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还记得我们的相遇吗 回旋的夏天(洁尘)

    卷一 回旋的夏天

    知我如你,怎可不幸福?

    ——谨为《回旋的夏天》序

    认识洁尘,源于一本《绾情》。

    那是一个第一人称的爱情故事,学钢琴的倔强女孩,因为害怕孤独,而对一段友情投入了百分百的热情,但,友谊的另一头,并没有给予她相同的回应,于是,害怕孤独的结果就是更加孤独,在寂寞中寻找温情,但最后找到的,还是寂寞。

    我被那个寂寞到骨子里去的故事,感动到泪流满面。

    我想,由字见人,作者本人也一定是个非常寂寞的人。

    可是,她却最终把希望,留给了故事里的人。

    04年夏,机器猫来北京,经由她的介绍,我终于见到了《绾情》背后的人——洁尘。

    算起来,她进花雨远在我前,可谓是第一代的老作者,但由于我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因此到很后来才知道——啊,你也是花雨的作者啊?

    笑,在前辈面前说那样的话,真是太失礼了。

    但是,餐厅中坐在我对面的女子,实在是没有半点前辈的架子啊。

    她有着我极为羡慕的1米75的身高,性格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却无比婉转细致——一如她的文字一般,精致美丽,像幅流动的水墨画:小舟轻泛,秋月明莹,女孩子,男孩子,都是不沾尘埃的冰雪天姿。

    骄傲、多情、敏感,又寂寞。

    人和人之间的相识需要某种契机,而相知相处则需要“共通点”。机器猫给予了我契机,而同样对文字的热爱,让我和洁尘获得了心灵上某种层面的快乐交流。

    自那以后,我们开始正式勾搭在一起,逛街、吃饭、玩。她的包包里永远准备着一本很厚的本本,经常在吃饭时就掏出来,然后开始对我们说故事大纲。因此相处模式通常如下——

    A

    洁尘:“迷子迷子,我们来探讨一下故事吧。我的下本书的男主角如何如何……女主角如何如何……”

    叶迷:“如果我是你,我肯定如何如何……”

    璐璐:“喂,你们两个适可而止吧!不许讨论我听不懂的话题!”

    B

    璐璐:“我好喜欢李宇春哦,她如何如何……”

    洁尘:“我比较喜欢谭维维,她如何如何……”

    叶迷:“喂,你们两个适可而止吧!不许讨论我听不懂的话题!”

    C

    叶迷:“啊啊啊,我太喜欢堂本兄弟了,王子如何如何……”

    璐璐:“是啊,我们家刚如何如何……”

    洁尘:“喂,你们两个适可而止吧!不许讨论我听不懂的话题!”

    ……

    就这样,打打闹闹间,年历从04变成了07。这本《回旋的夏天》就是我们在打闹中讨论的结果——

    洁尘:“我写的是姐弟恋。”

    叶迷:“太好了,我喜欢幼齿的美少年!”

    洁尘:“但后来发现他们是真的姐弟,有血缘关系。”

    叶迷:“……《蓝色生死恋》的逆转版?”

    洁尘:“当然,最后还得让他们发现其实不是真的姐弟,这样才能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呀。”

    叶迷:“你是怕审稿通不过,所以才硬改成喜剧收尾的吧?”

    洁尘:“反正就是这么的俗啦!”

    虽然洁尘本人对这个故事的评价是“转来转去在亲姐弟与非亲姐弟之间挣扎矛盾痛哭流涕的烂俗故事”,但是,这丝毫不能改变这个故事非常非常好看的事实。

    冷漠的天才少女木清歌,和玩世不恭的嬉笑少年曲熙朝相逢在最纯净美丽的校园中,当别人都看到天才少女不可一世的风采时,少年看见的,却是掩藏在高傲面具下,一颗寂寞的心。

    他爱上那样的寂寞,并拼命追逐,但难题却重重而至,先是少女极难打开的心扉,再是晴天霹雳般的血缘,再是三年后重逢时的无奈,还有女主另投他人怀抱的悲伤……

    这么多这么多的磨难加在一起,却让我们看到一段百折不挠的坚韧感情和一个痴情得近于自残般的男子,是如何用全部的热情,去挚爱着那个女子,从来,从来没有变过心。

    这样的热情,即使是冰山都可消融,更何况只是脆弱的人心。

    女主角哭着对他说:“知我如你……”

    是啊,知她如他,怎会不知她的痛苦与哀伤,只是啊,爱情鲜明地存在在两颗心之间,死不去。

    爱不死。希望不死。

    所以最后的最后,两人还是能幸福在一起。

    这就是洁尘——她总是让笔下的角色很寂寞,但最后留给她们无限温暖的阳光。

    洁尘重新回到花雨,最开心的人当然莫过于我。因为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和她出套书了,可以对她说:“喏,你写姐姐,我写妹妹。或者你写哥哥,我写弟弟。我们要如何如何……”

    我们要如何如何哦!

    知我如你,怎可不幸福?

    所以,故事里的角色们和故事外的我们,都要幸福呢。当然,还有现在正在看这个故事的读者们,请将幸福进行到底吧。哈!好烂俗的祝语,我闪!

    叶迷于没有暖气的10月末,好冷好冷吖

    

    她很不喜欢雨天。像今天这样湿漉漉水淋淋的感觉,弥漫在身边一整天。手边明明放着很多的工作要做,却一件都没有开始。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雨线,大脑空白。

    鼻子有些痒,她赶快跑到床边抽取一张面纸很不优雅地擤了一下鼻子,皱皱眉头。

    她抬头看钟:十点五十二分。今天那个人迟到了。这不像是他的性格,因为他甚至连一通电话都没有打来过。手机就放在桌上,她已经是第一百二十一次犹豫该不该给他打电话了。

    门响,终于有人走进来。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还是那样爽朗,没有一点歉意。

    “亲爱的,我来晚了,肚子是不是饿得咕咕叫?你知道下雨路会堵嘛。那家店又那么远,一路狂堵。我真后悔没有骑脚踏车出去的。”

    “你去哪里了?”她看着他,大概是从车子出来进楼的时候没有打伞,他的肩膀上都是湿的。

    她走到洗手间,拉出一条毛巾扔给他,“擦擦你的头发。”

    “好体贴,好温柔,真不枉我跑了这么远的路。”他抓着毛巾在头发肩膀上胡乱擦了一下就拉着她坐到桌子边上,“昨天晚上你不是打电话给我说想吃当年校门口那家粥店的紫米粥?”

    她一怔,心头所有的郁闷都化成了暖阳,“我只是随便说说。”

    “既然想吃为什么不吃?”他笑着打开随身带来的保温筒,“真没想到那家店还在。虽然是雨天,但是客人挺多的,幸亏遇到一个学妹帮忙我才少排了几个位子。”他熟门熟路地从她家的厨房里找出碗筷,嘴上还在说:“路上堵车的时候本来想给你打个电话,怕你等得着急,偏偏手机没电,只好一路开过来了。”

    扑鼻而来的香气将她的记忆骤然拉回到好几年前的学生时代。那时候她是学校里出名的冷面美人,冰女王,因为家境优越,出入的场所都是高级饭店,唯有校门口那家小店里的招牌紫米粥成为记忆里最难忘的美食。

    “其实让我们念念不忘的除了这样的美味,还有那段青葱岁月,对吧?”他一眼就看穿她的心事,“这样的雨天里总是很少能看到你的笑容,笑一笑吧,清歌,你知道你的笑容有多美吗?”

    一手托起她的脸,他眼中释放的光芒和热量将屋外的阴雨缠绵所带给她的所有不快都通通遮蔽了下去。

    不自觉地挑动了一下唇角,她打下他的手,“别闹了,喝粥。”

    “好啊,喝粥。”他看着她,身子没有动,嘴巴却张得大大的。

    她故意装作没看到,问:“碗柜里我记得还有碗呢,怎么就拿出来一副碗筷?”

    “真是没情趣。”他馋兮兮地靠坐在她身边,一手搂着她的腰,抱怨着,“我顶风冒雨跑路给你买粥,怎么都不奖励我一下?”

    “奖励你,立刻去把桌子上所有的文件看完,下午还有生意要谈,我可不想带个一问三不知的助理去丢脸。”她推他一把,把他推到书桌前面。

    他草草地翻阅了一下所有的文件,笑着丢下,“这些东西啊,昨天在公司里我就看过一遍了。和日本公司争夺韩国公司的代理权,这样的CASE其实你本来就不用太担心。韩国人天生就很讨厌日本人的。”“生意面前不谈政治。”她白他一眼,“不许轻敌。”不知道是因为粥热还是感冒,她的鼻子又忍不住吸了几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药,从旁边的饮水机里接了杯水放到她面前,“昨天打电话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的声音不对,问你是不是感冒了你还不承认,看你今天的鼻子红得都像小白兔了。一会儿见客户的时候记得在鼻子上多打点粉底吧。”

    “怎么那么嗦。”她虽然看似皱眉,但是吃药的速度很快,吃完了药又继续喝粥。

    “粥的味道没有变吧?”他一手拿着文件,一手搂着她的腰,即使她挣扎了几下还是不肯放开,“我特意在客人面前夸老板做粥的手艺天下无双,老板一高兴就多给了我一碗的量。”

    “就知道耍小聪明。一会儿谈判记得把这些本事都用到谈判桌上去。如果公司能拿下这笔生意,年底我给你双薪加红包。”

    “亲爱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我是明白的,但是对于我来说诱惑最大的东西向来不是钱,你知道吗?”

    他颇为暧昧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缭绕,那股热气比桌子上的粥还要烫。

    她侧头想避开,沉下脸,“我是东西吗?”

    他诡笑着反问:“要我说你‘不是东西’?那就成了骂人的话了,你又要打我。”

    她一抬手,已经把手掌扬了起来,他立刻扔下文件抓住那只几乎要打在自己脸上的玉手,“亲爱的,下午谈判的时候难道你要让我脸上带着一个粉红的五指山出席?”

    她瞪了他一眼,“真不知道你的嘴巴这么臭怎么能活到这么大?”

    “除了你,没有人说我嘴巴臭。人人都夸我口齿伶俐,嘴甜如蜜。”

    她哼了一声:“真不要FACE。”

    他抽了张纸巾,帮她擦掉嘴角的一粒米,脸上堆出夸张的笑继续赞美:“原来英文是可以这样用的?亲爱的,到底还是你有学问,真不愧是我们名扬学园自明千藏之后的第二位IQ两百的天才少女!”

    终于喝完了一碗粥,她将碗放到一边,想开始工作。但是他又把粥碗接过来,自顾自地也盛了一碗大吃起来。

    “我感冒了。”她提醒他注意卫生。

    “没关系,我的身体向来百毒不侵。”他斜着脸对她咧嘴一笑,“如果今天我能病倒,就说明我们的磁场太相似了,亲爱的,到时候一定要收留我住在你家,我不想把感冒传染给家里人。”

    “做梦。”她毫不留情地打碎他的美梦。既然他不怕传染,她索性用自己的水杯也给他倒了杯水,“喝粥能喝得这么没吃相,你小心噎死。”

    “牡丹花边死,做鬼也什么来着?”

    看她拿过去了文件,他三口两口把粥喝完也凑过来看,“其实这些东西都看了无数遍了,还有什么可研究的?我知道你担心日本人故意出高价笼络韩国公司,但是我已经做过调查,掌握了一些情报,你放心吧,谈判桌上我们肯定赢的。”

    “你又得到什么情报了?”她疑惑地看着他,“不要老在我背后做事,我不想成为被下属蒙在鼓里的老板。”

    “我这不是在你的身边嘛,不是在你的背后。”他嬉皮笑脸地指指自己的脸,“要是你能奖赏一个KIXH1我就告诉你。”

    她哼了哼,一掌拨开他的脸,“一会儿看你的表现,要是有差错,小心你的小命。”

    “为了亲爱的你,我哪儿敢错?”他的手机忽然响起,于是他走到窗边去讲电话,脱口而出的是英文,对方是谁她没有听出来,只听得他在一阵一阵地笑。这样开心的笑声,从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就不曾改变。她总想问他,到底是为什么,会让他有这样开朗的性格?

    伫立在窗边的他,为阳光笼罩,虽然从背后看不到他灿烂得炫目的笑容,但是他宽阔的肩膀,挺拔的站姿让她的心头萦绕着安全温暖的感觉。

    忍不住走过去,站在他的身后,伸出手去,将他的腰抱住。恰巧他的电话收线,大概是被她的动作弄得困惑,侧过头来却看不到她的脸。

    “清歌,怎么了?”他很温柔地询问,带着些小心翼翼,“今天的心情看起来很不好的样子,是因为生意还是别的什么事?”

    “没什么。”她紧贴着他的后背,闷闷地说,“只是这一阵忙工作,有些累了,真想休息几天。”

    “那么,等这笔生意做完,我们去度假好不好?”他立刻展开计划,“你不是说很喜欢新加坡,想再去一次?或者,去日本看樱花,还是去法国血拼名牌?”

    “算了,都不现实。”她叹着气,“如果走开一天,工作就会堆积一天,就算我跑得再远,工作却永远都是堆在那里不会跑掉,回来的时候只会更累。”

    他转过身,将她的手再拉到自己的身后,修长的十指轻轻按在她的太阳穴上,“其实不用让自己这么累的,你就是太着急了,把一个公司做大不可能是一两年就能实现的事情。我们在你父亲面前不是也以十年为期做的承诺,难道他现在变卦了?”

    “没有,只是……我觉得十年太久了。”

    他一笑,手指移到她的脸颊,“十年久吗?我们都已经认识了快十年了。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情。”

    怎么会不记得?她终于在唇边露出一丝微笑,当年那个青涩少年还没有眼前的他如今这样修长挺拔的身材,也不会有现在面对商场敌手时焕然散发的凌厉气息,但是那副懒散狡黠的神情倒是从未改变。

    “如果当初我没有对你死缠烂打,清歌,你会不会也只把我看作一个普通的学弟,不假辞色?”

    她没有回答,但是唇边弯起的弧度却实在是引诱人心。

    忍不住他低下头,索取自己一直都想得到的那份“奖赏”,这一次她没有躲开,只是微闭上眼,清凉的唇瓣上还残留着紫米粥的香气。

    年少时的记忆总会在不经意间突然跃出,因为有太多的片段值得回忆,而所有的片段又总是不分时间顺序地闪回。

    他常说,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某次校际晚会上,她穿着一袭银色的曳地晚礼服,棕褐色的长卷发披散在白皙的脖颈之后,美得好像月光女神,让他立刻下定决心要将她追到手。即使她那时“冷美人”的盛名在外,男生们都不敢轻易和她说话;即使他那时还刚刚入学,还是小她两届的学弟……他所表现出来的勇气和热情让周围所有的人都为之咋舌。

    不过,她第一次真正注意到他时却并未有太好的印象。那应该是在学生会新一届改选,公开招募新人的时候吧?

    那一天……

    很热的天气,即使木清歌穿的是无袖的连衣裙,但是依然挡不住汗珠一层层地冒出来。她猜自己如果再在这里坐上半个小时肯定会中暑晕倒。

    “学姐,我们都等了一个小时了,为什么报名的人寥寥无几啊?”小她一届的学妹朱雅廷愁眉苦脸地摆弄着手里的报名表,“难道加入学生会真的是那么困难的事吗?”

    “再等等看。”虽然木清歌很想说“现在就走吧”,但是为了工作,她只能继续保持自己淡定的表情,忍受着酷暑坐在原地。

    她知道为什么报名的人会这么少。因为她对学生会管理群的人员要求非常严格。首先:所有功课的成绩不能有低过90的分数;其次,必须在每天放学之后到学生会开会一个半小时;第三,还要能随时参加附近社区组织的义务活动。一旦有发现做出有损本校学生会声誉的事情将被立刻开除。

    要求严格,事情多多,对于名扬学园多是天之骄子和天之骄女的众多学生来说,学生会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地,当然没有人肯报名。

    朱雅廷趴在桌子上呻吟:“据说当年明千藏和苏沐晨两大帅哥统领名扬学园时期,只要苏沐晨往学生会门口一站,报名的人就能一直排到学校的大门口,“她斜眼看着木清歌,“明明现在坐在这里的是大美女,怎么学校里的男生就不动心呢?”

    木清歌翻动着手里的一个工作记事簿,雅廷的问题其实很好回答,只要看这个记事簿就能明白了。因为她对那些为了她的美貌而跑来学生会的公子哥们非常的看不惯,记事簿上密密麻麻写满的都是每次开会的记录以及每个人的工作情况。

    那些为了与她共事而带着高昂兴致进入学生会的人,最后都因为受不了她的冷漠专制纷纷撤出。这样的口碑一传十,十传百,到最后她就成了高高在上的冷面女王,没有人敢随便接近了。

    至于其他的女孩子,一天到晚化妆约会的时间都还不够,怎么可能有闲工夫到这里来做义工。

    学生会做到现在,全部人员加上她和雅廷也不超过五个,创下了名扬学园开校以来的最低人数。但她还是本着宁缺勿滥的原则,门槛一寸都不肯降低。

    今天是学生会改选,公开招募新丁的大日子,提前她们已经把宣传海报贴到了校园的每个角落,但是等了一天,前来报名的人不超过三个,还因为学业成绩达不到标准而有两个人自动撤掉申请表。另外一个是个女孩子,初入学校,说是仰慕木学姐已久,甘愿追随木学姐做学生会的倒水小妹。

    抬手挡住越来越刺眼的阳光,木清歌长出口气,对正趴在桌子一角喝水的雅廷说:“你先走吧,我再等一会儿好了。”

    雅廷如蒙大赦,刚才还垂死挣扎的样子,现在立刻精神抖擞地一跃而起,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说:“学姐也不要等了,都这个时候了怎么可能还有人来?”

    “请问这里是在招募新人吗?”

    很配合雅廷的提问,一个影子出现在她们的桌前,木清歌本来还挡在眼前的手放了下来,触目可见的是一张陌生的年轻男孩的脸。

    “是的。”她礼貌地站起身,“你是一年级的新生?”她向来对自己的记忆力比较自负,眼前这个男孩子很帅,只要稍微留意旁边朱雅廷呆愣在那里的表情就知道,一个帅哥的魅力对于清纯少女来说有多大的影响力。

    能帅到这种地步的男孩子,她不应该没有印象。

    “是的,刚转学过来一个星期。”他拿起申请表,问:“是要填写这份表格?”

    “是的是的。”朱雅廷已经回过神来,很热情地递给他笔,看着他写下名字:曲熙朝。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曲熙朝?在南区做过飞车少年的那个?”

    朱雅廷的惊呼让木清歌皱了皱眉。她忽然想起来了,前几天曾听同班同学抱怨说学校的门槛越来越低,居然连飞车族都可以混进来。当时她没有在意,在她的印象中,飞车少年都是穿着古怪,发型古怪,走路说话和她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不良少年。

    他是飞车少年?怎么看起来有些不像?

    很整洁笔挺的校服,连发式都很清爽帅气,不掺任何杂质的笑容,纯净清澈的眼神……是不是雅廷搞错了?

    没想到曲熙朝毫不掩饰地笑了笑,“你也知道我?”

    忍不住倒吸了口气,木清歌的手指点了点表格的下方,“请把你上学期的学习成绩填一下。”

    “在南区那里的成绩吗?如果我是胡乱填写的学姐怎么来判定真假?”他挑着眉,瞬间已经把所有的选项都填完。

    木清歌拿回表格,看到上面两大排灿烂得近乎辉煌的成绩,又忍不住看了面前这个少年好几眼。

    “真的没有做假吗?”她可不相信飞车少年会有时间好好学习。

    他耸了耸肩膀,看出她在怀疑什么,“飞车和学业一样,都只是我的业余爱好而已。”

    业余爱好?把飞车说成业余爱好还可以理解,学业都成了业余爱好就让人不懂了,“那请问曲同学,对你来说什么才是正业?”

    他再耸了耸肩,“现在还不知道。”

    她将表格递回给他,“抱歉,我觉得以你的情况可能不适合在学生会工作。”

    他没有接,眼睛直视着她,“为什么?”

    她直言不讳:“因为我觉得你缺乏一定的敬业精神,学生会的工作繁杂且繁重,如果你只是抱着玩一玩的心态来打发时间,对你对学生会都是一种变相浪费资源。”

    “学姐从哪里看出我是来打发时间的?”他抱臂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难道就因为我刚才把飞车和学习说成业余爱好而让你不快?还是你认为我这个飞车不良少年进入学生会,会让你们这个金光闪闪的组织蒙羞?”

    木清歌低沉着眉骨,“随你怎么想吧。”

    “当然,我怎么想是我的自由,学姐不肯接纳我入会是学姐的权力。不过,我想请问一句,在吸收会员入会这件事上,是学姐以会长身份可以一票否决呢?还是需要全体会员投票表决才可以作数?”

    “你对我的拒绝有所不满,想拉拢其他人帮你入会,是吗?”木清歌开始意识到这个新学弟似乎有点难缠,“我劝你还是放弃这个念头,因为我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我觉得学姐这样独断专行会对学生会的发展不利。”他不怕触怒她,“看起来学姐等了一个下午,但是应征者寥寥,如今我自动送上门要为大家出力,学姐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就要将我拒之门外,这样的气度心胸和眼光,实在是不适宜做一个领导者。我看……学姐年纪不小了,马上就要毕业,不如直接让出会长的宝座吧。”

    朱雅廷脸色微变,咬着手指头偷偷看两个人交锋。木清歌在名扬里除了有个冷美人的外号之外,另一个外号是“女王”,这个新人居然有胆量敢在女王头上动土,不知道是不是和他做过飞车族有关,还是这个曲熙朝有什么大的来头?

    木清歌默默地与曲熙朝对视,在对方的眼睛里,很奇怪,她看到的不是挑衅,也不是嘲讽,而是活力四射的笑意。

    或许是他的笑容太过逼人亮眼,让她忍不住又低下眼,重新审视一遍他所填写的表格,在其中的一项上看出了问题。

    “上学期的数学成绩曾经不及格?”终于抓住可以明目张胆拒绝他的理由,即使表面不动声色,心里还是小有得意。

    但是看他的表情,竟然没有半点惭愧的意思。还是老一个招牌动作——耸肩挑眉,两手摊开说:“怪不得我,是教数学的老头子太顽固,不承认我给他指出的几个错误,一怒之下故意把我当掉。”

    原来不及格的背后还有很狂妄的解释。

    她哼了一声,拉过一张空白表格,用背后的部分写下一串复杂的数字,丢给他,“算算看。”

    朱雅廷偏过头去看,脱口而出:“学姐,这是什么题目?怎么好像我们都还没有学到?他这个一年级的学弟不会算吧?别太为难人家啦。”帅哥当前,女孩子总会心动,忍不住朱雅廷又为曲熙朝说好话,“学姐,既然他想加入,就让他试试看嘛,我们学生会还一个男生都没有呢。”

    曲熙朝瞥了眼纸上的东西,笑着问木清歌:“这算是什么?入会考试吗?”

    木清歌淡淡地说:“要证明你的话没有掺假,这只是个简单的测试。”

    “如果我计算出正确的答案,是否可以顺利通过?”他摆弄着那个纸片,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她迟疑了一下,点头,“可以。”

    如果他的确有实力,头脑够聪明,冒险一次收他入会并非不可能。

    虽然飞车少年的经历让她还有些顾虑,但是……佛祖不是还说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他是痛改前非,一心向善,她这个小小的学生会说不定可以成为让人改过自新的修行室。阿弥陀佛——

    她自己并未察觉到,就在她脑子里转着这些乱七八糟想法的时候,他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一直在关注着她的表情。直到她唇边泛起孩子气似的笑容,他的眼神里抖动起一丝波澜,随即低下头,抄起笔刷刷刷地快速书写起来。

    朱雅廷惊呼连连:“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啊。”

    木清歌嘲讽着说:“你又看不懂,怎么知道他不是胡写?”这丫头竟然如此盲目地崇拜别人,果然是色能乱心。

    很快,曲熙朝将“答卷”递回给她,笑嘻嘻地说:“请木老师阅卷。”

    只看了三秒钟,她就知道自己刚才的确是太过鲁莽了,对一个人的判定不应该那样简单和武断。以他如此优秀的数学才能来看,这个新学弟果然不是一个简单的不良少年可以作为注解判定。

    放下“考卷”,舒展了容颜,她伸出手去,淡淡一笑,“欢迎你加入我们学生会。”

    没想到刚才还冷面冷口,甚至有点剑拔弩张的她,竟然变脸变得这么快又这么容易,他在瞬间的错愕之后,伸出两只手将她的手完全包住,促狭地笑说:“那么,以后要多请学姐关照了。”

    他的笑容忽然让木清歌有些不安。怎么回事?明明刚才还是很清澈的眼神,怎么似乎突然变得狡猾诡谲?是她看错了吗?被他握住的手竟然没办法立刻抽撤回来。

    情急之下,她的脸都涨得有些通红,猛地使劲,反作用力差点让她跌回椅子中去。

    果然不是个乖宝宝的男生。她瞪他一眼,刚刚在心中还在称赞他,责怪自己之前的武断,现在她又开始为吸收他入会而开始质疑自己了。

    用力清了清嗓子,板起面孔,将学生会的职务表放到他面前,很正式地说:“你对学生会的工作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你个人想在学生会担任哪个部分的工作,可以先写下来。明天全体开会时我们再细致讨论。”

    他无所谓地笑,“全凭学姐吩咐,做什么都可以。”

    朱雅廷在旁边热心地说:“我觉得,你数学成绩这么好,不如帮我们管账吧,现在管账的是美盈,就是个小糊涂虫,总是出错。”

    “如果木学姐不反对的话,我倒是对钱很感兴趣。”

    他的话让木清歌心头咯噔一下子,暗暗瞪了朱雅廷一眼。让一个刚入学还不知道底细的新人管理学生会的财务?除非她疯了才会同意这样的指派。

    曲熙朝看着她们,笑容灿烂,“无论做什么,还是要感谢两位学姐的引见之情。以后共事,希望不会给学姐们添麻烦。”

    他的目光飘移到木清歌的脸上,停住,歪着头对她笑,“木学姐,以后请多多指教了?”

    “嗯,好说。”她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好奇怪,每次和他对视,心里都会乱七八糟地涌动着不安。有点像、像……想什么呢?

    回家的路上,她坐在私家车的后排,始终回忆着曲熙朝的笑容。

    “小姐,要听音乐吗?”司机问。大概也是觉得她沉静肃穆的表情今天看起来有点吓人。

    “不用了。”她现在什么音乐都听不进去。但是就在抬头和司机说话的时候,忽然在后视镜旁看到一个小吊坠:那是个黑色的小天使,赤裸着身体,背着双小巧的翅膀,手中还拿着副小小的弓箭,正坏笑着将箭尖指向她所在的方向。

    她浑身一颤,简直是不寒而栗。

    曲熙朝的笑容和这个黑天使多么相似。

    老天,她怎么会有种很不祥的预感呢?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正文 第二章  请记住,我永远是你的学姐

    一天的课业结束,按照例行木清歌又要到学生会开会。昨天因为走得太匆忙,她没有提醒曲熙朝时间和地点。但是今天来到学生会门口时,已经可以听到他的笑声从里面传出。随之而起的,还有学生会一干娘子军们的笑声。

    很久没有听到大家笑得这么开心了,大概因为她的管理方法问题,学生会的气氛总是比较沉闷,清一色的女孩子会员又让所有的工作都在单调乏味中进行。

    也许,加一个男生进来真的是好事?也许昨天的担心和忧虑只是自己的过度敏感而已?

    她走进学生会的大门,骤然映入眼帘的是正大大咧咧躺坐在两张椅子上的曲熙朝和围着他坐成一圈的其他会员。

    不知道曲熙朝刚才讲了什么笑话,居然那些平时看起来温婉贤良的女孩子们一个个笑得花枝乱颤,毫无气质形象可言。

    朱雅廷捧着肚子笑着滚倒在杜美盈的怀里去了。

    许可人一边笑一边拼命去拽桌上的面巾纸擦眼泪。

    莫子贝还算好些,右手使劲儿地按着嘴,左手在狠狠地捶自己的腿。

    木清歌站在门口,声音不高不低,徐徐而来:“我错过什么好戏了吗?还是你们已经提前开会了?”

    屋内的一干女人赶快搬起椅子排排坐好。许可人眼角的泪痕还没有擦干净,掩饰着跑过来给她搬凳子,“木学姐这边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杜美盈心直口快地说:“学姐真有眼光,知道我们工作辛苦,所以找了一个这么有趣的学弟讲笑话给我们听。”

    木清歌漠然看了眼曲熙朝,轻哼了声:“我还不知道你有这样的天分,或者应该去学相声才不算埋没人才。”

    “看各位学姐学业忙碌,说一个我小时候的笑话给大家听,有助于缓解精神压力,可以更好地工作。”看到她进来,曲熙朝总算是收敛了一下,将搭放在桌子上的两只脚撤了下去,还主动接过许可人的工作,将椅子直接搬到木清歌的背后,“学姐请坐。”

    木清歌一看到他的笑容就觉得不安,似乎连那种椅子都显得危险。于是她直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来,开口说:“今日会议的主要议题有三个,一是欢迎曲熙朝同学加入学生会,二是让大家研究后决定曲熙朝负责哪个职位的工作比较合适,第三个议题就是下个月我们名扬学园和楚月女校的联谊会,这个联谊会是一年一度举办,到今年已经是第十届,所以需要好好策划一下,各位有什么意见和建议,也请提出。”

    曲熙朝先举起手要发言,木清歌点点下巴,示意他可以说话。

    曲熙朝起身对屋中所有的人扬了扬手,“各位美丽的学姐们,关于鄙人的小小资料,刚才已经在谈笑间如数奉上,欢迎仪式我想就可以免掉了。关于我的职位问题,我个人觉得做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为美女们效劳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和愉悦。无论是杜学姐的财会部,还是朱学姐的宣传部,我都很乐意加入。鄙人别的本事没有太多,最大的优点是精力旺盛,乐于助人,无论哪位美女需要帮助都甘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所以如果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学姐们也请尽管开口,不要和我客气,虽然我是新人,但自从我踏进这个门开始,已经把学生会当作了自己的第二个家,今生今世誓与学生会共存亡!”

    真是里嗦的开场白,木清歌暗暗翻了个白眼,忍不住问:“请问曲师弟在入学之前有没有混过什么帮派?”怎么刚才他的话里透着一股子老版武侠小说中的江湖气?什么“誓与学生会共存亡”?又不是要打第三次世界大战,说得那么吓人干什么。

    曲熙朝嘿嘿一笑,“还没有那份荣幸参加任何帮派组织。”

    “那就是不良电影看得太多了。”居然把加入那些黑道帮派说成“荣幸”?!看来她心中那份不安的预感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她拍了拍桌子,“看来曲学弟已经和大家熟悉了,我觉得以你的这份社交能力,如果不放在公关部真的是很浪费人才。”

    莫子贝等人愣愣地问:“我们有公关部吗?”

    “以前没有,但从曲学弟加入的这一刻起,我们就有了。”木清歌把玩着手里的签字笔,看着他,“学弟的意思如何?这个工作能否胜任?”

    他的坐姿还是松松垮垮的,懒散地耸肩一笑,“我说过,学姐们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更何况是我们伟大英明的会长亲自委任,当然乐于奉命。”

    “不过……”他忽然拉长了声音,“既然已经是一家人,能不能请各位学姐给我换个称呼?‘曲学弟’这三个字虽然没什么不好,但是听起来太过生疏,不能表达我们之间未来合作无间的亲密感情,各位学姐能否直呼我的名字?”

    “当然好了,我最喜欢你的名字!曲熙朝,熙朝,念出来好有感觉。”朱雅廷率先振臂响应。

    木清歌一计冷厉的目光扫过去,让其他几个人都将刚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既然这是熙朝同学入会之后的第一个要求,当然应该答应。”她淡定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语气却是冰冷的威严,“但是不要忘记,即使改了称呼,我们还是你的学姐。”

    总觉得他加入学生会根本是一场阴谋,在有计划地逐步实施,更改称呼看起来是件小事,却像是在将被动的身份巧妙地转为主动的局面。

    不自觉地,她居然开始在小心翼翼地提防起他的每一个新动作,叫他一声“熙朝同学”是不让他的得意过分膨胀,也不想给他机会立刻就直呼她们的名字。

    不过,这个人的脸皮可能是特殊材料做成,被她这样故意打击也看不出任何沮丧的神情,不仅高兴,还很暧昧地看着她,“能被本校第一美女直呼我的名字,是我最大的荣幸。”转而去看其他女孩子们,笑容可掬地说:“希望以后能听到各位美女更多地叫我的名字。”

    “我们会天天叫,直到你一听到我们叫你的名字就会吓得落荒而逃的。”这群单纯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抵挡得了他一次又一次甜言蜜语的进攻?

    木清歌冷眼旁观,拍了拍桌子,将议题拉回,“既然熙朝同学信心满满又如此具有号召力,我看你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去负责和楚月女校的联谊会好了。去年因为会上选择的饮料不符合她们的要求,两校之间的关系出了问题,这一次联谊会能否如期举行还不确定。我几次给对方的学生会会长打电话,对方都表现得兴趣缺缺。如果熙朝同学能够出马说动她们,就算是大功一件了。”

    “没问题。”他答应得爽快而迅速,“和美女打交道是我的强项。听说楚月女校每年的会长都是她们学校的校花级美女?不知道比起我们的木学姐谁更漂亮?”

    木清歌终于按捺不住实实在在地给了他一计白眼,“想知道答案就亲自去见人好了。”

    他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白眼,喜形于色地欣然迎战,“明天就去。”

    也许当今时代真的是花样美男当道?木清歌不知道曲熙朝用了什么样的办法还是怎样的口舌说动楚月女校出名难缠的会长欧若曦。第二天放学前,欧若曦亲自打电话过来,要与她具体商定联谊的细节问题。

    挂电话之前,欧若曦不由得赞叹:“清歌啊,你的这个学弟真的很可爱,我们学生会的女孩子都很喜欢他,那么以后如果有事情我就直接找他联系咯。”

    “在他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情,你可以随便骚扰。”她冷冷地回应。这小子刚进学生会两天,就有迹象要“谋权篡位”了?

    她收拾东西要离开会室的时候,曲熙朝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还好,你还没走。”

    她一愣,“你不是去楚月女校了?还回来干什么?”

    “回来缴旨给我们尊贵的女王陛下啊。”他嘻嘻笑着,直接用白衬衫的袖子擦了把头上的汗水,“她们答应了,具体时间还没有确定,要等到双方开会协商……”

    “欧若曦已经打电话给我了。”她打断了他的话,“以后在电话里说就可以了,不用特意跑回来。”从楚月女校到这里,就是开车也要一个多小时,这么热的天气,不知道他是怎么奔波往返的。

    “我没有行动电话。”他愁眉苦脸地说,“原来在南区曾经有过一个,后来让老爸收走了,怕以前那些飞车党来找我麻烦。转学到这里之后还一直都没有买过新电话。”

    她看他一眼,“难道不会用公用电话吗?”外面的店铺里到处都是公用电话,这个家伙脑筋本来很灵活的,怎么会犯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我也没有你这里的电话号码,学姐们都没有抄给我。”

    她撕下一张台历纸,顺手写下自己的行动电话号码丢给他,“打这个电话可以随时找到我。”

    他将纸小心翼翼地收好,问她:“现在回家吗?”

    “嗯。”她的专属私家车今天送去保养,校车也刚刚开走,今天大概要搭公车回去了。

    “坐我的车走吧,我知道你家距离这里不远。”他的提议让她迟疑了片刻,点点头。有专车坐当然好过人挤人的公车,尤其又是在这么闷热的天气里,挤公车简直是要人命的事情。

    曲熙朝看她点头,立刻兴奋起来,顺手抄起她放在椅子上的书包,“走吧,我的车子就停在外面。”

    跟他走出去,看到外面停放的那辆红色脚踏车时,木清歌才知道自己又犯了一个多么荒谬的错误。

    “你骑脚踏车?”她困惑地看着他。学校里有私家车的学生很多,她还以为他也是坐私家车上学。那么,楚月女校那么远的路他都是骑车过去的?难怪他会一头一脸的汗。

    “放心,我骑车很稳,从来没有把女生摔下车的记录。”他还很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车后座。

    木清歌的眉梢微蹙,他的后座上到底坐过多少女孩子?

    不知是怎样的心理,她扬起头,拒绝了他的好意邀请:“你先走吧,我坐不惯这种脚踏车。”

    “坐坐不就习惯了。”曲熙朝看她径自向校门口走,急忙推上车追过去,“学姐是怕坐脚踏车的名声传出去有损你的光辉形象吗?”

    “今天我穿的是裙子。”找个相对来说好点的借口来拒绝,也算是给他留一分面子了。

    他挠了挠头,“是个问题哦。”

    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书包还在他的车筐里,她将书包拿出来,对他摆摆手,“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家有司机来接我。”这么说完他应该就不会再缠着她坐脚踏车了吧?

    “嗯,那好,我先走了,学姐明天见。”他真的骑上车,飞快地离开校园。

    忽然间又有些失落,没想到他走得这么干净利落,还以为他会有几分君子风度,将平日里的甜言蜜语多搬出几句来哄骗她上车。

    也好,自己一个人走总算清静点,省得听他麻雀似的聒噪。

    因为名扬学园地处偏僻地段,除了山脚下的公车站之外,很少有计程车开到这里。走到山脚下至少要花费十几分钟的路程。木清歌平时坐惯了私家车,第一次背着这么沉的书包走路,脚上还穿着五厘米高跟的凉鞋,现在她才知道什么叫“举步维艰”。

    道两旁是高大的树木遮蔽出一片阴凉,总算不至于为在酷暑中踱步的她多添一份烦恼。只是,没有心情去欣赏周围的景色。满脑子都是学生会后面要展开的工作,和下个月面临在即的联谊会。

    冷不防感觉道旁有一些不同寻常的人影晃动,木清歌侧目去看,居然是一些骑机车的少年。和她在电视里见过的那些不良少年非常相似的打扮,每个人都做着超前卫的发型,这么热的天气下几乎是赤膊上阵,大概是为了耍酷,人人都还套了件皮质的坎肩,看起来古怪得可笑。

    在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这种人出现?

    就在她的视线注视对方的时候,那群人也看向这边。其中一人情不自禁吹了声口哨,“英杰,名扬学园果然不是盖的,随便一碰就能碰到这么漂亮的女生。”

    另一个少年斜着眼睛笑说:“的确和我们那里的小野猫不一样,看人家的气质多高贵。”

    木清歌心中一慌,脚步立刻快了起来。

    那几个人互换了下目光,很有默契地立刻发动车子,不紧不慢地跟在木清歌的后面,交谈声故意放得很大,让她听到。

    “喂,你跑什么?我们没恶意的,能不能交个朋友?”

    “看那前面的俏姑娘,修长的身材娇模样。长长的头发嘛黑又亮,走起路来又摇又摆,啦啦啦啦……”晕,这群人居然把八百年前刘文正的老歌都拉出来唱。

    果然是群不良少年,哼,现在终于知道那个曲熙朝哪里奇怪了,那种轻浮的口气和这群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大概是走得太着急,突然脚下一崴,她“啊”地叫了一声摔倒在地。

    “啊呀,美女摔倒了。”

    听声音身后那群人就要过来。她又急又慌,脚踝处又疼得要命,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就在这时,“玎玲玲”一阵车铃响,一辆脚踏车戛然停在她身边。车上的人跳下来一把将她扶起来。

    “怎么样?哪里扭伤了?”那么急切的声音,居然是刚刚她还在心里暗骂的曲熙朝。

    说不出心里是高兴还是生气,她脱口而出一句话:“你怎么还没走?”

    “本来要走的,怕你一个人等车不安全,所以回来看看。”曲熙朝回头怒视那群少年,“你们把她怎么了?”

    “我们没怎么啊,什么坏事都没干,只是跟着她走了一段路,是她自己摔倒把脚扭到的。”那个叫英杰的人一看到曲熙朝,居然脸上所有的狂傲之气都统统收起,赔着笑说:“老大别生气,我们不知道她是你的人。”

    木清歌倏然抬头瞪着曲熙朝,“原来他们是你带来的。”

    曲熙朝双手在脸前拼命地摇,“不是我啊,我早就不玩飞车了,我现在可是清清白白。”他一边把木清歌从地上扶坐在自己的车子后座上,一边喝斥那些少年:“不好好在南区呆着,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想老大你啦,兄弟几个说来看看你。你突然走掉,生死不明的,我们怕你出事,好不容易才追查到你在这家学校上学。”

    曲熙朝挥手赶人,“行了行了,看到我了,还没有死,你们赶快走,如果让学校的老师看到你们出现,知道你们和我有关系,肯定不会饶了我。”

    “老大,你现在的胆子怎么这么小?”

    英杰还要继续说,旁边的人拉了他一把,“没看到老大要和美女单独说话吗?我们别当电灯泡了。”

    几个人骑上机车,临去前还有人取笑说:“老大,南区的那些女孩子要是知道你在这边有了新女友会哭死的。”

    等到飞车呼啸离开,曲熙朝半蹲在木清歌的脚前,扬起脸问:“脚疼得厉害吗?”

    她咬着牙不吭声。

    “他们来这里我真的不知道,否则绝对不会让他们吓到你。”他的手指轻轻按在她的脚踝上,“是这里疼,还是这里?”

    因为是夏天,木清歌连袜子都没穿,被他的手摸到脚上的肌肤,骤然心跳加快,低喝着说:“你干什么?”

    “我以前骑机车常常出事故,扭伤啊断骨啊是常有的事情,我帮你推拿两下,你就不会疼得很厉害了。”

    他的手指很有分寸力度地在她的脚踝处反复揉推,本来很疼的脚踝在一阵阵地剧痛之后居然真的有所缓解。

    “谢谢。”看到他的额头已经出了汗,她从书包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他。

    他接过纸巾,但只是顺手放进口袋里,站起身出了口长气,“我看你这个样子肯定是走不了路了。还是搭我的车走好了,我慢点骑,尽量别让你的脚被颠簸到。还有啊,以后别穿高跟的鞋子,你的身材够好,在女孩子中已经是鹤立鸡群了,再穿得那么高是不是故意要让我们所有男性都自惭形秽啊?”

    他推起车子向前走,嘴里唠唠叨叨地和她闲聊:“以后还是不要这么晚再离校了,刚才那几个孩子你看着可怕,其实他们真的没什么坏心思,最多是想和你开个玩笑什么的。但是,如果遇到真的坏人,就你这个样子,穿着高跟鞋长裙,想跑都跑不快。”

    “哪有那么多的坏人。”她出言反驳。名扬学园附近的治安一直是出了名的好。

    “坏人到处都有,能不能碰得上当然也看你的运气了。不过,我们这里出入的都是富家子弟,没发生几次绑票案还真的是不容易啊。”

    听他的口气,竟然好像很遗憾似的?

    默默地坐在车上,心情渐渐地平静下来,看着他的背影在前面晃动,忽然对他多了些好奇和猜测。

    “为什么会从南区转学过来?”该不是闯了什么乱子没办法收拾吧?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有点不大喜欢那边的生活环境,觉得腻了。老爸又担心我将来变成飞车党,想给我转学到这边,说是这里的环境好,可以踏实下来好好学习。反正我到哪里都无所谓,就同意了。”

    嗯,总算还是个追求上进的孩子。她又好奇地问:“刚才那些人都是你在南区的小弟?”还说自己没有加入帮派?那些少年可是一口一个“老大”叫得很顺嘴啊。

    “不是小弟,只是玩伴。不过我在他们当中飞车的技术最好,他们就非要尊我做老大。”

    “这年头做人家的老大是不是很容易?”不知道怎么,在别人面前她是冷面冷心的冰美人,和他说话就老是忍不住酸溜溜,还夹枪带棒的。

    “的确不算难。”他回头咧嘴一笑,“比做学生会的会长容易多了。”

    她一怔,又听他说:“起码我要招募新丁的话不用摆张桌子苦等一天都等不到人。”

    “曲熙朝,你别太狂妄。”她冷笑道,“学生会和帮派可不是一个概念。”

    “当然不是。帮派里就没有那么多的美女,这就是我最喜欢学生会的一点,永远有赏心悦目的美女相伴。”

    看,才三两句话,他就又暴露出本来面目。如果不是脚疼,木清歌很有想拿书包打他脑袋的冲动。

    “你入学生会原来是为了这个?”她不由得嗤之以鼻,“小色鬼。”

    他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回答:“色就色,干吗还加个‘小’字?难道你比我大两岁就一定要摆出学姐的架子训人才开心?”

    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打了他的脑袋一下,虽然用力不大,却让他惊叫一声:“你不想从车子上掉下去吧?把我打晕了谁送你回家?”

    “,你说话必须尊重我。”

    “哪里不尊重你了?到目前为止,我可是‘学姐学姐’不停口地叫啊。”他揉了揉被打疼的地方,喃喃自语:“看不出还挺有全智贤的架势。”

    “什么?”她没听懂。

    “果然是个没情趣的人,你一定不看韩剧吧?”那么著名的野蛮女友扮演者她都不知道。

    她倒是很坦白:“我不看垃圾偶像剧。”在她的认知里,韩剧都是充斥了白痴套路,只会淹大水的悲情偶像戏。

    “这个年纪不看韩剧人生会不完整的。”他啧啧感叹,拼命摇头,“你整天坐在学生会里有什么感觉?母仪天下?统领四海?”

    “反正我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和人飙车、泡女生上。”还好意思说她?他的日子能好到哪里去?

    他却笑了,“你当然不会泡女生,要泡也是男生才对。”

    书包第二次从头顶上砸下来,他这次已有所准备,迅速避过袭击。

    “现在我真的要开始肯定,学姐是有暴力倾向的人。”他突然跳上车,蹬起车子飞速跑了起来。

    “学姐要是不想让我们车毁人亡,请尽管动手。”风声中传来他的威胁恐吓。

    当然不想让自己陷入险境,她只好将书包紧紧抱住。可是这个车子怎么一点安全措施都没有?他骑得这么快,让她总是担心自己会掉下来。

    “你的手在干什么呢?”他在前面喝斥,“快要拐弯了,你抓紧!”

    抓紧?抓哪里?她的手在抱着书包啊。早知道刚才就把书包还扔在前面的车筐里了。情急之下,她只好改用左手抱住书包,右手猛地抱住他的腰,这才让自己的身体彻底稳定下来。

    没想到,他的肩膀看起来比较宽阔,但腰很细,不像那些虎背熊腰的运动型男生。搂抱的感觉居然让她有点……心如痒酥。

    鼻前还可以闻到他身上飘来的汗水味道,当然不是香味,却也不臭,反而带着一种男孩子阳光的气息,让她忍不住多吸了几下鼻子。

    头一次发现,从学校到家的路这么近。当他把车子停在家门口,一只手将她从车上抱下来时,她没有注意到老管家那惊愕的表情。

    “学姐要是今天晚上脚疼得难受,明天就别到学校去了,和楚月的联谊事情我可以全权负责。”他很热心地建议。

    她阴沉着脸,“别以为我会给你这种谋权篡位的机会。”谁知道他心中打定的主意到底是要争夺学生会会长的位子还是和楚月那群美女更加频繁地亲近?

    “那好,明天我来接学姐上学?”

    “不用,我家里有车。”开玩笑,难道还要让她坐他的脚踏车上学?要是让同学们看到,真不知道要传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传闻。

    他耸了耸肩膀,“好吧,那么只有祝学姐睡个好觉了。”

    “注意安全。”忍不住出声提醒。他刚才骑车的速度真的很猛。难道骑机车习惯的人,忍不住把所有车都当作机车的速度来飙吗?

    他的眼睛一亮,灿烂地微挥手,“知道了,学姐进去吧。”

    虽然说是知道了,但是他骑车的速度还是一样的快,直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拐弯处,她才小小地松口气,注意站在旁边始终默不作声看着她的老管家。

    没由来的,脸有点红,她强作镇定地说:“他是我的学弟,我的脚扭到了,他送我回来。麻烦您一会儿给宋医生打个电话,让他来一趟。”

    “是,小姐。”管家什么都没说,扶她进门。

    但是她的心还是扑通扑通跳个厉害。一定是那个曲熙朝骑车太快的缘故,下次要警告他骑得慢一点……等一等,还会有下次吗?

    蓦然,想起刚才的事情,她开始出神儿。

    他说有很多女孩子坐过他的车子。那么,他照顾女孩子已经是驾轻就熟的事了。难怪很有经验的样子。

    心中一紧,她立刻甩掉所有充斥在大脑里的胡思乱想,一瘸一拐地走回眼前这座豪华的私家别墅中。

    不知道他家住在哪里,骑车回去远不远。那样的速度是否安全?他又没有电话,没办法去问。

    曲熙朝,还真是给她添麻烦的一个人。

     正文 第三章  从现在起,我要追你

    木清歌早上刚刚走到教室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兴奋的议论声——

    “他说他叫什么?”

    “曲熙朝。”

    “原来他就是曲熙朝啊。没有想象得那么糟糕嘛,挺帅的。”

    “是啊,笑起来还有点坏坏的味道。我就喜欢他坏坏的笑。”

    “看来真的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哦。”

    “去你的,什么爱不爱的。人家还是个小弟弟。”

    “是学弟,别说什么小弟弟,听起来好暧昧的感觉。”

    “去死拉你!”

    木清歌心中一动,怎么?曲熙朝来过?

    她刚刚走进去,教室内的同学们就跑过来向她打招呼:“清歌,刚才有个一年级的学弟来找你哦。很帅的学弟。”

    “曲熙朝是吧?”那小子来干什么?

    “他在学姐的桌子上放了一个盒子,说是送给学姐的。他人很可爱啊,你怎么不早点说他加入学生会的事情?”

    木清歌反问那几个色女:“我说不说有什么不同?你们什么时候对学生会开始关心起来了?”

    “早知道有这么可爱的学弟入会,当初我也去填申请表了。”那几名色女一脸的懊恼,“清歌,高抬玉手一下,能不能通融通融,我们现在加入学生会还可以吗?”

