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恳请赐婚 傲如千雪(鞠衍)

    

    银色的月牙挂在树梢,犹可见那泛白的月儿边缘含了些迷人的光晕。小筑旁的流水轻缓地滴在竹筒上,又“哒”的一声翘起尾部,点着池水里的小圆石子,在竹筒的尖尖顶部流下一条细细的流水,像是缩小的瀑布,又胜似银河。

    这只是府内的一角,与主屋相隔较远,周围密密布着竹林,每当月色沉浸,清风吹拂,翠绿的叶子便窸窸窣窣地发出动人的轻喃,醉人双耳。

    白沐风一袭青色布衫缓缓走在羊肠小道上,旁边培植的几株海棠清雅地开了,鼻翼飘来淡淡的芳香。

    “表哥。”坐在小筑外的女子,露着一双白皙的脚丫轻轻地晃荡,看到他来了也只是淡然一笑。

    白沐风快步走到小筑前,外袍一脱就包裹住了她的脚,淡淡的语气里似含着责备:“千雪,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夜凉天冷这样坐着容易受风寒,你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体质。”

    她轻盈地笑着,淡淡的眼眸里没有涟漪。自己的身体如何当然知道,自小身子骨比较弱,因为后天的调理也少了一些常人的喜怒哀乐,只泛着淡淡的情绪一天过一天。

    喟叹一声,跟着他一起走进小筑。

    “今日可有何好玩的事?”每隔几天,他都会来一次。虽然次次都是匆忙,但每一次他都会娓娓道来外面的世界如何精彩,听得她向往之,感慨之。

    白沐风在床边拾来鞋子,弯下腰来替她小心穿上,“没什么大事。”

    听闻他喜欢上了一女子,这还不是大事吗?

    烛光悠然,轻轻摇曳的烛心映照着两人的身影。大夫说她体寒,需要后天精心调理,父亲特意命人在西苑修葺了这座小园林给她休养,平日里大家也不可以随意来打扰,那些亲戚姐妹们更是少来探门,唯一这一个表哥,从小到大都守候在旁,不管他有多忙都会来看望她。

    日前听闻小雅说表哥在太后的百花宴上遇到了一见倾心的女子,大概近几日便会提亲。这是何等的大事,大喜事啊。她一直在等,等表哥过来告诉她这个喜讯,却等了又等,他依旧没有开口。

    今日,他定会讲了吧?

    “听说边关告急,北堂国正在蠢蠢欲动吗?”她挑起一个话题,虽然不出门,但是她还有两个包打听的百晓丫鬟,小雅和小清。

    白沐风清淡地应了声并不愿多谈,拿东西挑起烛芯,又给她暖了暖茶,“今日的药吃了吗?”

    自小她体弱,倒不是什么大病,但要像个正常人那般四处走动玩乐又不太现实,天天需要吃中药进补。

    她指向另一张桌子的小碗,“都喝完了。”

    那碗是青瓷的,画着细细的竹叶,由碗的底部慢慢地延伸出来,尤其的清雅。碗里还留着一点渣,细细一闻便是一股苦涩的药味。

    “好,下次我再来看你。早点休息吧。”他关上小阁里的窗,悠然离去。

    她怔忡地由着虚掩的门去看夜色里的月牙,弯弯如眉,皎白似玉。今日,他怎还未说起自己的事情?若她记忆无误,今年他该二十有六了吧?这般的年纪成家立业也不算早了。

    “小雅,你说表哥恋慕尚家千金可有其事?”她低声询问贴身照顾的丫鬟。

    小雅不假思索地道:“奴婢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即使如此,成亲之日大概不远了吧?

    “但小姐……”小雅踌躇半晌,才吞吞吐吐说出另外一个实情,“听说尚家千金有个自小长大的青梅竹马,就算表少爷前去提亲,也未必成功……”

    哦,是吗?她眉眼淡淡一挑。

    这就是为何表哥不说的原因吗?他总是做着最有把握的事情,打只会赢的战。

    小清已经把小筑外的东西清理干净,手里捧着一束海棠,轻然进来换了门边的花束,“不过这次表少爷不见得赢,看得出来那位尚家千金对相爷是情有独钟。”

    她的眼一转,流连间波光潋滟胜似冷月,“相爷?”东野国正值年少青华,却满腹诗书雄才伟略的一朝宰相范姜轲吗?传闻中他为人谦和,温润如玉,但能在朝政里能立足,没有一定的心机谋略与决然狠心又怎能攀爬到那个位子呢。

    表哥若遇上他,胜算大大减少。

    几乎为零。

    “小姐,表少爷征战沙场,歼敌无数,胸襟广阔之无人能及,若提亲失败也不会太在意的。”小雅马上安慰打圆场。

    难道她们也认为表哥毫无胜算的可能吗?

    她的眼眸转暗,沉若浮香。黑色的外袍披在她的膝盖处,温温间暖着,白皙而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外袍上的细绒,柔软如雪毛。

    “小清,连夜入宫告知明日我苏千雪要求见皇后娘娘。”她相信以小清的轻功来回也不过两炷香的时间。

    小清不知她意欲何为,但她们已经习惯了以小姐的中心为重心,眨眼之间便已没入夜色里。

    清冷的夜空,只挂了一轮月牙,清幽银白,相辉交映。

    屋内烛泪滴落,渐渐融化,又见细长烛芯。

    她靠在床边,静思了一夜。

    庭院深深,桂花飘香。

    已是入秋,池塘里的荷花早已枯竭,只剩下几许飘零的枫叶旋转在池水之上,悠悠打圈。

    苏千雪一身的锦衣正装,细长的腰带垂落于地,丝绸制的布料衣服上外带了滚烫金边的双线袖口,玫瑰红的颜色衬着泛金的衣领,远远望去如若仙子般飘逸。

    “民女苏千雪叩见皇后娘娘。”她缓缓来到庭院桂花树下,朝着静然坐在石凳上的女子微然欠身。

    自她踏入庭院,皇后便已看见她,只淡淡一笑,“免礼,平身吧。”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刚被赐了座就娓娓道来自己的心意:“皇后娘娘,民女大胆恳请您与皇上赐婚。”

    “嗯?”皇后定是料想不到她一开口说的会是此事,意外地问,“谁,替你赐婚?”这个十多年都待在小筑养病的淡然女子,也会有七情六欲吗?看着苏千雪漠然自若的表情,不禁笑了,“你倒是说说,中意上谁了?”

    苏千雪迎面直视,没有遗漏皇后充满戏谑的神色,清冷的嗓音里透露着一股眷恋:“当朝宰相范姜轲。”

    一震。

    皇后愣住了,不仅是被这赐婚对象一震更是被苏千雪眼底的坚定所震。这是一种怎样的神情,仿若心底最根部的地方打定主意要做到的事情,由着骨子里透露出清冷的高傲来,再渐渐转为眼神流露出来。

    何时,她也有所求了?

    “你与范姜大人又不曾相见,怎的就喜欢上他?”皇后尴尬地移开目光,心口还是未缓和过神。

    桂花飘落,树下石桌上雕刻的围棋棋局,凹陷的地方被花瓣悄然填满。她手挥一挥衣袖,打落一地的桂花,“耳濡目染已是记于心上,再见他的画轴一卷更是倾心。恳请皇后娘娘为民女做主,了了心愿。”

    “但……”皇后眉宇之间充满了犹豫与矛盾,虽然与范姜宰相没有过多接触,但也知道他有一心爱女子,是为户部侍郎尚家千金。若答应了苏千雪,岂不是拆散了一对鸳鸯?

    苏千雪忽地跪下来,衣袂飘飘,迎风飘扬,“皇后娘娘,民女此生非君不嫁。”话语坚决,更见黯然神色,“民女也知身子骨孱弱,自知配不上相爷,但……”她低低吸气,又婉转流连,“若不是真没有办法,民女也不会扰了皇后娘娘的清悠。”

    “不……千雪,你知道就算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是会尽全力摘给你的。姐姐我……”话到此,又搁住了,皇后娘娘一声低叹,“此生我欠你甚多,这件事就算是绵薄的弥补吧。”

    “多谢皇后娘娘成全。”苏千雪低着头,垂落的刘海覆盖住了她的眼,看不清她此刻眼底淡淡飘散开来的笑意,赢若春风。

    “但若范姜大人拒绝……”

    “他不会的。”苏千雪一字一顿地咬字清晰,她赌范姜轲在权位与情意之间,定会选择前者。

    已跳入权谋暗流之中的人,又怎能不贪恋得来不易的势力。虽他贵为一国宰相,但势力却远没有七王爷的稳固,若加上国舅府的二千金这条裙带关系,自然妙不可言。

    她起身回府,却听见身后低低幽然的轻叹:“千雪,何时你肯再唤我一声姐姐?”

    “皇后娘娘,父亲大人说了,一日为臣将终身为臣,愿皇后娘娘洪福齐天。”不带感情地,轻语凝噎。

    洞房花烛夜,烛火绵绵,张灯结彩。

    宰相府内热闹非凡,喝彩道喜之声一浪高过一浪。

    一身火红嫁衣,嫣红的盖头巾下是一张娇弱的红颜。苏千雪端正坐着,左手覆盖在右手手背上,紧紧地拽握着,坐在床头。

    身后是一袭红喜被,被子下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吉祥之物,桌上是精心准备的酒和小菜,只等新郎官回房一起享用。

    饿了一天,她只希望对方能早些回来,但……心里已知今晚的局面。

    如预料所想般,过了子时他还是没来,轻然拉下盖头巾,柔软的布料润滑如丝。她对着铜镜细细摘下头顶的那顶凤冠。纯金打造的冠底,边缘点缀着细小的七彩宝石,正中央有一颗翠绿的宝石,在烛光下隐隐夺人眼球。但无论此冠有多么别出心裁,摄人心魄,也无人来欣赏。

    打开衣柜,找出府里带来的平日衣裳换上,折叠好火红的嫁衣,小心放于柜子底部,再把凤冠也放在上头,才折回床边去寻思如何处置盖头巾。

    这本该是新郎官挑开的神秘红盖头,今日由她自己摘下。

    拿着它走到桌边坐下,再次转头看了眼门边,悄无声息,连个服侍的丫鬟也没有。小清和小雅还在国舅府内处理些琐碎之事,过来也要后日了。

    堂堂相府,原来如此之冷清吗?

    烛光摇曳,窗外树影婆娑。

    美酒佳肴,她没有不享用的道理。

    菜式还算清淡,蛮合她的口味。只轻啜一杯酒,红晕熏染满面,淡淡散若桃花,姣好面容清丽迷人。

    今夜,月色撩人。她睡得安稳,淡定自若,已知夫君的抉择与自己往后的生活。

    次日清晨。

    丫鬟照例来唤醒新娘子,前往大厅一起就餐。宰相十六已失双亲,这成亲之后的请安之类已省略。她起身梳洗一番,做往日打扮。

    一身碎花衣裳,多披一件雪纱外衫,莲步轻移,却比范姜轲还早到大厅。

    桌上八碟小菜,热气腾腾。丫鬟见她来,立马盛了一碗粥递于她前。

    她颔首轻笑,拂袖而坐。

    范姜轲走进大厅便是见到她那盈盈一笑,胜似月之光华,又轻如淡漠之菊。碎花绣工精简的衣裳衬得她身形婀娜,那一撮由耳边轻飘出来的发丝更显严谨之中的凌乱美。

    “范姜夫君。”她瞧见他,起身微微欠身。

    犹挂在唇角的笑意尚未散去,勾勒着带起弧度。

    此景纳入眼底,他波澜不惊的脸上窥不见一丝思绪,只清冷地点了点头,坐到她的对面。

    倘若这是四方桌子面对面则是互相尊敬,如宾相待,但摆在眼前的是圆桌,桌边镂空雕刻了花鸟虫草,精美之处更见雅致。他们中间各隔了两个位子,看似默默对视,实则遥遥相望。只怕以后将是相敬如冰吧,她心底一阵轻叹。

    丫鬟替他添了稀饭,她轻然一笑,“范姜夫君,入秋了该多吃些莲子清炒百合。”这道菜原在小筑也很爱吃,没想到这里也有,心里自是欢喜。

    范姜轲淡淡朝她一瞥,温雅的神色微有所困惑。眼前的女子就是传闻里非他不嫁的任性国舅府二千金吗?她的姐姐贵为国母,母仪天下也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了,若不是上月皇上在大殿赐婚说起,他还当真不知道国舅府居然还有一个二千金。

    她的眉色很淡,但弯弯似若柳月。无波的眼眸里迷蒙一片,瞧不真切那眼底的眸色到底是褐色多些还是黑色多些。她的肤色偏白,但唇红齿白也不见病态,这般看似漫不经心与世无争的女子也有热恋发狂的时候吗?对象还是他?

    “苏……”他咽下口中的粥,张口欲言又停住了。

    “千雪。”她替他补充完整,想来他是只记得自己娶了个国舅府的二千金。温婉的笑意弥漫在脸上,她低头继续吃百合。色泽嫩白,入口酥滑,唇齿难忘。

    他微微一哂,温雅的嗓音犹若午后的秋日暖阳:“苏……千雪,我想你也知道我的事情,我爱怜星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但既然我已娶了你便也不会再有纳妾之想。”这对于怜星也实属不公。

    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坦白,她欣赏之余更感兴趣知道他的目的为何。

    见她淡定如斯,他继续道:“人前人后我可以满足你身为宰相夫人的荣华富贵与无尽的虚荣,但别苛求太多。”例如爱情。

    她轻笑,笑容恬淡,微风拂面,凉爽无比,举起右手,长长的衣袖挡去了她眼里辗转的自嘲与无谓,“范姜夫君,到底是何意?”

    她……想要他说得更明白一些。

    范姜一怔,没想到她竟然不哭不闹也不劈头盖脸地斥责怪问,看着她那清雅的面容许久,他才又道:“因为皇上赐婚,我不得不娶了你,但没有再多,不会有你奢望的幸福。”

    她又笑了,笑意吟吟,泛起的笑像极了开满秋日的海棠,娇艳但不妖冶,“没关系的,范姜夫君。”顿了顿,她撇过脸去,目光专注地投向了大厅外的槐树,茂密粗壮,绿色仍旧浓郁,“过去是因为没有我,现在我出现了,就让我来爱你吧。”

    言语里,藏了一丝幽怨。

    听得他瞠目结舌。深闺之内的千金小姐,也可以讲出如此直白之言吗?这一刻,他倒笃定了皇上的说法。

    她是因为对自己的恋慕之情,抑制不住思念才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恳求皇后给予赐婚。大殿之上,皇上言语无奈又颇有威胁之意,他知道最近七王爷与礼部尚书相交甚密,边城驻守的慕容将军也曾受恩七王爷,此刻与皇上抗旨,甚是不智。

    想起另外一张梨花带泪的脸,他的心情不禁沉了沉,“苏千雪,我也不准你用任何的名义来伤害怜星。”

    怜星,应该就是尚家千金尚怜星了吧?名字听起来就很我见犹怜怎舍得伤害,况且不久之后她就会是自己的表嫂,恭维喜爱都来不及。

    她嘲讽似的瞥他一眼,又低垂下去看着百合,“范姜夫君都已是我的相公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轻哼了一声,颇不以为然。

    能说动皇后让皇上赐婚的女子,想必在背后也耍了不少手段吧。这般心思缜密又沉静似海的女子,断然不得轻信。

    一语说开之后,也省了日后的麻烦。范姜轲索性在书房里屋多添了一张床,入夜办公之余作为休憩睡觉之用。

    起初也未曾想过此事会这般轻易定下来,以为她至少会来吵几次,抱怨几句,但半月过去也未见有所动静。

    除了每晚定时送来夜宵。

    今日是桂花莲子羹,浓稠的甜品入口即化,鼻翼沁入桂花的芳香,莲子清秀的样子仿若依稀可见。

    她走在前头,小雅跟在后头,到了书房又快走了几步,绕到她前头去,把托盘端放到他的书桌上,“相爷,请慢用。”

    或许是跟着主子久了,性子也跟着她一起转淡。见了小清小雅几次,他都分不清到底谁是谁,每次见到都是冷淡的一张脸以及没有起伏的声调。

    比起她们,苏千雪的淡笑倒显得顺眼多了。

    “我说过不用给我送来夜宵。”以前没有吃夜宵的习惯,现在也大可不必改变。

    她似没听见,打开碗盖,用勺子搅了搅,“温度适中,范姜夫君请趁热吃吧。”

    他的脸上漾起一丝厌恶,她这般做又如何,还是不讨他喜欢。

    明知他有钟爱的女子,竟也活活拆散,他就不信这事她不知情。每每想到此事,他就犹如有根刺卡在喉咙,怎般也咽不下。

    没因他的冷淡而退却,她轻轻舀来一勺,递到他唇边,“范姜夫君,尝尝看。今日我特意命厨子少放了些许糖,味道应该更清淡才是。”

    他撇过脸去,勺子擦到了他的唇边,划出一条细细的黏稠之线。

    她不慌不忙,摸出袖子里的丝巾,轻轻擦拭了一下他的唇角,“怎这般孩子气,不吃便不吃吧。”

    身子不自觉地往后仰,因她的碰触而避开。眉头已然轻皱。

    她笑了笑,眼底满是戏谑。

    自己退了几步,绕到桌前转身欲离去,见门外那候着的两个侍从眼波流转又有了新的主意,“范姜夫君每日阅卷辛苦,我虽帮不上忙,但也愿意陪着夫君一起静坐。”

    说着,走到书桌旁的另外一组椅子上坐下,手指逗弄着盛开的盆中文竹。

    范姜轲眼底蒙上一层说不透的迷惑,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瞥一眼百合莲子羹,缓缓地拿起勺子,慢慢咀嚼吃着。

    文竹的枝干很细,密密地开着也不算茂盛,只是青葱翠绿之间没有了四季的划分,只挨着房里的空气与阳光的灌溉,悄然成长。

    这植物与它的主人还真相似。用自己的毅力与智慧慢慢熬出头来,还爬到了别人望尘莫及的地位,不知他夜深人静之时,看着上空的那轮明月到底又有何想法,是孤寂多过傲然,还是一览群雄的快感胜过孤星的飘零。

    这答案,她无从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吃完了,你可以走了。”他把碗放入托盘之中,目光冷淡地看着她。

    她的心思飘远了,久久才回过神来,“嗯。”

    起身与小雅一起离去,走到门口她又停下来,“好生伺候着相爷。”

    “是。”侍从站得笔直,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又无不叹息,奈何生得美娇娘,却是错揽浮云,爱恨绵绵呢。

    府内,渐渐地传出了她的幽怨与爱慕之意,惹人怜惜又感慨叹息。

    自然,也有人觉得这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

    “小雅,府里下人除了说我爱慕范姜轲食不下咽,就寝难安之外还有别的吗?”苏千雪坐在屋外后院木制的秋千上轻轻摇荡。

    这是小清从小筑里移来的秋千架,她很是喜欢,尤其是这木制的秋千匍匐着的藤蔓,翠绿色的藤蔓由上等的布料和染色的鹅毛制成,远远看去栩栩如生但实际乃是装饰而已。

    小雅低头暗想,翻看记事簿补充道:“还说若不是因为你是国舅府的二千金,恐怕早就落得一个弃妇的下场了。”

    她的嘴角噙起一抹淡笑,双手抓着秋千荡得好不快乐,“在他们眼中,现在的我和弃妇也没多大区别吧?”

    小雅沉默,算是默认了。

    “小姐,表少爷向尚家提亲了。”小清匆匆赶回,带来外面的消息,“尚家答应了。”

    她的眼睛一亮,跳下秋千,“真的吗?”太好了。

    后院被小清翻出一小块地来,闲来无事,她也种些花花草草。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她忍不住摘了一棵小苗置于掌心,“看来不管多柔弱的小草,离开了土壤还是照样能存活。”小苗的根部还带着些黄色的泥土,她挖了另外一个空洞,把它栽种下去,“就看给的是不是另外一个同样肥沃的土壤。”

    掌心里还留着泥土,在微有红润的掌间粘上清晰的印痕,摸出丝巾她慢慢擦拭,“记得成亲那日,送份大礼到表少爷府上。”

    或许是她的任性,让白沐风生了闷气。自那日皇上赐婚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眼前过,大概连他都在疑惑到底何时他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恋上了他的情敌吧。

    无论他作何猜想,她也不会承认这一切只为了帮他娶得佳人。

    “小姐,其实表少爷喜欢尚小姐,直接让皇上赐婚他们二人就好了,为何还要委屈自己?”让别人误会自己是一个任性刁蛮又棒打鸳鸯的痴情弃妇,是怎样一个度量啊。

    她的唇角犹笑,轻拍了拍掌间,把丝巾递给小雅,“记得洗一洗,再放于桂花水里浸泡一下。”上次擦拭过范姜轲的嘴角,她便对此丝巾做了记号,丝巾的底部让小雅绣了一个“轲”字,字体娟秀,尚可共赏。

    小清见她不答,便咬牙沉默立于一旁。

    她走上前,摸摸小清的手,“你觉得委屈吗?”

    小清摇摇头,“我只是替小姐不值得。”她知道小姐性情淡漠,对于流言蜚语更是不在意,别人的是是非非在她看来犹如是隔岸看戏,但明知议论的是她还能这般自若,真的替小姐不值。

    “怎会不值呢。”苏千雪轻叹。

    表哥之于她就像是第二个至亲之人,能为他达成心愿,区区小事又何以为委屈,“如果我让皇上直接赐婚给他们,尚小姐定是嫁得不情不愿,诸多哀怨,即使嫁到府里也不会给表哥幸福,而且相爷也会咽不下这口气,以后更是会处处与他作对,表哥的处境便是四面楚歌,难以应付。”

    相反,她让皇上赐婚先与范姜轲成亲,怎样也是他有负尚小姐为先,他日尚小姐成亲他也不会阻拦更是应该含泪祝福,以后见了白沐风也会客客气气,表里功夫做足。

    小雅背过身去,落泪了。

    小姐永远都是这般温柔善解人意,别人不知道总觉得她清高孤傲难以亲近,实际是她不贪喜,不好恶,淡淡然的性子与生俱来。表少爷以后若是知道小姐这般为她,也该替自己现在的态度道歉。

    小清理性偏多,只点了点头,“小姐,我继续去跟踪相爷。”

    一个负责照顾小姐的饮食起居,一个在外包打听跑腿。现在则稍稍改了一下,小清专门负责跟踪范姜轲,注意他来往的人以及见尚家人的次数。

    她要确保表哥娶尚小姐之前,不出什么岔子。

    “这事将是个秘密烂在你们肚子里,若以后表少爷问起,你们也不准透露半分,明白吗?”言语是认真而凌厉。

    她们听言,更是黯然。

    小姐为了表少爷付出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若是表少爷喜欢的人是小姐该多好啊!

    书房。

    烛光摇曳,窗外下起了细雨。

    无声无息地降落在地面上,只听得那萧萧而过的风声吹乱了树枝,树叶相互拍打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碗百合莲子羹放在书桌上已有半盏茶的时间了,还是丝毫未动。

    他没有喝,她也没有走。只是安静地坐着,明日就是表哥和尚小姐成亲的日子,恐怕今夜漫漫,他难以入眠吧。

    又过了一会时间,他桌前的碗依旧纹丝不动。

    她有些犯困了,摸上文竹,轻轻柔柔像是少女的发丝,细腻嫩滑。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演戏演得那么绝,干吗非要等他喝光了才离去,应该放下托盘就转身离去的嘛!

