐暗的暮帷。

    就算是他人眼中完全不可理喻的事,或许,就是当事人心中难以解脱的心结。如果问,他为什么敌视星梦工厂,他也无法找出合理的解释。

    只能说,在星梦工厂的那次面试,第一次让他感受到了人生的不公。

    他的面前,一直都横亘着一堵又厚又高的墙。

    他一直渴望能拥有打倒它的力量。

    其实,他很了解,他真正渴望打倒的,并不是曾经拒绝过他的星梦工厂。

    他所怀抱的……其实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如果我说,我希望世界和平,四海之内皆兄弟,努力的人一定会成功!再也没有不公正的事发生,你会怎么看我?”美丽的脸面无表情地转向阿仁。

    与之对视三秒钟,阿仁的脸上青青白白地转换颜色,终于还是忍不住破功。

    “啊哈哈哈。”飞快地收拢过于夸张的笑意,阿仁推了推墨镜,同样面无表情地回敬道:“你做梦!”

    “我就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

    “听好,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件公平的事,就在于它对我们每个人都不公平。”

    “名言!抄笔记!”

    “所以啊。我才忍不住待在你身边……”声音低沉下去,阿仁落寞地看着窗外渐渐积起一层银白的雪,“为什么这种到最后每个人都认命了的道理,你偏偏要这么笨拙地反抗呢……”

    因为没有办法忍受污浊,所以就干脆变成污浊的部分么。

    简直就像雪一样。

    “即使不用这么别扭的方法也可以生存,很早以前就说过的,你没有必要让自己微笑得那么勉强。”

    “别说笑了。”他强硬地拨开伸过来的手掌,“如果我说我很快乐,那就没有人有资格说我过得不幸福!”

    “没有人那样说……”不在意被挥开的手,阿仁深深地望向他,“一直以来,说自己不幸福的人,都是你自己。”

    为什么要逞强?

    为什么要在明明不习惯的地方扮演不习惯的角色?

    为什么……

    脑内回旋交错这若干种声音,秦帅知道,答案一定是……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自己。

    已经习惯镜中的脸一定是微笑的。

    已经习惯用绕圈子的方式表达真正的意思。

    已经习惯了冷嘲热讽挖苦讽刺……

    原因是什么?

    忽然间他别过了头,不想被看到这一刻真实的表情。是的,他突然明白了,原因是——他其实想要被人家爱。

    即使这里停留的是虚伪的自我,

    但是,如果这个虚假的自我,可以受欢迎,那么他便可以持续这场完美的演出。

    窗外的雪渐渐变成了雨,毕竟还是初冬,天气还不够寒冷。

    他不知道阿仁是何时离开,不知道雪在何时变成了雨,只是听着公寓之外淅沥的雨声不断渐近,仿佛要置空这座楼阁将他包围淹没。

    “好奇怪。”他抱住枕头,“我明明生活在都市中心,却觉得像到了宇宙边缘。一个人,竟然是这么难以忍受……我明明,就并不害怕寂寞。”

    他总是意气风发。

    他一向潇洒自如。

    他已经谙熟这个世界残酷游戏的规则与玩法。

    他本该是个成功的玩家。

    为什么觉得寒冷入侵骨髓,是什么人把他变成这样……不,应该说,是谁在企图唤醒这个一直以来被他陈封的另一个自我?

    是……她吗?

    那个眼睛大到不可思议,总是用力微笑,却说着悲伤言辞的少女。

    对呢。是她爬到他的床上,问他莫名其妙的问题,让他察觉了原来拥抱一个人入睡是那么温暖,所以他才变得无法忍耐只有独自一人的寂寞了。

    她用她的武器把他变得脆弱。

    为此,他害怕地逃开了。

    既然是危险的人,会逃开一定是正确的选择。她根本不是如外表看来那样好对付的天真少女。她那么狡诈……狡诈地一遍遍对他说了魔女的咒语:我喜欢你。

    “我讨厌你……”手指挡住眼睛,他喃喃自语,“很讨厌。多重人格,狡猾,自私,任性,狂妄……”为什么一遍遍地念着讨厌,心中却涌起想要见到她的渴望呢?

