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被命运选中的少女
蔷薇少年观察日记(江雨朵)
卷一 标准言情小说
话说二XXX年,人类文明有了突飞猛进之发展。
就好比自从电被发明以来的百年,人类迅速超越了过往五千年一样,自从一个名为孙宇宙的伟大科学家在二XXX年上交了他第一项发明,其后三十年科技发展真是日新月异哪。人们在享受科学带来的种种便利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遭遇一些困扰……
那个脸色发白忐忑不安地坐在长椅上,不时起身向大门紧闭的会议室张望的女人,就是此类困扰中的代表——正在咬牙切齿地暗自诅咒孙宇宙其人的诞生。
本来嘛!孙宇宙你也太闲了吧。什么淑女强迫化养成大本营、减肥不达标就终生不能离开的星球、让狗也能学会烹饪的学校……发明了这些东西还不够满足你吗?好死不死地居然接受了星系出版社联盟的委托!研究发明出了一种叫做“如何让你的作者更上层楼”的目标性训练仪!才一推出就广受欢迎!
再度偷偷地瞥了一眼会议室的大门,她真是心惊胆颤啊!编辑室正在开会研究,决定挑出旗下令众编辑不满的、不听话的、销售量不好的……总之就是给编辑室拖后腿的作者,送去孙宇宙最新开发的项目部门接受强化训练!呜,她真的有种预感,她觉得她完蛋了,她一定会被挑出来的……因为……因为……
“江子芽!你不必偷窥了!干脆给我滚进来吧——”
一声大喝,化为石纹效果字符,当当当迎头砸来,只见眼镜片寒光一闪,留着妹妹头的编辑大人乍看清纯的脸,带着无声杀气映入可怜小女子楚楚动人的水漾双瞳。
“不要——”摆出一个良家女子面对恶徒护住胸部的姿势,江子芽迈开三七步,仰望压迫感强烈的编辑,“大人啊!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努力改正缺点!不要把我送去那个不人道的集中营啊!”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啊。”编辑大人露出美美的笑,“那真是太好了,省了我解说的功夫。总之就是这样,连你在内一共二十七个作者,是我们开会总结出来决定改造的对象。还有哦,你很幸运地被拨到第一批咧。”竖起拇指,责任编辑一脸“你真幸运”的表情。
为什么咧?江子芽欲哭无泪,“我、我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作者,不值得花费钱财用予改造的……干吗让我最先去嘛。”就算她非去不可,也请把她放在最后一批嘛,窗外春光明媚,她还想多享受一下人生哩。
“正因为你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作者,才要先送你去耶。”冷冷地掏出一根凉烟,编辑大人酷酷的脸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喏,毕竟是个新兴产品,万一有危险性……伤到我们旗下的大牌们就不好了。江子芽,你就利用这个难得的良机,去改掉你那让我头痛的毛病吧。”
“呜呜……我有没有权利选择拒绝啊?”
“有啊!”编辑大人善解人意地眯起双眼,就势弹了弹烟灰,“如果你打算从我们这里走路的话。”
“呜呜……那、那至少要给我上个保险吧……”孙宇宙每两年就做一个失败率极高的作品已经是众所周知的概率了。算算看,离他上次丧心病狂的发明那个性别转换器害死十万人的事件以来好像已经又过了两年了……
“放心好了,”编辑微笑着拿出一叠整齐的文件,“已经办好了,哪,你只要签字盖章就一切OK了。”
江子芽颤抖地拿起钢笔,果不其然地瞄到受益人一栏里填的是编辑室的大名。呜呜,谁叫她除了写小说就什么也不会。除去不怕死地接受任务前往孙宇宙实验室,她真是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档案编录号HK2023,姓名江子芽,职业为花生出版社旗下言情小说作者……”
经过身份确认,江子芽带着灰白的脸色走出准备室。
完了,她完了,想到等待她的未知命运她就有种跳窗而逃的冲动。阻止她这种冲动变为行动的,是正以优雅的步履在前方带路,不时回头冲她微微一笑,穿着月白色连身制服,拥有美少女外型的机器人服务生后背上贴着的那张字条,上写——“电压过高,性情易焦躁”。
算了,她还是认命吧。至少接受改造,还有一线生机,总比妄图逃跑惹怒机器人来得有胜算。
“小姐,请听一下我的解说。”机器美少女带着她走过长长的甬道,在一道绘有盘龙图案的月白色石门前停步转身。
江子芽呆呆地看着门上的七处空洞,想着它的用途是否通风,一时没有留神美少女说了些什么……
“喂。”低气压骤然降临,江子芽猛觉乌云罩顶,打了个哆嗦抱着肩膀在春风里瑟瑟发抖,被迫还魂,点头哈腰地问:“您、您说什么?”
美少女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才幽然开口:“打开这扇门,你将进入另一个世界——孙博士的训练营……”
“为、为什么那家伙的训练营要被称为另一个世界?”江子芽紧紧抱住一旁的玉石圆柱,汗流如雨,心如擂鼓。
“请不要打断我的解说,”美少女低头翻阅手中资料,“根据数据情报,像你这种无法尽善尽美完成自身工作的产品属于瑕疵品,如果不早点经过修理,等变成淘汰品就为时过晚……”
“我、我是人类!什么瑕疵品?这种形容干吗用到我头上?”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不要一个个都欺侮她是善良小女子哦!
“不小心使用了机器人术语……”美少女抬头,甜美笑容不再,平板的面色透露内心的不满,“请不要擅自打断我的解说,根据送您来此的出版社资料显示,你的毛病就在于作品经常不符合规格要求,我的数据显示花生社是一家言情小说出版社,但是你写的东西却总是不够言情,真是个令人伤脑筋的作者啊。不过自从伟大的孙宇宙博士发明了‘目标性训练仪’,像你这样的作者就无须再烦恼了哦……”
她根本就没有为此烦恼过好不好?江子芽敢怒不敢言,只好低头看脚面。
“针对于你的缺陷我已经设定下仪器数据,一旦你进入那个为你创造的世界后,就算是孙宇宙博士本人也无法临时喊卡将你弄出来。想要回到现在的世界,你的所有言行就必须符合言情小说的通用标准。一旦电脑终端认可了你的成绩,你就可以功成出关啦。那个时候等待你的将是成功的未来以及……”“对不起!”这个危险性系数也实在太高了吧!江子芽再次打断美少女的柔美声线,不安地抬头,一双近视的大眼充满恐惧与疑惑地审视美少女发青的脸。她、她要是一直不能达标该怎么办?天知道!反正她不知道!到底什么才叫标准言情小说?如果她能弄明白的话也不会沦落到被编辑大人送到这个该杀的孙宇宙实验室了。
“你为什么一直打断我说话……”机器美少女忍无可忍握紧双拳,“难道你没有看到我背上的字条吗?如果你成为我控制不好情绪以致伤害的第九百九十九人的话!伟大的孙宇宙博士一定会认为我是个瑕疵品的啊!”
拜托!你早就应该属于淘汰品的范畴了吧!江子芽闻言更加瑟瑟。
“女人就是麻烦喔!”机器美少女不屑地睥睨着人类小女子,“你看看东风社送来的作者,人家什么都没说就进去了,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你怎么这样难看啊。”
拜托!不要使用英勇就义这个词好不好!江子芽感觉自己更加脚软了。等等……
“东风社?”她急忙抓住适才收听到的迅息,莫非此行还有同伴?像她这种依赖心理强的女人最怕一个人遭遇不幸了,要是有人分担她的不幸就真是太好了。
“对啊。你们参数虽然不同,但毛病却是一样的。所以伟大的孙宇宙博士说,让你们一同前往。这样很节约原料费耶。拿两个出版社的钱,做同一个操作,”美少女可爱地握拳托颊甜美微笑,“孙博士真是聪明——”
“机器人小姐,你还真是诚实喔……”
“那当然了,”美少女得意洋洋,“在机器人高度发展的今天,区别人类和机器人最简洁的标准就是测试诚实度了。因为没有说过谎的人类早在亿万年前就已经随恐龙一起灭绝了。”
“可是……恐龙时代人类还没有出现哦……”
“当然,我的意思就是指不说谎的人类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一个的意思。唉唉,HK2023,你真是个阿呆。你这种人难得还有出版社想要挽救你,就快点怀抱着感恩的心情,进去让跨时代的高科研成果帮你变得更有用一点吧!”
“等一等!”眼见美少女面无表情地拉起她的手,要将她丢进未知的世界,江子芽泪流满面地提出最后一个请求,“让我见一眼孙宇宙行不行?这说不定是我此生最后的请求哦!”她好不甘心,真想看一眼没事做出这种古怪发明的科学变态长什么样啊。
“你知道为什么即使伤害了九百九十九个人,这个助手的职位依旧由我担当吗?”美少女笑靥如花却凉丝丝地提出一个天外飞来一笔的问题,“答案是因为——我没有人类的同情心啊!”
随着金属质的手臂飞扬出优雅的弧线,江子芽直觉一股炎热的气流从哗然开启的月白色大门向她扑面而来,很快她便失去了意识,本故事也于焉正式开始!
“女人,你还要睡到几时?”
朦胧中,江子芽感觉有人在毫不客气地拍打她的脸,她恍惚地睁开双眼,视野所及,一位身着中世纪古雅衣袍的俊秀男子飘逸美丽,恍若神仙,正用那双不带丝毫人类感情的幽冷眼眸注视着她。
近距离欣赏美男子,令江子芽不觉眯起双眼,在心跳加快之前,理性思维已经先行启动,整理并清除了她大脑的感性碎片。她迅速地环视周边。洛可可式华丽的房间铺满柔软的白色地毯,而她躺在一张可谓KINGSIZE的粉红色大床上,轻纱缦帐四处飘摇,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梅花香……
“对不起,”江子芽小心翼翼地伸出中指去推眼镜,才发现眼镜根本没有带来,“嗯嗯,你大概就是东风社的那位不幸同仁吧。”毫不浪漫的现实派女人如此开场。
“完蛋了!”随着俊美男子的低声咒骂,毫无预兆地,枝型水晶灯忽地垂下一个木制的大牌子,上写——“女主角不够标准!扣五分!”
“咦?这是什么?”江子芽吓得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一件标志纯洁的白色丝绸睡裙。
“是扣分装置!该死。”美男子叹息着解释,“唉……我好不容易才凭开场白得了十分,你一下子就倒扣五分,”他说,“难道你都没有听机器美少女的介绍吗?我们只有过关斩将打到尽头,才能从这个诡异的世界重返现实啊。”
“啊啊,这么说的话,你果然就是东风社的那位作者喽?”江子芽飞快地打量他,标准帅哥一只。
“嘘——”他的食指立刻压在她的唇上,小心地看了看左右,压低声线:“小姐,你要听好,我只说一次,你和我必须携手合作,才能离开这里。从现在开始,我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必须要符合言情小说的标准!不然——就会被扣分!”至少在这关是这样子。
好像为了验证他的话一般,在他说完的同时,枝型水晶灯垂下的木牌“砰”的发出尖锐的声音,“再扣五分!”
江子芽目瞪口呆,美男子汗如雨下,好快哦,已经是零分了。
“女人!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明白,你是属于我的!”伴随美男子忽然一声大吼,牌上的分数再次回到十分。美男子这才擦了把汗,换成温柔的口气飞快地向江子芽解释,“小姐,你一定要小心,如果变成负分,大概场景就会改变得更凄惨。到时候你或我其中的一人可就麻烦了……”
“为什么?”江子芽尚且懵懂。她真不该在关键时刻走神,没有好好听机器美少女的过关说明。
“因为最标准的言情小说就是让男或女受到另一方的虐待……呃,我们现在所处的应该是初级关口,所以对我们还算温和,不好,分数又要开始倒扣,拜托你快点进入受训状态。我们边演边说……”
话到此处,美男子忽地将手放在江子芽的脸上,哀伤地注视着她,半晌,幽怨地开口:“你长得和我死去的情人很像……我是东风社的奇幻作者,笔名叫做清一色。”
“呃……”多少明白了一滴滴,江子芽努力回想自己看过的有关女主角睁开双眼发现邂逅古堡帅哥的小说,当下睁大水水的双眼,害怕地向后缩了缩,“这里是哪里,你是谁……清一色,我看过你的小说!可你不是写奇幻的吗?干吗被送到这个标准言情的训练营?”
“我是谁你无须了解,但你注定已经属于我……没办法啦,是出版社改革,说什么言情小说没有男性作者,让我改写言情好以此吸引更多的女性读者……”
“可是我应该已经有了未婚夫或者青梅竹马……但是像你这种畅销的奇幻作者即使改写言情也不会遇到麻烦吧。为何还要参加这个有可能有来无回的孙宇宙训练班?”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笔名清一色的优雅美男子露出十分苦恼的神情托住脸颊抱怨,“可是即使我用最短的时间看完了五百本言情才动笔,编辑却说我写得还是很像奇幻小说……”
“倒扣十分!”尖锐的声音响起,木牌分数再度为零。
“啊啊!清一色!”江子芽厉声指责,“你忘了在这里说话的规则!”适应力极强的江子芽至此,已经完成领悟到加分扣分的标准了。
“啊啊,对不起,失礼了!”清一色惊慌之余一把扑上去,将江子芽按倒在床,透过清一色绷得紧紧的肩膀,江子芽看到木牌在一瞬间升至二十分。
“好了……真是对不起哦……”清一色一脸心虚地掏出缀满蕾丝的手帕擦汗,很抱歉地松开江子芽。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呢?”江子芽脸皮很厚,一个拥抱而已。毛毛雨啦。
“我一睁眼就已经穿成这样被送到这个古堡里了,随后你也来了,”清一色蹙着眉窝在柔软的沙发里,努力保持应有的酷酷形象,“你是专写言情的,”他问:“你觉得我们应该做什么才能闯关升级?”
“嗯嗯,根据你我的服装和场景,大概是要演出古堡奇情之类的戏码吧。”江子芽认真思索,她这种小作者也能有让大牌奇幻作家请教的时候哦,难得!
“根据受训目的……”清一色为人到是丝毫不耍大牌,不耻下问,“最标准的此类小说应该怎么进行?”
“啊!想起来了!”江子芽左掌成拳往右手上一敲,她看过一个类似这样的故事嘛,“我是清纯无知的少女,你是充满神秘的俊美岛主……但这一切都不过是表面……”
“其实我是邪恶的死神或者吸血鬼,而你是能让我真情以对的俗称终结者?”