    此刻,烛光的灯芯又换了,她还是陪坐着,但上眼皮开始和下眼皮讲悄悄话。

    实在忍不住,她朝他看去。只见他聚精会神地翻阅着公文,也不知他到底看进了多少。世上情痴少,眼前有一个倒也是稀罕物。

    椅子旁的小桌子下,搁着几本书。她抽出其中一本,顺手拿来读,竟然是《孙子兵法》。没想到他一介宰相,在朝理政,还会关心用兵之道。

    这书她早就看过好几十遍,记得与表哥还为学得更精髓,在一起夜谈举了好几个例子。当初正值立夏,池塘里的荷花开得娇美。白若胜雪,一片的荷花看去像是千朵落在池塘里的雪花。

    表哥就这样喊着她:“千雪,千雪……”

    目光一顿,心思飘远了。

    连书桌后的男子注意到她,都未曾察觉。

    范姜轲批阅公文到一半,觉得身上少了一股注视,抬起头去却是见着了一个对着书卷发呆的她,果然是娇弱的千金,连看一本书都如此心不在焉。

    “咳、咳。”他轻咳一声。

    她回过神来,“吃完了?”终于可以回去睡觉了。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神色淡淡,“我不喜欢。”

    “哦。”她已无睡意,低头看着那本《孙子兵法》悠然道:“人生在世犹如用兵之道,哪一步不是提前预料好才去做呢。”就像表哥,他去提亲的时候应该也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了才出击的吧。

    他眼神一淡,不知她在指哪一个。

    “既然范姜夫君不喜欢,我命人撤了吧。明日换个口味送来给你,百合莲子羹以后就列入你不喜欢的菜名之中吧。”她朝他欠欠身,莲步出去。

    门外,是守候多时的小清和小雅。

    范姜轲走出书桌,踱步到她刚才在的位子上。那本搁置着的书,钉着白色的线条,深蓝的页面上有白底黑字的写着“孙子兵法”。她刚才在看这本书吗?听她刚才说讲的那一句,只怕不是这一会才得出来的感悟吧?

    他的眼眸淡淡,定定地望着已经消失了的人影方向。

     正文 第二章  一见倾心

    午后清风,阳光洒满的枫林间红透一片。

    尚江在等待范姜轲回府的空隙,转悠到了这片熟悉的枫林,却见到了别样的景致。

    微笑的面容与纤细的身形在斑驳树影中绝美清丽。那似笑非笑的眼眸微微抬头看向半空,如阳光的碎片绽放那夺人的耀眼之光。

    染白的碎花衣裙衬着腰间那条银色腰带与发间高束的发带相合。那眉宇间淡淡的忧郁,仿若月光的产物,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她似发现了他,转过脸来,朝他轻然一笑。

    这笑清淡如风,瞬间即逝,但看得他怦然心动,“在下尚江,打扰小姐清幽了。”

    尚江?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

    苏千雪只道:“无碍,我也只是小憩片刻。”

    一旁的小雅低声附耳提醒:“小姐,这位尚江公子就是尚小姐的哥哥。”

    哦……原来如此,难怪听得熟悉。传闻范姜轲与尚江是自小长大的好兄弟,而尚家千金也因为跟着哥哥久了,与范姜轲的感情滋生蔓长,演变到后来的互相倾慕。

    “敢问小姐贵姓?”尚江踱步而来,目光不曾离开些许。这般清雅女子,之前都未曾见过,该是好友远方表亲吧,“打扰了小姐是在下不是,过会差人送些东西来府上赔罪。”

    她悠然地笑了,手指有意无意地轻抚发丝,柔软的发丝顺着她的手绕着,“尚公子不必多礼,我也只是趁午后阳光和煦,出来晒晒太阳,看看如何破解这棋局罢了。”

    树下的石桌上有一张雕刻的围棋棋盘,她以花瓣与树叶代替黑白双子,在一步步下着。

    他趁机说:“不如让在下与小姐下一盘?”

    “尚公子没急事赶着去做的话,下一盘也无妨。”正好可以打听一些关于尚小姐的事情。

    “没事,没事,能与小姐对弈,实属在下有幸。”他连忙坐下来,深怕下一刻她会反悔般。

    他的形态她不在意,只是想,该如何挑起话题让信息朝自己想要的方向走去。

    范姜轲一回府,便问:“尚公子呢?”

    “呃……”侍从不知该如何作答。支支吾吾地站在一旁。

    “尚公子来了吗?”他又问了一次。语气轻淡,眉宇间却有一种不能抗拒的威严。

    侍从答:“尚公子在后院与……夫人对弈。”府里上下都不知该如何称呼他的妻子,就算她地位再差劲,好歹也是明媒正娶过来,喊声夫人应该不为过吧。

    夫人……他眼眸一闪,是说苏千雪吧。

    他们怎么兜到一块去了。

    范姜轲快步走到后院,枫叶已经红透,片片鲜红的叶子染着最诡异的妖冶之色,盛放在午后阳光里,他脚步一踩,便可听见吹落在地的叶子被“咔嚓”碾碎的声音,那些干枯了的树叶离开肥沃的土壤滋润之后,总特别经不起外物的侵袭。

    “好棋,真是好棋啊!”尚江连连赞叹,这样的心胸与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心态让他大为吃惊,一个女子就算会下棋也罢,但她竟然能把棋子运用得如此自如,仿若掌握在手里的万千兵马,在她的兰花指之间,也不过是朵朵绽笑的花瓣。

    她轻笑,微微颔首,“尚公子的棋艺才该让我学习。”

    尚江连连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这清理无双的女子身上隐隐透着淡定的个性,无论说话还是下棋都有着不疾不徐的态度,让她越来越为之夺目,“是在下棋艺太拙劣,配不上小姐你这个高手。”

    小姐……范姜轲站在身后已有一段时间,听闻此声称呼不知为何微皱起了眉头。

    “相爷。”给他们斟茶的小雅发现了范姜轲,马上欠身。

    尚江见到好友回府,精神更是为之一振,站起来去拍他的肩膀,“范姜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府里藏着这么个好的绝色佳人竟然也不道予外人知,尤其是这绝妙的棋艺更是让我为之折服啊。”

    他这话有三分是说给苏千雪听的,借范姜轲之口来赞叹她。

    却见范姜轲不答话,只是越过他去看端坐的女子。

    苏千雪的嘴角隐隐挂着微笑,起来欠身道:“只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而已。”

    很好!她竟然该死地还没说出自己的身份,她平日不是最爱喊他范姜夫君吗?今日怎的就省略了?

    “哪里哪里,小姐……”尚江还想继续,却被范姜轲打断了。

    “尚江兄,承蒙你诸多夸奖内子,她贵为国舅府千金从小耳濡目染棋艺自然不会比他父亲差了。”范姜轲平淡地陈述一件事实。

    但尚江的脸上已是挂不住笑容,他怔怔地望向依旧淡定自若坐在石凳上的女子,她……竟然就是那个传闻中抢走自己妹妹心爱情郎的无情娇纵女子吗?

    是啊,这般风采除了官家千金还能指望边远小城里的平民女子能拥有吗?之前他竟还误以为是远房表亲想给予物资,现在倒觉得自己说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苏千雪有些奇怪他为何突然提及“内子”二字,这不该是很亲密的称谓吗?况且对方是尚小姐的哥哥,对于她的身份不是该避讳吗?

    如果之前表明了身份,尚江就会拂袖离去或者破口大骂了吧?

    那怎能套来消息呢?

    范姜轲见尚江还痴痴看着苏千雪,冷淡道:“尚江兄,不是有事找我吗?去书房吧。”

    “……好。”尚江失神地跟着离去。

    苏千雪见范姜轲头也不回地离开,又低头朝大局已定的棋盘看了一眼,才缓缓问:“小雅,你说相爷是不是气恼我了?”他一定也猜到她与尚江之间的互动,是为了探知尚小姐的信息吧。

    小雅收拾东西,“小姐都猜不透的事情,奴婢又怎知呢。不过刚才见相爷的表情,的确有些生气的样子。”

    跟随小姐久了,再淡然的表情也总能瞧出一二来,或许在外人看来没有什么,但偶然间的一个皱眉她们便能领悟。

    “是吗?”她漫不经心地又笑了,无妨。

    只要知道尚小姐嫁入将军府,享尽主母待遇便好。那也是唯一可以给这女子的弥补吧。

    书房。

    檀香清幽,袅袅余香。

    “听说边城小镇上近日多次受到北堂国的阻挠,生意甚是难做。”尚江提及这几日的探子回报,不禁感慨,“我们合作的那批丝绸也受到了殃及。”

    他们一个为官一个做生意,多年来倒也配合默契。相府的银两开支也多是由这生意场上得来,对待下人方面,也是绝不吝啬。

    范姜轲平淡道:“这该只是一个开始,我们手头的货物先不要出运,暂缓一缓。”

    看这趋势,北堂不像是不理智的处事,应该是存了些目的,只是现在还没有挑明。早上在朝,文武百官就是在议论着此事,皇上已下令派了一支精兵前往治理治安。

    “嗯,好。”尚江悠然答。

    两人又接着絮絮叨叨了一些朝中之事与时事结合,看怎样再起一些好的买卖。

    说了一段落,尚江坐在椅子上品茶,掀开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茶杯的边沿,忍不住调侃道:“范姜兄娶得这般美娇娘真是有福气啊。”

    范姜轲正在提笔写着东西,不觉笔顿了顿,抬起头道:“尚江兄没有忘记我自小呵护的人是谁吧?”

    当初得知他要娶国舅府的二千金,尚江差点就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跟他同归于尽,今日见了苏千雪不仅没发脾气没斥责还连连夸赞她。到底是她手段高明还是她真有过人之处?

    尚江尴尬地笑了笑,“早知当日太后百花宴有此一遇,我也不推脱江南有事不赶回来了,不然令夫人可能看上我,也少了这些烦扰。”他的话语调侃意味之足,却也能听得其中有三分懊悔。

    比起范姜轲,他自认外形没有逊色太多。

    太后百花宴……范姜轲的眼眸微微眯起,寻思起来。那一日,苏千雪有出席吗?人人都说她是爱极了当日他吟诗作赋的风采,对他的翩翩朗月之才犹如飘落的桂花,挡也挡不住。

    可是那一日,她在哪里,藏在角落里?如果爱慕,以她的文采怎不主动出来引起他的注意呢?还是说她只懂得背后搞手段而不会光明正大地竞争?

    目光,渐渐又冷了几分。

    百合莲子羹不喜欢,她吩咐小雅摘来菊花,清水浸泡半个时辰,再吩咐厨房做成菊花糕,似菊花般飘落成花瓣,晶莹剔透可以清晰看见糕里的花瓣。再配合一碗骨头炖鸭肉汤,一起端去了书房。

    像往常一样,苏千雪按着时间准时出现在他面前。

    有了上次的教训,后来几次她都端放在一旁便自袖中摸出自己带的书卷细细阅读起来。真恨不得时光倒流让她再重新开始表现这体贴的一幕,她一定不会等他吃完才走,现在真是后悔也止不住。

    范姜轲放下笔,看着盘中之物,他说不喜欢什么,她就撤了命人再换些新的。一个多月来,她也算是费尽了心思,讨他欢心。

    她低头翻看书卷,希望他不要让自己等太久,她和小雅还有半盘棋局没有下完。

    “夫人,不如陪我一起吃?”他轻然道。

    她刚呷了一口茶,听见他这声称呼直接呛住了喉咙,“咳、咳。咳……”快快地拍着胸口,让气缓和过来,脸上是不太自然的笑,“范姜夫君,不用勉强你自己更改称呼,苏千雪……挺好的。”

    就算要改变,也起码来一个征兆,突然这样叫她,还真是不习惯啊。

    他眼眸清澈,搁下笔把托盘挪到她旁边的小桌子上去,“这不是你努力想要的结果吗?”每日送来夜宵,只为了见他一眼,来了又不多言,知道他喜静。这些不都是在投其所好吗?

    “呃……这个菊花糕很不错,范姜夫君尝尝看。”她转移话题,免得自己多添尴尬。

    以往他都未曾如此热情,主动提议要和她一起夜宵,今日这般定是有话要和她说了?会是关于下午尚江来访的事情吗?

    但两人快吃完那一碟菊花糕,都未曾听见他开口。

    莫非只是单纯吃夜宵?

    但这样的气氛让她更觉得诡异,瞥见文竹旁边的一本《论语》便道:“现在东野国国泰民安,家家户户夜不闭户,也算是鼎盛的好事。”

    他轻轻一瞥,没说什么。

    呃……看来他不感兴趣。

    “《论语》里提倡百事孝为先,虽然我不能敬重范姜夫君的父母,但是日后若孕子,定让他们孝敬。”她慢慢又吃了一个菊花糕。

    他的眼神里无潭,嘴角的直线一直是抿着的,在她面前他似乎不太常笑。

    终于吃完了夜宵,她起身告退。

    “夫人,”他却突然开口,“尚江兄是怜星的亲哥哥。”

    她知道啊,不然干吗还要和那个人套近乎?

    “就算为夫对你不亲,你要找人弥补也不可把念头落在他身上。”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感。

    她一愣,这是什么意思?在告诉她,如果要红杏出墙,请择其他一根良木,不要动他的好友吗?

    微微一笑,苦涩的滋味哽咽在喉。

    忽地,她弯腰凑近他的耳边道:“范姜夫君,我为今日能听见你喊我一声‘夫人’而雀跃不已,今夜怕是无眠了,怎还想着其他?若他日努力,我更希望能听见你喊我的小名‘竹儿’,相信距离那日也不会远了。”

    话语里,尽是柔情。

    他,并不回应。

    午膳的时间到了,却没有丫鬟过来传唤,她倚靠在榻榻椅上,半眯着吃葡萄。这个季节的葡萄成熟得也快,紫色如若宝石般晶莹。

    苏千雪也不太爱和范姜轲一起吃,但偶尔还是要做做样子,例如他在的时候。今日他就呆在府上,没有出门,所以她必然要等到他用膳的时候才前往大厅。

    吃了一盘的葡萄还是觉得饥肠辘辘,难道那个人的肚子是专吃空气不会饿的吗?

    小清出门去了,只留了小雅在旁,“去厨房找点吃的吧。”不要再是这些生冷果子了。

    小雅点点头,刚要出门,便见另一丫鬟跑来喊道:“夫人,相爷叫你到大厅一起见客用膳。”

    见客?府内来了客人?

    她嫁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挑了用膳的时间来。看来这人是来蹭吃蹭喝的吧。

    大厅的柱子漆了红色,四面全是白色的墙,但墙上各有装饰,不是文人的笔墨真迹便是青花瓷瓶。一眼望去,也见雅致。

    不大的圆桌上摆满了各式的菜肴,她一进门最关心的便是食物是否清淡。有些美味却味道过浓的食物她的胃是受不了的。

    “尚某带舍妹见过苏夫人。”尚江第一个发现她,马上起身作辑。他动手推了推旁边的女子,“怜星,她是苏夫人。”

    苏千雪淡淡含笑,眼睛迎上另外一双黑潭,柔弱的骨子似柳树般,仿若一个不小心便会被风吹跑,这等风韵何止是言语可以形容。但她瞧在眼里,多了一丝打量,眼前的女子与官家千金并无不同,除了那一脸的我见犹怜,到底是哪里惹得表哥一见钟情?

    尚怜星缓缓站起来,朝她点点头,“苏夫人。”这一声,喊得不太情愿。

    苏千雪并不介意,只是笑了笑,“表嫂不必客气。”

    “表嫂?”尚江微愣。

    “七日前白将军娶了尚小姐,他是我表哥,自然尚小姐也就是我表嫂了。”她缓缓道来,让尚怜星记得身份。

    范姜轲之前在外堂,现入厅见了这景象,也不多言,“小雅,开饭吧。”

    他是主人,自然坐在了主位上。尚怜星第二个坐下来,靠在了他的右侧,仿若这里的第一女主人。

    尚江有些气恼,拼命使眼色,但她似乎没有看见。

    苏千雪微微一笑,敛去多余的情绪。平稳无波的脸上微微挂着轻笑,衣袖一飘,正准备坐到原来的位子上,那位子旁边尚江已经坐下了。

    “你来这里。”范姜轲淡淡道,眼神示意了下左侧。

    那个位子她从未坐过,虽然本该是她的位子。眉宇间有着犹豫,担忧自己不太习惯靠他那么近用膳。

    “过来这里,让尚江兄好点用膳。”他再次出声,音调冰冷,并无感情。

    她依言坐在他的左侧。见到尚怜星投来的目光,那是怎样一个复杂。

    朝尚怜星报之一笑,犹如对待闺蜜般的真诚,自小没有表亲来往,心里甚是渴望有个姐妹可以互道衷肠,可尚怜星眼底闪过轻蔑,嘴角一撇,没有理会。

    怎是如此?她微微困惑,却也不太在意。

    “苏夫人,今日我与舍妹叨扰了。”尚江又朝她说,指着她前面的一尾鱼,“这是有名的紫玉湖醋鱼,舍妹特意命人做的。”

    哦,尽在咫尺的鱼就是表哥很喜欢的紫玉湖醋鱼吗?她时常听闻表哥说这个味道有多好,但她无缘一尝,因为这鱼的上头是一层清油。

    片片切细的青葱洒在鱼的周身,甚是好看。

    她提起筷子夹了一块,“既然是表嫂的美意,当然应该品尝。”

    尚怜星也跟着夹了一块,却是放入范姜轲的碗中,轻柔地道:“这鱼是早晨才打捞上来的,很新鲜。这醋也是我们产业下酿的,你最爱的米醋。”

    原来范姜轲也喜欢这紫玉湖醋鱼啊,真是一个品位,不然怎喜欢上了同样的女子。她心里喟叹,表面却也开始行动,“小心有刺。”

    用自己的筷子将他碗里的细刺挑出来,朝他温婉一笑,“慢慢享用较好。”

    引来尚怜星一个白眼,却不见他有何动静。

    她也若无其事地开始用膳,但放在碗边的那一块鱼肉,怎般都是碰不得。

    “听说边关开始下雪了,你带我一起去看雪可好?”尚怜星拉着范姜轲的袖子,低声软语,那优柔的脸上仿若星辰里绽放最美丽的云朵,洁白无瑕,温婉动人。

    现在入秋,但是边关接近塞外,下雪也不足为奇了,但是她这个要求……似乎撒娇的意味更多一些,“去年秋天你答应过我的,一直都没有兑现。今年你是一定要陪我去的了。”

    “怜星。”尚江捧着碗筷,急急地脱口。

    就算范姜轲疼惜怜爱她,也不该在苏千雪面前这般放肆,想来苏千雪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看似柔弱又怎会那边任人予取予求。

    尚怜星不理会,嘟起红唇就是直直地望着范姜轲。

    范姜轲没有开口,但神情已开始偏柔,望向她的表情也是包含怜惜。

    看在眼里,苏千雪的唇边却是泛着嘲讽的笑意,表哥喜欢的女子如何她不晓得,只知道眼前的女子……太不识大体。

    不避讳她国舅府二千金的地位,也不介意她是相府夫人的身份,若不是眼前的女子单纯得毫无心机只爱情郎便是她在大胆试探范姜轲的底线,看他到底会纵容自己到何地步。

    苏千雪只把这一幕当作看戏般收入眼底。

    碗里的白饭去了一半,但菜肴没怎么碰。那些菜都太油腻了。

    奇怪的是,今日怎没人饮酒?

    “喝酒对身体不好,能不喝就尽量不喝,你能听进去,我真开心呢,轲哥哥。”尚怜星轻快地笑着。

    范姜轲只淡淡一笑,吃着她夹来的菜,“等朝内时间空闲了,可以大家一起前去赏雪。”

    他还真会心疼尚怜星,苏千雪心里暗笑,平日都见他浅酌,原来今日是尚小姐来了才这般。但能为了她改变自己的饮食,尚怜星在他的心底一定有着地位。

    如果他有心想要夺回尚怜星,也不是没有可能。

    眼眸微沉,嘴角又漾开了花,“范姜夫君,若要赏雪,旁边不是有千朵雪吗?”银铃般的笑声,如溪水涓涓流着,丁丁冬冬地听得悦耳。

    她让自己的身子也朝范姜轲近了些,对着他的耳畔吐气如兰,“当初父亲大人给我取名千雪也是希望我能在寒冬如雪花般恣意绽放自己的美丽呢,夫君,你道我是否配得上这名?”

    那一声轻轻的“夫君”听得他的心一震,莫名地心悸。她从未喊过他“范姜夫君”以外的称呼,总是不厌其烦地喊着四个字,他都忘记了若然喊他夫君不是更来得贴近吗?

    她的发垂落到他的臂上,有一小撮滑入了他的手心,细腻的触感如丝。

    尚怜星见他发怔,不禁把他往自己这边拉扯了些许,“轲哥哥,我要吃虾,你帮我剥。”

    他回过神来,手心的发丝也跟着飘离,瞧见尚怜星楚楚的样子更见柔情,手指已经帮她开始剥虾,一如当初。

    堂堂一朝宰相对一名女子这般溺爱,看得苏千雪也沉默了。

    尚江担忧地看她一眼,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个妹妹的任性也就只有范姜轲才会当作宝贝捧着。

    苏千雪碗里的饭快见底了,难道要坐着陪他们耗吗?眼波流转间正对上尚江的目光,微微一笑,敛去心思。

    摸出袖里的丝巾替他擦拭嘴角,“范姜夫君,这边有油渍。”

    又对尚怜星投来的目光道:“表嫂,你已身为表哥的妻子也理当多照顾表哥才是,不知你可否有像我这般对待你的夫君?”她把“夫君”二字说得特别清晰,语气更是缓慢,特意把丝巾一角露出来,“自那日范姜夫君用了我的丝巾,我便绣了他的名在上头日日想着念着,表嫂你看,我对范姜夫君的想念是他就在我身边我还是觉得好想他。不知你对表哥现在又是什么心境?”

    一席话,说得尚怜星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分明是在给自己下马威。

    一口一个表哥,她什么时候承认是她表嫂了,嫁给那个白沐风她是千百万个不愿意,本想用这损招逼范姜轲出面阻止纳她为妾,却不料红轿送入将军府也不见他有动静。

    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啊,不甘心就此输给苏千雪。

    尚怜星柔弱地哭泣起来,不明就里掩面哭泣,低低抽泣着不停。

    那声音像是黄莺停落在树梢,婉转凄美,听到人心坎里去。

    果不然范姜轲冷漠地道:“夫人用膳完后,就先离开吧。”

    好像眼前一阵寒风吹过,苏千雪的身子抖了抖,声音也藏不住悲伤:“范姜夫君,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她,但我更放不下你啊,我我我……”她咬咬牙,小跑了出去。面色像是隐隐带了水雾。

    掩袖的尚怜星微微地笑了。

    苏千雪小跑走了几步,又慢慢缓和下来,跟在后头的小雅也缓下了脚步,静静陪在她左右。

    极轻地一声叹息,她手负在后,抬头仰望天空,枫叶正红,飘落无数,如嫣红的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妖娆多姿。

    幸好有尚怜星这一闹,不然都不知自己何时才能离开那个地方,空气还是这里比较新鲜。

    “啪”的一声,眼前闪过一道黄色的影子,她低头一看,是天上掉落的鸟儿。

    不知名的小鸟,在地上拼命地挣扎,拍扑着翅膀,右腿像是被箭射伤,滴落了些殷红的血。

    她掏出丝巾,弯下腰来替那鸟儿包扎。

    小雅就安静地站在身后也不帮忙,小姐就是这样,心地善良又不爱张扬,只要她认为该帮忙的便会伸出援手。她和小清两人也曾是刀下亡魂,若不是得小姐相救怕也无法再见天日,今生除了小姐她们谁人也不认得。

    “你待这儿看会,若它能飞起来就罢了,若不能就带回去养几天吧。”

    “是,小姐。这丝巾……”上面绣了相爷的名讳呢。

    她微微一笑,水光潋滟,“它已经用在该用的地方了,而我也没有用处了。”她就是为了哪天尚小姐若来府上可以让她瞧见自己的痴心,今日达到目的也无须再日日留着了。

    小雅点头,“知道了,小姐。”

    远处,尚江一直注视着这一幕,目光里充满了迷惑以及沉思。虽听不清她们主仆讲了什么,但她把心爱的丝巾包扎在受伤鸟儿上的举动让他费解。

    这位深爱着范姜轲的女子,还真是耐人寻味。

    枫叶林间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折射下来,照得她的背影颀长如线,那样的背影,是怎般的迷人与孤寂呢?