    会想要在下着寒冷冬雨的夜晚,见到某个人,这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呢?

    他明明就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为什么不可能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他大吃一惊。

    温软的手比他更快地蒙住了他刚想张开的眼睛。

    “嘘——是我……”那个声音幽幽地说。

    “你……”比起惊惧惊疑更多的应该是惊慌。

    “凡是我住过的地方,就是属于我的。”带着一点傲慢的冰冷声线强硬地宣称,有人缓缓地坐在了床上。感觉另一侧的床垫陷了下去,熟悉的体温心跳随之靠近。

    “你偷打我的钥匙!”

    “那又怎样……”小猫般的身体伏趴上他的胸膛,“是你说过,星子可以住在这里……”

    只是一句话便令平衡再也无法矜持地崩溃了。

    比起问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比起在意彼此立场的堂皇话语,都已经比不上怀中这具身体正在传来他所需求的温度这个事实。

    就像疯狂地想要汲取一直渴望的东西,他紧紧抱住她。散乱的发丝混入她的,与那头永远梳理不直的卷发纠缠成分不开的脉络,眼中有滚烫的液体溅出,相握的手指却又都是如此冰冷。

    即使不需要语言,也可以理解自己的人。就在这里,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然而即使如此,却又固执地认定,就算再怎样接近,两个人也无法真的成为一体。

    “为什么不可能……”

    柔软的手捧住他的脸颊,柔软的唇随之覆盖上去。带着一点急切的声音悲伤地追问。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要抗拒。想要抗拒的究竟是她……还是不习惯不想面对这个会渴求他人的自己……

    “因为……因为我讨厌你……”

    他挣扎地说着,双手却依然紧紧拥抱着那个仿佛命中注定为他量身打造的另一半。

    “你是喜欢我的呀。”稚气的声音顽固地重复。

    “我讨厌你……”

    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她探身吻住他的嘴唇。

    为什么不可以承认喜欢她?

    为什么她要喜欢这样别扭的男人?

    但是就像窗外无法停止的雨一般,亲吻,拥抱,爱抚,同样已经无法停止。

    能够如此激烈拥抱的,当然只有心爱的人。

    为何心明明还在抗拒,身体却做出了更诚实的选取?

    人因为太聪明……就学会了对自己说谎。

    是谁说,心,所选择的结果,一定是真实的呢?

    比心更具有行动力的,难道不是身体吗?

    会这样热烈地亲吻,会感觉即便在疼痛中也不想松开对方,仿佛想要嵌合一体的拥抱,不可能来自或给予相互憎恶的人。

    说“我爱你……”吧。

    只是这么简单三个字,我们就可以获得解脱。

    但是,那颗心,那颗哭泣着发疼的心,为什么坚持固守就是不肯把这三个字轻易地给予……

    “你在害怕吗?害怕交付之后……你又会失去吗……”

    “那么……你又为什么不害怕?为什么你总是可以付出你的爱情呢……”

    喃喃中,交换的低语,是谁在对谁说。

    碰撞的眼神,明明交缠了,却为何还是那般寂寞……

    “如果你不是沈星亚就好了……”好像呜咽般地,他趴在她的胸口上,“那样……也许我就可以爱你了……”

    “但是为什么我是星亚就不可以呢!”她大声地质问,“你不公平!秦帅!我并没有对你做过任何不好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有,你父亲也没有。其实没有任何人对我做过任何不公平的事。那么,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他突然撑起身,发丝散乱间眼神痛灼地看着她问,“我心中这样悲愤的感情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啊!”