“不错嘛,清一色,你真是一点就透啊。”
“好歹我也看过五百本才来的耶……”
“两个人都废话太多!扣分至负二十!”木牌哑声提醒,江子芽和清一色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同时,一张纸片悠悠然地自墙顶飘落,清一色起身一捞,抓入手中。两双眼睛急切地向上望去,希望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只见上写——清一色&江子芽A关GAME OVER!江子芽胡思乱想还是喜欢将故事复杂化,清一色又联系到奇幻内容死性不改。判决如下——两个人前往至B关。PS:下一场景要在半小时内想到标准的后续内容,否则所取分数无效。
“……”
无言地沉默过后,四只眼睛来了个充满悲哀的自然闪光碰撞。
随之地板忽然塌陷,江子芽感到眼前一黑,紧接着就是不停的陷落。
朦胧中,似乎听到清一色大喊:“江小姐!挺住!B关别忘了加油取得开场分数!”
她在睁眼之前认真地思考,不管这次再看到什么她也一定要保持冷静。这是因为她忽然想到了自己还有一个叫做小V的忠实读者。以往每次她在BBS上看到关于对她的批评时,总会看到一个叫小V的人挺身而出帮她辩解,她每本新书的留言板中也都有小V的热心支持,这个读者不但将她每本书的优缺点都看得十分透彻还提了不少能让她接纳的建言。为了小V,她也得快点回到她的世界去。就算是像她这样的小作者也有忠实读者的支持呢。哪怕只有一个,她也要为了她而创作啊。
所以,江江,加油吧!江子芽在心里这样念着,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张开了眼睛。
“啊啊啊啊啊——”
小V原谅我!我又要被扣分了!但是真是没办法啊。我真是太不成熟了,目睹这种情景,我、我、我没有办法保持镇静啊。
眼前的场景好恶心啊!清一色被吊起双手,身前有个一脸猥亵的男人正在对他动手动脚!天啊!这是什么和什么啊!
“开场不错!加十分!”
已经熟悉了的电脑声音响起,江子芽一头水雾。为什么她惊声尖叫还会加分?这关的标准她又搞不懂了。
“喂,清一色!这里怎么出现配角了?那个男人是谁?”
“唔,”忍耐着身前男子的手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地游走,清一色抬起头,甩开垂在肩上的长发,清秀的脸上全然是认真的思索,“大概是超真实虚拟场景吧……”至少这样想,他就可以逃避承认这里是真实的异世界……
“清一色你真是冷静啊!”不愧是大牌,佩服啊佩服。
“没办法啊。随遇而安一向是我的特色。不过说真的,我还真是讨厌这个关卡啊。”清一色痛苦地蹙起眉头,“拜托你快点编出这种开场会有的后续内容吧。记住!要编得标准一点,只有标准,我们才能得以加分啊。”
“嗯嗯!我知道了!一定是这样的!”江子芽开动脑筋,向来慢半拍的人平生第一次讲话讲得这么快,“在这种故事里,我们一定是情侣!你为了保护我被那个男人抓了!而且他还是个变态!试图对你非礼……”
“喂!住嘴啦!”眼见身前的男人如江子芽所说,真的开始有更进一步的动作,清一色连忙制止江子芽,“不要说了,在这个B关里,好像语言有变成现实的力量啊。”
“没关系!清一色你不用害怕!因为这是言情小说!言情小说不允许出现真正意义的十八禁镜头!我记得我看过这种故事!在紧要关头,一定会有两个人踢门而入。他们是你的朋友!将会救走我们!嗯嗯,现在他们一定正在门外偷听,只为了打赌要看你的裸体!”
“拜托!”清一色发出一声哀鸣,这是哪个该杀的男性公敌写出的小说?看来他转行写言情也许是正确的决定,女人们哦,你们当男人的友情到底是什么哪!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朋友嘛。按他的想法,他的朋友一定正潜伏在墙壁里,怀抱一捆炸药包!打算……
“砰——”清一色来不及继续幻想了。因为有人踢门而入,潇洒地制服身前的邪恶男,救他于水火。
“你看你看!”江子芽兴奋得连连尖叫,“我猜对了!”
“我真不想表扬你。”清一色连连摇头。
“接下来一定会有一个身材惹火的女人登场!她是你原来的情人!然后她会再将我绑走,让你来救我!”江子芽一时兴奋过头,滔滔不绝。
“喂喂……”清一色好不容易冲上去捂住江子芽的嘴。但业已晚哉!
一张纸片悠悠地在他和江子芽的眼前飘落……
上书——“江子芽编出正确后续加二十分,江子芽犯下情节重复配角过多的老毛病,扣三十分,清一色不解少女情怀,不符合流行趋势,扣十分,综合评判,你们是负分!真是太差劲了,必须加强训练强度,你们不但不够标准,而且缺乏浪漫细胞,得从最基本的课程开始。顺便一提,我就是孙宇宙博士,如果你们敢再骂我,我就会狠狠地整你们!PS:从下一关开始,你们要找到关键咒语,才能得到过关道具!”
“呜,受训强度增加了啊……”江子芽失望到极点,没办法啦,她就是喜欢编配角嘛。此关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早知道她以后最多编两个配角就好了。
“喂……你是叫江子芽对吧。”清一色皱着秀气的眉毛,将略微发青的脸转向她请教,“请问,到底少女情怀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他只不过是幻想了个正常的救人场面就是不符合少女情怀?
“清一色!这里是标准言情小说世界!而这个标准是由读者的好恶决定的!你要学的还多着呢!只要不符合喜好,就算是不符合标准!胆敢置疑伟大的孙宇宙制定的评分标准吗?”
这个猖狂的声音当然不是江子芽发出的,回答清一色问题的是墙壁微微颤动的同时,之前尖锐的电脑声以及伴随而来的令人恶心的笑声……
“我确定了……”
在掉落的同时,江子芽对清一色说。
“什么?”
“孙宇宙一定是个变态对不对?”
“是啊。他的大脑一定不符合一般人类的标准吧。啊啊,标准标准,好像已经变成咒语般地存在了啊。”
“加油啊,清一色,你怎么变得比我憔悴了?”一开始他可比自己镇定哦。机器人美少女怎么说来着,他可是以一副英勇就义的神情进来的哪。
“没办法……女性的灵魂就和蟑螂一样,是令人不得不甘拜下风的坚韧啊。”
正文 第二章 纤指破新橙
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究竟是什么呢?
身为一个言情小说作者拥有过剩的想象力难道是这样一件不可以被饶恕的事情吗?
如果不是,那谁来为她解释一下眼前这是什么状况?
“龙大爷,你一定要走好啊!”
“下次再来呀!”
“小翠——快出来——赵公子!这边请、这边请!”
脂粉香气扑鼻而来,王孙公子招摇过市。一身肥肉的“妈妈”正挥舞着红色大手帕颤动着满身肥肉嗲声嗲气地送往迎来。
不管怎么想,这也只有一种可能。
江子芽抬着突然间就沉重起来的脖子按捺住满腔怒火往上瞄。《红袖招》这块大匾就架在这座临水而建装满莺莺燕燕的小楼上。
“小翠,快点出来呀!”
究竟、究竟,先不去理那个小翠是在叫谁。她点着自己的鼻子忍不住一再自问。这个世界上最凄惨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她!姓江名子芽!今年二十四岁。是花生出版社旗下的一名言情小说作者。好吧,就算她是个一无名气、二无人气、三无运气的三无产品。但是老天有必要这样狠毒地对待她吗?
写言情小说写得不够标准,真的是这么不可被饶恕的罪责吗?为什么要把她塞到这个惨无人道的孙宇宙试验室?而且这个据说可以被称为“另一个世界”的地方又究竟都连通着多少古怪而奇妙的所在呢?
在初级关卡输掉的时候,她就有种将要倒大霉的预感。果然,不但和惟一可以依靠的伙伴清一色失散,而且睁开双眼,竟然发现自己满头珠翠遍体绫罗地坐在这个……妓院?
“我叫你七十二遍了!你有没有听见啊。”
一只胖胖的爪子在她反应过来前就已经搭上了她纤细无辜的手臂。可以称为是“狰狞”的表情是如此立体化地绽放在这枚饱满到堪比奇士橙的圆脸上。
“这么说,小翠,是指我喽?”江子芽恍恍惚惚地又点了点自己的鼻子。
“那当然了。你叫这个名子已经十六年了耶!不要跟我说你突然丧失记忆了哦。”
“如果能丧失记忆真的就太完美了……我的意思是说,不是什么人都能睁开双眼就发现自己年轻了八岁的。相信我。”江子芽点点头,很严肃地说,“这一切都是误会。我是来接受训练的,我修炼的课题叫做爱情。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一身古装的胖女人很有耐心地点头,“我训练你明白这件事已经十六年了。不过看起来你还是不明白,这个爱情呢,其实就是男欢女爱,对不对?”
虽然有哪里觉得不对劲,但单纯这最后一句还是从编辑那里听到过的。所以江子芽迟疑地点了点头。
于是胖女人笑容满面地搓着手继续道:“这个欢爱呢,它是要发生在男人和女人之间。所以你坐在这里等到天亮都是不会有结果的。但是现在呢,一个可以让你豁然开朗忽然想通的机会已经出现了。你只要移驾到西花厅和赵公子亲亲密密地聊一下人生。你就会立刻懂得什么叫做……”
“住嘴。”江子芽下意识地捂住了她的嘴。这一切一定有哪里不对。首先这个非常具有仿真感的异世界,全部通行的过关标准是要言情。既然是言情,就不会出现真实十八禁的场面。在失去惟一的盟友的此刻,江子芽提醒自己千万要冷静。虽然她被很欠扁很缺德的这个什么宇宙丢到了如此不着调的一个场景,姑且可以称之为是关卡。
对!她点点头,她一定要临危不乱。不管遇到什么,当成是游戏闯通关就没问题了。只要打倒敌人过关就万事OK!问题是这里的过关标准比较稀奇,以前她玩的那些RPG通通失去了参考价值。更让她烦躁的是这次连过关提示都没有,难道这个也要她自行寻找不成?还有清一色现在有没有事?他是被丢在了更加可怕的关卡,还是和她处于同一个关卡正在某处等着与她会合?她记得失散之前,他还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说起来,清一色这个人长得真是俊秀啊……
“在流口水之前,可以请你先出去吗?”胖女人很无奈地指指另一边,“赵公子等你已经等到不耐烦了。”
啊!这个赵公子会不会就是清一色呢?
江子芽想到了古堡关的邂逅,一下子站了起来。然后踩到了曳地的罗裙,向前一绊,直直地扑了出去。
珠帘飞溅,眼冒金星,十指按住厚厚的地毯。江子芽摇了摇发晕的脑袋,还来不及爬起身,就看了一双大脚。
“姑娘,你没事吧。”
好温柔好儒雅的声音像雪一样轻柔地飘落,简直不能想象具有这么有气质嗓音的男人不在家好好念之乎者也,竟然跑到妓院里……真是暴殄天物啊。
“我扶你起来吧。”
一双修长的手赫然出现打断江子芽混乱的思路。它是那么的骨节均匀洁白有力,还戴着看起来就昂贵到极点的好大一块翡翠。
然后江子芽忍不住抬起头来想好好看看这个人的脸。
清贵秀雅举止温文修眉入鬓的白衣公子正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孙宇宙他怎么这么天才呢。
不是想拍马屁,江子芽的大脑里一下子冒出了这个看似无关的话题。这么帅的男人、不!是这么仿真的异世界他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呢。
“啊,果然是如传说中的貌美。”
在江子芽一抬头的刹那,眼前这位白衣公子也不觉怔了一怔。随即露出目眩神迷的动摇之色,连声感叹:“朕……呃,我,我这些年看来是白活了。竟然从未见过这等温婉灵秀的女子。”
这个台词怎么这么耳熟呢。这个开场白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呢。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朕”,不知道是智商有问题,还是眼神有问题,竟然露出一副拿她当绝世美女相看的色眯眯的表情。
江子芽非常不舒服地打了一个嗝。
“呃!”她挥舞着双手说,“冷静。你现在需要冷静。这位朕先生还是赵公子,在你步步逼近打算对我做点什么之前,可不可以先给我五分钟?”
白衣公子含笑颔首。
于是江子芽连忙转身,不管对方长得有多帅,一个男人,一旦变成色鬼,再好的气质也就跟着变成难以下咽的碳酸了。
她急步匆匆在回廊上转来转去。一手叉腰一手抚额,一时间进退维谷。要说嘛,正常人的思路当然是要尽快逃离此地喽。但是一旦离开这儿,就等于失去了过关的机会。而一旦过不了关,就没法回到现实世界。更重要的是,她还没有见到那冷静的而又懵懂的清一色。
“再怎么说,我也是个言情小说作者。”江子芽对自己说,“在这方面,我是清一色的前辈。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逃跑。一个人是很寂寞无助的。尤其是在这么诡异的异世界里。就像我此刻的心情一样。”
所以,她沉吟了片刻,终于放弃了一个人开溜的机会,头大如斗地转了回去。
隔着一扇纸窗,白衣公子的身影像翦影般地映在窗上,随着灯火飘摇不定。
她听到他悠然地念着:“?眉鸾髻垂云碧,眼如明眸秋水溢。凤鞋半折小弓弓,莺语一声娇滴滴。裁云剪雾制衫穿,束素纤腰恰一搦。桃花为脸玉为肌,费尽丹青描不得。啊,她果然是名不虚传的艳色倾国啊。”
等等!江子芽半边脸扭曲地停住了推门的动作。
这首诗!啊、她想起来了!
这不是形容北宋名妓李师师的诗吗?难怪刚才那句开场白那么耳熟……那是微服出宫的宋徽宗见到李师师后的感叹啊。我靠!
“原来他是皇帝嘛。”
“嘘——”
一个人影突然从廊下冒出,猛然凑近,伸指压在她的唇上,他说:“这是秘密。我警告你!不可以告诉任何一个人他真正的身份。”
“你是谁?”一时之间,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倒。江子芽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贴身保镖?大内密探?不要告诉我说你叫周星星啊。”
“不。”来者很郑重地开口,“我叫高俅!”
靠!高你的头!