    “晚了。”真没想到她们这么没原则,为了那个轻浮又狂妄的小子居然要加入她们一向都看不起的学生会。

    走到自己的桌子前面,果然看到那里摆了个小木盒。打开一看,里面都是绷带和药膏,还附有纸条一张,上面的文字用词简直是暧昧到了极点:“虽然很想有机会再为学姐服务,但是为了学姐美丽的身体不再受伤,还是先请学姐为了我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哦。”

    早有好奇者悄悄站在木清歌的身边偷看字条,看清了上面的字后立刻大叫起来:“天啊,清歌!你什么时候和曲熙朝暗渡陈仓,搞姐弟恋的?”

    一群色女听到声音也立刻围拢过来,一个个颇为受伤的样子,捧着胸口质问:“真的吗?清歌?那个小男生你真的已经吃了?”

    什么和什么嘛?!木清歌简直火大,不顾刚刚走进教室的老师,抓起纸条踉踉跄跄地冲出教室。

    这小子是没大脑还是成心和她过不去?送的什么药箱子,写的什么鬼字条?!

    她一口气来到一年级区,找到曲熙朝的所在教室,立在门口沉声问:“曲熙朝在不在?”

    教室内老师正在上课,骤然看到木清歌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吓了一跳。教室内的学生们一阵骚乱,本校的冷面女王冰美人亲自来找曲熙朝,这是多大的荣耀。

    曲熙朝从座位中站起,居然还笑容可掬地弯腰,“学姐找我有事?”

    “你出来!”她的脸色非常难看。

    曲熙朝慢悠悠地走到门口,还不忘和老师道歉:“不好意思,老师,打搅您上课了。学生会会长传召,我不能不去,是不是?”

    老师惹不起木清歌,急忙摆手,“你去你去。”

    曲熙朝反手关上教室的门,将屋中所有好奇的目光都一并挡住。

    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他笑着问:“脚伤怎么样?好点了吗?怎么不在家休息几天?”

    她将字条团成一团丢到他身上,低喝道:“你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很伤心地将字条展开,“这可是我第一次给学姐写字条,学姐就这么残忍对待啊?真的是会伤到我幼小脆弱的心灵的。”

    “你那颗心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样的臭,当初她怎么会错将他的眼神看成一潭清水?明明是狡猾如狐。

    “你写这种东西让其他同学看到都会误会。有必要写得这么暧昧吗?”

    “我只想写给学姐一个人看,没想其他的人也会看到啊。”他装出委屈的样子还真的很像。

    “下次如果有事情直接和我说,不要写什么字条。”要是她刚才早点到教室,与他先遇到,也许不会出后面的笑话。

    “也别到我的教室去找我,我每天放学都会去学生会。”班里那群色女谈起曲熙朝的表情,就好像饿了三天的狼突然看到一块肥肉,比起学生会那个几个丫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他答应的样子看起来很乖,乖得……让人不安。

    她叹口气:“这个学校别的事情没有,三天两头会传无聊的八卦,我生平最不喜欢这样的八卦落在我身上。”

    “我知道了。一定不会给学姐再添麻烦。”

    “还有……”她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手机递给他,“这个你先拿着。”

    他的眸光中焕发出异样的惊喜,“学姐送给我的?”

    “就算是你为学生会做事需要的办公用品吧。这几天事情会比较忙,如果手边没有电话会不方便找你。”

    他摆弄着那个手机,“学姐昨天特意去给我买的?”

    “唔……”答得含糊是因为她在说谎。其实这款手机是自己上个月刚买的,原本当然是要做私用,但是买完之后又放在手边没来得及更换。晚上打开抽屉时无意间看到,想起曲熙朝说自己没有手机时可怜巴巴的样子,今天就鬼使神差地把手机装进兜里带过来了。

    “你先回去上课吧。下午我可能要去趟楚月女校,你有课吗?”

    他眨眨眼,“为了公事跷两节课应该没问题吧?”

    “我可不想又害你变成不良少年。”其实以这个家伙的智力,别说少上两节课,就是少上两个月的课应该也没问题。

    “你去和班主任请假看看,如果他批准了,下午两点你到学生会门口等我。”

    “好。”他又露出那个纯洁无害的假笑,伸出手来:“我送学姐回教室吧。”

    “不用了,你回去上课。”要是被他送回教室,刚才那张字条所带来的流言会变成确凿的事实,并在一个小时之内传遍校园的每个角落。

    “学姐慢走,下午见。”

    偶尔回头,发现他居然还在身后很恭敬地鞠躬送行,一派日式作风。

    有点越来越搞不懂这个人了,一会儿精明,一会儿糊涂,一会儿像个不成熟的男生,一会儿又狡猾老练得赛过千年修行的老狐狸。

    也许是每个人都有多面性?就好像她在众人面前就是高高在上、冷冰冰的女王,在他面前就难免会失态到动手打人、大喊大叫的地步。

    不过,为什么是在他面前就会失态呢?还是因为他很可恶的缘故吧?

    虽然可恶,这个人倒也不是全无用处。起码在解决楚月女校联谊会的问题上,他的表现还是很值得嘉奖。不管是用美男计也好,正式商谈也好,能达成最后的圆满结果总是最重要的。

    一点五十分,曲熙朝已经准时出现在学生会门口。伸着头问她:“现在走吗?”

    “嗯。”她拿起所有要带的文件,走到门口,意外地看到一辆车停在那里。

    “这是谁的车?”名扬学园中虽然不乏名车出入,但是从来都是很有规矩地只停在校门口。校内轻易不会有车子进入。

    “我的。”他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夸张地伸手邀请,“学姐请上车。”

    “你的?”她有点吃惊,“你从哪里变出来的?”昨天还是骑脚踏车,今天就开车来上学?

    “其实我老爸老早就把车准备好了,我是觉得骑车上学比较健身,所以车子一直就放在家里没有动。”

    她只要随便打量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今年最新款的高级跑车。虽然还不知道曲熙朝的家庭背景,但是名扬学园向来充斥不少富家子弟,有车并不鲜见。

    “你开车的技术……过关吗?”她可不想坐上他的车就像坐上云霄飞车,而且他才多大?已经可以有法定上路的资格了?

    “放心吧,我去年就已经拥有FIA颁发的‘FIA super licence’。”他自信满满地将她硬拉上车,让她坐在副驾驶座的位置,还帮她系上了安全带。

    “FIA super licence?”这个英文单词听起来既陌生又熟悉的样子。

    曲熙朝也坐进驾驶席,同时为她解惑:“就是国际汽联超级驾驶执照。这种驾照只发给在F3000、F2、F3或CART系列赛事中表现杰出的车手。目前拥有该种超级驾照的车手全世界不到100人。”

    木清歌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不就是说,她坐上的是一个疯狂赛车手的车子?

    “不到十八岁就开车上路,你不怕被警察抓?”

    “我开得快,警车未必追得上我。”

    这叫什么逻辑?她还没来得及表示反对,车子已经发动,并且以箭一般的速度冲出了名扬学园。

    “哇,自从离开南区,很久没有开车了,摸到方向盘的感觉果然很过瘾。”他在那边兴奋不已,她在这边已经脸色发白。

    “曲熙朝,你能不能开慢一点?”她头一次坐这么快的车,几乎要吐出来。

    曲熙朝叹着气:“这么好的车子如果不开快点还能叫跑车吗?”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车速已经放慢。偷偷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脸色真的很难看,于是他立刻拿出一块口香糖递给她,“嚼一嚼这个会舒服点,没想到你的身体这么娇弱。”

    “你还好意思说?”她夺过口香糖,要不是现在浑身无力,真的应该直接把糖丢到他脸上去,“我坐飞机都从来没有晕过。”

    “我的车子还没有跑到一百六的时速呢,怎么也快不过飞机吧?”他似乎认定是她身体不好。

    “算了,下次不要带你出门。”就知道他会惹麻烦,只是没想到今天换成了开快车。

    “带我出门有什么不好?会给学姐丢面子吗?”他的脸皮实在是厚,“在南区的时候,很多女孩抢着约我,如果可以排个计划表,我估计周一到周七都要排满。”

    “哼,可以想象。”如果现在他要在学校里列个同样的约会计划表,相信周一到周七同样可以排满。

    “不过,请学姐放心,我对学姐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做有损名扬声誉的事情。”忽然他很郑重地保证,侧过头来,眼神有些古怪深幽,“学姐,你对我总是有点成见,好像很不喜欢我,为什么?”

    她的心头猛跳,拍拍他的腿,提醒他:“开车时别东张西望的。”

    他收回目光,没有再追问下去,忽然间变得很沉默。这种沉默竟让木清歌有点不习惯,直到车子开到楚月女校的门口,他才又说了一句话:“到了,学姐。我们是直接进去,还是给欧若曦打电话?”

    “哦,我联系她吧。”她去摸自己的手机。曲熙朝已经把自己的新手机递过来,笑容重新回到他脸上,“这个手机好奇怪,明明是个新的,但是却有很多人的电话号码了。”

    她的脸一红,想起来当时为了方便提前输入一些号码进去。今天早上拿给他的时候又忘记删掉。

    匆忙给欧若曦打完电话后,她要将手机收回,“既然你连跑车都买得起,我看你还是自己去买手机好了。”

    “学姐耍赖,已经答应送给我的东西怎么可以随便拿回去?”他仗着自己的臂长手长,跃过她的身体来抢手机。

    两个人因为争抢,身体在狭小的空间内几乎挤在一起。等到木清歌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脸近在毫厘之前,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学姐,你的眼睛真漂亮。”他的声音很轻,漆黑的瞳眸中有种迷雾般的神采。

    瞬间她有些惶惑,竟不知道是该推开他,还是打他。此刻他的左手紧紧抓住了她的右手,所以她整个人几乎是被他圈禁在了小小的副驾驶座上。这么暧昧的姿势,如果从车外向内看,一定以为他们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举动。

    “让开。”她咬着牙,声音不敢太大,怕呼出的热气喷到他的脸上。

    他的唇角一挑,笑得促狭诡异,“难得有机会和学姐靠得这么近,你说我怎么舍得让开呢?”

    “再不让开就小心你的脑袋。”她的视线已经开始梭巡周围有什么能抓来用的凶器。

    “只要学姐别再和我抢‘我的手机’,我就让开。”他在和她谈条件。

    只要他能让开,她什么都可以答应,“好,你要是真想要一部旧手机就随便你。”

    他唇角的笑意刻得更深,左手一放,全身向后撤,将她的身体完全放开,同时也将她握在右手的手机拿了回来。同时,他的眼神飘向窗外,“欧若曦来了。”

    曲熙朝先下了车,笑着和欧若曦打招呼:“有劳会长大人亲自迎接,小人受宠若惊。”

    “贫嘴的家伙,你们的女王呢?”欧若曦低下头,这才注意到车内的木清歌,“到底还是木清歌有派头,到现在都不肯下车啊。”

    “我们木学姐倒不是故意摆架子,只不过昨天把脚扭伤了。”曲熙朝从另一边拉开车门,还不等木清歌自己下车,已经弯腰进去将她抱了出来。

    “木学姐,这里可不比我们名扬,台阶太多,你的脚踝有伤,我抱你进去吧。”

    他的声音竟然比平日低了许多,听起来是说不出的温柔,不仅在欧若曦的眼中他们的关系是非比寻常的暧昧,连木清歌自己都觉得快没脸见人了。

    “曲熙朝,别胡闹,放我下来!”他让她在名扬丢脸还不够?居然跑到楚月这里也开她的玩笑。

    “不行,你要是把脚伤加重,我会心疼死的。”他说话的口气似真似假,又非真非假,让木清歌几乎气晕过去。

    欧若曦笑着看两人,“二位打情骂俏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告一个段落?或者需要我现在在这里开场卖票?”

    木清歌这才注意到周围已经有不少楚月女校的学生好奇地对他们这边张望,还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是青白,还是黑红,总之肯定不好看。

    咬着牙用没有受伤的那只脚踹了他的腰一下,他忍着疼没有叫出来,但也只好把她放下,还很不好意思地和欧若曦道歉:“不好意思,我们木学姐在人前向来比较要强。”

    居然在外人面前中伤她?!说得好像她既小心眼儿又很爱变脸似的。她恶狠狠地瞪着他,恨不得现在就把他踢回名扬去。

    “学姐,我来扶你。”他还恬不知耻地往跟前凑。

    “不用。”她推开那只不怀好意的手,哪怕走路姿态不好看也要自己走。

    欧若曦还在旁边取笑:“真没想到名扬学生的感情这么好,我们女校就没有这么懂事又可爱的学弟。”

    “你如果喜欢,我可以免费奉送。”木清歌冷冷地回应。

    当事人笑嘻嘻的,“学姐不要太大方了吧?就这么把我当礼物打包送人了?”

    “其实熙朝你来我们学校一点都不吃亏啊,那么多漂亮的学姐学妹,大家肯定会把你这个唯一的男生当宝。”

    欧若曦的话让木清歌不自觉地眯起眼,只打过一次交道的他们居然已经熟悉到直接称呼名字的地步了?!

    曲熙朝还兴致勃勃地说:“你有没有看过以前的一部好莱坞老片子?说的是一个作曲家为了夺回自己的爱人,强行进入一间女子学校学习……”

    欧若曦立刻接答:“那部片子是不是叫《Bathing Beauty》?”

    “对啊对啊!”

    “我也很喜欢那部电影,里面的音乐写得尤其好。”

    这两个人并肩走在前面,你一言我一语地热烈讨论起来,将木清歌丢在后面。

    木清歌咬了咬唇,看着两个人的背影——男英女秀的搭配,明明应该是很赏心悦目的,怎么看起来那么刺眼?

    此后的一个小时里,木清歌见证了曲熙朝如何光耀楚月的全过程。在与楚月女校的学生会商谈联谊会的具体事宜时,曲熙朝的一举一动都吸引了与会所有女孩子的眼球。

    不论他是眉飞色舞地提出规划蓝图,还是一本正经地讨论资金使用,那些女孩子的表情完全是跟随着他的表现起起伏伏。

    是不是太久见不到男生会让这些女孩子心理出现问题,才会露出这么多饥不择食般的色色眼神?

    木清歌冷眼旁观,本来在人前就不爱言辞的她在曲熙朝的比对下显得更加沉默寡言。

    整整谈了一个小时,他们才结束所有的议题。离开楚月的校门时,那些女孩子们还在依依不舍地和曲熙朝道别。

    “熙朝,什么时候还来我们这里玩?联谊会上可不可以和你一起跳舞?”

    木清歌忽然想起古代小说里描写的那种恩客逛青楼的景象,虽然比喻不恰当,但是和眼前的对话听起来就是那么相似。

    偷偷笑着,她先走开,听到他在身后匆忙和那些女孩说完话,跑过来给她开车门。

    “你刚才在笑什么?”别看他好像一直在和那些女孩子们闲扯,但其实眼光从来没离开她的身上。

    “原来你的眼里还能看到我的存在。”她的神色淡然,一点笑容都看不到,“我没笑什么,不过是鼻子有点痒痒,大概是你看错了。”

    “鼻子痒痒会嘴角上翘?”他发动车子,“这种本事我还真的没有,以后要向学姐多多请教。”

    “哼,客气,你的本事远远多过我,只怕是我要向你学。”这些话也不完全是嘲讽,刚才看他与那些女孩子们谈事情,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步骤和内容都已经了熟于胸,谈笑之间都和对手交涉完毕。既不损自己的利益,也给对方足够的甜头。

    这个家伙将来很有可能成为商界一员勇将。不对,这么狡猾的人,应该是谋士那一类的角色。

    “联谊会开始那天,学姐别忘了多找些帅哥参加。我怕那些楚月女校的女孩子一股脑地对我扑过来,我实在是招架不住。”

    “那不正是你所盼望的?”

    “我是很喜欢坐拥右抱的感觉啦,不过也要看对方的姿色如何。那些女孩子和学姐比起来根本是天壤之别,我又不是瞎子,当然知道应该追随谁。”

    “别拿我和她们比。”她皱起眉,低斥了一声,“小色鬼。”

    曲熙朝抗议:“又加‘小’字。学姐不知道我们男生最忌讳这个字吗?”

    木清歌腾出左手揉乱了他的头发,“本来就是,你不承认也不行。”

    他突然攫住她的手腕,零乱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并没有变得更年轻幼稚,反而有几分危险的邪气。

    “非要说我是小色鬼我也没办法,不过,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她最不习惯和他这样近距离对视,等着他问出来之后她快速答复,早点离开这里,离开他的这辆危险汽车。

    他定定地看着她,从她认识他以来,还从未见他有过现在这样认真专注的眼神。

    “小色鬼……可以追你吗?”

    她的心像被人猛地砸进一块大石头,好像连耳朵都砸聋了。刚才他说的是什么?她听错了吧?

    “你……无聊。”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俊帅到了极点的邪笑爬过他的眼底唇梢,“没有骂我‘大胆’,这是不是说女王陛下已经默许了我的提议?那么,好的,我宣布,!”

    倏然他转身,发动车子,油门猛踩,木清歌的身子剧颤,好像整个人和车子都要被他拉到一个不知名的世界里去。

    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努力抓回神志——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就有不祥之感,果然,这种感觉现在变成了现实。

    以前人家说智商过高的人不是天才就是疯子,她还有所怀疑。但是现在她信了。

    曲熙朝,这个人一定是疯子!

    “曲熙朝!我不会同意的!”她大声喊出来,声音却被淹没在汽车的发动机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噪音之中。

    他毫不减速,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全速前进!

     正文 第四章  你只属于我,我也只属于你

    清晨,刚刚步入学园门口,木清歌就察觉到一股诡异的气氛:周围所有的学生老师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每个人似乎都有话要和她说,但是每个人又都躲得远远的。一旦她的目光和谁对上,那个人就立刻将自己的目光移开,或是捂着嘴跑掉。

    是她今天的穿着有什么问题?她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淡黄色的连衣裙,白色的平跟凉鞋,包括头上的发带,摸上去都没有任何问题。

    怎么回事?

    越往里面走,这种诡异的气氛就越浓。直到她看到一个人影从眼前闪过,开口叫住:“朱雅廷,你站住!”

    朱雅廷本想躲过去,但是被她点名只好站在原地,很尴尬地对着她笑,“学姐。”

    “见到我跑什么?”她看到不远处的布告栏前站满了人,“布告栏上有什么新东西?”

    总觉得名扬里的学生人人都只顾自己,布告栏上就是贴上中东战争的进程分析图都不会有人关注,会有什么东西这么吸引大家的眼球?

    “那个……学姐,你不知道吗?”朱雅廷悄悄观察她的表情。

    “知道什么?”她也开始往布告栏走。

    “学姐……”朱雅廷想拉住她,又不敢拉,“是熙朝学弟贴的一封信。”

    曲熙朝?她立刻明白这种诡异的气氛来源了。这家伙又搞出什么来?

    三步两步她来到布告栏前,所有的人知道她来了都立刻自动自觉地让出一条路。

    “木学姐好。”大家虽然在和她打招呼,但是所有的人都表情各异,不是强忍着笑,就是一脸的遗憾。“果然是现代版的杨过和小龙女啊。”

    “好可惜,从今天起,学校里要有不少的男生女生伤心了。”

    那些窃窃私语让木清歌心中的不安加剧放大,终于看到布告栏上那张新纸。是一张并不算大的白纸,上面也只是用红笔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而已。但是,这几个字就足够惊心动魄了——

    曲熙朝喜欢木清歌,从今天起,任何闲杂人等不得破坏我们的感情,否则生死自理。

    “这个……混蛋。”她从齿间蹦出生平所说的第一句脏话。迅速扑上去将那张纸扯下来,撕成粉碎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再度冲到曲熙朝的教室门口,还不等她用狮子吼喊出那家伙,其他的学生已经笑着迎过来,“木学姐是来找你们家熙朝吗?他有事出去了,还留话说如果你来找他,稍晚些时候在老地方见。”

    木清歌白着脸问:“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好像去学校的西门那边,有人找他的样子。”

    木清歌转身往西门去走。一路上,有更多的学生从身边路过,那些古怪的眼神木清歌只好视若未见。

    最让她气结的是,半路上遇到了教导主任,还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清歌啊,虽然不赞成你们这么小的年纪就谈恋爱,但是老师相信你可以把握好自己,把学业和感情处理清楚的。曲熙朝的人有些调皮,不过脑筋很灵活,你要多劝他把心思放在学业上。”

    她不能对每个人澄清一遍这里所有的误会,只能含含糊糊地应着,然后继续走向西门。

    可恶的曲熙朝!本来她脚踝的扭伤刚刚好了一点,走了这么远的路之后似乎疼痛又加剧了。就在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她终于遥遥地看到曲熙朝的身影。他背对着校门,不知道在和什么人说话。

    “曲熙朝!”她运足力气大喊一声。

    曲熙朝缓缓地转过脸来,那种冷峻的神情却让她一震。怎么回事?从来不见他有过这样的表情。

    他遥遥对她摆手,像是叫她回去。她一径向前走,恨不得立刻把他抓过来训一顿。

    就在她快走到他跟前时,他却跳上了一辆机车。

    这时候木清歌才看清:在校门口停着十几辆的机车,其中就有上次她所遇到的那几个人。

    “你先回去上课,我有些事情要办,回头给你打电话。”他匆忙甩下这句话之后就发动机车和那群人呼啸而去。

    “曲熙朝!”她有些惊慌地在后面大喊他的名字,但是车队并没有一点停留的意思,瞬间就跃出她的视野。

    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他刚才的表情看起来那么严肃?像是要赶赴一个什么危险的地方。

    即使没有看过太多的影视剧,她的脑海里也立刻闪现几个自己所见过的黑帮械斗的场景。曲熙朝该不是带人去聚众打架了吧?

    她满心地焦虑,却没办法将他拉回。这一天在学校里,木清歌都是坐立不安的,不时地看表,看自己的手机。

    手机越安静,她的心情就越焦躁。

    一直到下午五点,今天所有的课程都结束,她迅速来到学生会,推门而入时那种急匆匆的样子把屋内的其他女孩子吓了一跳。

    “学姐,怎么了?”

    她脱口问道:“没看到曲熙朝?”

    莫子贝摇头,“今天一天都没有看到他呢。”

    杜美盈诡笑着说:“现在我终于知道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朱雅廷叹着气:“学姐,你们什么时候看对眼的?他来到我们学生会刚几天啊,还是你们以前早就认识了?”

    没心思和这群女人解释,她挥手驱赶这群吵闹的麻雀,“今天先不开会,你们回家吧。”

    许可人对大家做了个鬼脸,“八成是怕我们打搅人家的二人世界,我们识相一点现在就走吧。”

    叽叽喳喳的声音终于全部消失。她迫不及待地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曲熙朝的电话。但是无论电话怎么狂响,对方就是不肯接通。

    她拨了一遍又一遍,从五点拨到六点。就在她几近放弃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机车的引擎声。

    她冲到门口,就看到曲熙朝正从机车上跨下,抬起脸对着她笑,“就知道你还没离开。”

    积压了一天的不快在瞬间爆发,她一脚踹到他的小腿上,“你搞什么?突然玩失踪,不怕给你记过处分吗?”

    他按着小腿,一阵龇牙咧嘴,“学姐,轻点下脚好不好?你练过跆拳道啊?”

    她看他完完整整地出现,身上连一点灰尘都没有,总算能放下心,但还是板着面孔问:“到底干什么去了?”

    “这么关心我啊?”他总是嬉皮笑脸地,还上前想搂她的腰。

    她又给了他一脚,“要是不说清楚,就立刻退出学生会!”

    看她说得这么严肃,他只好说出实情:“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和人打架受伤住院,我过去看看。”

    “就这么简单?”她不信,“该不会是聚众报仇去了吧?”

    他大笑起来,“你还真以为我是混黑社会的啊?哪有那么恐怖。”

    她盯着他的眼睛,像在猜测他话中的真假,好一会儿,才沉声说:“以后不能随便离校,名扬的校规很严,和你在南区的时候不一样。”

    他做了个敬礼的手势,“知道了。以后要走一定提前和我们的会长大人报告请假。”

    “哼,我才管不到你请假。”悬了一天的心,几乎忘记早上找他的那件大事。这时候想起来,她的眉心紧蹙,“你在布告栏里乱贴什么?我不是昨天已经告诉你了,那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现在姐弟恋很流行的啊。”他笑得很“阴险”,拉着她的手故意撒娇,“学姐为什么不肯接受我呢?还是学姐的心里有别人了?”

    她甩脱他的手,“少来,我不陪你玩这种游戏,我也不喜欢姐弟恋。”

    他的眼珠转了转,“如果学姐是在乎别人说你是老牛吃嫩草的话,我可以向学校申请跳级。”

    她反手打了他的脑门一下,“你这个脑袋里能不能想点有意思的事情?”

    威胁他?她还真有点怕他跳级。以他的学业成绩,如果提出申请,学校是很有可能批准的。如果他要是再跑到她的班里来上课,朝夕相处,还不知道后面有多少更大的乱子让别人看。

    他走到她前面,一手撑在门框上,挡住她的路,微低下身,贴近她的脸,轻轻地笑,“学姐是不是有点怕我?”

    “怕你?哼。”才不要承认。

    他故作不解:“那,不是怕,就应该是有点喜欢了吧?否则学姐为什么今天会这么担心我?打了那么多通电话给我?”

    她表情平淡,“我是怕你给学校惹麻烦。”

    他又眨眨眼,很受伤的样子,“哦,原来是这样。那就是说,如果不是我,换作任何一个同学,学姐都会这样关心他,爱护他咯?”

    “是的。”

    木清歌推开他,要进去拿自己的书包。他从后面将她一把拉回,直接扯进自己的怀里,“我曲熙朝宣布要做到的事情,就一定会努力去做。学姐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吗?”

    木清歌瞪着他,“放开,否则我立刻把你除名。”

    “如果是因为强吻学姐而被除名的话……这会不会成为我的荣耀呢?”

    那双漂亮的黑眸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压到她眼前时,她已经意识到他要干什么了,就在她抬起脚准备踩下去的时候,他忽然停住所有的动作,放开了她。

    张开双手,他很自信地说:“不过,我不想成为那种勉强学姐的登徒子。KIXH1要两情相悦才美,我要留给学姐一个最美的初吻记忆。”

    她的心忽然有点空落落的,像是把什么东西丢了,阴沉着脸,拿起书包,推开他夺门而出。

    “学姐,坐我的机车走吧!”他炫耀似的拍了拍那架超豪华机车的后座。

    她冷冷地说:“我可不想死得太快。”丢下他,昂首阔步冲向大门。

    在那里,她的私车已经等了许久。司机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拉开车门冲坐进去,气势之狠,倒把司机吓了一跳。

    “小姐好,现在回家吗?”

    “嗯。”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那个厚脸皮在车尾不远处的位置,跨坐着机车,还对她笑着摆手。

    “把后面那辆车甩掉。”她吩咐。

    “是的,小姐。”司机以为是不良少年在跟踪小姐,加大油门冲出去。后面那辆机车并没有跟踪,反而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是他家住在那边?还是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忍不住回头去看,她已经看不到那辆机车的影子了。

    名扬学园和楚月女校的联谊会今年定在两校中间的明和饭店。

    照例由两校的学生会会长各自讲话之后举行舞会。

    木清歌不大擅长跳舞,所以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之后就退到大堂一角喝饮料。桌子边坐的还有朱雅廷、莫子贝等人,正在低低商量着:“再不下手就晚了。”

    木清歌偏头看她们,“又在算计什么?”

    “说楚月女校和咱们抢帅哥啊。”朱雅廷指了指场中,“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把联谊会都当作相亲会了,每次都把我们学校里仅有的几个帅哥围得水泄不通。”

    木清歌其实已经注意到这种情况了。事实上,要想不注意实在很难,因为从来到会场的那一刻起,曲熙朝就成了众人中的焦点,身边围绕的女孩子绝对不会少于三个。他倒是来者不拒的样子,对谁都是灿烂地微笑。

    “最可恶的是曲熙朝,明明已经宣布追求学姐了嘛,怎么还和欧若曦谈笑风生的?”朱雅廷替木清歌打抱不平。

    “别老把我们扯在一起,我和他没关系。”因为和雅廷算是关系很熟了,木清歌才多费口舌解释两句。

    莫子贝却握着拳头,“学姐别生气,我这就帮你把他拉回来。”

    “别去!”木清歌起身去拉,可是根本拉不住,眼睁睁地看着莫子贝跑到曲熙朝面前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曲熙朝也将视线掉向她这边,她别过脸去不看他,摆明要与他划清界限,但是在外人的眼里真像是一对正在斗气的情侣。

    曲熙朝果然走了过来,木清歌却忽然有点心虚,正在犹豫要不要走开的时候,曲熙朝的身前插进一个人,好像是楚月女校的人,拉着他要去自助餐桌那边。他犹豫了一会儿,又看向她这边,她立刻闪开目光,接着他就和那个女生走开了。

    “什么嘛,见色忘义的家伙。”朱雅廷一拍桌子。

    木清歌淡淡地说:“不要乱用成语。”

    “就是很过分嘛,学姐,我要是你,就立刻和他分手!”朱雅廷还是气不过。

    木清歌哼了声。从来就没有正式交往过,谈什么分手。刚才他走开的时候,她的心头的确很不是滋味,不过这家伙本来不就是这样?见到漂亮女孩就会眼睛发亮,说话颠三倒四,没有一点正经,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如果他刚才走过来了,他要和她说什么?她又要怎样应付他?

    “学姐,跳舞去吧!”朱雅廷听到场中的音乐响起,忍不住脚指头都在蠢蠢欲动。

    “不了,你们去吧。”她把两位学妹都送走,自己一个人看守桌台。

    这就是以冷面女王形象示人的好处,永远不用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蜜蜂跑来打搅,只要她脸色一沉,那些想邀请她跳舞的男生就会退避三舍,逃得干干净净。

    “清歌,总是一个人坐着不会寂寞吗?”她听到有人在和她说话,紧接着有个人出现在她面前,很俊逸潇洒的男生,彬彬有礼地微笑。

    她的眼睛一亮,“学长?怎么是你?”

    这个男生叫楚家琪,高她两届,是上一任名扬的学生会会长,现在T大的高才生。

    “有个家庭聚会在这边,没想到会碰巧撞到你们开联谊会。”楚家琪指了指她面前的空位,“可以吗?”“请坐。”木清歌主动倒了一杯果汁给他。

    “两年不见了,你还是老样子,冷冰冰的,高高在上。难怪那些男孩子都不敢来邀请你跳舞。”楚家琪看着舞池中正在忘情旋转着的一对对男女,“清歌,最近过得好吗?”

    “老样子吧。”她的生活中没有好与不好之分,每天都是周而复始的相同,没什么区别。

    “没有遇到心仪的男孩子?”

    “没有。”她的视线无意间撞到自助餐桌前的曲熙朝,他似乎也发现了这里的情况,眉毛皱了一下。

    楚家琪笑着说:“等你上了大学,如果还是这个样子可不好。女孩子们如果不在花样年华里谈几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人生会不完美。”

    她冷冰冰地回应:“那是你们的生活信条,不是我的。”在她看来,如果谈恋爱就意味着要和曲熙朝这样的麻烦鬼纠缠在一起,还不如一辈子单身。

    “清歌,请你跳舞的话你会拒绝我吗?”楚家琪站起来,微欠着身子伸出手,“一来到这里就让我想起在名扬生活的日子,真的很想回味一下。记得毕业前的最后一场校际舞会上,我就是你的舞伴。”

    她终于一笑,也盈盈起身,伸出手去。

    突然有只胳膊横着插过来,将她的手紧紧攥住,她最不想听到的那个声音就这样蓦然响起:“亲爱的学姐,怎么趁我不在就偷偷地红杏出墙?”

    曲熙朝一手搂住木清歌的腰,神情“幽怨”,“我刚刚走开一会儿,你就要琵琶另抱,对我有什么不满你就直说啊,我都会改的,但是你怎么可以用别的男人来气我呢?”

    楚家琪先是愕然,接着是忍俊不禁,笑问:“清歌,刚才你怎么说的?看来我是白替你担心了。”

    “你别误会,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木清歌使劲抽手,狠狠地小声说:“把手放开,别拉拉扯扯。”

    曲熙朝笑着对楚家琪说:“我们家木学姐哪里都好,就是有一点点保守。如果在古代,一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手都不能让男人看到的那种名门闺秀。”

    “曲熙朝!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要不是因为楚家琪就看着他们,木清歌真想一脚踹到他脸上。“学姐,我忍到现在没有去跳舞就是为了等你,难道我的心你还不懂吗?”他酸溜溜地在她耳边呢哝之后把她拉到舞池中心,将楚家琪一个人丢在原地。

    “曲熙朝,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她的眼睛几乎喷出火来。

    曲熙朝一手点在她的唇上,“嘘,学姐,这里到处都是人,你美丽高贵的形象小心不要被破坏咯。”

    木清歌一字一顿地说:“如果现在有两个选择题摆在我面前,一是让我从今以后被人看成泼妇但是能把你踢成半残,一个是保持住我的风度但是让你胡作非为,我一定会义无反顾地选择第一个。”

    曲熙朝朗声笑说:“这个选择题真的很可爱。学姐不至于为了我牺牲这么大吧?不,不对,不应该再叫你学姐你。”

    她的眉毛又皱起来。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异常正经,眼神深幽得看不到底,“那个人是谁?他凭什么随便叫你的名字?”

    “要你管。”

    “我偏要问,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

    “做梦吧你,我从没有答应过。”

    “但是我早就认定了。”他的手腕一紧,“他到底是谁啊?亲爱的学姐?你要是不说,我可不能保证后面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木清歌估计自己上辈子大概是个恶贯满盈的歹徒,所以这辈子才会撞到曲熙朝这么个家伙来毁她。

    “你要是敢动他,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她也威胁他。

    他挑着唇角笑,“哦?是吗?看来我们要斗一斗才可以知道到底是谁能吓到谁?不过……亲爱的师姐,听到你这么维护他,我的心更疼了,怎么办?谁来给我止疼呢?”

    木清歌心头猛震,她怎么忘了?和这个混过飞车党的人谈判,她手中全无胜算。

    “你……”她无奈地垂下眼帘,“他是我以前的学长,也在名扬上过学的。”

    “当初的暗恋对象?”他大胆猜测。

    她白了他一眼,“胡扯。”

    他长出口气,拍拍胸口,“还好还好,我差点以为我做不了学姐的初恋对象,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现在你可以放手了吧。”她的手腕几乎被他攥疼,舞池中的“左邻右舍”都在看着他们。

    “还不能放啊,这么好的音乐怎么能辜负。学姐,哦不对,清歌——”他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叫她的名字,眸子黑亮,“以后别让别的男的拉你的手,也别让别的男人叫你的名字,好不好?”

    “凭什么?”她又躲开他的眼神,每次和他对视她的心就会狂跳不止,是因为太讨厌他的缘故吧?

    “因为我不喜欢啊。你应该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就好像我也只属于你一个人而已。”他将她的身子环抱着旋转起来,与音乐契合得天衣无缝,“清歌,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舞会上,你知道吗?”

    “嗯?”她困惑地看着他,脚下的节奏不由得跟他一致。此时在旁人眼里,他们四目相望,翩翩起舞,真是非常登对的一对。

    “就是上次的校际舞会嘛。我刚入学第一天就听说有场舞会,所以跑去看,没想到一进场就看到美女会长您了。”

    “色鬼。”虽然骂他,但是心中不知为何流过一丝甜。

    “我的眼睛媲美美国中情局的偷拍机,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美丽在哪里。”

    “你的嘴巴能不能不要太无聊?”不知不觉中一曲已经结束,“行了,音乐停了,放手。”

    “如果现在我们离开会场,你说明天我们会不会成为学校里的头条新闻?”他眸子中闪烁的诡异光芒让她更觉得不安。

    “你又想干什么……”她总是来不及反抗就被他拉着走。

    这一次他直接把她拉到饭店外面,招手要叫计程车。

    “曲熙朝,你胡闹总要有个分寸!”她这一次一掌拍到他的后背上。

    他“啊”地叫了一声,身子都弯了下去。

    “别装了。”她转身要回去,却又觉得不大对劲。如果是装,他装的时间未免有点长,“喂,里面还有很多女孩子等着和你跳舞,你想装到什么时候?”

    他还是半蹲在原地,没有回答。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她绕到他身前,低下头刚要说话,忽然发现他的情况有异,额头上都是大滴大滴的汗。

    “曲熙朝?”他不是这么不禁打的吧?她扶起他,眼看他的脸色都白了。

    “你病了?我送你去医院吧。”她见饭店门口有计程车等候,赶快将他扶上了车。

    “先生,麻烦去最近的医院。”

    “不用。”曲熙朝喘了口气,斜靠在她的肩膀上轻声说,“我没事,就是胸口上的伤口可能被你震裂了。”

    “你胸口有伤?”她万分震惊,“怎么弄的?”

    “和别人玩闹的时候,摔伤的。”他靠着她的肩膀像是很舒服,鼻子凑到她的发根后面使劲地吸取头发的香气,“清歌,你是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好香,我也要买一瓶。”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她想推他,又怕他的伤口疼,只好忍着被他“轻薄”,“别编瞎话骗我,说实话,到底是怎么伤的?”他当她是三岁小孩啊?前几天他和别人骑机车走掉,今天胸口有伤,明显这两者之间就有关系。

    “亲爱的清歌,我就知道你的心里还是有我的。”他继续用嬉皮笑脸来挡她的训问。

    她的脸色一沉,“你要是不说实话我现在就下车,从明天起我不会再和你说一句话!”

    她语气里的阴冷严峻让他的眼波跳跃,侧起身,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片刻之后微微一笑,“你已经猜到了,还让我说什么?”

    “哼,飞车党当不够果然要去当黑手党了。”她说得咬牙切齿。

    “清歌,不要用这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我,我的心都被你看碎了。”他又倒下去,因为车子的后排座宽敞,干脆躺在她的腿上。

    “小黑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当初我从南区离开之前曾经和人飙车,赢了之后我就北上了。没想到对方气不过来找我报复,找不到我人就找我原来的朋友,最后找到小黑。小黑和对方飙车,被对方撞成了重伤。”

    “那个叫英杰的那天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

    “嗯,我去看小黑的时候又遇到那群人,所以我就和他们比了一场。”

    “比赛的时候摔伤的?”

    他得意地笑,“那怎么可能?我在近一百场的比赛里还从没有输过。”

    她拍了他的脑门一掌,“这个时候还吹牛。如果没输,到底是怎么受的伤?”

    “我怕你担心嘛,所以比赛一结束就赶回来了。没想到一出校门就发现被对方跟踪……”

    她的脑海中立刻闪过当时的情形——她坐车离开,他骑着机车从相反的方向走。原来,那时候他是要引开恶人,保护她?

    “和人打架很好玩吗?准备这样混日子混到什么时候为止?”她的声音提高,连前面驾驶座上的司机都忍不住频频从后视镜看他们。

    “我也不想啊,所以当初才决定离开南区嘛。”他抬高眼帘看着她,右手举起,“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出这种状况了。虽然和对方打了一架,但是总算也谈妥了,他们说以后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

    “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原来遇到问题也要靠打架解决。”虽然听到他的保证,她的心头还是一阵阵的愤恨。

    “我保证再也不会了嘛。”他长长地呼吸,“亲爱的学姐,我想回家睡觉了,可不可以送我啊?”

    她叹口气,都已经上了车,他又是这个样子,不送他回家还能去哪里。

    “你家住哪儿?”

     正文 第五章  我喜欢你,像爱一样的喜欢

    在木清歌的心中,曲熙朝的家可能是那种宽敞、空旷、高大,有一群的保镖。否则怎么会有混飞车党的这么一位少爷?

    没想到曲熙朝的家居然是很清幽的花园洋房。

    计程车来到大门前时,木清歌本想把他放下车自己先走,但是曲熙朝可怜巴巴地说自己的胸口气短,走不了路,木清歌只好扶他下车。

    按响门铃后不大会儿的工夫就有佣人走出,木清歌刚要把他连人交给佣人,曲熙朝却使劲拉她一把,把她拉进了大门。

    “既然进来了,就屋里坐坐吧。”他对她眨眨眼。

    她困惑地看着他,“你的胸口真的疼吗?”能使这么大的力气拉他,该不会这小子是装的吧?

    进入大厅,曲熙朝对佣人说:“一会儿倒两杯水到我的卧室里。”

    “我不喝水,我要走了。”

    木清歌刚说完,就听到二楼传来一个很优雅的女声——“熙朝,又跑到哪里去闹了?不是说去参加联谊会了吗?”

    木清歌抬起头,看到站在二楼楼梯口的那个女人,也许是因为美丽遮盖了年纪,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出头的样子,非常的优雅贵气。

    曲熙朝笑着说:“妈,我是去参加联谊会啊,不过中途有点不舒服,叫清歌送我回来。”

    “清歌?”那女人把目光投向木清歌,淡淡地点点头,“你好。是熙朝的同学?”

    “我是他的学姐。”她一开口就把自己与曲熙朝的年龄差异说清楚,如果曲熙朝这小子想乱来,也许他母亲能帮她解决麻烦。会有几个女人愿意自己的儿子娶年纪大的女人做老婆?

    “有劳你了。”曲熙朝的母亲看起来并不热情,“熙朝,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顾医生?”

    “不用。”曲熙朝拉着木清歌往旁边的一间房子走,“妈,你忙你的去吧。”

    木清歌被他一直拉到房子里,“我要回去了。”她真的不想多停留片刻,更何况这里是他的卧室,总让她觉得不舒服。

    “放心,虽然是在我的家里,但我也不会乱来的。”他一眼看穿她的担心,拍了拍床,“坐下来吧。”

    她皱起眉,“你的房间里连张椅子都没有?”

    “平时没有客人来,我自己进屋就是上床睡觉,所以从不准备椅子。”他往旁边挪了一下,“坐到床上来啊,这张床很舒服的,平时就是我妈想坐我都不舍得让给她的。”

    没办法,她只好坐在床上,“你妈妈,看起来很年轻。”

    他却有些坏笑,“今天你们站在一起的时候我才忽然明白,为什么我要对你穷追不舍。”

    “嗯?”

    “因为你冷冷淡淡的样子和我妈真的好像,人家都说,男孩子有恋母情结,女孩子有恋父情结,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哦。”

    “变态。”她对他的想法嗤之以鼻。

    “不过,清歌是第一个让我想追的女孩子哦,不觉得很荣幸吗?”他的厚脸皮功夫从来可以排入世界前十,不怕恶心死人。

    打掉他偷袭到她肩膀上的淫手,她忍不住冷笑,“以前都是别的女孩子追你?”

    “差不多吧。不过感情的事情嘛从来都要看缘分,不管别人怎么追我,让我第一眼就看中,而且发誓要追到手的只有你一个。”他向后一倒,躺倒在床上,“清歌,我总想问你,这样冷冰冰地面对大众,会不会太累?你的心里难道连一点点的热情都没有吗?”

    “有没有也不关你的事。”她想走了,因为觉得每次和他说这些无聊的话早晚会让自己的头脑也变得白痴起来。

    他将她猛地一拽,也拽倒在床上,然后翻身压住她。这一次,他的脸在上面,压迫力直逼她的心脏。

    “你的胸口不疼了?”知道他又要逗弄她,她根本不躲,直勾勾地盯着他。

    “还是很疼啊,所以我正在找可以帮我止疼的药。”他的眼睛里都是笑意。

    “那就去药箱子里找,我这里没有。”她想推他,但是又怕推到他受伤的地方,只好保持僵直的姿势不动。

    “唉……”他叹口气,趴倒在她身上,整张脸都埋在床上。

    “这么死沉的重量别压着我。”她强烈抗议,右脚勾起踹他的小腿,“要是难受就好好躺到床上去,你压着我也会压到你的伤口。”

    “上帝啊,能不能显灵告诉我,为什么这个冷冰冰的女人会让我堕入情网呢?”他的声音闷闷地从床垫子里飘出来。

    “要问上帝就去教堂,那里距离天堂比较近。”她知道自己如果再想保持淑女风度,替他顾虑这个那个,这家伙能赖在她身上睡觉,说不定一会儿还会打呼噜。

    她屈起膝盖,狠狠地撞了他的膝盖一记。他“哎哟”叫了声把腿让开,她趁机要起身但还是被他掼倒,笑吟吟地眸子就在她的眼前闪烁,“知道我为什么任凭你欺负却从来都不还手吗?”

    她瞪着他,一语不发,上帝也未必会知道这小子的脑子里到底转了什么鬼心思。

    “那是因为啊……”他的唇轻轻落下,扫过她的唇瓣,“我知道忍一时疼痛可以换来更多的好处。比如,我说过,要给学姐一个最美的初吻。”

    此刻她还以为他是在和她开玩笑,直到那个吻货真价实地落在了她的双唇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犯的错误有多严重。

    这一次不是逗弄,也不是戏谑,他的双臂早就很有预谋地压制在她的身体两侧,让她无法逃避,事实上她的确吓住了,不知道要怎么反应,任凭他的侵犯如火如荼地在自己的心上蔓延,刹那间燃烧成片。

    这的确是她的初吻,在她之前所看过的任何小说中所写的文字都不足以描绘她此时的震惊和惶恐,只是茫然……茫然……无法再运用大脑正常地思考。

    她不知道这种茫然到底持续了多久,只是隐约听到他在她的耳边低语:“学姐会记得我一辈子吧?”

    如果她的手能动,在神志回归的瞬间她可能会抽他一记耳光,但是她只是冷冷地盯着他,缓缓开口:“如果你满足了,请放开我。”

    他愣住,大概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不自觉地起身,松开手。

    她立刻跑出他的房间。

    “清歌!”她听到他在喊她,但是她不肯停下来,直接冲出了曲家的大门。

    身后是匆促的脚步声,很快他就要追上她了,但是又听到他呻吟了一声,脚步声骤然迟缓下来。

    她还是没有停,拦下一辆计程车,旋风般地逃离,甚至没有再回头。

    坐在车子里,司机回头问道:“小姐要去哪里?”

    她捂着唇,低低地啜泣,全身像是被抽走了力气,哽咽得无法说出一个字。

    这天晚上,她的手机一直在响,电话号码都是同一个人——曲熙朝。

    她只是看着手机上的彩灯不停地闪烁,但是从不接通。

    哭泣不是因为委屈,不是因为悲哀,而是因为——震动。

    一直以来她都习惯了冷面示人,仿佛那样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方式。因为父母的工作和学校的环境里多是有钱但没有真情的人,于是她也越来越觉得以真面目和真感情与人交往是一种愚蠢。

    在遇到曲熙朝之前,没有人这样近距离地挑拨她的心情,也没有人这样轻易地左右她的思想。

    不接受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因为不敢,所以不能。

    她对感情的要求太高,她不相信曲熙朝能够达到他的标准。他的玩世不恭和吊儿郎当的样子,让她连最起码的信任都不敢交付。更何况,他们现在这么小的年纪并不是奠定感情基础的最佳时机。

    一旦用心地投入,换来的是转眼间的风流云散……她怕自己无法承受。

    既然不敢,不能,不如从一开始就不接受。

    好在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就要毕业了,升入大学之后,两个人就是各奔前程,如同陌路。只要不在这段期间里放任他的过分接近,不放任自己的感情,她就是安全的。

    清晨起床,推开窗子,木清歌先闻到一阵泥土的清香。原来昨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雨,整个空气中都是湿润的味道。

    下雨可以让持续了数日的酷暑降低一些温度吧?她收回手,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的书本。有佣人敲门,这是每天准点要给她送的早餐。

    她点了点头,让餐盘放在了书桌上,问:“昨天刘伯说我爸妈今天要从美国回来,那今天晚上就做菠萝饼吧。”

    “是,小姐。”

    她转过头,看着眼前的食物,煎蛋和牛奶。日复一日的菜单,没有任何花样变化,以前从来没有觉得吃腻过,为什么今天却全无食欲?

    “唉——”无意识地,长长地叹气。忽然想起曲熙朝昨天叹气的声音,明明是装的,还一副很感慨悲哀的语气,让人哭笑不得。

    摇摇头,她的眼光随意地掠过窗台前的几盆花,落到楼下——是不是眼花?怎么觉得下面好像站着一个人?

    她揉了揉眼,趴到窗边仔细看过去——那个人低着头,靠在电线杆子上,身边还停放着一辆重型机车。

    多眼熟的车,该不会是……

    她捂住嘴,差点惊呼出声。下面的那个人一直保持低垂头的姿势不变,好像是睡着了。

    “刘伯,刘伯!”她匆匆跑到卧室外面,叫住了管家,“您知不知道门外的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门外有人?”刘伯有些茫然,“对不起小姐,我没有注意到。”

    她咬了咬唇,跑出楼房,一眼看到的是他略显疲倦的睡容。

    他从什么时候起站在这里的?看他的身上和车上都是水,难道在雨停之前就已经来了吗?难道昨天他给她打电话的时候,他其实就一直都站在这里等她?

    她踩着小水洼一点点靠近,足音水声都没有把他惊动,大概是太累了,所以会睡得这么死,真难得他睡觉能保持这么帅的站姿。

    终于站到他面前了,她默默地凝视了他许久,才拍了拍他的手臂,“曲熙朝,别睡了,你会感冒的。”

    他的眼皮终于动了动,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本来乌黑深幽的双眸因为染着困意未散,眼神中竟带着一种迷死人的慵懒味道。

    “学姐?”他迷迷糊糊地,还没有完全清醒,伸手想拉她,但是她一下子闪开了。

    他因为抓空差点摔倒,不过这下子倒是完全清醒了,展颜一笑,“早啊。”

    她扬起手,“啪”的一声打在他的脸上。也不管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震动,这记耳光是完完全全地打中了他。

    “你疯了吗?雨天站在这里!难道你身上的伤都是假的?难道你故意想弄出一身的病来让别人为你着急心疼?”

    忍耐了一夜的抑郁终于全部爆发出来,她恨恨地问:“你到底站了多久?从昨天晚上就站在这里吗?既然我不接你的电话,为什么不回去?”