    那是近乎嘶吼的音量。

    “假如不可以去责怪谁!假如不可以去责怪任何人!那么,这已经植入我心中的愤怒又该怎样消除……”滚烫的液体溅出眼角,打落在那个女子的额头,她那么无辜地睁着大大的眼睛,清亮得逼痛他的心,“就是迁怒不可以吗?”他听到自己残忍地笑着说,“我没有办法爱你。事实上,你是我所憎恨的集中体。你为什么可以这么幸运?你为什么生下来就拥有一切?我怎么可能爱上你?你是我最痛恨的那种人!你知道辛苦往上爬的感觉吗?你知道小人物想要出头的痛苦吗?你知道我究竟舍弃了多少自尊才成为今天的秦帅吗?”眼泪落下,他说,“你怎么可能知道……”

    手臂忽然圈上他的颈项,少女睁大眼睛望着他说:“对不起。如果我知道就好了……”她急急地看着他,灼热的目光像在替他疼痛,“如果我能让你不这样悲伤就好了……”

    为什么你可以这样……他怔怔地望着她。想起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对他说“对不起”。这个少女到底欠他什么呢……根本什么都不欠。根本就像阿仁说的那样,他从来都是在对爱他的人撒娇,因为知道这个人爱他,才会肆无忌惮伤害对方,总是对真正喜欢自己的人这么残忍。这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之一!

    可是怎么办?

    他不是通达明理的圣人。

    他只是一个压抑扭曲痛无可痛满怀悲愤的小人物!

    一个对所有人都要微笑的小人物。

    除了这个爱他的怀抱,他还可以向谁无理地发泄满腔脆弱呢……

    结果,他和所有人一样,都只能伤害真正爱着自己的人。以此,得到继续活下去的力量。

    眼泪直直打落,在枕边,溅起透明的水花。

    “放弃我吧……”最后,在天明之前,他眯起细长美丽的凤眼,在她的耳畔轻柔地低喃,“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想在我身上寻找什么,但是,我可以肯定,你所寻求的东西,就像蝴蝶一样,已经迁徙往冬季……在这里的我,不会,不能,不应该,属于你……”

    就像魔咒般轻声浅语间,有固执交迭的另一个咒语重复响起,她一直微笑坚持:“我喜欢你……”

     正文 第九章

    她看着黑暗中那张沉睡的脸。

    慢慢起身,一件一件穿好衣服。她相信他其实没有真的睡着。但是不要紧,已经不要紧了。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黑暗的房间里,睁大的眼睛发着幽异的光彩。回眸,在他的额角印下离去前的亲吻。

    秦帅……像冰一样脆弱的男子,不抛弃真实的自我就无法生存的孩子。

    “你真的很脆弱呢……”

    赤裸着双脚,少女踩在地板上,歪头俯望他,脸上,奇异地没有表情。

    “为什么,我会喜欢这样脆弱的你呢……”

    以为是奸诈狡猾的男人,以为是像爸爸一样可以供她依赖的男人,结果,他却如此脆弱,脆弱到无法脱离面具生活,脆弱到不能允许自己去爱一个人,也不能接受会爱上别人的自己。

    “但是……”掀起窗帘一角,少女望着窗外落了一地的莹白,即使这样又怎么样呢……唇角勾起一缕笑意。

    你不能来爱我的话,就换我来爱你好了啊。

    你选择脆弱的那种奸诈,我就用坚强的那种狡猾。

    “你付不起的我不再要了……”怔怔回眸,轻轻地问,“这样,也不行吗?”手紧紧地缠绕窗帘,猛然间往下一扯,天光倾泻而入。映照少女含泪的容颜。

    “再见……”

    像烟一般轻柔的话语飘入耳鼓,紧闭的睫毛下,流淌一行水渍。

    就这样吧。他想,或许这就是属于他和她的结局。

    终究还是无法在一起。

    这是他选择的结果。

    却在少女说出再见的一秒,无助哭泣。

    身体暴露在冷冷的阳光中,白色被褥如冰寒凉。

    手指抓住披洒满身的头发,用力拉扯,裸背靠在墙上,无声地哭泣。

    “对不起,对不起……”

    明明已经没有人在了,他却不停地低头道歉。

    “让你喜欢上我,喜欢上这样的我,真的对不起……”

    摇着头,他咬住嘴唇。眼中的泪,直直划落地面。

    无法回应一个人的感情,竟然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他为什么从来不知道?