竟然让她遇到迫害林冲阴险奸诈无耻卑鄙淫猥贱格的高太尉?江子芽怒向心头起,抬腿就要踢一脚。不要问她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暴力。她不爽这个人已经很久了。早在很多年前,看梁家辉版的林冲时就升起想要猛踩一脚高太尉的冲动。这是每个正义者应有的热血在沸腾,绝对不是压抑太久无处发泄的残暴真面目曝光哦。
眼看一个完美的脚印就要诞生在高太尉白如冠玉的脸上……等等,倒带,白如冠玉?江子芽猛然住脚,保持着这样将踢未踢的姿势。
“这位老兄,”江子芽充满警戒地问,“你身上带着火折子没有?”
高太尉素手轻挥,借着亮起的火光冲她嫣然一笑。
“怎么是你?”
江子芽大惊失色。
能让已经镇定得足以荣登吉尼斯排行榜的江子芽如此花容失色,莫非眼前这个人的真身是“拉登”?
“清一色!”
呃……结果总是比想象更离奇。面前这个挥动着火折子露出神秘微笑的古装美男竟然是她遍寻不见的清一色。
“那个……你什么时候改名成了奸角?”原来还有这种设定吗?
“姑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高太尉优雅地笑笑,“在下高俅,陪圣上出宫。既然你已经看破行藏,就要懂得惟有三缄其口,才是保命之道。”
这个人横看竖看左看右看明明就是清一色嘛!从理论上分析……从哲学上分析……从福尔摩斯的角度分析……最后!最重要的一点是,面前这颗俅的发型。都指向同一个结论,他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失去了记忆还扮演起高俅的清一色!
“我明白了。”打了个响指,江子芽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关的提示是酱子。要帮清一色恢复正常齐心合力才能过关是吗?她拍拍清一色的肩膀,亲热道:“别害怕。我会帮你恢复原状的。我绝对不是那种弃同伴于不顾的人,哦呵呵呵。”
“只要姑娘能侍候好圣上,龙心大悦,就是你我之福。”面前的男子不温不火地展颜一笑,拱了拱手。江子芽脸上的微笑立刻垮了半截。
她转过脸,那个印在窗上的剪影依然在那里摇头晃脑,“?眉鸾髻垂云碧,眼如明眸秋水溢……”念着一首不知道谁做的酸诗,一副很春风很得意的样子。
虽然她是很想救清一色的,虽然她是很想顺利过关逃出这该死的异世界的。
但如果这个前提是,要她清清白白的江子芽真的去那个什么什么的,那她是宁死不屈的。
等一下,她灵光一现。
这里是言情小说世界。
所谓的言情小说呢,通常代表着没有不可能发生的事。孙宇宙也不可能真的设计这么龌龊无耻的过关条件。这里面一定另有乾坤。
玩过RPG游戏的玩家都明白。当在迷宫里出现一块巨石阻挡去路的时候呢,就代表你现在的指数不够。要回去多练个几级,或者凑足一些其他的道具,比方炸药什么的再次重来。而这里,就正是言情RPG啊。
于是江子芽豁然开朗。
她说:“这个、清……呃,高俅。我要去一趟厨房!对、厨房!你不用跟着我,就在这里看守你家万岁。我去去就回。”
甩一下句话,江子芽急步匆匆。通常,破关道具都是这样凑来的:
一、解救某个不幸的村庄。得到一件能帮她过关的礼物。
二、施舍路边老人钱财,得到善良妖精的祝福。
三、也是江子芽最擅长的一种,就是到处乱闯,翻箱倒柜,白拿道具!
“原谅我,”随便闪入一间无人的房间,一边翻抽屉,江子芽喃喃自语:“我没有犯罪,这里是言情RPG游戏。”
“小翠啊。你在干吗?”一个甜得起腻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靠!做人真是不能做坏事,才一次就被抓包?江子芽绝望地转过头。
“听我解释,”她说,“我这样做是为了救人和自救。你不理解,我不能手无寸铁地去见那个白长了一副帅哥长相的宋徽宗,他是色狼!”
“男人都是色狼。”满脸脂粉的女人一脸赞同,“不过呢,长得帅的色狼通常不叫色狼。”
“那叫什么?”江子芽呆呆地问。
“披着羊皮的狼!”
“靠。我管他披着羊皮还是牛皮,十万火急,现在真皮也来不及了。”江子芽急得满头大汗,“你不了解。我……”
“我了解。”女子温柔地拉住她的手,诡异一笑,“你不想去接客。”
“可不可以不要说得这么白啊。”
“没关系。我可以送你一件能保住你清白的东西。”
来了来了,江子芽喜上眉稍,道具!
“其实大家姐妹一场,我也不想瞒你。”女子笑盈盈地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小瓷瓶,“这个呢,就是我之所以得到江南第一名妓的称号,却依然还是清倌人的秘密啊。”
“有没有这么神奇啊。”江子芽目瞪口呆。
“只要你在他的酒中下一点点,”女子举起小指,“一点点,他就会产生幻觉。以为他和你什么什么了,但其实他连你一片衣袖都没有碰到。就沉沉睡到天明。嘿嘿。不但第二天乖乖付钱,还满足得不得了地四处宣扬,你是个多么棒的什么什么让他什么什么的。”
“真的会有这种东西存在吗?”江子芽握住药瓶,百思不得其解。
“照理说,这个男人再蠢,也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上这种当吧。况且,怎么保证他幻觉里就一定是我,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什么呢。”
“这里面还有一个秘诀,”女子很悠然地解释,“他只要在服药前后看到的是你,那梦里的也一定是你喽。”
“哦,这么说,让他在服用时看到一头母猪,那他就会以为他和那母猪什么什么的……”江子芽忍不住稍微深思了一下。
“那个,姐姐,你真的使了很多年吗?”江子芽两眼发直地瞪着药瓶,怎么想都觉得“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忍不住再次确认。稀奇啊稀奇,连她们二XXX年,都没有这么厉害的东西呢。
“没错。我是江南第一名妓。这就是那些色狼们给我的封号。”女子巧笑倩兮。
“那个,姐姐,你真的还是清倌人?”江子芽怪腔怪调,斜眼睨睇。
“没错。按照我们这个世界流传的定律,一定要是清倌人,才会等到有一天苦尽甘来,被某个神奇男主带回家过幸福快乐的日子。”
“哦,我理解,我理解。”江子芽点头如捣蒜。也不知道是哪个异想天开的人编出来的。身世凄楚的女主角们误入青楼,虽然,虽然自小在这个火坑地狱里长大,又总是被无穷的色狼们觊觎。但她们硬是天赋异秉,总能好像莲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她一直不明白柔弱的她们是怎么做到这点的,今天这个积压心头多年的未解之谜终于解开了!
原来还有这么神奇的“药”存在于人世间……
江子芽心情复杂地注视手中这个药瓶。
“敢问姐姐怎么称呼?”
最后,在临出门前,江子芽想请教一下恩人的名号。
女子举起袖子挡住半边脸,媚眼流波,嫣然一笑,“我是《江南第一名妓》。”
“为什么你总是强调这几个字呢?”她是在问她叫什么耶。而且按理说,宋徽宗与李师师的故事是发生在汴京啊。
“我是《江南第一名妓》。”
然后,面前这个女人就犯了游戏里NPC的毛病,只会说相同的句子了。江子芽冷静地想了一下,“我明白了。那就是让你出世的那本书吧。谢谢你告诉我。”江子芽用力地握了一下美人的手,“我记住了。”将来一定不能买这本书看。胡说八道是可以,但为了让女主角出淤泥而不染,就强迫数不清的男配们喝这种匪夷所思的“奇药”,把她硬捧成江南……还第一名妓……那就实在太扯了。
告别了江南第一名妓,江子芽怀里揣着不知道什么奇人编出来的奇药往回走。
“万一,”她说,“万一我还来不及让宋徽宗喝下这个什么什么,他就非要和我什么什么可怎么办呢。”眼下,想要指望清一色,是明显不行了。果然,不管到了哪个世界,女人都得靠自己。
“无须挂虑……”
有人幽幽怨怨地说着,伴随拨动的两三声琴筝之音,在风里飘来,还带着那么一股桂花的香味。
一时间,江子芽不觉痴了。前方树影下,那个一身素白不施脂粉清清雅雅的好似一朵芙蓉的绝色美女,她到底是……
“姑娘,你不必怕。”清秀佳人浅浅一笑,“尽管放心去做吧。”她很娇柔很文弱地说着,“因为现在你就是女主角。我们当女主角的,是不会被男主角以外的人什么什么的……”
“话不能这么说,”江子芽很忧虑,“有不少女主角虽然被惨无人道地什么什么了,但是那些个禽兽不但没有被暴打成不能人道。反而因此一跃变成了男主角。他们通常只要说一句很恐怖的‘我爱你’,这游戏也就立刻OVER了……”正是因为有这种顾虑,她才要特别小心保护清一色。不然,万一男主角换人,她就难以从这个异世界返回了。因为言情小说的世界里奉行一句话——只要有你在,失去全世界我也无所谓。
抱歉哦,她太有所谓了。只有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的清一色永远是她身边不容动摇的惟一男主角,她才有闯到关底重返现实的可能性。
“原来还有这种事?”白衣美人闻她所言,大惊失色,失魂落魄。
“那个,你到底是谁啊?”江子芽看她蛮眼熟的,大概对方也是某经典女主角。
“这么说……如果石三公子不能及时赶到,我就……”美人娇柔荏苒,千思百虑,我见犹怜。
“虽然我很想帮你,但是我不能破坏其他人笔下的世界。”江子芽也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她为难地看着美人飘来的求救眼波,“拜拜,希望你是个幸福的女猪。”
拒绝这么温柔善良又有气质的美人,令江子芽的脚步不觉沉重了几分。但是眼下自顾不暇,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折返香闺,遥遥只见窗内凤烛莹莹。
想到那个摇头晃脑大念艳诗的宋徽宗,江子芽直觉头皮一阵麻辣辣。
仰头、吐气、深呼吸!做完第N套广播体操第三节。江子芽捏紧装有奇药的瓶子,泪流满面,高唱我宁愿冷酷到底,终于推开大门,迈了进去。
“哎?你是哪根葱?”
这个、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白面小生,瑞质翩翩,眉目含情,风雅绝伦。虽然都是美男,但明显和出门前看到的宋徽宗不是同一类型嘛。是她走错房门,还是这里玩了个什么乾坤大挪移。
美男子露齿一笑,拱手一揖,“小生周邦彦。”
糟!事情要糟!
江子芽虽然不才,但也知道这个姓周的就是那个很会写词的大才子。更悲哀的是,这个满腹诗书的大才子分明是那个大色狼宋徽宗的手下。当然了,你一定要叫臣子,她也不反对。重点是……
“哇靠!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江子芽一脚踩在椅子上,两手揪起美男子的衣襟,用力地摇,“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小翠、小翠啊。”美男子被这样一吓,惊得不轻,登时身子软了半边。
“虽然今天叫小翠,但保不准明天就改名叫师师啊。”江子芽怒吼。
“那个、那个不管你叫什么,这和我们之间要做的事有什么关联吗?”
“当然有啊!!”江子芽没见过这么不上道的男人,“你做手下的敢碰老大的女人?”她大吼,用手指截他的头,“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老大?”虽然没有完全领悟,但周大才子的额头已显现密密的汗滴。
“我问你,你刚才进来时,有没有看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出现在这里?”江子芽厉声挞伐。
“没有啊——这室内空无一人。”小周连连摇首。
“那么说,你还有救。”江子芽打了个响指,“清一色!呃、高俅,你出来!”她扯着嗓子喊:“你老大去哪了?”
“咳咳,‘赵公子’去茅厕了。”
清一色很平静地站在一重纱帘后,扮演着影之护法的角色。
听到高俅二字,小周的脸刹那就白了一白。放眼天下,能让高俅侍奉左右地想想也只有那个人了……
“你知道,我们做人要厚道。”江子芽对清一色说,“你看周才子他也不是故意的,这件事呢……”
“我明白。我不会对其他人说的。”清一色温柔地笑笑,“只要我们大家都不说。赵公子他不会知道的。”
“一个人不管换了什么名字,抹去多少真实的记忆。他的本质还是不会改变的。”江子芽感动地握住清一色的手。啧、看了那个帝王,再看了这个才子之后,猛然发觉,还是清一色笑得最干净最顺眼。这么好的一个男人,她是不能不拯救的。放心吧,清一色,姐姐一定带着你重返我们来的那个现实世界。它虽然不完美,但好歹没这么刺激。
就在江子芽下了莫名其妙地决心的当口。
“?眉鸾髻垂云碧,眼如明眸秋水溢……”有人摇头晃脑地念着一首酸诗从外面踱了过来。
“完了、完了,你老大回来了。”
江子芽左顾右盼,周邦彦急得跳脚。清一色目光如电,忽然扫到垂着重重帷幄的雕花大床。
于是他临门一脚,大发善心地把周邦彦给踹了进去。
几乎就在同时,宋徽宗推门而入。
在清一色本着影之护法的信条要藏起身形的同时,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脸色苍白的小女子。为什么她那种惊惶失措的目光让他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痛呢……好像在这之前,甚至是在遥远的亘古之前,他就见过她一样……
“美人!你回来了。我等你等得好苦。”
宋徽宗深情款款地凝望着江子芽,步步逼近。
“那个,你想不想先喝杯酒呢?这样比较有情调。”江子芽满头大汗地想着该怎么把那瓶奇药让这个色狼给吃了。
“情调?”宋徽宗显然对这个词比较陌生。
“当然。你知道,言情小说是非常讲究情调的。这也和字数有关。通常描写一男一女的洞房花烛,我们只说一夜无语直到天明。但在这个无语之前往往是要费很大一翻口舌的。总之就是……”江子芽绞尽脑汁,“口舌,”她说,“口舌你懂吗?我们必须要用口舌!”
宋徽宗大感兴味地看着她,然后翻手掏出一只橙子。
“这是江南地区新进贡来的。给你吃吧。”
江子芽目光呆滞。她是说口舌……不是说要吃东西……哎?等等!吃东西?江子芽暗自喝彩。虽然没有酒,等一下把从江南第一名妓那弄来的奇药洒在这个橙子上,骗他吃下,自己就安全了耶!反正江南的名妓给的东西和江南的橙子一定属性相合,估计不会产生什么水土不服的反作用。
于是她连忙抓过橙子,死命地剥皮,我戳、我戳、我戳戳!偷偷地把药就洒了进去。然后一分而二,笑脸盈盈地转向宋徽宗。
“我们一人一半吧。”她像白雪公主的后妈那样恶毒地笑着,险恶地注视面前的男人。
但是,就在宋徽宗陶醉地想要伸手接过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问题。那就是——他刚才上完茅房忘了洗手!