    他没有摸自己的脸,只是静静地听她训斥,笑容并未消失,只是眸中闪烁着的是浓浓的柔情和感动。

    “我怕你还在生我的气嘛,想当面和你解释清楚。但是你又不肯接电话,我不知道你发起脾气来会这么大,又不放心你,所以就一直守在这里了。”

    她对他简直是无可奈何,“难道你以为就因为你强吻了我,我就会一气之下羞愤自杀吗?”

    “反正……女孩子的心眼儿总是小的。”他咕哝着,居然认可了她所描绘的那种猜测。

    她气得转身要走,被他从后面抱住,“清歌,别走!我道歉。”

    她叹气:“我不是要走,你都湿成这个样子,怎么去上学?我去给你拿毛巾。”

    他释然地轻笑,“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她的心陡然荡成一潭水,所有的不满和气愤都像是打进了棉花糖里,被他的甜腻撒娇软化。

    脚跟踢了踢他的腿,“和我进屋,洗澡换衣服。真不知道是不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

    从浴室里出来,曲熙朝晃了晃自己身上过于肥大的浴袍,“清歌,你看我这个样子像不像布袋戏里的……”

    “我看你像个唱戏的。”木清歌丢给他一条毛巾,“把头发擦干净。今天你晚一节课再去学校,如果老师问起来就说你睡过头了。”

    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那你呢?”

    “我从来不迟到。”她向来是模范生,今天为了他已经有要迟到的迹象了。

    他笑着说:“那就为了我也迟到一次嘛,反正我没有衣服穿,陪我去买点衣服?”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他一直还穿着昨天出席联谊会时穿的那套服装,又因为淋了雨,里里外外都潮湿得要命。现在身上的那件浴袍是木清歌父亲的。

    木清歌瞥他一眼,“谁让你发育不良,我爸爸的衣服都不能穿。”

    他掀起眉毛,“你指望十六岁的男孩子和四十岁的老男人一样的身材吗?”

    木清歌夺过毛巾打了他的脑袋一下,“我爸爸才不老。”

    “过了二十岁都可以被叫做老男人。”他央求着,“清歌,陪我去买衣服吧,要不然我怎么出去见人?”木清歌看了看表,被他这么一折腾,眼看已经过了八点,迟到是铁定的了。遇到这个命中的克星只能败给他,“最近的一家百货公司好像是九点开门。”

    幸亏木清歌的个子够高,衣柜里的服装也算是多,勉强给他找了一件宽松型的T恤和一条直筒的牛仔裤暂时穿上。

    “你的腰还挺细的。”她忍不住嘲笑。

    曲熙朝拽了拽裤子,“就是有点短,只能当九分裤来穿咯。”穿着女孩子的服装,他也没有显得很不自在,还得意洋洋地说:“要是我今天穿着这身衣服去学校,不知道风纪股长会不会和我翻脸?”

    “你会连学校的大门都进不去。”

    名扬学园的校规虽然不是很严苛,但是对学生的服装要求甚高。服装不够整齐庄重的一律不许进入校园。

    离开木宅的时候,木清歌和管家刘伯交代:“如果我爸妈下飞机了,马上给我打电话。”

    “是,小姐。”刘伯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曲熙朝。他认得这个男孩子,就是上次骑脚踏车送小姐回来的那个男生,一转眼今天换成重型机车了?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和小姐这么熟?

    曲熙朝主动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刘伯是吧?您好,我叫曲熙朝,清歌的学弟,在名扬读一年级。”

    “哦。”刘伯忙躬身,“曲少爷好。”

    “不是什么少爷啦,少爷小姐,听着好像是三十年代的旧文艺片,哈哈,真有意思。”

    木清歌在曲熙朝的大嘴巴还没有合上之前拉着他出门。

    “骑车去吧?”曲熙朝说,“反正一会儿要到学校去。我的车子如果放在你这里我还要再来拿一趟。

    知道他们两家的距离比较远,让他回来拿车的确是有点麻烦,好在她今天选择穿地裤子。

    “这车的速度可比自行车快多了。”他回过头嘱咐,“要抱紧我哦。”

    “知道了。”早就看出来他让她坐机车的真正用意无非是这一点。

    抱紧他的腰,指点着来到百货公司门口,刚刚好赶上开门。

    木清歌本意是让他买两件衣服就算了,没想到曲熙朝居然是个小购物狂,无论是正装还是休闲装,来者不拒,件件想买。导购小姐刚开门就遇到这么一个大客户更是喜上眉梢,把好话说尽,连番赞美曲熙朝的身材形象一级棒,虚假的恭维话说到最后木清歌几乎要吐出来。

    “你挑好了没有?上午还有课呢。”她从没见过男人买东西这么上瘾的,就是她自己来逛街最多三个小时也能解决全部战斗。可是看他的情况,再这么下去,只怕就是再多六个小时也出不去。

    “好了好了,这是我最后的一套,也是我必须买的一套。”他挑中的是一身近乎赛车手服装的皮衣。

    她吓一跳,“这么热的天气,你要穿这种衣服?不怕热死。”

    他却喜笑颜开,“现在打折嘛,我在南区就看中这套衣服了,不过那时候一套买下来要十几万,现在只要三折,很划算的。”

    木清歌只有冲天翻白眼,现在她知道什么叫“败家子”了。

    “小姐,这套衣服有没有女款?”

    听到他又在和导购小姐对话,木清歌问:“你要女款干什么?”

    “送给你穿啊。”他已经从导购小姐手里接过了女款那一身,递给她,“亲爱的,试穿一下吧,肯定很帅的。”

    “不要。”她站起来,板着脸,“你要是再不快点我就先走了。”

    他无奈地耸肩,“好吧,你在门口等我,我马上去结账。”

    木清歌长出口气,赶快跑到百货公司门口去等。几分钟后,他拎着一堆袋子出来,“看来真的要叫计程车了。”

    “你可真是购物高手。”她恨得牙根儿痒痒,早知道就不要和他骑那辆机车过来。

    机车先留在了百货公司的地下停车场,曲熙朝抱着袋子和木清歌一起坐进了计程车的后排座位。

    “你要拿着这么多的衣服去学校?”木清歌看着那些几乎快把他淹没的购物袋。

    “嗯,我给家里打电话,他们会派车到学校帮我把东西拿走。”他从众多的袋子里拉出一个袋子塞给她,“这个是给你的。”

    没想到袋子里装的居然就是刚才那套女款赛车服。

    “谁让你买的?我不是说了,我不要。”她推回给他,“去退了,别乱花钱。”

    他苦着脸,“特价商品,不许退换的。”

    “那就去送给别人。”

    他撇撇嘴,“我才不要和别人穿情侣装。”

    “你。”她又一次被他气倒。

    “就算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个生日礼物。”他在购物袋的掩映背后,只露出笑吟吟的眼睛。

    她一震,“你怎么知道我要过生日?”

    “因为你是‘我的清歌’啊,我怎么可能不清楚你的事情?”他将袋子再度推回给她,“清歌,生日快乐。”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一次,她没有推拒回去。

    他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我再多说一句话,你不会把袋子丢到我的脑袋上吧?”

    “那要看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亲爱的清歌,我真的喜欢你,像爱一样的喜欢。”

    她的全身轻颤,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那么明澈,那么漂亮的眼睛。

    她知道,即使再拼命逃避,她还是无法挽回地、要陷进去了。

    联谊会上双双失踪,第二天上学齐齐迟到,曲熙朝和木清歌的恋情已经成了铁定的事实在校园内广为流传。

    “看到没有,居然旷课半天去购物?!”旁人目睹木清歌和曲熙朝各自提着购物袋,一起走下计程车时,那些流言蜚语就别提有多暧昧了。

    “该不会他们昨天晚上一起回家,今天就一起睡过头了吧?”

    “真没想到啊,木清歌看起来高高在上冷冷冰冰,居然是这样的人。”

    “好可惜,我本来还以为曲熙朝那样的男孩子很容易钓到,没想到他居然喜欢搞姐弟恋。”

    木清歌低着头从众人中走过,她生平第一次觉得在校园里走路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身后曲熙朝还在大喊:“清歌,你不帮我啊?这么多的袋子我一个人没办法拿的。”

    她不理他,都是这个家伙总给他惹麻烦,让他自己头疼那些袋子的问题去,反正用不了多久他家的车子会来接他的那些血拼战果。

    “木清歌同学。”糟糕,居然被校长抓到,平时向来和蔼可亲的校长今天看起来脸色也不大好了,“你来一下。”

    木清歌只好低着头走进校长室。

    “今天为什么迟到?”校长开门见山。

    “有点私事,很抱歉,校长。”她不想解释得太清楚,事实上这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校长很痛心疾首,“自从你入学以来,一直是名扬学园的骄傲,我听说你在和一年级的男生谈恋爱也没有干预,可是没想到你会这样放纵自己……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同学们中的典范,怎么可以……”

    “我做错什么了?”她忽然扬起脸,没有一丝的愧疚和不安,从容坦荡地直视着校长,“我并没有耽误学业,也没有做出什么有损学校声誉的事情。今天迟到旷课的确是我不对,因为有些不方便说的苦衷。我不求校长和其他师长的谅解,其实也无须你们谅解,因为我的事情从来都是由我自己做主,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用别人为我操心。”

    校长震惊地看着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说出的话。

    “清歌,怎么可以和校长说话这样没礼貌?”曲熙朝的笑脸出现在校长室的门口,不知道那些袋子他放到哪里去了,一身的轻松,走进来直接搂住木清歌的肩膀,“你不应该顶撞校长的,他也是为了我们好啊。”

    他面对校长,笑着鞠躬点头,“有劳校长大人亲自操心我们的事情。我和清歌之间目前很清白,还没有做出让您担心的那种事情。不过,再过十年,等我娶清歌做老婆的时候,一定不会忘记给您送一份请柬的。现在我们可以回班上课了吗?”

    他的手滑落到她的手上,握紧,旁若无人似的对她说:“清歌,我们走吧,马上要上课了。”

    木清歌对校长鞠了一躬,和他并肩走出校长室。

    “真没想到啊,模范生居然可以那么大声地教训校长,”他侧着脸,笑看着她,“你让我对你更加刮目相看了。为了奖励你的勇敢,中午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天下第一的极品粥,保证你这个千金大小姐在外面任何一家高级饭店中都没有吃过。”

    她顿住脚步,认真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平静:“曲熙朝,你对我是认真的吗?”

    他使劲捏了捏她的手掌,像是要把自己的承诺通过手掌的力度传达过去——“当然。”

    她轻轻地吸气、呼气,做出自己平生最大胆的决定:“那好,我答应和你交往。”

    他的眸光中异彩闪烁,那双黑眸更加明亮。

    “你要是敢变心,或是把这段感情当作一场游戏,我会让你死得很惨,你记住了吗?”

    她威胁他的样子真的是一点也不可怕,倒像是一个孩子在恐惧自己手中的玩具被别人夺去前对周围所有人做出的恐吓。

    他悠然一笑,抬起他们十指紧扣的双手,将她的手指那边轻轻放在自己的唇上——以吻承诺,今生不变。

     正文 第六章  爱情的世界里不能没有信任

    从不会相信,年少时青涩的爱情可以坚持多久,也从不敢相信,十八岁前匆忙许下的决定居然可以一直延续到现在。

    木清歌坐在谈判桌的一方,神思恍惚地看着身边正在和对手竭力周旋的曲熙朝,模糊地想起早上他说的话,原来,他们在一起已经有这么久了……

    十八岁,她从名扬毕业,进入T大上学。本来有机会出国留学的,但是父母不同意,只好留在了国内。

    曲熙朝比她小两届,但是并没有因为生活环境的分开而与她疏远距离,除了隔三差五要到她的学校去骚扰她,让全天下都知道她有一个学弟男友之外,他甚至花尽心思,拼命学习,提前一年和她考进了同一所大学就读。

    再接下来,就是上千个日子的“纠缠”,她的身边自从出现了曲熙朝,就让她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永无宁日”。

    “怎么样?我们公司的整体策划案和预算报表已经摆在各位面前,贵方也应该明白,日本人的价钱虽然高,但是已经超过了市场同等商品进货价的百分之三十。这样急于求成的代价会造成他们在其他制作费用上必须压缩成本,比如广告宣传,市场推广等等,到时候贵公司的损失可就不是短期之内能够弥补回来的咯。”

    不知不觉中,原来他已经到了总结陈词的步骤。木清歌赶快收回神志,端坐好身子,接着说:“让各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决定可能是有点为难你们了。这样吧,我们以两天为期,两天之内,希望贵公司能够给我们一个让双方都满意的结果,本公司上下都是非常热切地期待与贵方的合作的。”

    会议现场的韩方代表互相交头接耳了一番,最后其中一人用英语回答:“不用等两天了,我们现在就可以给你们答案。对于你的这个方案我们很满意,虽然预算比日本人少一些,但是我们相信你们是在用心做事,而不是把金钱当作万能,我们今天就可以签协议了。”

    木清歌和曲熙朝交换了一下眼神,在对方的眼睛中都看到兴奋和喜悦。

    合约签定之后,木清歌将韩方人士送走,曲熙朝悄悄问道:“拿什么来犒劳我?”

    她反问:“早上没有吃饱?”

    “你是说那碗粥,还是那个吻啊?”他偷偷地笑,“我现在的肚子还在咕咕叫。”

    “色鬼,你这种情况叫‘欲求不满’,拿什么来填你的肚子都不够。”她哼了哼,“一会儿出去吃饭吧。”“晚上我想去你家。”他凑在她耳边嘀咕。

    “不行。”她瞪他一眼,“今天晚上我要回家吃饭。”

    “玉皇王母传召?”他勾起唇角,“好吧,我就不和他们争宠了,如果在那里呆得不开心,记得给我打电话,我随时都可以去接你。”

    “别老盼着我家里出事。”说到自己的父母,木清歌就不由得头疼,“你今天晚上要是没事就早点回家吧,这几天你到底在忙什么?晚上十点给你家里打电话,你都不在。”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惹得她又狐疑地看他几眼,“故弄玄虚。”

    “搞定这么大的CASE要好好宰你一顿,明天去庄臣吃牛排吧。”他伸着懒腰走开。

    她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皱眉。是她敏感,还是他在故意引开话题,遮掩什么?

    从认识他的那天起,到现在,他就很善于在她面前隐藏各种各样的心事,如果他不想说,无论她怎么问他都不会讲出实情。

    坦白说,她不喜欢这样。如果相爱却不能坦白,只能解释为爱得还不够深。

    而她,这么多年中,点点滴滴的付出,已经无法收回。若是这段感情的结果真的是她所恐惧的那一种惨淡收场……不,不会的。

    她深深地呼吸,将所有的不安都吐纳出去,然后转身投入新一轮忙碌的工作中去。

    人在忙碌的时候就不会胡思乱想——这是曲熙朝的名言。

    木清歌的父母,是那种很典型的商人夫妇。从木清歌有记忆起,父母就很少在她的身边常留超过一个月的。他们经常是做空中飞人,从一个国家飞到另一个国家,谈完一笔生意再谈下一笔生意。

    只有在她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毕业典礼日,父母才会准时赶回,为她庆祝。其他时间,哪怕是她的生日,都常常是一个人独自度过。

    习惯了寂寞之后,她以为所有人家的父母大概和子女的相处模式都是这个样子的,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学会自己的各种事情,因为学业优秀,老师也无须对她操心,她是同学们之中的典范和楷模。但是无论她做得多优秀,也从没有从父母口中听到过一句赞美评价。

    平淡的生活其实就是一种幸福。如果说她的内心中曾经有过些许的怨恨或不解的话,当她和曲熙朝的恋情被公开到父母面前时,那场始料未及的波澜让她更怀念父母不在身边的独居时代。

    没有父母管教,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即使不会很快乐,也不会太烦恼。

    木清歌和曲熙朝的事情不知道是经由谁的口传到了父母的耳朵里,一向忙于公务的他们居然双双飞回加以阻止。理由就是——

    1、门不当,户不对。木清歌家三代经商,以服装业和百货业为龙头产业。

    曲熙朝家据说是炒股票和地产发家,在木清歌的父母眼中无异于暴发户。

    2、曲熙朝的年纪小木清歌两岁,将来不能很好地照顾她。

    3、曲熙朝有太多的不良记录:飞车少年、女友无数,人品值得大大的质疑。

    对于父母的反对,向来乖巧听话的她第一次表现得很反叛,坚持自己走的路,自己选择,不容旁人插手。全家冷战,她甚至被软禁在房内一周不能上学,为此,她以绝食抗议,直到曲熙朝赶来……那真是复杂混乱的一夜啊。

    “小姐,已经到了。”司机见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半天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只好小声提醒。

    她如梦初醒,走下车,推开雕花铁门,还是刘伯站在那里鞠躬行礼:“小姐回来了。”

    “嗯,爸妈都在?”

    “是的,夫人和先生都在客厅里等您。”

    木清歌知道,要面对的总是无法躲过,只有硬着头皮走进去。

    果然,她的父亲木梓扬和母亲薛筱婷都穿戴整齐地坐在客厅的沙发里。

    “爸,妈,我回来了。”她面对父母站立,低头问候。

    “如果不叫你,大概你就不会回来吧?”木梓扬的语气听上去很不好。

    “这个月我回来过两次,不过爸妈都不在家。”她如实回答,因为并不是她的心中没有这个家,而是父母整日在外面奔波,对于早已另辟他居的她来说,碰不到面完全是很正常的。但是这样的回答显然是太露锋芒了。

    眼看丈夫浓眉倒竖像是要发火,薛筱婷赶快打圆场:“好了,既然清歌回来了,我们就赶快去吃饭吧。我和你爸也是刚下飞机,飞机上的东西他向来都吃不惯。”

    “爸妈想去哪里吃饭?”

    “你爸爸一直想去庄臣吃牛排。我已经订好了位子。”

    “庄臣?”她一怔,怎么今天人人都想吃庄臣的牛排?

    “去换个衣服。”父亲沉声命令。

    她没有再多言,换了一身服装跟着他们来到庄臣。

    “木先生好,木太太好,木小姐好。”服务生驾轻就熟地招呼他们,将他们一家让到了一张空桌子旁。“今天还是要老样子的套餐,还是想尝尝我们新推出的菜式呢?”

    趁父亲和服务生说话的工夫,木清歌悄悄拿出手机给曲熙朝发简讯。

    “在做什么呢?我和爸妈在外面吃饭,可能要很晚才能回家,你自己不要忘记吃晚饭。”

    “这个时候就不要忙工作了。”妈妈突然说话,慌得她匆忙将简讯发送出去,还没有来得及把要说的话都打完。

    “哦,没什么,今天白天刚刚签了一个合同,和客户在确定一些细节。”她知道爸妈对曲熙朝至今都很有微辞,所以不想说自己在和他联系。

    但是父亲翻着菜单,冷笑一声,“如果是联系曲熙朝那小子,我看就不必了吧。你不在他身边,说不定他正高兴地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

    “熙朝不是那样的人。”她沉下眉骨。不想和爸爸吵架,但是她不能允许别人随便批评曲熙朝,哪怕是爸爸,也不可以。

    忽然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传来手机的响声。

    她一震。这个声音她很熟悉,每次曲熙朝的手机收到简讯时都是这段音乐。

    难道是别人的手机设定了同样的音乐声?不对,她记得很清楚,这段音乐是他们一起用某部韩剧的主题歌重新组合制作的,全世界都只此一份。

    熙朝,也在这里?

    她不由自主地朝着音乐飘来的方向望过去——在西南角,有一男一女两个人相对而坐,小声地说话,态度亲昵,看上去关系绝不一般。那个女的,很年轻漂亮,但木清歌并不认识。

    那个男的——即使只有背影,但木清歌绝不会看错,是曲、熙、朝。

    她的心情陡然搅乱,死死地盯着那个位置,看着他拿起放在手边的手机,简单地看了一下,然后像是打了几个字,发送回来。

    她迅速把手机调为静音模式,无声无息地接收了那条简讯:“记得给我带好吃的回来。”

    如果是在平时,她一定莞尔一笑,但是此刻她笑不出来。坐在同一家的饭店里,显然他比她先一刻已经享用过了美食,美色当前,谈笑风生,何等的惬意。

    而她,居然还在为他会不会饿肚子而操心。

    可笑,滑稽,可悲!

    她咬紧下唇,又追发了一条过去:“你在做什么?”

    他的回复速度向来很快。她见过他打简讯的样子,只需左手一个拇指就可以敲击如飞。

    “在想你。”

    她想冷笑了。难道他说谎的时候可以这样面不改色,随随便便地就说出口?那么平时他在她面前到底说了多少谎话?他还有多少事情在瞒着她?

    “清歌,你看什么呢?”薛筱婷察觉女儿的神情有异,有点担心地问,“是不是最近的工作不顺利?”

    “没什么,我挺好的,妈妈您不用担心。”她刻意放低了声音,不想让不远处的曲熙朝发现她也在这里。

    薛筱婷叹气说:“当初就不要和你爸爸斗气,非要开这么一间小公司就好了。还是回到你爸爸的公司来吧,这边的事情很多,越来越需要你帮忙。那么小的一间公司有什么发展前途?”

    她梗直了脖子,“不,我做过保证,一定要我的‘朝歌’在十年内成为业界首屈一指的企业,我既然决定了,就不会半途而废。”

    木梓扬泼她冷水:“难道你还没有发现商场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吗?十年?哼,如果十年内你能把你的资产翻十倍上去就已经是你的本事了。再说,曲熙朝那小子也未必靠得住,他如果真的有心对你,为什么不动用他家的资产,只是和你在这家小公司里瞎胡闹?”

    “我们不是在胡闹,而是在实实在在地成就我们自己的事业。”木清歌的头又开始疼了。以前这样的争吵也时常发生在她和爸爸之间,但是那时候她有无限的信心支撑,背后有曲熙朝可以成为她的依靠,但是今天,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的心是虚的。

    “小孩子家懂什么叫事业?”木梓扬又甩出一句。

    她几乎想立刻起身离开这里,但是理智让她必须保持镇静,一字一顿:“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二十五岁了,我的事情我能够做主。”

    眼看丈夫的脸色铁青,薛筱婷只好再出言劝慰:“好好的出来吃饭,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

    “我要去趟洗手间,抱歉先走开一下。”木清歌站起身,直接走到洗手间内。

    对面硕大的镜子里,她看到的是自己有些苍白的面容和一双充满愤怒的眼。

    这怎么会是她?那个在别人眼中如冰山般冷漠,岿然不动的木清歌?

    从手提袋里翻出一管口红,重新精心地装点了自己的容颜,将眼波中最后的一点波澜和火焰都全部灭掉,平静地转过身,走出去,走过爸妈所在的桌台,径直走到曲熙朝的位子旁边。

    “嗨,熙朝,这么巧。”她从容淡定,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亲切的微笑。

    曲熙朝和那个女孩儿同时抬头,两个人的表情都很诧异,而曲熙朝的表情或许已不是一个“诧异”可以形容的。

    “清歌,你、你也在这里?”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之后迅速平静下来。笑容,他从不缺乏,只是这一次,他的笑容未免太虚假,假到木清歌忍不住想冷笑。

    “是啊,爸爸想吃牛排,所以我们全家特意来吃。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巧遇到你,所以过来打个招呼,没有打扰到你们吧?”她从不曾演戏,但是她相信就是再苛刻的评委也会为她今天的表现击掌叫好。

    她的每个字,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完美得无懈可击。无论曲熙朝是如何在别人面前形容自己的感情生活,也无论曲熙朝和这个女孩是什么关系,她的出现看上去都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般自然。

    她不说破自己与他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只因为要留这个机会给他,留一点希望给自己。她希望他能像平时一样,拉着她的手腕笑着对所有人介绍:“清歌,我的学姐,还有一层身份,就是我至亲至爱,如珍如宝的女朋友。”

    但是,他始终微笑,没有多余的话。

    他每多笑一分,她的心就会凉一分,也许只不过在他们面前站了十几秒,她就已经无法再让自己笔直地站立下去了。

    “好了,我的牛排看样子已经上来了,你们慢聊。”她很优雅地和那个女孩点头告别,那个女孩以同样的微笑和礼节回报,从头到尾,那个女孩甚至没有开口和她说一句话。

    退回到桌子边上,薛筱婷已经迫不及待地问她:“那边坐的是谁?怎么看起来好像熙朝?”

    木梓扬已经看清楚了,哼了声:“不是那个臭小子还能是谁?见到我们来也不过来打声招呼,真是没教养。还和别的女孩子那么亲热,清歌,我没有说错吧?他是天生的风流情种。和你在一起不过是一时的好奇,想找个年纪大的女人玩玩而已,并不会当真,你为他牺牲这么多,根本不值得。”

    这一次,木清歌没有反驳。她用力地,一刀一刀地将眼前的牛排切成细条,没有熟透的牛肉中立刻泛出鲜红的血丝。这些红色的液体,就好像此刻从她的心底流出的泪。

    为什么?害怕失去,害怕受伤,却无法避免?

    是因为感情本身就是个游戏,还是因为她太天真?

    整片的牛排已经切碎,她的心也随之碎裂开来,静静地,没有一点声音。

    在庄臣用餐完毕,木清歌先陪同父母回家。薛筱婷想留女儿在家里留一夜,但是她推说公寓里还有很多文件要看,也不看父亲阴沉的脸,直接离开家。

    回到公寓门前,正在摸钥匙,忽然听到楼下有车子的发动机声。虽然看不到开车的人,但是她已经隐约猜到来的人是谁。

    以最快的速度打开房门,冲进去,撞上门,几乎在几秒钟后,有人来到门前了。那个人先是敲了敲门,但门里的她全无反应。

    紧接着是钥匙开门的声音,但是无论外面的人怎么努力门都无法打开。因为就在木清歌撞门的一刹那,她已经将门从里面反锁上。

    外面的人努力了一阵之后知道无法打开,只好继续敲门。

    “清歌,开下门,不要和我闹别扭,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但是总要听我的解释对不对?”

    她在屋中缓缓地踱步、更衣、脱鞋,有条不紊地做着睡前的每项工作,任凭他在外面说尽好话也不回答。

    “清歌,你要是不开门我今天就睡在外面了。”他又拿出老手段来威胁她。

    她的唇角露出一丝冷笑,抓起身边的一个毛绒玩具坐到床上去,打开电视开始看今日新闻。

    从电视中射出的各种光芒映照在她的脸上,将她白皙的面容都映出一片变化莫测的光泽,但是她的眼中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敲门声持续了一段之后渐渐地没有了声音。她将电视的音量调小,仔细聆听了一会儿,确定的确已经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狠下心,不管他是不是在门外过夜,关上电视,她一头倒在床上准备睡觉。

    突然间,她的窗户上传来轻轻的玻璃敲击声。她一眼看过去,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曲熙朝那个家伙居然就扒着窗框在窗外对她笑嘻嘻地招手。

    她冲过去赶快打开窗子,他趁势跃了进来。

    “你知道这是几楼吗?你要是想死请换个地方!”木清歌真恨不得刚才一脚将他从楼下踹下去算了。她可是住在四楼啊!他居然就这样徒手爬上来了,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万一失手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曲熙朝长出口气,“还好你给我开窗户了,否则我可坚持不了多久了。”

    “你……”她盯着他,努力平静自己还充满惊恐的心,“想说什么,说完就请离开。”

    他从衣袖里拉出一支红玫瑰送到她面前,轻声说:“对不起。”

    她冷冷地看着那支花,“是从庄臣的花瓶里拿的吧?不明白你哪里对不起我。”

    他尴尬地举着花,“我知道你想问我关于那个女的是谁,也生气我为什么瞒着你和别的女孩见面,还气我刚才为什么在饭店里没有立刻和你解释。”

    她漠然地看着他,“我给过你机会解释。”

    “当时有些不大方便。”他将玫瑰插到她的床头灯上,伸开双臂想拥抱她,但是在她冰冷的目光前只有慢慢地放下手,“清歌,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会受不了的。”

    “不要每次都用苦肉计和甜言蜜语来骗我。”她忽然觉得有些疲倦,这些年听他瞎扯,看他胡闹,其实是一种温馨,反而会不习惯他的正经。但是现在,她不想再听这些。

    “我从来只给人一次解释的机会,是你没有把握,所以,对不起,你已经被罚出局了。”

    他的眸光一闪,“什么意思?”

    她的嘴唇嗫嚅了几下,更狠的话就徘徊在嘴边,但是说不出来。要说什么?分手吗?事情是否真的到了那么严重的地步?无法挽回?

    但是她的沉默让曲熙朝慌了神,猛地拉住她的双腕,梭巡着她的眸子,“清歌,不要生我的气。有些事本来我想暂时不告诉你的,因为我以为时机还不到。那个女孩不是中国人,是日本人,也就是这次日本仙资堂派来的日方代表。”

    木清歌愣了一下,“那她为什么和你坐到一起?”

    “这次她是奉父命来谈生意,但是我已经和她说好,这笔生意她不再和我们竞争,代价就是这几天要我陪她吃饭逛街,因为这是她第一次来A市。”

    她的眼波泛起涟漪,无色的笑容直刺去他的眼底,“原来,这次生意之所以谈得这么顺利,竟然是你拿‘美男计’换来的,怪不得这几天晚上都找不到你的人影。”

    “不过我和她之间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为我们的生意多找一个将来的合作伙伴,不好吗?”

    她甩开他的手,继续冷笑,“你大概也没有告诉她你有女朋友的事情吧?”

    他的眼神闪烁,“她没有问,所以我也没有说。”

    “真是绝妙的回答。”木清歌拍了拍手,扬起头,“你该说的话已经说完,现在可以离开了吗?我很累,要休息。”

    “清歌。”他望着她,第一次,她看到他在皱眉,“你不肯接受我的解释?”

    “因为你的解释不及格。”她不能明白,为什么以前他都可以在人前大大方方地谈及自己的爱情,在一个异国女孩子面前却要隐藏自己的感情生活。

    除非,他对对方有所企图。

    “为什么不信任我?”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连眼睛都变得暗淡,“我们在一起已经这么久了。”

    “久到你可能已经有些乏味了。”她打断他的话,“曲熙朝,不要怪我不够宽容大度,实在是因为你今天的表现不能说服我相信你。”

    他很认真地凝视着她,没有后悔,没有闪躲,“清歌,无论怎样,我希望你能相信我。因为我喜欢你,不,是爱。我们早已经达成了共识,为了这份彼此都珍惜的感情,我不会做出任何有悖当初誓言的事情。至于北川美和子,就是今天你看到的那个女孩,我对她也没有超过朋友友谊一分一毫的多余情感。”

    她同样凝视着他——这个从她学生时代起就占据了她全部感情世界的男孩子,是否又在骗她?不知道是他的演技够高,还是他的确在说真话,抑或许,因为爱他太深,所以宁可选择相信他的话。

    终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接受你的这段解释,但是请记住,不要再伤我的心,否则我只怕我们谁都无法挽回。”

    他展颜一笑,将她抱在怀中,“不会有下次了,我保证。”

    “你的保证,从来都只会让我更加不安。”她轻轻叹气,忍不住环抱住他。爱他爱得这样深,是她最担心的。但是,又能怎样呢?

    相信他吧,毕竟,相爱的人如果不能彼此信任,感情就会像是一个残缺不整的圆,不能完满。

     正文 第七章  三顺和三石

    争吵过后的岁月是平静而甜蜜的。

    曲熙朝像是在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一样,拼命地向木清歌示爱,不仅每天送上一束鲜花,还很规矩地上下班接送,这让一直就说他们是金童玉女的公司小妹羡慕不已。

    “木总,什么时候我也能有曲经理这样好的男朋友,死也甘心了。”

    木清歌很无奈地笑笑,“你喜欢这样缠人的男人吗?我随时可以转让。”

    小妹叹口气,“只可惜我们就是倒追都追不到。”

    “你想追谁?”曲熙朝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对木清歌说,“不是你要追别的男人吧?”

    “无聊。”

    木清歌刚要走,被他一把拉进办公室,“给你看个好东西。”

    “公司里别拉拉扯扯的,我们不是有约法三章吗?”木清歌很不希望在下属的眼中他们是一对过于随便的老板,认为这样会不利于树立自己的威信。

    “现在是休息时间了。”他指了指墙上的钟表,已经是十二点,“我刚刚从网上DOWN下来一部韩剧,介绍给你看哦。”

    “我对韩剧没有兴趣。”木清歌一想到韩剧就觉得是那种很嗦的大长篇,尤其是前不久风靡亚洲的《大长今》,她甚至没有兴趣看完一整集。

    “你会喜欢看的,这部戏只有十六集。”他把文件点出来,“很有趣,有很多搞笑的台词。”

    “上班期间你就躲在办公室里看这个?”她敲着他的脑袋,“我要扣你的奖金了。”

    “没有啦,只是有空的时候才看。再说我也没有耽误所有的工作啊。”他指了指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那些是我一个上午的战果,到下午的时候你再过目好了,当初说好,中午休息时间是我们的二人世界,任何公务都不许打搅进来。”

    曲熙朝将木清歌按进椅子里,给她戴上了耳机,“慢慢看亲爱的,我去给你买午餐,中午想吃什么?”

    “苏氏肉骨汤,还有吴福记的螺丝转儿烧饼。”她故意给他出难题,因为这两样东西都在四五条街外才有的卖。

    他倒是答应得痛快:“好,你要是不怕饿肚子就多等一会儿。”

    曲熙朝离开,木清歌在屋内自己看连续剧。

    说也奇怪,向来不喜欢连续剧的她真的为这部剧情吸引,目不转睛地一直连看了四十分钟,等到曲熙朝带着热腾腾的午饭回来时,第一集已到尾声。

    “快趁热吃,今天又排了好长的队才买到。”

    曲熙朝伸手要去关掉影音文件,木清歌急急地拦住他:“别动,我还要看。”

    “可是如果你再多看一会儿肉骨汤和烧饼都会凉的。”

    木清歌匆忙拿起一个烧饼塞进嘴里,也不管这样狼吞虎咽是否会对消化不好,又问他:“这个金三顺最后是和哪个男人好了?”

    “自己看下去不就知道了?”曲熙朝故意吊她胃口,接着靠坐在她身边,一只耳朵贴在她的耳机上,两个人一边吃,一边津津有味地一起看。

    结果,整整一个中午的时间都被他们花在了这部连续剧上。一口气木清歌和曲熙朝连看了两集,要不是内线电话响起,可能他们还要继续追看下去。

    曲熙朝刚接完电话,回过头就看到木清歌诡异地冲着他笑,“我怎么觉得这个男主角和你有些像?”

    “哪里像?”曲熙朝举手抗议,“我可不像他那样故作冷冰冰,大摆公子哥的架子。”

    “但是那副臭嘴和厚颜无耻追着三顺满街跑的样子简直就是你的翻版。”木清歌伸了个懒腰,“不过我看金三顺未必能抵挡得了他的这副嘴脸。”

    “表面上装得越不在意,其实心里是越在乎的,对不对?”曲熙朝笑嘻嘻凑过脸来,亲了她的额头一下。

    “别胡闹!”她红着脸推她,正好门外有小妹敲门,她趁势出门,回过头不忘叮嘱:“上班的时候不许乱看。”

    “好。”他很听话的样子。

    “嗯……把文件COPY一份到我的硬碟里。”说完这句话她自己都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曲熙朝挤眉弄眼地从旁边变出一套包装好的光盘,“已经买了光盘,就知道你喜欢看。晚上去你家一起看吧。”

    她但笑不语,转回自己的办公室。

    “木总,这些都是急等您批复的文件。”

    “放在那里吧。中午都没有去休息吗?”木清歌看着自己的下属,微笑着摇头,“工作努力是好的,但是也要劳逸结合,我不是常说休息时间就应该好好休息吗?”

    下属也报以微笑,“为这么漂亮和蔼的老板干活,累死也心甘情愿。木总今天的心情很好嘛,很难得看到你会有这么多的笑容。”

    木清歌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此时电话又响,她随意接起:“你好,我是木清歌。”

    “木小姐,你好,我是北川美和子。”对面是带着浓郁日本口音的英文,报上的名字也让木清歌一愣。“北川美和子?”因为是日语发音的名字,一时间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是谁。

    “上一次我们在庄臣饭店见过面,忘记了吗?”

    “哦,原来……是的,我记得你。”所有的笑容在瞬间消失,她的心一沉,“找我有事?”

    “有些私事想和你谈,关于曲熙朝的,能否出来见个面?”

    她犹豫了几秒钟,“你确定我和你之间有这个必要吗?”

    “是的。如果木小姐的确是曲熙朝的女朋友的话,我想,我们必须见面。”对方的口气很强硬。

    是向她挑战?她挑起眉毛,“好的,我同意,你想在什么时候?”

    “如果方便的话,我现在就在你们公司下面的咖啡店里。”

    “我马上到。”她抓起桌上的手袋,走出办公室,和助理简单地交代一下,“我要去楼下见个客户,一会儿就回来。”

    她没有通知曲熙朝,因为还不清楚这件事背后是否隐藏了什么曲熙朝不愿意告诉她的隐情。

    五分钟后,她来到楼下的星巴克咖啡店。在空旷的店中一眼就看到了北川美和子,走过去,木清歌很有礼貌地问候:“你好,我是木清歌。”

    北川美和子凝视了她好一阵,摆手,“请坐。”

    这不是两个人第一次碰面,却是北川美和子第一次当面和她主动说话。刚开口,就可以感觉到那种逼人的傲气。

    木清歌不动声色地坐下来。

    “要喝什么?”北川美和子将菜单推给她,“我请客。似乎他们这里的经典咖啡很有名。”

    木清歌笑着瞥了眼她所指的菜单上最贵的那一项,“如果是店员向你推荐这款咖啡,我想你是上当了,因为最贵的东西未必是最好的。”她叫过来服务生,“我要一杯本日咖啡。”然后又对美和子说:“今天是星期二,本日咖啡叫黄金海岸,是一款很浓郁的黑咖啡,价格优惠,下次如果有机会我请你喝。”

    北川美和子的眼光一震,原本半倚靠着沙发的坐姿也端正起来,看得出来她的心中也在暗暗估量面前对手的分量。

    “木小姐,我不大习惯说话绕圈子,开门见山好了。”

    “正好我的时间也很宝贵,没有多余的时间和您做茶聊。”

    北川美和子盯着她的眼睛,“我对曲熙朝很有兴趣,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

    木清歌淡淡一笑,“不知道您所说的这个‘有兴趣’具体指的什么?我家熙朝向来很有女孩缘,对他有兴趣的人也不计其数。所以麻烦您要说得详细一点。”

    北川脸色沉下来,“我的意思很明确,我看上他了,但是我听说从他十六岁开始,你就是他的女朋友?”

    “看来北川小姐对我们的事情调查得很清楚。”木清歌欠身给自己的咖啡里加了一块糖,“既然如此,我想您大概也不需要我来回答这个问题了。”

    “不能把他让出来吗?”北川的话果然咄咄逼人,“我自认自己虽然认识他的时间很短,但是对他的喜欢程度并不比你少。”

    “喜欢?”木清歌挑着眉尾,“像爱一样的喜欢?真抱歉,您来迟了许多年。如果当初是你先认识的他,也许现在坐在这里和你谈判的人会是别人,而不是我。”

    北川以为抓到她话里的漏洞,“你是说,如果是你后遇到他,你未必会选择他?”

    “曾经,我心目中的爱人并不是他这个样子的。”

    “那么……”

    “只可惜,时间能够改变一切。”木清歌悠然说,“妄想和时间争夺感情的深浅,谈及先来后到的差异,其实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北川陡然变了脸色,“就是说,你不肯让了?”

    “感情,不是让或不让的问题,因为它不是一件商品,可以随意转送。”木清歌笑了笑,“我觉得,我们今天谈话的方式可能有问题,因为我们不是在用同一种思路看待同一个名词。或许这个问题你应该拿来和曲熙朝本人探讨。如果他被你的魅力征服,选择离开我,那么我不会在后面哭喊着扯住他的后腿不放。”

    北川冷冷地说:“你能这样说,就是说明你对他的爱还不够深,所以根本不在乎他的选择。”

    木清歌一笑,“北川小姐,你曾经和谁深刻地相爱吗?”

    “什么意思?”

    “如果你曾经爱过,也被爱过,就应该知道,我刚才说的话不是因为不在乎,而是因为信任。”

    手机声配合得刚刚好,来电的居然是曲熙朝。木清歌平静地接起电话,“什么事?”

    “你去哪里了?今天没听说你要见什么客户啊?韩方刚才打电话来,有些细节要你确认。”

    “我马上上来。”她挂上电话,起身,“不好意思,公司的事情比较忙,先告辞了。”

    在北川炽热的怒望之下,她从容地离开。

    走进电梯间时,保持在唇角的笑容慢慢地平复下来。

    在敌人面前当然可以做得冠冕堂皇。但是,在她的心底,真的连一点点的不安都没有吗?怎么可能,若是全盘的信任,绝无担心,之前看到曲熙朝和北川在一起秘密吃饭时她又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无论如何,今天的会面暂时先隐瞒他吧。如果他要知道迟早都会知道,先让她也保留这一点点的小秘密,算是对他的考验了。

    但愿这个臭小子不要再让她失望。

    晚上,曲熙朝泡在木清歌的家里,两个人都换上休闲服,各自抱着一堆零食,挤在一起看那部《我的名字叫金三顺》。

    曲熙朝显然是早有预谋,居然连戏中金三顺所抱的那只白色小猪都先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回来送给清歌。

    “怎么样,我说你一定会喜欢的吧?”他搂着她的肩膀,邀功似的。

    清歌用脚踢他,“别压了我的小猪。”

    “这么快就有了新欢忘了旧情?”曲熙朝捧着自己的胸口,经典台词,“我的心好疼啊。”

    木清歌顺手用小猪打了他的头一下,“记得下次换句新词。”

    “不知道是不是让你再看下去的话你会变得比金三顺还有暴力倾向。”曲熙朝赖靠在她的肩膀上,“今天工作一天这么辛苦,也没有人给我按摩一下,真是可怜。”

    “自己按摩去。”她继续拍打他那只不断骚扰她的魔掌。

    “清歌,我老爸回来了,想要见见你,什么时候有空?”他忽然转变了话题,但还是懒洋洋的口气。

    “你爸?”她的神志稍稍收回来一些。曲熙朝的爸爸,这么多年似乎只是传说中的人物,很难遇到。也许是因为她本来就很少去他的家,也许是因为曲熙朝的父母对他们的恋爱一直保持冷眼旁观的态度,让她也没有机会登门拜访。

    除了曲熙朝的母亲,那位看上去还很年轻貌美的伯母曾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外,这么多年里,她对他的家人并没有更多的了解,

    “怎么会突然想见我?”她对曲熙朝的父亲根本是一无所知,乍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晃过一丝不安。

    “没什么,我老爸是个比较情绪化的人,总在外面忙他的生意,和你爸妈差不多,平时很少过问我的事情,除非是非要过问不可。可能最近他的良心发现,想要了解一下宝贝儿子的感情世界,见见未来的儿媳妇吧?”

    木清歌看他一眼,“你和你老爸的关系很好?”

    “虽然不常见面,但是我们就好像……”他停了停,努力措辞,“兄弟。”

    她“扑哧”笑出声,“有这么比喻的吗?”

    “就是这样的感觉啦。”

    听他这么说,似乎他的父亲是很好相处的人。有句话叫丑媳妇早晚见公婆,也许在自己的父母尚没有接纳曲熙朝之前,她先和熙朝的父母奠定一个良好的关系是个绝佳的方案。

    “好吧,时间你定。”她又让自己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连续剧中。

    曲熙朝坐在旁边,一手玩弄着她卷曲的头发,视线却没有再投回到电视中去。

    因为习惯了他的聒噪,而他长久的沉默让木清歌觉得异常,转过脸来看他,“怎么了?有心事?”

    “终于注意到我了。”他皱皱鼻子,“我还以为你的眼里只有这部戏呢。”

    “还不是你害我?现在来吃醋是不是太晚了?”她幽幽笑着,反靠在他的肩膀上。

    “今天下午……”他犹豫着,终于还是问出口,“今天下午你真的是去见客户了?”

    她沉默了一瞬,反问:“什么意思?”

    “北川美和子是不是去找你麻烦了?”他从上向下俯视她的眼睛,“我知道是她叫你出去的。因为我看到北川家的车停在大厦的外面。”

    她淡淡地说:“既然知道,她说了些什么你也应该能猜到,以后不要再给我惹麻烦了。”

    “对不起,清歌。”他低下头,吻了她的唇一下,“不过,以后还是尽量不要见她。这个女孩很危险。北川家虽然看似在做正当生意,但其实她家背后据说有日本黑道支持。我怕她……会对你不利。”

    沉寂了一分钟后,木清歌坐起身,面对着他,“这就是你当初在庄臣不肯把我介绍给她的原因?”

    “那时候我还不大能确定她的来意和身份。”这么回答就算是曲熙朝默认了。

    她的眸子中泛起一片雾气,抚摸着他的脸庞,笑说:“傻瓜,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的。谁让我喜欢上的是个万人迷,只能先学着自保了。”

    “我是说真的。”他的神情很严肃,这种表情,只在若干年前他赶去看望受伤的兄弟时,木清歌才在他的脸上看到过。

    “清歌,我不能让你受到一点伤害,我也不会允许别人破坏我们的感情。”

    她感动地捧着他的脸,也吻了他的唇一下,“不过你要是再胡乱对别的女生献殷勤、抛媚眼,谁知道会不会再有第二个、第三个北川美和子出现?”

    “我哪有?”曲熙朝喊着委屈,“那个北川,其实是我去年去日本公干的时候在一家赛车场门口遇到的,因为谈得投机,所以做了朋友。这次在A市撞到,完全是因为公事上的巧合,谁想到她会对我穷追不舍,非要自荐当我的女友。”

    “哦——”木清歌拉长了声音,“原来你和她的渊源还挺深的。”

    曲熙朝忙说:“就是普通朋友啊,怎么比得过我们俩这么多年的感情。”

    “从一开始你就不应该说‘比’字,”木清歌的眼中都是傲气,“我们没有任何可比性。”

    “是的是的,亲爱的学姐是我一生的最爱,她不过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路人,当然没有可比性,怪我说错话了。”他抱着她,在她的耳畔呢喃:“清歌,今天晚上可以留我在这里住下吧?”

    “你不是说离开自己的床就没办法睡着?”她其实并不反对他住在自己的公寓里,只是觉得在没有任何婚姻作为约束之前,过于放纵自己的个人生活并不是正确的行为。

    “我喜欢你的床,有一个好舒服的抱枕。”

    “抱枕?”木清歌不解,“我的床上没有抱枕啊。”

    “当然没有,因为我现在就抱着它嘛。”他坏笑着,已经从她的耳际一路吻到她的脖颈之下。

    “别闹别闹,好好看电视。”她挣扎着,不让他得逞。

    “清歌,我们结婚吧。”他的声音飘飘荡荡地,从她的后背处直接穿透进她的身体里。

    她一震,“怎么会突然想到结婚?”

    他翘着眉毛,“这是我第一次向你求婚,怎么不说‘好’?真伤我的自尊。我以为你会感动得流泪,扑进我的怀里。”

    “因为你的求婚不够有诚意。”她竭力掩饰心中更大的震动。的确,虽然早已把婚姻当作两个人感情的另一段起点,但是,因为当初和父母定下了十年之期,所以她一直认为只有在彼此都功成名就之后才会考虑到婚姻的事情。

    “再说,你的年纪太小了。”她违心地用年纪拒绝,“这个年纪的感情不够稳定。”

    “在一起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不稳定?”曲熙朝的手指在她的后背上划来划去,“除了你不同意的亲热之外,我们之间其实早就是老夫老妻了,不是吗?”

    “我对你还不够放心。”她正视着他,“怎么忽然想到结婚?是不是因为有什么事情?”

    他的眼神一闪而过某种情绪,让她还来不及抓住。

    “你想得太多了,清歌,我只是很想和你住在一起,我们都是成人了,不应该再玩谈恋爱的游戏了。”他嬉笑着,再吻她,吻得很深,连手都开始不规矩起来。

    木清歌轻轻喘息着,想拒绝他的胡闹,偏偏身体的反应不配合大脑的支配。就在两个人在沙发上快要纠缠不清的时候,电话铃刺耳地响起。

    “这么晚了,谁打电话来?”她的半个身子爬出沙发,从茶几上抓起电话。

    曲熙朝还在后面拉她,“别管什么电话了,回到家就是私人时间。”

    “不许再闹,我要听电话。”她踹了他一脚,“喂,哪位?”

    电话那端是几秒钟的沉默,接着是北川美和子的声音:“木小姐,下楼一趟,我还有句话要和你说。”

    木清歌的脸色沉下,“我以为我们今天下午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我要回日本了,回日本之前想和你告别一下。”

    木清歌回头看了曲熙朝一眼,“那好吧,你等我几分钟。”

    “去哪里?”曲熙朝没有留意她的电话内容,“什么人打来的?”

    “你的‘好朋友’。”她起身从衣橱里拿了一件外套随意披在身上,“乖乖地在家等着,不许出门。这是我们两个女人之间的事情,男人谢绝参与。”

    曲熙朝从沙发上跃起,抓住她的胳膊,“北川打来的?不行,这么晚了你不能出去。”

    “只是在楼下见个面,她说她要回日本,和我告别而已。说不定人家想通了,要以女人的身份给我祝福,别想太多,你在家里等我吧。”

    她走出去,没有坐电梯,直接走下楼。

    北川美和子果然在公寓的大门口处等候,不过她的脸色比下午并没有好太多。

    “木小姐,感谢你能下来见我一面。”

    “如果北川小姐下次有机会再来A市,我会尽地主之谊陪你四处转转。”木清歌微笑以对。

    北川盯着她,“真的不能让出曲熙朝吗?”

    原来她还是在纠缠这个问题?!木清歌一笑,“不能。”

    北川美和子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倏然转身,她钻进旁边停靠的一辆小汽车里。

    木清歌正要回公寓,四周忽然窜出几个人影将她团团围住。

    “这是什么意思?”木清歌先是一惊,随即立刻想到曲熙朝说的话,北川家的背景据说和日本黑道相关。

    “不是要你的命,只是一点必要的教训。”北川摇下车窗,惬意地看着她,“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敢和我争抢东西。”

    “果然是你弄错了定义。”木清歌平静地说,“熙朝不是什么物品,他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

    北川大声喊了句:“动手!”