    眼底透着的淡淡的孤愁,像是夜间高挂的明月,洁白如玉盘却也注定孤独。苏千雪轻轻抚着那鸟儿的羽毛,淡淡道:“等你更茁壮一些的时候,一定可以飞得更高。”

    人,竟然还会羡慕鸟儿。

    她黯然低叹,又片刻收敛了心思,“小雅,回头让厨房做份莲子羹给我吧。”

    之前的那一顿,她还真难以消化。

    尚怜星来府上,跟着她的哥哥也不是没有名目,只是不知道表哥若知道了此事会作何感想?只希望她能早些回府,发现表哥的好处。

    不知表哥对她的气,何时才会消呢。

    小清一直在外关注消息,却每次带来的都是范姜轲的行踪,下一次她可以差小清也去趟将军府转转。

     正文 第三章  孙子兵法

    东野附近的邻国与它相比皆是旗鼓相当的兵力与财富,但因为东野地理位置优越,无论在战争或者贸易上都略胜一筹。

    其余的三国分别是南宫国、西门国、北堂国。各国有自己的特色也有各自喜爱的国花,此刻正值桂花飘香月,走在路上也依稀能闻见桂花的香气,而恰恰也是东野国子民最爱的国花。

    但就在秋末初冬之际,边关告急。北堂边关驻守官兵与东野商人闹起冲突,不仅粗鲁地掠夺了所有的金银玉器,还把东野最骄傲的丝绸制品给放火烧光,连带最大的边关富商也给囚禁起来。

    这一仗,是在所难免。可以看出是北堂故意挑起的战火。

    但意欲何为,此刻朝中官员也头疼不已。

    “贺兰卿家有何高见?”皇上问天下第一才子贺兰西。

    贺兰西沉吟半晌,双手做拱,“此战必不可避。”

    皇上沉默,东野国不乏精英士兵,但一场战争引来的是劳民伤财,而且为着不知的目的打仗实在有些欠妥。

    “如果不打仗,则要派人求和。”某官员说道。

    这更不能显示出东野国的风范。

    “皇上又何须担忧战争,我国有白将军作战,哪一战不会赢呢?”贺兰西指出好友,白沐风在东野是出了名的常胜将军,不是因为他武功了得,而是用兵如神。屡战屡胜,但又正好胜在点上,既不会逼人太甚也不会让自己部队吃亏,战场上他也显尽了风度。

    皇上有些为难,白沐风刚成亲不久就要他远赴战场……

    “如果东野需要臣,臣自当甘愿前往。”白沐风这时站了出来。

    范姜轲此时也开口了:“皇上应该相信白将军的能力,而且这只是一场小的战役,或许白将军到了那里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呢?”

    皇上定了定神,同意了。

    即可下令让白沐风三日后动身前往边关。

    这一消息很快便传入了相府,小清第一时间告诉了苏千雪。

    苏千雪提着篮子在拾洒落一地的桂花,穿过火红的枫叶林,吹起翩翩叶片,无序地飞扬在她的周围,她就像是树丛里出来的精灵,手里提着桂花,在叶子中起舞。

    “表哥,最爱喝我的桂花酒。”以前出征的时候,他总爱在她面前逗留一晚,聊些家常喝点桂花酒。

    桂花酒是陈年老坛,但温了酒的器皿里还洒满了一些新鲜的桂花,泛着淡淡的香气,衬得桂花酒更甘甜醇美。

    知道她的心思,小雅跟在身后,缓缓道:“小姐,当初我来府的时候在小筑特意带了两坛过来。”一直藏在阁楼里,也想着若哪天小姐突然想喝便可以直接喝到。

    苏千雪浅浅地噙着嘴角笑了,碎花的衣裙在火红的叶片间衬托得如若浮在池上的花仙子,低头看了看篮子里的桂花,心里有了主意,“小清,知道表哥现在何处吗?”

    小清怔了下,但随即道:“百花楼。”

    百花楼乃是城里最著名的青楼之一,里面的女子不同于一般的青楼女子,不单单是卖艺卖身还个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于附庸风雅的富家子弟来说,这根本就是一个人间难求的消遣之地,但表哥一介武官去那里做什么?也不怕尚小姐生气吗?

    “听说是贺兰公子与一帮好友邀请的,说是给表少爷饯行。”小清补充,其实早晨是跟着相爷出门的,未料半路见到了表少爷,便改而跟踪他了。

    “明日他便要出征了吧?”苏千雪想了想,转身问小雅,“桂花酒确定有两坛?”

    小雅点头,她记得清楚,都藏着呢。

    “好,替我准备一坛送到百花楼。”她决定亲自走一趟,虽然她不善喝酒,但小酌一杯还是可以的,“小清,按我的身材准备一套男装,只要白色。”

    平日穿惯了花衣裳,到了百花楼自然要白衣胜雪。

    “可是小姐,百花楼……”小清眼里隐隐有着担忧,小姐的身子骨弱,虽然平日也忌口,但勃然前往那种烟花之地还是不妥。

    苏千雪知道她担忧的是什么,只淡淡说了一句:“白沐风是我表哥,我也就这么一个亲人。他即将上战场,我不能陪他一起前去还不能陪他一起喝杯酒吗?”况且她相信自己的能力,足以在那种地方保护自己,“如果不放心,你就扮作书童跟着我吧。”

    小清会武功,跟在旁边也让人安心。小雅连忙道:“小姐说得是,小清你就依了小姐的意思办吧,到时候小心一点就可以了。”

    只能妥协。小清找来衣裳给苏千雪换上,自己也换上装扮,小雅待在府里照应,以防万一有人来访,虽然这个可能性为零。

    百花楼。

    柳枝小蛮腰轻轻摇摆,那七彩的手绢在空中飞舞,二楼出来的姑娘们各个精美别致,婀娜多姿。身后是一群王公贵族的嬉闹声,楼里灯火通明,由着二楼延伸到一楼的红木梯子,在来来回回的走动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那杯杯美酒碰撞的声音也仿佛起了一个音律,二楼花魁演出的台子上早早地摆了一架古筝,等着花魁现身。

    台子对面的包厢此刻门正虚掩着,范姜轲倚靠在酒桌后的榻榻椅上,手里玩转着酒杯,若有所思。之前回府途中被贺兰西截来到此,美其名曰是为了给白沐风饯行,但以此名义来风流才是真。

    花魁一月才表演一次才艺,今晚他们都是抱着欣赏美人,品尝美酒的心态来的吧。

    他定定地打量坐在人群里的白沐风,满满的一桌,只差了几个位子大概在等其余的富家子弟,这里的官员文武皆有,若不是今日来此,他还真不知道原来东野的官员竟然这般友好。

    白沐风穿了一件玄木青衣,乍看之下只觉着儒雅未见硝烟弥漫的萧索,怎看都不像是一个奋勇杀戮的大将军。怜星嫁给他,该会幸福吧。

    正思索着,眼角瞥见一楼门口走进的人影,暗暗吃了一惊。

    眼底的眸子一再地下沉,脸也跟着转了过去。

    他一直都知道小清跟踪自己,当初只觉得好笑以及怜悯,这般作为又如何,管得住他的人就可以拉回他的心吗?现在还女扮男装找来百花楼,苏千雪啊苏千雪,你这样又是何必?

    苏千雪手执纸扇,慢悠悠地走进来。风采朗朗,犹如清风明月,淡淡然之间有着一股自如之风,不禁引来姑娘们的侧目与惊叹。

    老鸨也赶紧凑了上去,“这位公……”

    话还没说完,眼前就是一锭银子,老鸨的眼睛直了。

    小清挡在苏千雪的前面,怀里又掏出一张银票在老鸨面前晃了一下,低声道:“我们是白将军的朋友,今日特地来与他啜饮,桂花酒都带来了只差在你这里温一壶,你只管我交代的去做,等会打赏是少不了的。”说着,银票就递了过去。

    从未见过门口刚踏进来就这般大方的主,老鸨的眼睛都撑大了。

    苏千雪一眼望去,厅里坐的男子,个个色迷迷地与旁人调情,糜烂的景象让她讶然,“走吧。”

    希望不要看到表哥也是如此景象,她会失态。

    老鸨走在前头,一个劲地道:“我就觉得公子气质非凡,一进来就知道是达官显贵。不知公子是白将军的……”

    “闲事莫问,我家公子与白将军乃是拜把之交,哪容得你来嘴碎,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自然重重有赏。”小清冷漠地道,腰间的剑银光一现,老鸨立马噤声。

    走着红木楼梯,慢悠悠地来到包厢门口。

    苏千雪在门口顿了顿,老鸨却已经吆喝着开门进去:“白将军,这边有位公子找您。”

    一桌的人都朝门口看去,只见胖墩墩的老鸨身后站立着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年,头顶束着淡绿的发带,明眸皓齿颇有儒雅之风。

    见着他,再看看白将军,说不是朋友都没有人信。

    白沐风已有三分醉意,抬起头来看到是她,酒也全醒了,整个人都惊得站了起来,“你……”

    “白兄,别来无恙。”苏千雪深深吸口气走进去,摊开纸扇轻轻摇曳着,步履淡然,嘴角含笑,“苏某今日听闻白兄明日就要远赴边关,特命人备了桂花酒给你送来。”

    白沐风的左右各坐了贺兰西和花魁,她瞧见隔着花魁还有两个位子,便坐了过去,没看到身后有个人影也渐渐走过来。

    范姜轲走到唯一的空位上坐下来,抬头正好与门边的小清对视一眼。

    小清惊得差点叫出来,天哪,相爷居然也在,小姐……她忧愁地朝小姐看去,但此刻的苏千雪眼底只留着白沐风的影子。

    “白兄,两月未见,可有挂念苏某?”苏千雪吟吟含笑,淡然地问。

    白沐风眼底思绪复杂,所有的话都哽咽在喉,她……她……她居然为了见他,来到这里。她可是堂堂国舅府二千金啊!

    “白兄,这位是……”贺兰西困惑地看着苏千雪,见她身子骨瘦削,又略显女态,脑海里却没有印象。

    苏千雪举起杯子道:“在下苏竹,与白兄也算是肝胆相照的兄弟手足,往日我与白兄也最爱商讨破军之策,更深得他的精髓所在。”

    贺兰西更是刮目相看了,“能和白兄平起平坐,相谈兵法的人这世上还真没几个,白兄你真不够意思,这么好的人才也不引荐朝中。”

    “呵呵,说笑了,苏某生性平淡最爱风月,不爱官场。”说着,用纸扇挑起旁边花魁的下颌,轻然道:“比起官场,苏某更爱美人。”

    花魁看着苏千雪的谦谦温和,不禁也泛起了红潮。

    这般俊俏的男子,皮肤比她们姑娘家还白皙,真的少见。而且身上还有淡淡的药味,更觉得醉心。花魁殷勤地夹了一口菜送入苏千雪嘴里,她也欣然接受了。

    老鸨送来温好的桂花酒,大家你来我往喝得畅快。

    苏千雪只是淡淡地看着白沐风,眼里载满了欲语还休的温柔,表哥,此去也要小心啊。北堂边关地势险要,最难在于盆地连绵,又有不少沼泽丛林,如若有个万一……她的眼眸微闪,关切之意隐现脸上。

    这是范姜轲从未见过的温柔神情,仿佛是一个向来吃斋念佛的冷淡女子忽地改而有了红尘俗世的牵绊,那眼底流露的神色仿若天上汇集的银河,轻柔却入了骨髓。

    “咳、咳。”小清在她对面轻咳了一声。

    苏千雪抬起眼眸,看到小清朝着她的左边使眼色,她不太明白但也转过脸去。

    手里的筷子不禁掉了。

    他……他……他是范姜轲!

    心底顷刻激起了涟漪,像是波澜不兴的湖水突然被石块飞速激荡般,不能自已。

    他怎么也在这里?他和表哥又不熟,怎么也在饯行行列?小清之前也没有提及他也在啊。

    但是……应该认不出来吧,她低头扫视一眼白衣布衫,就不信他能那么厉害认出来,回想过去他也没正面瞧过自己几眼,或许连她女装的样子都没记清呢。

    她朝他淡淡一笑,“苏某敬相爷一杯。”

    “你怎知他是相爷?”贺兰西调侃道,“你猜的?还是你连相爷也认识?”

    微怔,但酒杯凑近唇边轻啜,神色依旧平静,“东野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范姜相爷谁人不识呢,贺兰兄。”她虽然养在深闺但对于外界人员的样貌与品德并不陌生。她按着小清说的人物特征就知道表哥周围的那些人到底是哪几个了。

    贺兰西听见她知道自己,更是眉开眼笑了。

    范姜轲只是看着她,“苏兄刚才说常与白兄畅谈兵法,不知可有谈北堂的地形与战略?”

    正中下怀!她还在苦恼怎么引来这个话题,“嗯,今日大家都在此,不如一起交流一番。”

    “我们相信白兄的能力,一定能凯旋而归。”贺兰西道,其他的人也开始附和。

    她却没有,只是继续说:“北堂最大的难题就是边关百里内的沼泽地,马匹根本就不能跨越,若在作战中不幸摔落入沼泽,也难以掌握输赢。”

    “这种事,我们也知道。”贺兰西皱眉,她怎么尽说些扫兴的。

    白沐风知道她的意图,主动端起酒杯朝她一笑,“不知苏兄有何高见?”以前也总是她在参照了敌军的地形之后,有一番进言。虽然不是每次都能派上用场,但也好几次都靠着渡了难关。

    她衣袖飘摇,转出扇子,轻摇着,“人入沼泽是难免的,不单单是我们没办法,敌军也同样。但怎样把伤害降低到最低点却是关键。”徐徐地又道:“一旦掉入沼泽,勿要乱动,动的速度越快沉得也越快。”

    这个他们也知道,贺兰西又问:“就立着不动也只是减慢下沉而已,难道还可以因此上升?”

    她点点头,纸扇朝他一指,淡笑出声:“说得对。我们就是要掉下去再爬出来,几次反复几次,也一定能走出沼泽地。”

    大家都吸了一口气,还未曾听说掉入沼泽地可以自救的。

    范姜轲也不禁朝她直直地看去。

    她的神色清明,眼眸微眯,目光却是定定地看着白沐风,这样的眼神他并不陌生,就像是在怜星身上看到的一般。

    可是苏千雪却是用着这样的目光去看向另外一个男子,而且还是怜星的夫君。

    心里莫名的不快,慢慢扩散。

    她没有注意到范姜轲微沉的神情,只顾把自己的信息告诉白沐风:“如果想阻止下沉,不要盲目乱扭,而是有技巧地头往上倾斜,先左边再右边,像这样……”她自己坐着示范的动作,左右轻轻摇晃,把肩部受力上升的动作表示得很具体,“看清楚了吗?”

    只是对着白沐风说的。

    他点点头,眼里已多了一道波光。

    其余的人半信半疑,这个真的有用吗?

    “苏兄说的话,我从不怀疑。之前提醒的一些东西我在沙场上也都能用上。像上次的紫玉湖大战,还有西门的那场……”边说边回忆,娓娓道来她的提点之处。听得大家也都目瞪口呆。

    不禁朝瘦弱的苏千雪看了又看,真的看不出来她居然还是一个用兵奇才,并且懂的东西比军师还多。

    “苏兄不当军师太可惜了。”贺兰西连连摇头,“只要苏兄一句话,让你做上军师不在话下。”

    她轻轻地笑,笑容包含太多让人看不透彻。

    “白兄,我只等你凯旋归来,酿好的另一坛桂花酒等着你来一起饮。”

    白沐风看着她,久久才道:“好。”

    范姜轲的唇角,渐渐泛起了笑意,“苏兄和白兄还真是情深意重啊。”

    这一句,意味深远。

    她的肩膀一僵,也只能咧嘴笑着。

    酒席散场,她先行离去。

    回了府上,第一件事情便是让小雅准备热汤沐浴。

    百花楼里的脂粉味太浓,此刻躺在木桶里蒸着片片的桂花都还觉得依稀闻见花魁身上的玫瑰花露。

    希望表哥回府之前也可以清一清香味,不然尚小姐要是误会,难免有口舌之争。

    今日说得这么透彻,不知他记得了多少。但肯开口与她说话,该是不气了吧?她都帮他娶到美娇娘了还想怎样,牺牲自己可不是每个妹妹都可以做到的。

    舒舒服服沐浴完毕,换上中衣,梳理自己的头发。

    窗外的月儿不圆,乌云布满空中,一会遮住月儿,一会又散去可见月光。室内插了几朵海棠,是小雅培植的。

    “相爷。”门外声音之大,听得她一震。

    他……来了吗?

    门被推开,范姜轲缓步走来。

    入眼情景还是让他深吸了口气。

    黑发如丝垂落胸前,温温眼神朝着自己似有若无地笑。白色的中衣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材,端坐着望他,“范姜夫君,有事吗?”

    成亲之后,该是他第一次踏入房内吧。

    小雅已经进来,找了件外衫给她披上,替范姜轲倒了杯茶。

    “我是你夫君,不该来吗?”他眉眼淡淡,坐下来饮了一口,“桂花茶?”她还真中意桂花。

    “秋末,喝点桂花茶对身体有益。”她也莫名地笑,走到桌边坐到他对面。

    心里盘想着是否他在青楼看出了端倪,专门过来兴师问罪的。

    自那次尚小姐来访气得他驱离她之后,他不曾再和她一起对坐过。

    突然这样来访,让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而且还没到她送糕点的时辰呢。

    “累吗?需不需要我让厨房把糕点送到这里?”她问,如此一来也省了她去送夜宵。

    吃了就早点走吧。

    他却笑了,反问:“夫人还吃得下吗?”

    呃……青楼吃得够饱了,那些油腻的食物差点让她吐出来。实在不想再吃东西了,但看到他静然的眼神,改了口:“只要范姜夫君可以吃得下,我便陪着。”

    他平静无波的脸上没有思绪,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像要从她身上找出些什么来,最终只是抿了抿唇,没说出什么来。

    就这样静默坐了一会,她已让小雅送来了糕点。

    “多少吃点,早点去书房办公早点休息吧。”每日他都有好多的卷子要批阅,早点睡觉也有好处。

    他朝她古怪地看了一眼,“我来,自然是不再去书房,要就寝了。”

    “哦。”她应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地睁大了眼,“就寝?”在这里?!

    把她的反应落入眼底,他的心情却没想象的好,“怎么?”

    她尴尬地笑了笑,收敛心思,娇嗔地道:“范姜夫君从未来此,今晚一来就让我惊喜连连,我真是激动啊。”

    激动得好想敲晕自己。

    “是吗,夫人的意思是多日来,我冷落了你?”他戏谑的神情看起来万分欠扁。

    她轻咬下唇,拿出丝巾半掩面,又绕到床边笑,“范姜夫君,还真爱说笑。我开心都来不及,怎会责怪。”

    怎么办啊?

    她无语问苍天,忽地灵机一动,“我就说自己一定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范姜夫君,我对你的爱意,你也深切感受到了吗?”

    他转身,看着她半娇笑地望着自己,外衫轻露靠着床边,姿态妩媚娇柔,楚楚动人。

    她的姿色,在第一次相见便已知晓,但此情此景不禁让他又为之感慨。

    “你说呢?”他反问,神情里没有感情。

    微风吹拂,乌云散去,月光照了进来。

    她倚靠在窗口,也不知道该怎么答话,随手拿起一本书卷,“范姜夫君,是否觉得我和尚小姐相比,更觉着好看了?”

    听见怜星自她口里说出来,他的目光不禁加深了几许,“答案你早就知道,又何必再问呢。”她明明派人跟踪自己,却又仅只于此。

    入了官场,逢场作戏都难免,他偶入烟花之地也是有的,可未见她有任何的责怪或者哀怨,每次相见都是吟吟笑意,反而今日出现在百花楼很是稀奇。

    特别是她对着白沐风的眼神,越想越是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唉,尚小姐的过人之姿我当然比不上,但我相信勤能补拙的道理,范姜夫君,我一定会努力的。”她拿着书卷,朝他慢慢走来。

    他坐着没动,只是看着她。

    无边的风,吹着玄木的窗户,窸窸窣窣的树叶声飘来。月儿,被乌云遮住。明日,或许要下雨。

    烛光里他的眼神清澈,像是蒙上了层层的薄辉。那柔晕般的光辉淡淡地映在她眼里,像是在接近一个遥不可及的人物,即使就在眼前却觉得万丈之远。

    她只是站到他跟前,“让你爱上我如果很难,就让我继续爱着你吧。”

    他没有动容。

    咬牙,暗自腹诽,“范姜夫君,何时你才可以忘记尚小姐呢,现在她已经是我表嫂了。”

    他的脸刹那变色,“你道这是谁造成的?”

    若不是她,怜星又怎会嫁给他人。

    她满脸地笑,苦涩难言,“可我爱你啊……”

    该死的,怎么还不发怒啊。

    “可我不爱你。”他冷冷地道,忽地觉得眼前的她又厌恶起来,想起怜星此刻也在另外一个男子跟前这般的着装,他的神情更加冷峻了,“我与她青梅竹马多年,若不是你的插足,只怕我们早就成亲……”

    “我看不见得。”她插嘴分析,“你们感情虽好多年却没有成亲的打算,就算没有我的出现,也未必能成亲。”

    这个是实话,如果当初他们已然成亲,她也不可能会有机可乘。

    不过若然,她想表哥也不可能看上一个有夫之妇吧。

    他抿紧了唇,怒目相瞪。

    她心里乐了,就这样吧,早点生气早点走人。

    但他只是这样看着她,像是要在她身上烧出几个洞来。烛光摇曳,渐渐地暗了又亮起来,反反复复他却依旧坐着。

    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听得小雅一声问:“小姐,相爷,糕点冷了要我撤了吗?”

    “撤了吧,再来一壶热茶。”既然他没有走的打算,她也陪着他耗吧。

    重新坐到了原来的位子,翻开书卷看着,不再搭理他。

    他没有听漏小雅的称呼,待她换了一壶热茶过来后,“在府内,就算习惯了以前的称谓也记得改掉。”

    小姐,已不再适合相府的称呼。

    小雅为难地看了眼苏千雪。

    她只是淡淡点头,小雅应允了:“是,相爷。”

    其实她也知道人情世故与道德伦常,但心里知道小姐根本没把相爷当姑爷看待过,她理解小姐对待别人的亲疏分别。

    那一声“范姜夫君”已经表明了她的心态。范姜是相爷的姓氏也是他的职位,夫君是相爷在她面前的身份,她称一声“范姜夫君”意味也等同于别人唤他一句“范姜相爷”而已。

    那般客客气气又隐藏的疏远,表明了小姐的心思。

    月儿淡去,窗户也被关上,烛芯挑了挑,再次明亮起来。

    苏千雪单手撑在桌上,翻着书卷也微微困了。这个时间已经过了她就寝时辰了,是睡还是不睡?他好歹也说句话啊。

    可是他却也拣来了一卷书,跟着她一起看着,互相沉默。

    宁谧的气氛,冲刺着海棠的幽香,轻然得像是初冬的温暖,清浅入心。

    “白沐风是你表哥吧。”他突然出口。

    她吓了一跳,以为他终于忍不住要戳破她的乔装,却见他又道:“明日他要去边关,你可知道?”