    为什么当他感受到那冰凉的双唇落在额角又离去的一刹,他控制不住地想要抱住她,想要哀求说:别离开我。不要这样,轻易放弃我……

    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

    明明是自己想要推拒,却又害怕对方真的远离。

    有多少人对他说过:我爱你。

    却像流水滴落在白菜叶上,轻轻滑过……

    就只有,这个女人,把那句话烙在了他的心底。

    清楚地明白,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拥有了。

    但是就是害怕,那样地害怕会爱上一个人……

    这样的忧虑,是不是其实早就已经迟了呢……早在那一天,阳光充沛的正午,湖面的小船上,她的眼角有一滴被阳光照映到斑斓的眼泪,却含泪微笑说出不想失去可以被他欺骗的价值,也许在那个刹那他就已经动心了吧。

    或者是在更早之前……早在那个雨天,阿仁捡起粉红色的雨伞,而他推开车门,一眼撞入那位少女寂寞的眼眸中。

    自己并不是个好人……

    会收留底细不明的人,会担心一个连全名都不知道的人,会为了拒绝某个人而心怀歉疚……

    其实都只有一个理由。

    “欢迎大家收看直播节目——《秦帅名言堂》”

    转椅转过,穿着白色西装的青年戴着一副墨镜,怀中抱着的不是平常的兔宝宝,而是一束鲜红的蔷薇花。

    “各位早安。每一天,我们都在这个直播间聊天。”

    跷起膝盖,青年苍白俊逸的脸上有着奇妙的神采。

    “但是……诸位对我一贯的支持,我一点也不感激。”帅气的脸上有着化妆也不能掩饰的疲惫,眼底带着深浓倦意的青年,散发出桀骜的气息。抽出一朵玫瑰他指向自己,然后潇洒地把它插入上装口袋里,眼角奇妙上扬,望向导播室安置上方的自动式摄像机,挂着缕残酷讥诮的笑意,“因为我讨厌你们,讨厌会喜欢收看这种节目,会喜欢我这种人的——你们!”

    那是多久以前呢……他下了决心。

    再也不要爱任何人了,爱上一个人的无力他已经受够了,怀抱天真梦想的下场,他也已经不想再品尝。唱歌?唱歌是什么?他早就不唱了。就算踏入演艺圈,就算他现在拥有了自己的演艺事务所,他也不唱了。那个梦想,早就被埋藏了……

    “然而为什么呢,”他迷茫地低头,注视自己的双手,“为什么这个决心不再爱任何人,不再爱任何事的男人,却讽刺地因此得到了你们的爱?漫不经心地挖苦他人,冷嘲热讽,这些原本并不值得夸耀的东西却好像已经成为了我的专长,仅只是为了迎合你们……”

    而他最珍贵的……却因此失去了。

    不管是胸无城府的笑容,对任何人都可以亲切以对的温柔,不需要设防的安全感,一点一滴被从自身剥离。为什么呢?因为这些优点全都没有用,它们都不能让他得到他最想要获取的东西。

    “当我以最真实的样子,最诚挚的心去爱一个人,去做一件事。我得到的只有傲慢与冷淡。我因此得出结论说‘原来我们不可以对其他人太好。’但是,却有这样一个人告诉我,她说想被他人所爱,就先要去爱上他人。”

    不是不可以扮演有魅力的人,只是,偶尔,他也会有无法坚持的质疑。什么时候开始呢?他丧失了真实的自己。因为那份真诚,无法替他获得所爱,于是,他以为自己不再需要爱了。

    他成了坚强的人,把任何人都当作路边的石子,就可以轻易露出笑颜来。谁也不再爱,就不会轻易再受伤害。

    可是,任何爱上他的人,也只是爱上了那个完美的假面而已。因为他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也并不会觉得得到了真正的爱情。

    一面质疑着,就这样寂寞地生活下去吗?戴着冰冷优美的假面?