也就是说……这个被他捏了一路的橙子……他面带难色地看着美人使劲浑身力气般硬掰开的汁水淋漓的橙子……
那个,大家都知道,橙子和桔子不一样,它是比较硬的。如果硬是用手给它撕开,那其中的汁汁水水是少不了要喷出来的……
宋徽宗嘴角颤抖着。作为一个有洁癖的男人,他实在无法装作若无其事地把它给吃下去,可是作为一个要面子的皇帝,他也不能暴露他上茅厕不洗手的事实。万一道明原委,被这位姑娘瞧不起该怎么办?
很苦恼地望着那个圆滚滚的橙子,很痛苦地看了看眼前美若天仙的小翠,宋徽宗终于狠狠地咽了口唾沫,他说:“我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他的脸色铁青,一步步向后倒退,“我必须马上回宫、呃、回家。”
神啊、鬼啊!妈妈咪啊!江子芽高兴得心花怒放。但是这只色狼为什么突然说要走呢?她很难相信这也是孙宇宙设定的。
于是,她虚情假意地挽留。
“夜已三更,马滑霜浓。这么晚了,你还要走吗?”
“我虽然真的真的不想走,但看来今天是没办法了。”宋徽宗看着那个随美人步步逼近的橙子,终于脸色恐怖地夺门而逃。
“大半夜地来了,只送一个橙子就走了。真是情真意切啊。”周才子痴痴地从床底下爬了出来,痴痴地望着宋徽宗离去的方向,“原来皇上他如此多情,这真是——并刀如水,吴盐胜雪,。锦帏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筝。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我靠!你还在这里唧唧咕咕。”
江子芽不敢惹皇帝,惹个酸才子还是没问题的。当场给他踢了出去。等到这间香闺只剩下她自己的时候,江子芽翻着白眼想。
按道理说,她成功地把这两个讨厌鬼都解决了。为什么场景不换呢?为什么清一色没有回到她的身边呢?也就是这关其实她根本就没有过!
可是究竟怎样才能打通关呢?
“在下一关,你们必须找出关键的咒语,才能得到过关道具!”
她突然想起了在上一关,看到的孙宇宙的留言条。
所谓关键的咒语到底是什么?
正文 第三章 失忆的美少年
提起大宋朝呢,就会想到包拯、岳飞、杨家将、南侠展昭、水泊梁山……等等等等。
所以坐在阁楼上的江子芽双手托腮望着恼人的秋色,忍不住陷入迷茫。
虽然不知道是孙宇宙的试验室具备连通历史时光隧道的功能,还是这一切都只是超高电脑模拟的仿真世界。但是既然有那么多的英雄备选,为什么偏偏要让清一色来扮演高俅这么不光彩的角色呢。
这里面是否牵动着某种足以引发破关条件的玄机?
“小翠姑娘。”
正当她仰望星空胡思乱想之际,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朗温润的嗓音。
听到这么温柔的音色,不知为何,江子芽心中一动。蓦然回首。只见身后那人俊逸神飞,面如冠玉,正是恍若神仙的清一色。
望着他脸上那抹淡淡的笑意,江子芽不觉眼圈红了一红。难怪他乡遇故知可以荣登人生的三大喜事之一,前提是故知没有丧失记忆忘记你就更好了……
清了清嗓子,江子芽挤出一个笑容。
“高太尉,怎么今天这么闲有空来找我谈心啊?”
“是这样的。”清一色以公事公办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说:“圣上要来姑娘这里小坐,我特意前来知会一声。”
“哦。就这样?”江子芽眉毛一抖。
“嗯。就这样。”清一色款款微笑。
江子芽冷冷地看他,不觉握紧手心。她必须提醒自己,清一色现在这个样子纯粹是受了疯狂科学家孙宇宙的洗脑。所以她要是为了他自己也无法控制的事实而去痛扁他就实在太不厚道了。
清一色心慌意乱地看着江子芽,不觉退后一步。他必须提醒自己,面前这位清丽可人的小翠姑娘是皇上喜欢的女人。他是不可以也不应该对她产生其他不该有的想法的。但是为什么总有一种想要亲近她的莫名的熟悉感,无法控制地牵引着他呢……
两个人的目光,在秋风中,一不小心碰撞到了一处,然后,痴痴地、像西湖上的雨一样温柔地胶着了。
感觉有满腔的话积压在胸口,但就是因为阻隔着一些莫名其妙的顾虑,而没有办法说得出来。就在两个人越来越软的视线交缠中,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
“小翠——赵公子来啦——”
直到这个大嗓门轰然炸响,清一色猛地打了个哆嗦,率先从那中了咒语般的状态中恢复理智。可是,为什么他明明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心跳却这么急促,手足如此无措地慌乱呢。
“藏到床上去!”
听着门外的脚步越来越近,眼看清一色还傻傻地站在室中央,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种情景是不能让其他人看到的。江子芽效仿那夜清一色的动作,起脚一踢,麻利地把还在为心事而怅惘的美男子踢到床上,拉起大被子连头带脚地蒙住。
“靠!我又不是潘金莲!为什么要做这种、这种……”话到一半,江子芽忽然警醒,不对,赵公子?也就是说……来的人是宋徽宗那色狼?
不妙。那瓶江南第一名妓送的奇药,都让她洒在昨夜那个破橙子上了。
“?眉鸾髻垂云碧,眼如明眸秋水溢——”
开场诗都跃入耳中了,眼看披着人皮的色狼即将登堂入室。江子芽满头大汗,急中生智,忽然掀开被子,自己也钻了进去。
“这、这个,”躲在同一床棉被中的清一色双目暴凸讷讷言道,“男女授受不亲!”
“说得好!就是因为这样,才要让我躲。难道你想看着我被那头狼吃掉?”江子芽用力一瞪。放下纱帘缦帐,将被子拉到下巴,星眸微闭,娇柔无力,开始装病。
“哎呀,我的美人。你这是怎么了?”一进门,就发现心仪的美人柔弱无骨地躺在床上,宋徽宗口水直流。来不及擦,正要上前扑去。
“卡!”江子芽请求暂停:“我得了急病!!传染病!!非典型性肺炎!!谢绝会客!”
“哦……”好惋惜的低叹了一声,清雅男子收住脚步,还是不死心地向帘内一再张望。
“赵公子,我们来日方长。许多事情都是需要等待的。”江子芽装模作样地劝诱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小翠姑娘真是出口成章。”宋徽宗连声赞叹,“昨夜姑娘还神采奕奕,怎么今日竟就玉体微恙了呢。”“这个、那个……”江子芽抓抓脸,胡乱编个理由,“呃,昨晚那个橙子……”她是想要干脆转移话题。
宋徽宗一阵心虚,面皮发烫。果然是因为吃了自己上完茅厕没洗手就捏了一路的那个橙子的缘故而闹肚子吗?
“听说,”他极力地想要扭开这么尴尬的话题,所以他打断了江子芽,“听说姑娘擅长文墨。可不可以为我清吟一首诗词?本来是想听姑娘唱曲的。但既然你眼下抱病,也就算了。”他露出笑容,温柔款款道:“聊博燕语柔声的安慰,今日也不算白来。”
OK!这个宋徽宗还蛮上道的。懂得进退就好!
江子芽满意地点点头。看着宋徽宗远远地坐在椅子上。正要开口随便念首古词给他听,突然间大脑一片空白。
糟糕!老毛病犯了。
江子芽这个人的脑皮层通常面临特别紧张之后再一松弛的这种状态,就会产生一定时间内的空白断点,这就是她虽然非常努力,但终究考不上大学的真相。
而被子里面的另一个人在第一时间感知到了她的手脚发凉。
于是清一色悄悄地握住了江子芽的手,把身子向上探出一截。凑到江子芽那个洁白的小耳朵旁:“并刀如水,吴盐胜雪……”他温柔地耳语。
“并刀如水……”江子芽呆呆地重复。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意识到清一色是个男人的事实呢。他握住她的手修长有力,指尖有着一层作者常年握笔产生的薄茧,却带着某种意外的温暖,让她产生莫名的安心。
在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里,究竟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才是虚假的呢。会不会连同自己以为是现实的二十四年人生都只是他人笔下一个虚构的故事。来到这里后,忍不住跃上心头的想法和不安渐渐地在耳边这个声音一句句的重复中烟消云散。可以坚持着不流泪、不悲伤、拿出泼辣的本色面对一切,一定是因为她知道还有名为清一色的这个人陪伴在自己身边吧。
所以相信自己一定是真实的!清一色一定是真实的!
只要两个人齐心协力,一定可以重新回到属于他们的世界去。她并不是孤单一人……
然后、然后如果,可以顺利回去的话,她想要……
扭过头,掀开睫毛,清一色含着淡淡笑意的脸就近在咫尺。披散满肩黑得有些发紫的头发,向两边飞扬的气宇轩昂的眉毛……
这个清雅帅气本质善良为人亲切的清一色……
“你有没有,呃,女朋友?”江子芽近乎冒失地突然开口。
“真是一首好词啊。”那边,宋徽宗轻轻拍掌,摇头晃脑地重复:“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帏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筝。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你有没有,呃,女朋友?”哎?宋徽宗略略皱眉,转过头,“小翠,不对啊。最后这句不合韵角。”
靠!人家这么重要的时刻,这只色狼竟然在那里插科打诨?没有听说过破坏人家谈恋爱是会被马踢死的吗?
江子芽怒不可遏,一时间口不择言:“我怎么知道!这是周邦彦写的!有意见就去找他说啊!”嫌她还不够烦啊。
“周邦彦?”宋徽宗的脸色陡然难看了起来。
完——了。江子芽暗暗咬舌。不好意思哦,小周才子。姑娘我一时失言,把你给供出来了。
宋徽宗想,这首词分明是在说昨夜他与她之间的情事。再看一看江子芽的脸色,就知道昨晚周邦彦一定也在房内。
竟敢和朕抢女人?
简直是公然挑衅他的权威嘛。
想到这里,宋徽宗再也坐不住了。决定立刻回宫,给周邦彦点颜色瞧瞧。
整了整衣服,他面沉似水,“我忽然想起有件事情要办。就不打搅了。你安心养病吧。过几日,再来看你。”
最好永远也别来啦——江子芽在他身后扮了个鬼脸。同时用手按住欲起身的清一色,以防他趁机逃跑。
“那个……”清一色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躲藏的必要。他本来就是要跟在微服出宫的皇上身边保护他啊。但是,为什么每次见到小翠姑娘,他这颗心,就会不觉地动摇呢。好像在说,他现在的一切……
“你必须听我说,”用手压住他肩膀的女人高高在上地说道,“你现在自以为是真实的一切其实是虚假的!”
“呃?”
“在这一切的虚假之中,”这个女人点着她自己的鼻尖说,“只有我,才是惟一真实的!”
“呃?”
“所以你必须无条件地相信我。不管我打算对你说的话有多荒诞。”她昂头,以近乎傲慢的姿态说,“你没有其他选择。”
“你打算说什么呢?”
于是,出乎江子芽意料之外的,清一色眨动着他那长长的睫毛,用像被湮没的黑珍珠般清澈的眼眸凝视着她,微微张开的嘴唇带着一点蔷薇的粉红色……
“我想说……”她不觉把手松开了一点点。
“那个……你其实……”她把头低下了一些些。
“什么呢?”黑珍珠般的大眼睛温柔地飘漾着柳烟华雾,如紫葡萄上笼罩着一层淡淡霜色。
“我想说,”江子芽舔了舔自己骤然发干的嘴唇,决定还是先问另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好了,她问:“那个,你有没有女朋友呢?”
世界是疯狂而甜蜜的。
“高太尉”在他第NN岁时,终于醒悟了这一真理。
之所以要用NN来代替,是因为那个女人对他说,他现在的一切认知全部都是虚构的。包括他的姓名、年纪和记忆。
于是他饶有兴趣地追问:那,我真正的姓名是什么呢?
清一色——那个女人在说完这个胡牌术语后补充:当然,这只是你的笔名。至于你真正的名字和年纪,等下次有机会时,我会帮你问清楚的。
怔怔地背负着双手,“高太尉”仰头望了望流烟澹沱的月亮。
周边树影婆娑,景色清幽。时节是橙黄桔绿,枫叶将红。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昭示着一种桃色的开端。
那个女人约他在如此美妙的夜色中相会,说有重要之事要与他相商。
他呆呆地坐在清凉的青石板上,任由披肩的发丝在风中撩动,凉丝丝地滑过鼻尖,有如他被吹皱的一池心湖。虽然他也不懂为何自己会用这么文雅的句子来形容对每一样事物的感受,但是那个女人对此很理解地说——因为他是一个作家!!
他和她来自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时代、同一个国家、甚至从事同一种职业。更有甚者,他们甚至犯着同样不被允许的错误。
那个女人用很悲愁的眼眸凝望着他说,他们二人来到这里,只为了领悟一件神奇而伟大的人类传承——它叫爱情。
摸了摸自头顶树叶轻飘流溢滴落面颊的露水,“高太尉”想,如果这个女人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她还不小心遗漏了一点……那是他与她之间,最大的不同。
他是男人,她是女人。
在想到这点的时候,他就忍不住一个人摸着脸傻傻地笑了。
她约自己来此相见,一定是要准备怎么说服自己。
可是他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
如果相信她,一切都会变得非常美好。他不是皇上贴身的臣子,她也不是皇上心仪的女人,他们因为来自同一个国度,也注定要走过同样的道路折返同一个原点。
他微笑并叹息着低下头,他根本没有任何理由不去相信她。因为他希望她说的全是真的……因为他喜欢……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子。
那个强硬地宣告说——我就是你生命中惟一真实的女人。
心,在那一刻,或许就是悄悄地被触动了。
何时开始,总是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的不安,在那双清亮凤眼的凝视下,像被风吹散般的,消失无踪。浮动心头有如流云的莫名质疑,也在第一次相遇,打开手中火折子的瞬间,消逝在那双清灵生动的眼眸中。
狡黠的防备的含着些许奸诈的眼睛,在看到他的瞬间,突然变成了清澈至极的两汪泉水,然后脱口而出的带着惊喜带着信赖的欢呼——清一色,就像一下子把自己从某种恐怖的桎梏中解脱出的咒语一样。
所以她说他叫清一色的话,那他就叫清一色吧。
她说他是一个改行要写言情小说的奇幻作者,那就是吧。
哪怕她说他们其实都是天上私奔下凡的神仙,他也愿意点头。
然后,在点头之后,他就可以微笑着问她:那么,接下来,我们要一起去哪里呢?