    哦,原来他没认出来啊。

    她微有吃惊地道:“哦,真的吗?成亲以后我都未曾再见到他了。”

    他的眉眼一挑。

    “但以表哥的能力,我相信没有问题。”这不是自负而是自信。

    他隔着一张桌子看她,距离之近可以清晰看见她脸上肤若凝脂,红唇齿白,眼波悠悠,那一种漫不经心的处世态度让她更增添了一份慵懒之美,“是吗?”

    这一声,只是短暂地应着。

    她听不出个究竟也不想继续话题,“范姜夫君也别为国事太操劳,很晚了,睡吧。”

    他不想睡,她受不了了!

    他的唇角缓缓地勾起,露出一个弧度,似笑非笑地道:“莫不是夫人困了吧?”与他聊天有这般无聊?

    是啊,是啊,困死了哪!“怎会呢,与范姜夫君一起,我开心都来不及。”

    坚持喊他一句“范姜夫君”却从不自称“妾”,因为她未曾这样看待过自己。

    他朝她又看去一眼,这一眼看得她的心突突的,没有底。

    到底他是瞧出些什么了吗?

    “夫人要睡,就先睡吧。”他道。

    小雅也跟着道:“小姐……呃,夫人,你身子弱,早点休息吧。”

    苏千雪也不想再撑着,体力真的不行了。

    倒在床上就连外衫都懒得脱。

    小雅服侍她后,就离开了房。

    屋里,便只剩下了两人。

    烛光继续摇曳照明,他侧坐着看书,她已躺在里侧沉沉睡去。

    ……

    自那晚后,他便时常回房里来。

    偶尔是她送去了夜宵,一起用了后回房,但偶尔也是他直接来访。为此,她还把沐浴的时间改成了下午。

    不过每次都是她先入睡,所以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几时才睡的。

    “我想他是不爱我的吧。”每次早晨醒来他都已经离去,而且她衣衫完好,两人实际真的只是单纯睡在一张床上而已。

     正文 第四章  月影倾斜

    侍郎夫人大寿,尚江自然请了范姜轲。

    范姜轲带了苏千雪一同前往,其实她出门前在想着如何推辞,但又怕自己不去欠妥。

    也算是成亲之后的第一次见到众官员吧,或许也是生平第一次。

    席下坐了一排,台上的歌舞正在上演,那优美的舞姿配着优雅的音乐弥漫整个寿宴。

    苏千雪坐在范姜轲的旁边,距离主位最近,也可以清晰地见到尚江和尚怜星围坐着的尚夫人,年过半百却依旧风韵犹存,难怪尚怜星长得也如此清秀可人。

    今日尚怜星穿了件淡紫色的衣衫,柔软骨子如丝带般,在下一个节目中亲自为母亲表演舞蹈也引来惊艳全场,众人都痴痴地看着台上。

    苏千雪却觉得有道目光一直灼灼地盯着自己,她迎面遇上隔着台子的那一方,尚江毫无顾忌的目光。

    那目光包含的感情太过浓烈,像是烈火鸟要燃烧殆尽却还誓死相随般,她的心莫名地起了一个突,朝他淡淡一笑,举起杯子啜饮了一口。

    他也拿起杯子,一饮而尽。以为只是如此,未料他的目光依旧锁着她不放。

    虽然他是范姜轲的朋友,但这样的目光也属无礼。

    她忍不住朝旁边的范姜轲靠去,希望他的身影能微微挡一挡自己。

    范姜轲正欣赏着歌舞,见她犹如一只小羊般朝怀里钻,倒是稀奇了。平日在府内也不见她如此热络,“冷了?”

    她尴尬地摇摇头,又坐直了身子。

    他觉得奇怪,见她低着头也没察觉出什么来,微微抬起头,撞见了正前方尚江投来的目光,那眼神里竟藏了些妒忌。

    他心一沉,尚江已经拿起杯子朝他点点头,示意地喝了。

    他也不便说什么,举起杯子也喝了,但身子也微微朝外侧靠了些,挡去了她可以撞见尚江视线的目光。

    苏千雪心里明白,不远处的尚江一定对自己动了心思。她倒不自恋地觉得自己有多美丽迷人,若她有倾城倾国之姿,身边的两个极品男子也不会爱着别人了。

    莫非他是想报复?以尚江宠爱尚怜星的程度,为了妹妹,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又能做什么呢?她就不信他有那个胆子敢对自己不利。

    歌舞进行一段落,贺兰西叫去了范姜轲关于某些国事的商讨,她一个人独自坐着也觉得无聊,不禁起身走走。

    众人也有的离席有的依旧坐着。江府也算是大户人家,亭台楼榭无一不全。

    园子里茂密的丛林也有着别样的风采,她见到府里也种满了桂花,看来都是爱国之人啊。

    “轲哥哥。”一声娇柔的低叹,幽然响在耳侧。

    苏千雪停下脚步,循着声音朝前方看去。

    是一座凉亭,月光之下也照得见两个清晰的人影。

    尚怜星依偎在范姜轲的怀里,低低啜泣:“轲哥哥,我很想你……”

    此声,幽怨哀伤。那满脸的梨花泪,更是惹人怜惜。

    范姜轲只是任由着她轻拥自己,那神色也是一抹无奈。

    “轲哥哥,只要能跟着你,我可以不要求名分的。”她有多爱眼前的男子啊,只有她自己知道。尚怜星抬起头,直视着他,“轲哥哥,你就收了我吧。”

    这是什么意思?收她做小妾?她没忘记自己是将军府的夫人吧?

    苏千雪只是站着,没有出声上前。

    其实在心底深处,她也是无尽的自责与愧疚。若不是她,尚怜星也不会与爱人拆散,嫁给自己不爱的男子或许真的很痛苦。

    “怜星。”范姜轲低低地道,“此生是我负了你,但我也不可能委屈了你,让你……”

    “不要说了!”尚怜星知道他要说什么,更是泣不成声,难道……难道……她还比不上一个苏千雪吗?

    她扬起头,亲吻上范姜轲的唇,“轲哥哥,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要爱上那个女人,如果哪日她要是死了,我一定会继续陪在你身边……”

    不是吧,居然还诅咒她死。苏千雪的心,一片凄凉。

    她没有当场打断就已经很有风度了。

    却没想到尚怜星边亲吻边诅咒她:“我真希望那个女人睡觉被梦噎死,出门被马车撞死,吃饭被米粒呛死,最好遇上强盗……”

    范姜轲任由她亲吻着,却越听越皱眉头,刚要出声,便听见身后有人道:“范姜兄你在哪里?”

    他们两人刹那分开,范姜轲转头看到了十步之遥的苏千雪和尚江。

    “苏夫人,你怎在此?”尚江朝苏千雪微笑。

    苏千雪云淡风轻地道:“与尚公子一样,趁着明月出来透透气。”他一定也是听到了尚怜星的诅咒,怕她忍不住,所以先出声吧。

    唇角勾起一丝淡笑,嘲讽的神色直接落入范姜轲的眼底。

    他狼狈地撇过脸去,竟然有一种被抓奸的感觉。

    “怜星,母亲找你,看样子很急,快去。”尚江对自己的妹妹道,语气有着不怒而威的气势。

    “哥哥……”尚怜星有些气恼,但也不得不乖乖地走下台阶。

    苏千雪淡淡一笑,“表嫂。”

    “谁是你表嫂!”尚怜星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拂袖离去。

    刚才的话她听见了多少?范姜轲慢慢地又把视线调到了她的身上。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悠然一笑,朝他靠近了些,“范姜夫君,我正找着你呢,呵呵。”温婉的话语像是夜间的海棠,“我有些累了,不如我先行回去,你再和江大人多聊聊吧。”

    可别怪她没给他们两人机会。

    其实只要表哥不知道,他们两人在背后做什么她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算是心底的一种弥补吧。

    “我可以送……我可以派人送苏夫人回府。”尚江急急忙忙道。

    范姜轲的目光一冷,淡淡的神色没有涟漪,朝台阶下走了几步,站到她旁边。

    月色清冷,她的发丝也跟着有些乱了。他提起手,替她拂了拂鬓发,把那一撮留下的发丝拨到耳后去。

    她本能地一闪,避开了他的碰触,但见着尚江在场,又立马依偎了过去,“范姜夫君,我先回去可好?”

    看在尚江眼底,竟是一片的柔情。

    范姜轲朝着尚江道:“尚江兄,他日我再来拜访,今晚夫人累了,我就先陪她回府了,麻烦还请告知江大人一声。”

    呃,不是吧。他也要走了?

    “其实我可以自……”苏千雪抬头正欲朝他说,却见他忽地低下头来,靠近自己,鼻翼可以清晰闻见他身上清淡的香气。

    她的话打结在了舌头里。

    “脸色不太好,被风吹的吧。”他与她平视,才牵起她的手,“走吧。”

    月下余晖,两人相携走着,竟也是一片美景。

    她的手心传来他的温热,轻柔的暖流一点点地注入掌心。

    一路走出江府遇上的人们,也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他们,好像看到了稀罕之物。她倒不觉得奇怪,范姜轲一向把面子里子都给做足。

    出了府后,才有人小声议论:“看到了没有,相爷居然牵住了夫人的手耶。”

    “是啊,是啊。当初相爷和尚小姐在一起,即使出游也未见有此举动呢。”

    “难道真是痴情女子滴水石穿?”

    “有可能啊,看苏夫人那淡然风韵可比月之光华,如果换作我,我也愿意日日芙蓉帐下度春宵啊。”

    “污秽。”

    “嘿嘿,你就未曾想过?我就不信了那样的美人儿在怀,相爷会无动于衷。”

    “……”

    尚怜星站在门边,冷冷地听着这些议论,眼里的恨意似蒙上了一层血色。

    马车里。

    茶香慢慢地溢出来,小暖壶也搁置在小桌子上。苏千雪靠在马车的左侧,闭上了眼。真是觉得累了,天色不算晚,但体力已经透支。

    随着那些油腻的食物入口,腹部更是绞痛难当。若要如平日里的慵懒靠着欣赏歌舞倒也还好,但在众人之前,更要保持宰相夫人的优雅之姿,那些大家闺秀的举止更要好上加好,她不是做作,却也累极。

    自己的身体只有自己知道,早知如此,出门之前就该先喝些补药。

    “窗外下雨了吗?”她闭着眼,淡淡地问。

    似耳边有风一直灌进来,身体微微地发冷,像是马车外有着磅礴大雨,但是静静聆听又什么也没有。

    到底是……怎么了呢……

    心,竟然寒了。

    范姜轲坐在她的对面,马车内的烛光可以清晰看见她此刻脸上的倦意,像是一只玩累了的猫,闭着眼睛微微蜷缩成一团,只想找着最温暖的火源靠近。

    取来小桌底下的毯子,很薄但是材质很好,柔软又保暖应该可以御寒。他想替她盖上,中间横了一个小桌子倒也不是很方便。

    马车遇上石子颠簸了一下,她整个人也摇晃了一下,斜斜地朝另外一边倒去。他绕过来,正好倒入他的怀里。

    他的身上有清清的幽香,不像是脂粉味,也不如别的香料,只是一种很清淡的味道,干干净净。

    她眯起眼睛看到他的身影,微微叹气,“多谢。”

    说着又把身子朝里边缩了缩,靠着马车继续睡觉。

    他怔怔地看着怀中的柔软瞬间消失,犹如一根轻盈的羽毛滑落掌心又迅速飘走般。此刻,他竟觉得眼前的女子是那般的陌生,仿佛像一团不相干的云朵,下一刻便会飘远,远离他的世界。

    这,会是一种错觉吗?

    抓不住云的感觉,真的很差劲。

    帘子外的风又徐徐地吹了进来,她的身子一抖,缩了缩,继续睡着。

    他手里的毯子落到了她的膝盖处,紧紧地贴着她的脚部,温暖渐渐地传递到全身。她舒服地调整了一个姿势,圈住双臂的手也渐渐放下来,平放到了腿上。

    马车内的空间很大,但他就坐在她的旁边。以为她进了马车便会有一番的责怪,说他不顾分寸也好,说他负了她也罢,但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但是肯定见到那一幕了。

    被自己的妻子看见自己与过去的女子有所暧昧纠缠,妻子是什么感觉?他不是她,自然不知道。

    马车里依旧酝着淡淡的茶清香。

    即使在半睡半醒间,她也可以闻见那种香气入了骨子里。

    想当初她在小筑里住着,偶尔一个晴朗午后也就温一壶茶坐在外边看池里的莲花,一朵一朵,不厌其烦。但……世事难料,怎知后来的自己会不明智地来蹚这浑水。

    幸好表哥可以幸福,娶得他心中所想。

    但是……想到尚怜星拥着范姜轲的表情,她觉得若要尚怜星喜欢上表哥,这条路还很漫长。

    一路上,范姜轲只翻着书卷,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旁边的毯子一下一下地被踢掉,一如每晚入睡前见到的般。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恶习,奇怪的是她这样居然也没有感冒生病。

    微微地低叹,他替她拾起毯子,朝她膝盖处继续盖上。瞥见她微微湿润的眼角不由得愣住了。

    她……是在哭泣吗?

    为何?

    莫不是为了他……

    还是为了谁……

    他越来越不确定当初的想法是否准确,这个口口声声说着爱他的女子,行径却和话语相差甚远,他很难把这个女子与爱他联系在一起。

    因为……他感受不到。

    还是他从未认真地想要去感受?

    “唔,疼。”她一直靠着马车里侧,头靠在木板上一路颠簸,脖子也跟着僵硬住了,迷迷糊糊地调整了一个姿势,朝另外一边倒。

    这次,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安心地睡去。

    那是范姜轲的右肩,他身形瘦削但肩膀还算宽阔,他本想拨开那颗枕在肩膀的小头颅,但再次看着那张隐忍眼角泪花的脸又停滞了动作。

    原来这样步步算计又无心无肺的女子也知道流泪吗?

    好温暖。鼻翼还夹杂了茶香与一种莫名的香气,足以令她安心地沉沉睡去。

    身体上贴着的温暖,像是可以汲取的最大暖源,最后索性整个人都朝那个暖源靠去。却受到外力狠狠地一推。

    她迷糊地睁开了眼,看到近在咫尺的眼,淡淡的眸色里没有一丝波澜。她悠然转醒,睁开眼睛立刻往后退去,直愣愣地看着范姜轲。

    想到刚才她睡着了,还趴在他的身上睡觉,真是……难堪啊。

    他一定以为自己是故意的。

    “对不起……”她思绪乱了。其实她不该说这样的话。

    他眸光一闪,只冷淡地掀开车帘,“到府了。”

    哦,幸好到了。

    她走下马车,一个没站稳就要往后倒去,但刹那间不知为何,她立马朝右边倒去,因为受力不均,整个人歪倒在一旁。

    有些狼狈,幸好没人看见。

    他的神色一直很淡,即使门口有灯亮着她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噘噘嘴,不想再理睬。若刚才朝后倒去,一定又是入他怀。

    一次是巧合,再来一次就真故意了。

    范姜轲注视着她入府的背影,隐隐地有着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次江府一行,她像是变了又好像没变。一种奇怪的感觉盘踞在心口,挥之不去。

    一个爱他的女子,可以在别的女子面前表现得如此大方吗?

    他困惑了。

    半空的月亮不太明晰,今晚本就没有下雨,但风大,苏千雪还是觉得冷。

    “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呢?”喃喃自语,像是在问别人又仿佛在问自己。

    苏千雪躺在木桶里,热水的蒸汽盖住了她的脸。薄薄的雾气像是散不去的光晕,弥漫在周围,笼罩着。

    水温很热,她让小雅添加了三次。水面上的花瓣都被浸泡得沉下去了,她还是不愿意起来。

    今晚,真的很累。

    “小姐,药水泡太久对身体也不好的。”每次苏千雪沐浴,小雅都会在水里加些药,助于她补身子,但往往都因为药味过重,让苏千雪多次冲水变淡。

    这次是她主动提议要这些提神的药入水,让她神经更放松,更清楚些。

    “小雅,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呢?”对小雅的关心置若罔闻,只想着问她确定自己的想法。

    小雅不太明白,“小姐是说嫁给相爷的事情还是其他?”

    “我是活活拆散了一对鸳鸯啊,恐怕死了之后要入地狱的吧。”她低叹。

    “小姐,为人心地善良又为他人着想,怎会入地狱,就算是,小雅也愿随小姐左右。”

    苏千雪噙起一抹淡笑,微微弯起嘴角趴在木桶的边沿。

    屋内烛光摇曳,窗户紧闭着。小雅知道她怕冷,又在屋内起了暖炉,这才好好地让她享受。

    小清在门外把风,今晚回来后范姜轲没和她一起回房而是去了书房。

    正得她意,可以安心地洗澡。

    泡过药澡之后,心神都变得好了,坐在床边看了一会书卷,也没见范姜轲来。

    “小姐,相爷在书房入寝了。”小清告知。

    哦,她没多大的响应。

    小雅进来帮她整理妥当,“小姐,别想太多了,早点睡吧。”

    “……嗯。”范姜轲必定恨她入骨吧,就算不恨,也一定厌烦到了极点。

    她没有他那种肚量,如果哪天要跟她自己很厌恶的人一起生活,她一定会撕破脸。他这样待她,也算是好的了。

    边关已经开战了,硝烟弥漫的味道不可能传到京都来,但消息已经传得大街小巷皆知。

    早朝上众人都在议论此事,皇上对此也是抱着必胜的信心,更让众人放心这只是一个小小战役,不足为惧。

    范姜轲下了早朝便回府了,迎面见到小清拿着一束修剪过的海棠,脱口问:“夫人呢?”这几日仿佛都不再见她跟踪自己的影子了,是苏千雪让她退了吗?

    小清诧异地看向这个名义上的姑爷。一袭朝服居然也穿得器宇轩昂,风度优雅,恐怕也只有他了吧,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起小姐,所以愣住了没有回答。

    范姜轲微皱起眉头,“小清?”这个丫鬟应该叫小清吧?

    小清回过神来,垂目道:“奴婢冒犯了。”想起他刚才的问话,补充道:“小姐去茶院寺烧香了。”其实是替白沐风祈福。

    烧香?他一直没感觉出来苏千雪还是礼佛之人。

    淡淡点了点头,去了书房。

    小清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嘀咕:“这么好看的一个人,怎的就是不爱惜眼前人呢?”难道白沐风瞎了,范姜轲也瞎了吗?

    茶院寺位于京都东,靠近的是城东大门,但也不至于出城,一路过去也还算方便。

    特意让小清留在府里,每次都是带着小清,也该让小雅出来透透气。

    “让你们长年累月地跟着我,很受苦吧。”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她自幼体弱,所以父亲给她挑了两个能干的丫鬟相伴左右。虽然她是有恩于她们,但能像她们这样尽忠多年又不埋怨的丫鬟真的少有了。

    “能在小姐身边,是我们的福气。”小雅轻答,“我和小清只愿陪在小姐身边到白首。”

    她还有白发之年吗?就这破体质。嘴上轻笑,更是自嘲。

    或许她该盘算着替她们找户好人家了,总不能一直任由着年龄增长,浪费青春。

    寺内小沙弥乍看见到苏千雪,不禁愣住了,好漂亮的女子啊。

    虽然跟在师傅身边多年,静心礼佛,但这位女施主的身上似有着慈祥的光辉,隐隐地笼罩在她的周身,让他移不开视线。

    “小师傅。”小雅忍不住又喊了一声,这小沙弥还真该死。

    苏千雪只是淡淡地轻笑,踏入寺内仰望佛像。

    脚下的蒲团在佛像前摆了好几个,有些被人跪久了,都起球生出丝来。

    她毫不介意地跪下来。双手合十,虔诚祈求菩萨能保佑表哥打赢胜仗。

    寺内香火旺盛,每日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但今日尤其的惊讶,因为跪在正中央的女子,她的神情与动作是如此的虔诚与纯净,就像是雪山上最清澈的一泓池水,因为天上的甘露而凝结的雅气。

    她穿着平常人的款式,碎花的布衫剪裁得当,像是贵族的千金。应该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吧,老百姓的心理总免不了对她多看了几眼。

    小雅也知道小姐的姿色出众,但也未曾预料小姐是如此的受欢迎。

    过去老爷大寿,她都未曾出席,只是坐在小筑里,对着满桌的菜肴痴痴望着。直到后来表少爷提着灯笼慢慢走来,她的嘴角才隐约有了笑容。

    她有一个亲哥哥,也就是当朝的国舅,却在老爷病逝后,也跟着离去了。现在的国舅府其实也就是一座徒有虚名的府邸了。

    替国舅府打点的人就是白沐风。

    小雅也分不清小姐对待表少爷的心思到底是感激多一些,还是亲情多一些。她自幼少了父亲兄长及母爱,唯一能从这些获得的就是在白沐风的身上。

    对他眷恋与关切多一些,也是正常。

    可是……小姐有必要为了表少爷赔上自己的一生幸福吗?

    男人都说,拥有事业还怕没有女子吗?现在表少爷眷恋尚小姐,难保他日升官进爵心里还是只恋她如昔。

    小姐又该如何呢?

    苏千雪一心祈福,没有注意到身后小雅的担忧神色,只愿着心里所想。

    朝着神佛跪地拜了三拜,才缓缓起身,“小雅,去添香油钱。”

    小雅依言投了一张银票进去。

    小沙弥站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了。

    如果没有眼花,他刚才看到那张银票上写着的是一千两。

    到底是哪家的千金,出手如此慷慨大方!

    迎上她纯净的目光,小沙弥的脸红了。

    “走吧。”苏千雪转身离去。

    “施主,等等。”小沙弥连忙跑上前拦住她们。

    困惑地看着他,不知他意欲何为。小雅护在前面道:“香油钱刚才添过了。”

    小沙弥的脸还是红红的,急急地解释:“你误会了。”从怀里掏出两个平安符道:“小姐,这是赐予福气平安的好符,希望你妥善保管,送给你亲近之人。”

    苏千雪微微一笑,收下了,“多谢小师傅。”

    小沙弥的脸,不争气地更红了。

    轿子一路折回府内,经过墨宝轩门口,她忽地喊了停。

    “小雅,看这店门口挂着字画,可是卖笔墨的地方?”苏千雪半躺在位子上,出声询问。

    小雅站在外边,对着轿子里轻言:“是的,小姐。”

    “让轿子靠边,我下去买点东西。”苏千雪缓缓出声命令。

    墨宝轩是京都里最大的店铺,表哥送她的几册书籍也都是出自这里。她今日路过,不禁多瞧了几眼。

    店里的字画挂得琳琅满目,但她不太在意。

    看了看其余的文房四宝,她转头问掌柜:“有好的砚台吗?”

    掌柜见她气质不俗,定是花大钱的主。立马道:“有有有,这边请。”

    他把她引到最里边的柜台前,打开一个暗红色的盒子,拿出砚台给她瞧,“这是我们店里的镇店之宝,别的地方还买不到的。”

    “哦?”有这般好?

    “小姐你看,这是端砚,不是普通的砚台。”他细心解释,“此砚材料特殊,素有‘体重而轻,质刚而柔,摸之寂寞无纤响,按之如小儿肌肤,温软嫩而不滑’的特点,颇为文人雅士收藏,小姐是买来自己用还是送人?”