    心旌动荡的时候,只是一个不留神,她便乘虚蹈隙,闯入他的心中。

    声称可以爱他的人,熟知他的过往与现在,他的寂寞与悲哀,像镜子一样这世间的另一个自己,用一种名为“我爱你”的武器横扫千军的少女。

    原来他和那些被征服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原来自以为邪恶的他,在内心深处,和任何人一样,还是在期待有谁能来爱上真实的自己。

    即使是不会讲笑话的秦帅……

    即使是不会讽刺挖苦人的秦帅……

    即使是除了声音好听没有任何长处的脆弱的自己……

    也能够被这个世界上某位少女真实地所爱。

    眼泪怔怔流下,他说:“原来,我从来没有坚强过。原来,我还是当初那个傻瓜般的我。原来,我所失去的自己就一直封印在我心底。而我一直等待着,有谁能来把唤醒‘他’的咒语解开。

    “我说了傻瓜般的言语。我承认了自己的脆弱。这个世界不欢迎软弱。人们只会敬仰强者。可是为什么,”他流着眼泪问,“明明熟知这世界有多残酷,我却依然要做这样的傻事?我却明白我喜欢的,依然还是那个傻瓜般的自己。即使我可以轻松讲出让所有人觉得有趣的笑话。但是为什么,是什么力量驱使着我,它让我在这个镜头前,做出最真诚也最白痴的告白呢。”

    是的,这是告白,是充满虚伪谎言的所谓名言堂中,唯一一次,主持人秦帅心底的告白。他爱上了一位少女,他愿意为了这位少女失去所有虚伪的崇拜,虚假的迷恋,虚幻的爱。

    即使他一无所有了,他却找回了长久以来最渴望得到的,那个迷失的自己。

    尽管他其实不能想得这么开,尽管他其实挺留恋那些即使是虚伪的崇拜。但是没有办法,他那么任性,任性到不顾一切,也要在这里向她告白,也想要令她明白。

    “星亚。我爱你。”

    他说了,是的,他承认这场游戏或者战争里,输的人原来是一直微笑的自己。

    “我爱你……就像你最初说的那样,我爱你,是因为我被你所爱。是的,但又不完全是的,即使一开始是这样,但现在却已经不纯粹是这样。”

    脸颊滑落清凉的物质,他知道那是来自他心底的泪水。他没有伸手去擦,只是紧抱着怀中的那束蔷薇。

    “因为你爱我,你就成了和别人不同的存在。然而因为你成了和别人不同的存在,我就渐渐地爱上了你。这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回应才产生的爱情。被拥有星星眼的少女拯救的浪子,怎么听起来就像童话一样呢。”收拢了牵强的微笑,他望着镜头怔怔地说道,“但是这被人所唾弃的庸俗童话,竟然就是,我心底一直以来最渴望得到的。”

    是的,想要得到什么?

    并不是在通常的时候做着通常的事情……

    他想得到的那么简单却又那么复杂。他想要得到的……仅仅只是一个人罢了。

    一个能爱他,也能被他所爱的人。

    而那个残酷的全无慈悲之心的神,竟然有生以来初次回应了他。

    第一百零一个愿望,竟然被实现了。

    虽然他不知道是否一切还来得及。

    “我正在向你告白。我已经下定决心。为了这个决定,我在镜头前粉碎了这一秒之前全部的自己。为了这个决定,我穿上自己最讨厌的白色西装。我失去一切,我把一百个愿望都还给上帝,所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请求您,把第一百零一个愿望再一次地赐还给我吧。”

    星亚曾经说,如果要她用已有的一切,去交换那个唯一,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但是他同意了。

    这些依靠虚伪的笑脸才得到的东西有何价值?他不要了。他想要的,就只是全世界唯一一份存在于眼前的真实。

    那个对他说了“再见”的少女……

    “请原谅我的愚蠢……我马上就抱着玫瑰,去向你求婚……”

    他凝视着镜头,惯常伪装的强硬点滴崩溃,在被她拥抱过后又说了分离的这个清晨,用冰一样的嗓声,低声清唱。有一支流行歌曲,大街上都曾传唱,他却一直觉得不太好听。但是今天,为什么他却想要唱给她听,只因为她对他说过我想要听你唱歌。以前有过这样一个女人,是他的母亲,神把她夺去了。是不是神也终于心软了呢?才决定还给他一个这样的人?一个让他觉得失去任何事也无所谓,只希望那个人可以幸福的人呢。

    忘了有多久

    再没听到你对我说你最爱的故事

    我想了很久

    我开始慌了

    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你哭着对我说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我不可能是你的王子