喜欢一个人,就会无条件地交付了信任。这一定并不是因为我们特别的傻,只是比起残酷的不愿意接受的真实世界,我们宁肯相信所爱之人口中的一句温柔谎言。
我相信的,或许,并不是你所言的一切、一切……
而仅仅是我喜欢你这件事,仅此而已。然而这件仅此而已,却可以为了要与你在一起,而终于变成去信赖你的一切、一切……
“喜欢一个人呢,”具备文学气质的高太尉捻花微笑,很优雅地总结:“一定就会想用千百条理由说服自己相信她!”
所以……等一下,见到她的时候,他决定给她一个惊喜。
“高俅。”
这时候,一个与周边美景不太和谐的刚硬音色从身后响起。清一色下意识地回转过身,才突然想起他从来也没有听过这个声音……
他有什么理由,相信自己说的话呢。
或者说,她有什么证据,来否定他以为是真实的这个人生呢。
江子芽思考着这个问题,慢慢地走向他们约好相见的后花园。
然而除了用最坦率的方式告诉他,他们二人如今的处境之外,她又想不出其他委婉的解决办法。毕竟只有两个人齐心协力,找到破关的咒语,才能逃脱这令人不安的环境重返现实不是吗?
不管虚构的世界多美好,也终究还是虚构的。如果她打算和他开始一段真实的感情,首要任务当然还是得先回去!这一点,是绝对不能被动摇的。
喜欢一个人呢,就要告诉他。这是江子芽一贯奉行的逻辑,也一直反映在她所写过的小说里。
因为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一件丢脸的事,有什么必要隐藏呢?即使在现实之中,我们有太多的重重顾忌,但至少她希望在她的小说里,能一直给予女主角敢爱敢恨的勇气。她也一直希望自己具有这样的勇气!
所以,那个时候,发现自己有点喜欢上他的时候,她就按住他的肩膀,直截了当地问了:“那个,你有没有女朋友呢?”
美男子眨动着无辜的眼眸,清亮柔软的眼瞳泛起迷茫而懵懂的神色,像带着丝丝甜美温柔的水气。
“没有,”就在江子芽的嘴角刚要上扬的时候,听到她的男主角补充说:“我其实只有一个儿子……”
于是,微笑僵硬在告白之后女主角的脸上。
“我的大脑很乱,明晚后花园见。拜拜,不送,关门,放狗。”
颤抖着面皮说完像蹦出来的一字一句,江子芽直接把清一色推出香闺,伤心地躲到棉被里唏嘘了一整夜。
直到今天赴约的前一刻,她才突然想到,有儿子的那是高俅。
“我真是个阿呆。白白浪费时间。”江子芽迈步在铺满银色月光的石子路上,拨开繁密的一捧竹叶,一边冷静地给自己下了无情的批语。
不过关于清一色本人的交友状况,眼下确实是一片空白。
“所以,”江子芽斩钉截铁地对自己说,“所以我一定要尽快破关,让他恢复正常记忆。好弄明白这些最重要的事。”
喂喂,最重要的事是要回到现实吧?似乎有从天而降的天音在这样吼着,不过恋爱中的人通常具有选择性失明或失聪的症状。对于他们不想获知的信息向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要说他们是瞎子聋子,这个,真的,只是一种天赋异禀。
眼看,约定地点就在前方。
江子芽忽闻一阵啸声。
“哎?”按照RPG游戏的心得,制作方所安排的任何一个突发意外,都不会是没有意义的。它们通常会带来过关的切实转机。
于是,江子芽分开花丛,向着时起时落似在指引她一路向前的啸声所在处辗转前行。
如银的月光下,那座古雅的六角小凉亭内,有位用笔墨难以形容其风采的凛冽侠客戴着一顶宽大的箬笠,手持一根竹啸,望着走来的她轻轻地那么撇了撇嘴角。
孙宇宙这个奇妙世界,还真是美男云集啊。或者应该说,标准言情小说的世界根本就剥夺了丑男的出场机会咧。
这就是江子芽眼下最直接的感叹。如果这位邪恶的科学疯子,能够巧妙地改变一下他的出发点,把广大受众定位为渴望一见美男子的花痴们,不是比弄这些什么“目标性训练仪”要来得更具备经济效果吗?
“请问来者可是小翠姑娘?”
英风飒飒的侠客淡淡地挑了下眉毛。
“你要是非这么叫,我也不反对。”江子芽翻着白眼一副牙痛的表情。明明身处李师师的传奇故事里,有必要让她承受如此土气的花名么?“敢问英雄贵姓?”她效仿古人,轻施一揖。同时,她也注意到了一个问题,与她相约在此见面的清一色又跑哪去了?
潇洒男子微微拱手自报家门,“在下燕青。”
“呃?燕青?”江子芽被口水呛到。伸出颤微微的食指指住他,结结巴巴地用颤音确认,“浪子燕青?水泊梁山?”不会吧。早上她还感叹既然背景是大宋朝,好歹也要让她遇到个英雄之类的。这么快就碰到了?还是位列梁山三十六名天罡星最后一位的超级酷男——燕青!
“拜托,签个名行不行?”江子芽上前一步,激动地握住他的手,“老大,我崇拜你已经很久了。你和卢俊义之间的暧昧关系,一直是我心头的不解之谜。你知不知道你在我们那个世界很红啊。有一种叫做同人女的生物,一直非常疼爱你。我说你为什么……”
“姑娘,”燕青淡然地打断了江子芽的滔滔不绝,亮如星的眼眸带着某种奇异锁定在她的脸上,“听说当今圣上,十分迷恋姑娘的美貌与才情,时常来访。可有此事?”
“我很理解你的困惑。”江子芽摸着脸,自怜自惜地说道,“我明白自古红颜多薄命,所以才特意长了这么一张朴素的脸。可是来到这个世界后,人人要当我是绝世美女,我也没办法。你知道的,我现在是女主角。在标准言情小说的世界中,女主角不管长成什么模样,最终必然沦落为祸水红颜。”嘿嘿,闯祸不是我的错。这是命运!
“姑娘不要绕圈子讲话了。”被江子芽的聒噪弄得心烦意乱,一向很有涵养的燕青压抑着心头怒火决定开门见山,“老实说,在下奉了及时雨宋公明之令,潜入都城。就是为了要能私下里见一见当今圣上。”他逡巡着左右,压低嗓音,“这件事关系重大。还请姑娘代为引见。”
“我明白了。”江子芽神情肃穆,连连颔首。宋江这厮跑来和色鬼皇帝谈水泊梁山的招安一事来了!老实讲,她看《水浒》的时候,最不爽的就是宋江这厮。此人卖友求荣,简直比高俅更可恨!
“哎?说起这个,”江子芽忽然感到一阵不妙,“清……呃,高……呃,总之就是燕青啊,你有没有在这里撞到一个留着半长发气质很神仙的男人?”
燕青眸光一转,落在江子芽眼中,觉得他笑得怎么这么妩媚兼邪恶哩。
“只要姑娘先安排在下与当今圣上见面。我自然会放了高俅。”不给江子芽夺命狂呼的机会,燕青长长的凤眼带出一丝丝冷意,“否则——”
“我明白了。”江子芽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低下高贵的头。这是威胁!威胁的最高段数就是根本不说出否则会怎样?
靠!这叫哪门子英雄豪杰?
竟然用绑架人质的低劣手段!
“那么……”燕青意味深长地拖了个长音。
“哼。你以为我会屈服吗?”江子芽庄严地掸了掸衣衫,然后,缩起肩膀,一脸诌媚,“您猜得真准,我确实屈服了……事情就这么办吧,还请好汉高抬贵手,别伤害肉票。”
“放心好了。我们是专业人士,”燕青很优雅地望着云中月,傲然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绝不干撕票那种没有职业道德的勾当。”
“那真是我等万民的荣幸……”
正文 第四章 七个咒语
江子芽灰溜溜地夹着肩膀往回绕,心想,完了,原来水泊梁山不只是被宋江出卖的,她江子芽还要在这里面扮演一个这么不光彩的牵线搭桥的角色。
这件事现在也不必问。她知道一回房肯定能正巧碰上微服出宫的“赵公子”。
因为俺们标准言情小说世界奉行一句话,它叫做——无巧不成书!
故此,安全起见,她特意绕道先去了趟江南第一名妓那儿,要了一点“神奇妙药”。
“小翠——赵公子来啦——”
果然。才刚进正厅,就看到胖胖的“妈妈”拼死挥着大手帕招呼她。
我靠,你们一个一个烦不烦啊。江子芽咬牙切齿地想要跳脚。言情女主角这行真不是人干的职业。简直就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如履薄冰,危机四伏。一旦给她机会逃出生天,重返现实,她一定洗心革面。从今开始老老实实专写单纯小恋爱,再也不虐待生下来就是悲剧的不幸女主了……
“哦,我的美人。”眼看江子芽意兴阑珊推门而入,屋里的那位帅哥翩然起身,把脑袋一摇,“?眉鸾髻垂云碧——”
“——眼如明眸秋水溢!”江子芽连忙晃着脑袋替他把后半句念了出来。拜托哦,皇帝大哥,您偶尔换点新词行不行?
宋徽宗笑眯眯地迎上来,“小翠,我等你好久了。”
“呵呵,你今天心情不错嘛。”江子芽冷眼看着笑得春光灿烂的宋徽宗。心想,凭什么被绑架的不是这个人模狗样的大色猪呢。果然是按照“男女主在前九章受尽千辛万苦但是绝不会死、男女配可能要死但会在前九章享尽齐人之福”的标准言情定律来吗?
“嗯。”宋徽宗满面得意之色,“朕今天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把那个周邦彦贬出京城去了。到了这个时候,想必你也从他那里知道朕的身份了,朕也不想再瞒你……从今以后……你只要……”
江子芽愣了一愣。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他在说那个小周才子啊。哎呀,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真是,他去死去活,与自己有什么相关。眼下,重要的是清一色……
“哎,美人,我看你脸色很差啊。”宋徽宗做出非常体恤的样子,扶住江子芽的香肩。
“皇上,我对你太失望了。”
江子芽微微一咳,冷面寒霜,一个转身,跳脱出他的挟制。
“咦,此话从何说起??”宋徽宗一头雾水,大感震惊。
“您知道奴家刚刚干什么去了吗?”江子芽装腔作势地擦了擦眼角那并不存在的泪痕。
“难道……”宋徽宗脸色一黯。
“没错。”江子芽故作惨淡,盈盈而立,“我就是去送周才子了!”
一句话,像闪电般地霹中了宋徽宗,他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捂住胸口,“为什么?为什么你比较喜欢他?论长相、为才情,朕哪里输给周邦彦?为什么只有他能当你的入幕之宾?朕就不行吗?”
“因为——”江子芽顿了顿,眨了眨眼睛干干地说:“我热爱和平。”
“呃?”
“和平,”江子芽很有耐心地望着像吞了两个鸡蛋噎住了的皇帝说,“和平,你懂吗?就是不打内仗,四野升平。皇上贵为天子,却不懂得以和为贵的道理。造成尸骸遍野、生灵涂炭的局面。奴家也是因为这样,才会沦落青楼。”她很哀伤很惋惜地摇摇头,“恐怕奴家是没有福气侍候皇上的。”
“别这么说,小翠!”宋徽宗上前一步,抓住她绵软的小手,深情款款,“你听我说,并不是朕想打仗。许多事情,朕也是身不由己……”
“那么,”江子芽抬起噙满盈盈泪珠的眼眸,假作深情地凝视着面前的男人,“如果给你一个可以选择的机会,你会为了我,而走向和平吗?”
虽然内心唾泣着这样的台词实在有违常识,但是江子芽给自己打气。她对自己说:没有什么好丢脸的。因为这里是标准言情小说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往往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大家不分主角配角,一律智商偏低。因为所有的智慧因子全用去支援情商了。
“为了你,我愿意——”
你看!你看!指着面前吟唱般许下诺言的天子,江子芽差点拍掌欢呼。
“实话实说,大哥。”她拍拍宋徽宗的肩,以哥俩好的姿态勾着手指说,“你为爱情迈出一小步,为世界和平迈出一大步的机会已经来了。有史以来最阴险的英雄,水泊梁山的及时雨宋公明带着帅帅的美美的让人一看吞口水的美人燕青来与你私通来了!”
“私通?”听得一晕的宋徽宗下意识地重复。
“就是私下沟通嘛。有没有兴趣和他们见见面啊?”
江子芽痞痞地用肩膀顶顶他,一副中间人的姿态,“哪,不要说没有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哦。”
“也就是说……”宋徽宗在这方面相当机敏,一点就透,“我去见他们,你就可以和我……”
“后面的话,”江子芽捂住他的口,斜斜飞过一个媚眼,“就不要说出来了。”
“也对。”宋徽宗赞同地颔首,握住江子芽柔若无骨的小手,大义凛然道:“就让我们用行动来表示吧……”
“不要着急。”江子芽手掌一翻,翻出一小瓶准备好的掺了“奇药”的酒,诚挚地说着:“让我们先喝一杯代表结缘的酒吧。”
“嘿嘿嘿嘿……”
二人以狗男女的姿态相互一阵奸笑。
然后一仰脖。
当然了,江子芽只是假装喝下去而已。眼看着喝完出产自《江南第一名妓》手中的神奇怪药后,皇上的目光开始呆滞。
江子芽微微一笑。
耶!成功!