    她淡淡然,“送人。”所以要买个好的。

    掌柜的明白,继续推荐:“若买了此砚,本店还外赠送毛毡,以供托砚台之用。”

    “多少?”她问价格。

    “两千两。”掌柜道。

    小雅吃了一惊,声音也大了:“吃人啊,一个砚台也要两千两。”

    掌柜摇摇头,“姑娘有所不知,这是本店的镇店之宝,若不是看在小姐的清韵上,我还真舍不得拿出来卖,不过若小姐嫌太贵,我还可以推荐澄泥砚或洮砚,也同样名贵,只是材质不同。”

    苏千雪摸着端砚上雕刻的精致图文,摇了摇头,“不用了。”

    “小姐不买了?”掌柜一阵可惜的叹息。

    “不,我买了。”苏千雪朝小雅示意,“世间难得好砚台,希望掌柜的没有欺骗我。”

    掌柜的脸微微红了,低头道:“本店开门做生意二十来年,童叟无欺,只望小姐送的那方也喜欢才好。”

    好物要遇上好的主人,才能发挥它的光芒。

    她想起那双沉静如夜空的眼,淡淡笑道:“他会的。”

    付了银子,掌柜又说要包扎好一些给她送人。

    但她只是转身道:“好了,送到宰相府上便可。”

    “呃,这礼物是……”掌柜瞪大了眼睛。

    “送于当朝宰相范姜轲大人。”她语毕入轿子。

    掌柜惊得连连暗叹,天哪,莫非刚才那人正是相爷的新娶夫人,国舅府的二千金苏千雪吗?

    果然是人中龙凤,美得不可方物啊。

    与传闻一样,她真的是痴恋相爷啊,看这出手的阔绰与努力的心思,是真的很喜欢一个人才会愿意默默付出吧。

    比起娇纵蛮横的尚家千金,知道实情的掌柜更是希望苏千雪能早日达成心愿。

    为什么要停轿买砚台给他呢?

    苏千雪坐在轿子里,想得出神。

    只觉得那是一间闻名的店铺,经过能一睹风采也是开心的事情。在踏入的刹那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的是范姜轲埋首阅卷的影子,那认真的神色像是染了墨水的一幅画,意味悠远,仿若他真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大圣人。

    但她也知道他那只是伪装在人前的一个面具罢了,看似温文的人,也有发脾气的时候,就像她每次戳到他的脑门,谈及尚怜星的时候。

    可她,竟然还为他买了砚台,真是不可思议啊。

    摸出怀里的平安符,她笑了。

    只不过是心里愧疚,想要以此弥补罢了。

    回头,这平安符,也就分他一个吧。

    若是表哥征战回来,另外一个就留给表哥。

    轿子外,阳光普照,入冬后的阳光总能把人变得慵懒且热爱沐浴阳光。

    忽地,轿子摇晃了几下,只听见小雅低喝了一声:“你们做什么?”

    眼前就见一道银光,闪入轿内。

     正文 第五章  生死攸关

    相府。

    枫叶的丛林渐渐开始枯萎,那卷落的红色叶片像是迅速枯萎的老人,在弥留之际绽放出最原始的美丽。

    尚江与范姜轲一起漫步在丛林间,片片落叶洒下来,掉了一身。

    尚江伸手便接了一片,血红的颜色有着醉人的酥软,“范姜兄,边关最近一次的战役才刚开始,北堂有了南宫的帮忙,输赢未定。看来我们的货物要转口到西门才可以。”

    范姜轲微微一笑,白色的衣袖飘飘,脚底下是一片的火红,“这事不急,取些银子以百草堂的名义捐给国库吧。”边关打战,正是用钱之时。

    尚江微笑,心领神会。

    两人并肩走着,一起欣赏这雅致的景色。

    “范姜兄可还记得为何要在府里种满枫树?”尚江反手侧看范姜轲。

    他走在前头,背影有些缥缈。午后有着淡淡的阳光,投影在他身上仿佛是碎碎的金光迸射出来,又散落在空气里成了粉末,“切记血染江山。”

    自幼父亲为国劳心,他也秉承了父亲的遗愿成为一朝之内的顶梁柱之一,只要在他的有生之年,就不会让他国染指东野的江山。

    近几年,东野的经济在走向繁荣,邻国见着眼红却也无可奈何。若他们趁此机会联合在一起,也不是没有可能。

    若是那样,东野难逃一大战。

    “那范姜兄为何种植桂花呢?莫非也是爱国?”尚江追上他的脚步,平视他的侧脸。

    范姜轲微微一哂,仰起头去看远处的桂花。

    每到八月桂花飘香,一入府便可以清晰闻见。

    那年八月,他遇见尚怜星。

    紫色的衣裳飘摇,走起路来盈盈一笑,见着他便喊他“轲哥哥”,撒娇的劲十足,他没有兄弟姐妹,见着她仿若见着了最可爱的小妹妹。

    他们之间,也算是日久生情吧。

    因为太过宠溺的习惯,导致了最后的无法分离。

    “种桂花是为了怜星,”他淡淡叹气,“她最爱看雪,每当桂花迎风而落,便如万千飞雪萦绕在她的周围,她欢喜,她快乐,也自足。”

    他最爱看她无邪的笑脸,像是可爱的孩子得到了世间上最美丽的糖果。

    尚江见他流露出不舍的神情,马上说:“如果你还爱她,就该放了另外一个。”

    范姜轲不由得一愣。

    尚江就站在他的旁边,可以清楚见到眼底的那抹怜惜,“苏夫人也是一个好女子,若范姜兄不能珍惜,何不放了她呢?”

    他眼神转冷,口气也不太好:“是她不放过我,何来谈我。”

    若不是她缠着他,他又怎会与她是夫妻。

    尚江急急地道:“但是你若只给她绝望,明确告诉她继续守下去也不会有希望,她是个开明的女子,也不会一世纠缠。”

    是吗?如果他告诉苏千雪,这辈子都不可能爱她,无论她做什么都是徒劳,她便会离去吗?

    脑海里想起她那张淡定自若的脸。

    不,她不会。

    她是看似柔弱却内心无比刚毅的女子,她一贯懒散,只因为那是她的生活方式。嫁入府内几月,她也未曾做过主母的样子,他给予了她全部的权利,可以任意支配相府上下。但没有,她什么也没做,依旧让总管负责一切起居饮食,但小雅会辅佐总管左右,向她汇报。

    她是自己当面出个风头都不愿意的人啊。

    又怎会理会旁人的目光与想法。

    新婚后的那天,他们之间就已经说清楚了,但她也坚定地说她爱他就够了。这是她自己选的,不是他逼的。

    但近来,他越来越觉得她的心不在焉和敷衍。

    她……真的是因为对他一见倾心而让皇上赐婚的吗?

    这个问题盘旋在脑海里的时间越来越久了。

    尚江见他不回答,继续努力游说:“范姜兄,舍妹的幸福还在等着你去呵护,你就忍心……”

    “尚江兄。”他出口冷声制止好友再说下去,阳光的和煦都掩盖不住他眼底的寒意,“自我成亲那日起,我便不可能再给怜星幸福了。”

    当时他选择了权谋,放弃了爱情,便想过此生就是负了怜星,但因为自责所以也不会让自己得到另外一个女子的关爱,也不愿另外一个女子幸福。

    所以他现在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和苏千雪在一起,已是雅量了。

    尚江一怔,还是无法说服他吗?咬牙再说:“范姜兄,你这样何苦,彼此都不会幸福,只剩下百般的折磨……”

    “尚江兄。”他平静道,“苏千雪现在是我妻子。”

    这句话很轻淡,却也意味悠远。

    “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他知道好友的心思,但对方更应该明白他不点破的原因是还顾念兄弟的情谊。

    尚江久久说不出话来。

    “相爷!”总管慌慌张张地跑来,连作辑都忘记了,“夫人……夫人……路上遇刺,小清……已……已经赶去……”

    气喘吁吁地说完,他就有些腿软了。

    范姜轲脸色一沉,“什么?”

    她去茶院寺烧香,走的是朝东的那条街。

    不由分说地,他就疾步而去,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尚江。

    尚江这才回悟过来,看着那个匆忙离去的背影,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低声一叹,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机会。

    范姜轲赶到的时候,苏千雪已经脱险,靠在轿子边。

    她的衣裳因为打斗而有些凌乱,发丝已经全乱了,脸上还有一丝血迹。

    他心里一惊,跳下马,朝她走去,“怎么回事?”手指已经抚上她的脸。

    她淡然一笑,撇开脸去,“没事,劳范姜夫君忧心了。”

    手臂被他另外一只手握住,隐隐作疼,终究忍不住轻逸了声。

    他察觉手心暖暖的,有点稠,一看竟然是血。眼底不禁烧起一片火,“该死的,这还叫没事吗?”他真是被她的淡定气昏了头。

    小清小雅也愣住了,头一次见到相爷在众人面前不顾形象。

    “小雅当时都干什么去了?”他怒斥一声,不顾她的意愿就打横抱起她上马。

    “呃……”苏千雪惊讶地瞪了眼,重心不稳只好抓紧了他的衣袖,“我脚没受伤……”

    “坐好,回府快一点。”他的目光只向着前方,策马而去。

    小清扶起受伤的小雅,担忧地问:“替小姐挡了一剑,很痛吧?”她们虽然跟随小姐多年,也会些武功,但第一次作战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没关系,只要小姐没事就好。”那一刻迎面而来的剑就要刺入轿内,她机智地伸手一挡,剑刺过她的手臂划上了小姐的手,但是小清刚来已经看过小姐只是手腕有些伤,不碍事。

    但又需要多日的调理了。

    “快点回去,让大夫看看你的伤。”小清扶着小雅,心里在想,如果当时她在场就好了。比起小雅三脚猫的功夫,她是厉害多了。

    但是小姐与人无冤无仇,怎么会有人要刺伤小姐呢?看那样子似乎想要夺她性命。

    小清让总管扶着小雅回府,自己再在原地寻找遗留的线索。

    ……

    苏千雪依偎在范姜轲的怀里,风大而睁不开眼。

    她把脸朝里面侧了侧,才闻着他那淡淡的香味。

    很是令人安心。

    不知小雅的伤如何了?

    她这个只是小伤而已,只因为她原本就身子骨弱,经不起受伤才会让脸色看起来是那么的苍白,手会那么的疼痛。那些血还是她紧张小雅留下的。

    况且他没必要严重到请来御医的地步吧?

    “她没事吧?”范姜轲站在床头问御医。

    这是皇上的御用御医程大人,他居然把这个御医中的老大给请过来,实在是……

    程大人摸摸胡须,沉吟道:“此伤无大碍,没有伤及经脉,只是擦破了些皮肉。但……”他欲言又止,看了眼静若无潭的女子,“夫人,你该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吧?”

    苏千雪坐着,微微一笑。

    她当然知道,她是一个跟着阎王心情走的人。

    若是哪日阎王不高兴了,她便也要跟着走了。

    所以……她希望在有生之年,尽可能地让自己关心的人找到幸福。

    说她任性也好,自私也罢,她只爱自己的家人。

    “这是什么意思?”范姜轲低沉着问。

    他们之间又在打什么哑谜吗?

    程大人低低叹气,“相爷有所不知,夫人体寒,若不是这几年来环境清幽让她精心养身子,配上那些上等的药材,她的身子只会日益坏下去。”

    也难为了国舅府对她的精心照顾。

    “父亲大人在世的时候,也请来不少的大夫给我看过,我自知身子骨天生柔弱,不怨天地,得过一时算一时吧。”她笑,笑容里泛着的是几不可闻的寂寞。

    那些养病的岁月里,只有她一个人单独地依靠在小筑里,看着远处茂盛的竹林,耳边依稀听见父亲大人的祈求:“愿上苍怜我竹儿,让她健健康康地成长,无病无痛,如竹般刚毅。”

    她的小名,便是那样得来的。

    她不怨众人不来看她,也不愿父亲兄长离她远去,她知道那不是抛弃,而是为了让她断去七情六欲,只留她一个清静的世界。

    “程大人,可有根治的方法?”范姜轲的脸色已是很难看。

    苏千雪浅浅抿唇一笑,他一定气恼死了自己娶了一个病鬼吧。

    “调理得当夫人也无大碍,但若想像正常人那般……”程大人又开始摸胡须了。

    小清站在身边很想敲他的头,他会有办法吗?这么吞吞吐吐,讨厌死了。

    程大人仿佛受到小清杀人似的目光,身子颤了一下,“办法是有的,只是很难。”

    “此话怎讲?”范姜轲问,语调清冷,仿若只是一般小事。

    “若要根治,则须银莲雪、百花蕊和八宝珠研磨成粉,煎熬三个时辰,冷却在寒雪里三七二十一天饮用才可痊愈。”银莲雪是东野国的特产自然是有的,百花蕊是南宫去年进贡献给东野,后转赐予皇后的,都可以得到。

    但是八宝珠……只有北堂国君才有。

    他……会给吗?

    范姜轲沉思。

    小清送了程大人离去,苏千雪依旧靠在床头,轻淡的笑容还在脸上,“范姜夫君不必多虑,若他日我死了,你可以再娶。皇上那边也能理解的。”

    “胡说。”他气急败坏地低喝,眼里的目光是她看不懂的复杂。

    她撇撇嘴,“其实这事也只不过是生老病死的一个常理而已,范姜夫君也别太挂心了。”

    “谁说我挂心了?”他冷冷道。

    哦,是啊。他只是在生气娶了一个不爱的女子已经很委屈了,怎会还是个病鬼?心里怄气吧。

    她也不想在此事上多说什么,忽地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我去茶院寺祈福边关之战能打赢却出了这么个意外,你说表哥会不会……”

    “胡闹,现在你不是好好的吗?”他道,语气依旧清冷。

    她点点头,也对。

    从怀里摸出一个平安符递给他,“这个给你。小沙弥给的,说是可以保平安。”这一次遇刺而无大碍,或许也有它的功劳。

    “自己留着吧。”他平静道。

    她摸出另外一个,笑了笑,“我还有一个。”说着,便把平安符塞入了他手里,“范姜夫君处理国事,日理万机实属辛苦,也难保不会得罪小人。有个平安符也保个安心。”

    他望着她的脸,她的眼神真诚而明丽,像是雨后的冬色,清然一片澄净。

    “那就多谢夫人了。”

    他出了房门,转而问小清:“小雅没事吧?”回府后,他也知道了来龙去脉,更是给小雅也请来了大夫。

    小清微微一愣,“呃……嗯,没事了。”

    “总管,让厨房多炖点药膳,也给小雅送去一份吧。”他冷声地说完,离去。

    总管和小清皆是一愣。

    他……这是什么意思?感谢小雅的护主之恩?

    但他不是不在乎苏千雪吗?如果她遇到意外死了,不是更称了他的心意?

    到了书房,范姜轲看到桌子上那新的砚台。

    难得一见的端砚,还有旁边的花纹。那是一支飘落桂花的树枝以及天上的一轮明月,旁边点缀的星星却让他愣住了。

    苏千雪……这是什么意思?

    爱惜此砚台就是爱惜她的心意,但是她的心意难道是要他也爱惜怜星吗?

    眼眸一暗,沉静无语。

    一月后,边关传来消息。

    白将军受到敌军的埋伏,精英士兵一队被擒,白将军只身前往敌营,生死未卜。

    桂花凋零,树叶也枯萎了大片。

    冬天到了。

    屋外飘起了小雪,屋内升起了暖炉。

    大厅里,范姜轲和苏千雪才刚坐下要用膳,就听见几个脚步声匆匆而来。

    “轲哥哥……”来人不由分说地就扑入了范姜轲的怀里,低声哭泣,“我怎么那么命苦?”

    苏千雪一怔,力持镇定地坐着。

    边关的消息她也刚刚得知,表哥……一定会吉人天相吧。她在心里低吟。

    看尚怜星哭倒在范姜轲的怀里,心里不是滋味。不知她是为了表哥的性命担忧而哭,还是为了自己的不幸而哭,抑或是为了范姜轲……

    对于尚怜星,她已秉持了远观的态度。

    她看似柔弱,实则狠毒。

    那日遇刺,小清查出来是她买凶,想要借刀杀人。

    难道自己就这样的惹她厌恶,不惜要夺她性命吗?

    因为愧疚,所以她没有揭发,也让小清守住了秘密。

    她与人无冤无仇,谁能刺杀她,范姜轲肯定心里也明白,既然他都不愿多说,她这个夫人又能说什么呢。

    到时候也不过落得一个嘲讽的下场。

    最大的问题是,若揭发了尚怜星,她一定会受到制裁,那时候表哥……

    硬生生地忍下来。

    再看一眼尚怜星此刻梨花带泪的眼,她轻微叹息:“小雅,再备一副碗筷。”

    范姜轲将尚怜星扶正,她又软在他身上泣不成声。

    他瞥向苏千雪,她只是淡淡地看着菜式,仿佛眼前无物一般。

    他的心里滑过一道轻微的不快。

    “表嫂,先擦擦脸吧,表哥的事情我们也都知道了,现在朝廷也在派大将过去商讨。保住身子要紧啊。”苏千雪示意小雅给尚怜星添加米饭。

    尚怜星这一次倒是乖乖地配合,接过丫鬟递来的热巾,擦了擦眼泪,“轲哥哥,我很害怕。”说着,又把身子朝他那边挪了挪。

    她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悲伤,只是趁机想要得到范姜轲的同情和爱怜罢了。

    苏千雪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尚怜星低垂的整张脸,心里的一股厌恶不禁油然而生。

    但她吸气,忍了忍低头吃饭。

    表哥生死未卜,他的妻子却依偎在别人的怀里博取同情,那分明就是利用自己的软弱,而不是真正的关心。

    可是她又能祈求什么呢,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啊。

    她继续低头吃着,食不知味。

    “那是爆炒白玉,味道辛辣你都吃不出来吗?”冷冷的一道声音之后,她的筷子也被另外一双夹住。

    她低头一看,是范姜轲的筷子覆盖在了自己的筷子上,筷子下是一盘艳红的辣椒炒白芍,这……她刚才在吃这个菜吗?

    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胃被刺激得疼痛,整个眉头也都皱了起来。

    小雅一惊,立马给她拿来一杯清水。

    她服下后,好了许多。

    范姜轲看着她,像是多了些什么,但什么也没有。

    她的反常让他有些掂量不住,心里的那个疑问盘旋得更大,仿佛就要破茧而出。

    此刻,他又宁愿不知道了。

    尚怜星哭累了,就倒在范姜轲的怀里睡着了,死活不肯回将军府。

    苏千雪没有动怒,反而吩咐下去给尚怜星准备了一间厢房,打点妥当让她好生住着。

    不仅如此,还派了人去将军府把尚怜星的贴身丫鬟也请来一起伺候她。

    为人妻子能为丈夫做到这个田地,任谁看了都唏嘘不已。

    全府上下也不禁对苏千雪肃然起敬又为她不值。

    多日来的相处,他们发现苏千雪的淡然之中又有着体恤与温馨,那种不摆架子的谱更是让他们觉得亲切。如果相爷能喜欢她该多好啊。

    可偏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她能为相爷做出如此牺牲,恐怕相爷也会略受感动吧?

    “嗯?你在书房做完事了?”苏千雪点着烛火,正在翻阅书卷。

    见到推门而入的范姜轲不由得愣了一下,此刻就算他办完公事该来的也不是这里吧?

    他看见她脸上来不及掩饰的错愕,不知为何自己心里的不快又扩散了些许。

    烛光不够明亮,因为他的到来更暗了些。

    她挑了挑,把烛芯挖出些许,屋子里才亮起来,“我让小雅给你送了百花粥,吃了吗?”

    没有,平日都是她来送的。

    “不合尚小姐的口味吗?”在他的面前,她不想称呼尚怜星表嫂。

    这个感觉,似乎是在江府之后,才有的。

    也不想再来做表面功夫。

    如果表哥真有个不测,她也不会再阻挠下去了。

    他目光冷淡,“关她什么事?”

    呃,她一怔。刚才分明让小雅送了两碗粥过去,难道尚怜星没在?

    按理说,她此刻该在书房与他一起。

    “开始偷懒不送夜宵了?”他坐到椅子上,拿来茶壶倒了一杯,自己啜饮。

    呃,那还不是为了他们能单独相处嘛。

    苏千雪叹气,真是怎么做都里外不是人,牵起一抹笑,“是我疏忽了,范姜夫君,你现在饿吗?”

    他挑高眉看她。

    她微微一笑,“我的意思是,如果范姜夫君饿了,我便差人送夜宵到厢房。”让他们一起吃。

    他的脸色有些冷硬。

    小雅敲了敲门,起声说:“小姐,尚小姐派人送来了她亲手做的红豆糕,说是给相爷。”

    “混账,都说了多少次了,称呼还是不会改吗?”范姜轲一挥手,“嘭”的一声就把茶杯打落在地,碎了。

    苏千雪浅浅笑,示意小雅放下糕点先出去,“范姜夫君不要生气,小雅跟在我身边多年,称呼一时改不了也是难免的。”况且叫她夫人或小姐,又有何差别。

    他冷冷地看着她,也不答话。

    莫名的恼火,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她弯腰拾起那些碎片,转身笑,“尚小姐的美意,应当感谢的。”一摸那些糕点,还是热的,“尚小姐也算有心了。”

    前一刻还在为自己的夫君生死未卜哭得一塌糊涂,下一刻却为了另外一个男子下厨做糕点。不知是她复原太快还是心思转得快?

    她嘲讽的笑意落入他的眼底,更觉得刺眼。

    “你不喜欢就让小雅撤了吧。”他道。

    她一怔,而后更是笑得甜腻,“只要是范姜夫君喜欢的,我定然也会喜欢。”

    他抬头与她对视,“是吗?”沉静的眸子里淡然无波,但仿若生了湖水的潭,和着清风微微地潋滟。

    “呃……自然。”她突然有了一丝慌乱。

    更不知为何他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看穿,那种陌生的眼神让她的心也跟着有些紊乱。

    “快趁热吃了吧,配着茶水更好。”她替他斟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见他没动,自己便先吃了一口。

    红豆糕做得很香软,口感极佳,恬淡适中,吃在嘴里仿若真的可以产生一种相思之感。尚怜星这样做,也是为了……激起范姜轲的相思吧?

    偷偷瞄他一眼,只见他神色自若,没有什么起伏。

    “红豆糕的味道还真不错,我吃着吃着也想起了表哥呢。”她微微一笑,试着开启话题。

    他神色微冷,“你对你表哥还真情深义重。”

    “呵呵,呵呵。”话题失败,干笑两声。

    跟他这样干坐着也不是办法,肚子又不饿,那些糕点也不是为她准备的,便起身到床边,重新拾起书卷来看。

    这几天看的都是兵法,看到妙处也抄录了几页,趁明早也让小清送到后宫给皇后,她自会定夺交给前赴的将军。

    希望这些能帮助表哥渡过难关。

    “范姜夫君,天色晚了,要不你也去书房早点歇息吧。”她的书房二字有些轻,听起来仿佛像是厢房。

    他盯着她,她还是自得其乐地翻书卷。

    “其实尚小姐真的对你很好,她细心也体贴,一直记得你喜欢吃红豆糕,还亲自去做了给你吃。她好歹也是千金……唔……”

    猝不及防地,她的唇竟被吻住。

    他突然欺压上来的身子,无形地投下一个阴影,连她都来不及看清,他的吻又密密麻麻地落在了她的额头,鼻尖,脸上……

    她惊呼:“你干什么?”

    他从来不像现在这样,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埋首在她的颈间,整个人压住她防止乱动。他的手插入她的发间,鼻翼闻见发丝里淡淡的馨香,一如每次他靠近她的时候掺杂的药味。

    “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她大喊,差点就要喊非礼。

    他抬起头,邪肆地一勾唇角,“这不是你要的吗?你不是爱我吗?我从未碰你,你不是该在此刻感动得落泪吗?”