    那些人都手持木棍从空中如雨点般落下,木清歌根本无法逃脱,也无法抵挡。就在此时,从公寓内闪电般跑出一个人,迅速踢倒了几个人,将木清歌拉到较为安全的地方。

    北川美和子看清那个人脸更加生气,跳下车子,大声说:“曲熙朝!你让开。”

    曲熙朝眼神凌厉地凝视着她,“美和子,我以为你是一个懂事的女孩子。但是没想到你居然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敢对我的未婚妻动手的人,我绝对不会放过!”

    木清歌站在她身后,心中涌动着浓浓的感动。他在此时以“未婚妻”三个字向对方坦白,这种勇气和肯定都足以证明他对彼此感情的坚定和执着。如果不是因为有大敌当前,她真的很想去拥抱他。

    “美和子,我再劝告你一句,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不是日本,一旦惊动警方你会有想不到的麻烦。”曲熙朝将木清歌用力地推回楼道内。

    北川死死地盯着他们,用日语说了两句话,那些打手们再度扑了上来。

    木清歌从没见过曲熙朝打架,所以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干净利落的身手,即使在多人的夹击之下依然可以反击。但是她知道,双拳难敌四手,毕竟对方是职业打手,手中还有武器。

    她最恨这个时候没有电话在手边,无法报警,而小区的保安人员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居然没有人影路过。

    她想跑回家去打电话,又放不下在这里和敌人缠斗的曲熙朝,就在她进退不得,左右为难的时候,有个打手瞅准空当一棒子对着她打了下来。

    曲熙朝反身相救,用自己的胳膊挡住了那一棍,但也因为将自己的后背空当都露给对方。一把明晃晃的长刀不知从什么地方猛然刺进他的身体里。刺破空气的鲜血喷溅声和木清歌的惊叫交织在一起,在夜色下格外的心悸。

    北川美和子也变了神色,惊呼一声跑过来,对那个拿刀的冲上去就是一记耳光,然后用尽词汇痛斥他,像是在问他为什么下手这么狠。

    木清歌几乎是呆呆地抱住曲熙朝,双手紧紧地按住他的伤口,但是仍然无法阻挡那些鲜血将彼此的衣服浸透。

    出什么事了?熙朝受伤了?

    她叫着他的名字,他还能动,虚弱地抬起头,那样苍白的面孔上依然留给她一丝微笑。

    “别怕,清歌,我会没事的。”他用尽力气安慰她,但是很快就晕厥过去。

    北川美和子已经惊慌失措,大概她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冲到木清歌面前,语无伦次地说:“医院,哪里有医院?坐我的车去!”

    木清歌紧紧抱着曲熙朝的身体,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

    不要!熙朝!不要昏过去!看着我!保持清醒!

    她以为自己在喊,但这些都只是她心中的声音而已。这一刻,因为恐惧失去他,她竟先一步失语。

     正文 第八章  为什么天意要捉弄我们

    手术室门上的灯已经亮起一个小时了。木清歌蜷缩在门口的长椅上,目光呆滞地望着那盏灯。来往路过的护士们几次让她去换衣服,因为那一身的血迹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吓人。但她木然地全无反应。

    北川美和子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一开始惊慌失措地反复问木清歌:“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木清歌没有回答,但是她的沉默更令美和子害怕。

    木清歌的父母接到消息赶来,薛筱婷看到女儿浑身是血地坐在那里,吓得脸孔煞白,扑过来抱住她,“清歌,你怎么样?哪里在流血?”

    “我没事……”她缓缓地开口,嘴唇早已干裂,声音更是嘶哑,“我没有受伤,是熙朝保护了我。”

    木梓扬看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问道:“曲熙朝在里面?很严重?”

    木清歌还是愣愣的,“不知道。”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薛筱婷连声问,“到底是谁下的手?”

    木清歌转脸去看美和子——她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跑掉了。

    低下头,她轻声说:“妈,我好累,但是我不敢睡。如果熙朝死了,我该怎么办?”

    薛筱婷深深地震动,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她知道女儿和曲熙朝相爱时间已久,却不知道女儿的用情竟然如此深。

    “不会的,不会的。”薛筱婷连声安慰女儿,拍着木清歌的肩膀希望给她信心。

    几个人突然出现在急诊室的门口,一个冷沉的声音响彻四周:“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木清歌僵硬地转过脸去,疲惫的视力让她只能模模糊糊地看个大概的轮廓,似乎是个很高大威猛的中年男子。

    她张张口,依稀猜到对方的来历,“是曲先生吗?”

    那个男人将目光调向她,“你是木清歌?”

    “是的。是我给您打的电话。”她在努力集中注意力,组织语言,“熙朝在里面做手术,已经一个小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很难得这个男人居然如此镇定。

    “是……因为一些误会。”她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误会能把他送到急诊室来?”那个男人显然是不信。

    “这其中的事情,我暂时无法说清。”她垂着头,“我很抱歉,请相信,熙朝受伤所带给我的痛远远重过我自己受伤,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今天是我挡住了那把刀。”

    中年男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熙朝会选择你,一定有他的道理。我来,不是兴师问罪的,而是要陪着我的儿子共渡难关。但是,如果一会儿熙朝的母亲责怪你,也希望你能谅解。”

    木清歌诧异地看向他。视线中这个男人的影像已经渐渐地清楚起来。她想不到和曲熙朝父亲的第一次会面竟然是在这样狼狈悲痛的情况下,也想不到当她给曲家带这么大的痛苦之时,曲父居然还能如此明理地反过来安慰她。

    “谢谢您,伯父。”她的视线里已经看到曲熙朝的母亲急匆匆地走向这边。她记得曲熙朝的母亲应该是叫文丽华。

    此刻,文丽华的脸上已经全无血色,冲到急诊室门前就要闯进去,但是被曲父一把拉住,“丽华,里面在做手术,不要干扰医生的工作。”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文丽华惊慌失措地拉着丈夫的衣领,“熙朝现在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曲父搂着妻子,强行将她拉得远了一些,对随同而来的手下命令:“去车上把我带来的水和药都拿过来。”

    急诊室的门忽然开了,一个医生走出来,问道:“谁是病人家属?”

    一下子,门口的人全都拥到医生面前。文丽华几乎扯破了医生的袖子,“我儿子到底怎么样了?”

    “病人被人从背后刺刀,刺得比较深,已经刺破了肝脏,我们正在全力抢救,可能需要做肝脏的移植,所以提前通知家属一声,如果是器官移植,最好是由病人的直系亲属身上移植,这样排斥反应会小一些。”

    “用我的身体。”文丽华急切地说,“我随时都可以的!”

    木清歌动了动唇,本来这句话是她要说的,但是医生的那句“直系亲属”让她不得不保持沉默。她与他,即使再相爱,依然是没有血缘的两个人。

    原来,什么山盟海誓,天长地久,生生死死的承诺都这样禁不起科学的考验。

    医生对文丽华说:“好吧,你去和护士办理检查身体的手续,不过手术今天不会立刻做,只是你们家要做这样的准备。”

    文丽华哭着倒在丈夫的怀里。

    木清歌怔怔地看着她。曾经,她以为文丽华是那种万事都不能动容的冷情女子。从不曾见她为曲熙朝有过怎样的愤怒或喜悦,但是今日的文丽华,的确是一个伤心之极的母亲。

    不由得她的心中更加涌起难以言喻的内疚。

    “伯母……对不起。”她不知道怎样去安慰对方,酝酿了许久之后依然是一句道歉。

    文丽华一手打开她的手,烦躁地说:“你走开,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木清歌黯然地退到一边,对视到父母的眼。母亲薛筱婷善解人意地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太难过,但是父亲木梓扬的表情非常奇怪——他像是中了魔一样,直勾勾地看着文丽华,嘴唇翕张,像是要说什么。

    “爸,怎么了?”木清歌也向爸爸伸出手。

    但是木梓扬的眼中根本没有看见她似的,翕张的唇里终于咬出几个字:“青青?”

    一个听来让木清歌觉得有些陌生的名字。即使她的名字里有个“清”字,但是爸爸从没有叫过她“清清”,那么,爸爸在叫谁?

    听到这个名字,除了木清歌之外,其他的三个人都像是大大地被震动到。

    薛筱婷拉着木清歌的手突然一紧,让木清歌陡然感觉到一阵疼痛。

    而文丽华饱含泪水的明眸里涨满了一种震惊和惶恐。她的目光触及到木梓扬的时候像是看到了什么妖魔鬼怪一样,差点惊叫出来,接着就更深地蜷缩在丈夫的怀里。

    而曲熙朝的父亲,应该是唯一一个表现还算正常的人,但他的眉头紧蹙,眼中利光如剑刺向木梓扬,沉声对妻子说:“是他?”

    文丽华慌乱地说:“带我离开,我不要在这里,我不要看到他!”

    曲父大手一揽就将妻子带离开急诊室的门口。

    木清歌茫然地看着这一切,问父亲:“您认识熙朝的妈妈?”

    木梓扬讷讷地,目光还在追随那两个人的背影,薛筱婷的神色却比刚才还要差很多,喃喃自语:“怎么会这么巧?这么巧?”

    木清歌隐约猜到自己的父母和熙朝的母亲应该曾有过一段并不美妙的前缘。

    于是,记忆又如倒流的潮涌,回到许多年前她与曲熙朝的母亲正式会面的那一次:依然是熙朝把她带回家,向母亲郑重地介绍:“木清歌,我的女朋友。”

    当时文丽华一震,“木?”那双眼中闪现的分明是一种嫌恶。

    当时她以为曲妈妈并不满意儿子找了一个大自己两岁的女人做女朋友,或是对她有什么其他的不满。

    也许,那一瞬间的嫌恶是缘自于她的姓氏?

    “妈?”她想问母亲这里面的原委,但是薛筱婷那种颤抖着的表情让她又问不出口。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煎熬着所有人,木清歌几乎坐等了一夜,凌晨时候,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敞开,昏迷中的曲熙朝被推了出来。

    木清歌冲上去,紧紧握住他的手。医生简单交代了一下病情:“暂时稳定,但是因为他的身体虚弱,恐怕不能承受移植肝脏这样的大手术,所以我们只有先观察一天。病人的家属身体检查情况如何?”

    木清歌立刻去找曲熙朝的父母。在另一间体检室的门口,文丽华正呆坐在那里,泪如泉涌地质问医生:“为什么?为什么?我是他的母亲啊!”

    “抱歉,情况就是这样,我们也无能为力。不过虽然您的身体不符合移植条件,孩子的父亲也可以试一试啊。”

    文丽华像是受了惊,看向丈夫。曲父沉吟片刻,对医生说:“谢谢了,我们会再研究。”

    “伯母的身体……不能移植,是吗?”木清歌听到他们的对话,心陡然沉到冰底。

    曲父看了她一眼,“熙朝怎么样了?”

    “刚刚结束手术,医生说要尽快准备移植。”她还在执着地问,“如果伯母的身体配型不合适,用我的肝脏可以吗?”

    文丽华看着她的眼睛中突然亮起一种光芒,她看向丈夫,但是丈夫摇摇头,“先不要贸然作决定,这关系到熙朝和她,两个人的生命。”

    扶起妻子,他和文丽华一起赶去看望曲熙朝。

    曲熙朝已经被转移到重症监护病房。向来活泼好动,眼神活跃的他此时却像个任人摆弄的布娃娃,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脸孔苍白如纸。

    文丽华叫了他几声,看他全无反应,又紧张地问医生:“他什么时候能清醒?”

    “明天早上。”

    木梓扬夫妇也跟了进来,文丽华的目光一碰到他们就立刻闪躲,而木梓扬又好像有很多话想和她说,薛筱婷心事重重,曲父冷眼旁观。

    屋子里的每个人忽然都沉默下来。

    “都累了一夜,爸妈,这里暂时没有别的事情了,要不然你先陪妈妈回去吧。”木清歌打破僵局,“伯父伯母,我在这里守着熙朝,我看伯母的气色不好,应该也去休息一下。”

    曲父深深地看着她,“你的脸色也很不好,去吃点早点吧。”

    木清歌摇摇头,“熙朝还没有吃早点。”

    所有的人都为之动容。

    “看来都站在这里不是办法,有什么话,我们到外面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这里有医生,暂时不会有大事。”曲父从容地提出建议,“清歌,这里先拜托你了。”

    等到一切回归平静,木清歌才察觉自己的全身已经瘫软。半靠半跪在床前,她用手指帮曲熙朝轻轻梳理着额前散乱头发。

    “臭小子,你现在的样子很丑,你知道吗?”她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一点都不帅了。你要是照了镜子也会觉得现在的自己没脸见人。下月又到我的生日,你说好要和我去日本迪斯尼玩的。现在怎么办?只能让迪斯尼多等我们一年吧。”

    她叹了口气,“昨天晚上你刚向我求婚,今天就躺在这里。我是不是应该说,庆幸我当时还没有答应你?可是……熙朝,我却痛恨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答应你?如果我不是那么犹豫,那么质疑,如果我不是过于自信,以为自己能解决一切问题,如果……如果……”

    她的眼酸痛如针扎,但是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如果,当初没有遇到你……或许是你的幸福。”

    甩了甩头,将泪水逼退回去,“我不会哭的,熙朝,我不会让自己软弱,我知道,你需要我。”

    她抓紧他的手,将脸贴靠到他的脸旁。他的脸很热,很暖,但她的脸很凉。总是这样,要从他的身上汲取温暖,从他的身上感受到快乐。

    如果失去了他,世界上只有自己,那整个世界也将不复存在。

    “曲熙朝,你要醒过来,好起来,开机车也好,飙快车也好,我要看到那个充满活力的你。记住了吗?”她咬咬牙,“要是你赖在床上不起来,我恨你一辈子!你记住了!”

    将近中午的时候曲熙朝的父亲推门走进来,“清歌,累了吧,先到外面休息一下,我已经拜托护士照顾熙朝,有什么状况会及时联系我们。”

    “不。”她怎么能走开?

    “有些事我想单独和你说。”曲父伸手将她拉起,“走吧,我想熙朝也不想看到你为了他累垮。”

    木清歌此时才感觉到自己的双膝酸痛,几乎无法站立,被曲父搀扶着走出病房。

    “去换换衣服,洗一洗。”曲父塞给她一个手提袋,袋子里是一身崭新的衣服。

    木清歌这才注意到自己居然穿了一夜的脏衣服,衣服上的斑斑血迹让来往路过的患者都为之侧目。

    在洗手间里,她换好衣服,简单了梳洗了一下头发和手脸。镜子中,那个双目无神,眼睛中布满血丝的疲倦女人是谁?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陌生?

    她努力对着镜子练习笑容,熙朝说过,她笑的样子很好看,所以她不能倒下去,不能这样绝望和无力。

    跟随曲父来到医院附近的一家餐馆,曲父招手叫来服务生,随便点了餐,然后点起一支烟,“我的名字熙朝和你说过吗?”

    “没有。”她摇摇头,“他很少说起家里的事情。只说您和他的关系好像兄弟一样。”

    “我的名字是出海,曲出海。当初我母亲希望我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能够遍游四海。结果被她言中,我这一辈子都是奔波着过日子,所以和熙朝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但是关于你们的事情我听他说过不少,我知道,他虽然以前看上去有不少女朋友,但其实从未认真地交往过,你是他第一个带回家的女孩子。”

    木清歌无意识地看着眼前的茶杯,“我的父母,也很少和我在一起。”

    “我知道,你是个很独立坚强的女孩子,也许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才吸引了熙朝。他和我一样,对外表冷情内心火热的女人都无法抵御。”

    木清歌一震,抬起头,“伯母她,还好吧?”

    “我暂时送她回家休息了,她留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忙。”

    木清歌急问:“关于肝脏移植的手术,如果伯母的身体不行,可以检查我的。”

    曲出海看着她,“你其实是想说,为什么我不主动检查身体,是吗?”

    她咬着唇,没有回答。

    曲出海吐出一口烟,凌厉的眼神从烟雾后飘出,“你和熙朝的关系已经到了什么地步了?”

    “什么地步?”她机械地在头脑中思索这个概念问题,“我们,正准备结婚。”昨天晚上他向她求婚,她虽然没有立刻答应,但其实在她的心中也早已认定了他。不嫁他,还能嫁谁?

    “我问的不是这个。”曲出海又吐出一口烟,烟雾更加浓重,“我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可能私生活都比较开放,希望你不要以为我是在探问你们的隐私。不过我还是要了解一下,你和熙朝……有没有一起过夜?我的意思是……上床?”

    她苍白的脸颊上抹上一朵红云,“还没有。”

    “真的没有?”曲出海有点不信,“熙朝那个孩子不可能下手这么慢。你们谈了这么久的恋爱,他居然能够忍得住?!”

    她红着脸,不知道怎么回答。事实上,如果不是她保守的性格让她总在关键时刻叫停,的确会被熙朝得手无数次。熙朝虽然玩闹心比较重,但是在关键问题上还是很尊重她的意愿,如果她反对,他不会强求。

    曲出海看着她的表情,知道她没有说谎,一口烟雾喷出,好像是松了口气。

    “如果,熙朝这次有个意外,我希望你还能坚强地活下去。”

    “什么意思?”她大惊失色,“是不是医生又和您说什么了?”

    “不,不是这件事。”他看着她,眼神有点迷离,“你们相爱很深?”

    她无声地苦笑,“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我已经习惯了他在身边的日子。去年他因为公务出差到日本去了一趟,只不过走了一个星期,我就发现自己开始失魂落魄,连普通的文件都看不下去,每天只是傻呆呆地等他的电话。最后一天,我本来准备到机场接他,结果他提前出现在我面前,还给我带回一堆日本的零食,说是在那边舍不得吃,只有和我抢着吃才会觉得香。”

    曲出海的眼神震动。

    “您问我是否相爱很深,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您。感情的深浅向来无法衡量,我只能说,我不能失去他。”她的十指交握得紧紧的。

    恰好服务生端上来饭菜,她给曲出海一个鼓舞的笑,“伯父也没有来得及吃东西吧?不知道这家店的饭做得怎么样。熙朝向来很好吃,我们公司附近和我公寓附近最好的餐馆他都带着我吃遍了。如果这里的东西好吃,等他好起来之后我要带他来尝尝。”

    曲出海默默地夹起一片鱼肉,放到她的盘子里,“多吃点,别让自己垮下去。”

    “我不会倒下去的。”她慢慢地咀嚼,即使食不知味却还要强迫自己咽下去,为了熙朝。

    这个晚上,依然是她陪伴曲熙朝。

    中午时分他曾经醒过来一次,用那双黑眸默默地瞅着她,虽然没有力气多说话,但是眸子中传来的暖意让她揪了整整一天的心终于暂时放下。

    “熙朝,不要说话,你受了伤,很严重,需要静养。”她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像在宽慰一个孩子。

    看到他嘴唇干裂,她想起身给他拿水,但是就在她的手从他的掌心中抽离的一刹那,他的五指却用力地攥紧,像是生怕她会离开。

    “我要给你倒杯水,乖乖地躺好。”她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他的眉头皱了一下后,很不甘心似的放开手。

    用吸管帮他喝水,看着他饥渴到了极点的样子她想笑,但是唇角的笑容却掩饰不住眼里的伤感。

    “我已经见过你爸爸了。”她小声和他讲述在他昏迷时所发生的一切,“他是个很好的人,如果你早一点让我认识他该多好。”

    他的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像是在说:我早知道你会欣赏他。

    门响,但是没有完全打开,门缝外有个女孩子的人影一闪而过。

    木清歌心如闪电,悄悄和他说:“外面有个人找我,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你要是累了就乖乖地睡觉,我会留在这里陪你的。”

    走出房门,在拐角的长椅上她看到了北川美和子。现在的北川看起来完全没有了之前的趾高气扬,落寞胆小的神情就好像是一个即将被野兽吃掉的小白兔。

    “北川小姐,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看他?”木清歌先开口,“熙朝现在醒了。”

    北川摇头,“我不敢,他会骂我,会恨我。”

    木清歌苦笑,“他现在不能说话,也不能动。”

    北川抬起眼,眼中都是泪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我、我只是想教训一下你们,因为我从来没有被人这样侮辱过。”

    “没有任何人侮辱你。也许是你先看轻了自己。”木清歌看着她的泪水,奇怪自己并没有特别的恨她。该恨她吗?一个同样很喜欢熙朝的女孩子。虽然喜欢的方式太过极端,但是如果不是出自真心,她不会想出那些过激的办法。

    只可惜,错了的事情就没办法挽回。

    “希望你能帮我祈祷,让熙朝尽快地好起来。”她淡淡地说完,缓步离开。

    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和这个女孩子有交集了,她相信如果熙朝此时可以说话,也会说:让她走,我不追究她的任何责任。

    熙朝……

    走到病房门口时,忽然听到另一边的拐角处有人很激动地在说话,即使压低了声音,木清歌还是辨别出了说话的人——曲熙朝的母亲,文丽华。

    “出海,别拦着我,我要告诉她,因为只有她能够救熙朝了!”

    “丽华,不能这么自私,你知不知道说出来之后对于他们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残忍过熙朝的生命会离开我吗?”文丽华在啜泣,“出海,我知道你很疼熙朝,对不起,我最对不起的人是你。”

    “事情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要冲动行事。”曲出海将文丽华拉到一旁,无意中看到正站在门口的木清歌。

    三个人的视线撞到一起,文丽华猛地挣脱开丈夫的手,一把拽住木清歌的手,“你都听到了,是不是?”

    “我……应该听到什么?”木清歌很困惑地看着他们。

    “丽华!”曲出海高声喊了一句,“你要让熙朝伤心吗?”

    文丽华激动地看着丈夫,“长痛不如短痛,难道你要看着他们结婚?”

    曲出海沉默下来。

    木清歌感觉到一股不安的诡异,“伯母,您不同意我和熙朝结婚?”

    文丽华盯着她的眼睛,“你跟我来,我要和你说一件事。”

    今天是怎么了?他们为什么都像是心事重重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瞬间她想到自己的父亲见到文丽华时那奇怪的场景,那一句“青青”,应该是在叫文丽华吧?

    他们曾是旧识?又有怎样的纠葛?她全不知道,也很怕知道。好像只要听到这背后的故事会给她的生活带来一种无法想象的变化。

    “我、我答应熙朝暂时不离开的。”她努力找借口摆脱他们。

    “清歌,”这是文丽华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那双眼睛中的痛苦和悲伤让木清歌不忍卒睹,“我求你。”

    十几分钟后,她们坐在了医院的餐厅部。文丽华认真地注视着木清歌,许久没有开口。

    “伯母,您想和我说什么?”她轻声问,有点怯怯的。

    文丽华忽然越过桌面,拉住她的手,“清歌,我知道你很爱熙朝,熙朝也很爱你。如果今天我告诉你的故事会带给你痛苦,请你原谅我,为了熙朝,也算是为了你,我必须、必须……”

    她痛苦地闭上眼,“这些事情,除了出海,我没有和别人讲过,即使是你父亲也不知道。”

    “我父亲?我父亲以前和伯母很熟,是吗?”

    “不只是熟。”文丽华的眉梢涌动起深深地愁容,还带着一种无法释怀的怨恨,“二十岁前,我曾经以为我会嫁给他,和他在一起一生一世。”

    木清歌怔住。

    “我们是同学,就好像你和熙朝一样。是他先追求的我,而我也很快接受。那时候在很多人眼中,我们是金童玉女,相恋,或是结婚,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是,在我十八岁的时候,他出国留学,说好了两年他回来,我们就结婚。但是他的音信在这两年中越来越少,直到两年后,他回国的消息由别人告诉我,我兴奋地去找他,才发现一切都已改变。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热情的少年,变得精明世故。对于爱情,也不再相信坚守就可以得到幸福。但是我还天真地认为是国外的生活改变了他,回国之后他很快就能变回从前的他。我紧紧抓住他,用我的爱包裹他,缠绕他,我以为那就是幸福,但是他却告诉我他感到窒息。

    “我们的争吵越来越多,虽然在我二十岁生日那年我将自己完完全全地献给他,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们天长地久地在一起,但是终究那些矛盾还是将我们逼上了绝境。有一天晚上,因为一件小事我们又吵起来,他打了我,我愤然出走。我以为很快他会来找我,向我道歉,从新开始。但是找到我的,居然是一个叫薛筱婷的女孩子。”文丽华盯着木清歌,“就是你的母亲。”

    木清歌点了点头。此刻她无法做出任何的询问,只能聆听。

    “你母亲告诉我,其实你父亲在两年前初到美国的时候就已经和她有了特殊的关系。他们,早已在美国注册结婚。”文丽华说到这里,眼中弥漫的依然是当年那股仇怨,“我不相信,我让她拿出证据。她拿出一个孩子的出生证明,还有所有关于他们在一起的甜蜜照片以及那些能够证明他们是合法夫妻的相关文件。

    “你知道自己的世界突然崩塌是什么感觉吗?我想过死,但是我不甘心,于是我改名换姓也出国了,直到两年后我遇到出海,因为他的事业中心在A市,我才重新回来,留在了这里。我断绝过去所有的联系,甚至是我的父母也不清楚我到底在那里。我要的就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因此我也从不打听你父母的现况,我一直以为他们已经回到了美国。我想不到,想不到世界会这么小,居然我们会在这里遇到。”

    木清歌茫然地听着这一切,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这个故事。但是,如果这个故事是编造出来的,那文丽华又有什么理由来编造?父亲见到她时的震动,母亲见到她时的惊慌,都从旁印证了故事的真实性。

    “清歌,我现在告诉你这个故事,是因为我要请求你,请求你答应我,救救熙朝。”

    木清歌的心陡然沉了下去,她匆忙地说:“伯母,您放心,我会救他,我当然会救他,即使您不说这番话,我依然会救他。而为了父母当年欠下您的那些罪孽,我更会救熙朝,为他们向您赎罪!”

    “不,你没有完全明白我的话,清歌,你不要着急走,我还没有说完。”

    木清歌站起,仓促地说:“不行,我出来得太久了,熙朝会担心着急的,他最怕我失踪,我要回去。”

    “清歌,再停一下,我只是要告诉你,为什么熙朝的父亲,出海,不能为熙朝更换器官。”

    “我不要知道,我不用知道。伯父有伯父的为难,这些都与我无关。”木清歌急切地要逃离这里,她已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如果自己再多停留一秒,那么她的世界也会像当年的文丽华一样崩塌。

    “清歌,这件事你必须知道,因为即使熙朝病好了,你也要知道,你们是不能结婚的!”文丽华横挡在她身前,抓住她的肩膀,逼视她的眼睛,“熙朝说你很聪明,我想你其实已经隐约猜出来了。我告诉了你我和你父亲在一起时的年纪,我们是同学,你当然可以推算出熙朝的确切年纪与我的婚龄不大相符,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因为……”

    “不要说,我不听!”木清歌夺路逃出,没命似的一路狂奔到楼上的病房。

    将要推门的刹那,她的全身力气都像失去,从门缝内可以看到曲出海正在和熙朝低声说话,那样亲昵,那样慈爱。他们是多让人羡慕和嫉妒的一对父子啊!

    她不曾有过这般暖人心肺的亲情,除了熙朝,没有人热烈地爱过她。她不能失去熙朝,不能失去!但是,文丽华今天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无情的雷击,狠狠地撞击着她的心。

    是的,即使强迫自己不去听,不去想,但是她已经隐约猜出文丽华要告诉她的究竟是什么秘密。那个将毁掉她一生幸福的答案,那个会让她痛恨自己父亲终生的答案,那个在无数经典故事中被她嘲笑过的答案,就这样,轻易地,击跨了她。

    坚强如她,再也无法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软软地跪倒在病房门口,眼前的世界从此陷入黑暗。

    若有天意,为何要这样残忍地捉弄他们?

    若能时光倒流,真希望当初那一刀重重地砍到她身上,也许,能够死在熙朝的怀里才是最完美的结局。

    如今,却连这样的盼望都成了奢望和梦想。

    整个世界,顷刻崩塌。

     正文 第九章  请相信我 我们必须分离

    木清歌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雪白,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母亲薛筱婷焦虑的目光。

    “清歌,你醒了吗?能看到妈妈吗?”

    “妈……”她干哑地动了动唇,“我昏倒了?”

    “是的,医生说你太累了,体力不支,你不能为了曲熙朝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啊,我看我们先回家休息吧。”

    “不……”她掀开被单,爬下病床,“熙朝需要我的照顾,我也不能离开他的视线。我太久没回去了,他一定很担心,妈妈,你不知道,熙朝有时候就像个孩子一样,他需要我的照顾,需要时时刻刻看到我才能放心,他不能没有我,我也不能没有他……”

    她拼尽力气说完这些话,踉踉跄跄地向门口走去,薛筱婷从背后将她抱住,“清歌,别去了!你这样欺骗自己会让自己的心更疼啊!难道你真的能照顾他一生一世吗?”

    “你是什么意思?”木清歌倏然转身,晶亮的眼睛瞪视着母亲,“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一生一世?为什么?”

    “清歌,昨天,我们已经和熙朝的妈妈彻底摊牌了。”薛筱婷的表情也很痛苦,“当年的事,我们都以为可以过去,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你和熙朝居然会进同一所学校读书,还相恋。如果我们早一点去了解对方的父母,也许你们不会错得这么深。”

    “不!我们相爱没有错!没有!”木清歌大声地喊出来,她的情绪激动,手脚都在发颤,“不要和我说什么不能在一起的理由。从小到大,我见到你和爸爸的日子加在一起都不超过半年。这么多年,一直是熙朝陪伴着我,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人能陪我走到生命的终结,那就是熙朝!除了他,再也不会有人疼惜我,爱护我!你们不要残忍地把他从我身边夺走!你们不能!”

    薛筱婷被女儿的神情语气震慑,泪水也涌到了眼底,但是她狠下心肠,继续说:“清歌,如果欺骗自己会让你快乐,妈妈可以陪着你一起欺骗。但是……从此之后你真的可以无忧无虑地和熙朝在一起吗?你真的可以什么都不想,和他结婚,生子吗?”

    木清歌几乎将自己的嘴唇咬破,那一句“我可以”却无法说出口。

    “清歌,我能体会你心中的痛有多深,就好像,就好像当初我知道你爸爸在婚后背着我和别的女人同居一样的痛,包括昨天,当我得知熙朝居然是……”

    木清歌赫然打断她:“你们当年的恩怨情仇都和我们没关系!为什么要让我们承担你们的过错?熙朝就是熙朝!你们谁也不能把他从我身边抢走!”

    她冲出病房,因为身体虚弱几乎再度摔倒,但她扶着墙壁硬撑着回到曲熙朝的病房前。

    推开门,看到曲出海还站在那里,而熙朝的头正费力地向她这边扭转,看到她,他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

    她走过去,牢牢地抓住他的手,“熙朝,对不起,我走的时间太久了。”

    他像是不大高兴,眉心微微蹙起,张了张口,很困难地说着每一个字:“以后……不许离开……这么久。”

    “我知道。”她微笑,但笑容是那么苍白无力。

    “清歌,你应该多休息一会儿。”曲出海显然已经知道她刚才昏倒的事情,“熙朝这里有我照顾,你可以放心。”

    她摇头,拼命摇头,“不,谁也不会像我这样照顾他。我不能离开,任何理由都不能将我从他身边拉开。”

    “清歌……”这一声不是出自曲出海的口,也不是曲熙朝的口,而是从门口响起。

    曲出海回过头,看到木梓扬拿着一张纸,愣愣地站在那里。

    “既然来了,为什么还站在那里?”曲出海的眼波深沉,这个屋里他是唯一能招呼木梓扬的人。

    木梓扬的视线凝固在曲熙朝的身上,他的脚步刚刚抬起,木清歌陡然回头,那样幽深怨恨的目光又让他无法前行。

    这种眼神木梓扬的记忆里曾经出现过一次,那是在曲熙朝的母亲,也就是他的初恋情人欧阳青青当年与他决绝分手时,从青青的眼中见到过。

    当年的青青,还是美丽纯真的女孩子,二十多年不见,他们都老了,青青甚至改了名字,但是那种怨恨的眼神依然不变。

    没想到,如今女儿也会用这种眼神看着他,不由得他的心里一阵寒。

    “爸爸,你来这里干什么?”木清歌听到自己语气里的那股愤恨,那么清楚,那么重,她深吸口气,“您回家吧……这里有我就可以了。”

    “清歌,我、我刚刚拿到这张鉴定书。”木梓扬木然地解释,忽然被木清歌一把推了出来。

    “不要说,在熙朝面前什么都不要说!他不知道,也不会想听到你对他说那些话!”木清歌的神色近乎暴戾。她要保护熙朝,不惜一切代价地保护他!

    木梓扬歉疚地看着女儿,“清歌,我,对不起你。”

    木清歌一震,惨笑道:“爸爸,您糊涂了吧?您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吗?您给了我一个衣食无缺的家庭,给了我让很多女孩儿嫉妒的大小姐身份。虽然您不赞成我和熙朝在一起,不相信我们可以开创属于自己的事业,但是……我知道您是关心我的,所以,别说对不起你,您没有任何事情对不起我!”

    曲出海悄悄地走出病房,反手关上门,冷冷地看着木梓扬,“现在你相信了吧?”

    “是的,我相信,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求得青青的谅解。”木梓扬急切地说,“告诉青青,我可以给熙朝捐肝,我马上就去检查!只要一切配型合适,我随时都可以做手术!”

    木清歌闭上眼,再睁开,眼中都是无奈的绝望,“爸爸……为什么你要现在再来挽回?为什么你不在我认识熙朝之前就发现自己犯下的错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生我?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上,再带给我这样的痛苦?”

    她倏然转身,走回病房,将门从里面死死插上。

    “清、歌?”曲熙朝看到她眼中的泪光闪烁,吃惊地看着她,努力想说些什么却被木清歌按住了唇。

    “我没事,熙朝,没事,什么事情都没有。”她在他面前必须保持微笑,“只是看到你现在能够清醒过来实在是太高兴了。当你重伤昏迷的时候,我曾经一度以为我要失去你。”

    “傻瓜……”他的声音因为轻而显得格外温柔,“我怎么可能舍得丢下你?我还要对你死缠烂打……一辈子。”

    她将他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前,尽管强忍,泪水还在成串坠落。

    一辈子?再不可能了。

    三个月后。

    从车内走出,木清歌抬头看了眼这栋她工作了将近三年的大厦,手机响起,是曲熙朝的声音:“清歌,怎么还没到?”

    “我已经在楼下了。”

    “那好,帮我买一份楼下茶餐厅里的叉烧包好不好?我肚子好饿。”

    她的心都是软软的,有点酸疼,“你的身体刚好一些,我让你在家休息,你偏不肯。在家多好,要吃什么都可以,你到底有没有吃早饭?怎么这么早就饿了?”

    曲熙朝在那边笑着,“清歌,怎么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你又好像病了?”

    “我?”她不解。

    “你现在就好像是六七十岁的老太太一样多话哦。”他笑着要把电话挂断,最后还不忘叮嘱,“别忘了买叉烧包!”

    木清歌将电话缓缓移开耳旁,走进大厦。

    三个月里她所经历的一切如在梦中。曾以为曲熙朝的重伤必须接受肝脏移植才可以,但是曲熙朝的父亲曲出海在关键时刻从日本找来一位权威医生,为熙朝动了两次手术,再加上熙朝年轻,身体恢复能力非常强,三个月过去,他居然奇迹般地复原。

    上个星期,他吵着要上班,她扭不过他,只好同意。虽然身体元气大损,但他还是活力充沛地投身于工作中,无论她怎么劝告都只当耳旁风,还经常提醒她说:“我一病就是三个月,十年的期限里又平白少了三个月,不努力工作怎么把时间抢回来?”

    似乎,除了那场意外,一切都未改变,但其实……一切早已变了。

    捧着热气腾腾的饭盒,刚走进办公室,就看到熙朝趴在电脑桌上聚精会神地打着电脑。

    “熙朝,来吃饭。”她扫了一眼屏幕,居然是大鱼吃小鱼的游戏,而曲熙朝正玩得不亦乐乎。

    “稍等稍等,这一关我马上就要过去了!”说话间,他已经顺利闯关,于是振臂一呼,“哈哈,曲熙朝就是天下无敌!”

    跑到桌前,他笑着说:“可以开动了。”

    她坐在他对面,默默地陪他吃着。曲熙朝抬眼看着她,“怎么了?”

    “嗯?”什么怎么了?

    “清歌,你最近真的是变了好多。”他皱着眉头看她,“以前你要是看到我玩游戏会把我一顿臭骂。”

    木清歌低着头,眼睛只看着叉烧包,“要玩就玩吧,反正,你自己的事情你能处理好。”

    他的眼神一凝,放下筷子,托起她的脸,收敛起所有嬉笑之后的双眸有着木清歌并不熟悉的严肃和深沉。

    “清歌,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只是最近心情不好。”她掩饰着,不去看他的眼睛。

    他顿了顿,“如果心情不好,我陪你出国走走吧?上次不是说要陪你去日本的迪斯尼,还没有去,就算是补偿。”

    “算了,公司的事情这么多,我们谁也走不开。”她拍拍他的手,“先吃饭,下午还有个会议,如果饿到那个时候没准你的胃又要疼了。”

    “我伤的是肝,不是胃。”他一笑,“不好好吃饭会闹胃疼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疼,你也会疼吗?”她低喃着。

    曲熙朝忽然半起身,横过整张桌子偷吻到她的唇,那丝布满柔情的温暖也落在她的唇边,“当然会疼啊,我们是一体的嘛。”

    她一震,很快就躲开那个吻,装作不在意似的抽取一张纸巾给他擦了擦嘴,“别闹了。”

    “闹你就是我今生最大的乐趣。”他得意地伸了个懒腰,“亲爱的清歌,还记得我在受伤之前和你求婚的事情吗?现在可不可以旧事重提?”

    她一震,“我当时没有答应你。”

    他狡猾地笑,“但我好像记得某人在我的耳边说痛恨自己当夜没有答应我什么什么的。”

    她吃惊地抬起眼,“你记得?你听到了?”

    “是啊,就是那个声音帮我撑过了难关。”他悠悠地说,“我当时在心里告诉自己,我要醒过来,一定要健康起来,因为清歌已经答应我的求婚了,所以我一定要和她举行婚礼,快快乐乐的一辈子!”

    她的视线一下子模糊起来,满眼都是雾气。跳起来,借着去饮水机旁冲咖啡的动作,她悄悄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怎么样啊,清歌,别说不同意,我可不想非要在死前听你说你答应嫁给我。”

    杯子突然掉落在地板上,热水溅到了她的脚背上,她还没有来得及叫出来,曲熙朝已经跑到她身边。

    “怎么会把杯子弄掉?难道我的提议居然能吓到你?!让开让开,快去外面的药箱找治烫伤的药膏,这里我来收拾。”

    他将那个杯子扔进垃圾桶,又重新抽出一个杯子冲咖啡,嘴里还在感叹着:“要是真的娶了你,看来还要面对你缺乏劳动能力的悲惨情况啊。一个杯子都拿不稳的人估计是连饭都不会做的。”

    她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脚上的疼痛根本不能让她动容。

    猛地,她抱住他,将头枕靠在他的后背上。这是她最喜欢拥抱他的姿势,因为有他在前面为自己遮挡一切,才会觉得心情平静安详。

    但是,这样的宁静以后将会属于别人吧?

    “清歌,小心杯子又要洒了。”他小声提醒着,但是也察觉到她的动作里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并不急于转过身。

    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曲出海站在门外,看到两个人时他的浓眉一沉,说:“不好意思,我来的不是时候。”

    “老爸,下回进来要敲门。”曲熙朝大声责怪。

    木清歌只好放开手,对曲出海点点头,“伯父好。”

    曲出海淡笑地看着两人,“只是和丽华逛街时路过这里,丽华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吃午饭,非让我上来看看。”

    “刚要开始吃。老爸要请客吗?”曲熙朝喜动神色,拉着木清歌的手,“走走走,清歌,有免费的午餐一定不能浪费。”

    “我……”她迟疑着,心中在恐惧,她不知道当四个人坐在一起的时候会是怎么尴尬的场景。

    曲出海像是看出她的心事,不动声色地对儿子说:“你妈刚才给你买了身衣服,一定要你试穿,你先下去看吧,清歌,我有个电话要打,可不可以借用你这里的电话?”

    “哦,好,这一部就可以打外线。”木清歌将曲出海领到一部电话旁,将曲熙朝推出门,“别让伯母等太久了,我陪伯父打完电话就下去。”

    “快点来哦!”曲熙朝先离开公司。

    木清歌转过身,看着站在电话旁,并没有拿起话筒的曲出海。

    “伯父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她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曲出海是故意支走曲熙朝。

    曲出海静静地看着她,良久,“你就准备和他一直保守那个秘密吗?”

    她惨淡地笑,“伯父伯母不是也没有告诉他?”

    “我不忍伤熙朝的心。但是,丽华几次都想说开,她怕你们的感情浓到分不开的时候再说会是更惨烈的结果。”

    她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天——阳光普照的天空是那样明澈,那样美丽,就好像是熙朝的眼,但是,阳光已经不再属于她了。

    “伯父可以告诉伯母,请她放心,下个星期我就会离开这里。”每个字,说出来都那么艰难,但是她还在坚强地笑。

    这回换作曲出海吃惊,“你要走?去哪里?”

    “伯父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她的眼睛始终看着天,“如果伯父不知道,熙朝也不会有机会知道。等我走时我会留一封信给他,说明情况。”

    曲出海沉声说:“我知道你做出这个决定很难,我也谢谢你为了熙朝做出的牺牲。但是,你不怕熙朝会因为你的出走发狂吗?”

    她挑了挑唇角,“发狂,总好过心如死灰。何况还有伯父伯母在他身边,父母的疼爱和劝导应该可以缓解他心中的伤痛。”

    “那,你呢?”曲出海问,“你的父母知道你的决定吗?”

    “他们不用知道。”她的唇齿里流动的依然是难以言明的苦涩和怨恨。转过脸来,她笑对曲出海,“既然伯母可以从欧阳青青变成文丽华,我也一样可以从这个世界消失。伯父请放心,我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坚强地活着。”

    曲出海面对这个女孩子,只有震撼和动容。

    又到雨天了。

    木清歌撑着伞,站在街角。

    不远处是曲熙朝的家,刚刚他们一起看完电影回来,他吵着要去喝名扬门口那家小店的粥,结果老天下雨,她借口说累了,将他先送回家。

    这样的天气,真的会是一个分手的“好”日子吧?

    一阵风吹过,她的手忽然松了,伞落在地上,雨丝就这样毫无阻隔地打在她的脸上。

    冰凉的雨水在夏天出现本可以叫做甘霖,但是现在对于她来说,这样的雨水根本就是天意替她流下的泪。

    已经定好的机票是今天下午六点四十分,飞往另一个国度。不会有人知道她要去哪里,即使是父母,她也只是简单地留信,请他们放心,并保证自己会一切安全,并希望他们能够体谅自己的不告而别。

    至于熙朝这边——明天上午十点,会有一封她亲笔写的信作为速递准时送到办公室。那时候,他应该已经在办公室中,看着文件,等她出现。

    这样的离别方式是不是太残忍了?如果能当面对他说明一切呢?

    她的心很沉很凉,现在还能保持平静的她是因为不需要面对熙朝灿烂的笑容,才可以如此虚伪地坚强。

    但是,如果对面坐着熙朝,她要怎么开口?她怎么能够说出这一切背后的种种隐情?那一段他们都不曾经历过的岁月,那一场冲垮了他们终身幸福的恩怨……

    看看手表,已经是四点整。她收拾好的行李并没有放在公寓中,因为怕他突然到来而发现她要远离的线索。昨天她就将所有能够带走的行李都送去了机场托管。现在的她,看起来潇洒轻松,谁会知道,她将要离开这个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城市?

    视线,久久地凝滞在那栋房子的一楼窗口。熙朝会在那里看她吗?不,他的角度是看不到隐藏在街角的她的。

    所以,该是她彻底消失的时刻了。

    招手叫来计程车,她平静地上车,说:“请去机场。”

    一辆车子,一段路程,卷走了她七年的爱情,二十五年的人生。

    熙朝,再见了……不,我们今生都不应再见,只是你留在我心底的美好,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没有人可以取代。

    爱你,直到生命终结。

    熙朝:

    当你展开这封信时,我首先要求得你的原谅。请你不要怪我用这么冷酷的方法和你说告别。

    告别,是的,或许,我应该说永别才对。

    请不要震惊,也不要急于给我打电话。此时此刻,我的手机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因为我的人已经不在国内,而我现在所处的位置到底是哪里,我自己也不知道。

    你会奇怪我的语无伦次吗?是的,在这样悲伤的时刻,我不能用美丽的词藻来渲染这场悲剧的离别。我只能静静地回忆,回忆我们的相遇,我们的相爱,我们的相守,回忆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么美好,如同生命的烙印,刻在我的血液里,永远无法抹去。

    如果没有北川美和子所带来的那一场灾难,也许,我们还在为朝歌这家公司一起打拼,也许,我们还在计划我们的未来,也许,我答应了你的求婚,筹备要去哪里度蜜月。

    但是,发生的事情谁也无法挽回,就像当年,即使我百般说服自己不要对你动心,却依然无可救药地爱你一样。如今,我们也必须分离。

    具体的原因,因为牵扯到了二十五年前我们父母之间的种种,我无法以一个旁观人的身份给你说清当中的每个细节。我只能告诉你,在你受伤的时候,你的母亲给我讲述一个让我震惊的故事,就是那件事,彻底粉碎了我们相爱的七年,粉碎了我们以后的岁月。

    熙朝,不要激动,不要去怨恨,即使当我知道这个事实之后不能不怨恨,但是,我依然希望你的脸上永远都是灿烂的笑容。因为就是这份笑容照亮了我这么多年,感谢你,我也会将你带给我的温暖和明亮永远珍藏。

    不知道是可笑还是可悲,当初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一直在喊我学姐,我们都不能想象,其实我们真的可以是“姐弟关系”。

    不,不要说下次见面你会再叫我“姐姐”,我的心中不会承认有你这么一个弟弟的。你是我永远的熙朝,而我,也只愿意做你一个人的“清歌”。

    别了,熙朝,我之所以离开是因为我没有勇气面对你,面对我们在揭开真相之后所必须面对的种种挣扎和痛苦,所以我宁可选择逃避。如果你看不到我的眼泪,我看不到你的哀伤,也许我们可以尽快地走出伤痛,重新开始。

    不用找我,也请不要找我。当一个人安心消失之后,你相信吗?她就会像大海里的一朵浪花,让你找不到任何的踪迹。

    我希望自己能重活一次,我也希望你能活得很好。

    熙朝,I love you,always。Don’t forget me,please.

    第一部·回旋的夏天·终

    卷二 透明的秋天

    第一章 不能忘记

    圣芳济修道院是一座非常古老的修道院,这里与圣芳济孤儿院比邻,每到周末的时候,孤儿院的孩子们就会来这里做礼拜,这也是圣芳济修道院难得的热闹日子。

    卢西亚修女是圣芳济修道院的院长,今天她站在门口微笑着欢迎孩子们的到来。

    “院长好!”孩子们灿烂地笑着,和修女嬷嬷们打着招呼。

    “你们好。”卢西亚修女抬起头,看着同时走进的那个东方女孩,“罗兰,你好。”

    “院长您好。”名叫罗兰的东方女孩永远只在脸上挂着淡淡的神色,这一抹神色到底是喜悦,还是忧伤?卢西亚修女已经辨别了很久,依然无法确定它的含义。

    “修女,忏告室现在可以去吗?”罗兰问。

    “可以,你去吧,休斯神父在那里等你。”卢西亚目送那个女孩儿离开。到忏告室去忏告已经是罗兰每周到这里的“必修课”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孩的心中会有那么多的忧愁和忏悔,但是她看得出来,即使罗兰离开忏告室,压抑在这女孩肩膀上的悲伤和痛苦并没有减轻多少。

    卢西亚修女轻轻叹息:“可怜的孩子,她迷失了自己,却不知道该怎样找回。”

    当孩子们做完礼拜从修道院离开的时候,卢西亚修女拉住了罗兰,“下周社区会有一个慈善活动,有许多商户代表要为修道院捐款重修。修道院里的人手不够,我已经和你们兰道夫院长商量过,想请孤儿院里的一些员工过来帮忙。你有兴趣吗?”

    “是的。”罗兰点点头,“我愿意。”

    “这次慈善捐款活动中会有华人商界的代表出席,也许到时候需要你做翻译。”

    “我会尽力做好工作。”

    卢西亚修女慈祥地摸了摸罗兰的头发,“那好,下周二早上九点你来这里找我。孩子,愿上帝保佑你,不要让愁云每天都笼罩在你的额头,相信上帝会带给你快乐和幸福的。”

    “谢谢您,院长嬷嬷。”罗兰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感动。

    卢西亚修女目送着她离开。休斯神父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这孩子总是快乐不起来,她心底的悲伤难道连上帝都无法治愈?”

    卢西亚修女问:“她今天依然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是的。每次都是一样,坐在忏告室里,说一句‘神父,我有罪’,然后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卢西亚修女担心地说:“要想办法打开她的心结啊。”

    “但是,心结是她自己结下的,要解开也只有靠她自己了。”

    “兰道夫说这孩子来到孤儿院已经一年了,但是始终郁郁寡欢,她的来历就好像是一个谜。”

    兰道夫神父似喃喃自语:“每个谜题的背后都是不为人所知的隐痛。”

    “愿上帝保佑她吧。”

    圣芳济社区每年都会组织一个规模不是很大的慈善活动,主要是住在圣芳济附近的一些富人们为社区中的福利事业捐款的一个交流平台。

    今年的捐款主题是修缮圣芳济修道院,而圣芳济孤儿院也被列为关注的焦点。

    这一天,除了圣芳济社区附近的工商界人士之外,居然还吸引了几家媒体到场采访。

    卢西亚修女作为主持此次活动的重要人士一直被包围在人群之中,一个多小时的活动下来,即使是卢西亚修女自认向来健康的身体似乎也有点吃不消了。

    瞅个空子,她躲到墙角的桌子那里坐下喘了口气,一旁忽然有人推过来一杯苏打水。她抬起头,看到那张明艳却素冷的面孔,微微一笑,“罗兰,你也累坏了吧?”