接下来只要出门找燕青用这个傻瓜皇上交换清一色,就算皆大欢喜了。
“左三拳、右三拳、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早睡早起我们来做运动!”江子芽哼着小曲转身出门,刚反手要把门关好。
“小翠——”
一个幽幽怨怨似曾相识的声音就响自身后。
觉得后背怎么这么凉啊。江子芽不情不愿地回过头,“呦,原来是你啊。”
这个站在树影下虽然带着几分哀怨也还眉目含情,风情万种的美男子不是那个倒了大霉的小周才子吗。
“你来这儿干什么啊?”江子芽双手叉腰,斜眼看他,可恨现在没有办法再嚼一块口香糖,否则就是一副标准的小痞小贱样,“我很忙的耶。”
“我来见姑娘最后一面。”小周才子眼圈微红,斯文不减地表白道,“明天,我就要踏上征途,离开京都,唉……本来还想和姑娘一起在红罗帐内探讨一下锦绣文章……”
啧,这个家伙真是蛮无辜的。江子芽良心受到小小的刺痛,不管这是穿梭时空还是另类异世界,让她江子芽看着这么美丽……呃,重点是纯洁无辜的小男人受到这种不公平的对待,她也还是心怀不忍啊。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清一色不该教她念那首词。清一色的错误,就是她江子芽的错误。喜欢一个人呢,就要有这种分担的觉悟对不对?
所以江子芽眼波一转,决定干一桩举手之劳的善事。
“小周才子,来来来,”她冲他勾勾手指。
“什么事?”看到江子芽神神秘秘的姿态,周邦彦不疑有它。
“你到里面等我,”江子芽指指关了一半的门,面不改色,“我有事要和你说。”
“这——妥当吗?”
“非常妥当。”
江子芽把周邦彦往里面一推,然后立刻关门,上锁,高高兴兴地去找燕青交涉。
周邦彦只闻“喀嚓”一声,再回首,发现江子芽面含贼笑扬长而去。
“究竟,”他疑惑的说:“这是怎么回事?”
思忖间,小周才子往前迈出一步,猛地撞到了一个东西……
“哎?”轻捋发丝,小周一抬头,立刻惊吓地变成了口吃:“万、万万万岁——”
话分两头。且说江子芽转身出房,一路奔往凉亭。
俗话说,久而生变。江子芽生怕这其中再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插曲,尽可能地快步狂奔。到了六角凉亭,隐隐地借着云中月色,看到里面有一抹朦胧的人影。江子芽这才松了口气,提起衣袖擦擦冷汗,“燕青!任务完成!交换肉票!”
“姑娘辛苦了。”
亭中人微微一笑,转过身来。浮云飘过,月亮明晃晃地照下来。将此人的窄额、豆眼、两撇老鼠须、一张焦黄面皮照了个无所遁形。
“哗——不会吧。”江子芽大吃一惊,登登登退后数步,“燕青!你这么快就毁容啦!”
“姑娘说笑了。”老鼠男迈上一步,“燕青他已经把高俅带去一个妥善的地点安置。”
“他敢阴我!”江子芽怒不可遏,明明说好了,她安置住宋徽宗,给他们见面的机会,就把清一色还来的。
“哪里,姑娘误会了。”老鼠男连忙解释,“我兄弟是知道小翠姑娘出手不凡,定然能把事情办成。这才先行离去。我自然会把高俅的所在地,告诉你的。”
“你是谁?”江子芽怀疑地看他,他叫燕青兄弟……
“我就是人称及时雨的宋江!宋公明!”
“不会吧——”江子芽倒抽一口凉气,猛然间抓住头发夺命狂呼,“这里是标准言情小说世界!是不允许丑男以主要身份登场的!完蛋了!孙宇宙设定的程序一定被名为JYD的顽固病毒感染了!这可怎么办,万一这世界因不合理而崩盘,我和清一色就出不去啦!”
她一把揪住宋江,厉声挞伐:“宋徽宗就在我房间,你愿意怎么和他单谈就快去。但是先把清一色的所在地告诉我!警告你哦,宋江!不要逼我!”
嘿嘿,大概是被自己睚眦俱裂披头散发的凄厉模样吓到了吧,宋江望着她久久无语耶,江子芽内心正沾沾自喜。
突闻宋江长叹一声:“唉——宋某今日才明白什么叫做——绝色佳人!”
江子芽手一软,差点跌到地上去。
耳边只闻宋江摇头晃脑一阵唏嘘:“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容狂奴?借得山东烟水寨,来买凤城春色。翠袖围香,绞绡笼玉,一笑千金值。神仙体态,薄幸如何消得……”
她明白了——江子芽双手扶地,久久不能起身。这里果然还是孙宇宙制定的标准言情小说世界。不管是什么人物,到了这里,都必须摇头晃脑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小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头顶忽听得宋江讪讪的声音。
“既然你也知道是不情之请,就最好闭嘴。”江子芽耐心用罄,白眼一翻。拜托哦,孙宇宙,你这个言情世界闯通关也太有难度了吧。要设计多少连环计啊!她不想玩了可不可以喊卡啊。
“我可以立刻就告诉你高俅人在那里……但是,但是……”宋江焦黄的面皮忽然飘上一朵可疑的红云。
江子芽连忙递给他一块手帕,看着他扭扭捏捏地转动着水桶粗腰,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这才清清嗓子大无畏地开口:“宋某想要一亲芳泽!”
“无耻两个字怎么写啊?”江子芽脱口而出,仰天长啸。
梁山的好汉们啊,你们为什么就看不穿宋公明这卑鄙小人的嘴脸呢?难道你们统统暗恋宋江,才导致智商指数偏移?靠!她江子芽一定要为民除害,最好在这里就立刻灭了宋江,给林冲一个上位当大哥的机会。
江子芽左瞧右看,寻找一个可以下手的凶器。但周边景色清幽,环境优雅,还真是连块可以搬得动的岩石都找不到。怪哉,按道理说,言情女主角的手边理应常备易碎物啊。
这时候,只见宋江胁肩谄笑,脚叭嗒叭嗒地敲打着地面,“不让我亲一下,我就不说。打死也不说。嘿嘿嘿嘿——”
江子芽满面黑线,顿觉手足无力。神啊!在这个世界里的话,应该就是伟大的言情小说之神啊。你们为什么总要让女主角遇到这么悲惨的命运?遭受邪恶宵小的觊觎?难道只有如此,才能显现出她们是多么的楚楚可怜吗?
可悲的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醒悟到原来写《江南第一名妓》的那位作者,其实非常的有创意。至少她编出了一个千古奇药,可救女主角于水火。
“好吧,亲就亲吧。”江子芽大义凛然,同时往袖子里掏那包奇药。打算洒在宋江脸上,让他自己幻想一下,再说出清一色目前所在地址,也就一切OK了。
可是……不妙。手在袖子里僵住了。江子芽突然想起,这包药适才全洒在给宋徽宗喝的那瓶酒里了。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真是“药到用时方恨少”,这一定是她嘲笑“万古神药”的下场……呜。
眼看着宋江撅着章鱼嘴越靠越近,江子芽汗流浃背,刹那间,思想斗争相当激烈。
天使江子芽说:横下一条心,黄土变成金!让他亲一下啦,这是为了清一色嘛。
魔鬼江子芽说:说不定清一色根本就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为他这样牺牲,值得吗?
天使江子芽说:你曾经暗暗发誓,要带着清一色逃离标准言情小说世界,难道已经忘了吗?
魔鬼江子芽说:换一个立场,你以为清一色会帮你吗?少做梦了!还是快点推开这头恶心的章鱼吧。江子芽绝望地抬起头,章鱼嘴已经近在眼前,江子芽虽然告诉自己推开他就只有一这瞬间的机会,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自私自利的她,还是选择在最后的一刻闭上了眼睛。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
悠然舒适的嗓音,在耳畔轻轻环绕,那是那一天,她和清一色躲在同一床棉被里的时候,他为她解围,而刻意握住她冰凉的手,温柔体贴地低语。
这个即使失去本来记忆的清一色,即使站在陌生人的立场上依然温柔尔雅对她关怀有加的清一色,她怎么可以对他弃之不顾抛之不理呢……
如果说,任何一件事的发生都不会是莫名其妙没有机缘的,那么,她和他同时来到这个标准言情小说的世界,是不是也意味着某种缘分呢。
恶心的温热的气息扑在脸颊上……但是随之而来更加恶心的触感却始终未曾发生。
江子芽只听见“嗵”的一声巨响。然后是哗啦啦啦什么碎裂的声音。
“刷”地掀开眼帘,她发现宋江竟然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丢来的大花瓶砸破了头,四脚朝天地跌倒在地晕了过去。
“姑娘,你现在安全了。”
一个平板的声音响起,江子芽抬起头来,只见一位紫衣女子神情肃然地站立在凉亭之上。正是——《江南第一名妓》!
“原来是你救了我……”江子芽一阵感动。眼泪向上翻涌,刹那间就沾湿了眼眶。哦,多么羞愧啊,她是多么不应该一次又一次地嘲笑这位伟大的女主人公啊。
“今日你去我那里要药,我就知道一定会有不幸发生,所以就偷偷地跟着你。”美女微微一笑,“不必担心,你心仪之人的所在地点,我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江子芽好不疑惑,还有哦,你是怎么能抱着花瓶飘到那个凉亭之上的呢?不过这些也不用问,因为人家是《江南第一名妓》!多么神奇啊。言情小说,果然是一个无论发生了什么也都不必去问理由,只需摇头晃脑微微一笑就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神秘国度啊……
黎明时分,江子芽从京城某客栈找到了被下了迷药的清一色。江子芽效仿言情小说解毒秘技终级必杀奥义,拿来一瓢凉水,“哗啦”一泼。
“咦?这是哪里?”美男子掀开黑白分明的一双妙目,渐渐聚焦锁定面前的江子芽,“小翠!”他一脸惊喜。
“是啦,是啦!”江子芽拖起他的手,把他往外拉。
“小翠,我被神秘人绑架了……”
“我知道啦。”
“所以我才会失约的哦。”
“我也知道啦。”
“小翠,其实、其实……”
“你要说的我统统知道啦。”
“等一下,”他揪住她,迟疑道,“这不合逻辑,我还没有说你怎么知道呢?”
“呃。”江子芽顿足回首,早上五六点的光景,背景是大宋朝的市景街巷,气质很神仙的白衣美男子眨动着那么懵懂而真挚在大眼睛幽幽地凝视自己。如果说只回答他一个“因为我是言情小说女主角,理应和你心有灵犀不点通”好像自己也觉得有点“那个哦”……
“那么,你想说的是什么呢。”她停下脚步,很认真地问。
“我想说,你告诉我的那些,我全都相信。”美男子温柔地微笑着,“所以,接下来,我们该一起去哪里呢?”
“我说的你信了?”江子芽双眉一扬,好奇怪!她绕着清一色走了足足八圈,“为什么呢?这不合逻辑!”那么真实却荒诞的过往,清一色怎么会这么容易就相信了呢?
“相信一个人,需要理由吗?”清一色问。
“不需要吗?”江子芽答。
“需要吗?”
“……”
两个人就这么说着引自大话西游的经典台词,一问一答,竟然在不觉间,已经走出了城门。
“小翠姑娘……”
猛然间,被人从身后叫住。江子芽的五官都差点没拧到一块去。不会吧,要知道,在言情小说或者世界上任何一种小说里,最恐怖的就是——突然、忽然、蓦然间、倏地、猛一下子……这种往往代表事情再起风波的台词啊。
于是她非常认命地转过苦瓜脸,结果很吃惊地发现叫住她的这个人是没有什么威胁力度的小周才子。
“哎?你在这里干什么?”
“有个自称姓孙的老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周邦彦歉然微笑,掏出一个卷轴,“我一直都忘了,早上才突然想起来。”
靠!过关密笈!还是终极道具!看来所有过关条件凑足,可以过关了!
江子芽涕泪纵横,一把抢过卷轴。刚要抽开银线。
“那个……”周邦彦神情古怪欲言又止。
看在他送来过关道具的份上,江子芽善心大发地当了一次好人。
“什么事?”她冲他微笑,鼓励道,“莫非你有什么烦恼吗?”
“是这样的,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周邦彦压低声音,“我本来不是被贬离京城了么。但是圣上却突然改变决定还把我升官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问对人了!世界上只有我一个知道为什么。”江子芽手掌一拍纵声狂笑,“我问你,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在我房里看到他啦。”
“没错啊……”
“他都做什么了?”
“什么都没做,就是看着我发呆。”
“你全得感谢一个人!”江子芽神采飞扬地重拍周邦彦,“那就是《江南第一名妓》啊!”
“我听不懂。”小周才子一阵摇头。
“唉。这是因为他以为和你什么什么了,其实你们并没有什么什么。反正我也解释不清,你就自求多福,小心别让他在今后真的对你什么什么就可以了。”
江子芽擦擦额角的汗。要知道,解释,这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因为很多事就和先有鸡蛋还是先有鸡一样,是根本搞不清楚的。
告别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的小周。江子芽与清一色来到城郊的旷野。
“握紧我的手,”江子芽对清一色说,“这东西一打开,不一定把你我又扔到哪本书里呢。”她扬扬手里的卷轴,“要知道,不是每次都能幸运地遇上《江南第一名妓》这位神仙姐姐啊。”
“只要始终是和你同处在一个世界就好。”虽然还没有恢复记忆,但是清一色微笑着如此说道。
顿时,江子芽感到全身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是使命感,还是保护欲呢。总之,她与清一色相视一笑,一齐打开了卷轴。
“恭喜你们!”
在卷轴被向两边拉开的同时,一颗大脑袋从卷轴里浮了出来。
江子芽被唬得手脚无力,连带着让拉着手的清一色也一并跌倒在地。
“多、多啦A梦——”
“不,”大脑袋说,“我就是君临言情世界之神——某瑶仙姑!”
“原来你已经成仙封神了啊——”
江子芽一阵唏嘘,伏倒在地。
某瑶仙姑说:“江子芽为救清一色,宁肯牺牲自己。清一色选择相信爱情,牺牲与信任,正是破解这一关的咒语,也是爱情的基本。为此,我宣布你们可以顺利过关。”
江子芽无比虔诚,“神啊!请让清一色恢复记忆吧。”
某瑶仙姑温和一笑,“当然可以。不过,恢复之后,他就会忘记在这一关里喜欢上你这件事,这样也没有问题吗?”
“什么?清一色喜欢我?”江子芽惊喜万分。
“别高兴太早。”神仙说,“他恢复之后,就会忘记了。”
“没关系。我记住就好了嘛。”大不了回去拿狼牙棒狠狠地敲到他再想起来就好。嘿嘿,实在想不起来,还可以给他霸王硬上弓!江子芽对于自己的顽固是超有自信心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宁肯牺牲至高无上的爱情,也要继续闯关呢?回到现实对你就这么重要?”仙姑迷惑地问江子芽,“为什么你连犹豫都不犹豫?这样实在不像一个标准的女主角。”
“这个嘛。”江子芽清清嗓子,不知道怎么和这位把爱情至上设立为标准的神仙解释,“爱情,是很重要的。”她说,“但是一定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事!”