    她……真的落泪了。

    那豆大的泪珠像是晶莹的雪花珠子,顺着她洁白无瑕的脸颊一路落了下去,眼角噙满的泪水也一条直线滑到了耳后。

    牙齿咬住下唇,还是颤抖着,整个身子柔软得像是一条会滑走的鱼。

    他怔住了,喃喃地道:“让我亲吻,就这般委屈吗?”

    如果是这样,为何还要嫁给他,为何口口声声说爱他?听见白沐风有难,她就寝食难安。眼角瞥见掉落的兵书,他的眼一炙,“以前我想你看兵法只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从头到尾我才是那个傻瓜。”

    狠狠地撕裂了她的衣裳,大片裸露的肌肤呈现在他的面前。

    他想起了过去的林林总总,她不爱他的念头更是越来越明确,“你说,你爱我吗?你爱我吗?你真的爱我吗?口口声声说爱我,现在别的女子找上门来了,却把我推给她,你倒是爱得真完美,爱得真绝情,爱得……毫不在乎……”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内心想要的是什么,他只想要确定过去她的关心是出自内心,而非是……为了其他……

    苏千雪整个人已经被吓得有些喘气了,“可是你不是爱她吗?我这样做也有错……”他的唇再一次亲下来,不再是蜻蜓点水,而是加重了力道。

    像是猛烈的野兽,受伤之后的反扑。

    她紧闭着唇,就是不让他得逞。

    他低头在她的肩上用力一咬。

    “嗯。”她痛得出声。

    他趁机让自己的舌头钻了进去,肆意掠夺。

    她未曾尝受过亲吻的滋味,在他的带领下渐渐地去体会,内心是五味杂陈,也几乎分不清他到底是在惩罚她还是在气恼她,但无论哪一种,她的身子都承受不了这样的掠夺。

    在他亲吻后的片刻,她的血便溢了出来。

    嘴角的殷红看得他也触目心惊,这才清醒得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他……他……范姜轲怔怔地看着衣裳不整,满脸嫣红的女子,他刚才……竟然吻了她,吻了这个以为自己这辈子最讨厌最不要碰的女子!

    他放开了她。

    “咳。”她轻咳了几声,坐起来。衣裳滑到了左肩,那醒目的齿痕还留在空气里。

    嫣红的脸色也在下一刻变得苍白,“咳、咳、咳……”鲜血一点点地吐了出来。

    他更加恼火了,“为了他,你要守身如玉也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她不是啊。

    “你的眼泪是为白沐风流的吧?”他见她沉默,以为她默认了,哈哈大笑了几声,声音竟然比以往都要苍凉,“原来我才是大傻瓜。”

    他拂袖而去,却也不忘让小雅进屋看看她的伤势。

    她让小雅扶起,喝了药才缓和了神情。

    “小雅,我的身子……”竟然一点波动都无法经得起。

    之前听闻表哥有事,她也力持镇定,若无其事地看着书卷,不哭也不悲伤。但刚才他的亲吻与暗咒般的低喊竟让她的心也跟着起了涟漪,再也不能心如止水地控制自己的情绪,那涌上来的鲜血,染红了心口上的衣裳。

    “没事的,小姐,喝了药就会好了。”小雅背过身去,泪水滑落。

    她一怔苦笑。

    也罢,就这样让他想着好了。

     正文 第六章  你不爱我

    书房内。

    范姜轲阴郁着脸,谁人也不见。

    地上洒落了一地的兵书与治国策略,他视而不见,整个人呆愣地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我是尚怜星,你们眼睛都瞎了吗?”尚怜星站在书房门口,对着那些阻拦的侍从就是破口大骂,“个个人头猪脑,想要被革职是吧?我等会就成全你们!”

    总管为难地看着她,“相爷吩咐了,没他的批准谁也不能进去。”

    “但他已经在里面一天了,不吃不喝难道要看着他活生生饿死啊?”她不管,她就是要进去,“你告诉他,是我尚怜星要来看他,他一定会批准的。”

    总管更是为难,“我们已经派人说过了。”

    “我不信,是苏千雪下令你们让我不得接近轲哥哥吧?好歹毒的女人!”她咬牙切齿地道,“上次怎么弄不死?”

    “表嫂,光天化日之下就这样直接把自己的罪行说出来,不太好吧?”苏千雪一袭碎花衣裳,娉婷走来。

    尚怜星狠狠地瞪她一眼,“你都让轲哥哥警告我了,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嗯?原来范姜轲找过尚怜星吗?

    “世界上没有比你还歹毒的女人,故意装作受伤跑去轲哥哥那里叫委屈,还让轲哥哥责骂我,不许我再乱动脑筋,你这样的人真让人恶心!”尚怜星狠狠地瞪她,简直就是要把她身上射出两个洞来。

    苏千雪静静地听着,心里莫名地荡漾了涟漪。

    她一直以为范姜轲睁只眼闭只眼让那件事情过了,不予追究,原来中间还有这样一个插曲。但是他在自己面前什么也没说,甚至害她以为他就是故意的。

    “总管,相爷还在书房吗?”她莲步走上前。

    总管点点头,让开一条道路。

    苏千雪轻叹了一口气想要进去也被侍从拦住。

    她抬起头诚恳地道:“你们的相爷身子也不是铁打的,再放任下去便要病了。国事要紧,他若怪罪下来让我承担吧。”

    侍从犹豫了片刻,帮她推开了书房的门。

    尚怜星也要进去,却忽地听见“哐当”一声,不知什么东西砸在了门上,“出去!进来则死!”她吓得门也不敢迈进去。

    大家虽然忧心,却也不敢进去。

    苏千雪关起门,地上掉落的是他的签章,“这是皇上赐的,怎可无礼待之?”

    说着,便捡起放到了桌上。

    他知道是她,但目光里犹然有气,“你来干什么?”

    “你一天不吃不喝也没上早朝,我已经告知公公你身体微恙了,再这样继续下去,恐怕你真的要生病了。”

    “不要你假惺惺!”不知为何,那晚之后,他连见都不想再见她一面。

    低声地叹息,她走近他,“范姜夫君……”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嫁给我,当真是因为爱我?”他直视着她,眼底布满了血丝。下巴处隐隐可见青色的胡须,他……意欲何为?

    她沉默不语,只站立在原处。

    他的心里又莫名地起火,忍了忍,才冷声道:“我明白了,你出去吧。”

    “但是你的身体……”

    他突然笑了,笑容那般的冷,像是雪山皑皑下的清泉,冷澈无比,“我还不至于为了一个不爱我的女子,作践自己。”

    此刻,他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对她已经有了情愫,那种连他都无法形容的深厚感情……人生的第一次,竟然也有了惧意。

    她低低地说:“对不起。”

    退出了房门。

    不久,他也出来了。

    皇宫后院。

    御花园的花开得尤其鲜艳,即使是在冬天也能有千奇百怪的花朵娇艳绽放。

    但皇后的寝宫却只是飘零着落叶,也无心打理花草。桂花已经凋零,剩下来的是背后大片的海棠与角落的几株梅花。

    皇后坐在石凳上,似乎早就知道此人会来,特意命人泡好了桂花茶等着她。

    “民女给皇后娘娘请安。”苏千雪朝她欠了欠身。

    皇后的唇角带着暖日的笑意,一拂袖,指着凳子道:“免礼,坐吧。”

    她以为苏千雪会来得更早些。

    苏千雪看了眼小雅,让她把锦盒打开,里面是写好的书页,“请皇后过目。”

    皇后蕙质兰心,当然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只是感慨地笑,“千雪,东野少了你的才华真是一大损失啊,若是生在南宫那个可以女性为官的国家,你也可以一展抱负。”

    “皇后娘娘,民女并没有远大抱负。”她看兵书,写兵法,布破军阵也都是为了自己的家人,她的心很小,还容不了天下苍生。

    皇后的眼里一片黯然,“当初若不是我抢了你的功劳,今日坐在这里的人本该是你……”

    当年苏千雪虽然才智过人,但却身子孱弱一直待在房内,是最小的千金,其上还有两人。除了现在死去的哥哥外便是姐姐苏氏。

    苏氏温婉如水,也贤惠过人。一直未曾婚配,那个时候苏千雪也只有和她说说话。把自己写的东西拿给她看。

    苏氏看后也觉得好玩,便抄写了一份看着玩,不料那日皇上驾到,看见了她写的东西,不由得眼前一亮,立即许下了苏氏,择日进宫。

    “如果不是当初我贪恋权位,想着荣华富贵,还欺瞒皇上那些东西出自我之手,你现在恐怕早就病好了。”皇后深深地自责,也因为这件事,父兄虽然因此高贵,也不搭理她,见着她也是客客气气。

    后来苏千雪的病情加重,便修葺了园林,远离了众人的视线。

    “其实我真的试图找过东西给你的,我一直都把进贡来好的药材留给你,可是可是……”可是父兄都不接受,只是冷淡地回应,多谢她的关系,千雪并无大碍。

    苏千雪待她讲完,才淡淡笑道:“烦劳皇后娘娘操心了,民女现在的身子越来越健康,也无大碍了。”

    皇后知道那是一种安慰,可是她也愿意被这样安慰,不然内心会更加自责,“千雪,你要的东西我都会尽量满足你。这一次你交给我兵法,是为了天下……”

    “我只为了白沐风能平安回来。”她平静地打断,不想再听皇后的大仁大义,“皇后娘娘,请别太执着过去,当时若是我入宫,情况未必会好,而我也没有那个心思。”

    这几年来,皇后辅佐皇上,尽心尽力,一切都是为了百姓。大家都看在眼里,当年也不过是几张纸而已,不必一直牢记在心。

    皇后怔怔出神,“千雪,父亲说你心地善良毫无城府还真是太对了……”

    她还一直有意无意地想要帮千雪指婚,就怕哪日她若遇见皇上……到最后,还是做姐姐的心胸太狭窄。

    “皇后,听说邻国使节来了,皇上让你去帘后旁听。”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来,传达圣旨。

    皇后目色一正,沉稳问:“哪个国家的使节?”

    “北堂,听说是关于白将军的事情。”小太监毕恭毕敬地站在旁边。

    皇后与苏千雪对视一眼,道:“知道了,就过去。”转头对苏千雪说,“不如一起来吧。”

    大殿上。

    皇上坐在龙椅上,却气得要跳起来,“你把刚才说的再说一遍!”

    北堂使节站在殿中央有些腿软,看着周围的文武百官皆瞪着自己,头皮也开始发麻,“素……素……素闻东野国最美的女子非……呃……”他咽了下口水,努力镇定,“非……非霜妃莫属,我朝国君斗大请求与东野和亲……”

    “果然是胆大包天!”皇上叱喝一声,就准备把使节的人头砍下来。

    北堂使节连忙道:“只要皇上答应和亲,我国君便不杀白将军,否则……否则……”

    “否则怎样?”皇上眯起眼睛。

    “否则七日之后便处决白将军。”

    “来人呐!”

    皇上大喝一声,却听帘后有声音道:“皇上先息怒。”

    是皇后来了吗?

    旁边的安公公马上由帘后拿来一张纸条,只见写着“少安毋躁,有办法”。

    他的情绪也平定下来,恶狠狠地朝那个使节看一眼,“你国君还说了什么?”

    北堂使节道:“我国君愿以黄金万两作为和亲聘礼。”

    眼见着皇上就要发火,帘后又传来一纸条——“皇上先安顿北堂使节。”

    他知道皇后有话不方便当面对着使节讲,便说:“你先下去吧,容本王好好想想再答复你。”

    北堂使节被带下去。

    皇后才问众人:“众卿家有何高见?”

    “此事行得通。”范姜轲走出来第一个说。

    皇上的脸色沉了,“难道你还真让本王把霜妃与邻国和亲,就算她肯,我们东野的国威都不肯。”

    “皇上少安毋躁。”范姜轲解释,“霜妃原名贺兰霜,是翰林府大学士贺兰西的妹妹,皇上可还记得?”

    那又如何?

    贺兰西此时走出来,悠然道:“皇上有所不知,臣还有一个胞妹,是霜妃的孪生子,但因为四处游历一直未在家中,日前她刚到府。”

    “哦?竟有此事?”皇上不禁龙颜大悦,“这好办!”

    “但臣这个妹妹性子刚烈,臣怕她……”

    “无妨,本王赐她所有想要之物,只要她同意前去和亲。”

    贺兰西犹豫了,“臣回头问问。”

    “皇上可曾想过如果北堂识破了我们的指鹿为马,他们会怎样?他们要的人是霜妃,而不是和霜妃一模一样的人。”

    出声的是七王爷。

    皇上一怔,但皇后却递来了几页纸。

    那是完美的破军大阵,就算到时候再起烽火,东野也不见得就败。但若现在不答应,白将军的性命就难保了。

    “皇后真是本王的左右手啊!”皇上低呼,又转头说:“本王有那个自信,他们一定不会识破,就算识破也无大碍,因为还有此阵。”

    大家看不清他手里的东西,但也知道那是兵家谋略。

    范姜轲仰头直直地望入帘内,若有所思的眸子像是在想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

    北堂使节再次到来,皇上告诉他,允了。

    使节冷汗涔涔也告一段落,高呼东野国万岁,就要离去。

    “且慢。”范姜轲突然出声道。

    北堂使节愣了愣,“相爷有事?”千万不要再留下他啊!

    “听说你们国君有一颗八宝珠?”此珠子世间也只有一颗,是为北堂国宝之一。

    北堂使节点点头。

    “告诉你们国君,那万两黄金只换一颗八宝珠。”

    “这……”北堂使节犹豫。

    “我们再回礼一箱银莲雪。”这是北堂国君想要却得不到的。

    皇上吃惊地问:“范姜卿家,为何……”

    “皇上,此乃臣之唯一请求。若皇上答应,臣愿贡献今年的所有俸禄于我朝国库。”范姜轲深深作辑,“臣手下的三千精兵也愿意移交兵权。”

    皇上不由得愣住了。

    还是头一次看见范姜轲有所求并无所求地给予。

    “好,你回去告诉你国君,若他同意以八宝珠为聘礼,我朝愿以银莲雪回礼。”

    北堂使节连连点头,忙着出去了。

    帘后。

    苏千雪颤抖着一双手,紧紧地拽握住了衣角,只为听见他向皇上相求八宝珠。

    他,竟然愿意为了她做出如此决定……

    实在……太匪夷所思。

    十日后。

    皇上诚心告知北堂,世上还有贺兰月的存在,与霜妃长得一模一样,并且还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子。若为了两国友好协定,应该要考虑双方的国家威望与利益。北堂带来好消息,愿意以八宝珠作为聘礼迎娶贺兰月,并立马护送白将军回东野。举国上下更是开心欢呼。

    苏千雪不关心别人是怎么说服贺兰月前去和亲,但是内心还是一层愧疚。若不是为了救表哥,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也不会如此了。

    世界上,总有人在为不同的事情做着牺牲。

    她既然都已经自私过一回,也不怕第二次,第三次了。

    表哥就在归来的途中,尚怜星还呆在相府,这实在不妥。

    若她不能劝得表哥放弃尚怜星,便只能让尚怜星去屈就表哥。

    她缓缓走在厢房的回廊上,不一会就到了屋前。

    “表嫂。”她轻轻喊了一声,屋里静悄悄的。

    “怎么,知道白沐风还活着所以来嘲讽我?”角落里突然起了一个声音,嗓音阴冷得可怕。

    苏千雪一怔,走前一步,“表嫂,他是你的夫君,你怎能这样说呢?”好歹两个人也夫妻一场,况且表哥是如此的爱她啊。

    “是啊,白沐风是我的夫君,我最爱的那个人却不是……”尚怜星喃喃地说着,眼里充满了戾气,“就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

    她狠狠地抓紧了苏千雪的头发,拿起剪刀就是一剪。

    条条青丝落地,仿佛像是剪掉了她所有的情绪。

    苏千雪任由她剪着,“剪不断理还乱,表嫂你就算剪去我的三千烦恼丝,我也不会放弃范姜夫君的。”

    过去表哥生死未卜想要给尚怜星补偿,所以也任由着她在府里胡闹。但现在表哥已经归来,不可能再如此。

    她不知道这句话里,到底有多少是为了表哥,自己的私心又存在了多少。

    “我恨你,我恨你……”

    “但是他爱你,表哥很爱你……”苏千雪柔声说。

    尚怜星一阵冷笑,笑得她发毛,“哈哈哈哈哈哈……他爱我?他爱我?他怎么可能爱我……”

    她的发丝没剪,却比苏千雪还要来得凌乱,双手抖着只能掩面哭泣,“他不爱我,他连梦里都叫着别人的名字,怎么可能爱我……”

    什么?!

    苏千雪大吃一惊。

    “他口口声声唤着‘竹儿’,那根本不是我的名字。他娶我,居然心里没有我。当初我还以为嫁给他,可以让他弥补轲哥哥给不了的幸福,可是……他却是不爱我……”哪一个妻子可以忍受自己的丈夫心中另有所爱呢?

    怎么会?

    怎会!

    苏千雪连连退步,拼命地摇头,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啊!

    表哥……表哥不是对尚怜星一见倾心吗?怎会对自己……

    竹儿,竹儿……

    那是她的小名啊!

    跌跌撞撞地出了厢房,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廊却撞进了一具温暖的胸膛,仰起头,那是范姜轲的脸。

    “这就是你嫁我的目的吗?”他低沉的嗓音带着喑哑,像是极力掩饰内心的苦楚。

    他之前猜测她爱的人是白沐风,此刻更是得知她嫁给他,居然是因为以为白沐风爱的人是尚怜星……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

    他真的很想把她活活掐死。

    但是手指的关节紧握着都泛出青筋来,还是没有办法对她下手,他还愚蠢地为了她的病,愿意以俸禄和兵权换取救她性命的八宝珠,他真傻,不是假傻,是真傻。明明知道她不爱他,还一个劲地只想着她。

    连他都不清楚,自己对她的感情,何时浓烈到早已超过了对怜星的爱惜。

    他对苏千雪的感情,岂止是单单一个爱字了呢。

    但是这些话,他死也不会说出口。

    他用力推了她一把,把她从怀里推出去。

    她受力不平衡跌落在地,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现在呢?你这个万能的女人还能做什么吗?”他冷冷地说完,大步离去。

    她跌落在地,整个身子因为石子扎得疼痛而忘记了说话。

    是对是错……都是她造成的。

    之前伤害了两个人,现在又多加了一个。

    苏千雪啊苏千雪,你说你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白沐风回府之前,范姜轲不知对尚怜星说了什么,全府的人只知道她乖乖地回去了。

    神情里难掩的悲伤与疼痛,仿佛一夜之间她也成长了不少。

    看着白沐风一袭青衣飘逸地出现在将军府门口,她竟然忍不住扑在他怀里,失声痛哭。

    隔日,将军府设宴庆贺他的回归以及众官员的帮助。

    范姜轲带了苏千雪一同出席,两人坐在离主桌不远的地方,还依稀可见白沐风和尚怜星投来的目光。

    “这个蟹肉太毒,你还是吃百合吧。”范姜轲夹走她碗里的菜,放入自己的碗中,还细心地替她倒了一杯水,“酒杯里的酒让我换成水了,谁来敬你,都尽管喝吧。宰相夫人还是不能失礼的。”

    “为什么?”她想问为何还要对他这么好。

    他冷笑,低吟:“这不是你要的吗?要和我恩爱,让众人都以为你爱我,然后期望我哪天也爱上你,不是吗,夫人?”

    那“夫人”二字喊得特别重,像是咬牙切齿之后才发出的声音。

    她知道伤他的自尊心极重,却不懂该如何去弥补。

    他的头靠得极近,两人间的低语在外人看来像是恩爱的夫妻在耳语调情,众人无不羡慕之。

    一朝宰相官位已属最高,身边竟还傍得美娇娘,真是连妒忌都嫌不够啊!

    白沐风一双沉静的眸子直直地望着他们,眼底的苦楚只有自己才知道。

    他爱慕了苏千雪多年,却迟迟不敢开口表白。但府内又有人催得紧,他迫于无奈才让众人谣传他爱上了尚家千金,只因为知道她是相爷的人,就算家人想要撮合都难。

    却不料……苏千雪竟会爱上范姜轲。

    连一面都没有见过的男子!

    他到底有什么好?只因为他的俊雅与谋略吗?

    这是他自苏千雪成亲以来,最不愿意承认的。比起旁人他绰绰有余,但是与范姜轲相比,他就逊色许多了。

    千雪,你可幸福?

    范姜轲像是故意地表现亲密,手掌也环着她的腰,一起走向白沐风一桌,朝他们作辑喝下。

    白沐风的目光直直盯着放在纤腰上的那只手,苏千雪被瞧得不自然,扭了下腰身,却被禁锢得更牢。

    她瞥眼去瞪范姜轲,他若无其事地朝白沐风道:“恭喜白兄脱险,我与内子一起敬你一杯。”

    白沐风一怔,尚怜星却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苏千雪举着杯子道:“表哥。”

    那一声表哥,震醒了白沐风,也震颤了他的心。

    就是因为他是她的表哥,所以凡事才有所顾虑,若不然当初他就早先提亲了。

    “表哥,我允诺过等你回来之时,我便开启桂花酒与你对饮。哪日你来相府,我们一起喝。”她不等白沐风举杯,已经饮下。

    这只是装了水的酒杯,却在晚风中让人产生微微的醉意。

    到底是人醉了,还是心醉了?

    “好。”白沐风也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回府后。

    苏千雪踏入房门,就对范姜轲淡淡地说:“休妻吧。”

    既然知道表哥心仪的人不是尚怜星,她也没有道理还霸占着这个原本就不属于她的位子。

    当初是她太鲁莽,才错点鸳鸯造成悲剧,但此刻她愿意承担结果。

    范姜轲一脸阴鸷,闷声不响。

    她绕到他的前方,低声说:“现在表哥也回来了,事情也搞清楚了,我们之间……”

    “我们之间也清了吗?你敢说出来试试。”范姜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烛光里的影子也渐渐模糊起来,“然后呢,然后让你去找他吗?”

    她的唇一下刷白,急忙解释:“不是的,你想错了。我想既然表哥不爱尚小姐,尚小姐爱你,你也爱她,那你们自然可以……”

    “你不要什么都自以为是,我讨厌死了你这样的嘴脸。以为一切都是为了别人好,可曾想过对方的感受?我宁愿你骗我骗一辈子。”至少那样,心痛的感觉也会少了几分。

    苏千雪拽紧了衣角,她的确什么也不是。

    她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笨蛋。她想要给自己身边的人最好的东西,却往往都适得其反。

    常年她都送一些兵法谋略给皇后,让她帮助皇上治理天下,稳固江山。只因为她以为皇后最热衷贡献自己,操劳国事。她却不知道这样做,好比让皇后背上了无形的枷锁。一见到那些兵法书页就会想起过去自己的位子是怎么得来的,更加无法释怀。

    她以为表哥钟爱尚家千金,所以想尽了办法让他们在一起,只因为她最敬重的白沐风,是她第二至亲之人。她却不知道这样做,不仅拆散了一对鸳鸯,还错当了月老。

    她是打死也不会料想到表哥爱的那个人,竟然会是自己!