    如果不是因为太累想躲清闲,她们现在都应该在会场的中心。

    罗兰有点尴尬地对她笑笑,“院长嬷嬷,今天真的辛苦您了。”

    “哪里,你不是也一直在忙碌?还要谢谢你们呢。”院长嬷嬷审视着罗兰年轻的面容,在这张美丽的面容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伤感的秘密呢?

    她只知道——一年前,罗兰来到圣芳济孤儿院说自己很需要一份工作。休斯院长确定罗兰在美国的合法身份之后同意了她工作的请求。

    一年之内,休斯院长经常对卢西亚修女说:“这个女孩子真的很不简单,那天孤儿院的一笔款子算错,她正好站在旁边,随便看了一眼单据就立刻说出正确的得数。而且不仅是英语,法语和德语她说得也很流利。看得出来她一定是受过高等教育,而且是成绩非常优秀的那种资优生。像她这样的人,是不应该在这种小地方埋没才华的,但是当我几次说要给她推荐到更好的工作环境时她却坚决拒绝,真不知道是为什么。即使问她原因,她也只是古怪地笑笑,什么都不肯说。”

    “罗兰,你对今后有什么打算?不会准备一辈子都留在孤儿院吧?”卢西亚修女一直都很心疼这个女孩儿。

    罗兰低垂着眼睛,“不知道,也许……有一天我会离开吧。”

    “哦?那是什么时候?”

    罗兰的眉宇间又闪过一丝的哀愁,“在……我无法掩藏自己的时候。”

    她的话让卢西亚修女不大明白。难道罗兰在躲避什么人吗?

    不远处,一位修女在向她招手,她看到几个人影正向这边走来,“哦,是楚汉科技的代表来了,罗兰,需要你帮忙做个临时的翻译了,楚汉科技是一家华人企业,今天派来的代表也是华人。”

    “哦,好的。”罗兰起身,陪同卢西亚修女向前走,突然,她的脚步停住了。

    感觉到她的停留,卢西亚修女疑惑地回头问道:“怎么了孩子?”

    “我、我的头有点疼。”罗兰别着脸,有些急切地说,“我可不可以去那边休息一下,对不起,院长嬷嬷。”

    “哦,好的,没问题。”卢西亚修女当然不好强迫罗兰再陪她,更何况其实原本也不是真的很需要罗兰翻译,因为来到这种场合的商界代表如果不是美国本土人士,就是侨居美国多年的国外高级官员。比如眼前走来的这位年轻的华人代表,据说大学是在美国的麻省理工就读,英语当然不是他们交流的障碍。

    只是,卢西亚修女有一点私心。她实在不忍见罗兰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却像个苦行的修女一样把自己深锁在小小的孤儿院里。如果能多出来走走,看一看外面的阳光,说不定她的世界能够不再那么灰暗了。

    “楚先生,你好。”卢西亚修女和年轻的商人打着招呼。她记得这个年轻人的中文名字似乎是家琪。“院长嬷嬷,”楚家琪的目光停在那道正往大堂后面走去的背影上,“能不能问一下,刚才离开的那个女孩是谁?”

    “罗兰吗?是我从圣芳济孤儿院邀请来的一位义工。怎么了?”

    “哦,没什么,”楚家琪的眼神有些困惑,“很像我的一位朋友,但是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也不可能做义工的。”

    卢西亚修女眼睛一亮,“你的那位朋友是怎样的?”

    “她……是个很出色的女孩子,在A市和我读同一所高中。”楚家琪收回了思绪,微笑着说:“家父让我向院长嬷嬷问好,支票我也带来了。”

    “非常感谢。”

    离开喧闹的大堂,罗兰直接穿到了后面的花园里。来到这里的客人并不多,三三两两,各自有着各自的同伴,说着商场或者社交场的种种八卦见闻,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出现。

    抱紧双臂,她有点冷,或许是因为今天忘记要多带一件外套出来,已经入秋,晚上的天气总是很凉。但是,真正让她冷的却不是天气,而是因为……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熟人。

    楚家琪,如果在以前遇到,她应该叫他一声“学长”,结果没想到再见面自己会这样落荒而逃。

    上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还是高中时代的那次舞会吧?因为他凑巧有个家庭聚会也在举行联谊舞会的明和饭店里,所以彼此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但是没有来得及多说话,当时有个人把她强行拉走,拽进舞池,那个人笑着说——

    “我刚刚走开一会儿,你就要琵琶另抱,对我有什么不满你就直说啊,我都会改的,但是你怎么可以用别的男人来气我呢?”

    心,陡然揪结成球。痛,自心底蔓延出来,无边无际。

    “清歌?”迟疑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她缓缓转过脸,面容平静。猜到会有这一刻,有时候有些人,有些事情是自己想躲却躲不开的。

    “学长,好久不见。”

    她的承认让楚家琪惊喜非常又不由得困惑,“真的是你!我没想到会在美国遇到你,当初在明和一别后我们已经有十年没见面了吧?但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他一步步走近,记忆里自己和那个人曾经有过的对话在这一瞬间都如潮涌——

    “那个人是谁?他凭什么随便叫你的名字?”

    “要你管?”

    “以后别让别的男人拉你的手,也别让别的男人叫你的名字,好不好?”

    “凭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啊。你应该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就好像我也只属于你一个人而已。”

    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嘴角扯动着,只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轻到除了自己,再没有人可以听到。

    “学长是来参加捐款的吧?”她带开话题,“我只知道学长很久之前全家到美国定居,但不知道学长也在这里住。”

    楚家琪站到她面前,用深深思索的眼神凝望着她,“清歌,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和十年前相比似乎变了很多?”

    “当然,”她淡淡地说,“十年前我还是个小姑娘,现在已经是个老姑婆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他想了想,“十年前的你,虽然冷漠,但是眼中并不是没有热情,但是现在的你,看起来……很消极绝望的样子?”

    她的眸光一震,随即平复下来,“学长总像是很了解我的样子,每次见面都在给我做心理医生。”

    “实在不希望看到你不快乐。”楚家琪还在沉思,“记得上次看到你,你的身边有个很帅的男孩子,他……”

    她转过脸去,猝然打断他的话:“那么久远的事情我怎么还记得,你应该知道,当年想追我的男孩子很多。”

    “是的,但是这个男孩子似乎不大一样。你看到别人的眼神总是冷冰冰的,只有在面对他时会有各种不一样的神态,很可爱。那时候我就想,也许你遇到你的真命天子了。”

    “学长,我们的谈话一定要从回忆开始吗?”她几乎有些暴怒地再次打断他的话,“那个人现在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楚家琪一愣,大概是因为以前从来没有看到她的这种神情,沉默几秒钟后,他说:“如果你肯把你的现况告诉我,或者我就不用继续从回忆里找话题。如果因为我的回忆触动了你的什么隐痛,我只能说,抱歉,我本无意伤你。”

    许久的沉默之后,她轻轻地喘息:“对不起,太久没有和人交流,我已经忘了该怎样说话。”

    “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别人探究你的心。”楚家琪的眼中都是怜惜的温柔,“不知道这句话现在说出来是不是显得很奇怪,不过……清歌,你大概不知道,当年我也是倾慕你的人之一。”

    她真的怔了怔,然后低垂着眼,“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何必重提。”

    “有些事情,岂能是想忘就忘得掉的?”

    她的心不断地下沉,下沉。是的,忘不掉,怎么可能忘得掉?那么多年的点点滴滴,那些早已认定,刻在心底的喜悦和悲伤,如果能有失忆症,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但是……不,不要失去记忆,因为她并不想忘记,不想啊……

    “罗兰,你的粥到底是用什么做的?为什么每次孩子们都抢着喝?”同在孤儿院的明妮很崇拜地看着罗兰,“我记得你说这个粥叫紫米粥?”

    “嗯。”

    “你从哪里学来的?”

    “在一间很小的粥店里。”

    “你真了不起,说实话,我看到孩子们喝得这么开心的样子我都很开心,昨天汤姆还踩了我的脚骂我是老巫婆,我恨得都想拿笤帚打他。但是你看他现在的样子,把米粒都吃到脸上去了,多可爱啊,唉,我真是没办法再和他生气了。”

    罗兰听着明妮碎碎的赞叹,眼睛始终停留在孩子们身上。她没有和明妮说过,其实她并没有真的和什么人学过做粥的手艺,只不过当年喝得多了,曾经暗暗研究过粥里的材料成分。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外面独居,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胃会莫名其妙地抽痛,如果能做一碗热粥喝下去,似乎整个胸腔都是暖的,所有的疼痛都不复存在了。

    其实,让自己解脱并快乐的方法真的很简单。

    “罗兰,外面有位楚先生找你。”

    她眼中的笑容暗淡下去。她当然知道来的人是谁,事实上,自从那次偶遇楚家琪之后,他就和卢西亚修女打听她的确切住址,每个星期他都会来孤儿院看她,尽管她表示反对,但是楚家琪非常的固执。

    “我不会问你为什么留在这里了,但是,我只想做一个朋友该做的事情,就是尽量地不让你感觉到孤独。”

    楚家琪的话里似乎还有着别的什么感情在内,但是她不愿意多想,因为他的固执,她知道自己再阻拦也没有用。而楚家琪每次来也都不会空手,他很体贴地带一些孩子们喜欢的书籍和玩具,分发给孤儿院的孩子们。

    “罗兰,那个楚先生是不是想追求你啊?”汤姆舔着嘴角残存的一点粥痕,一摇一摆地跳到她面前,好像爱情专家的样子。

    “别让他太容易得到你啊,要追得辛苦一点才可以。”

    她哑然失笑,“谁教给你这些想法?”

    “电视里天天都在放爱情片,我随便看两眼就明白了。”汤姆今年其实只有九岁,他的父母据说都因为吸毒而住进监狱,但是汤姆除了调皮以外还保有一份难得的开朗乐观,这样孤儿院里的大人孩子们都很喜欢他。

    罗兰弯下腰,帮他擦掉唇角的污渍,“放心吧,汤姆,我不会离开你们的。”

    汤姆却翻着眼睛,“但是我们长大后肯定会离开你的,我可不想看到你这样的美女最后变成了好像明妮那样的老太婆。”

    他灵活的眼神和犀利的大嘴巴让罗兰一愣,依稀仿佛,在他的身上她看到一个人的影子。

    “汤姆,你说什么哪?找死是不是?”明妮举着汤勺,移动着肥硕的身材又去追汤姆了。

    罗兰苦笑着摇摇头,走到院子中去,楚家琪果然已经在那里等她。

    “学长,孩子们很喜欢你上次带来的图书。”罗兰不远不近地站在他对面,“休斯院长让我代他感谢你。如果你方便的话,他想当面致谢。”

    “没关系,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不过,你们孤儿院的条件的确简陋了一些,我也正想和休斯院长商量,给孩子们建造一个图书室,一个活动室,费用方面我可以全权负责。”

    “休斯院长现在在办公室,我带你去。”她转过身,但被他侧身挡住。

    “清歌,似乎无论我怎么做,你都可以做到不动容?”他的声音中有份无奈。

    “孩子们会为此感谢你的。”

    “清歌……”

    “学长,”她站住,认真地看着他,“我要感谢学长您对我的关心,但是,不要总是叫我过去的名字,我现在叫罗兰,我希望自己能以这个名字活着,所以,如果学长不觉得我这样要求过分的话,也请叫我‘罗兰’好吗?”

    “罗兰?”他不大习惯地念着这个名字,“为什么要叫罗兰?”

    她再度垂下眼帘,“没什么,只是喜欢。”

    真的没什么吗?楚家琪困惑地看着她。这个从学生时代就相识的女孩子永远是一片冰凉的湖水,掀不起半点涟漪。他知道她的家境很好,但是为什么会“沦落”到现在在美国这样一个条件很落后的小孤儿院里做护工?

    即使她的生活出现了剧变,以她的学识能力,她一样可以重新站起来。但是她现在的做法却好像是在自我放逐,自我逃避。为什么放逐?逃避什么?

    真的很想抓住她的双臂,问清楚这一切,但是他毕竟已经表示过不会去探究她心中的秘密。然而,不知道的事情越多,就越会放心不下她,只有陪伴在她身边,时时能看到她才能让自己安心。

    只是,可是,她似乎并不在乎他的陪伴。或者说,她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是很关心。只有刚才——隔着窗户楚家琪看到她为孩子分饭时眼中流露出的那丝笑容让他更加困惑动容。

    是因为喜欢孩子才留在这里?他很想问。

    还是,透过孩子的笑脸可以让她的心平静下来?

    再或者……看到这些孩子她可以联想到什么人、什么事?

    他没有忘记,十年前在明和饭店里,那个帅气的大男孩霸道地搂着她离开时,那张青春洋溢的脸上渗透出的笑容就是孩子一样的天真率直。

    那个男人叫什么?虽然记住对方十年,却还是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如果,小小地调查了解一下那个男人的身份,也许这一切的谜题都可以解开?

    只要不让她知道就好吧?

    再次走进忏告室,罗兰从小窗户里看到了兰道夫神父的侧脸。

    “孩子,你今天想说点什么吗?”兰道夫神父永远那么和蔼可亲,据说这个社区的任何人在忏告室和兰道夫神父忏告之后都会得到一种宁静祥和的心情,放下包袱,从新开始。

    每当兰道夫神父准备侧耳倾听罗兰的心声时,她却选择保持沉默。是不是对于她来说,坐在这里,就好像是坐在世界上距离上帝最近的地方,她只是想要的是这样的距离,而不是真正地忏告给什么人听。

    但是,今天她翕动着唇,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第一次在忏告室中说出除了“我有罪”这三个字以外的话:“神父,人真的可以从新开始吗?”

    “是的,孩子。每天早上睁开眼,你都是一个新的自我了。”

    “那么,留在记忆里的昨天呢?”

    “它已经成为昨天的记忆了。”

    她停了一会儿,“如果,我的心中忘不掉自己的罪孽,一直痛苦下去,又该怎么办呢?”

    “孩子,用每天的新我去洗刷过去的罪孽吧。”

    “真的……可以洗刷掉吗?”她充满了疑惑,“那些罪孽深重的人,上帝会怎样惩罚他们?”

    “上帝是爱每一个孩子的,相信我,上帝也是爱你的,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抛弃你,厌恶你,因为上帝的爱永远笼罩在你的身边。”

    “爱……”她惨淡地笑,“我还会有爱吗?”

    “当然,孩子,爱人和被爱是每个人的权利,没有人可以剥夺。”

    “但是……”她深深地喘息,“我的爱早就失去了啊。”

    “孩子……”兰道夫神父非常想更多地安慰她,但是那一边的人已经起身,推门离开。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可能是因为许多的心事在心中隐藏太久的缘故。楚家琪的出现让她几乎死寂的生活忽然变得有些不平静起来。

    虽然她不肯让楚家琪提起过去的事情,但是每次坐在忏告室中,面对上帝,她真正想说的是:她的罪孽不是因为不能以新我抛弃旧我,而是她从来不想让那些罪恶的念头从心底拔出——她,不肯忘记。

    不肯忘记过去快乐的日子,不肯忘记与那个人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不肯忘记自己与他相爱的事实,不肯忘记,不肯!即使已经知道那个秘密,知道今生无法在一起的结果,即使已经远远地逃离,成为了另一个世界的人,她,还是不肯忘记。

    那不是她的前生,而是她生命中真实存在过的一部分,与她血脉相连,怎么可能忘记?

    但是,如果坚守着这些记忆,对于这个世界的伦理道德来说,她的这些念头是不是一种罪恶?

    孽缘!

    回到孤儿院的时候,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宾士车。院子里孩子们正在快乐地玩耍,汤姆看到她推开了院门,第一个冲过来,兴奋地冲着她喊:“罗兰!你快看,我的新手枪!是大哥哥送我的!”

    她的眼皮都没有抬,只是摸了摸汤姆胖胖的额头,“要谢谢楚哥哥。”

    “不是楚哥哥,是%¥#哥哥。”汤姆费力地学习着那个字的中文发音,怎么说听起来都是“楚哥哥”三个字。

    她笑了笑,“好好玩吧。”

    “大哥哥在那边等你!”汤姆随手一指,在墙角处果然有许多孩子正围着一个男子的背影。

    她无意识地抬头,认定来人必然是楚家琪。但是,当她看到那个半蹲在孩子们中间的瘦削身影时,整颗心就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紧紧拉起。

    会是他吗?不!不会,他没有这么瘦,当年她出走时他是大病初愈还比这个人胖一些,而且他爱笑,连背影看上去都是阳光灿烂,现在这个背影却是那么孤独清冷。

    不是他!不是他!

    她在心中拼命地否定,脚步却无法移动半分。

    “哥哥!罗兰姐姐回来了!”汤姆举着自己心爱的手枪跑向那个人。

    同一时刻,那人听到了呼喊,从孩子中间站起身,缓缓地,转过脸来。

    若是她的心跳可以随时停止,她相信就在这一刻她已经死去……

    又看到这张脸了——

    多少次只是在梦中见到,梦里的他永远是微笑的,不会有这么冷峻的五官,梦里的他,朝气蓬勃,但眼前的他,脸颊都清瘦了许多,只有那双眼睛,还灼灼逼人,盯着她,像是绝望的人在溺水濒死之前突然看到了一块浮木。

    绝望、惊喜、伤感、惆怅!

    终于,又见到他了。

    不肯忘记的这个人,不肯忘记的那段岁月。

    他们的目光彼此胶着,像是一场看不见的角斗赛,可以用目光将对方逼得窒息。而她的心底,从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起就霍然涌出那个名字,也许多少次在梦中喊出来过的名字,以前曾在课桌上用手指反复描画的那个名字——

    曲:“九曲桥上恨正长”中的曲字。

    熙:“暮霭沉沉天无熙”中的熙字。

    朝:“明朝散发弄扁舟”中的朝字。

    这个她认识十年,爱了十年,却不能相守一生的男人。

    这个被残忍的医学认定,是她“手足”的男人。

    曲、熙、朝!

    他来了!他终于来了!他终于找到她了。这个世界上果然没有可以将一个人完全隐藏的角落。

    熙朝,熙朝,今天的你又是谁的光明?谁的朝阳?

    第二章 重逢在秋叶飞舞的季节

    已是秋季,但是此刻她的手心中全是汗水,僵硬的身体让她几乎化作一座雕像,而他的眼睛已经在咫尺之前。

    “罗兰,你回来啦,这位曲先生你和他认识了吗?”休斯院长从办公室中走出来,笑着为两个人做“介绍”。

    “曲先生这次到美国旅游,说是非常喜欢我们圣芳济这个社区,尤其很喜欢孤儿院里的孩子们,问我们是否需要捐款拓建。”

    休斯院长很热情地为曲熙朝介绍罗兰。

    “罗兰也是从A市来的,是个非常努力的女孩子。”

    “罗兰——”他的音色低低的,像是从咽喉的深处流出,虽然看着她,但那份目光却是似近似远的陌生。

    “很荣幸见到你。”他伸出手……面对着她,伸出手。

    她怔在那里,不是为他言词的陌生而怔,是因为他说的居然是英文,这一刻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到底在说什么。但是看着只僵在空中的手,她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手,和他的交握。

    “清歌,你的手好凉。”

    是谁在说话?好像他的声音,但是他的唇根本没有动过。原来又是记忆。

    记忆里,他喜欢拉着她的手,然后把她的手拉进他的衣服口袋里说是帮她捂暖,或是趁机把她拉进怀里,吻着她的眉梢发际。

    这次,一触即分,他们的手掌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感觉到对方的温度就已经分开。曾经是那样情浓的纠缠……如今只变作一个生硬的握手瞬间。

    “罗兰小姐,我很喜欢这座孤儿院,可否为我做向导,简单参观一下?”依然是英文,但是他的声音为什么和三年前这样不同?一样的音色,但是,是因为每一个字都不再有热情和熟悉,他就像是偶然路过的陌生人,与她,今生从不认识的陌生人。

    她想拒绝,但是休斯院长抢先说道:“好啊,罗兰来这里一年多了,对这里非常熟悉,孩子们也很喜欢她。罗兰,就拜托你了。”

    她含含糊糊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但是等她的神志飘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和他已经站在了楼内的一间教室前。

    “这就是孩子们的图书室,因为资源有限,所以孩子们可以看的图书并不多。”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机械地讲述。

    而他踱步到书架旁,抬起头梭巡了一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到后面,按照上面的文字念了出来:“我和我过去的灵魂告别了,我把它丢在后面,如同一具空壳。生命是一组死亡与再生的延续。”

    她的视线凝固在那本书的封面上,那是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

    终究,他是最了解她的。了解她曾经最爱读哪本书,现在又为什么为自己取名“罗兰”。

    他就站在不远的对面,视线从书本的文字上移开,移到她的脸上——那么悲哀的眼神,有着无数复杂的情绪,这一次,他是用中文和她说话:“这三年里,我时常在梦中梦到自己找到你,我反复地练习,不知道该怎样和你开口说第一句话。你最后的留信中说不想让我叫你‘姐姐’……可惜中国的文字实在是很无奈。学姐,小姐……我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你。但是英文却似乎可以免除我们的尴尬,毕竟MIXH1和SISTER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她呆呆地听着他说,这就是他刚才说英文的原因?

    “但是,无论怎么称呼你,我觉得那似乎都不是属于我们的叫法,尽管三年了我没办法念出你的名字,但是看到你的那一刹那,我还是想叫出来——清歌,清歌……”

    她颓然地闭上眼。她知道,这不是在梦里,这是她在三年后第一次听到他亲口叫出自己的名字,还是那么情真意切的声音,他不再陌生了,他还是那个她爱着,又爱着她的男孩子。她的熙朝。而她,在他的呼唤声中被唤醒了全部尘封的记忆,即使是楚家琪温柔地看着她,叫她的名字时她依然可以置若罔闻,但是在他面前,她没办法否认自己的过去。

    她不是罗兰,再重生一千次她也不是罗兰。她是木清歌,曾经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木清歌。

    “熙朝,你,恨我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开口。原本她是想问:“你还好吗?”

    他盯着她,淡淡地笑,“恨?不,我不会恨你,这一辈子都不会恨你的。”

    为什么他的笑容看起来是一种刺眼的讽刺?她不解。

    “我找你,找了你三年,从A市追到日本,从日本追到非洲,直到美国。”他咬着牙,“每一次我的运气都很差,总是与你擦肩而过。你跑得实在是太快,清歌,我记得以前你上学的时候体育成绩并没有这么好,你是怎么做到用这种速度逃离的?”

    是一个玩笑,是个不能让他们笑出来的差劲玩笑。

    她沉默着,虽然重逢是她躲避又期盼了三年的时刻,但是,重逢之后他们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何必找我。”她低垂着眉眼,“找到了又能怎样?你父母应该告诉你所有的故事,你也应该明白我为什么离开。”

    “问题是为什么要我在那么晚之后才知道?”他突然抬高了声音,愤怒地质问她。那么激动,仿佛是一座死了三年的火山一朝可以爆发就不再压抑。

    她蹙着眉,“你当时受伤了,需要休息。”

    “然后呢?当我痊愈之后,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情?”他重重地甩了下头,“不,清歌,我恨你,是的,恨了你三年。因为你的逃离将我一个人放在最尴尬的地方,我从一无所知的傻瓜变成双方四位家长的众矢之的,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无依无靠的那些日子,怎样从震惊、悲伤、孤独和愤怒中走出来?为什么你要逃得这么干脆?连和我并肩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他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那双悲凉的眸子是她所陌生的,而在他的眼中她看到自己的眼竟是同样的悲凉。

    心痛如绞,她忍不住想伸开手拥抱住他消瘦的肩膀,但是门外旁边传来一个女孩子银铃般的声音:“你找到她了?!天,真的是她!”

    那个突然跳进他们视野里的女孩,一身精致的红衣套裙,头上还歪戴着一个红色的绒帽,很漂亮很可爱。

    北川美和子?

    她怔怔地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看了北川一眼,并不是很特别地强调,只是淡淡地回答:“这三年一直是她陪着我到处找你。”

    本已从身侧张开的手臂落了下去,心头那丝酸涩淹没了刚才的痛楚。

    原来,三年里他并不寂寞,不仅和当年的“仇人”握手言欢,而且还可以把臂同游。原来,他身边的那个位置从未空悬,而她,却孤独地做了三年自己的囚徒。

    “你来这里找我,还有谁知道吗?”她问的是她的父母。

    他哼了一声:“在你行踪不明的时候我怎么可能昭告天下?”

    她叹了口气,“那么,就不要告诉别人了。你已经看到我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任何人为我操心。”

    他皱紧眉,“你这是在对我下逐客令吗?”

    “只是……希望你也可以不用再为我操心。”

    “我和别人是一样的吗?”他钳紧了手指,将她下颌的骨头捏得生疼。

    北川美和子急急地柔声说:“你会把木姐姐弄疼的。”

    他的手指立刻松开,退后了几步。而她却很想笑,冷笑。现在的他居然这么听从北川的话了?!

    “如果当初你肯像现在这样顺从她,你就不会挨那冤枉的一刀了。”她永远也忘不掉当熙朝受伤倒在她怀里时她那种惊悸的心情。这么多年她偶尔也会在梦中重复那一夜可怕的景象。但是,刚才那个用冰冷的声音说着嘲讽之词的人又是谁?竟会是她自己?

    曲熙朝大概也被她的话惊住,眼中浮起一层深深的痛色,“清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的心被他的眼神抽紧,虽然有点后悔却不肯道歉。

    “怎么,你们还在这里停留吗?”休斯院长也出现在走廊的一头,“罗兰,楚先生来找你了,在办公室等你。”

    她一震,快速地回答:“我就来。”

    “是谁?”他抓住将要离开的她。

    她也用他介绍北川的口气,冷淡地回应:“楚家琪,我的学长,如果你还记得他的话。”她知道他的记忆力向来好得惊人,也相信即使时隔多年他也不可能会忘记楚家琪。

    果然,他的眸子亮了又暗,“他也在这里?”

    她点点头,“他帮了我很多。”

    他的手指一下子抓得更紧,嘴唇动了动,想问什么却没有问出口。

    办公室内,楚家琪已经坐等了一会儿,当休斯院长歉意地和他说“罗兰正在陪一位客人参观孤儿院”的时候,他还以为可能是上面哪个部门派下来的政府官员,但是在木清歌身后走进的那个人影却狠狠地撞击了他的心一下。

    原来是他?!那个十年前在饭店内将木清歌霸道地拉走的少年。不,不对,十年的时间过去了,他不再是少年,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男人了。

    那修长到显得清瘦的身材,依然帅气十足却严峻许多的面庞都昭示着这个男人比起十年前有着许多不可预测的变化。

    “你是……曲熙朝是吧?”楚家琪站起来,主动去和对方握手,“还记得我吗?”

    “当然,”曲熙朝并没有冷落他的热情,握住他的手,很干脆地回忆,“十年前在明和,你和清歌当时在说话,我却不大礼貌地将清歌带走了。”

    这就是开场白了?楚家琪挑挑眉毛,一笑,“是啊,十年过去了,弹指一挥间,真的没想到我们会在十年后的美国重逢,世界真是奇妙,是不是?好像我们也都变了很多。”

    曲熙朝微眯起眼,这个男人话里的意思似乎别有深意,“当然,人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但是有些事情却是想变也变不了的。”

    他的伶牙俐齿在十年前可能还是孩子气的胡搅蛮缠,但是到了十年后,在遭逢重大变故之后就变成了犀利尖锐。

    楚家琪依然微笑,没有示弱的意思,温温的眼神看着木清歌,说话的对象依然是曲熙朝:“你也说了,人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其实对我来说,只要清歌的心有所改变就好。”

    曲熙朝陡然一震,目光如电刺向背对着他的木清歌,口气是不可掩饰的跋扈:“让清歌改变恐怕很难,据我所知,她是个很恋旧的人。”

    木清歌一直很漠然地听着两个人为她而发生的斗嘴,此时倏然转首用英文对站在旁边却一句也听不懂的休斯院长说:“院长,这两位先生都对我们孤儿院的改建有兴趣,或许可以让他们为孤儿院各拿出一套改建的设计方案,您觉得怎么样?”

    休斯院长惊喜不已,“哦?真的吗?如果是这样那实在是太好了。”

    楚家琪挑挑眉毛,“我无所谓,不过不知道曲先生是否有时间?”

    换句话说,他的家族事业早已移到美国来,而曲熙朝这个过路的客人是否有精力时间金钱与他一争?

    北川美和子小声提醒曲熙朝:“别忘了,下个星期你还要去英国,还有和山口他们的生意……”

    曲熙朝没有理会她,他的眼睛只是停留在木清歌的身上,“你呢?希望我争,还是不争?”

    木清歌似笑非笑地,淡然道:“我希望你能量力而行。”

    他死死地盯了他一眼,又看向楚家琪,“三天后交改建方案如何?”

    “好的,没问题。”楚家琪已经接下战书却依然是面带微笑。

    当曲熙朝临走时,他对木清歌说了一句:“我还会来的,这一次你不要再逃了。”

    但她没有回答。

    楚家琪看着曲熙朝和北川联袂而去的背影,轻声问:“清歌,刚才你是不是故意气他?”

    “我没有那么小孩子脾气。”她否认,断然否认。

    楚家琪笑着,“可我也不是小孩子,你说的话到底是不是发自真心我看得出来。你故意气他,故意激他,让他不得不和我宣战,留下来打这一仗。我必须说实话,我实在是很不喜欢被人利用,但是,如果利用我的人是你,我无所谓被你多利用几次。”

    木清歌震动地看着他,“学长,你、你误会我了。”

    她怎么可能想让曲熙朝留下来?她是希望他离开的。不,或者应该这样说,她是想让他留下来,却不得不逼他离开。

    “看得出来他还很在乎你,你也同样。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选择分手?”

    这些日子里楚家琪已经派人调查了一些关于曲熙朝和木清歌的事情,但是很可惜,都是表面文章,距离他们的核心问题似乎还差得很远。

    两个人的感情如果出了问题,能知道其中答案的也只是当事人自己。

    她冷着眼,“到底还是掩饰不住好奇,要问我?”

    他苦笑着,因为知道自己已经违背了当初对她的承诺,又去探究她的秘密了。

    “你不说,我当然不勉强。”他这样说,心底仍旧有这一丝期盼。只可惜她最终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曲熙朝……那个男人竟然可以左右她的感情?无论是在学生时代,还是在十年后的异国他乡,无论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王校花,还是贫寒孤儿院里的平凡雇员,面对别人的木清歌永远是个冷淡寡言的女人,但当曲熙朝出现后她立刻会变得不同。

    她的眼神,她的语言,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不由得他不嫉妒,嫉妒那个曾经独享她这么多不在人前展示的独特魅力好多年的男人。

    收回心神,他将话题转移:“还记得你上学时美术成绩最好,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设计重建方案?”

    她反问:“难道你们公司连个设计师都请不到?”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这个地方,了解孩子的需要。”他热忱地邀请,“清歌,来吧,我们一起来做。”

    她的手指捏紧,像是在心中极力地挣扎,然后点点头,“好。”

    楚家琪欣喜地说:“明天你来我的公司吧,公司里有电脑软件可以帮助你设计,还可以请一些专业人才和你坐在一起讨论,相信会做的很快。”

    “那我要和院长请假。”她要了楚家琪的联系方式,“明天上午十点,我去找你。”

    “神父,我今天看到那个人了。”她静静地坐在忏告室里,今天的她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看到谁了?我的孩子。”

    “看到那个让我犯下罪孽的人。”

    “你依然不能原谅自己?”

    她紧咬着嘴唇,“不,我……从没有真正地责备自己。因为我们的罪孽是在无心当中犯下的。所以,我想我不需要被原谅。”

    “但是你好像更矛盾了。”

    “因为,我发现我还爱那个人,但是那个人很怨恨我。”

    “是吗?孩子,你确定你看到的真的是怨恨的眼神?”

    “如果不是怨恨,那又该是什么?”那个人亲口说的啊,他说他恨她。

    “有时候我们有些人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脆弱会违心地说一些谎话。”

    她幽幽地叹息。

    “孩子,去面对吧,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我知道,逃避只会让自己更痛苦。”

    临别前她又问:“神父?人为什么会有嫉妒之心?是不是魔鬼在心中作祟?”

    但是她没有等兰道夫神父解释就离开了。从来,她都是只需要倾吐,并不需要真的宽慰,因为她无论到任何时候都很明确地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楚家琪按下内线电话的按键,吩咐秘书:“准备三杯咖啡,送到设计室。”

    从他的办公室穿到设计室只隔着一条走廊,因为都是玻璃的墙面,所以即使坐在这边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对面屋内的情况。

    真没想到木清歌的确在十点的时候准时来到公司,和公司的首席设计师考瑞尔在交流了一个小时之后几个人就立刻投入了设计草稿的初步工作中。

    一转眼已经是十二点了,他推门走进去,“各位,上午的工作是不是可以告一段落?总要吃饭吧?”

    考瑞尔显得很兴奋,“楚,你不知道罗兰有多聪明。她给我提出的很多设计意见实在是太具创意了!”“我当然知道。”楚家琪很有点得意地笑笑,“我和她是校友,当初在学校她就是远近闻名的天才少女了。”

    “怪不得啊。我很想请罗兰来我的工作室做我的助手,但是罗兰不同意,楚,帮我劝劝她吧。”考瑞尔很迫切地看着两个人。

    楚家琪问木清歌:“清歌,看得出来你在室内设计方面的确很有天赋,考瑞尔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顶级设计师,能和他一起工作是很多年轻设计师梦寐以求的事情,我觉得,或许你应该考虑一下他的意见?”

    她淡淡一笑,“我只是对这个企划有兴趣而已,我对孤儿院里的生活很满意,还没有更改工作的计划。”

    楚家琪无奈地对考瑞尔摇摇头,“先不谈工作了,我们一起去吃饭吧,说不定饭桌上可以带给你们更多的灵感。”

    空中楼阁餐厅在这座大厦的顶层,因为是在距离地面几百多米的高空上,从窗口看出去好像在天空中的感觉,所以取名为“空中楼阁”。

    这座餐厅因为饭菜做得好,视野佳,所以一直备受食客们的追捧,很多在别的地方工作的人中午也会慕名而来这里用餐。

    幸亏楚家琪提前预订了餐桌,总算不至于让他们一行人苦等。

    “楚先生很少带女伴来啊。”看得出服务生和楚家琪已经混得很熟,开口就是打趣。

    楚家琪笑笑,问木清歌:“喜欢吃牛排还是通心粉?我保证这里做的牛排比A市庄臣那家还好吃。”她的眼波一沉,“还是通心粉吧,这些年吃牛排已经吃到没感觉了。”

    考瑞尔随同旁边,大概是非常中意这家餐厅的牛排,大力鼓吹:“其实你只要吃了这里的牛排,对别家的就都会没有兴趣了。”

    木清歌的笑容很浅,“习惯了一些东西的口味是很难改变的。”

    楚家琪看了她一眼,“向你推荐一道甜点,这里的栗子蛋糕也是非常有名的。”

    她看着菜单,“还是换咖啡蛋糕吧,和甜的东西相比,我想,也许苦涩味道更适合我。”

    楚家琪看着她,想说点什么,但是她的目光并不与他对视,只好和服务生交代所有的菜单,起身说了声抱歉,走到餐厅一侧的洗手间去。

    水池子旁,他正在洗手,身边出现了一个人影,“楚先生。”有人在叫他,用的是中文。

    他抬起头,看到那人,一怔,转而微笑,“曲熙朝?好巧?”他不与对方同样用敬语,一上来就摆出了学长的架子,“也是来这里吃饭的?要不要和我们坐在一起?我们刚刚点完菜。”

    曲熙朝音色沉沉:“或许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但是我不大想让清歌知道我们谈话的内容。我只想问你,为什么要和清歌在一起?”

    “为什么?”楚家琪温文地笑,“因为工作,清歌对亲自设计新的孤儿院很有兴趣,我想你大概也知道她在名扬的时候美术课成绩一直是A,我看过她当时一些室内设计课程的作业,非常出色,我想不应埋没她在这方面的才华。”

    “不用避重就轻,这里没有清歌,你可以说实话。”曲熙朝盯着他,“如果我没有看错,你是喜欢她的,是吗?”

    “是的。”楚家琪并不掩饰,“的确很喜欢,可惜在名扬的时候我太矜持了,所以才让你有机可乘。不过我想在十年后的美国我们能够巧遇应该是上天给我的机会,我不想放弃。我们中国人不是最信缘分的吗?有些人,虽然能够相爱,但是有缘无分,我希望我与清歌不是这一种。”

    曲熙朝的眼中有痛色一闪而过,“你认定你会赢?”

    “我做事之前向来有诚意,有信心,所以我能够打动客户和周围的人,清歌相信也会在其中。”楚家琪微微点头,“不好意思,清歌还在外面等我,我先出去了。”

    他回到餐桌旁,菜还没有上来,刚刚落座,曲熙朝突然出现在桌旁,微笑着问:“不好意思,可不可以打扰和你们坐在一起?”

    他的身边依然有北川陪伴,北川做了个鬼脸,“我们来晚了,没有定到桌子,看到你们这张够大,所以想和你们凑个热闹。”

    考瑞尔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问楚家琪:“楚,你认识他们?”

    “是朋友。”楚家琪悄悄看了眼木清歌,她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我想,坐在一起是没问题的。”

    刚才他毕竟在洗手间和曲熙朝“发出邀请”了,只是没想到他真的会坐过来。

    这本来是一张圆形的桌子,外围是环绕皮沙发,楚家琪和木清歌考瑞尔三人是很分散地坐着,楚家琪坐在木清歌对面的位置,比较靠外,木清歌的位置在里面。

    曲熙朝是后来的,本来也应该坐在外面,但是他直直地看着楚家琪,微笑着一指里面的空位子,问了句:“可以吗?”

    楚家琪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让他坐到里面,而木清歌的始终沉默也让他没办法采取任何有针对性的行为,只好客气地起身,让曲熙朝坐到里面去,北川更是很有默契地同时从考瑞尔的那一边坐进去,这下子五个人的位置由左到右就变成了——考瑞尔,北川美和子,木清歌,曲熙朝,楚家琪。

    曲熙朝坐下来后很礼貌地“请教”:“听说这里的牛排味道很好,不知道是否属实?”

    楚家琪只好说:“的确不错,算是这里的招牌菜了。”

    曲熙朝又将目光调向木清歌,“还记得我们那时候最喜欢吃庄臣的牛排,每次都是我点洋葱汁,你要柠檬汁。今天你要的是什么?”

    “我现在不吃牛排了。”木清歌冷冷地回应。

    “哦?”曲熙朝看了看菜谱,“那么,我要意大利通心粉好了。”

    木清歌突然抬头看他,“你……你不是从来不喜欢吃意大利菜?”

    曲熙朝轻轻地笑,这笑容在木清歌眼中却是萧瑟,“原来你还记得。不过,总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变的,既然你不吃牛排,我就吃通心粉,清歌,你不会反对吧?”

    木清歌倏然起身,在其他人都没有完全明白的时候她从北川和考瑞尔身侧硬是挤出一条路飞快地走出去。

    曲熙朝以更快的速度追过去,楚家琪在他走过自己身边时曾犹豫到底是自己去追,还是给他让位,但是曲熙朝几乎撞疼了他的膝盖,也似乎不给他这个机会,他看到在餐厅门口的电梯间内,曲熙朝已经抓到了木清歌。

    电梯间的门缓缓关上,在这边只能看到他们面面相对的侧影,彼此眼神的浓烈交缠让楚家琪感到一阵苦涩。

    原来,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这两人密密交织私人世界还是无法让外人插入。

    第三章 我是不会放手屈服的

    电梯门已经关闭,狭小的电梯间内两个人的视线对峙。

    木清歌本已攥紧的手指缓缓松开,望着他,眼中只有无限的悲伤,“熙朝,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我觉得很有意思。”他哼了哼,“或许你是不高兴我打扰了你和楚家琪的私人相处时间而心中不快?”

    木清歌看着电梯门旁飞快变动的楼层数字,从一百层到一层,其实只是很短的一个时间,而他们为了这样面对面的说话却等了三年。

    “别闹了,熙朝,我很累,真的不想和你再这样纠缠下去,你应该知道,这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他的眼波振荡,“刚才说的话,再说一次。”

    她转头,“你听到了,不需要我再重复。”

    他执着地盯着她,抓住她的肩膀,“再说一次,我想再听一次。”

    她大声地说:“我说一百次一千次又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我不想重新开始,因为那根本不可能!”

    曲戏朝怅然地看着她,“我只是想听你再对我说‘别闹了’那三个字。”

    她的心为之轻颤,酸楚和悲伤已经开始弥漫心头。

    “以前每次我逗你,你都会说这三个字。但是这三年我到处找你,却再也听不到这句话了。如果可以重来,不,不是重来,如果能够继续,我愿意倾尽所有去换取你的这句话。”

    她的视线模糊得看不清他的表情,“别傻了,熙朝,你知道我们不可能继续。你的父母应该已经告诉你事情的真相,难道你要做出违背天伦的事情?我们如果再相爱下去……是天地不容的乱伦!”

    他激动地说:“但是,我们没有错,对不对?错的是他们,那么为什么要我们来承担这样的悲剧结尾?”木清歌凄然一笑,“这样的话三年前我也对我的父母说过,只可惜……这就是我们的命运了,熙朝,人再强大,在命运的捉弄面前也是很渺小的,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和余地。放手吧,让你和我都轻松一些,好好地活着,为对方祝福,这不好吗?”

    他盯着她,“那么,你告诉我,这三年你过得好不好?你能够做到轻松地活着?”

    “还算好吧。”她故作坚强,“每天和孩子们在一起,无忧无虑的,可以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你很为自己骄傲吧?”曲熙朝的声音冷了下去,“你可以重生了,活得那么开心,不仅有自己的新生活,眼看也要有自己的新情人了。而我,却像个没头的苍蝇一样,在世界各地搜索你的踪迹。不愧是当年名扬IQ两百的天才,学姐的自我调节能力是我望尘莫及的。”

    她没有反驳。如果说一些冷言冷语的话可以让他释放心中的愤怒,舒服一些,她不在乎被他的话刺得再深再痛。

    电梯门上的灯亮了,他们已经到达底层,木清歌率先走了出去,回头对曲熙朝说:“别跟着我,与其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多珍惜眼前人。”

    “什么意思?”他一脚跨出来,四周人流众多,他的眼睛里还是只有她一个。

    “北川对你的痴情不减,三年的时间没有让你移情一丝一毫吗?”她不知道自己是笑着说还是冷着脸在说,但是她知道,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却嫉妒得发狂,好像被无数的蚂蚁啃噬着心。

    “你们是有缘分的人,而我们,却是有缘无分。”

    她的话,陡然让曲熙朝想起了楚家琪的那些话,他的眼中痛色更深,追出来,拉住她的手,“你跟我来,我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缘分!”

    曲熙朝将木清歌拖拉着来到停车场,强行将她塞进车子里。

    车门重重地关上,他坐进驾驶室,将车门窗户全部锁死。

    “你要带我去哪里?”木清歌有点惊惶,“不行,我不能突然玩失踪,楚家琪和孤儿院的人都会为我担心。”

    “让他们担心去!”他闷闷地说,发动了车子,“我已经为你担心三年了,有谁同情过我?”

    车子几乎是在瞬间就蹿了出去,快到木清歌还没有来得及系安全带。

    “熙朝,别开这么快,这里是美国,美国警察会抓你的!”他还以为自己是当年飞车少年啊?

    但是他根本不听,车子几个拐弯,上了一条高速公路。她更加惊惶,她知道这条路是直通比邻的另一州,要是任由他这么开下去,天黑的时候说不定他们就要进入加拿大的国境了。

    “熙朝!停车!”她大喊,“太危险了!”

    他还是不听,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却又神情空茫。

    “熙朝!别让你的父母恨我,我不想成为间接杀害你的凶手!”她知道如果他再这么没有理性地开下去,他们都会成为重大车祸的受害者。

    他像是突然醒悟过来,松开了紧踩油门的脚,一打方向盘,拐到了旁边一个自主加油站旁。

    车子骤然停下,反作用力几乎将没有系安全带的她撞到前面的车窗上去。他丢下方向盘,侧身紧紧抱住她,将她完整地保护在自己的身体内。

    她全身僵住,是因为刚才那一幕的惊恐,也是因为此刻的相拥,手心里还在出冷汗,嘴唇颤抖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清歌,清歌,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他的头枕靠她的肩膀上,声音从她的后面飘过来。

    她的手指缓缓地攀爬到他的腰上,他就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肩膀都在颤抖。

    “熙朝,别难过好吗?起码我们现在都好好地活着啊,我以为,活着就是一种幸福了。”

    她捧起他的脸,意外地,竟然看到他的黑眸中有泪光闪烁,“熙朝,你在哭?”她微笑着,百般心疼,“我的熙朝虽然是个爱玩爱闹的大男孩,但是绝对不可能哭的。”她的手盖在他的眼上,“把眼泪藏起来,我们两个都不需要眼泪,因为眼泪不能改变我们的命运。”

    “你知道吗?刚才我在想,如果死亡可以让我们不被打搅地在一起,我不会惧怕死亡的。”

    她一惊,放下手,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那些泪水,但是显得更加清澈明亮。她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而不是戏言。

    “不,忘记你刚才说的话!”她有些惊恐,“我们不能死,谁都不能死!只有懦夫才会选择用死亡来解决。而我向你的父亲保证过,我会坚强地活着,无论是任何事情都不能把我打垮。”

    “但是,我却没有你那么坚强。”他苦笑了一下,“在你离开的头一年,我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其实,就是活着又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失去了爱情,世界崩塌,突然冒出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说是我的亲生父亲,而我叫了二十多年‘爸爸’的男人居然与我没有血缘之亲。那种生活,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她想到初重逢时他愤恨地对她说的那段话:“你的逃离将我一个人放在最尴尬的地方,我从一无所知的傻瓜变成双方四位家长的众矢之的,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无依无靠的那些日子,怎样从震惊、悲伤、孤独和愤怒中走出来?为什么你要逃得这么干脆?连我和并肩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她是很残忍,丢下了熙朝去面对,自己成了蜗牛,缩进壳子里不敢见人以为就是安全的了。

    “熙朝,对不起。”她轻声说,“其实,懦弱的人是我,坚强的人是你。”

    “我不需要任何的赞美,这听起来实在是一种悲哀,很滑稽。”

    她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熙朝,回到安全的地方去。如果说我们有缘分,那就是……二十五岁之前我能和你相爱的缘分,二十五岁之后,我有了你……做我真正的‘亲’人。”

    他讽刺地笑,“你说过,你永远不会承认有我这么一个‘弟弟’。”

    “我也知道,否定事实就是另外一种逃避。”

    他咬咬牙,“也好,今天反正去那里是太仓促了,改天再带你过去。”

    “你想带我去哪里?”

    “一个……让我们能重新来过的地方。”幽幽地,他的声音里全是无奈的叹息。

    两天后,圣芳济孤儿院同时收到由楚家琪和曲熙朝送来的设计图,办公室内,休斯院长面对这两份设计赞叹不已,又很为难。

    “罗兰,你说该怎么办?选哪一份好呢?”

    楚家琪和曲熙朝都在座,楚家琪先开口:“其实选谁的方案都没什么,毕竟大家的本意是为了孤儿院的改建,不必要真搞得好像比赛那么紧张。”

    “是啊,学长的方案里有清歌的帮助,自然是成竹在胸。”曲熙朝跷着腿,对成败似乎并不在意。

    木清歌一直在看曲熙朝的方案,“这个,是谁帮你设计的?”她忽然问他。

    曲熙朝笑笑,“我在这边停留的时间不能太长,也不会有楚学长那么雄厚的人力资源,只有自己亲自上阵了。”

    “哦?是曲先生自己设计的?”休斯院长不由得也多往他的那份方案看了几眼,“很不错,曲先生在大学学的是美术?还是建筑?”

    曲熙朝歪着头,“我对数学更感兴趣一点,但是为了某人,只能改学商业。”

    木清歌的视线停在他的方案上,好像并没有听见他的话,对休斯院长说:“我觉得,在活动室和洗浴室的设计上,还是曲熙朝的方案更巧妙一些,图书室和寝室的设计应是楚家琪的设计最好。”

    休斯院长频频点头,“我同意你的观点,不过……”这么一来,资金要由谁出?难道也是各家分摊一半?

    曲熙朝起身,“我明天就回A市,设计方案我可以无偿赠送,但是具体的改建看来要拜托学长多费心了。”

    “好说,你可以放心。”楚家琪点点头,没想到曲熙朝会突然放手不和他争了。那天曲熙朝将木清歌带走后到底两个人说了些什么?为什么后来木清歌显得更加沉默?而曲熙朝反而是平静友善了许多?

    他想知道答案,但是无法知道。

    木清歌听到曲熙朝的话也是一震,“你要走了?”话脱口而出,说完才发觉自己问得有点可笑,他当然不可能在美国停留太久。

    曲熙朝看向她,“你这句话的意思是舍不得我走呢,还是希望我离开?”

    “我祝你一路顺风。”垂下眼,她又补充一句:“等到孤儿院改建完之后我会从网路上发照片给你。”

    “不必,”他别有意味地看着她和楚家琪,“我会再过来打扰的,我信不过网路。”

    他已走出大门,木清歌怔了怔,追出去,“熙朝,等一下。”

    他回过身,“还有什么要叮嘱我的?”

    她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年前,他出国公干,她要到机场送他,临别前她殷殷交代,最后他要走向安检口的时候忽然转身,笑着招手,大声问:“还有什么要叮嘱我的?”

    同样的一句话,听来那么熟悉,但是……记忆可以重叠,人却不能了。

    “如果你回到A市遇到我的父母,请不要提起我。”

    他的嘴角挑起,“要做个不孝之女,让他们一辈子为你操心着急来弥补他们给我们带来的痛苦?”

    她抿抿唇,“不,只是我暂时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回去面对他们。”

    “鸟儿飞得再远总是要归家的,他们老了,或许没办法让你安全地依靠,但是,清歌,你要记住,无论你飞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他的眸光陡然亮灼,“我是不会放手屈服的!”