    也许你不会懂

    从你说爱我以后

    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

    我愿变成童话里

    你爱的那个天使

    张开双手

    变成翅膀守护你

    你要相信

    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

    幸福和快乐是结局(《童话》/词曲:光良)

    “啪啪啪——”

    一旁响起意料之外的掌声。

    他抬起头,看到阿仁。

    “你的声音真是好听。”穿着黑色西装的经纪人正在面露微笑。

    于是他也习惯性地露出笑容,“是啊。”他假装潇洒地跳下旋转座椅,“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着镜头唱歌。阿仁,你真有耳福。”

    “为什么是最后一次?”男子不解地偏着头问。

    “别傻了。”秦帅耸耸肩,“让观众看到我刚刚的样子,你以为他们还会捧我?算了,反正我也打算归隐幕后去当我的老板就OK……”

    “耶?是这样吗?”阿仁迷惑道,“那我岂非做了多余的事?”

    “多余的事?”秦帅警觉地转身,在阿仁眼中看到一抹善意的狡黠。

    “怎么说我都是你的经纪人啊。我怎么允许我的艺人做任何自毁招牌的举动。”他得意地一昂头,“所以放心吧秦帅!从你开口说第一句话过后,我就已经把直播切换成了播放经典回放录影带!”

    “哎?”他不可置信地瞠目,“你是说……”

    “你那些让人流泪的真情告白,全世界,就只有我收听到了。”阿仁捏着名牌手绢,哽咽地擦拭眼泪,“不好意思啊。”

    究竟应该松一口气还是生气呢?

    秦帅愕然。

    他好不容易下决心粉碎过去的自己,这种勇气或者说愚蠢的事他绝不会做第二次!但是竟然是这样……

    结果他还是没有通过电波让星亚明了他的心情吗?

    有一些惆怅,失落。但是不可否认,自己内心的话没有让不相干的人听到,他也觉得安心。

    宁为玉碎的心情不可能上演第二次,那么,他和她,该怎么办?

    他望向阿仁。阿仁也望着他。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他忽然侧耳倾听。

    “声音?”

    没错。像推土机一样的声响正在不断渐进。秦帅惑然不解地朝着声源处望去。

    “轰轰轰——”

    原本该是墙壁的地方竟然突起了一个龟裂的半圆,随即,电锯的声响夹杂着已经清晰可闻的交谈。

    “老板,我们这样是不是太冒昧了!”隔墙传来某个男子惊惶失措的声音,“全电视台的人都在阻拦我们,他们甚至已经去报警了!”

    “那又怎么样!这群无能之辈可以拦得住我星亚小姐吗?”

    “那是因为你挥舞着电锯啊……老板,我们是在犯罪啊!”

    “小人物给我乖乖闭嘴!全世界你只要服从我的法律就可以继续生存!”

    “但是我们为什么要用这么粗暴的手段?”

    “有一种自虐型号的傻瓜和他们谈什么都没有用!从一开始就该拿出我的办法才是正确的!什么心不心啊,那种不属于我的东西要来干吗?既然他的心不能属于我,那就索性谋求他的身体好了!直接把他绑到教堂!然后用手枪指住他的太阳穴逼他说:我愿意!”

    “老板……我想辞职……”

    “哈哈哈。已经晚了。共犯,把绳索给我——”

    秦帅和阿仁听得脸上红红白白目瞪口呆,而就在这个时候,对面的墙壁轰然坍塌,尘烟四起中,他看到有位身穿婚纱绑着包包头的少女满面灰尘地破墙而入,手中还拿着一把超SIZE的电锯。

    “秦帅——你已经走投无路了!”

    然后,就像电视剧里逼良为娼的老财主一样,少女猖狂大笑,一挥电锯神气十足。

    “星、星亚……”这是怎么回事?秦帅完全不能理解。她不是已经说了再见吗?她不是没有听到自己刚才的真情告白吗?那么,为什么……

    “住嘴!”少女板起面孔,骄傲地仰头,“我已经再也不想听你胡言乱语了!任性妄为就到今天为止吧。秦帅!什么不可以和我相爱,什么讨厌像我这样幸运的人,那些傻话都别再说了!因为我的耳朵已经拒绝收听!你所不能付出的东西就好好留在你的胸膛里吧!不过是心而已。我不要了!”