“我不得不宣布……”神仙很悲伤地注视着她,“你最后这句话非常多余……”
“呃?”
“所以,你们还是需要一些更多的练习……”
“啊?”江子芽夺命狂呼,“请听我解释——”
某瑶仙姑微微一笑,莫测高深,“你忘了,”她说,“我是从来不给女主角解释的机会的……”
于是,只见言情之神素袖轻挥,天地间忽然卷起一片狂沙。在黄砂弥漫遮住视野的同时,江子芽听到清一色在说:“哎?江小姐,你在哪里?”
太好了,她想,清一色已经恢复正常了……
这个时候,神仙的声音从半空飘来,隐隐还带了一阵“你是疯儿我是傻”的歌声,想必是仙乐。
“江子芽&清一色,继续缠缠绵绵地走天涯吧。在重重关卡中,埋藏着。”神的声音充满了慈悲,“你们已经得到了其中之二。只要收集全部的咒语,就可以在标准言情小说中毕业了。”
这里是言情版的《七龙珠》还是《羽翼》啊……
就在江子芽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周边的景色已经随着旋转的流沙悄然改变……
正文 第五章 真爱学园
“你们好。欢迎你们的到来。”
穿着立领制服的少年长眉凤眼唇红齿白,却以一种近忽木然的神情从一叠厚厚的公文中抬起头来,毫无惊讶之色地看着凭空出现在办公室里这对手拉着手的陌生男女。
于是,突然出现的两个人反而不好意思了起来。
“那个,”女人吞吞吐吐地说,“你好像很忙的样子哦。但是呢,”她说,“并不是我们想要打扰你,一切全是神明的旨意,你懂吗?”
“这次的场景似乎是学校。”
在女人词不达意地辛苦解释的同时,男人透过少年身后明亮的落地玻璃窗,张望到了熟悉的校园景色,喃喃自语。
“你们不必惊慌。”少年很镇定地推了推银边眼镜,反而安抚他们,“像你们这样的人我一天要接见很多。有时从天而降、有时破墙而入,还有人用一种叫做‘哪都能去的门’,总之你们没有破坏公物,已经很值得表扬。”最后,他很有礼貌地伸出手,“我叫程一南。”
“我叫江子芽。”女人老老实实地和他握了握手,“他叫清一色。”她指指正在室内好奇地打量着对一个学生会办公室而言过分奢华布置的男人。
“我代表全体师生欢迎你们的入学。”少年悠然地翻看名簿,咬着铅笔皱起了眉,“真是……”江子芽听到他小声地感叹说,“入学限制又放宽了,要把他们放到哪个学部好呢。”
“可是我们不是学生!”江子芽忍不住尖叫,“我已经毕业很多年了!”
“冷静。”清一色只好极力安抚她,“江小姐,不管我们面临的是什么突发场景,要记住,你一向都是冷静的。”
“只有这里绝对没有办法!”江子芽用力摇头,用悲恤的神色望着纯洁的男人,“清一色,你根本不明白,学校是魔界!是能够发生一切不可思议事件的可怕地点!图书馆里有能把我们吸进去的四神天地书,网球部里有等待你我的可怕蔬菜汁、厕所里面藏着花子、医务室里有梅田北斗,二年四班有诸星当,学校后山有胸前别着蔷薇的少年们在为了向世界发起革命而宣布决斗,你敬爱的老师将在明天告诉你他其实是一个杀手,然后最可怕的就是——我好不容易才摆脱了的英文课本。”她眼睛燃烧着熊熊火花,斩钉截铁地说:“不要试图让我重新捡起它!”
“你忘了吗?江小姐,”清一色咳了咳,握住这个即将暴走的女人的手,“这里是标准言情小说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学生们除了开开学生会,谈谈小恋爱,顺便解决几件家族纠纷。根本没有出现英文课本的必要。”
“谢谢,你提醒了我。”江子芽吁了一口气,立刻恢复了镇定。
“那么,我可以向你们说明本学园的情况了。”少年向他们微微一笑,走到窗边,指指被无边绿意绵延环绕的校园。
“这是一座学院。之所以不能说学校,是因为它包括了幼稚园、小学、中学、大学、研究所……占地广阔到了连学生都在校内拥有别墅式高级公寓的地步。是一座超级精英学园。在这里上学的人,往往都是世家子弟、贵族少爷、青年才俊、天才儿童……当然,也有一帮拿着奖学金的贫穷少年们。共通点是,他们统统眉清目秀,身手矫健,一表人才,各有异能……基本上,每人都会说至少三国外语。”他以近乎背诵的口吻毫无抑扬地说着:
“你不要问我,它究竟坐落于世界哪个地方。也不要问我,为什么这里能网罗如此多青年才俊。我们惟一能知道的就是,每一天,学生会都要处理大批新涌入的莘莘学子们。他们都是经由一种名为言情小说的特别管道输送进口的,制造速度已经可谓是批量生产。可怕的在于,他们毕业的速度因人而异。有一伙人,占据我们某幢会馆已经长达十年之久,连他们的儿子们都在学校里毕业了,可他们始终还停留在那里,上演着一幕幕永不停歇的烈火青春。”
他转过头,注视着他们,“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悲剧,这完全是悲剧。”江子芽颤抖地抱住自己的肩膀,不要逼她说出那可耻的两个字,“留级!”
“不,”少年平静地说,“这全都是因为他们没能在学院里找到——爱情。”
“爱情?”
“当然了,你既然都入学了,不会不知道我们学院的名字叫做吧。”少年终于吃了一惊,用中指捅了捅差点跌落的眼镜,“传说,只有相爱的两个人一齐在后山的大树下使用专属于他们的恋爱魔法,才能顺利毕业得到一生一世的幸福。”
“这个是……心跳回忆吗……”
清一色和江子芽面面相觑。
“不积极谈恋爱是可耻的、是不够标准的。”少年背着手,皱眉遥望窗外,“但是总有这些可耻的人类存在!搞什么侦探团啊、什么现视研啊、什么搞笑噱头啊……就是因为有这些人存在,才不能还我们以一片净土,让我们沐浴在粉红色的天空下,呼吸着蔷薇香的空气。真是让人不能原谅啊——他们是夺去我们纯纯之爱的敌人!”他侧过肩膀,望着不觉中面色如土的两位新生,“你们也是这样想的吧?”“当然了。”抱成一团抖若筛康的“敌人们”忙不迭地点着头,“绝对不能原谅他们!”
“你们要注意,”少年很严肃地警告他们:“学院里存在反动分子。对于这些可耻者,你们千万不要接近。”
我们会暗中查访的——两个人在心里想着,口中整齐划一地说着:“放心吧。我们一定努力谈恋爱!”“嗯,”少年坐回原处,冷静地看着花名册,“你们的认识很好,现在,让我们来分班吧。通常来讲,有男强女弱班、女强男弱班、青梅竹马班、超越伦理班、帝王小开班、校花千金班、杂草女生班又名麻雀变凤凰班、杂草男生班又名贫穷贵公子班、不良少女班又名花之飞鸟组、暴力男生班又名湘南纯爱组、天才白痴班、天生冤家班、特别另类班……”
“我们去特别另类班!”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截断少年的滔滔讲述。
“哦,好吧。”少年朱笔一挥,“这个班的学生正好不多。不过你们不必担心,相对应的,这里的师资力量十分雄厚,一定会把你们培育成本世纪的超级恋爱精英……”
“能尽快毕业是好事。但是……”江子芽犹豫地插嘴,“什么叫做特别另类班呢?”
“恋爱是一门高深的学问,纵使细分出若干规律,也总有一些超脱于规则之外而产生的爱情。”想到了不爽的事情,少年皱起细眉,“比如外星青蛙爱上蓝星少女,比如十六岁少女想嫁给四十岁的老师、比如有人天赋异秉说话带喵音就迷倒大批成年女性……‘萌’!这个东西,是很高深的。”
“萌?”清一色好茫然,“这是什么?”
“不会吧,”江子芽斜眼看他,“清一色,你连这个都不懂?难怪啊难怪。”难怪会和她这个不够标准的女作者一起受训了。
“萌!是很难用语言解释的一种文化。”她说,“简单说呢,就是我们看到某样东西、某个人,一下子脸就红了心就跳了人就晕了事情就大条了。这个,就叫做——萌!”
“为什么听你这样说的症状比较像蒙了呢……”清一色奇怪地反问。
“哦呵呵呵,爱情,本来就是让人头晕发蒙的东西。”
拖着还在思索消化中的清一色走向特别另类班,江子芽转着眼珠想,她有一种预感,只要能让清一色对她产生“萌”,说不定这关的咒语就是手到擒来。
哈哈。这太简单了。因为清一色早就已经在丧失记忆的情况下对她“萌”过了。她有理由相信,清一色在正常状态下,也会对她“萌”的。
现在,江子芽过于乐观地想,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
“大家起立,欢迎新同学。”
江子芽和清一色迈入久违的教室,四条腿的桌子,四条腿的椅子,两条腿的人,除了学生们的制服完全不同之外,这里和他们记忆中正常的学校乍看没有任何区别,连班导也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
但是江子芽提醒自己。先不管这里是不是标准言情小说世界中的学校。只要是学校,就一定是诡异的!是高危人群聚集的高危事件发生地!
看着吧。她冷冷地想,马上就会有不良少年伸出长腿不屑地说一声:“看什么看!转校生!”然后和她纠缠不清。当然,也有可能是突然从学生们中站起一个男生抱住清一色,说:“莎丽,隔了五千年,我们终于又见面了。你就是我前世深爱的公主呀。”
但是……让江子芽不安的是,这些经常上演的镜头竟然都没有发生。
她和清一色居然平安地坐到了最后一排的双人座上,成为一对同桌。
“这不是很好吗?”清一色侧过头说,“没有太多的狂风暴雨。我们可以研究一下怎样破解的关卡。”
“……”江子芽之所以没有反驳这过于乐观的预计,是因为她突然发现清一色处于正常状态的时候和他丧失记忆扮演高俅时存在一定的差异。
现在的他,和初见面时一样,还是那种很神仙很飘逸的气质,清俊冷淡的禁欲面孔。那么,那个温柔款款的微笑呢?那种凝望着她时略带羞涩的关切呢?从客栈中救醒他时,他看着她眼中的那份惊喜呢?当她说让他们握起手不要再走散时,落入掌中那份轻微发烫的颤抖呢?难道全随着某瑶仙姑的素袖轻挥一起被洗濯了吗?
“清一色,你对我……”
“同学们。现在开始晨间祷告。”
就在江子芽才刚刚准备问一问清一色对她的感觉时,班导老师发话了。
于是几十名同学“哗”的站了起来,清一色和江子芽也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身穿白衣的老师站在黑板前,拉下灯绳一样的东西,随即,一面印有红色蔷薇的旗帜即从天花板缓缓降落。
老师转过头来双目含泪:“同学们,我们必须坚信,面包会有的。爱人会出现的——”
“呜——老师——”
莘莘学子们感动得泣不成声,哽咽地说着:“呃,我们、我们不会辜负老师的教导的,从今天开始,我们要更加努力地开展寻找另一半的任务。争取早日毕业。”
“很好!”老师感慨万千,双手扶住光滑的桌面,“在谈恋爱的过程中,也不要忘记相互帮助。毕竟,你们只有彼此成为对方生命中的配角,才更方便圆满地找到自己的伴侣。我们要一帮一,争取对对红。不过提起友情,有时也有危险的例子啊。你们都明白吧。”
清一色疑惑地举手,“报告老师,我初来乍到。有许多事不太清楚。这个,为什么相互帮助还会有危险的例子呢?”
老师感叹道:“新同学,你不知道吗?有六个人打着友情大旗,高呼友谊万岁。明明已经成亲生子,还是赖在学院不走。谈着一种海誓山盟般的友情,带坏我们纯正的校风!”
“友情难道不是一种美好的感情吗?”清一色又露出了江子芽喜欢的那种无辜而懵懂的神色。
“不,在我们这个世界里,亲情、友情……人世间的一切情感统统是泡沫般脆弱的。惟有爱情是高贵坚贞的。”老师勾唇一笑,站在讲台上,振臂高呼:“其他的情感只能当成调料品,绝对不能反客为主!否则就是不够标准。是我们严防严打的对象!”
“啊,老师,我有一个疑问。”江子芽左瞧右看,“那个,开创了您口中的海誓山盟类友情的女人……我们为什么不能投诉她呢。”
实际上,她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只有她和清一色这么倒霉,因为不标准就要背负这种来异世界留学的宿命。
“因为她——”老师干干道,“她是大牌。”
“呃?”
“她已经脱离了我们能控制的范围。”老师皱起眉头,咬着蜷起的手指,“这个让人不愉快的话题我们就不要继续了。我们必须坚持在某瑶仙姑的领导下,过着我们小人物的朴素人生。开创新格局就意味着革命,革命就意味着造反,造反就要受到打击。你们只要明白这个三段式定理,就会懂得三缄其口的必要性了。”
“我懂了……”江子芽和清一色一齐垂下高贵的头。
两人身前的课桌上忽然浮现起一行粉红色的大字——从今开始谈恋爱!
“哗——”老师抚掌称庆,“新同学,你们领悟得好快啊!”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被跳跃的字符惊吓到,江子芽与清一色唬得抱成一团。
“不要怕,这是你们的心声!在我们这个世界里,所有人都有这种特异功能。可以靠眼神、动作、表情、泪水、气息……传递心声!”
“那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误会呢?”江子芽问。
“别傻了,”老师说,“大多数神明不依靠误会就扯不完一段人生,所以我们的同学们才这么难以毕业,教室才这么紧张。误会是言情世界的主旋律,明白了的话,就不要再闲扯了,干正事去吧——”
眼看同学们哗啦啦地涌出教室,江子芽连忙抓住身边一个看来很温柔的男生,“这位同学,请问,正事是?”