    当树梢上的又一片叶子落到脚边,木清歌低下头,将它捡起来,放到一本书里。

    “罗兰,为什么你要捡叶子?”好奇的小汤姆又跑过来问,“你已经捡了很多。”

    “图书室建好后可以用这些叶子做书签。”

    “可是,那天我好像看到你在往这些书签上写字,你写的是什么?为什么我会看不懂?”

    “是中文。”她耐心解释,“我们中国人在许多年前会有一种书信的方式,叫作红叶题诗,就是把自己想说的话写在叶子上,顺水漂流,希望外面能够有人看到,找到知己,或者是被想见的人看到。”

    汤姆搔搔头,“可是,万一叶子飘到一半被鱼吃掉,被风刮走,被石头绊住,那怎么办啊?”

    “可以多放一些树叶,希望总有一片能够飘到对方的手里。”

    汤姆的眼珠转了转,“哦,我知道了,罗兰你是想用这些叶子写信?是写给楚先生,还是那天来个那个哥哥呢?”

    “小狐狸,你打听得真多。”她用指头戳了一下汤姆的前额,“小心想太多事情会得早老症,白头发和皱纹都跑出来了。”

    “啊,不要!”汤姆吓得捂住自己的额头,看到她的笑容又不服气地说:“你一定是在骗我,哪有那么容易长白头发?休斯院长都那么大的年纪了,还是满头的黑发。”

    “休斯院长染头发的时侯你又没有看到。”胖胖的明妮推着午餐车出现在院子里,招呼着孩子们:“准备吃午饭咯!”

    孩子们呼啦一下子跑进了餐厅。

    餐厅已经竣工,是按照曲熙朝的设计完成的。四周墙壁都刷成了夜空的蓝色,有无数星星的图案,还别出心裁地挂上了孩子们的相片。吊顶的灯光很柔,很有一种温暖的力量。和以前平淡无奇的白色餐厅相比,孩子们更喜欢这里的新环境。

    “那天朱迪和菲利浦都和我说,他们爱死现在的餐厅了,恨不得一天吃十顿饭。”明妮一边给孩子们分饭,一边和木清歌闲聊,“这个设计师真的很了解孩子啊。”

    木清歌无声地一笑,“因为他自己本人其实就是一个童心未泯的大男孩。”

    “哦,是吗?你是说那位曲先生?我听院长说他是这间餐厅的设计者,可是我远远地看他那个人,很严肃的样子,虽然长得很帅,可是和大男孩不大沾边吧?”

    木清歌思忖了一会儿,“他现在毕竟是长大了。”人不可能心志永远都停留在十几岁的少年时代。

    “也许是因为他不是和所有人都可以露出本来面目吧?”明妮哈哈笑着,“比如他对着我就肯定不会撒娇。”她又眨了眨眼,“罗兰,你真的是运气好得让我嫉妒,怎么会同时有两个那么帅气又有钱的男人抢着追求你?”

    木清歌只好解释说:“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怎么不是?”明妮以为她不好意思承认,“楚先生当然就不用说了,一次次跑来给孩子送东西当然是冲着你的面子,因为想和你说话嘛。至于曲先生,他第一次来我就注意到了,他的眼睛从头到尾都盯着你看,又高兴又伤心,那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是……”她搜肠刮肚地想着形容词儿,终于灵光一现,脱口而出:“就好像自己家里的花瓶被人偷走,结果他突然发现花瓶居然出现别人家里了。”

    木清歌就算是性子再冷沉也忍不住笑了,“明妮,你真的是我们孤儿院的开心果。”

    明妮不好意思地撇嘴,“别以为你说反话我没听出来啊。开心果一般是形容胖子用的,我知道我胖。唉,我要是能做一天你这样的美女,饿死也认了。”

    “做美女有什么好。”她用中文轻轻念着,“自古红颜多薄命?”

    “啊?什么?你又在说中文了?我听不懂啊。”

    “没什么。”她说,“你先忙吧,我还要去做图书登记。”

    图书室还没有建好,图书登记只能在休斯院长办公室里的电脑上完成。并不算大的办公室里几个职员一起帮忙将图书的资料输进资料库中,木清歌为了图书室特意编写了一套新的程序以便更好地管理图书。

    “楚先生真是个很体贴的人呢,送来了这么多的图书。”几个职员当着木清歌议论,“和那些肯出钱但不肯出力的老板们相比,楚先生肯在我们这个小孤儿院里花心思时间和精力,全靠罗兰你帮忙啊。”

    木清歌没有回答。这样的议论在这几个月里已经听到无数次,似乎大家都认定她早晚是楚家琪的女朋友,抱着乐见其成的心态和她打趣。

    “那天我到网路上随便搜索了一下楚先生的资料,你猜怎么?他居然是去年本州最佳华商获得者呢。”

    “是吗?那真的很厉害啊!”几个人这下子议论得更热闹了,“罗兰,听说你们以前是同学,那你的学习成绩也一定很好吧?为什么不去找份赚钱的工作呢?楚先生肯定能帮你。”

    “我喜欢和孩子在一起。”她静静地说。鼠标下意识地点到了电脑上那个蓝色e形标志,进入了一个搜索引擎。因为她的“别有私心”,所以很早就偷偷在这台电脑上装入了中文输入法,在电脑里敲进去一个名字:曲熙朝,按下了按键。

    一连串的报道就这样猝然呈现在眼前。

    从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是这样成功了——

    朝歌已成为新生代企业的领军人物;朝歌负责人曲熙朝获得上年度亚洲商界新秀奖;朝歌的股票于昨天上市;朝歌……

    这么多关于朝歌的消息,甚至有不少还配有曲熙朝的照片。他的成长是如此的快,而她,竟然一无所知。

    为他高兴,但是又难免心痛。

    无意间看到一篇他的采访专辑,有记者问:听说您最近荣登了本土商界最受欢迎黄金单身汉的排行榜首位,有什么感觉?

    他回答:觉得很荣幸,不过很遗憾,我早已经不是什么单身汉了。

    记者诧异地问:难道您已经结婚了?

    他沉默了几秒钟,说:没有结婚,但是我的心里除了一个人之外再没有多余的地方留给别人了。

    看到这句话,她的心“嗵”的一下被狠狠地撞击疼了。

    可怜的熙朝,她的熙朝,痴情不改的熙朝。那次分手前他说的那句话至今都让她心惊肉跳。

    “我是不会放手屈服的!”

    这个疯子,这个傻瓜,不放手又能怎样?他为什么还是看不清一个事实:他们之间早已没有未来了,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死心?

    桌上的电话响起,她顺手接下,用英文问候:“您好,圣芳济孤儿院。”

    对方迟疑了一下,说:“请找罗兰。”

    她听出了那个人的声音,“学长,是我,有什么事情吗?”

    “果然是你,清歌,我开始还不敢确定,看来我今天的运气很好。”楚家琪的声音透出一种愉悦,“今天方便请假吗?有个出色的画展,会展出不少欧洲名家的作品,只在本地停留两天。”

    她本来想拒绝的,但是大脑飞快地转动,冒出一个念头来:如果能给熙朝一个让他彻底死心的理由,她与他,都可以解脱了吧?

    “什么时候画展开始?”她问。

    楚家琪高兴地说:“今天下午五点,在圣芳济博物馆,我开车去接你。”

    “好的。”她答应得非常痛快,“我等你。”

    下午四点三十分,楚家琪将车准时停在孤儿院门口,木清歌从里面走出,楚家琪看到她的样子立刻为之眼前一亮。

    “清歌,没想到你穿得这么隆重,相比之下我倒是太休闲了。”

    木清歌穿了一条淡黄色的礼服裙,头发虽然只是盘了一个松松的发髻在头顶,但是别有韵味。

    “看惯了你长卷发的样子,没想到你梳我们地道的中国装才是最好看的。”楚家琪不由得赞美,“今天你肯定是最吸引人注意的女宾。”

    她笑笑,“学长的嘴越来越甜了。这条裙子其实是去年带孤儿院的孩子们参加美国童声合唱比赛的时候买的,赛规要求所有指挥都必须着正装。”

    “你还当了指挥?”楚家琪说,“你真的是越来越让我惊叹。”

    “行了学长,别再赞美了,我不想迟到。”

    车子开动起来,楚家琪低声说:“清歌,谢谢你能答应我的邀请,我真的很高兴。”

    “不客气,反正我在孤儿院里这么久也有点气闷了,想出来走走。”

    一阵让人有点尴尬的沉默。

    “那个,”楚家琪寻找话题,“曲熙朝后来没有再来找过你?”

    她的视线看着窗外飞快倒退的房屋树木,让他看不见她的表情,“没有。”

    “清歌……你与他之间,无法挽回了吗?”他轻声问,生怕气到了她。

    她沉寂了许久,哑哑地问:“学长,为什么你会喜欢我?”

    楚家琪被她问到愣住,“为什么?嗯——记得好像那年,学校举办了一场辩论大赛,你作为主持人登台,光芒四射,把所有人的风头都盖下去了。那一天你的名声鹊起,多少男孩子为你倾倒,我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对你动心的吧。”

    “哦……”她模糊地应了声,喃喃自语:“为什么他不是?”

    “他?曲熙朝?他不是什么?”

    木清歌依旧看着窗外,“他第一次看到的我并不是光芒四射的我。”

    “嗯?那是什么样子的?”

    依稀中,记忆里搜寻着曲熙朝所说的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他曾说是在他入学那年的校际舞会上见到她的。

    在别人眼中,她总是冷冰冰地坐在一边,不肯与人亲近。其实孤独的她在那个时候是最消沉寂寞的。

    “我不喜欢看到你那种孤独的表情,就好像是受伤的小白兔,需要人去呵护。”

    相爱之后,曲熙朝玩笑着每次谈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就用夸张的比喻形容,而她,又总是白他一眼,“你才是摇着尾巴的大灰狼。”

    “大灰狼最爱吃小白兔。”他张开十指学着狼凶恶的样子扑到她身上,两个人会打成一团,乐不可支。

    别人看到的都是她的风光,只有他,看到了她的寂寞。

    熙朝熙朝,知你如我,却为什么不能相守一生?为什么?

    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楚家琪有点不安地又问:“清歌,你真的那么想他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回到他身边去?”

    她倏然转头,静静地瞅着他,“学长,真的想追我?”

    楚家琪因为开车不能分神,目视前方笑着说:“当然,不是想的问题,而是正在追。这已经是人人皆知的秘密,只有你不知道吗?”

    她的手指互相勾紧,一咬牙,“追我吧,我不会再拒绝任何的缘分了。”

    楚家琪差点把车开出跑道,一脚踩住刹车,既惊喜又困惑地盯着她的眼睛,“清歌,为什么会突然改变心意,是不是因为曲熙朝……”

    她冷冷道:“为什么我们每次都要谈到他?难道我这一辈子就只能遇到这一个男人?还是你认定你对我的感情不会有他当年对我的深,没有信心?”

    楚家琪正色说:“清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应该说,我现在的心情真的是非常的惊喜,但是,也难免会有点不安,怕你是……不过,不管怎样,既然你给了我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把握。”

    紧紧握住她的手,他坚定地说:“我会给你幸福的,相信我。”

    她淡淡地笑,只是那笑容迷离飘忽,不知道飞向了何方。

    这辈子,第二次听到有男人向她说这样的话。她是幸运的吧?会被两个好男人所爱。

    不会放手,不会放手……熙朝,希望你能懂得“放手才会拥有”的道理,今生到此为止,但愿来生我们不再是“有缘无分”了。

    第四章 放手吧……

    以前,她最喜欢站在这个窗口向外眺望。

    曲熙朝今天也站在这扇窗旁,自从她失踪后,他经常会站在这里,想象着,某一天,偶然回头,她笑盈盈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对他说:“发什么呆?还不赶快工作!小心我扣你的奖金!”

    三年了,没有等到那句话,等到的,只是今天晨报上一则短短的消息:在美著名华商楚家琪今日宣布订婚,据透露,订婚对象为其多年前的高中学妹,因缘巧合在美重逢,旧情复炽,定下白首之盟。多家著名华商皆派代表出席了订婚仪式。

    虽然报道内容很少,但是记者还是很敬业地配了一张消息中男女主角的照片。

    照片里的男主角,春风得意,笑容可掬。照片中的女主角……看不清嘴角的笑容到底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

    他将报纸丢在沙发上,远远地,不再去看。其实看到这则消息的瞬间他恨不得钻进报纸里,飞到美国去,掐住那个人的脖子问她:“为什么?为什么?”

    然而,冷静之后他也知道自己的可笑。问她为什么,她能给他怎样的答案,他会不知道吗?

    横亘在两个人之间无法翻越的大山并不是性情的问题,也不是家庭的问题,竟是终生无法改变的血缘问题。

    血缘,亲姐弟,多可笑的理由,竟然拆散了他们十年的爱情,把她推到别的男人怀里,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所适从。

    似乎有门响?会是她回来了吗?他倏然转头,站在那里的人却是北川美和子。

    他没有表现得很失望,因为久已习惯了失望之后人会变得麻木许多,尽管还会有所期待,但其实心中已不抱多少希望。

    “你还没有去吃中午饭?”北川很担心,“你的秘书说你一个上午都没有出这个房间,现在已经快到一点了,我陪你去吃点东西吧。”

    他望着她,“美和子,这样陪着我,三年了,你不累吗?”

    她一抖,疑惑地看着他,猜测他话里的意思:“你是说……我很招人烦?”

    “不是……”他叹了口气,“如果没有你,当初我也许已经死在日本,我要感谢你的实在太多。”

    北川幽幽地说:“可我不希望你只记得我的这一点点好,你知道我为什么一路跟随着你,哪怕我父亲骂我没有骨气,我也要跟在你身边。”

    “我明白,但是……”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报纸上照片里的那个人,“如果你的心里已经住进一个人,是不可能再住进第二个的。”

    北川顺着他的眼神看到那张报纸,抓起来简单地看了一下,虽然全部的中文意思不是完全明白,但已经看得七七八八。

    “既然她已经选择走别的路,不愿要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坚持,不能放下呢?”

    一句“不愿要你”像针一样扎在曲熙朝的心头,他的眉梢都颤抖起来,“不,不是她不愿意,而是不能。”

    他从没有和北川美和子说过他和清歌的真正关系,他不想解释,也没有必要解释。但是也因为如此,北川更加不理解他们的痴情和痛苦为什么不能彼此化解?

    “到底是为什么,你会这么爱她?”北川很委屈地问,泪水涌上眼眶,“难道我陪在你身边这三年,真的在你心里没有一点点的感动吗?”

    “感动和感情是不一样的。”他望着那一片片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的云彩,轻声说,“你想听我和清歌的故事吗?”

    北川点点头,但从他的角度根本看不到她的任何表情和动作的。

    “其实当年开始接近她并不是真的想追她,而是奇怪像她那样的的一个天之骄女为什么看起来郁郁寡欢?当时我的本心只是想逗逗她而已。

    “但是到了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很多人都说她冷冰冰不爱理人,高傲得好像个公主,但是她的好别人不知道,我却看在眼里。她的天赋很高,但在学业上从来不耍小聪明,也不会像我这么偷懒。学生会的工作多而繁重,她每天都是早来晚走,即使会里人员抱怨连连,还坚持开每日例会,所以那几年名扬的学生会才会办得那么出色。

    “清歌是个外表冷漠,内心温柔的人。她说过,她很怕喜欢上什么人,因为如果一旦喜欢了,就会全心投入。她怕自己付出的感情不能得到等量回馈的时候她会受不了,所以决不把心轻易交付出去。”

    北川对着照片里的那一对人撇嘴,“可她还不是把心又给了别的男人?”

    “请不要侮辱她。”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冷得好像掉在玻璃杯里的冰块,“你不了解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好,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像一个傻瓜一样跟在你屁股后面三年,而你是一个比我更大的傻瓜!追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再回来的女人!”

    北川愤愤地摔门出去。

    曲熙朝苦笑了一下,桌上的电话又在此时响起。

    “熙朝,没吃饭吧?陪爸爸吃个饭怎么样?”是父亲曲出海。

    “您在哪里?”他婉拒了北川美和子,但是婉拒不了这个虽然和他毫无血缘关系,却疼爱他二十多年,将他一直视如己出的父亲。

    曲熙朝来到饭店的时候,曲出海面前的烟灰缸里几乎堆满了烟头。

    “老爸,你又抽这么多烟。”曲熙朝走到他面前把他手里的烟头拿下来,“抽多了对身体不好,老妈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曲出海挑着眉毛,“你妈不在就换你管我,今天可是我买单请你吃饭。”

    “一顿饭可收买不了我,你的健康是最重要的。”曲熙朝环顾了一下饭店,“这里的环境还可以,好像我来过这附近,但是却没有进来吃过东西。”

    曲出海看着他,“这里距离你上次住过的医院很近。”

    曲熙朝的黑眸猛然一沉,只是“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我也很久没来这里吃东西了,”曲出海翻着菜单,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上次来还是你在医院昏迷不醒,我陪木清歌来这里吃饭,她说如果这里的东西好吃等你病好了也要带你来一趟。看来她出国前没有来得及带你来?”

    曲熙朝微怒道:“爸,你是故意提她的吗?”

    “是,是故意的。”曲出海盯着儿子的眼睛,“因为即使我不说你的心里也会一直想着她,不如我干脆说破,你也可以少装一会儿若无其事的坚强。”

    曲熙朝重重地将头甩开,霍然起身,像是要走,但是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又坐了下来。

    “老爸,给我一支烟。”

    曲出海指了指烟灰缸,“你也要掉进这个坟墓里?”

    曲熙朝盯着他,“爸,你是我的克星。”

    “我只是你的老爸。”曲出海招手叫来服务生,“先来一碗皮蛋瘦肉粥吧。”他看了看儿子,“我猜你早上看到报纸后大概什么都没吃吧?不能一口气吃太多油腻的。”

    曲熙朝的的眼睛依然注视着他,“爸,你想说什么不如直说,叫我出来不是为了让我吃饭这么简单的。”

    曲出海哼了哼:“你够聪明,应该能猜到我想说什么。”

    “你想让我放弃。”曲熙朝咬咬牙,“因为她是我姐姐,因为她已经选择了别的男人,所以我不应该沉湎过去,应该重新站起来,是吗?”

    “当年木清歌的确是这样和我保证过。”

    曲熙朝的目光利如刀剑,“所以,她的出走你也要付上很大一部分责任!”

    “但是显然她的出走意义并不大,三年了,你最忙碌的事情只有两件,一件是把朝歌努力做大,一件就是拼命地找她。找到她又怎么样?你现在找到她了,然后呢?”

    “不用你们管!”曲熙朝闷闷地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知道吗?你真的知道?”曲出海冷笑一声,“我看你只是在盲目地找她,拼命告诉自己不能放弃;但是找到她你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因为你逃不出这个世界的伦理道德,即使你能逃得掉,她也是逃不掉的。”

    曲熙朝与他对视,“当年你就是用这样的口舌这样把她逼走的吧?”

    “她比你聪明懂事,不用我说这些就已经都明白了。”曲出海从服务生的盘子里亲自端下那碗粥,放到曲熙朝的面前,“要骂我什么,先吃饱了再说。”

    曲熙朝面对那碗粥,沉默了许久之后还是一口一口地把粥吃下去了,“老爸,有时候我很佩服你,那么多年要经历多少事情你都自己扛过来了,难道从来没有任何事可以把你打倒吗?”

    “打倒了我就再爬起来。”曲出海给他的碗里加了一点糖,“这样吃着比较有味道。”

    “生活又没什么甜蜜的事情,吃那么多糖干什么。”曲熙朝嘟囔一句,还是吃了。

    “熙朝,你记住,我不是让你忘记木清歌,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你绝对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了。你妈妈很为你担心。”

    “我又不会死,有什么好担心的。”曲熙朝面无表情地把粥吃完,“好了,我该回去了,公司里的事情还很多。”

    “昨天木梓扬打电话过来。”

    曲熙朝皱眉,“他给你打电话?”

    “你给了他太多次钉子碰,他也不大敢给你电话了,所以只好拐弯来找我。他想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出来吃个饭。”

    “没空。”曲熙朝冷冷地回绝,“让他死心,我和他没有关系,我也不想看见他。”

    “熙朝,你这是在闹小孩子脾气……”

    “别提那个字!”曲熙朝沉沉地打断他,“除了清歌,没有人可以对我说那个字。”

    曲出海怔了一下,自己说什么字了?

    曲熙朝深吸口气,“还有,我不是小孩子了,也请您别把我看作小孩子。”

    曲出海冷笑道:“你就是到了六十岁,还是我的儿子,我还是可以把你叫做小孩子,更何况,你要是到了六十岁心志还是这么嫩,不是小孩子又是什么?”

    曲出海的手机响,他看了眼号码,“是你妈。”

    “我先走,你和老妈煲电话粥去。”曲熙朝径直走出大门。

    曲出海忽然追了出来,“熙朝,等一下。”

    他回过头,“又怎么了,老爸?”

    “刚才你妈来电话说,木梓扬要见你一面。”

    “怎么又是这件事?”曲熙朝烦躁地说,“我不是说了,不见他。”

    “去见一次吧,哪怕是最后一次。”曲出海沉声说,“听说他得了胃癌,刚刚查出,可能活不过一个月了。”

    曲熙朝一怔,再也说不出话来。

    木梓扬从昏睡中醒来,眼前模模糊糊的是一个人影,他口干舌燥,想喝水,却无论怎么用力都发不出声音。

    有人撑起他的头,将一根吸管放进他嘴里。他很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喝了一会儿,干热的喉咙终于感觉到一些清爽,眼前人的影像也清晰起来。

    “是你?”他惊喜地看着这张年轻英俊的脸,不敢相信是他朝思暮想了三年的亲生儿子已经来到身边。

    “伯父,好好休息。”曲熙朝看着他的眼神中似乎是有种复杂的怜悯,但并不是宽容。

    木梓杨的妻子薛筱婷也出现在床的另一侧,小声对他说:“昨天晚上熙朝就来了,看你睡着就没有叫醒你,今天早上他来到医院到现在已经等了你一个小时了。”

    木梓杨埋怨地看了妻子一眼,像是在责怪她为什么不让自己早点醒过来,然后他费力地向曲熙朝伸手,想拉住他的手说些什么的样子。

    曲熙朝淡淡地看着他,并没有回应,转而去问薛筱婷:“大夫今天怎么说?”

    薛筱婷尴尬地看了看木梓扬,好像不大愿意在他的面前谈论病情。

    木梓扬摇摇头,“你说吧,我不在乎。”

    薛筱婷只好轻声说:“大夫说如果平时能多做体检,及时检查,其实不至于到今天的地步,现在只能保守治疗……”

    木梓扬哑哑地开口:“筱婷,别用好话骗他了,说实话,大夫说我活不过一个月对不对?”

    薛筱婷强忍了很久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梓扬,你别往坏处想,会有奇迹发生的!”

    木梓扬直勾勾地看着曲熙朝,“我能在晚年有个儿子就是我的奇迹了,熙朝,你到现在也不愿意叫我一声‘爸爸’吗?”

    曲熙朝抿紧薄唇,眉头深蹙,“这件事情我现在不想谈。”

    “你肯来看我,已经说明你认可我了,不是吗?”木梓扬急急地说,虽然呼吸艰难,但还是拼命地拉拢他,“熙朝,难道你要我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曲熙朝的话却有些冷酷:“在这个世界上,谁没有一些遗憾?比如我和清歌。”

    他的话让木梓扬的呼吸一滞,“我知道,你为此恨我。”

    “恨你?哼,谁知道呢。”曲熙朝的唇边流过一抹深深的惆怅,“但是我真的是没任何的词汇可以形容我对你的感觉。”

    室内一片寂静,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忽然门把声响,门被人从外推开,门口出现了两个人影。

    屋内的三个人同时看过去,全都呆住了。

    站在那里的竟然是木清歌和楚家琪。

    木清歌的眼神木呆呆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良久良久才叫出一声:“爸。”

    木梓扬的嘴唇颤抖了几下,薛筱婷抢先冲过来抱住她,泪如泉涌,“清歌,你回来了,你终于肯回来了。妈妈等了你三年啊,可是你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

    “对不起,妈。”木清歌也抱住母亲孱弱的肩膀,“是我太自私了,对不起,留下您独自承担这一切,是我不孝。”

    母女抱在一起哭,三个旁边的男人都寂寞无声。

    楚家琪还是先开了口:“好了清歌,别站在这里一直哭,你这样会让爸爸更难过的。”

    薛筱婷不大清楚楚家琪的身份来历,有些诧异地听他这样称呼自己的丈夫,疑问木清歌:“清歌,这位是……”

    “楚家琪,我以前名扬的学长,也是……我的未婚夫。我们刚刚在美国举行了订婚仪式。”

    她看似平淡地介绍,薛筱婷却不由自主地回头去看另一个人——曲熙朝。

    三年里,她不仅见不到女儿,同样也很难见到曲熙朝。对于这两个孩子,她一直负有深深的内疚,这次重见曲熙朝,看他的神情,听他说话,就知道他对自己身世的耿耿于怀依然是无法化解的地步。换句话说,对木清歌,他一定还是无法忘怀。如今,清歌另择他人,曲熙朝他……

    曲熙朝的眼神只在最初看到木清歌的一刹那曾有波澜兴起,然后就掉脸望着窗边,不再与这边有任何的交流,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但是,当他听到楚家琪叫了那一声“爸爸”之后,嘴角微微上翘,竟像是在嘲讽。

    木清歌缓缓走到床边,弯下身,“爸,我回来了。”

    木梓扬看到她却没有看到曲熙朝那么激动,他幽幽地看着女儿,沉声说:“如果我不是快死了,你大概还不会回来吧?”

    “对不起,爸爸,真的非常对不起。”木清歌的头垂得很低。

    楚家琪走到她身边搂住她的肩膀,“清歌,别担心,有我在。”他温文尔雅地和木梓扬打招呼:“爸,您好,初次见面,不好意思没有和您打招呼我就来了,因为实在不放心清歌一个人回来,相信您也能理解我的失礼。”

    曲熙朝忽然拍了拍手,很不合时宜地笑道:“要恭喜你们一家终于团聚,伯父还喜得‘半子’,我公司有事,不好意思,要先走了。”

    “熙朝……”木梓扬想叫住他,但是根本无法叫住。

    曲熙朝迅速走出医院大厅,身后有脚步声一路奔跑追来,就在他走到地下停车场的时候,终于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熙朝——”

    声音不是很大,但是足以让他停住脚步。

    转过身,他漠然地看着那个人,冷冷地问:“有什么事吗?木小姐?”眼波一闪,“哦,不对,快要叫您楚太太了。”

    “熙朝,”她的神情黯然,“谢谢你给我打电话,告诉我爸爸的事情。”

    “不客气,这点小事不值得您这么远地跑来和我道谢。”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将车窗摇下又说了一句:“如果有需要我的时候随时可以和我电话联系,我的手机号码没有变过,朝歌的公司电话大概您也没忘。”

    “熙朝。”她扒住车窗,不让他开车,“你在怨恨我是吗?为什么不肯看我一眼?”

    “因为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他的视线望着前方,“你知道我在昨天看到报纸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背叛。即使是当年我都不曾这样绝望过,而你订婚的消息却让我体会到了什么是彻底的背叛。”

    “知我如你,熙朝,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

    “知我如你,知你如我。”他苦笑道,“多好听的一句话,但是我们其实根本不了解对方。”他愤恨的眼神如电一样刺过来,“为了这个可恶的血缘,我甚至去请教医生,想知道可不可以把自己全身的血液换掉?每一个医生都嘲笑我的愚蠢想法,但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为了这样愚蠢的决定,我能够付出一切。结果到了最后,刺我心口一刀的人竟然是你!”

    她的脸色同样苍白,“那你想让我怎样?怎样做我们才不会痛苦?如果你能给我一个这样的选择,我可以跟你去任何地方。”

    他的心中赫然闪过父亲曲出海说过的那句话:“我看你只是在盲目地找她,拼命告诉自己不能放弃,但是找到她你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因为你逃不出这个世界的伦理道德,即使你能逃得掉,她也是逃不掉的。”

    “他说得对。”曲熙朝喃喃自语,“其实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盲目地追求一件东西,最后的结果就是发现自己追求的永远只是一个看不到的梦。”

    他扬起头看她,“放手吧,清歌。”她的手还停留在车窗边上,“你不是一直想让我放手吗?”他微微笑着,“我决定放了,你也放吧。”

    她怔怔地看着他,心头流过的是难以名状的忧郁和失落。

    他的视线穿过她的腰畔看到不远处的一个人,扬声笑道:“楚大公子来追未婚妻了。”

    木清歌没有回头,感觉到楚家琪轻轻拉住她的手,“清歌,我要去看爸爸的主治医生,你要不要一起去?”

    “好。”她模糊地应了一声,退后一步,离开车门。

    曲熙朝笑道:“那就不打扰贤伉俪办事情了,楚大公子,有句话我要叮嘱你。”

    楚家琪伸手,“请说。”

    “清歌既然选择了你,我会尊重她的选择。”他冷冷地看着楚家琪,“但是如果你让她伤心或流泪,我不会放过你的。”

    “谢谢你的忠告,我会铭记在心,也请你放心,我绝对会好好爱护清歌,一生一世。”楚家琪淡淡地宣告,尤以那句“一生一世”念得最为韵味十足。

    木清歌全身一震,曲熙朝已经戴上墨镜,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回去吗?”楚家琪悠悠问。

    “嗯。”她的脚步沉重,心已风干。

    放手吧,他真的放了?放了……

    再不是相爱的恋人,是过客?路人?是曾经同窗的好友,还是血缘之亲的手足?

    他们算什么?到底算什么?

    一场笑话而已。

    第五章 我到底是谁

    木清歌没想到北川美和子会给她打电话,虽然上次在美国有过匆匆的见面,但是她的心里对这个痴情追求曲熙朝三年多的女孩子她有着深深的同情。

    中国人有句话,曾经沧海难为水。对于她来说,熙朝是她的沧海,对于熙朝来说,她是熙朝的沧海。那么对于北川呢?她的沧海同样是熙朝。

    她欣赏北川的痴情和执着,但是也同情北川的痴情和执着,所以当北川美和子问她可不可以出来见个面的时候,她一口答应。既然她和熙朝都已经放手,为什么不帮助对方尽快找到正确的追寻方向?

    北川美和子还是坐在那间咖啡馆里,依然选择了当年的位置。看着她走进来,北川微微扬起下巴,没有起身迎接,直接问:“是要‘黄金海岸’吗?”

    木清歌看了眼收银台旁的小牌子,微微一笑,“真是巧,本日咖啡居然还是‘黄金海岸’。”

    还记得那一年,同样在这里,她和北川第一次正面交手,彼此言辞犀利,她借推荐这款咖啡占尽了地主的霸气。一晃竟然过去三年……

    “我听了你的介绍,喝了这款咖啡,但是似乎并没有你说得那么好。”北川挑着眉毛,“我现在很喜欢这里的冰摩卡,加一些五彩豆,很甜蜜的味道,或许适合刚刚订婚的你。”

    “我还是喜欢原来的味道。”她依旧点了“黄金海岸”。

    坐在北川的对面,她轻轻搅拌着咖啡,“听说这三年一直是你陪着熙朝。“

    “如果你要以前任女友的身份对我说感谢,那就不用了。”北川说,“我约你出来见面,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放弃他?”

    木清歌苦笑道:“我以为你要问我,到底什么时候能把他让给你。”

    北川沉寂了许久,“你知道我是怎么和他重新相遇,又为什么会一直陪着他吗?”

    木清歌摇摇头,她觉得这件事并不重要。北川喜欢曲熙朝,当年手下误伤了熙朝,害他命悬一线,后来如果为此心怀内疚回来和熙朝道歉,发现他居然已经是孤身一人之后决定相随左右,这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情。

    北川却问她:“当初你离开A市之后先去的是日本,对吗?”

    木清歌点点头,有点明白了,“难道他是去找你帮忙?”

    “开始不算是帮忙,只是巧遇。”北川盯着她,“你大概不知道,他当初为了找你,差点死在日本。”

    木清歌手一颤,几乎将杯子打落到地上。

    北川将她的神情动作悉数看在眼里,“他到日本找你当然是全无头绪地找,后来不知道是从哪里听到消息说日本的黑虎帮找人最厉害,于是就想尽办法找到黑虎帮,结果他又不懂日本黑道的规矩,触怒了黑虎帮的老大。若不是我得到消息赶过去,可能他已经被黑虎帮的人秘密枪杀。”

    木清歌的脸色惨白如纸。真的吗?熙朝为了找她,竟然遇到这么大的危险?!

    “我怕他再出意外,以我们北川家的名誉做保证才救下他。但是这个人就是要找你,于是我只好陪着他,几乎找遍了整个日本,最终才得到消息说你已经离开。此后他为了找你不得不一再拜托我动用许多人际关系网打探你的消息,但是每次我们都是和你擦肩而过,直到最后他在美国开会期间偶然看到一则电视新闻,说的是圣芳济修道院接受捐款的新闻,有个镜头一晃而过,他说那就是你,我们才从纽约赶过去,终于找到你。”

    木清歌的手指已经攥得泛白。这一切,她居然从不知道。不知道是因为不愿意去了解,希望这样可以让自己麻木一些。但是,听到这些之后她怎么可能不动容?让熙朝幸福快乐是她的心愿,但是让熙朝深陷危险的也是她。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熙朝会用那样怨恨的眼神看着她。恨她负他太多,恨她不能和他并肩风雨,恨她做了鸵鸟,独自逃离。

    她懂了,悔了,却无法挽回。

    北川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忽然拨了一个电话,“你还不下来吃饭?让我饿肚子到什么时候?”

    木清歌一惊,熙朝的公司就在楼上,显然北川是在给熙朝打电话。

    “你们吃饭,我先走。”

    “等一下,”北川按住她,“叫你来就是一起吃饭。既然你都有了新的未婚夫,难道还怕见熙朝?你们就要一辈子躲着对方?”

    木清歌的身体沉重,不知道到底是该走还是该留,就在她迟疑的时候曲熙朝已经到楼下了。

    他显然也没有想到北川会把木清歌约来,愣在那里几秒钟。

    北川跳起来将他拉到桌边,“我叫木姐姐来,你不反对吧?”

    “你不应该打扰她,她很忙的。”曲熙朝居然还能端出笑容,“楚公子没有一起来吗?”

    “他美国有事,紧急飞回去了。”木清歌也勉力回以微笑,“既然大家都要吃饭,不如换个地方,我的肚子也实在是有点饿了。”

    没想到她居然会答应吃饭,连北川都颇为古怪地多看了她几眼。

    “三年没回来了,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新开的饭店可以推荐?”她主动建议,“或者我们可以去庄臣?距离这里不远,而且那里的牛排向来很有品质保证。”

    曲熙朝深深地看着她,“前几天我倒是发现了一家新饭店,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去吃不就知道了?”北川这三年的中文水平已经提高不少,依稀听明白两个人在为去哪里吃饭决定不下,主动倒向曲熙朝这边。

    “开你的车去。”北川推着曲熙朝走向门口。

    木清歌看着他们亲亲热热的背影,眼眶微酸。

    在车上,曲熙朝一言不发,北川倒是很活跃地说个不停,木清歌偶尔回应几句但还是显得有些尴尬。

    直到车子停在一间饭店的门口,三个人同时走下车,看到饭店的大门,木清歌脱口而出:“原来是这里。”

    “对这里还有印象?”曲熙朝回头看了她一眼,“我以为你不记得了。”

    木清歌有点诧异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来过这儿?”

    “老爸和我提过,说某人曾在我生病期间来此处就餐,还说以后要带我来吃,只可惜我没有那个机会和口福。下次别忘了带楚公子过来,这里的粥味道还不错。”

    他笔直地向前走,北川拉了一把愣在原地的木清歌,“走吧,这里有什么好吃的还要你多给我介绍呢。”

    木清歌有点像梦游一样走进店里。当她在一张桌子旁坐下后才发现曲熙朝就坐在她的对面,双眸灼灼地看着她。

    “上次来这里吃粥,老爸让我坐在这张桌子旁。我知道他向来喜欢坐固定的位置,你和他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坐在这里?”

    “大概是吧。”她很含糊地回答,低头去看菜单。

    “你们这里最拿手的菜是什么呢?”北川叫过服务生询问本店招牌菜,因为她用英语问的,难得这位服务员也用很流利的英语回答。

    “我这里的鳝鱼粉丝汤很有名,还有家乡茄子,紫米粥,皮蛋牛肉羹……”

    “紫米粥怎么样?”北川兴奋地问两个人,“我想喝紫米粥,你们呢?”

    木清歌悄悄看了曲熙朝一眼,说:“我还是喝别的吧,这里的粥没有喝过,恐怕味道比不了我喝过的另一家店。”

    “没尝过怎么知道比不上?尝尝看嘛。”北川大力推荐着。

    曲熙朝淡淡开口:“留在当年记忆里的美味是任何东西都替代不了的,还是保留那份记忆里的美好,换个别的尝吧。我要皮蛋瘦肉粥。”他同时对木清歌说,“上次老爸带我来喝的这个粥,味道不错。”

    “那我也要皮蛋瘦肉粥。”木清歌递回去菜单。

    “不要点别的菜吗?”服务生很热情地推荐,“我们这里还有一些菜是很多老顾客都爱点的回头菜,比如……”

    服务生后来说了些什么木清歌根本没听进去,她只是依稀听到曲熙朝说了几句什么,好像是在点菜,然后服务生才离开。

    “木姐姐在美国这么多年最常吃的是不是汉堡?”北川还在热情地询问。

    “那倒不是,孤儿院里不可能让孩子总吃那些东西,我们有很好的大厨,有时候会下厨帮她们做一点稀饭。”

    “哦?木姐姐也会做饭?你最拿手的是什么?”

    木情歌低低地说:“紫米粥。”

    曲熙朝的眸光一闪,似笑非笑地说:“那我可真是不幸,以前只是给你买粥,还没有机会品尝你的手艺。楚大公子果然比我有福。”

    她蹙着眉看他一眼,他非要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话才可以吗?

    饭菜很快都端上来,北川很开心地看着那些菜色,“做得很好吃的样子。”她夹了一筷子的鱼肉给木清歌,“刚才服务生说这道菜是他们店里的镇店菜。”

    “哦,谢谢。”木情歌有点为难地看着盘里的鱼肉,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曲熙朝忽然将自己的空盘和她的盘子换了过来。

    北川美和子不满地看他,“你干什么?”

    “她不爱吃鱼肉,会过敏。”曲熙朝低头吃掉了那些鱼肉。

    北川愣了一下,眉梢抖了抖,“你们还真是恩爱如昔。”她故意将自己的嘀咕说大声,让两个人都听得清楚。

    木清歌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我去洗手。”她急匆匆地站起来,不敢看曲熙朝的脸就直接躲进洗手间。

    我这是在干什么?她问自己。

    既然知道不应该再见他,为什么还要选择坐在一起吃饭?太高估自己的自制力了。在这方面她不如熙朝,熙朝可以面无表情地调侃她与楚家琪的关系,而她竟然连北川的一句玩笑都承受不起。

    “结束了,放手了,木清歌,还记得你曾经是名扬的女王吗?有你这样颓废不堪的女王吗?”

    她对着镜子说话。这似乎是她进行自我调节的一个方法,这么多年屡试不爽。因为只有直面自己的时候,她才可以将自己逼入绝境,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名扬女王?”有人在身侧惊呼出声,“清歌学姐?真的是你?!”

    真是天下何处不相逢。木清歌万万没有料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一位“故人”:朱雅廷。

    “雅廷?”她愣愣地看着对方,而朱雅廷已经笑着将她抱在怀里。

    “好你个女王,毕业这么多年都很少看到你,这几年都找不到,去年名扬校庆,校长说找你来参加,但就是找不到你。我给曲熙朝打电话这小子也神神秘秘地不肯说。怎么样?你现在结婚了吗?”

    木清歌心头五味俱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别在这里说话,怪怪的。”朱雅廷拉着她走出去。

    “雅廷,你好像发福了不少。”木清歌努力转移话题。

    朱雅廷笑着摸摸自己的脸,“怎么可能不胖,我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啊?”木清歌怔住,“那个,恭喜你。”

    “谢谢,学姐还没有结婚吗?还是那么青春漂亮,身材这么好,好像我比学姐还老了好多岁的样子。”朱雅廷眼神灵活,一眼看到曲熙朝。

    “你和熙朝一起来的?还是这么甜蜜?那个女孩儿是谁?”

    连珠炮式的问题让木清歌异常的尴尬,而那边的曲熙朝也已经注意到这里的情况。他的眉心一蹙,竟然起身径直走过来。

    “HI,雅廷学姐,好久不见。”他温文尔雅地微笑,是一种非常自然的热情。

    “熙朝,你这个家伙,上次让你把清歌交出来,为什么不说实话?说什么你也不知道她在哪里,难道还怕我们吃了她?”

    “是啊,怕你们欺负她。”曲熙朝的手臂横过木清歌的腰际,手掌在她的腰侧停留下来,一如当年他搂着她的样子,“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饭?”

    “不要了,我的两个宝贝儿子喜欢吃这家饭店的肉卷,我还要过去陪他们吃,清歌,把你的电话给我,回头我再和你联系。”

    木清歌写了电话给她,朱雅廷临走前还双手交握着感叹:“现在能像你们这样玩爱情长跑的人越来越少了,时间可不等人哦,学姐的年纪不小了,虽然熙朝是个好男人,但是也不能让他一直等下去吧?时机合适了就结婚吧,女人是等不起的。”

    “学姐结婚之后变得很嗦。这是女人的特性吗?”曲熙朝打趣她。

    朱雅廷轻轻一巴掌打在曲熙朝的脸颊上,“学弟对学姐说话怎么可以这么没礼貌?清歌学姐,你也不好好管管他。”

    木清歌的唇舌都是苦涩,“现在未必轮得到我管他了。”

    朱雅廷有些困惑地看着两个人——虽然他们都在笑,但是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古怪?很疏离的样子,即使身体紧贴,但不大像当年那种亲昵的感觉了。

    她想多问几句,但是儿子那边好像已经为了肉卷吵起来,只有道别,匆匆离开。

    木清歌低声说:“以后不用这样给我解围,其实就说我们分手了也没什么。”

    曲熙朝的手依然停留在她的腰上,声音就在她的耳边飘:“我不希望你难堪。”他追加了一句,“下次如果楚公子在这里,我就不用出头了。”

    她陡然看向他的眼睛——他在笑吗?嘴角的纹路是在上翘,但是眼底只是浓浓的落寞,没有一点笑意。

    “熙朝……你不用为我牺牲太多。眼前就有人值得你加倍珍惜。”

    他的神情骤然一凛,手掌垂落,“多谢你为我考虑得这么周到,不愧是我敬爱的学姐。”

    他的转身离开急促还挟着一丝怒气,将她丢在那里更显得孤单尴尬。

    后来的用餐就在这样古怪的氛围里进行,连北川都不大爱说话了。吃完饭,木清歌借口说要到医院去看爸爸而与两个人分手。

    但是看着曲熙朝漠然的眼神,她的心依然还在隐隐抽痛。

    一句“分手了”,怎么可能将所有的感情和回忆都从身体和生命中抽离?

    “熙朝,对不起。”她喃喃低语,却不敢让他听到。

    医院里,木梓扬的情况更令人担心,他的主治医生已经明确告知木清歌:“木先生到了今天的地步,说实话,已经是药石无用,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当她站在父亲床前,看着木梓扬沉睡的苍老面容时,泪水几要夺眶而出。

    这个老人虽然没有像别人的父母一样从小到大看着她成长,与她的感情也说不上亲昵,但是他毕竟是她的父亲。

    如果当初她能够留在A市,留在父亲的身边,也许会早一点发现他身体的不舒服,早一点带他治疗,也许不会成为现在的地步。

    她默默地望着父亲,忽然间,木梓扬的眼睛睁开了,他看了眼床头的木清歌,并没有特别的表情,永远是那种淡淡的口吻:“你来了。”

    “是,爸爸,您要喝水吗?”

    “不用了。我想喝苏氏的肉骨汤。”

    木梓扬的要求让木清歌赶快抓起衣架上的皮包,“我去买。”

    “算了,”木梓扬看看窗外的夜色,“今天太晚了,到了那里可能店也关门了,明天再说。”

    “好。”木清歌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该坐还是该站,

    “你妈呢?”

    “妈妈累了,我让她先回去休息。”

    “熙朝今天有没有来过?”木梓扬的问题又让她一震。

    “还……没有。”

    木梓扬深深皱着眉,“不会是因为你在这里吧?”

    木清歌更尴尬地站着,无法回答。

    “帮我给熙朝打个电话,我的电话他不接,但是你的电话他应该会听。”木梓扬沉声说,“问问他什么时候方便,我想和他说说话。明天要做化疗,希望他能来。”

    “好的,我打给他。”她只好当着父亲的面给曲熙朝打电话,但是他的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

    “可能是他的手机没电了。”她解释,想让父亲安心,“晚些时候我再给他打。”

    木梓扬却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就好像在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

    “我疼熙朝,你不会太生气吧?”木梓扬叹口气,“我想你应该能理解,这么多年我没有尽到做父亲的义务,对那个孩子我亏欠太多。”

    “我知道,我能理解。”她说,“我去外面打电话,也许是医院这里收不到讯号。”

    病房外的花园里有一个小小的喷泉,木清歌就站在喷泉旁边继续给曲熙朝拨电话,但是拨了很久都拨不通。

    “到底去哪里了?”她咬着牙,恨不得将手机扔到喷泉池里。那个人还说什么有任何事情可以随时找他。真正需要他的时候他去哪里了?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一个女孩子尖着嗓子跑到喷泉边,捂住耳朵对身后追过来的男孩子喊,“你别骗我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干吗还装得很关心我的样子?你走你走!”

    “菱儿,别胡闹了!”追过来的男孩子很焦躁的样子,“医生说你感冒还没好呢,要休息!”

    “我才不要,反正我病死了也没人可怜。”那个女孩子居然跨过水池围墙,一下子跳进水池里,整个人有多半个身子都在水里泡着。

    “菱儿!你找死啊?”那个男孩子恨得咬牙切齿的,也追着她跳进去,将她连拉带拽地拖出了水池。尽管彼此都变成了落汤鸡,男孩子还是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给女孩子裹起来,将她拉进楼里,一边走一边骂她:“你要是冻病了,我就打你屁股,打到你下不了床为止!”

    木清歌看着他们这一幕,嘴角噙着笑,眼中却有泪水流出。

    为什么会哭?是因为羡慕吗?羡慕年少人的冲动,年少爱恋的青涩与甜蜜,即使有再多的不愉快也只是瞬息过去。曾经,她也有那样一段记忆,曾经,曾经……

    “我算什么?”她听到自己喃喃地念着,幽怨而彷徨。

    从小,父母没有给过她一般孩子的疼爱,孤独自立的生活是为了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能力,但是无论她怎么用心地学习,都得不到父亲一个赞许的眼神。

    为什么?难道因为她是个女孩就得不到父亲的爱吗?熙朝的身世固然可怜可悯,但是如今父亲对他的重视程度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父亲说他这么多年没有尽到父亲的义务,对熙朝亏欠太多。那么,对她呢?父亲对她尽了多少义务?难道就没有一丝的亏欠之心?

    爱,为什么要分得这么清楚?为什么要有多少厚薄之分?

    或许,因为熙朝的妈妈是爸爸曾经深爱过的女人,而她的母亲薛筱婷与爸爸之间并没有真情实感,只是出自利益的联姻,所以爸爸对真爱的移情影响了他对熙朝的感情?

    抑或许是因为老来得子的喜悦让爸爸对熙朝的态度从当初追求他时的厌恶而变成了现在近乎巴结的宠爱?

    人心,变得是如此之快。只有她和熙朝还停留在原地。

    停留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转过身,成为陌路?

    手机屏幕闪烁,音乐响起,有来电打进,屏幕上显示着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曲熙朝。

    她看着屏幕,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反而没有急着将电话接通,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名字一闪一闪,就好像他的笑脸忽隐忽现。

    电话固执地响了很久之后还是停了。她长长地叹口气,缓缓地抬起头,视线落在喷泉上,然而就在此时,她依稀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喷泉旁边,那样静静地伫立着,静静地望着她,一动不动。

    她陡然一惊。那个名字呼之欲出,但她却不敢信。他不是走了很久了?他不是刚刚还给她打电话?他不可能在此处出现的啊?

    但是,他一步步走近,面容在路灯的映衬下越来越清晰,他的眸子还是那样灼灼地盯着她,就好像他是这样深深地望着她,许多年都未曾离开。

    “熙朝?”她不敢相信地低低唤他的名字,“你怎么会来?”

    “我看到你打我的电话,”他幽然说,“我好像听到你一直在叫我的名字。”黑眸闪烁,那灼亮的光并不尖锐,而是像一只温柔的手悄悄地抓住她心底最深处,“是吗?清歌?你是在叫我吗?”

    她控制不住地落泪,连点头都做不到,只是连声回应:“是的是的,我在叫你,我一直在这里叫你,希望你出现,和你说对不起。对不起熙朝,我不知道你为我受了那么多的苦,在日本……”

    他的手指不知何时攀上了她的额头,苦涩是他眼中唯一的光泽,“如果这些苦能够换来和你一天的相聚,又算得了什么?但是,似乎我做任何事都没有意义了。”

    木清歌一下子抱住他,脸颊紧紧贴在他的心口,“熙朝,为什么忘记一个人是这么痛苦?这么难?”

    他没有回答,但灼热的呼吸随着他更灼热的唇一起落在她的唇上。

    这或许是一场至死难休的纠缠,就如同此刻紧紧相连的身体,谁也无法摆脱对方,谁也不肯真正地放手。之前彼此再多虚伪的表情和语言都只是为了隐藏内心深处真正的渴望,而在这漆黑无边的夜里,真情流露是谁也无法压制的。

    他深切地吻她,唇舌交缠胜过三年前的任何一次,她喘息着回应,尽管明知这是罪恶的孽情却还是如飞蛾扑火一样坠落其中。

    不能忘记你,不肯忘记你,不要忘记你!