    “不要了?”他愕然,忽然有点委屈,怎么可以这样!他都已经准备交给她了,怎么可以容得她说不要!

    “谈恋爱实在太费事了!等一个人来爱我,那根本就是我不习惯的事。”少女说,“所以还是按照我的生存逻辑办吧。只要我来爱你就好了。适合你的方式根本只有强迫爱!你就乖乖和我上教堂吧!”

    “强迫爱?上教堂?”哪里来得这许多新鲜术语。

    “哼!你没有看见我的新娘装吗?”

    “你要和谁结婚?”秦帅愕然张嘴。

    “当然是你!”

    “可是你不是已经说了再见了吗?”不是已经决定放弃他,离开他了吗?所以他才会伤心泪流,才会在如同毁灭的绝望中醒悟啊。

    “再见?”少女皱皱眉,旋即恍然大悟,“我的再见,就是今天再见的意思啊。你没有听过伟大的少女浪漫写手江雨朵说过‘人生当以向阳花为思考模式,一切朝积极路线予以推理’吗?”

    他说再见是告别。她说再见是招呼。

    这是一个美好的误会,他感觉唇边的肌肉在颤抖,有一种表情叫做微笑仿佛正在轻轻展露。

    脆弱地害怕付出一颗心,但是恋人却勇敢地宣称那种他所恐怖付出的东西,她不要了。以为这是被拒绝了,谁知道……他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却是这样一个强势到不顾一切的女人。

    “我只要知道我爱你就可以了。你的想法是什么,那种事,我不要知道!”

    孤单的倔强的脆弱的也是蛮横的叉腰仰首的这个女子,就是神所挑选的最适合他的另一半。

    可以一直说着我爱你,我喜欢你。这样坦率地把心意暴露在阳光之下的女子,或许并不坚强似铁,但却绝对强韧如风。

    要喜欢一个人到何种地步,才能不去计较那个人爱不爱自己呢。

    他不知道。

    他知道的只是,或许聪明的她,早就看穿了自己。

    看穿了自己固守着的单薄谎言。

    心情激动起伏,想要开口告诉她说:星亚,你并不是一厢情愿。

    却在可以开口之前,被一个看着有点眼熟的男人,冲上来连拉带拽捂着嘴往后拖去。

    “老板!如果秦先生在事后控告我,你会承认这一切都是你指使的吗?”欧阳澈想要痛哭流涕。他只是个经纪人好不好?为什么还要参与绑架逼婚?

    “别忘了你能有今天全靠我一手提拔!”把绳索往可怜的秦帅身上一套,穿着洁白新娘装的绑架犯凶相毕露地威胁,“当初你和中川雅人走投无路时是我收留了你们!”

    “所以我们不是一直在为你卖命吗?”某人哀嚎。

    “住嘴!再多说我就把你派到……”

    “老板,求你了,让我去西伯利亚的分公司吧。我愿意了!”

    “你愿意也不行!听我指挥,把秦帅扔到下面的卡车上去!”

    “但是老板,这里是五楼啊——”

    “唔唔唔——”听到此处,秦帅再也无法冷静了,他瞪大眼睛用力挣扎。他没有说过不同意啊,不要这样对待他啦!嘴巴被死死捂住无法讲话,他只好用眼角哀怨地向阿仁瞟去,却发现后者正躲在角落里掏出一条名牌小白手绢,在风中挥了挥,祝他一路平安。

    “没关系!下面开车的是程一南的朋友!他接得住!”

    “哦,既然是一南的朋友就不用担心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这是他之前恶劣的报应吗?秦帅惊恐万状地透过墙边的大洞往下望,他可不认识什么程一南,他只知道从五楼扔下去不死也得残!老兄!他紧张地看了眼欧阳澈,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中川雅人的经纪人吗?拜托!你为什么这么放心啊?五楼啊!