    这……太有为……

    若不是从尚怜星的嘴里说出来,她是打死也不相信。

    此刻,她眼前的男子。

    满脸的血丝,痛苦的神色里只剩下了愤怒。他一定也很恨自己,全国上下,他是无所不能的宰相,却让她欺瞒在骨子里,拿他的婚姻来耍着玩。

    他一定是恨透了自己。

    “对不起,但我想这是最好的方法……”休了她,一切都可以回归原点了,“皇上那边,我来说,一定不会让你为难的。”

    “苏千雪!”他咬牙切齿,真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可又不得不控制住自己。

    他一生为人谦和,见着谁都是和和气气,面对国事也是井井有条,临危不乱。唯一……唯一……唯一不同的就是她。

    只有她才可以抵触他的界限,只有她才掀得起他的怒火。

    她让他把自己所有的真性情都流露在外,却在他爱上她之后告诉他,对不起弄错了,请离开。

    他……怎会可能会允许!

    她静静地朝他看着,久久地才说:“范姜夫君,是我有错在先……但是……现在只有你休妻,我们才可以……”

    他的唇,覆盖住了她的。

    一如上次,她说了什么惹他生气,他不想再听便是如此。

    但这一次,他的吻却没有上一次的粗暴,只是很轻浅地吮吸,来来回回地摩擦着她的唇角,似很有耐心地想要引起她的渴望。

    “他可曾这样亲吻过你?”低沉的嗓音飘在耳侧,淡淡的热气吹拂得她的耳根发红。

    她一时听不清他在说谁,“嗯?”

    “这样呢?这样呢?”他一路吻下来,亲着她白皙的颈项和粉嫩的肩膀。

    她这才发觉衣裳已被解开,胸口一凉,马上双手捂住退了一步,“不可以这样。”

    现在他们是即将要分离的夫妻,不再是有着名分,自然也不可以再发生任何关系。

    他的眼一沉,异样的眸子看着她,“怎么,怕被他发现让他担忧啊?还是你现在开始才担心自己会如何?”当初嫁来的时候,不是就该想到吗?

    现在才来害怕,才想着守身如玉,是否太晚了?

    他一步步地逼近,她连连后退。

    他快步上前,打横抱住了她,“我不会同意你的提议,不可能休了你!”

    他绝对不可能放了她!

    “范姜,你冷静一点!”就算要报复她,也不该是这个时候。

    他压上她,更是亲吻,如蝶般细密地落下来,比雪花还要来得快,来得急。

    她急急忙忙地道:“范姜,你想想心爱的怜星,想想她……”

    他索性又吻住了她的唇。

    让她想说的话,全部淹没在唇里。

    门外不远处就是小清和小雅,她可以反抗,她可以大叫,但是她最后选择了安静地顺从。

    他的发丝很黑,但因为烦劳国事也时常掉发。

    以前起床的时候,他都已经离去,床头那缕缕发丝比起她的长度也相差不多,但比她的落发要多很多。

    她知道他这个位子爬得辛苦,后来也从总管那里听说了他是子承父愿。他父亲的毕生心血都献给了朝廷,也希望他能造福苍生。

    如果想要生存,就要谋略与手段。

    若不是她知道皇上的赐婚让他无法反驳,她也不会出此下策。

    如果这样的报复可以让他好受些,她愿意接受。

    他亲吻着她,她渐渐没有了反抗,也不惊呼,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戏子,站在舞台上独自唱戏,“千雪,告诉我,你爱白沐风吗?”

    苏千雪看着他,望入他的瞳眸里,没有答话。

    她想起了过去的种种,想起了白沐风和尚怜星,她说:“放了我,也放过你自己吧。现在追回你的幸福还不迟……就当我和表哥欠你……”

    “你果然还是爱他!”他的眼起了涟漪,气愤地撕裂了她的衣裳,再也不顾其他,却忘了在情难忘处,低低地说着:“我有多爱你,你可知道……”

    她看着他埋在颈窝的脸,感受到颈边的冰冷。

    整颗心都受到了重重的一震。

    他刚才说了什么,他自己可知道?那颈边的濡湿又表示了什么?

    竟然可以让他那样伟岸的男子,无声落泪。

     正文 第七章  为你受伤

    晨曦。

    阳光还未洒入,窗外飘起了小雪。

    苏千雪睁开眼,已不见范姜轲。

    他……去早朝了吗?

    想要起身,却动弹不得。

    她知道会是这样,却也甘心地承受了。整个身子都疼痛难当,但他知道自己的身子骨,所以昨夜已经尽量温柔。

    她不明白为何他要那样做,她的提议不好吗?

    而他最后的那一声耳语又是对谁讲?

    透过她的影子去看另外一个人吗?

    小雅早就候在外头,进来看到她这样吃了一惊,“小姐……”

    “备热水,迟点说。”她无意隐瞒,但此刻她浑身没有力气,只想沐浴。

    小清给她添加热水,小雅在她身后按摩放松,“小姐,相爷也太……”

    小姐的全身都是淡淡的吻痕,连脖颈也不放过。

    实在是太……两人都看着羞涩了。

    她们知道若小姐不同意一定会反抗到底,但小姐没有。她这样做,是否也意味着……爱上了相爷呢?

    热水蒸着她的身子,非常的舒服,整个筋骨都可以放松下来。

    天色很淡,像是东方那渐渐白起的一道光,悠悠地转着色彩。

    雪越下越大了。

    “等天亮了,一起去茶院寺还愿吧。”她诚心祈求菩萨保表哥平安,现在也该是去还原烧香了。

    “是,小姐。”小雅说道,忍不住又道:“小姐,相爷很担心你呢。”

    “哦?”她侧过头,微笑地看着小雅。

    这丫鬟怎么看出来的?

    小清也说:“清晨相爷出府的时候,特意命我们要注意小姐,最好多烧些热水。我们当时还云里雾里,见了小姐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千雪嘴角牵起一抹淡笑,他应该是怕尴尬所以早早地走了吧。

    其实,她并不怪他。

    茶院寺的小沙弥还记得苏千雪,见着她就眉开眼笑地说:“今日来了两大美人,真是太好了。”

    小雅“啪”的一下就敲中那小沙弥的头,“小小年纪,六根未净!”

    小沙弥又憋红了脸,“我也不过才八岁。”

    “你还说!”小雅又瞪他。

    “小雅,算了。”苏千雪笑着出声阻止,这小沙弥看着倒还可爱。

    入了寺庙内,才知道小沙弥说的另外一个美人是谁。

    尚怜星跪拜在蒲团上,垂目而拜,诚心诚意。

    她……又是许着什么愿望呢?

    尚怜星站立起来,才看到了苏千雪,微微一怔,却也没有发火。

    她也只淡淡一笑,跪拜下来。

    尚怜星站在一边,没有离去的意思。

    她还了愿,与尚怜星平视,“我会让范姜夫君休了我。”

    尚怜星一怔,缓过神来才苦笑着摇头,“不可能的。”

    “他爱你,你也爱她。当初是我不对,此刻我愿意退出。”苏千雪解释道,为了表示诚心,她拿出另外一个平安符,“这个平安符他有一个,另外这个就送给你吧。成双成对。”

    尚怜星却没有伸手去接,只是一味地苦笑,“苏千雪,你以为被他爱上还可以逃走吗?”

    苏千雪一怔。

    这是什么意思?

    “当初我真以为他爱我,他宠我,溺我,怜我,把我捧在手心都还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哄着,我怎么任性他都没关系,但我现在才知道那不是爱一个人的方式。”尚怜星的口气有着幽幽的伤心,“他爱我,是以兄长爱妹妹的方式爱着我。但他爱你,却是以情人的姿态爱着你……你肯定不知道他在背后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她也是那日在相府才得知的事情。

    尚江喜欢苏千雪,这是两个好友之间挑明的。当时范姜轲已察觉自己的心意,但也不确定,可马上行动把尚江派到了最远的西门国。

    这样的心思,谁人不知呢?就算是尚江完全没有可能,他也不要一个爱慕着自己妻子的好友成天在妻子面前晃荡……

    这样的人,怎能说占有欲不强?

    如果范姜轲也是这样爱着尚怜星,又怎会在她成亲之日还双手奉上大礼?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内疚吗?

    “他告诉我,我哥哥之所以会心甘情愿地离开,是因为他答应我哥哥不举报我。大家都知道那天的刺客是我的主意那又如何,已经不再单单地宠着我,不会再由着我胡来。你看他连我哥哥都可以用心机,他对你的感情还能不真吗?”

    这么多年来,她都在范姜轲的身边,从未感受过他那样大的怒气。几乎把江府所有的装饰物品给砸了,他在房里什么也不说,只是问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一日在相府,他也是平静地说:“怜星,这辈子是我欠了你,但我希望你明白。我对你的爱意还在,可是不再是男女的长相厮守而是兄妹情谊。只要你愿意答应以后不再动她,我可以再把你哥哥调回来。”

    “你看,你看,他可以用我来牵制我哥哥,现在又反过来牵制我。这样的人,你说可怕不可怕……”

    他是真的爱了苏千雪,才会对好友也这样。

    苏千雪听得又是一震。

    她想起了自那日江府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尚江了,想起了那日尚怜星乖顺地离开相府,想起了昨日他在耳边的低语,想起了她提及表哥时他恼怒的神情……

    这些串联起来,真的不难得出一个结论。

    “他爱上你了。”尚怜星惨淡地笑着,笑容言不由衷。

    她以为自己还可以赢,以为柔弱依旧可以博得同情,却不知道那个男子在真正爱上一个女子之后,会是如此的绝情与冷酷,“那日他若爱我,就会为了我而拒婚……”

    他舍不得他的权谋,只因为尚怜星还不够那个分量。

    但他却愿意为了苏千雪抛弃兵权,只为除她的病根。

    苏千雪的手都隐隐地抖了起来。

    这……是真的吗?

    回府的路上,她一直在寻思着。

    忽地轿子停了,她探出头来一看,只见那匹棕红色的马就在眼前。

    她看着范姜轲慢慢地走近自己,那神色似乎还在犹豫。

    她噙起嘴角,微微一笑,“范姜夫君。”

    那一笑,刹那夺人心神。

    周围的人也吸气一片,谁说东野国最美的女子是霜妃来着……

    范姜轲担忧她的安危,怕又出了上次那样的事情,下了朝就赶过来了,幸好没事。但见着她,又什么也说不上来了。

    “你没事就好。”他淡淡地说。

    她满脸疑问,但还是步出了轿子。

    两人站到一起,刹那光华凝聚,路人无不瞪直了眼,寻常百姓哪里见过这等的天人之姿,简直就是绝配。

    她抬头一看,轿子停在了香满楼,她笑说:“范姜夫君,肚子饿吗?”

    范姜轲微微挑眉,不解其意。

    “既然今日都出来了,就一起进去吃点东西吧。”她笑着,拉拉他的衣袖。

    他因她的这个动作而雀跃,紧抿的嘴角也微微一动,“好。”

    小清和小雅跟随其后。

    他记得她只能吃些清淡的食物,便只点了那些给她,自己也跟着一样吃。

    “范姜夫君不必跟我一样。”她淡淡地说,她是身子有问题,但他不是。

    他没有应声,只是吃着糕点喝茶。

    香满楼的二楼摆放了很多漂亮的盆栽,一朵朵的花儿像在春日里般绽放。她见着也觉得喜爱,起身去摸摸那些嫩绿的叶子,“挺漂亮的。”

    “夫人小心,那里的木板爆裂还没修……”掌柜的话未说完,就听见“咔啦”一声,木板断裂,苏千雪一阵低呼,掉了下去。

    范姜轲眼明手快,终身一跃。但周围一排的盆栽全数掉落,“当当当”全都在地上摔个粉碎。他一把拦腰抱住苏千雪,背后却被盆栽狠狠地砸中,手一松,她滑开了怀里,他马上又垫于地上,她正好摔在怀里。

    “你没事……”他又见到一个盆栽摔下来,他反过身来护住她,让自己的背部朝天挡去即将掉落的盆栽。

    未料竟然剩余的盆栽一起掉落,刹那间砸得他的全身都是。

    小清和小雅慌地连忙下楼来看,只见他温柔地低声问:“千雪,你有事吗?”

    苏千雪摇摇头,眼角已然含泪。

    “哐当——”最后一个盆栽摔在他的脖颈,他也跟着昏了过去。

    “快,快,快叫大夫!”

    “快点,救相爷和小姐!”

    众人手忙脚乱。

    也在那一个早晨,当朝宰相范姜轲为了保护心爱女子,甘愿自己受伤的消息传得大街小巷皆知。

    单女痴恋的谣传也渐渐消散,来了新的一个。

    这个更让百姓们来劲,成为一时之间茶余饭后的美谈。

    相府。

    御医已经清理了范姜轲的伤口,他的脖子也被夹板夹住动弹不得。背部受伤严重,轻轻靠着也觉得疼,手脚都受了伤,但脚部没有大碍,手却缠绑了纱布。

    “相爷七日内一定要忌口,而且不可以入水,七日后方可以拆开纱布并且要养上十天半月才会痊愈。”御医程大人微微笑道,上次是夫人出事,范姜轲急急忙忙就宣他过来,也不怕皇上怪罪。这次是相爷出事,夫人问也不问他,直接让皇后一道懿旨下来让他一定要治好他。

    这个女子……真不简单哪!

    范姜轲僵硬着头,口气不善:“难道这十天半个月里,我连早朝也不能上了?”

    “正是。”程大人笑眯眯地解释,“皇上已经批准了。”

    “什么?!”这才几盏茶的工夫啊,皇上都知道了?

    苏千雪安静地坐着看御医把伤口包扎完,才起来送客,并让小雅派了马车再送他回去。

    折回屋子,看到范姜轲的样子,她觉得滑稽至极。

    想他一朝宰相,被几个盆栽砸伤了自己,需要留在府里静养,还真是可爱得很。

    “药在煎了,等个时辰就可以服用。”她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与他对视,“今日真是谢谢你了。”

    他撇过头去,却伤了自己,疼得皱眉。

    “别动。”她的手指冰凉,抵触在他的脸颊上,让他一怔。

    “御医说了你要精心养伤,就要有那个样子,别动来动去的,如果你讨厌见到我,我离开便是了。”说着,她就要站起来。

    “别走。”他沙哑道。

    他只是不愿她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

    ……

    七日之内,他都要忌口,也不能起来活动,因为脖子上套了夹板,手臂也有伤,背部更是要养,偶尔他都要趴在床上好一会才可以减轻背部的刺痛。

    每次换药的时候,他都要苏千雪出去,如果她坚持他便要发脾气。苏千雪拿他没办法,也只好由着他。

    受伤之后的他,更像是一个孩子。

    “我不喝药。”他皱起眉头,“这些伤总会好的,根本不需要喝……”

    “不喝怎会好得快。”她耐心地劝说,忽地一个激灵,“范姜夫君……”

    这个声音带来些怪异,他忍不住把撇开的头又转回来。

    “莫非你怕苦?”她想起来有次她送入书房的莲子粥他也没有喝,那是因为那是青涩莲子,味还是苦的。原来如此吗?

    似发现了他的一个小秘密,她得意地笑起来,“范姜夫君,是这样吗?”

    他想反驳,但动了动唇却说不出来。

    “呵呵,还真是这样。”她不由分说地端起药自己喝了进去。

    范姜轲惊讶地大叫:“你干什么?”

    她却以唇相抵,慢慢把嘴里的药渡给他。

    他瞪大了眼忘记了反应,但也喝下了那些药。

    她轻笑着替他擦拭唇边的药渍,“你看我都可以喝下,你也可以的。”说着,拿来勺子慢慢地让他喝下。

    他原本舒展的眉头在喝到最后的时候也皱起了,她其实大可以直接一口气让他喝下,这样的行为他很怀疑她是故意的。

    唇角,几不可闻的淡笑。她拿来一颗蜜饯丢入他的嘴里,“吃一下这个就不会苦了。”她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现在喝药对她来说,比吃饭还来得容易。

    他咀嚼着,闷不吭声。

    她这几日待他极好,他知道那是她的内疚。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人对她好,她就要回报。

    但是他要的,又岂止是回报呢。

    “过半个时辰再用膳吧。”她说,把药碗也给拿走了。

    “你自己先吃吧,我没胃口。”他冷淡地说。

    她敛眉,并不气恼,转身对小雅说:“把菜式都端上来吧。”

    她还挺乐意先用膳的,“忙活了一天,我真的饿了。”

    四个小菜配着清粥,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特色来。但她亲自想出来的菜式,每一样又被拼凑成四个字,“范姜千雪”,既然他要自己先吃,那她就不客气了。

    粥煮得很烂,味道也还好。

    吃了几口,不禁觉得味道越来越好吃,“这哪个厨子做的,居然可以把芋头做得如此香嫩,这豆腐皮是什么东西?”

    说着,说着,连带地那些菜香也都弥漫起来,整个屋子慢慢地被菜香笼罩。

    他躺在床上也可以闻见那股诱人的香味,再听着她在那边说着,肚子不由得就饿了,仿佛还可以听见“咕噜咕噜”的叫声。

    但是……他都说了,自己没胃口。

    四个菜式,都被她打乱了,那些字也都消失了,她放下筷子走到床前,“嗯,起来吃点吧。”

    他没理会,她再看看他的手臂,“前几日都可以自己吃,不会今天闹脾气了吧?”

    “你喂我,我就吃。”他居然耍赖了。

    她温婉地笑着,若这一幕被别人看去,肯定会成为全朝百官的玩笑话。这几日朝廷的官员也来了不少,她都让小雅帮着挡了,那些心意当然也都收下了,免得那些官员觉得不舒服。

    “快点起来。”她准备把他拉起来,“六日了吧,过了今天就可以拆纱布了。”

    夜间他都被痒得睡不着,本来坚持要睡书房,她却不同意,坚持让他睡房里,晚上的时候就拿根棍子替他挠痒。

    起初他也不乐意,恶狠狠地瞪她让她睡觉。她还真的乖乖睡觉,可他痒得睡不着都想大叫,她却又转过身来替他挠痒。

    他也不再拒绝了。

    “纱布拆了,就可以沐浴了。”她低声笑笑,“你也不想想和一个七日都不洗澡的人睡觉会多么的痛苦。”

    他瞪她一眼。

    “如果睡觉的时候再听见某人肚子唱空城计,更是受不住啊。”她低低感慨。

    他简直就想跳起来掐她。

    最终被她说动了,坐起来一起去用膳。

    他的手还不太灵活,很多菜也都是她夹到碗里去给他的。

    “吃吧。”她说。

    他不理睬,她笑了,夹起菜到他嘴边,他一怔,张开了嘴咽下去了,“我要喝茶。”

    “喝水好了。”她倒了一杯给他。

    他一喝才知道上当了,“这分明是药。”

    “珍珠粉末研磨泡水加上几味珍药,你以为是普通的药啊。”很贵耶!

    他撇撇嘴。

    难道她都没发现他现在是一味地发脾气吗?此刻的他,也在耍着任性,还会无理取闹。为什么她就是不生气?

    她让他想起了过去对待尚怜星的样子,难道她对自己的感情也只是兄妹之情吗?

    或者说因为内疚,所以可以百般地不计较。

    每次想到这里,他就特别的怄气。

    小清推门进来,送了甜汤。

    “咦,小雅呢?”这些事情都是小雅做的。

    小清无奈地笑笑,“她正在应付卓大人呢,也不知怎的卓大人天天都来,烦得小雅都说自己睡不着。”

    苏千雪一怔,转头笑问:“你和卓大人关系很好?”

    卓大人……哪个卓大人?他微眯起眼。

    她见他的表情已经猜到了几分,“小清,你由着她去吧,小雅也该长大了。”

    一席话听得小清一愣一愣的,似乎懂了又似乎什么也没懂。

    小清出去后,她才道:“范姜夫君觉得卓大人的人品如何?”

    “翰林院里做编制的,感觉蛮清爽的一个人。”他觉得莫名其妙,“这么多人来访,你只记得他?”

    她笑意更深了,“因为他只记得小雅啊。”

    她身边的两个丫鬟虽然谈不上大家闺秀,但那风韵比起千金小姐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上两个人文武全才,谁要是以后娶了她们,也一定笑得合不拢嘴。

    “你的意思该不会……”他暗暗吃惊。

    她点点头,为他的心领神会而开心。

    但是他却冷声道:“不要乱点鸳鸯。”

    手里的筷子一顿,她的神色刹那一变。

    她……都快忘记了。

    这样的蠢事,做了一次就够了,怎还可以再来一次?

    “如果他们真的两情相悦,不用你帮忙也会在一起的。”他慢慢地道,“小雅也不是卖身于我们,她若想离开,我们随时都可以接受。倒是她离开了你之后,你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吗?”

    她的脸渐渐转红。

    范姜轲拿起筷子吃着饭,另外一只手覆盖到她的手背上,“别人的事情,让别人自己去努力吧。”

    皇上急召,苏夫人顷刻入宫。

    苏千雪早膳都没用完,就换了衣裳跟着安公公走了,临走不忘交代小雅记得给范姜轲叫程大人来拆纱布。

    范姜轲一脸的忧郁,也不知道他们是去做什么,但一想到苏千雪有可能告诉皇上要休妻的决定,他不禁慌起来,“你不要走。”

    “病糊涂了吧,这是圣旨。”她按捺住他,低声耳语,“放心吧,在皇上面前我不会提的。”

    了解如她,一语道中他的心事。

    他微微晃神,但也松开了手。

    她跟着安公公入宫,冬日的皇宫到处都是白雪皑皑。

    踏在雪地里,就是一个个清浅深淡的脚印,转身的时候又很快地被下着的雪填满。

    御书房里,只有皇上一人,她以为至少还有个皇后。

    见到他手里的那些兵法书页,她知道有些事情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民女叩见皇上。”她朝九五之尊,欠了欠身。

    皇上闻言,眼里一闪,“国舅府的二千金果然绝色。”

    “多谢皇上谬赞。”但她已经是相爷夫人,皇上说出这话只怕欠妥当吧。

    她再循着他的方向看去,桌上放了三个盒子,不知为何她觉得心里有点突兀,隐隐地像是有什么事情,可是又猜不透。

    皇上拂袖,“免礼,赐座。”

    “民女不敢。”她低垂着头,还半跪在地。她知道皇宫上下除了官员也就妃子能与他同坐,在无人之下他这样做,实在……不合时宜。

    皇上走下台阶,双手扶起她,“苏千雪能者多劳,还有什么不敢的。”

    她的心一惊,微然地避开他的碰触,“皇上……”

    “皇后都告诉我了,原来这么多年在背后默默支持我的人,居然是你——苏千雪。”皇上低叹,像是惋惜又像是眷恋,“若我知道国舅府的二千金有如此美色与才华,当初又怎会赐婚给范姜呢。”

    她跪了下去,冷声道:“皇上,我和相爷已是夫妻,以后雪不离轲,轲不离雪,只要有两人在的一天,便一定会白头偕老。”

    希望他能明白。

    皇上冷笑一声,提起一件事情:“听说当初你对范姜是一见钟情,才要皇后说情给你们赐婚的吧?”

    她一怔,的确如此。

    “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奇女子,现在范姜也日久生情爱上你。本王若是要了你,相信你也可以对本王日久生情。”皇上有着这样的自负。

    但她真的很想爬起来踹他一脚。

    “若不是范姜愿意为了八宝珠舍弃他的三千兵权,我还没想到花心思去调查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他这样做,是为了你吗?”她除了姿色清雅,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苏千雪的手指都抖起来。

    “有趣的是,皇后居然也要把本王赐给她的百花蕊拿出来给你当药引。”皇上一顿,目光巨寒,“原来我被蒙在骨子里那么久,这些……都是你写的吧?”

    头顶撒下飞花般的纸片,那些都是她给皇后的密函。

    此刻,皇上都知道了吗?

    心底忽地涌起一股焦急,那么皇后呢?她怎么办?现在如何了?