    第六章 天意,你不应是无情的

    曲熙朝没有走进木梓扬的病房,站在门口,透过门缝他看着屋子里还在睡着的人。

    木清歌轻声说:“爸爸很想见你,明天他要化疗,希望你能来。”

    曲熙朝拧着眉,没有回答。

    “他很在乎你。”清歌一手捧着他的脸,“别再恨他了,他可能活不过今年冬天。”

    “你不恨他了?”曲熙朝淡淡道,“也许我对他也已谈不上恨,但如果让我接受他,承认他,我还做不到。”

    “那天你坐在床边,我看到他看你的眼神温柔极了。”木清歌幽然说道,“二十多年我都没有在他的眼睛里看到那样的眼神,无论是看着我,还是看着妈妈,爸爸的眼神总是冷冰冰的,我一度以为男人都是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瞎说。”他捏紧了她的手腕,“别让这个花花公子的父亲误导了你的观点。”

    她微微一笑,“熙朝当然是不一样的。”但是,笑容很快就在脸上僵住,他们之间的问题呢?还横亘在那里没有解决。

    刚才冲动的一吻只是让问题更加复杂了而已,现在她开始不停地责怪自己的轻率和放纵,也不知道明天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新一轮的棘手问题。

    “是不是累了?”曲熙朝好像将一切的烦恼都暂时忘掉,低声说,“要不要在椅子上休息一会儿?”

    病房外有许多空置的长椅,当木清歌坐下来之后曲熙朝很自然地将她的头搂在自己的肩膀上,“睡一会儿吧,我在这里守着。”

    她的确有些累,刚从美国飞回来,时差还没有倒过来就要面对这么多的心理折磨。而他温柔的低喃就好像是一则小夜曲,将她的神志也搞得昏沉沉的。

    “我只睡一下下,如果爸爸那边有事情你要赶快叫醒我。”她低喃着,就这样靠着他睡着了。

    两旁偶尔会有一些病患家属和医护人员走过,都诧异地看着他们这一对。

    曲熙朝始终保持着清醒直立的姿势,一手环抱着木清歌,神情温柔地轻拍着她的手臂,像是在哄她入眠。木清歌的头则在他的肩窝里枕得刚刚好,双手自然地垂落,被他的另一只手握住,眉心微蹙,看上去是那么柔弱无依,清丽动人。

    很温馨般配的一对。不少路人的眼光都仿佛在说着这句话,但是他们谁也不知道在曲熙朝和木清歌的身上到底发生过怎样惊天动地的事情。

    曲熙朝悄悄拿过木清歌的手提袋,将她的手机改成了静音模式。现在是该她好好休息的时候,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不要打搅到她。

    有多久没有这么近地看她的睡颜了?三年了。最后一次是在她家里,那时他的伤刚好,带着一部最新的韩剧去她家看。那时候他竟然没有注意到她是那么心事重重,还一个劲儿地埋怨她没有兴趣,看不懂那么可乐的一部喜剧片。

    最后她就是像现在这样靠着他的肩膀睡熟,眉头紧蹙。

    是不是他太愚蠢迟钝了?如果那时候能够多注意她一些,多体贴她一些,后来她就不可能出走异国,就不会那么久、那么远地在异国他乡漂流,做那么多她以前从来不会做的事情。

    她曾经是个公主啊,高高在上为他宠爱着的公主、女王,再重逢时她居然成了孤儿院的一个普通女工。

    重逢的那一刻他需要多强的自制力才不让自己冲动地将她立刻带走,他受不了看到她落寞孤独的身影,也受不了看到她原本纤细白皙的双手上竟然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茧。

    是谁把她害到这一步的?是当年执意要追求她的他,是那个生下他们但又不能负责到底的父亲?还是冥冥中看不到的那只命运之手?

    神思恍惚的时候,忽然感觉她的手机屏幕在闪,眯起眼睛去看,那个人名让他的黑眸冷了一下——楚家琪?

    他的心猛地搅紧,冷冷地看着那个名字拼命地跳跃闪烁,就是不管不理。低头去看她的睡颜——还是那样蹙着眉,睡得并不安稳。

    他抓紧了那个手机,用手掌将手机的屏幕完全盖住,不让乱闪的光芒刺激到她的眼睛,搂着她的右臂更深地用了用力。

    他的清歌是不能让任何人打搅,也不能让任何人夺走的。虽然,也曾经将清歌托付给楚家琪,但是那绝非他的本意。和楚家琪当面的托付说是叮嘱,其实是恶狠狠地警告,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对清歌不好,即使那个人看上去会很爱她,他也依旧不肯相信他们会相爱到底。

    没有哪个男人能宽宏大量到让自己的妻子心中永远都有另一个男人的影子吧?如果有一天清歌在楚家琪的枕边念出了他的名字,楚家琪会怎样?会一笑置之吗?

    曲熙朝陡然打了个寒噤,手指下意识地按下了手机上的挂机按键。

    电话没有再亮,不知道对方发现自己被挂机后会有什么样的想法,但这个小小的恶作剧得逞让他的脸上露出几缕孩子气的笑容。

    此时,隐隐约约听到对面房间里有人撞动了什么东西的声音。他迟疑了片刻,还是将她的脸轻轻托开,想让她暂时靠躺在椅子上一会儿,但是她立刻就醒了。

    “怎么?”她迷迷糊糊地问,“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他不想让她担心。

    房间里传出木梓扬的声音:“清歌!你在外面吗?”

    “是的,我在!”她赶快揉了揉眼,跑进房间去。

    曲熙朝在病房外面听到木梓扬很不高兴的声音:“让你打个电话怎么去那么久?我要那个水杯。”

    “我有点累,在外面睡了一下。爸爸,水有点凉了,怎么办?”

    “去找点热水来!”木梓扬很不耐烦地说,“这点小事还要我教你吗?这几年你在外面做大小姐难道连这些事情都不会做了?”

    曲熙朝再也听不下去,他冲进去拉起木清歌就往外走。

    “熙朝,别拉我。”木清歌用力掰开他的手指,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怎么又闹起孩子脾气?

    “这样的人不需要你的伺候,他需要的是一个特别的看护。”曲熙朝背对身冷冷地说。

    “熙朝?是你吗?”木梓扬激动得几乎要从床上翻下来,“孩子,转过来,让我看看你。”

    那样颤抖的声音,连木清歌都不忍卒听,于是轻轻拉了拉曲熙朝的手,但是他只是紧紧拉着她的手,连回头都吝啬给。

    “真不知道我是不是该庆幸当年我不是在您的身边成长的,有您这么一个冷漠寡情的父亲实在是清歌的不幸。她居然没有被教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冷血却也是她的一大幸。”

    “熙朝!你无权这样指责我!”木梓扬被激怒了,从来没有人可以这样当面教训他,即使这个人是他最爱的儿子。

    “当年我和清歌相爱的时候您以为我配不上她,不,您说我们曲家是暴发户,和木家门不当户不对,那个时候您对我没有现在这么客气。指责您?哼,算不上,我只是在阐述一些事实罢了。”

    他赫然冷冷地一回头,看着木梓扬,“如果您对清歌不能公平地给予爱,又凭什么让我相信您是真的在乎我这个儿子?”

    他大步走出房间,木清歌苍白着脸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追出去。屋内的木梓扬已经是脸孔涨得通红,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她回身扶住父亲,低声说:“熙朝不是故意要气您的,别怪他。”

    木梓扬大口大口地喘气,抓住她的手臂,恨恨地说:“这是上帝对我的惩罚!我怪不到他头上,我不能怪他!”

    木清歌吃惊地看到父亲的眼角竟然有泪水流出。

    “把他找回来,清歌,我还有许多话要和他说!把他找回来!”木梓扬连声地喊着,将木清歌拼命推出去。

    木清歌只得点头,“好,我去找他,现在就去,您别激动,千万别激动!我马上就回来!”

    她飞一样地跑出去,本以为曲熙朝一定在门口等他,但是他不在。她一路打听着,寻找着,一直追踪到医院门口,终于,在路灯之下看到曲熙朝独自伫立在路边,挺直的背影看上去有几分寥落,像是正在想什么。

    “熙朝!”她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向他跑过去——

    曲熙朝并不想离开,他只是被刚才一瞬间的愤怒冲昏了头,需要稍微冷静一下才知道如何回去面对那个老人,面对木清歌。听到木清歌的声音,他转过身,看到她正在向自己招手,他的脚步刚刚抬起,骤然惊住——

    一辆刚刚从外返回的救护车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骤然拐进医院大门,与奔跑而出的木清歌瞬息相撞……

    他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倒流进了大脑,双手双脚不受控制地拼命颤抖,究竟是怎么跑到木清歌面前的他已不记得,他只记得自己抱着她冲回医院,冲向每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拼命地对那些人喊:“快救她!快救她!”

    有人在安慰他,有人在帮助他,但是他只是呆呆地不停地念着同一句话:“求你们,就她!一定要救她!”

    “病人腿部受伤,需要大量输血!”他依稀听到医生在对护士吩咐。

    “你知道她的血型吗?”医生好像在耳边问他。

    “血型?”他茫然地回应,“是的,我是A型,她是O型,她是狮子座,我是双鱼座,以前我们看过星相书,说这种星座搭配最好,但她总是不肯信,说那些都是骗人的。”

    他喃喃自语,医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年轻人别担心,她的伤势不算很严重,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木清歌被推进手术室,曲熙朝还像是在梦中行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手术室门口的灯,一步也不离开。

    “先生,别担心,你的女朋友不会有大事的。”护士小姐忙进忙出之余也好心地安慰他。

    他的眉宇间笼罩着浓重的悲苦,不知道是在对护士小姐说,还是在对自己说:“不能在一起,真的不能在一起吗?这是上天的预告,如果我们在一起会遭天谴。”

    护士小姐困惑地看着他,不大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是手头有太多的东西要忙实在顾不上他了。

    曲熙朝站在门口,一分一秒慢慢地煎熬。当年,木清歌在抢救室门口等候中了刀伤的他,是不是也是他现在这样的心情?生不如死地苦等,每一秒都是说不出的煎熬。

    苦,从心底蔓延开来,扎透了身体,灵魂也已堕落到一个看不见的深渊。

    那应是漫长的几个世纪,即使只有两个小时却足以让他的心死掉一次。当护士小姐推着木清歌出来,微笑着对他说“放心吧,你的女朋友会慢慢好起来的”时,他的眼前才依稀看到一丝光芒。

    眉心轻抖,他的手僵硬地扶着手术车冰冷的车架,缓缓念出:“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她是我姐姐,我是她弟弟。”

    看不到护士诧异的眼神,他的眼睛里只有她。

    她的脸色比被单还要苍白,而似乎就在片刻之前她还是依靠着他的肩膀,睡得像个孩子。

    不敢再向所有人承认他们相爱的事实了,即使不信天,不信命,但是现在的他却从心底生起恐惧。

    脆弱的他们禁不起再多一次的打击,哪怕是轻轻一推都可以将他们毁灭。

    很久之后曲熙朝才想起来要通知木清歌的家人。他用木清歌的手机直接给她母亲薛筱婷打了一个电话,简单地说:“清歌出了点事情,希望您能来一趟。”

    凌晨时分,他的电话又响,这次打电话进来的是他的母亲文丽华。

    “熙朝,你去哪里了?一个晚上都不回家,你……”

    “我在医院。”他简单回答。

    “医院?”文丽华一怔,随即不悦地说,“你是不是去看木梓扬了?”

    “清歌出了车祸,还在昏迷。”他只解释这一句,然后关闭了手机。

    薛筱婷是最先赶到的,疲倦多日的她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神志还有些恍惚地跑到医院,看到曲熙朝时依然不了解状况。

    “清歌怎么了?”

    “她在医院的门口出了车祸,医院说不是很严重,在她的腿部动了个小手术。”曲熙朝一夜没睡,脸色已经苍白得吓人。

    薛筱婷惊慌失措地撇下他,冲到木清歌的床前。

    曲熙朝软软地靠坐在门口的一张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哭倒的薛筱婷,“伯母,要不要通知清歌的父亲?”

    他的提醒让薛筱婷一惊,“不,不,现在先不告诉他,他受不了这个打击的。”

    “木先生……真的会关心清歌吗?”他淡淡地问,“为什么我在他的脸上从来都看不到一丝一毫对清歌的亲情?为什么同样为人父,他可以做到这么冷漠?”

    薛筱婷咬咬唇,“梓扬的性格就是这样的,他不会像别的父亲一样抱着孩子亲热,他只是给与孩子成长的空间,让孩子学会独立。”

    “当初他的父亲也是这样教他的吗?”曲熙朝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将那么小年纪的他丢在一个地方,不闻不问,所能做到的,只是偶尔的家庭聚会以及平时足够的零用钱。难道生一个孩子不是因为爱情,不是因为家庭,只是为了生而生,没有其他的义务和权利可以赠与孩子吗?”

    薛筱婷沉默下来,“你、你不应该这么说,我们对清歌并没有你说的那么残忍。”

    “对,我所能看到的也许很有限,但是我所看到的也许已经足够多了。我看到了她的孤独,她的寂寞,她的努力奋斗,她的不快乐,你们又看到什么?”

    一只大手按在他的肩头,他转过脸,意外地看到父亲曲出海。

    “爸?你怎么会来?”

    “你妈让我过来看看你。”曲出海看着还未苏醒的木清歌,问:“到底怎么回事?清歌伤得严重吗?”

    “是我的错。我要是一直留在医院的话她就不会出来追我,也就不会被车子撞到。”曲熙朝的眼中是深深的痛悔之色。

    “请问你们谁是家属?”给木清歌做手术的主治医师出现在病房门口。

    “我,是我,我是她母亲。”薛筱婷急忙迎向医生。

    “病人是受了撞击而造成的外伤,好在撞击的力度不算大,也避开了所有危险的角度,所以病人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小腿撞伤,一根骨头撞断,我们已经动了手术帮她重新接骨,恢复几个月之后就没问题了。”

    “谢谢您。”薛筱婷连忙道谢。

    “还有,”主治医生看向曲熙朝,神色有点不悦:“年轻人,下次做任何事要弄清楚再说,否则会出大事故的。”

    “什么?”曲熙朝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主治医生递给他木清歌的病历:“你昨天说她的血型是O,幸亏我们又做了检查,她的血型是B,差点就用错了血袋。”

    “是B型的?”曲熙朝错愕地问薛筱婷,“但是我明明记得清歌不止一次和我说她的血型是O。”

    薛筱婷的神情像是有点不安,“大概是小时候体检查错了吧。”

    曲熙朝凝起眉心,喃喃念着:“B?会是B吗?”他突然拉住薛筱婷,“请问伯母您的血型是什么?”

    薛筱婷脸上的不安神色更加明显,“清歌是B,我当然也是B。”

    曲熙朝霍然起身,抓住她的手腕,咄咄逼人地问:“伯母可以去验一下血型吗?”

    “我为什么要验血型?”薛筱婷慌张地想挣脱他的手,但是他好像铁钳一样紧紧扣住她的手腕,怎么用力都挣不开。

    “熙朝,你干什么?怎么可以对伯母这么无礼?”曲出海大手一伸反抓住曲熙朝的手臂,沉声喝道:“放开!”

    曲熙朝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薛筱婷,“十年前,我曾经在清歌那里看到过一张出生证明,上面写着她的出生地在美国,父亲木梓扬,血型为A,母亲薛筱婷,血型为O,她的血型是O。难道那张证明居然接连写错了两个人的血型吗?”

    “你一定是记错了!”薛筱婷的脸色都开始发白。

    “我的记忆力向来很好,而且我们不止一次地讨论过血型问题,不可能错。”曲熙朝赫然回头对父亲说:“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曲出海的眸光一闪,“你是说,有人在撒谎?”

    “是的,而且不仅仅是撒谎这么简单。”曲熙朝咬着牙根,浑身都在轻颤,“它表示,连清歌的身世都可能有很大的问题。”陡然松开手,他退后一步,但是逼人的目光还停留在薛筱婷身上,“伯母,是您自己告诉我实情,还是要我去查?”

    薛筱婷的唇颤抖了几下:“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接着她竟然丢下木清歌,夺路而出。

    “熙朝,不用追了!”曲出海拉住儿子,沉声说,“这件事情我会帮你查清楚。”

    “不。”曲熙朝握住木清歌冰凉的手,那本来灼热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顿时温柔深沉了下来,

    “我会自己查清楚的。”他的声音却很冷,“我要知道,如果这个错误是一个事实,如果清歌的身世真的有问题,那么,这个害了我们三年,让我们生不如死的凶手到底在隐瞒什么?”

    “只凭一个血型也许还不能说明什么。”曲出海想让他冷静下来。

    “对我来说,足够了。”曲熙朝低低地、坚决地回应了他。

    清歌,这也许是上天给我们开的又一个玩笑,也许在查证之后我会发现这不过是我美好的幻觉。但是,既然有一丝希望降临,我就决不会放它逃掉。

    清歌,你到底应该是谁?你自己知道在你的身上竟然还有一个这么大的谜团吗?

    他的脸深深地埋进她的手心,曲出海动容地看到他的肩膀在拼命压抑轻颤,不由得走过去搂住他的肩膀。他很想对熙朝说:儿子,无论发生任何事,记得你的身后还有我这个父亲。但是,此时此刻也许这句话不用说出口了。

    床上的木清歌终于动了一下,她的手指像是感受到他脸上的温度,睫毛抖动了几下,缓缓张开缝隙,腿上的疼痛让她不由得呻吟了一声。

    曲熙朝霍然抬起头,惊喜地将她的手反攥进自己的怀里,低声问:“清歌,醒了吗?如果疼得厉害就叫出来,会好一些。”

    她的瞳眸起初是模模糊糊的一片雾色,渐渐地,那片雾色消失,清亮的神韵竟然完全没有病患的影子。

    “熙朝……”她低低地唤着他的名字,专注的目光柔柔地投在他的脸上,被他握紧的手悄悄地挣扎,他不知她要干什么,放开手任她抓取,但是她的手指只是摸上他的眼角,缓缓地摩挲。

    “你是不是又流泪了?我的手里有水。”她蹙着眉,因为移动了身体腿伤的疼痛让她再度呻吟出声,但这一声呻吟又像是叹息。

    他微微笑着,在她耳边说:“如果我流泪,那么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她轻合上眼,将眼中的泪凝结在心底,“熙朝,我不希望有任何的天谴落在你的身上,请你……离开我吧。”

    “不!”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回绝了她,眸子中的光彩是木清歌在重逢之后都不曾在他的眼中见到过的,他好像又回到了过去,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个决定了做什么事就会全情投入,信心百倍的少年。

    “清歌,不会再有人任何人、任何事可以伤害到你和我了,我向你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他一字一字,缓慢地,让她听清,“我不会和你分开,也不会把你再让给任何人。不管你是谁,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他的唇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在她的唇上,无视身后还在那里旁观的曲出海,也不让木清歌多挣扎一分。

    天若有情天亦老,但是天意,你不应是无情的。

    今生定要在一起!

    第七章 我要我们在一起

    “如果这个故事里有一个错误,那么必定是由无数的谎话堆积出来的。而编造这个谎话的人二十多年不肯将其拆穿的原因也决不会是因为父女亲情这么简单。”

    曲出海将一叠报告放到曲熙朝面前,继续说:“你看了这些调查报告就会知道,问题比你想的还要棘手,显然木梓扬早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所有的材料都滴水不漏,从任何角度你都可以无懈可击地证明他和木清歌的父女关系。”

    “但是,”曲熙朝嘴角噙着不经意地笑,“我们已经可以证实这些材料都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精心编造的谎言了,对吗?”

    曲出海望着他,缓缓点头,将另一张纸推到他面前,“你要的亲子鉴定报告我已经拿到。虽然在尚未征得当事人本人同意之前做这个鉴定是不合法的,但是……”

    “谢谢老爸,对不起,让你为了我做这些事情。”曲熙朝并不急于打开那个信封,他将信封抓在手里,从咖啡桌旁站起来。

    曲出海抬头看着他,“要去告诉清歌这个结果?”

    “现在的她还什么都不知道。”曲熙朝捏紧信封,轻声问:“老爸,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奇迹吗?”

    曲出海点燃一支烟,默默地看着他,“你不是我的亲儿子,但是所有人都说我们的脾气性格很像,没有人怀疑过我们的血缘关系,而我们的关系看起来也的确好过许多真正的父子,你说,这算不算是奇迹呢?”

    曲熙朝回头一笑,“老爸,少抽一点烟吧,我真的希望再多叫你几年老爸。”

    带着那份报告以及无数的材料,曲熙朝重新回到医院,这两天他都守在这里,即使木清歌一再要他离开,他却始终固执地睡在床边。

    此时,那张可以改变他们命运的报告就贴在他的胸口上,他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随时都要蹦出胸腔。那种激烈的兴奋以及不可预知的惴惴不安都将他压得喘不上气来。

    终于重新回到病房门前,推开门的一刹那,他刚要叫出木清歌的名字却硬生生地顿住了——那个坐在木清歌床边温柔地看着她,为她削水晶梨的人是谁?楚家琪?

    听到门响,那两个人同时转头看他,楚家琪笑容不变,“熙朝回来了,也好,你要是不信我的话不如问问他。”

    那口气,就好像是一家之主在和偶然拜访的客人打招呼。

    曲熙朝的眉心皱了一下又松开,步伐迟缓了下来。

    “楚公子,美国的事情处理完了?”

    “那边的事情再重要也不会重过清歌这里。”楚家琪对木清歌说,“那天我打电话给你,你不接,我就有不祥的预感,没想到竟然会出什么大的事。”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不小心撞到车子。”木清歌同时面对他们两个人,神情有些尴尬,“你什么时候给我打过电话?我怎么不记得?”

    “就是我回美国后的当天,电话响了一会儿就挂断了,难道不是你挂的?”

    曲熙朝踱步到跟前,似笑非笑地插话进来:“是我挂的。”

    “你?”楚家琪重新将目光调向他。

    曲熙朝笑对木清歌,“那时候你靠着我睡着了,所以我帮你把电话转成静音,所有来电一律挂断,后来事情太多,忘记和你说这件事了,不会怪我吧?”

    他的笑容看起来太过亲昵,每句话每个字透露出的暧昧让楚家琪的眼神闪烁不定,原本挂在唇角的微笑也僵硬了许多。

    木清歌更加尴尬,沉着声音对曲熙朝说:“别在这里胡说八道了,现在有家琪在这里,你也回去休息吧,公司不是还有很多事情在等你。伯父伯母肯定也在为你担心。”

    “不着急。”曲熙朝站在那里却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我已经和公司做了交待,老爸老妈也知道我在干什么。倒是楚大公子,你们楚家在美国做得不错,为了清歌一趟趟跑回A市不会对你的生意造成间接的损失吗?”

    “多谢你关心,我们楚汉企业不是靠我一个人推动的企业,即使我不在公司几个月,公司照样可以运转自如。”

    “哦,那就是说,公司有没有你都无所谓咯。”曲熙朝漫不经心的话里却有很明显的挑衅意味,“果然做家族产业的人和我们赤手空拳打天下的人不一样。”

    楚家琪就是再有涵养也忍不住脸色垮下来,“熙朝,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不是有意见。”曲熙朝古怪地笑,“根本就是——讨厌你。”

    “曲熙朝!”木清歌连名带姓地叫他,“你要是不想气得我腿疼就立刻离开!”她的整张脸都板起来。曲熙朝看了她一眼,“你真的想让我离开?”笑,无声地退去,“好,我现在可以走,但是,不代表我就此退出。”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楚家琪的问题暂时停住了曲熙朝离开的脚步,“我记得某人已经决定放弃,你现在的态度和口气又代表什么?”

    “代表我反悔了。”曲熙朝微微侧过身,那一抹笑容楚家琪终身难忘。那是充满自信的笑容,又仿佛在心中充满了秘密却不肯透露人前时的得意,“从现在起,你最好记得,世上还有我这么一个对手,在和你争夺清歌的心。”

    曲熙朝面对木清歌,“不,清歌,我这么说或许不准确。应该说,我要重新赢回你的人,至于你的心……”他将一句话悠然撇给楚家琪,“我想你应该从未将它交付给这个人吧?”

    木清歌顿时怔住,她的语塞让空气更加诡异。

    熙朝要干什么?他在胡说些什么?为什么要当着楚家琪的面说这些混淆视听的话让楚家琪生气愤怒质疑?

    熙朝明明知道,他们是不能在一起的,又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来再度撩拨她的心?

    如果不是腿伤让她无法下地,她真的很想冲出去抓住他,问清楚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但是,他的离开却将这个谜丢在了她和楚家琪的面前,让他们同时陷入了尴尬的死寂沉默。

    “家琪,我……对不起,我没想到熙朝会说那些话,他这个人就是有点孩子脾气,说话做事总是出人意表,其实就是在搞恶作剧。”

    她笨拙地解释,让楚家琪的眉心越皱越紧,“清歌,如果你不在意这件事,你不会和我特意解释,既然你现在开口,就只能说明你的确很在意他。”

    木清歌垂下头,她的沉默就是一种默认的表示,楚家琪不得抓住她的肩膀,逼她回答:“告诉我,你的心又动摇了吗?你还会重新选择那个人?”

    “不,我不会。”木清歌摇摇头,这样的抉择为什么总要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难道他们都不知道,对于他来说,每做一次这样的抉择就如同选择生与死一样的艰难吗?

    “我与他,早就没有了未来,这是上天注定的。”

    她知道楚家琪仍然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她只是想把自己的意思表达给他知道,即使这样的回答可能会让楚家琪的自信心受损,她也必须说实话。

    “如果不是因为某种我不知道的原因让你被迫放弃他,你还是会选择站在他身边的。”楚家琪的眼神黯然,这种认知的确很挫败他。

    “不过,既然你决定选我,我还是不要辜负你的选择。”他振作了一下,还以微笑,“除非你决定放弃,否则我不会放弃你。”

    “谢谢。”她轻轻地叹息,“对不起。”

    对不起谁?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楚家琪想问她,但是看到她那么伤感疲倦的眼神之后,所有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他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成不变的爱情。但是木清歌和曲熙朝……希望他们不会是唯一的例外。

    曲熙朝开着车,车窗打开,外面的秋风如同被桎梏了太久的囚徒瞬间都冲进他的车子里。

    风很凉,可以吹醒他的大脑,让他从头开始认真地思索一遍关于木清歌和木梓扬夫妻的关系。

    其实他至今都排斥与木梓扬父子相认的原因已不完全是因为血缘问题阻断了他和清歌的爱情,而是因为他憎恶木梓扬对清歌稀薄的爱,憎恶木梓扬对自己所表现出的那份急不可待的父亲的热情。

    为什么要冷淡地对清歌,却这样放低身段地来讨好他?只因为他是儿子,而清歌是女孩儿吗?

    曾经他以为是这个原因,现在他却越来越感觉自己以前的想法都是错误的。

    木梓扬看着清歌的眼神从没有一丝一毫的亲情,那份冷漠不仅仅是出自单纯的个性冷感,其实是因为从一开始他的骨子里就没有把清歌当作自己的骨肉看待。是的,就是这个原因。如果清歌真的不是他的骨肉呢?如果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那稀薄的亲情,二十年的不闻不问,是不是都可以说得通了?

    他的右手从副驾驶座上拿起最上面的那张鉴定报告。很简单的一张纸,掠过前面冗长的内容介绍,直接跳到最后,简单的一句话静静地躺在那里——

    鉴定者甲与鉴定者乙无任何血缘亲子关系。

    这就是结论,一句将他的命运,清歌的命运,可以重新改写的结论。为什么当初会那么傻,在他和木梓扬做过亲子鉴定之后却从没有想过要和木清歌再做一次?

    只因为,谁也不会怀疑清歌的身世,谁也想不到,木家唯一的大小姐竟然不是木梓扬的亲生女儿?!

    清歌,你是谁的孩子?如果你是薛筱婷与别人婚前的孩子,那么木梓扬必定不能忍受薛筱婷这么多年,而薛筱婷也不应该造假自己的血型。难道,你和整个木家都没有任何的关系吗?你从哪里来?到底是谁?

    倏然他停住车子,拨出去一个电话:“美和子,是我。你还在A市吗?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也许,是最后一次麻烦你了。”

    北川几乎是飞车赶到,只因为曲熙朝那一句“最后一次”吓到了她。

    “你到底想让我帮你做什么?”北川美和子还有点气喘,但是办公室里的曲熙朝看上去却是一副很安逸的样子。

    “希望你能找人帮我查一下木梓扬这个人以及他周围相关的人与他的关系,尤其是清歌和他的关系。”

    “你这又是在折腾什么?”北川皱着眉看他推过来的一堆资料。

    “这些是我所能查到的关于木梓扬的方方面面,但是总感觉似乎在这些表象的下面还隐藏着许多秘密,以我的能力是挖掘不到它们了。”

    “木梓扬?不就是木清歌的老爸?”北川翻了翻那些资料,“如果是调查一个人,我手头的能力有限。不过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下德川家的人。”

    “德川?”

    “对,在日本,德川家现在是黑道势力最大的了,尤其在黑羽家瓦解之后。”北川说,“德川的少主人不大喜欢和外面的人结交,我和他也只有一面之缘,肯不肯帮忙还说不定。”

    “但是木梓扬的这些资料应该都在美国。”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让我直接去找美国的人帮你很困难,只有先从德川家帮忙了。”北川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说这是最后一次找我?”

    “因为……”曲熙朝轻轻拍击着桌面,“如果一切都如我所想的那样完美,我的生活应该可以走回正轨了。”

    北川的眼睛一亮,“你是说,查出木梓扬的秘密之后你就要彻底和木清歌分手?”

    曲熙朝微笑着摇头,“抱歉,美和子,我要给你的是相反的答案。如果我知道木梓扬的秘密是什么,应该是我重新得到清歌的时刻。”

    北川阴沉下脸,将厚厚的材料甩给他,“既然是这样,你凭什么以为我就会帮你这个忙?”

    “因为你是个好女孩。”他温温地说,“你能够看出我和清歌的痛苦,你也一定希望我能够快乐。这三年里,你在一点一点地长大,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的更多情绪不是独占,而是同情。”

    北川撇撇嘴,“是吗?你竟然从我的眼睛里看到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我倒是没那么大方,能对着我喜欢的男人说祝福他与别的女人百年好合。但是,我看你也不要太得意,木清歌已经和别人订婚了,她未必肯回头。”

    曲熙朝问:“你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代表你已经同意帮我了?”

    “哼哼,”北川重新将资料拾起来,“算我倒霉吧,当年就不该认识你,认识你也不该喜欢上你,喜欢上你也不该追求你,追求你不应该一追就是三年,以为你可以忘记那个女人被我感动。如果以后有机会再爱上别人,我绝对不这么傻了。”

    “美和子,谢谢你。”他真诚地注视着她,“认识你是我的幸运。”

    “但不是你的幸福,我还是很遗憾。”美和子耸耸肩,“告诉我,那个女人到底是为什么吸引你?”

    “这个问题你好像问过。”

    “问过,但是,你的答案不能让我满意。”

    曲熙朝沉吟许久,“可能,我也不能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吧?就好像如果你的父亲问你:‘喂,美和子,你为什么非要追着那个臭小子到处飞?他有什么好的?’你怎么回答?”

    美和子叹口气:“我会说,我喜欢他就是喜欢他,没有理由。”

    “那好,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了。”

    “果然是绝妙的答案,让我没办法反驳。”北川美和子苦笑一下,伸出手,“让我再和你握握手吧,做不成恋人,就只有做个好朋友了。”

    他的手伸过去,却没想到她的手没有与他相握,而是躲过他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唇上狠狠咬了一下。

    “这算是我对于你忽视我这么多年的报复,也是让你永远都记得我的一个印记。”

    她甩头离开,曲熙朝在怔愣之后无奈地笑笑,用手背抹去她留在自己唇上的唇彩。

    如果没有清歌,他应该会爱上北川吧?

    但是……人生不能重来,一切都没有“如果”。

    一连两天,曲熙朝没有再出现在木清歌的面前,但是他也并没有从人间蒸发。每天在木清歌的手机上都会定点收到他发来的简讯——

    起床了没有?

    今天早饭吃什么?

    腿疼得厉害吗?

    想去哪里走一走呢?

    今天乖不乖?

    有没有想过我?

    ……

    诸如此类的简讯多如雪片,几乎将她的手机撑爆。最让她尴尬的是每当她收到消息之后楚家琪看她的眼神。

    “清歌,你的手机需不需要充电?”有一次他似笑非笑地问她,但是看着她手机的眼神却是有点恶狠狠的。

    到第三天的时候她的手机终于熬不过这样大规模的消耗电力,罢工了。

    总算可以清静下来,但是她的心却不能随着断电一起平静。不知道曲熙朝到底想干什么,也不知道失去联络的他正在做什么?

    直觉告诉她,就在她撞车昏迷的那一夜里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以至于不只是曲熙朝一个人变得奇怪,连母亲薛筱婷来看她时的态度都很奇怪,总是躲躲闪闪,支支吾吾,像是有话要问她又好像是不敢问,每当她要说破的时候母亲都惊惶地躲开。

    到底、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楚家琪的确被曲熙朝说中,不可能一直陪着她,在医院守了三天之后楚家琪想给她办理出院手续,带她离开。但是医生不同意,说是她的腿伤不便移动,必须在医院治疗两周之后才可以出院。

    楚家琪很为难,显然因为美国的公事离不开他,但是又不放心这边的曲熙朝。木清歌看出他的心事后主动说开:“你有事情要办就去办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我希望你真的能照顾好自己,而不要照顾别人。”楚家琪深深地看着她,“清歌,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因为感情太脆弱,我很想好好地经营,好好珍惜,我很希望你和我的想法是一致的。”

    她点点头,但显得并不坚决。

    不是她不想经营与楚家琪的感情,而是她已经察觉,每当曲熙朝出现之后,所有的苦心经营都会显得不堪一击。

    楚家琪离开的当天,她坐着轮椅送他到医院门口,看着他坐上车子离开。

    他在车内微笑着对她摆手,她也对他挥了一下手臂,努力挤给他一丝让他感觉安全的笑容。

    他走后,护士小姐要推她回病房,被她婉拒了。在病房里躺了这么久,很想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而且,一直没有去看父亲,不知道这几天他的情况如何。每次问母亲薛筱婷,她总是以一句“还好”搪塞。

    父亲的化疗已经开始了吧?他的身体能够抵挡得住这样痛苦的治疗过程吗?熙朝有没有如他所愿去看他呢?

    如果,如果父亲去世,她和熙朝在这世上的唯一联系是不是也将就此断绝?她是该留下,还是该离开?

    幽幽地想着,蹙着眉心,冷不防一束鲜花横亘在她眼前,那个笑吟吟的声音就出现在身后:“坐在这里发呆是在计划下一次的出逃吗?”

    “熙朝?”她不用回头已经看到他的脸,随着花团出现在她的眼前,“公司不忙了吗?”

    他耸耸肩,“不来看你不是因为公司的事情,而是因为不想和那个男人同时出现在你的眼前,让你为难。”

    他推起她的车子,将她推离门口,一直推到医院的中心花园那边。

    她轻轻叹气:“你如果不说那些恼人的话,也就不会让我为难了。”

    “我倒没觉得让你为难是因为我的那些话,而是因为我替你发愁,不知道你的眼睛该看谁。”他笑得古怪,“如果你看我,楚家琪作为正牌未婚夫一定会很吃醋,而如果你看他,就是违背自己的心意,也一定会很不开心。所以我干脆远远地躲开,反正他不可能在A市一直住下去。”

    “熙朝,我们分手了,对吗?”她很费力地仰起脸看他,“你说过让我放手,因为你已经放手了,所以,也请别再让我为难。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也许只当作是玩笑,但是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

    “为什么是折磨?”他忽然转到她面前,在她的轮椅前半蹲半跪下来,黑眸凝望着她眼睛,“不,清歌,我不让你被折磨,我希望你快乐。”

    “但是你的所作所为和你说的并不相符。”她困惑地问,“熙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我觉得你好像有点变了。”

    “变了?变什么了?变帅了,还是变丑了?”他微微一笑,抬高下巴,“你希望发生什么事情呢?如果上帝可以让你许一个心愿的话,你希望它是什么?”

    “我?”她看着遥远又清澈的天空,摇摇头,“我不向上帝祈求任何东西,得不到的永远都得不到。”

    “也就是说,应该属于你的东西,即使上帝再怎么捉弄,也依然是你的。”他忽然悠然地哼起一首歌,断断续续地哼唱,仿佛有心又仿佛无意,将其中的几句歌词唱得格外清晰:“我记得你习惯闭着眼抱着我好像我是你的脸笑嘻嘻,我不知该如何对你笑对你哭张着嘴不理你像个机器。你的世界我的日子好像没有谁对谁发过脾气,过得太快,来不及。你说你说我们要不要在一起?柔情的日子里,生活的不费力气,傻傻看你,只要和你在一起。”

    傻傻看你,只要和你在一起。

    他反反复复地唱着这一句,直到她有点忍无可忍地叫停:“别唱了熙朝,这首歌不好听。”

    “是吗?可是我记得以前你很喜欢听这首歌的,还记得吗?那年夏天,下着大雨,我们看完电影回来,路边的一家蛋糕房里传出这首歌,你说你很喜欢听,还一定要我去学。”

    “那么久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她靠着轮椅背,合上眼。

    “你的记性好差,不过没关系,我都记得。那天的雨真的下得好大,我们都没有带雨伞,最后只好躲在电话亭里避雨,我和你说这是很多电影桥段里的精彩段落,你就嘲笑说老土。后来在那间电话亭里,我……”

    “别说了!”她低声喊道,“我不想再听过去的事情。”为什么他就不懂?回忆过去对于她来说根本就是一场无形的酷刑。

    “不想听,是因为没有忘记,怕自己再想起对不对?”他的手指摸着她白皙的下巴,黑眸中都是疼惜,“清歌,你又瘦了,这三年里你瘦了很多。我还记得当初在电话亭里,我摸着你的下巴,是那么圆润有光泽,现在的你,下巴都是尖尖的了。”

    他的手指就好像可以点火的火柴,现在的他的确是变了。不是当年的青涩少年,也不是在美国重逢时那个冷漠绅士,在他眼中赤裸裸燃烧着的情欲都昭示着他已经成熟,早已是一个地道的男人,而不是男孩。即使他还会耸肩,还会调侃地开她玩笑,但是从他身上透出来的霸气让她害怕,手指都在颤栗。

    他感觉到了她的轻颤,欺身上前将她的双手全都环包在自己的手掌中心。

    “清歌,如果我们重来,你还会选我吗?”

    他的幽然一语让她的灵魂几乎碎掉,雾气再度浮现眼前,“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这不是我要的回答。”

    “别逼我说。”

    “我就是要逼你。”他逗弄着她,“如果你不回答,我不保证下一刻我能做什么。”

    他眼中诡谲的光芒让她不得不正视他的话,“好吧,我说,如果可以重来,我……我希望自己不会爱上任何人。”

    “你在说谎。”他再度逼近了一寸,贴上她的脸,双唇挑逗地覆上去,呢哝地低语隐隐划过,“我听得到你心里的声音,它说的不是这句话。它说——要在一起,要在一起,如果可以重来,一定要在一起!”

    她被动地被他亲吻,无路可逃。明知道这是错误,却竟然不能阻挡。

    爱,就如同罂粟,有着美丽的外衣,而一旦饮下由它酿造的蜜酒,这一生都将不能沉湎其中,不能翻身。

    如果可以重来……但是他明明知道过去的是绝对不可能重来的,何必这样欺骗自己?

    离开他吧,救他也是在救自己。

    她的身体刚刚挣扎了一下就被他紧紧地拉住,把她完全困在自己的双臂中。

    贴合得没有缝隙的身体,就像是紧紧纠缠的前世今生,彼此的呼吸相融,灵魂相融,无法分清此刻的心跳到底是在谁的胸腔里跃动。

    “清歌,让我们重来一次吧。”他的唇滑落到她的耳际,“我,不能没有你。”

    所有的雾气化成了水光……滴透人心。

    第八章 不要过去,不要未来,只要现在

    “在美国的时候本来想介绍这部片子给你看。”

    曲熙朝递给她一部光盘的包装盒,上面的名字吸引了木清歌的眼睛。

    “《爱的蹦极》?”她翻看了一下盘盒,主演的名字让她觉得有些眼熟,“李恩珠?”

    “嗯。”他用随身带来的笔电放给她看。

    电影剧情展开,那张素净得犹如白莲花的脸让她陡然想出这个明星是谁,轻呼一声:“是已经自杀去世的那位明星。”

    “不要想那件事,只要看故事就好了。”

    他们已经回到病房里,曲熙朝拉上窗帘,昏暗的房间中只有笔电的屏幕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芒。

    新西兰的大峡谷,韩国青年稚气纯洁的爱恋,突然发生的悬疑变故,真假难测的转世情人,同性恋倾向的困惑,绝望的嘶喊……

    当故事中的两位主角双双携手,微笑着从新西兰的大峡谷桥上一跃而下的时候,木清歌已经忘记了惊呼,泪水早已遮盖了她的脸,让她看不清最后一幕峡谷中壮丽的景色,只是依稀听到男女主角的画外音——

    “下一辈子转世我要变成女的吧?”

    “那要是我也变成女的呢?”

    “那就再等一辈子。”

    曲熙朝悄悄盖上了笔电,吐出一口气,“这就是我想带你去的地方。很羡慕他们,可以手拉着手跳下去,共赴生死。因为今生无缘,所以期待来世。”

    木清歌缓缓地抬起眼,“你的心中还是想着死亡吗?”

    他却摇摇头,“那是绝望的时候想到的最愚蠢的结果。今生都无法把握,又怎么敢期待虚无缥缈的来世?”

    他缓缓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如果我告诉你,这是上帝赐予我们的命符,打开它,可以改变我们的命运,你相信吗?”

    她瞥了眼纸,以为他在开玩笑,笑了笑,拍拍他的脸颊,“又在胡闹吗?”

    “以前或许我经常胡闹,但是这一次,我是认真的。”

    他将那张纸缓缓打开,纸上的字正对着她,让她可以一览无遗。

    木清歌初看到这张纸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能看懂这是一张亲子鉴定书,但是鉴定的双方只用甲乙双方来命名,没有明确地指出被鉴定者的名字。

    “这是谁的鉴定报告?”她困惑,“不会是你又去……”

    “这张不是我的,而是你的。”曲熙朝的手指撩起一缕她的秀发,“对不起,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带了你的一根头发做了鉴定,没有征得你的同意。”

    她的眸光一紧,“你给我和谁做了鉴定?”

    “想知道?”他故意卖个关子,但是她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的手掌,第一次感觉到她也有这么大的力气。

    “木梓扬。”他呼出这个名字,就好像呼出一口污浊的空气,“想得到吗,清歌?这是命运给我们开的另一个玩笑,你叫了二十多年的父亲其实和你并没有血缘关系,而我,在被他厌恶了许多年之后却成了他唯一钟爱的儿子。清歌,你想哭吗?我随时都可以抱住你、你要哭就哭吧。”

    她的脸色很白很白,但是盯着那张纸,完全没有他预料中的激动,“这份鉴定,你确定它的结果正确?”

    显然她还在质疑。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找一百家鉴定机构重新鉴定。”

    他的笃定终于惊动了她,握着那张纸的手开始不停地颤抖,“你,你有没有把这张纸拿给爸爸看?”

    “从你出事到现在我都没有去找过他,我也不需要从他那里证实什么。”

    “那,妈妈呢?”

    “从我向她求证的那一天起,她也几乎是消失了。”

    木清歌沉默了很久,骤然,她翻身跳下床,那只受伤的腿阻碍了她前进的速度,让她重重地跌下去,幸亏曲熙朝在旁边一把将她抱住,才不至于让她的腿再受一次伤。

    “清歌,你要去哪儿?”他知道她的反应肯定会激烈,只是没想到她已经把自己的嘴唇咬破。

    “我只想当面问清楚他们,如果这份报告的结果是真的,那么,我到底是谁?”她在他的怀里颤抖得很厉害,“熙朝,我不要做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人,你知道吗?”

    他怔住,忽然间他意识到这件事情的真相揭晓后对她的另一重伤害或者会大过他所期待的、能给与她的那份惊喜。

    “我带你去问。”他将她抱上旁边的轮椅,“无论你到哪里去,我都会陪着你,这一次绝对不让你从我的视线里离开。”

    她的睫毛一眨,强忍住晶莹的泪,不想流泪,因为她向来讨厌懦弱。这三年里她也流了太多的泪,该是和泪水说终结的时候了。

    可是……她依稀像在做梦。她不是爸爸的女儿?她怎么可能不是爸爸的女儿?二十多年了,尽管他们并没有相亲相爱地在一起长久生活,但是他给了她一个合法的身份,给了她一份体面的生活,给了她一个名字,一个完整的人生,他怎么可能不是她的父亲?她又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女儿?

    她抓住他的手臂,“熙朝,等一等,让我好好想想。”

    她的大脑已经是一片混乱,怎么去和爸爸妈妈说清楚?如果他们故意要隐瞒真相,二十多年都不肯说破,眼看她和熙朝痛苦挣扎,绝望别离,为什么就是不肯出声解释?

    为什么?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们怎么可能轻易告诉她答案?

    如果这份报告是假的,她去追问,就是在打碎另一个美梦。

    何从何往?她站在这里竟然无法抉择。

    “我已经拜托美和子帮我们调查了。”他轻声安慰,“也许很快就会有答案,但是,这个答案也并不是那么重要。我们只要知道一件事,就是——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碍我们在一起了。”

    她扬起长长的睫毛,眼帘张开,眸中的水光盈盈,望着他,那副表情既不是哭,也不是笑。

    “熙朝,这或许是一场梦,一场不需要我醒过来的梦。”她喃喃念着,手指抚摸着他的脸庞,“但是,这场梦如果醒来,我要怎么面对身边的人?”

    “你指谁?你的父母吗?”

    “不只是他们,还有楚家琪,还有你的爸爸妈妈。就好像当年我已经在岔路口选择了一条路,但是当我走出很远很远,你突然跑来告诉我说,这条路走错了,要我换回去。但是,我已经走得那么远,那么远,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头。”

    曲熙朝一震,抓住她的手,“能,一定能。我会拉你回来!或者……我陪你走到底,再错的路,也有我陪着你!”

    “可是,我不想再错下去了。”她靠在他的怀里,三年里第一次感觉自己可以不再孤独,但是心,却不是被幸福涨满。

    这样突然的打击,身世瞬间的扑朔迷离,让她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确是在梦中——因为想和熙朝重新开始而强迫自己做的梦。

    直到手上的那张纸已经被汗水浸透,直到她再度听到熙朝强而有力的心跳,方才意识:一切正在重新开始。

    过去如何,未来如何,其实都已不重要,重要的只是这一刻可以相伴的感觉。因为瞬间,即代表了永恒。

    “美和子答应说三天内给我消息,因为她要去找日本德川家族的人帮忙。要调查你的身世要费不少力气,因为木梓扬把你的身世做得太逼真了。除了你的血型问题之外,其他的什么把柄我都抓不到。”

    曲熙朝指点着那一份份的调查报告讲解给木清歌听。

    而木清歌依然还没有从震惊中完全清醒过来,质疑是难免的,“既然如此,也许是你误会了。”

    “我误会?”曲熙朝白她一眼,“鉴定报告实实在在地摆在这里,他们故意隐瞒你的血型也是事实,这里面可不是我有误会的问题,而是他们有很重大的隐瞒。”

    “但是,这么多年了,他们从来没有透露出一点点口风,暗示我不是他们的孩子。”

    “他们不用暗示,因为已经‘明示’太多次了。”曲熙朝看着她的面庞,“难道你一直都不曾奇怪,为什么他们会对你这么冷淡?如果真的有一份骨肉亲情在里面,他们是不应该这样忽视你的,即使是工作很忙,但是每个长辈在外面奔波的很大一部分理由都是为了孩子,他们,有给你这样的感觉吗?”

    木清歌只有选择沉默,因为曲熙朝的话她不得不同意,如果他的假定成立,的确可以改变许多她过去留在心底的困惑,只是,这样的解惑代价未免太大了。

    “我,想去看看爸爸。”她说,“我不想当面问他什么了,他现在的身体承受不住任何的刺激。”

    “对一个这样冷漠又无情的养父,你还能保持这份爱心真是难得。”

    木清歌望着曲熙朝,“你每次说起他,总是很厌恶的口气,但是我知道你对他并没有那么深刻的仇恨。过去的事情早已过去,如果你真的讨厌他到这种地步,为什么要一再地到医院来看他?”

    她拽了拽他的手,“熙朝,带我去吧,求你。”

    曲熙朝无奈地推起轮椅,“那要先说好,无论如何都不要激动。既然你已经决定暂时不问他们,我也可以忍住不说这件事。”

    “谢谢。”她嫣然一笑。

    这么多天里,第一次可以看到她的笑容。他低下头,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就好像以前的学生时代总是在不经意时偷吻她一样。

    她怔了一下,脸颊有点红,又说起那第一百零一句的“评价”:“胡闹。”

    他则是很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唇,推着她来到木梓扬的病房门口。

    房门紧闭,里面没有任何的动静。木清歌忽然想到,这几天里父亲没有再给她打过一次电话,是为什么呢?知道她受伤就不再打扰她了?还是……

    她的手一推房门,才发现门是上了锁的。微微愣住的同时,曲熙朝已经找到不远处的前台护士询问:“那间病房的病人呢?”

    “木先生吗?因为病情加重,已经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木清歌惊诧地回头问道:“他怎么了?”

    护士认出她,“木小姐是吗?您还不知道?”