    “听我口令,一、二、三——”

    高高举起的手臂往下一掷,秦帅下意识闭紧双眼。临死前他有一个遗憾。他还没能对星亚说过一句我爱你。神啊。别让他就这样玩完!

    呼呼滑落的风声吹散绑成辫子的长发,下一秒,却感觉像落入了某个柔软的臂弯。睁开眼,发现自己竟已安全降落在大卡车的后座上面,身上的绳索莫名其妙变成了柔软的藤条,另一头缠绕在驾驶席上的圆脸褐发的少年手指间。

    “哇啊啊。这是什么啊?”他讶然瞪视身上像有生命般的藤条一点点缩回到少年的手掌。

    “别紧张。”少年友好地露齿一笑,“你好,我叫晁冕。是今天的伴郎。”

    “我马上接你的新娘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藤条消失了,前座出现一位飒爽的女子,“我是今天的伴娘毒芹。”

    “我说星亚啊……”秦帅支住头。

    “不许说话!”从后面抱住他颈项的婚纱少女凶恶地捂住他的嘴,“反正你一定又是……”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朋友究竟是怎样的人啊……”他、他好怀念他直播间的那些玫瑰啊。他原本设计得很完美的,通过镜头告白,抱着玫瑰向星亚求婚。为什么事情倒过来发生,就这么莫名其妙!

    “他们不是我的朋友,是一南的朋友。我叫来帮忙的。”沈星亚全然不在意普通人能不能把藤条变成绳子再把绳子变成藤条,她在意的只有……

    “达令,你就乖乖地和我结婚吧……”

    认真地看着她喜欢的男子,少女无比郑重地求婚。

    “……”甜蜜的话,真挚的话,肉麻的话,他都已经在今早说过了。秦帅翻了个白眼,实在不想重复第二遍啊。

    “OK!”

    既然上帝一定要保留他潇洒干练的形象,那么好吧,他端起架子,抱住肩膀,用最干脆简洁的方式表达了他的态度。

    “呵呵呵。果然还是要强势!”少女握拳一挥,双眼星光闪闪。喜形于色地拍打上秦帅的脸颊,“你这个悲贱攻,果然是欠强迫爱啊。”

    “我只有一个要求……”顶着鲜红的掌印,美青年拖了个死心的长音。

    “耶?”她立刻垮下脸。就说不会这么轻松……

    不忍心看到她失望的样子,他快速果断地牵起她的手,“请不要再继续写那些肉麻恶心的情书来了。就只是这样一个条件就好。”

    “但是……”某少女一头水雾,“我从来就没有写过情书给你啊……”

    “咦?你不是粉红小姐吗?”秦帅愕然。

    “粉红小姐是谁啊?”少女的眼神渐渐尖锐。

    “啊。不是,没有,那个什么……哈哈哈。天气真好,果然很适合举行婚礼啊。”

    “你少左右而言它!老实交待!”

    “呵呵呵……”干笑数声,秦帅抬头望天转移话题,“那个,星亚不介意当冬天的新娘吗?”

    “不介意啊,因为——”少女狡黠地眨眨眼。

    “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呢?”少女轻轻吻上他的脸颊,说了一串属于她与他的悄悄话。

    蝴蝶迁徙到冬季,要到何时才返航?

    达令,不用怀疑,就在你说你爱我的时候。

    你每说一句我爱你,我便离春天走近了一步。

    如果你说很多很多的我爱你。

    我便拥有了盛夏一光年。

    你是脆弱的男子,而我是聪明的女人。

    要问为什么我可以坚强说爱你。

    亲爱的。难道你不知道吗?

    世界上有三件事从来无法隐藏。

    贫穷,谎言与爱情!

    你美丽的眼睛一早出卖了你那——

    拼命隐藏的秘密呀。

    电视台惨遭破坏的大楼五层,某位黑衣男子沉静地望着手中的录影带。

    “嗯……这是秦帅的真情告白,全被我录下来了,就拿这个当新婚礼物好了。新娘一定会很高兴。属名嘛……当然还是用我的马甲——‘粉红小姐’。”

    生活,就像小说的结局,总会出现一两个意外是不是?

    但只要它是甜蜜的,小小意外又何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