    皇上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笑了,“是不是很恨皇后,如果没了她,你的病大概早就好了。”唇角一勾,似在魅惑般地说:“只要你说一句,我立刻要她死。”

    “皇上,你错了。”她紧握着双手,力持镇定下来,心跳“噗噗噗”地响,但是此刻她不能体力透支晕过去,“这么多年陪伴你日理万机的女子,是皇后娘娘,而非民女。”她仰起脸,沉静地看着他,“如果每个人写一个兵法,布一个兵阵就可以当贵妃达人,那全国上下多少的才子都可以不用读书,每天专门弄这些东西给皇上过目就好了。”

    她做的那些,不过是一时的兴趣,都是些雕虫小技而已。

    他是明智之君,不见得不理解。

    “每个人听见我的福泽谢恩都来不及,唯独你要这般反抗。莫非是在欲拒还迎吗?”

    她的目光无惧,直接落入眼底最深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皇上,你知道我对相爷的爱慕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此生除了他,不会再要其他人。”

    “如果你少了那三件东西做药引,你以为你还有几年可活?”皇上的声音都冷了下来。

    她的料想准确,三个盒子里装的果然是她的药引。

    银莲雪本国就有,百花蕊肯定是皇后拿出来的,那么八宝珠就是北堂使节送来的了。

    三个东西到齐,他却没有兑现大殿诺言的打算吗?

    想起范姜轲为了她愿意放弃大权,他却还在这里耍诈,对于皇上英明神武的印象灰飞烟灭,她冷声:“君子一诺千金,皇上不守承诺便不是君子,当然你若杀了我们自然不会有人知道,但你若抢了宰相夫人,恐怕邻国都替你可耻。”

    “大胆!”皇上怒斥。

    她已经站了起来,退离三步遥遥看着他,“皇上,你就是因为好奇所以才想接近我,看看我到底是怎样个人。但是你可曾想过那些卧倒在病榻的时候,是谁在照顾你?你征战沙场御驾亲征的时候,是谁在替你祈福?你批阅奏章无数个寒冷的夜晚,是谁陪着你一起熬夜?身为一国之母,皇后当然有重任去搜寻好的谋略献给皇上。是谁写的又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东西是否有用,而为你默默付出的那个人,你是否牢记在心?”

    咄咄逼人的话语,听得皇上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就是不服气啊。

    顺不下那口气,皇后居然骗了他这么多年。

    “皇上,皇后给你的时候,她有亲口承认这些东西是她写的吗?没有吧。是你自己误以为是,久而久之皇后也不敢说出来,怕欺君。但是皇上,你为何要苦苦盯牢在这件事情上,难道不是因为你深爱着皇后吗?”

    她的大胆,何止包天。

    但是既然豁出去了,就算自己活不成,也要救无辜的皇后一命。

    “皇上,扪心自问你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如果换作给皇后东西的人是男子呢?难道皇上也要收纳宫中?你定会说要封官加爵吧?”

    “那是自……”然。自然啊,他若知道对方是男性,必定封官入朝为国效力。

    但若对方是男性,他又会对皇后做什么呢?也是如此恼怒吗?把一切的怒火都发泄在皇后身上吗?

    苏千雪又一次跪了下去,“皇上,你都告知百姓要惜福,你自己呢?珍惜身边人了吗?”

    皇上久久不语。

    “皇后驾到——”门外一声长啸。

    她转过头去,看到了一脸憔悴的皇后。

    皇后匆匆地下跪,“臣妾叩见皇上。”

    皇上心里还烦忧着,只是挥了挥衣袖。

    皇后低声道:“对不起,我只想帮你,却……”

    她只想把百花蕊交给范姜轲,奈何他受伤无法上朝,她又无法联系苏千雪,以前都是苏千雪主动联系她的。

    所以她去找了皇上,因为皇上也要把八宝珠交给相府。

    不料牵扯出了这一系列的事情,还差点害死苏千雪。皇后内心懊悔不已,只能说着“对不起”。

    苏千雪却握紧了她的手,千言万语都不用再多言。

    两人都跪着,以为皇上不会再发言的时候,他动了动身子说了:“走吧,都拿走吧。”

    他叫安公公把那三个盒子都送到相府里,也让苏千雪离开。

    苏千雪迈出脚步,知道她的话在皇上的心里已经起了作用。

    她再一次转头看着皇后,惜福,只能靠自己努力,她一个外人也帮不上什么。

    刚才她只是在赌,赌皇上对皇后的真心。

    她就不信但凭这些破纸,会毁了多年来的夫妻感情。

    幸好,她赌赢了。

    宫殿外的雪停了,一眼望去,无垠的白雪世界,覆盖住了的宫楼,在她看来都好遥远。

     正文 第八章  不离不弃

    相府。

    苏千雪回府的时候,安公公已经把盒子送到府上了。

    小雅给她披上外袍,“小姐,程大人已经在监督熬药的过程,还自己在那边配制,再等一天小姐的病就好了。”

    苏千雪淡淡一笑,没有太大的欣喜。

    “相爷呢?”她朝房里走。

    “刚拆完纱布,喝了药睡了。”

    小雅紧跟在后,却听见总管道:“夫人,卓大人来访。”

    “怎么又是他,又来找吵架的吗?”小雅的眼里要冒火了。

    苏千雪噙嘴而笑,拍着小雅的肩膀说,“小雅,你知道我们情同姐妹。”

    小雅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所以将来有什么事情,只要说一声就好。”苏千雪点到即止,“总管,让小雅去接待吧,我回房看看相爷。”

    范姜轲睡着了,闭着眼睛侧向外头。

    她悄悄地坐到了床头,细细地看着他的容颜。

    他的鼻子高挺,沉静眸子上有着浓密的睫毛,像是羽扇般地贴着,他的脸长得俊美,更以衣物衬出俊雅来。

    从第一眼看到他,她就知道这个人的俊逸倜傥,却没有打算让自己真的爱上他。

    但往往不在预料里的事情总会更让人欣喜。

    她低下头,轻轻地在他的脸上一吻。

    这几日来,他耍尽了脾气,也不是真的生气还是故意地闹着。她明白他的孤独也知道他的害怕,他十六岁失去了双亲,比起她自小就独自留在小筑,其实幸福多了。

    但她体会到了兄长的爱,他却没有。

    那么小的年纪已经开始在官场上尔虞我诈,戴面具都来不及,哪里还有时间享受亲情。

    因为得不到那样的情感,所以在遇到尚怜星的时候,便把一切都寄托在她身上,好生地对着她。就如同自己遇到小雅和小清,拿她们当妹妹来疼惜。

    “你回来了?”他睁开眼,一脸的倦意。

    “嗯。”见他要挣扎着起来,她连忙阻止,“先躺着,刚拆了纱布还要静养。”

    他还是要坐起来,她倾身把他托起来。

    她的脸侧过他的脸,他清晰地闻见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这一种香气是每晚入睡时最好的良药,特别的安定人心。

    “感觉如何?拆了纱布后不会再给你喝那些苦药了,开心吧?”她像是逗弄一个可爱的孩子,他别扭地转过脸。

    “皇上找你什么事?”他闷闷地问。

    她笑,“当然是赐我除去病根的药引啦。”

    “药引?”他转过脸来,直视着她,“皇上怎么知道那些是药引?”

    呃……话说太快,说漏嘴了。

    范姜轲的神色一冷,直觉告诉他不是这样简单,“告诉我,千雪,皇上到底说了什么?”

    她凑近他,用着美人计蛊惑他:“闲话家常嘛,他很好奇为何你要八宝珠,便召我过去问,后来皇后来了解释了那是我的药引,还把百花蕊送给了我。”

    他的神色还有些怀疑。

    她开始亲吻他的嘴角,“不信?等明天我吃了程大人煎的药,给你看看气色红润,健健康康的我。”

    他的眼里漾起了明亮的色彩,像是冬日融化雪的春风,迷人优雅。手指轻轻拢着她耳边的发丝,哑然道:“千雪,你说的我都相信你。以后不要爱白沐风好不好?”你来爱我好不好……真的爱上我……

    她却摇摇头。

    门被推开,小清和几个侍从提着热水进来。

    “相爷,小……夫人,热水烧好了。”刚才范姜轲入睡前交代烧好热水就叫醒他沐浴,但看这个气氛,怎么那么怪异?

    “出去!”范姜轲冷冷地道。

    几个人马上放下木桶出去,连带关上门。

    “你也出去。”他平静地对苏千雪说,趁他还没发怒之前,离开他吧。

    她却坐着不动,“你沐浴还不方便,应该让他们留下来伺候的。”

    “我不需要同情!”他咬牙冲她喊,“如果你还爱他,干吗对我这么好?我不稀罕,我不要!你出去,你出去,我不要见到你!”

    她怕激怒他,想说点什么又看他在气头上,叹气先出去。

    小清等人还在门口,她打开门一愣,“怎么都还在这,没关系的。相爷可以自己沐浴更衣,你们忙自己的事去吧。”

    她就站在门口,看着屋外的景色。

    东野国的冬日,雪色是最漂亮的景色之一。

    还有就是清冷的明月,每个月的八月十五夜。

    这都是她的最爱,难怪父亲取名“千雪”,千变万化的月色中可以窥见最美的雪。

    “咣当——”屋里一阵摔落东西的声音。

    她置若罔闻,大声地道:“哇,好漂亮的雪啊。”其实雪早就停了。

    又听见一声闷哼。

    她不疾不徐地打开门,范姜轲跌落在木桶边上,吃疼地咬牙爬起来。

    她关上门,笑嘻嘻地踱步到他身边,“范姜夫君,需要我帮忙吗?”

    他瞪了她一眼,不理睬。

    “哦,让我叫别人啊?”她又问。

    他还是不理睬。

    她心疼天气寒冷,双手扶起他,只穿了中衣的他,身子已经冰冷了,“快脱了入水,小心感冒。”

    他挥开她的手,口气不善:“我不要你管。”

    “范姜!”她加重了口气,凑近他的耳边说,“夫君,我们都是夫妻了,你还顾忌什么呢?”

    他的身影一震。

    她的话,连在一起也是“范姜夫君”,但分开来说居然有这样的魔力效应。

    “快点入水吧,都凉了。我让小清派人再送些来。”她扶他入了木桶,便要离开,却被他拽紧了手。

    “不要走。”

    她微微地笑,“我只是去叫他们添热水来。”

    “不要走,留下来陪我。病好了也陪着我,好吗?”他的嗓音微微有着喑哑,像是极颤抖地说完。

    他的手握着她的,她都可以感觉到手心上的颤抖。

    原来……他也有这样害怕的时候吗?

    她俯身,看着他。

    “你不介意吗?我不会和表哥断了联系,你也不可以调他去边关驻守。”不可以用对待尚江的方式来对待白沐风。

    “只要你留下来陪我,不管你心里爱的人是谁……我都不介意了……”他做出了最后的妥协。

    爱一个人,真的是连尊严都可以舍得,连原则都可以抛弃。

    只为她能在他的身边,可以在他睡醒睁开眼的那一刻,让他看见。

    苏千雪,原来他是如此爱她。

    她心疼他,轻抚着他的脸颊。为何他还是不肯说出口呢?“范姜,为何要留着我?如果让我跟表哥离开……”

    “扑通——”她被拉入了水里,她不知道一个大病初愈的人也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紧紧地抱住她,让她贴靠着自己,“千雪,我爱你。我很爱你,爱到可以容纳你不爱我……”

    门再次“吱呀”一下被开了,小清提着水桶进来,差点看呆了,“啊啊啊……那个……小姐……不,夫人……啊……让我过半盏茶的时间送热水过来……我……”她之前真的听见苏千雪说要热水呀。

    大白天的……他们两个人这是在洗鸳鸯浴吗?

    马上退出,关好门,自己也站到了十步远,命令谁也不许进来,脸上的燥热未退。

    原来小姐……也有这样疯狂的时候啊!

    苏千雪的衣裳也全湿透了,气恼地狠狠打了他的头,“看你,都是你!”

    “千雪,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他看着她,眼里隐隐幽光。

    她认真地看着他,轻轻地拥住他,“我知道。”

    她,何尝不是呢?

    换了两人的衣裳,她扶他在床边躺下。

    “范姜,你听我说。我是爱白沐风,但是我对他的感情不是你想的那一种,我对他是……”

    门外。

    小雅领着白沐风走来,“小清,夫人呢?”在外人面前,她们现在都习惯了喊苏千雪夫人,原来不知在何时表少爷也成了外人吗?

    小清站在门口,满脸通红,“那个……那个……”

    “夫人是不是在里面?告诉她表少爷来了,要不要见……”

    “夫人……”小清抬头看看白沐风,吞吞吐吐,“夫人和相爷……在洗鸳鸯浴。”

    “呃?!”小雅呆了。

    白沐风的眼底闪过一抹苦楚,隐忍着。

    冬日阳光再温暖,都照不进他已经潮湿的内心。

    “没关系,我在树下等等吧。”

    不远处的树下,有木制的秋千和一张小石桌。

    小雅和小清互视了一眼,沉默着。

    过了许久,门开了。

    苏千雪走出来,看到她们都站着觉得奇怪,仰头看到不远处的白沐风,心里了解了,“小雅去把桂花酒拿出来,小清你去备菜。”

    “是。”

    “是。”

    异口同声地回答。

    苏千雪慢慢朝他走去,微笑中带着一种坚定,“表哥。”

    这一声,似乎一生般的久违。

    白沐风看着她,仿佛在看着一件珍宝,撇开脸,看着满地的花草说:“千雪,你可还记得小时候你告诉我你的愿望是希望满园都是竹林?”

    在雪天,在竹林里起舞,让她的名字真正地配着她。

    他一直都没忘,将军府的后院培植了大片的竹林,翠绿鲜嫩,四季如初。

    苏千雪微微浅笑,“我记得,因为那是父亲的愿望。”希望她像竹子般的坚强与韧性。

    白沐风黯然道:“但是初夏的荷花开了,冬天的大雪纷飞了,属于你竹林却没有你起舞的影子……”

    “那不是我的林子,表哥。”她轻唤,小雅和小清送来了酒菜。

    她开坛,拿出煮酒的器皿,“表哥,我一直都欠着还你一个竹林的情谊,当初我们约好,你为我种竹林,我为你酿桂花酒。你沙场归来,就是我再与你对饮之日。现在我为你煮一次桂花酒,就当妹妹我敬今生最爱的表哥。”

    “最爱……吗?”他低叹。

    她拨弄着器皿,“表哥对我,是父亲是兄长是姐妹,在我眼里你就是世上活着的第二个至亲之人。凡是你想要的东西,我便会尽全力的帮忙,所以那些兵法那些建议,都是我阅卷得来的……”

    为了他,她去阅卷看书,无论是枯燥的兵法还是无趣的治国策略,连带地福利了皇后。

    她只是用着自己的方式去回报对自己好的亲人,“表哥,你受我尊敬,为我爱戴。今日就让妹妹我,真正地敬你一杯。”

    她举起杯子,递给他。

    他接过,内心苦楚一片。

    今日来……原本不是这个打算呀,“千雪,你幸福吗?”

    他的眼里有着她熟悉的光彩,她知道这种眼神背后的含义。她拿着杯子,轻柔地道:“此刻我很幸福,表哥也请你幸福。”

    她错点了鸳鸯,也拖累了他。

    有些事情不能说出口,就让那些事情成为永远的秘密吧。

    只希望,现在的她,没有决定错误。

    白沐风动了动唇,想说什么,还是对着杯子一饮而尽。

    “千雪,其实我……”

    她温婉地说:“表哥,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他吗?”

    白沐风一怔,再也开不了口。

    “从我见到他的那一眼起,我就喜欢他了,很喜欢很喜欢所以才会让皇后娘娘赐婚,嫁给他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事情。”

    白沐风看着她,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那眼底的苍凉像是要穿出一个洞来。

    “表哥,自小你就照顾我,疼惜我,宠爱我。此生我都报答不完,只希望能永远和表哥一起,守着这份亲情还有……我和范姜的爱情……”

    她的眼里有光,那是一种无限柔情的光晕。

    他懂了她的意思,原来她也不是懵懂无知,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喝完酒,起身离去,“千雪,我是你的表哥,也会是你今生的哥哥。你的幸福我知道不在我这里,但我会给你的幸福累加,也会在背后守护你的幸福。”

    “表哥……”她忍住泪水,待他走后,自己背过身去。泪水滑落一片。

    迷蒙的泪光里,她看见披着外袍站在门口的范姜轲。

    他的神色是那样的温柔与包容,还有一种坚定的等待。

    ……

    “从头到尾,我都是一个自私的人吧?”她依偎在他怀里。

    范姜轻搂住她,用外袍包裹着她,“傻瓜。”

    五年后。

    香满楼。

    这里的宾客满座,只剩了靠窗外的那桌子空着,早早被人预定了。

    “爹爹,爹爹,快来。”一个精致的粉嫩娃儿拉着玄衣男子的手,快步跑上楼。

    玄衣男子轻扶着一身碎花衣的女子,小心翼翼地一起上楼。

    “今年,他们会来吗?”女子轻问。

    男子淡笑,温柔地替她挽发,“没关系,今年不来还有明年,明年不来还有后年……总会再相见的。”

    “范姜,当初他们自动调去边关的时候,我说要和他们定下一年之约,每年中秋都在这香满楼见面,你猜他们还记得吗?”

    范姜轲替她倒了一杯茶,“当然记得。”

    就像多年过去,孩子长大,他们也还惦记着远方的他们一样。

    “爹爹,爹爹,我的球掉了。”粉嫩娃儿飞起一般蹿出窗户。

    他们都吓了一跳,“若水——”

    范姜若水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在地上,朝二楼笑笑,得意地说:“怎样,我的轻功学得不赖吧?”

    “你教的?”苏千雪黑了脸。

    “当然不是。”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着。

    忽地听见若水朝前方喊了一声:“师父——”

    他们循声望去,竟是白沐风和尚怜星,还有一个十来岁大的孩子。

    难道这些年白沐风都在暗中看着他们吗?保护着他们的孩子?

    不料范姜若水跑到十来岁大的孩子面前说:“师父,你来看我啦。”

    少年冷淡地一笑,虽然看似冰冷却有着极致的柔意。

    白沐风和尚怜星都愣了一下,这个粉嫩的娃儿好精致啊,精致到让他们想起……

    他们仰起头,正好看到了二楼处正望着他们的范姜夫妇。

    八目相接,竟然像有隔世之远。

    “师父,这是你的爹爹娘亲吗?”范姜若水扯了扯少年的衣角,“好漂亮的爹爹娘亲哦。”

    白沐风一把抱起了她,“你叫什么名字?”

    “若水,范姜若水。”她甜甜一笑。

    笑容相似苏千雪。

    若水,上善若水。

    他们……还在愧疚吗?

    四人走上香满楼。

    “表哥,表嫂。”苏千雪站起身来,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地发抖。

    尚怜星微笑着,“千雪,轲哥哥。”她还是习惯性地喊范姜轲一声哥哥,但是这叫声里已经少了昔日的那份柔情。

    “你们的女儿很可爱,很像你。”白沐风悠然道。

    范姜轲把目光落在身后的少年身上,他的手还牵着若水的手,“若水,他是你师父吗?”

    若水点点头。

    少年礼貌地朝他们作辑,“我是白梓犹。”

    “他是我们的养子,小小年纪已经武功了得,长大必定有番作为。”白沐风微笑。

    苏千雪淡笑,“很灵气的孩子。”

    “梓犹,若你喜欢我女儿,等她年满十六你就来带她走吧。”范姜轲见到若水的眼里是过去曾在自己眼中找到的东西。

    少年沉稳地点点头。

    若水不解,“师父,这是为什么?你要带我去哪里?”

    “江湖。”

    “江湖是哪里?好玩吗?”

    “好玩,有你想要的新奇玩意。”

    “这么好啊,那我一定要去江湖,师父不能食言哦。一定要带我去,我要快快长大。”

    “……好。”

    剩下来的是大人举起酒杯,相互碰撞,一饮而尽。

    人生难得几回醉,醉在今宵。

    爱在明朝。

    番外一:贺兰月的愿望

    大殿之上。

    蓝衣女子头戴轻纱帽跪在九五之尊脚下。

    “你就是贺兰月?”皇上轻问。

    她点点头,“民女正是。”

    “为何不摘下轻纱,让本王瞧瞧你与霜妃一样的容貌。”

    她轻咳了一声,道:“皇上,民女身体微恙,不敢。”

    皇上沉吟了声,作罢,“此去让你代替霜妃和亲也是迫不得已,希望你为了东野百姓可以答应本王的请求。”

    “民女能为朝廷效力是民女修来的福分。”她叩拜谢恩。

    皇上激赏道:“好一个福分,说吧,你有什么心愿,只要是本王可以为你达成的,本王都愿意接受。”

    “霜妃在宫内并不受宠,是因为她本身就爱礼佛,希望皇上以后可以的话,也尽量不要去霜月宫,而我哥哥贺兰西在朝为官,但他的志向是游历各国,希望皇上可以成全……”

    “好,今日之后,本王封贺兰西为东野使节,游历各国,并赐一块免死金牌。”

    一言九鼎。

    轻纱下的面容,微微地扬起笑容。

    出了城门,她才摘下。

    那是何等的一个倾国之姿,就像是万物而生的女神,全身蒙了日的光辉,一眼望去便是万丈光芒。

    她的肤色凝白,唇色偏红,优雅的姿态犹如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

    “霜儿。”贺兰西在城门接她。

    她微微一笑,朝着马车走去,“哥哥,我终于自由了……”

    轻拥着贺兰西,眼角滑出了一颗豆大的泪珠。

    锁在深宫七年,自十二岁进入现已十九,未曾想过自己还有这样的机会可以走出深宫。

    “以后,世上再无贺兰霜,唯我贺兰月。”

    轻语幽幽,萦绕冬日。

    明日,她将是踏上陌生国土的和亲公主,虽然是受到了封号,还是觉得好讽刺。

    入宫多年未得见皇上一面,哥哥在各国散布谣言霜妃的美倾国倾城胜莫愁,终究是引来了一个北堂国的和亲提议。

    不知道这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还是把自己又送入了另外一个水深火热的人间。

    无论是哪一个,都无所谓了。

    只要还给她自由,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也感谢皇上唯宠爱皇后一人,一朝明君只理朝政,希望这个秘密,永远不会有被发现的一天。

    番外二:江上若水

    尚江已经很久没做梦了,昨晚却迷迷糊糊地梦见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在枫叶林遇见苏千雪的一幕。

    漫天飞舞的枫叶像是飘舞不停的蝴蝶,蹁跹飞扬。

    他只听得耳边淡淡地传来轻笑,笑容温柔醉人。

    “尚掌柜,这是你要的账目。”跑堂把一本账本拿给他。

    尚江翻着翻着却也怔住了,那靠门口的桌子上,那略带娇小的身影不正是苏千雪吗?

    “苏夫人!”他快步走过去,正要拍上苏千雪的背,却被另外一道无形的风挡了挡,后退了好几步。

    女子转过神来,精致的脸上有着俏皮的微笑,“叔叔,你认识我娘亲吗?”

    尚江看着她,再看看旁边那个冷漠的青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叔叔,我的名字叫范姜若水,你听说过吗?武林盟主的徒弟哦……”

    “若水。”清冷的嗓音划过。

    范姜若水马上噤声,朝着尚江比比手指头放在嘴边,“嘻嘻,秘密啦,秘密。我们正在执行任务,哎哟——师父,会疼啦!”

    又对尚江说:“叔叔,若你哪日经过东野相府,告知我家人,若水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

    上善若水任方圆。

    苏千雪……范姜轲……

    祝你们幸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