    木清歌只有摇头,这几天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外面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木先生体内的癌细胞扩散得很快,化疗失败,所以转至ICU观察,您的母亲也已经搬过去陪护了。”木清歌看向曲熙朝——在他的眼中同样有着震惊和忧愁的神色。

    怎么可能不担心?即使他说话的语气是那么冷漠,但这个徘徊生死间的老人是他们共同的父亲啊。他们没有去打搅木梓扬和薛筱婷。曲熙朝带木清歌再去见了木梓扬的主治医生,对方沉痛的口气几乎是在明示:让他们准备为老人料理后事。

    “一个人的生命可以脆弱至此?”回到自己的病房时木清歌还在反反复复地念着这句话。

    她的床头电话响起,来电的是楚家琪,他特意打来国际长途慰问。

    “今天的腿怎么样?”

    楚家琪在那边的语气非常温柔,但是木清歌却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心很虚地偷看了一眼曲熙朝,回答说:“嗯,好多了。”

    “爸爸那里呢?”

    “他,他的病情恶化,转至ICU了。”她斟酌着,讲实情还是告诉了楚家琪。

    楚家琪大概也是愣了一会儿,忙说道:“那我赶快回去陪你吧,你不要多想。”

    “我没关系的,你那边忙,不要再随便走开了。”木清歌心不在焉地讲完电话,看到曲熙朝斜靠在床头,古怪地对着她笑。

    “你笑什么?”这个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我笑你在楚家琪面前怎么会表现得那么顺从乖巧,温柔贤淑?”他的话讽刺味道很浓,“我知道你还不想和他说清楚这一切,这对于你来说也实在是很难。不如这个恶人我来做如何,我去找他单独谈谈……”

    “不用。”木清歌霍然打断他,“我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处理,更何况……”她低低地说,“明天事情会变成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在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前,我不会采取任何行动改变我现有的生活了。”

    曲熙朝直起身,眸光一沉,“你的意思是,在我没有更充分的证据证实木梓扬与你的关系之前,我和你……”

    “只是姐弟。”她淡淡的一句话就打碎了他的梦。

    他呆坐在那里好一会儿,眨了眨眼,忽然笑道:“我记得你在当年的离别信里写过,说你这辈子都不会承认有我这个弟弟,也不会让我叫你姐姐,现在为什么主动承认起来?”

    她哼了哼,没有回答。

    其实,承认与不承认是心中的一个结,如果结能解开,叫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他的手臂悄悄地环抱上她的腰,“清歌,我想吻你,可以吗?”他居然趁机提出这种“非分”要求。

    “不行。”她推开他,现在怎么可能还有心情和他胡闹?父亲的病,楚家琪的情,是两座大山压在她的心上。

    “那,我抱着你,可以吗?”他的手固执地停留在那里,不肯松开。

    她没有再推拒。人,何必总是违背自己的心意而活?放纵一次又有何妨?随他去吧……

    尽管医生不同意木清歌离开医院,但是一个星期之后,木清歌必须出院。只因为木远集团在木梓扬突然昏迷之后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在董事会研究之后一致要求木清歌暂时出来协管木远集团的事务。

    “怕吗?”曲熙朝知道消息后赶来帮她办理出院手续,随口问道。

    她淡淡地说:“以前爸爸从来不让我插手木远的事情,也从没有和我讲过木远任何的情况。”

    “是因为他不想把遗产留给你吧?”曲熙朝忍不住冷笑,“虽然收养了你,但是心中还是不把你当作亲生孩子,他的财产也不会让‘外人’染指。”

    木清歌摇摇头,“我一直认为他是不想让我做只会继承家产的世袭千金大小姐。”

    “你的想法果然比我纯洁多了。”曲熙朝将她抱起来,却没有抱到轮椅上,而是直接抱出了病房。

    “喂……干什么?”木清歌的脸微红,“众目睽睽的,别……”

    “别闹是吗?”曲熙朝的眼睛在这么近距离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的清澈漂亮,“医院正在改建,轮椅车道那里在修缮,不方便行走。”

    “哦——”木清歌缩回他的臂弯里,被他直接抱进车子。

    “昨天晚上我和妈妈见了面。”她半躺在后排座位上,身上还被曲熙朝盖了一条毛毯。

    “嗯?”曲熙朝的眼神锐利了一些,“她说什么?”

    “她说得很少,只是问我的腿伤怎么样。而我问她关于木远的事情时,她想了很久才回答我说:你自己看着办吧,现在顾不得许多了。”

    曲熙朝坐进驾驶席,“你希望她说什么?直接告诉你,你是谁?”

    木清歌轻叹口气:“起码,不是像现在这样陌生。如果不是她的孩子,我是没有资格管理木远的。”

    “你的身世并不是要天下皆知,如果他们不说破,你一样可以管理木氏的企业。不过……”曲熙朝回头一笑,“你和我有‘朝歌’,我想你应该不会在乎木远的。”

    她微微一笑,“专心开车。”

    曲熙朝直接把她送回了她的公寓。木清歌还有些意外,“这间公寓我记得当年我付的租金只到年底啊。”

    推开门,房屋内的陈设与她离开时一点未变,甚至连桌上都没有落下半点尘土。她惊讶之下立刻明白,问道:“是你做的?”

    他关上房门,耸耸肩膀,“我已经把这套公寓买下来了,每周都有专人来打扫。”

    木清歌转过脸,不想让自己热泪盈眶的眼睛被他看见。屋内还是那样整洁,连她喜欢的那几个公仔玩具都还在原来的地方摆着,离开A市的前一天晚上她读的那本书都还在床头,原地没动。

    仿佛,从来不曾离开过一样。

    曲熙朝不经意似的走到浴室门口,问她:“要不要洗澡?”

    她的脸倏然红到耳根子后面,想踹他一脚,但是他的话却实在是“正色”得不得了:“你不想脏脏臭臭地去见木远那些董事们吧?”

    的确,住院一个多星期,因为腿伤问题她一直不能洗澡,浑身有多难受只有她自己知道。

    曲熙朝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睡衣,又去厨房拿了一卷保鲜膜和几个塑料袋。

    “干什么?”她呆呆地看着他跪在自己面前。

    “你腿上的石膏总要绑起来吧。”他用保鲜膜将她的腿一圈一圈牢牢地缠住,然后又用塑料袋里里外外多绑了好几层,总算是感觉安全无虞的时候,才抬起眼,有点邪邪地对着她笑,“亲爱的,是让我给你脱衣服,还是你自己来?”

    “小色鬼。”她忽然想起许多年前自己曾经骂过他的一句话,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上。

    他捂着胸口故作疼痛地叫了两声,“还好你的手没有断掉,真难得能有这么大的力气打人。”他跑进浴室给她放水,还丢出一件浴袍来。

    “医生让你少运动,我看你还是先换好衣服再进来吧。”

    浴室内哗啦啦的水声响个不停。木清歌在卧室内换下了随身的衣物,裹上了浴袍,就在她想要拄着拐杖站起来走到浴室的时候,曲熙朝又出现在她面前。

    “亲爱的清歌,还是我来抱你吧。”他惬意地笑,这一声“亲爱的”将埋藏在她心中的记忆骤然拉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时候的他,那时候的她……

    不知道是怎么被他抱起来的,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面对着一池的热水,而他咬着她的耳垂低喃:“是我帮你洗,还是你自己来?”

    她连头都不敢回,怕自己的脸红到让他笑话,“我自己能洗,你在外面等我好了。”

    他“嗤”的一声笑,将她抱坐在浴缸边,然后走出去,关好了门。

    大概是怕她尴尬,他在外面打开了电视机,乱七八糟的广告和新闻声一响,她紧张羞涩的心情总算是放松下来。

    因为腿脚不方便,洗澡忽然变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情,直到半个小时后,他在门外敲门问:“亲爱的,你不是掉在浴缸里出不来了吧?”

    她尴尬地回答:“马上就好了。”

    终于重新裹上浴袍,但是湿滑的浴缸和地面让她有些畏惧,只好叫他:“熙朝,进来一下好吗?”

    他推门走进来,看到她头发湿漉漉地裹着浴袍坐在浴缸边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真像是一只可爱的落水小白兔。”

    她想白他一眼,也说两句话顶回去,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着凉了,一下子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感冒了?”他的大手盖在她的额头上,“是有点热。”

    “我没事,只是浴室里有热气。”她解释,其实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因为浴室太热,还是因为他靠得太近,自己的身体才会这么烫。

    曲熙朝将她轻轻抱出浴室,卧室的床上早就摆放好了她的睡衣,她迟疑着说:“我想我还是直接去公司吧。”

    曲熙朝看了眼墙上的表,“才刚刚十点,你现在去有点早,不是约了下午三点见董事们?先睡一觉,然后我带你去吃午饭,再开车送你去公司。”

    然后他不由分说将她放倒在床上,直接盖上被子。

    “可是,昨天公司送来的那些文件我还没来得及看完……”她还要抗议。

    他的半个身子就压在她的脸上方,“威胁”地问:“是不是要我帮你睡,你才肯好好休息?”

    她住了嘴,偏过脸去只好装睡觉,以躲开他灼人的目光。没想到他竟然也侧身躺下来,就隔着一层被子,贴着她的后背,一只手绕过去抱住她,喃喃自语似的:“嗯,你要是能再胖一些,抱起来应该会更舒服。”

    “熙朝……”她小声提醒,“你穿的是西服。”

    “嗯?你是说我应该脱了衣服再上床抱你?”暧昧又露骨的话让她简直没办法回答,如果不是腿伤,应该再踹他一脚。

    沉寂了好一会儿之后,忽然听到他说:“清歌,这样真好。”不知道是叹息还是满足的低吟,“可以抱着你睡觉,真好。”

    她的心酸酸甜甜的,几乎满溢出来,没有回答,依稀可以听到他轻微的鼻息声在身后一起一伏,很有节奏地响着。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这个家伙,送她回来睡觉,自己却睡得这么快?

    努力翻身,又不能伤到腿,最后只是能用眼角的余光微微看到他的睡脸——

    他真的睡着了?双眸闭合,睫毛连一点点的闪动都没有,似乎装睡的人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她张着眼睛,看着头上天花板的壁纸花纹,听着他轻微的鼻息声,不经意地,一抹笑容已经爬上了唇角。

    以前再也想不到,今生还会有这样的可能,与他躺在同一张床上,近距离地听着对方的呼吸和心跳。

    再也无须只在梦里才能见到对方了。

    熙朝,请你告诉我,这不是梦。

    为什么每一次的选择都是这么痛苦和艰难?

    选择与熙朝在一起,就意味着她将失去称呼了二十多年的父母。而如果结局并非熙朝的预想,那会将他们重新打入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

    忽然想到熙朝给她看的那部片子《爱的蹦极》。

    那样逃避人生的结尾是不是一种缺憾的完美呢?

    不……不能这样想,她决不要依靠死亡来解决所有的问题。

    静静的房间内,忽然听到他的一句呢哝:“清歌,别再离开我了。”

    那是他的梦呓吧?

    良久之后,空气中传来她清晰的回答:“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他的手臂仿佛抱得更紧了。

    

    木清歌坐镇木远三天,总算将木远现在的情况了解了一个大概。

    在父亲木梓扬管理木远的这二十多年里,木远的发展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只是中规中矩地保留了原来经营良好的产业,但是没有胆量开拓新的市场。近几年因为经济萧条,木家的重点企业受到影响,公司的营运也出现一些亏损,导致了股东不满。

    木清歌在木远参与的第一次董事会上,有不少老股东给她出难题,要求她在一年之内将木远的经济效益提高百分之十,否则木梓扬就要让出董事长的位置。

    因为木清歌从小就疏远木远的事务,亲戚们走得也不是很近,再加上她本人性子淡漠,她竟然不知道自己的身边会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亲戚,虎视眈眈地盯着董事长的宝座。

    一次会议结束后,在会议室隔壁的茶水间外她依稀听到两个亲戚在窃窃私语——

    “哼,当初要不是他突然生了一个继承人,怎么也轮不到他来管理木远。老头子真是瞎了眼,以为他会是个好接班人,其实比草包强不了多少。”

    “木清歌怎么样?你看她能接手木远吗?”

    “当年是号称天才少女,可是这三年突然玩失踪,这种脾气的人我看不适合做老总,否则一旦公司亏损厉害,自己丢下烂摊子就跑那怎么行?”

    “还好老头子留过话,说木远的每一代继承人都必须有子嗣才可以合法继承木远。我看这丫头不可能在下一届股东大会召开之前就生下孩子,让出宝座是必然的了。”

    木清歌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直到那两个人离开,有秘书进来报告:“朝歌的曲总在门外等您,说是约好了和您吃中午饭。”

    曲熙朝笑吟吟地出现在门口,“还要工作到什么时候?我已经等了你快一个小时了。”

    “你现在很闲?”看他三天两头地往她这边跑,朝歌那边就好像不用管似的。

    “放心,我比木梓扬英明,这些年早就培养了一些得力干将,不用像他那样,防君子,防小人,周围所有的人都要戒备,只是自己一个人独揽大权,飞来飞去,最后只落得把自己逼得生病住院的下场。”

    曲熙朝的嘲讽让木清歌皱皱眉,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有道理。从这几天了解的情况来看,父亲的确是个很有戒备之心的人。他的身边没有任何一个死忠又贴心的下属,对于已经掌管木远二十多年的掌权者来说,这是很可怕也很可悲的事情。

    因为她的腿伤不便行走,两个人只是在公司楼下的餐厅吃饭,也因此引来不少公司的职员和管理人员的旁观。

    或许是因为木清歌和木远的关系实在是太疏远,除了少数几个阿谀奉承来打招呼的小职员以外,很多老人都是远远地看着她和曲熙朝,悄悄猜测他们的关系以及对木远今后走向的影响。

    “我猜,也许明天木远内部就会传出朝歌与木远要展开新合作战略,或者是木远代理美女董事长牺牲色相和新锐公司谋发展的八卦。”曲熙朝笑着给她的汤碗里加了一块冰糖。

    “会太甜。”她抱怨了一句,还是把冰糖慢慢地搅化开,“美和子那里有什么消息?”

    “她说已经联系到了日本的德川家族,对方答应帮忙,但是要等一些时间。”

    木清歌问:“你知道木远的家族产业有一个奇怪的规矩吗?”

    他很随意地回答:“是那个腐朽的君主世袭制?”

    “嗯。”这几年她在国外不问世事,而他在商场春风得意,再加上木梓扬与他的关系发生逆转,她猜曲熙朝对木远的了解可能比自己还要多,“我听到有人谈论说当初爸爸能够继承木远是和我有关。”

    曲熙朝停下手中的筷子,“你的意思是……嗯……也许……”他本来是在问她,但是最后却变成了自言自语。接着突然放下筷子打了一个电话出去,“美和子,是我,听我说,能否调查到木梓扬当年继承木远前前后后的一些事情?”

    木清歌听他讲完电话,不禁笑了,“你就是这样指使美和子给你工作?她不生气吗?”

    “她已经习惯了。这三年我总是这样‘奴役’她。”他为她小心地挑着菜盘里的鱼刺,“她临走之前和我说,也许她的真爱在日本,不想在我的身上继续浪费青春和时间了。但是作为朋友,还是可以尽一些义务。”

    “是什么让她选择放弃?”她还记得在美国时美和子看曲熙朝的眼神,依然是情意绵绵的样子。

    “知难而退吧。”他简单地回答,发现木清歌还在定定地看着他,只好笑笑,“看我这样痴情追你,她说她已经厌倦等待我回头,宁可去找一个能倒追她的男人。”

    “错过这样一个好女孩儿,你应该觉得遗憾。”木清歌说的是真心话,在现在这个时代,人心思变,还有谁会对别人这么痴恋如狂,心甘情愿地追随,哪怕追逐的对象也在追逐着别人,还能数年如一的不变心。

    曲熙朝却温柔地看着她,说:“如果错过了我,你应该会更遗憾。”

    她皱皱鼻头,像是取笑他的自大,但是对于他的话又何尝不是一百个一千个的同意。如果今生从不认识他,错过了他,该是多大的遗憾?

    人生总是很玄妙的一出戏,无论从什么位置开始观看,你都只是看得见开始,却看不见未来。

    “最近楚家琪没有什么消息吗?”换他来问她了。

    “偶尔会打个电话过来。”她淡淡地回答。其实楚家琪每天都在打电话问候她的身体,而她却每次都只是拿着话筒被动地听,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说话。

    “如果你再一味地和对方耗下去,其实是对他的不尊重。”曲熙朝悠然揭破她的心事,那双黑眸里的笑容是坏坏的味道,“亲爱的清歌,你该不会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所以才和他始终保持联系吧?”

    “乱讲。”她将鱼刺丢进他的碗里,但是对楚家琪,她的确心中有愧。如果说这一辈子有什么人让她觉得对不起,那应该就是楚家琪了。

    “我实在是很不喜欢被人利用,但是,如果利用我的人是你,我无所谓被你多利用几次。”楚家琪当初的一句话至今想起来都让她的心里不是滋味。

    她的确是这样的,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她利用了楚家琪对她的好感暂时接受了他,还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成为他的未婚妻。

    如今……她想回头,但这样的决定对于楚家琪来说岂不是太不公平?

    吃饭的过程中,曲熙朝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在简单地应对了几声之后他将手机递给她,“妈要和你说话。”

    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是母亲薛筱婷,直到对面传来另一个女人的声音——“清歌,对不起。”

    她愣住了,张张口:“伯母?您、您好。”她没有想到是文丽华要和她通话,记忆中所有关于文丽华的印象都是三年前在医院里对方流着眼泪求她救熙朝,要告诉她关于他们是姐弟事实的一幕。

    从那一天起,她的整个世界崩塌。所以至今听到文丽华的名字,她还是心有余悸。

    但是,文丽华张口的一句“对不起”又让她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一头,文丽华轻声叹息:“真不好意思,当初是因为我的缘故,伤害到你们,连累你远走。我听熙朝的爸爸说了,你在外面吃了不少苦。”

    “不,不是您的错。”她赶快解释。如果当初不是木梓扬风流成性,娶了妻子还和旧情人同居,事情不会变成那么难以收拾的地步。

    文丽华是受害者,就如同她和熙朝一样。

    “改天和熙朝回家吃顿饭吧。”文丽华的声音出奇的柔和,“很久没见到你了,我也很想见见你。”

    “好。”她含糊地应着,直到曲熙朝伸手将电话拿了过去才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挂机。

    “妈说了些什么,把你吓成这样。”他笑问道。

    木清歌吐出口气,“她邀请我到你家吃饭。”

    曲熙朝眼睛一亮,“真的?”

    木清歌问:“你都和伯母说了些什么?”

    “我没说什么,应该是老爸说的。因为当初的亲子鉴定是他帮我去做的。”看到她一直没有表现得很开心,曲熙朝低声问:“怎么了?如果不想去我可以和妈说,反正你最近腿伤也没有好,的确不方便走动。”“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木清歌淡淡地说,“以前我对她一直有种很莫名其妙的感情,说不清楚是怨恨还是同情。但是今天听到她的声音,我发现所有的感觉都是空的,当她向我发出邀请的时候,我满心都是感激和感动。”

    他的眸光一震,手掌,托在她的脸颊一侧,“清歌,我要替妈妈谢谢你。谢谢你的理解和不怨恨,我知道,其实要你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但愿,一切都能过去。”她轻轻吐纳,手边汤碗里最后的冰块也完全化成了水,溶在汤里。

    木清歌知道自己迟早要面对楚家琪,但是没想到楚家琪会悄悄从美国飞过来,在她的公寓门口等她,而当时正巧曲熙朝送她回家,相信她和曲熙朝一系列的“精彩表演”,比如他的偷吻,肢体的打闹,都已经被楚家琪看在眼里。

    当她的视线里出现了楚家琪的面孔时,她正被曲熙朝抱在怀里,准备送她回公寓。

    “家琪?”她尴尬地先叫出声。

    “什么时候回来的?”曲熙朝可比她自在多了,说不定这正是他一直盼望的,让楚家琪自己发现他和清歌重新走在一起的事实。

    “刚刚到。”

    楚家琪的脸隐藏在昏暗的路灯背后,木清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就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清歌,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放我下来吧。”她小声说,她知道轮椅就在车的后备箱里。

    曲熙朝看了眼楚家琪,微微一笑,“暂时就把清歌借给你十分钟好了,记得只有十分钟哦,十分钟后我来接她。”

    木清歌坐进轮椅里,曲熙朝坐回车子的驾驶席内,将车子开远了一些停泊。

    木清歌沉吟着开口:“对不起,家琪,我……”

    “我真希望你一开口对我说的不是‘对不起’三个字。”楚家琪好像叹了口气,“我真的希望我所看到的只是一个误会,或者,我所看到的,并不是我所理解的。”

    木清歌努力看着他的位置,寻找他的脸旁,“家琪,你是个很优秀也很聪明的人。”

    “真不知道你这句话是在骂我,还是在夸我。”楚家琪缓缓走到她身边,他的表情复杂得让木清歌无法一眼看出他的心事。

    “我看过二三流的连续剧,通常这种手法叫先褒后贬,或者叫先扬后抑,放到我们身上,是不是叫先赞美,后绝情?”

    木清歌垂下眼帘,“走到今天这一步,并不是我的本意。以前我没有和你说过我和熙朝的事情,现在你想听吗?”

    楚家琪挑起眉毛,“虽然有点晚,但是……就算是你欠我一个解释吧,就是判我出局也要让我死得明白点。我很乐意洗耳恭听。”

    “这个故事有点老,从哪里说起呢?”她想了想,“就从十年前我们偶遇的那场舞会开始吧,那时候是你第一次见熙朝,而我和他的故事也才刚刚开始……”

    暗淡的星光下,她静静地讲述,即使再大的波澜她都用平缓的语调滑过。楚家琪的神情却在她的讲述中不停地变化,忽而震惊,忽而质疑……

    不远处曲熙朝的车子里有一点红色的光芒若隐若现……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我想你大概会把它当作传奇故事来听。”木清歌轻轻叹口气。

    楚家琪的眸光幽深,“传奇故事?不,我只会把它当作二三流的通俗剧。”他皱着眉,问:“你和曲熙朝这些年就是在这些误会里你追我躲?”

    “是不是误会还不知道。”木清歌踌躇着,“因为还没有最后的调查结果,还不能有定论。”

    “但是,很明显,你的身心都已经重新接纳了他,至于那个调查结果……早就不重要了,不是吗?”

    木清歌震动一下,直视着他的脸,“我……从不想伤害你,但是我做的事情的确是很过分。”

    楚家琪苦笑道:“我应该怎么回答你才好呢?是承认被你伤害,还是要维持我的君子风度?今天我本来是特意飞过来想接你去美国养伤,我自作聪明地以为这是给你的惊喜,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是你反过来给了我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木清歌的脸色并不好看,“对不起。”她再一次吐出这三个字,“我承认,我利用了你。”

    楚家琪垂下眼,“说什么对不起呢,是我要追求你,而你接受我的追求时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心情,都是我们自愿的,没有什么谁对不起谁的成分在里面。”

    一道黑影遮盖在他们面前,曲熙朝微微笑着,“两位还要闲聊多久呢?”

    楚家琪站起身,与曲熙朝面对面地站着,“当初见到你第一面时,我就有过一种预感,好像你会是我今生最大敌人。”

    曲熙朝挑起眉尾,“哦?倒没有想到你在那么久之前就留意我了?还真是我的荣幸。”

    “不用在一个失败者面前炫耀你的胜利。”楚家琪平静地说,“如果清歌所说的故事都是属实的话,我佩服你的执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

    “谢谢你的赞美。”曲熙朝微微欠了欠身,“是否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楚家琪一笑,“你认定我会撤退?别忘了,清歌与我还有婚约。”

    “在我眼中,那种订婚仪式纯粹是一场徒有形式的做秀,清歌不会把她当作终身幸福的见证,而你,既然是个有君子风度的成熟男人,应该也不会死死抱着那件事不放吧?”

    木清歌尴尬地看着两个人,拉了拉曲熙朝的衣袖,“熙朝,别用这种口气和学长说话。”

    “现在已经不是在名扬上学的时候了,不要再拿学长学弟这一类的头衔压在谁的头上。”曲熙朝抬了抬下巴,“如果你不放弃,又想怎样?”

    楚家琪看向木清歌,“清歌,你真的决定以后一辈子就跟着这个人了吗?有时候他会很霸道,没有道理地让你听从他的话,随便拉你去任何地方,有时候他会纠缠着你,让你喘不过气,没办法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这样的爱情,不会让你窒息?”

    月光迷离,木清歌的眼神却更加缥缈,嘴角似乎染着一层动人的神韵,“你猜得好准。熙朝有时候的确是这么不讲理的样子,但是……当我孤独脆弱的时候,他的霸道告诉我,我可以有人依靠。当我沉湎寂寞伤情的时候,他的纠缠会让我忘记所有的烦恼。”

    “所以,你不能没有他。”楚家琪做下注解,苦涩在他的眉宇间徘徊了许久,终于退去,“来这一趟总算也有所收获。大概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刚才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以前你都是叫我‘学长’。”

    “是吗?”木清歌震动了一下。

    “学长和熙朝,谁轻谁重我是能分得清楚的。”楚家琪面对两人,“我暂时保留我的决定,毕竟订婚不是儿戏。清歌,我在美国等你三个月,相信三个月的时间你可以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到时候你有任何选择我都会尊重你。”

    他又看了一眼曲熙朝,“不要让你的爱,成为束缚她的绳索。”

    “你尽可以放心。”曲熙朝淡淡地笑,双手已将她抱起来,“一路保重,大概你还可以搭今天的夜航回美国,三个月后我会给你发结婚请柬的。”

    打开房间的灯,木清歌在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开口:“刚才你对楚家琪的态度是不是有点嚣张了?”

    “是吗?”曲熙朝走进厨房,背对着她,“我倒觉得很正常。”

    “学长对我一向很好。”

    “因为他有所企图。”

    “是我首肯之后他才正式追求我的,如果有企图,也是我默许的。”

    “以后他就没资格‘企图’了。”

    “熙朝。”她皱了皱眉,“你怎么每次见到楚家琪就好像脾气变得很大?”

    “因为……在他面前我没有安全感。”他从厨房走出来,端着一杯水,半跪在她的面前,“渴吗?”

    木清歌握着水杯,望着他,“为什么会没有安全感?”

    曲熙朝的眉梢下沉,“除了我,他是第二个能接近你的男人。”

    “是吗?”换木清歌反问了,她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我并没有这样的意识。”

    “所以这才可怕。”曲熙朝舔了舔嘴唇,正视着她的眼睛,“一直以来我都有足够的自信,认为自己是唯一能走进你的心的人,唯一可以让你哭,让你笑的人。学校里就算有再厉害的帅哥,你也不会看他们一眼。但是你面对楚家琪的时候,神情和态度都不一样。”

    “是吗?”她再度反问。

    “你有的时候会对着他笑,有的时候会很认真地看着他,他那样深情地凝视着你,你也不躲开,他可以拉你的手,搂你的腰,还是当着我的面。”

    曲熙朝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受了万分的委屈。木清歌越听眼睛张得越大,原本脸部僵硬的线条也渐渐地柔和下来,最后她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双手捧住他的脸,“原来你是在为了那些事情吃醋?”

    曲熙朝反握住她的手,有几分“耍赖”似的凑上去呵痒着她的脖颈,“以后不要再给别的男人这么多的机会了,好吗?就是楚家琪,也要躲得远远的。他这辈子都只是你的学长,你不是常教导我说,要对学长‘礼敬’吗?”

    木清歌伸手盖住他不安分的嘴巴,“那要看你的表现乖不乖了。”

    “在你面前,我难道敢不乖吗?”他再拉下她的手,吮吻到她的唇瓣上,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气息与她的融为一体,如同故意将一池清澈见底的湖水搅得混浊不清。

    “熙朝,现在我们不应该太亲近。”她喘息着,想提醒他。三年前的前车之鉴深刻地让她认识到,对一个人的感情陷落得太深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折磨。

    如今情势不明,疑团未解,他们就已经再次陷落,对未来她还有着无限的恐惧,而曲熙朝的过度乐观也是让她增加恐惧的一个原因。

    “我不会做太过分的事情。”他强制按压下心头的欲望,但是流露在眼中的情欲依然让她看了脸红,“我知道你怕什么,但是这一次有我在你身边,不会有事的。”

    他抱紧她,“清歌,请你相信我是可以让你依靠的。”

    她默默地抱住他的腰。除了他,她还能依靠谁呢?他几乎是她现在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你要的资料德川家已经查到一部分,我现在发传真过去。”

    美和子自日本打来的电话让曲熙朝大为振奋。传真机中传出的那一页页文字就是主宰他和木清歌命运的符旨。

    他将所有的的文件整理好,从最上面的一页看起。德川家的调查报告做得非常详实细致,按照不同的年,不同的事件,做了严格的划分。

    第一篇的日子发生在二十八年前,也就是木梓扬和薛筱婷结婚的那一年。不知道德川家是怎么调查出来的,连两个人什么时候认识到什么时候结婚的具体时间都很确定。

    “三月初次见面,七月就结婚了?然后次年的二月生产?”曲熙朝自语着报告上的分析结果,“也就是说,木梓扬和薛筱婷是‘奉子成婚’吗?”

    再翻到下一页,标明了木远前任总裁,也就是木梓扬的父亲木光达的一些事情,包括他在生前立下规矩,家中的长男或长女有头号继承遗产的权利,但如果在继承遗产时还没有子嗣,也就是没有后备的下一任继承人的话,这个继承遗产的权利会自动失效,转给次一房的儿子或其他直系亲属。

    后面密密麻麻附印了许多木光达设定的继承遗产的相关事宜。

    这些曲熙朝看得并不认真,他所注意的是木光达的去世时间,那是在薛筱婷生产后的第二个月,因为肺癌病故。

    “就像是制定好的议程,时间安排得真的是很紧张啊。”曲熙朝的嘴角勾挑,将报告翻到下一页。那一页上赫然出现的标题是:木清歌出生相关调查。

    他正要看下去,忽然电话响起,接通之后对面是木清歌的声音,她听上去很焦虑:“熙朝,爸爸病危,你能赶过来吗?他很想见你!”

    曲熙朝只觉得手腕陡然下沉,心头猛地抽动了一下,“好,二十分钟之内我会赶到。”

     正文 第十章  往事如烟

    抢救室外混乱的景象似乎刚刚平息。曲熙朝赶到的时候很多人员都在撤离,薛筱婷痛哭失声地倒在抢救室门口,木清歌紧紧抱着她,虽然神色还算平静,但是红肿的眼睛显示她也刚刚哭过。

    曲熙朝轻轻走到她身边,手掌贴到她的肩膀上,“清歌。”

    她抬起眼,怔怔地看着他,“爸爸刚刚过世。”

    “哦。”他也有点怔怔地,下意识地伸开手臂将她搂抱在怀里。不用说话,已经能够感受到她的颤抖。无论木梓扬对她曾经多么冷淡,那毕竟是养育了她二十多年的父亲。

    而他,失去了这位“父亲”,即使他看上去平静如昔,但内心的感伤和茫然却难以用语言形容清楚。

    “伯母,请节哀。”他一只手伸向薛筱婷,想安慰对方。但薛筱婷却避开他的手,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看似的,抽身快步向外走。

    “妈。”木清歌追过去,“我送您回家。”

    “不,你留下来。你爸爸的后事还要你来料理。”薛筱婷泪眼地看着女儿,欲言又止,“清歌,你……你也保重自己的身体吧。你的腿伤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木清歌搂着母亲,“妈,爸爸虽然走了,但你还有我。”

    薛筱婷努力地想对女儿做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但是努力的结果只是泪水更加肆意地横流。

    “我先回家去,车子在外面,所以你不用为我担心。清歌,这里只有拜托你了。”

    薛筱婷的离开让木清歌好像突然被抽离了力气,原本还行走不便的腿让她再也支撑不住,扶着墙壁几乎要摔倒。

    曲熙朝从后面抱住她,坐在了一条长椅上。

    “先休息一下吧,暂时什么都不要想。”他低低地说。

    她将一件东西暗暗塞到他的手心里。

    “是什么?”他摊开手,看到一枚小小的钥匙。

    “这是爸爸在弥留之际留给我的。他一直把这把钥匙握在手里,攥得很紧,但是我却不知道这把钥匙的用途。”

    曲熙朝皱了皱眉,“这好像是什么保险盒子的钥匙。难道是木远的机密文件?”

    “嗯,我也是这么想。但是我从来不知道爸爸在什么地方有这样一个保险盒。”

    “你妈妈呢?她应该知道。”

    “妈似乎不想告诉我这把钥匙的来历。”她思忖着,“你说,会不会这把钥匙所牵涉的并不是遗产,而是和我的身世有关?”

    曲熙朝把玩着那把钥匙,“很有可能。”

    能让木梓扬在弥留之时还紧抓不放的东西不应该是财产,而是感情。这把钥匙小巧中透着古朴,并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东西。

    仔细看去,似乎在钥匙头的位置刻着一个字,因为时间太久,钥匙的表面也被人手抚摸过太多次,早已磨平。勉强辨认过去,像是个“月”字。

    “是‘月’字?”木清歌顺着他的目光也发现了那个字。

    “嗯,还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他的目光闪烁,将钥匙握在手中,“这件事交给我调查吧。”

    “好。”

    “你爸爸……木先生的后事我也会帮你打理,你现在的心思还是要重点放在木远的公事上。”他谆谆吩咐,对视上她深沉的眼神,“怎么了?”

    “你,到现在都不肯叫他一声‘爸爸’吗?他在去世之前喃喃念着的是你的名字。”

    曲熙朝的眉心下垂,“现在不要说这件事好吗?”

    木清歌看到他眼中的黯然之色像是明白了什么,握紧他的手。

    他怎么可能对木梓扬的去世无动于衷呢?他又不是石头心肠。只是当他还没有准备好接受木梓扬和他的关系时,木梓扬离世。

    一直以来都是熙朝让她依靠,其实,此时此刻应该是他们互相依靠。他们都失去了一个亲人,一个对他们的生命来说至关重要的人。无论他生前曾做过什么,,一切都已过去,无须再追究下去了。除了,留在木清歌身上的那一段谜。

    “妈,你认得这把钥匙吗?”这天晚上,曲熙朝将那枚钥匙放到母亲文丽华的面前。

    文丽华的眼睛看到钥匙的一刹那已经震动,但是她竭力保持平静,冷冷地问:“是木梓扬给你的?哼,他居然没有丢掉它,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这是当年你们之间留下的东西?”曲熙朝追问,“和这把钥匙配套的箱子是什么样子的?你知道在哪里吗?”

    “不知道,不过是一个破烂的小木盒,也许早就被他扔了。”文丽华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看着儿子,说:“你累了一天,该睡了。”

    “妈。”曲熙朝看着母亲的背影,“他……死了。”

    文丽华整个人都顿住,许久没有出声。

    “听清歌说,他临死之前一直握着这把钥匙。”

    又是许久的沉默,然后是文丽华略带颤抖的声音:“那又怎样呢?要表示他的忏悔吗?二十八年前他没有说,现在再说也无济于事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老妈,你恨了他这么久,现在也是该停止你的恨了。”

    文丽华咬着下唇,“谁说我恨他?这个人在我心里早就什么都不是了。”

    “但是你却清楚地记了他二十八年。”曲熙朝向前走了几步,“老妈,关于你们的往事,我暂时不会探究,我只想知道关于这把钥匙的故事,因为它可能关系到清歌的身世,关系到我们今后的命运,所以我才带着这把钥匙来向您求证。”

    文丽华转过身,看着那把钥匙,有些出神。

    “当年我们还是学生的时候,经常会给对方写情书。情书写得多了,又怕别人看到,我就特意去买了一个小盒子,因为盒子是木头做的,我说这代表他。他就买了一把锁,锁和钥匙上刻着一个‘青’字,他说那代表我。当锁扣在盒子上,就代表我们永远都被紧锁在一起,不能分离。”

    曲熙朝急急地问:“后来那个盒子呢?”

    “分手的时候我把盒子丢在我们同居的地方没有带走。”

    曲熙朝说了句“谢谢”,匆匆往外走,与刚回家的曲出海迎面撞上。

    “上哪儿去?毛毛躁躁的。”曲出海打了他肩膀一拳。

    曲熙朝低声说:“木梓扬刚刚去世。”

    曲出海怔住,然后大步走向妻子。

    曲熙朝看着那两个重叠的人影,唇底不禁泛起笑意。老妈,其实你很幸运,虽然感情难免坎坷,但是毕竟最终找到了真正爱你和值得你爱的人。

    低头看着手中的钥匙,那上面小小的‘月’字是指引他来找母亲求证的原因。因为他记得曾经听父亲讲过,母亲的原名是欧阳青青,“青”字中就有一个“月”字。

    能让木梓扬在弥留时念念不忘的人有可能就是母亲,因为她毕竟是被他深深伤害过的人,而且,也有可能是他唯一真心爱过的人吧?

    那份还未看完的调查报告同时呈现在曲熙朝和木清歌的面前。

    木清歌的手掌按在报告上,问:“这里面的内容你都看过了吗?”

    “还没有。”曲熙朝说,“关于你的事情,我希望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木清歌沉吟许久,终于缓缓揭开那厚厚的纸页,密密麻麻的文字让她必须集中精神才能看下去。她看过无数的文件书籍,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面对的文件竟然写满了她一生。

    关于她的身世,调查报告上并没有一上来就说她的出生年月和地点。而是这样描述——

    X年X月X日,薛筱婷在美国X医院产下一女。产后十二小时,女婴死亡。但在三天后,薛筱婷离开医院时怀抱一名活体女婴,并迅速为其办理了合法身份,中文名为:木清歌。

    “为什么会这样?”木清歌愣在那里。

    “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薛筱婷的确生下了一个女儿,但是很快就死了,而当时在医院里有别人生下了一个女婴,不知道木梓扬夫妇是用了什么方法将这个女婴当作自己的带出了医院。他们应该也买通了很多医护人员才可以这么做。”

    “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木清歌想到那个奇怪的继承遗产条件,“难道是为了木远的财产?”

    “木梓扬父亲去世的时间和木梓扬结婚、生女的时间相聚得太紧密了,这里面一定有大文章。”曲熙朝沉思着说,“也许当初他抛弃我妈娶了你妈并不仅仅是因为变心,也不是因为国外生活的寂寞,而是有更不得以的苦衷。”

    他抬起头,“关于那个小木盒子的下落以及这其中种种谜团,现在世上唯一能知道这些秘密的人可能就是你母亲了。”

    “但是,妈一直很抵触这件事,总是躲避。”木清歌不是很有把握让母亲开口。

    曲熙朝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去说。”

    “你?”

    “我想,她之所以一直保持沉默,所顾忌的人可能就是我。”

    木清歌困惑地问:“为什么?”

    曲熙朝淡淡一笑,并没有立刻回答。

    坐在庄臣饭店中,薛筱婷忐忑不安地看着大门口,几次似乎想起身,直到门口出现了一个青年的身影,那阳光灿烂的笑容直逼进她的眼里,让她的心颤了一下。

    “伯母,感谢您肯出来见我。”曲熙朝站在对面,微微鞠躬之后才坐了下来,“我开门见山地说,伯母应该知道这把钥匙吧?”

    薛筱婷看到那把钥匙,心也揪痛起来,定定的眼神已经等于在告诉曲熙朝答案。

    “伯母既然认得,可否告诉我被这把钥匙锁上的那个小木盒子现在在哪里?”

    薛筱婷沉默许久,从她身边的一个手提袋里拿出了那个木盒子,放在桌上。

    曲熙朝反倒愣住了,他没想到薛筱婷会如此轻易地把木盒子摆到他面前。

    “我已经定了机票,今天下午飞回美国。”薛筱婷缓缓开口,“这里并不是我的出生地,留给我的痛苦实在太多。我有许多亲戚在美国,是我回去与他们团圆的时候了。”

    “那清歌和木远怎么办?”

    薛筱婷苦笑了一下,“木远是属于木家的事情,和我无关。至于清歌,她有你,也不用我为她操心了。”“听伯母的口气,似乎对清歌并不是很关心?”

    “我只是……不敢再关心了。”薛筱婷幽幽叹息,“或者说,是我已经没有颜面再去关心她了。”

    “我能够明白您的感受。但无论发生任何事,清歌永远都当您是她的母亲。她常说,虽然父亲并没有给她太多的亲情,但是您这个母亲对她的疼爱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薛筱婷眼中涌动着点点泪光,“清歌是个好孩子,熙朝,你以后要多爱护她,别再让她受委屈,这个孩子的命……真的是很苦。如果当初我和梓扬不是那么自私,只顾着保全自己,她也不至于在外面漂流这么久,也不至于和你分开这么多年。我是你们的罪人。”

    “伯母,别这么说。”曲熙朝看着她,“您之所以一直保持沉默,是因为我的身份和我的母亲吗?”

    薛筱婷咬紧牙,“在医院遇到欧阳青青之前我以为梓扬已经忘记她了,我以为她已经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但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这就是命运。”

    她突然站起身,“你想知道的,在这个木盒子里都有答案,请原谅我要先走了。”

    曲熙朝也站起来,欠身致意,“再次感谢您的帮助,希望您以后多保重。”

    薛筱婷深深看着他,“你也是个好孩子,如果我的女儿能长到清歌这么大,我会希望她也能遇到一个你这么好的男人。”

    曲熙朝笑了,“多谢您的夸奖,您可以放心,有我在,清歌会生活得非常好。”

    “还有,别再怨恨梓扬,我看得出来他是那么在乎你,喜欢你,拼命地想讨好你,可惜为时太晚,真是天意弄人。”

    薛筱婷黯然离开,她的话让曲熙朝的心弦仿佛被人重重地拨动了几下。站在那里许久,直到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过头,看到木清歌温婉的容颜。

    “熙朝,我刚刚看到妈妈离开。她说了什么?你的脸色不大好?”

    他淡淡一笑,环臂抱住她的腰,“没事,只是想到我们的过去,觉得现在很幸福。我们现在回家吧。”

    “好啊,回谁的家呢?”

    他勾住她的手指,“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不管是他的家,还是她的,都是属于他们的家。这个家也许在天涯海角,也许在心里,也许很近,也许很远。

    无论在哪里,只因为世界上有一个他(她),才会有了这个家。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那个小木盒子很轻,里面只有一封信,一封由木梓扬亲笔写的信,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大概木梓扬在写这封信时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这封信发出,或者要把这封信发给谁?

    我怀着极度内疚的心情写下这封信,并将它封存在这个木盒子里。也许永远也不会有人打开它,也许打开它的人正在恨着我。

    那天我问自己,这一辈子我到底辜负过多少人?

    青青?筱婷?熙朝?或者,还有清歌。

    如果当初我不是那么自私和怯懦,面对即将离开我的遗产那么的不甘心,我不可能在几天之内就做出决定,和只有几面之缘的筱婷结婚。筱婷说她怀了我的孩子时,我曾有瞬间的欣喜若狂,但紧接着是惆怅和迷茫。

    青青,我曾答应你要学成归国和你结婚,短短时间我就食言背信,我已经可以想象你会用怎样怨毒的目光瞪着我了。在女儿出生的那一年里我几乎每夜都做梦梦到你,每次梦到的都是你发现真相后痛骂我的情景。

    我不知道有多少次在梦里因为喊你的名字而惊醒,筱婷睡在我身边从来不说一句话,但我知道她都听到了。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她。

    我以为女儿出生是噩梦结束的日子,但是没想到那是一个更大的噩梦的开始。十二个小时,我只拥有她十二个小时,那个可爱的小天使就永远地离开了我。我来不及悲痛,我必须尽快想办法挽回我可能失去遗产继承权的危机,否则我之前所做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幸好,有个华裔女流浪者也在同一天被送进医院,她生下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婴,她却说没有力量抚养这个女孩,要把她掐死。我及时阻止了她,告诉她我会收养这个女孩儿,但是她必须永远地放弃抚养权。她同意了,我给了她一大笔钱,将女婴送到筱婷的面前。

    筱婷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爱上了那个孩子,她还没有从丧女之痛清醒过来,立刻将自己对孩子的爱全部投入到这个女婴身上。

    我给这个孩子取名:清歌。我忘不了青青,忘不了青青躺在我的怀里唱歌的样子。所以当我顺利地继承遗产,稳定了家族矛盾之后,我迫不及待地回国。我要找到青青,我要和她再续前缘!

    青青喜出望外地投入我的怀抱,但是每当我看到她开心的样子,心里的负疚感就会越来越强,这种压力一天大过一天,导致到最后我总是要对她发脾气。青青很委屈,她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改变这么多,直到筱婷找来。

    我不知道筱婷会来,或者,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我不愿意承认。

    如我所料,一场势在必行的轩然大波上场。但是我没想到青青会突然失踪,而且失踪得这么彻底,我用尽力气去找她,找了二十年都没有找到。就在我死心放弃的时候,我居然又遇到了她。

    再也想不到,那个叫曲熙朝的男孩居然会是我的孩子?!

    青青,这是真的吗?

    你站在那个男人身边,还是怨恨地看着我,而我却没有了再拥抱你的资格了。

    我该对清歌说出真相吗?说出来,如果被木家的其他人知道,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失去。但是,不说我又能拥有什么呢?

    我曾经拥有过什么呢?我该不该说出来呢?

    熙朝,他是我血脉相连的儿子。

    清歌,是我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女儿。

    他们该在一起吗?应该在一起吗?

    我不知道,谁能给我答案?

    ……

    三个月后。

    楚家琪在清晨走进办公室时,从秘书手上接过了一大堆的信函,最上面那封烫金的信件让他的目光定住。

    打开信封,抽出里面那张红色的请柬,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男女主角的名字——

    曲熙朝 木清歌

    他哑然失笑,喃喃自语道:“还真是个嚣张的孩子。”

    属于他们的故事看来是重新开始了,但是属于他的故事呢?要靠自己去寻找了。

    这个世界上的悲剧已经太多,终于可以听到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应该为之欣慰。

    祝——你们幸福。

    第二部·透明的秋天·全本完

    给我亲爱的洁尘同学

    ——璐璐的Q&A

    Hello,大家好!我是璐璐,消失已久的璐璐,宇宙霹雳无敌可爱的璐璐。这样说,大家是不是对我有些印象了?没有,没有?你说完全没有听过?好吧,没关系,反正我只是不重要的璐人甲。是的,没错!我们呢,今天要把重点放在此书之作者:洁尘同学身上。

    璐璐与洁尘同学呢,掐指一算,也认识了几个年头。从一开始怀着敬仰的心情,忐忑不安地被东夜镜的老大接见,到今天的吃喝玩乐三人组,这其中,真的是,呵呵,其乐无穷。虽然,我说虽然,璐璐与洁尘同学此时此刻已经是同居过的关系(虽然只有一天),但是,璐璐我呢,仍然对我们的洁尘同学抱有一些些的疑问呢!那么,下面,就请进入璐璐的Q&A时间。

    Question 1 上面的空气,真的新鲜吗?

    璐璐我呢,身材较为矮小。曾被洁尘同学赠与《150cm Life》一书,仔细研读后,确实收益颇深(璐璐真实身高,请自行猜测)。洁尘同学呢,与我同行时,反差十分明显。有一次,我们相约happy,洁尘同学穿了一双帅气长靴,配白色长大衣,缓缓向我走来时,我抬头仰望,心中不禁默念道:真的,真的,好高大阿!洁尘同学,一直没跟你汇报,那一刻,你的形象真是无限高大挺拔阿!当然,璐璐一直深受洁尘同学的照顾,比如地铁上阿,公车上啊,过马路的时候啊,还有什么拎东西,拿东西,端茶倒水,推挤人群,等等等等,不胜枚举!除了要说声谢谢,在这里璐璐我还真心地想问一句,二十多cm以外的空气,真的比较新鲜?

    Question2写稿写稿,难道是超人的化身?

    璐璐我呢,其实是一个很懒很懒的人。反映在实际上,就是少少的上进心,只要能找到一点点的小理由,就绝对纵容自己拖稿,挖坑不填,blog永远没有写了超过三篇的,以至于到现在的歇笔。但是洁尘同学,刚好相反,非常非常的勤奋。洁尘同学本身有全职的工作,而且并不轻松,但是从来没有因此而怠慢过写稿这件事情。反映在实际生活中,就是她MSN的签名,只有四个状态:开稿、赶稿中、截稿啦以及新稿构思中。甚至,我们相约出来happy,她竟然也会早起先写个几千字再出门。看看,这是怎样的精神?!今年的暑假,洁尘同学还伙同吃喝玩乐三人组中的叶迷同学,几次相约上岛咖啡疯狂赶稿。除此之外,她们甚至几次三番,把我抛弃在一边,热烈地讨论新书剧情,不限时间和场景,这让璐璐我……哎!写稿写稿,不是在写着,就是计划要写,面对这样的洁尘同学,璐璐我心中不禁常常感叹:写来写去,难道不累?真的是superwoman化身不成?!

    Question3拍拍乐,沉迷于淘宝,是堕落的行为?!

    璐璐我呢,是个很喜欢买东西的人。璐璐我呢,也承认,在某种程度上,我身边的朋友多多少少会受我的影响。当然,这其中也包括洁尘同学。但是,但是,洁尘同学沉迷淘宝的状况,绝对是青出于蓝的。首先反映是一天没有快递上门,就不舒服。一定要看自己的状况列表里,充满了未送的货物。然后是,疯狂沉迷于拍拍乐,尤其是手表,洁尘同学还煽动叶迷同学,一人来一块,现在已经进展到一人两块?最后是,双钻,我正式宣布洁尘同学现在在淘宝上已经是双钻买家啦!你看看,你看看,这样沉迷下去可怎生是好?洁尘同学阿,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哦!

    洁尘同学呢,就是这样一个可爱的人。当然,可爱的程度,要稍稍比璐璐我弱一些啦!但是,不管怎么样,洁尘同学对璐璐来说,都是一个非常棒的朋友:体贴,够意思。如果她认定你,就会对你这个朋友非常非常的好,就算是受到伤害,还是会一如既往地那样对你好!璐璐我真是非常非常喜欢洁尘同学的哦!吃喝玩乐三人组,大概是我不怎么样的写作生涯中最大的收获。所以,洁尘同学阿,要是有了委屈,就请扑到璐璐怀里哭吧!虽然这个高度上有点,哈哈哈……

    由于篇幅问题,璐璐的Q&A到这里,恐怕就要结束了。但是,请大家放心,我还会回来的。请期待璐璐的Q&A续集吧!

    璐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