“谈情说爱。”该同学很无奈地说着,“当然了,你想拉帮结派也可以。反正不管怎么铺垫,最终的目的还是谈情说爱。我们学院这个月都在召开学园祭。是梅子成熟的好时节。拜托,不要拉我,我真的很想毕业。你们知道吗?”他痛苦地说,“我都给别人当了六次配角了,就是轮不到让我抢到心仪女子的机会。唉。”长叹一声,该学子飘然远去,背影若隐若现几个金光大字——最佳男配=失恋奇才。
“清一色,我们该怎么办?”
一连串的打击,让江子芽终于柔弱了,像个标准言情小说的女主角一样,睁着纯蠢的大眼,茫然伫立在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的教室中间。
“除了走一步算一步,也没有其他方法了。”清一色犹豫半晌,“我们也去校园里逛逛吧,可能会找到破关提示。”
“可是一个标准的男主角,通常会对我微微一笑,说你不要担心,事情就交给我好了。”江子芽含冤带恨地瞥他一眼。
“标准男猪的做法我是不太懂。不过江小姐你越来越像标准女猪了。我记得你笔下应该不是盛产大女人吗?”
“现在我发现,还是当小女人幸福。”江子芽一声叹息,揉了揉自己抽痛不已的额角。
“你要知道,言情世界是危如累卵的。我们这样随便走来走去没关系吗?”
江子芽紧紧攀附在清一色的臂膀上,像抱着由加利树的考拉一样。
“看起来很平静啊。”清一色环顾四周。这学院果然大得无边无际。也就是说,他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大道修得平平整整的,校园环境因地域而异,但基本都是一派堂皇。幼稚园小学生到教师模样的成熟男女一概俱全,最多的当然是水手服星星眼的美少女们。他和江子芽该何从下手呢。
“平静是暴风雨到来的前兆!”江子芽悲凉地双目注视着前方平坦的大道,“接下来,很快,通常,就有一个绝美少女出现在那条路的尽头,手握木刀向你发起挑战。或者有一个来自中东的男人说我是他的未婚妻。哦,我不能和你分成两个故事。”江子芽狠狠抱住清一色的胳膊,“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那我们就不要向前走了,”清一色指指身后,“我们可以回教室看一看校园地图。”
“哦——回教室?”江子芽捧颊尖叫,“你不了解,”她说,“清一色,写奇幻的你不明白吗,在言情世界里走回头路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我们一旦回去,你以为那教室还是空的吗?”
“不是吗?”清一色好奇起来。
“那里面会出现——阴谋!”江子芽紧抓住他的衣角,低声传授机谊,“而到时候我们就会成为一种叫做《目击者》的悲惨生物。所以,不管是发现作业本没有带,还是窗户没有关,都要随它去。”
“好吧,那我们向左走。”
“左边是玫瑰丛,那里隐藏着一种名为‘告白少女’的危险炸弹。它将炸毁你至今为止的全部人生!”“那走右边?”
“右边是体育馆,私刑就是在那里举行的!”
“私刑是什么?现代的校园里可以公然有这种东西存在?”
“你忘了,”江子芽很悲伤地说,“这里是魔界。没有不可能发生的事。”
“那我看……”清一色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看我们还是站在这里不要动好了。”
“你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吗?”江子芽绝望地一笑,“清一色!你太天真了!会有一块石头从天而降,打到你或我的头上。所谓的危机四伏,就是一种无从逃避的命运。”
“既然怎样也是危险,我们索性想开了吧。”
清一色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我们就向着前方勇敢地前进吧。在标准言情小说里,是不会出现悲剧的。所以,最低限度要相信,我们还能够得以活着。”
“但是……我们的目的不只是活着,而是要回去!”
“那就更需要勇气。走吧,江小姐,我虽然只是个白面书生,但是也会小心让你不受伤害。”
“哇哦,清一色,你终于像个男主角了。”
“与那个无关,只要是男人,就会有保护女性的觉悟。”
“哦?是这样吗?”
“当然了,你笔下的男主角除外……”
正文 第六章 海鸟社
“真爱学园”第圈圈年学园祭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江子芽和清一色闲庭信步,完全没有任何破关头绪,只能边走边看。
“我们必须收集七个咒语,才能重返现实?”
“某瑶仙姑是这样说的。简直就是七龙珠嘛,哈哈。”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得出来,江小姐,我不止一次地想说,我佩服你。”
“哪里,清一色,生活是需要煅炼的。如果你知道我曾经在九岁时坐上过绑架犯的自行车,上班后翻着白眼对总经理说‘你谁啊,我不认识你’,走在马路上迎面遇到过高喊‘小姐,北在哪里’这种人……你就会明白,钢铁不是一日炼成的。”
“真、真的有那种事?”
“本来确实是有的。”江子芽叹了口气,“就因为言情小说里写过太多这种事,所以我说真话时反而没人信了……就当假的听吧。”
“不,我相信你。”美男子发出清脆的笑声,“那你坐上绑架犯的车后,是怎么得救的?”
“我妈在公司里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于是提前回家,与绑架犯的车走了一个正对面。好巧。”
“……那个……我可以收回前言吗……”
“随便你。”江子芽嘿嘿一笑,“真实总比虚构更离奇,但也因为这样就不会有人相信,反正我说假话时总能横扫千军,说真话时就没人相信。也不差你一个啦。”她反而安慰式地拍拍清一色的肩。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句——随便你,让清一色感到了莫名的不舒服。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他隐约觉得有一句话一直在胸腔里翻滚着,但为什么这句本来很重要的话,他偏偏忘记了呢。
想要说的是什么,是对谁说呢。
“喜欢一个人,就会无条件地交付了信任。这一定并不是因为我们特别的傻,只是比起残酷的不愿意接受的真实世界,我们宁肯相信所爱之人口中的一句温柔谎言。
我相信的,或许,并不是你所言的一切、一切……
而仅仅是我喜欢你这件事,仅此而已。然而这件仅此而已,却可以为了要与你在一起,而终于变成去信赖你的一切、一切……”
朦胧的声音有些听不真切,却在心里一遍遍地重复着。像是某个人最真挚的告白,想要告诉那个让自己动心、让自己喜欢的人,说……说……
“发什么呆呀。”
又是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清一色的肩膀上。
他若有所失地低下头,在那个嚣张女子清冷的眼中看到一抹几乎以为是错觉的寂寞。
“我想说的是,你讲的这些全部,我都相信。”
然后这句话,就自然而然地从他的唇齿间清亮丽脆地滑落了。
脱口而出的瞬间,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对她这样讲,可是又隐约觉得这句话曾经很重要。这句话非说不可。
她张了张嘴,望着身边忽然间神色端整得近乎突兀的男子。诧异的神色慢慢滑过眉头。这是从同一个人口中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了。只是上一次说的时候,他自称叫做高俅。
她认真地看着面前的清一色,如果要用语言来概括这个男人,出于职业病她实在厌烦了去形容他是一种怎样的口鼻眉眼。但是始终,从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是个气质恍若神仙的男子,带了一种倦淡的清雅飘逸。
然后就是这个看起来很干净很柔和的男人,一次一次地在这个荒谬的世界里,把他的信任交付到她的手中。
几乎已经忘记了那种感觉。
什么时候呢?哭泣着敲打某个人的背,哀求这个人回过头来,把招惹误会的理由掰开揉碎一次次地解释给那个人听。
什么时候呢?看到谁的眼泪慢慢涌出眼底划过洁净美丽的脸颊却没有办法告诉对方自己真的一次也没有过想要伤害他的意图。
什么时候呢?灰心了退却了眼泪不再流了,眼底酸酸地却终于能够挂起微笑学会用嚣张的样子逞强地说:“我就是我,要爱不爱随便你,要信不信随你去。”
但是、但是可以的话,谁不想被喜欢的人,信任呢?谁会坚强到能承受被人一次次地否定呢?只是真的太累了,于是就说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误会这种事,在心底就把爱和信任从此划上了等号。爱一个人就要相信他!不相信的时候,那也不会因为什么误会,只是爱的不够强,爱情淡去了罢了。所以她任性地、霸道地在心里提了一个无法宣之于口的要求……
要喜欢我,就要相信我的一切。
因为其实,我一次也没有说谎过……
那种从心底直冲眼眶的酸涩真的好久都未曾有过了。
可以的话,她根本一辈子也不想再经历再体味这样的感觉。
喜欢一个人是可以。因为我们既然活着,就没有办法做到谁也不去喜欢。但是,爱上别人?江子芽觉得那种事最好就算了。
标准言情小说中的男男女女都说爱情是最重要的事,他们全部都相信爱情是至高无上的。江子芽在一次一次的叹息之后想,自己或许是一个冷血狠毒又庸俗不堪的女人也说不定。
因为她没有办法把爱情当成生命中的惟一,她也没有办法爱一个人超越过她爱自己。
曾经、曾经几乎有一次,她是真的准备付出一切去爱了。
但下场是让她把迄今为止看过的所有言情小说都骂到祖宗八辈以上。
是谁说,爱一个人是件很幸福的事。似乎所有的人都在这样讲。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为什么她会那么的痛苦那么的寂寞呢。
“清一色,”她怔怔地看着他问:“你曾经相信过爱情吗?”
“那你呢?”他只是聪明地把问题反手抛回去。
江子芽微笑了。世界上的男人只有两种,聪明的和傻的、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以前的她,总是爱上那些傻傻的男人,她以为自己占尽了上风,然后直到最后一站才发现输不起的人还是她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女王。
“我相信爱情,但我不相信也不愿意它发生在我的身上。”
“为什么呢?所有的女孩子都希望能够遭遇爱情。”他不解地望着站在触手可及处的这个娇小的女人,“你是言情小说作者,难道你不曾为自己笔下的爱情感动过吗?”
“如果我能写出那种东西,还会站在这里吗?”江子芽白了他一眼。
“呃,好吧,那你没有为其他人笔下的爱情感动过吗?”他想要了解的,并不是她对于爱情的看法,而是他忽然发现,他想要了解的是这个女子的全部想法。
“很少。”江子芽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也曾经暗恋一个人长达九年,那么你就不会被那些暗恋三四年的经历打动了。女主角所做的一切,你都会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因为你做的是她们的数倍。而且最终,你还会发现小说里这些有关暗恋的故事总是终成眷属,但在现实里这是纯属放屁。”
“放屁?”
“我用我全部的青春证明了这个定理。”她突然扬起下巴,骄傲地打量着清一色,“我喜欢你,清一色。”
“呃?”可是这和之前的话到底有什么关系?他没有办法承受这种突然的转折,只能瞠目结舌。
“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讲出口。”她像个女王般交叉双臂,看着他说,“虽然我不想遭遇爱情,这也不意味着我想孤独终老。所以我做了决定。”
“什么决定?”他发现他真的跟不上这个女人跳跃的思路。
“我只想爱你一点点。”她伸出小指,点着指甲尖那部分,“不管怎么思念一个人,心电感应这件事只存在于标准言情小说里。在我们的世界中,不开口,对方就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们的感情。这或许只能怪,我们没有长‘会说话的眼睛’。”
她讽刺地笑笑,“我在暗恋进入第十年的那天早上,突然大彻大悟了。你不要问我原因,我也不明白,总之我就是不爱了,就像武打小说里的阿飞一样,我突然想通获得了解脱。然后我对自己说,下一次,不管在哪里,只要能遇到让我喜欢的人,不管那个人是男是女,不管当着多少人,哪怕是在大街上擦肩相遇,我都会立刻揪住那个人大声地告诉他我喜欢他。我一定连一秒钟都再也不要等待了,就算被当成疯子被嘲笑被轻视我也不在意。所以清一色,”她微笑着拍拍他傻住了的脸,轻声说:“告诉你了哦,我喜欢你呢。”
被人莫名其妙地告白,但是心里没有感觉到突兀。好像这种事已经发生过一次似的,好像他和她有过类似的对话。虽然大脑里没有记忆,但是,心,却早被留下了无法抹去的温柔的触动……
只是,清一色发觉自己惟一生气的是……
“为什么只爱这么一点点?”
他抿着嘴角,看着江子芽小指的指甲盖,强行把她的左手指着的地方往下移了移,“好歹要到这里吧。”
“不行。”江子芽近乎冷酷地把自己手指的方向再次上提,“爱情和恋爱是两回事!我只需要喜欢你就够了。”
“你再多爱一点!”
“不能再多了……”
“再多一点点。”
“好吧,你看这样怎么样?真的不能再多了哦。”
“喂……我们两个人在卖白菜吗?”清一色满头黑线地觉醒到这一点。
于是,江子芽唇角弯弯地笑了起来。
“爱上一个人真的那么痛苦吗?”
江子芽言笑晏晏地看着这么问她的清一色,说:“从现在开始,我将会身体力行地让你了解,爱一个人有多痛苦。”
“还是算了……”意志消沉的男人后退一步,“我也只要喜欢你就好了。”
“谈安全的恋爱?”她挑眉问。
“谈安全的恋爱!”他斩钉截铁。
“嗤!”然后他们就都听见了这声冷笑。
“这个世界上哪来得安全的恋爱啊。”这个说话的人用一种痞痞的口气大声说,“你们两个是白痴吗?安全的恋爱。哈哈。对不起啊,保险丝安在哪里啊。真是让我笑死。”
江子芽黑着长脸回过头。
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俏妹妹坐在一张椅子上,鸟窝头上盖了一顶棒球帽,长长的腿跷到放了些零散纸页的桌面上,嘴里嚼着一根干扁四季豆。
“喂!偷听别人讲情话是会被猪踏死的哦。”江子芽凶巴巴地瞪人家。
“谁要听你们发白痴啊。”俏妹妹扮个鬼脸,“是你们硬要挡在我们的社办门口嘛。”
“社办?”
“对啊。。怎么,有兴趣加入?或者需要我们的服务?”俏妹妹探起身子,一双眼睛骨碌碌地打转,一副饶有兴味的样子,“自从本社的三员猛将在凌某人老师的英明指挥下,全部完成谈恋爱的终级任务后,已经闲好久了。淡季时期,可以半价折扣哦。”
“喂……”江子芽小声说着,拉清一色到一旁,用手盖住嘴巴,“我们好像走到‘凌某人’笔下的了耶。”
“真爱学园果然包罗万象。不过他们是干什么的?校园侦探?”
“主业还是谈恋爱。但是副业蛮多脚的。如果把身处的标准言情世界当成RPG游戏,这里不妨当作是个情报站。总之我们可以打听一下破关的方法。”
“好是好,但是你忘了吗?”清一色为难地看着江子芽,“不管是在哪个世界,情报总是要用钱换取的。我们现在身无分文。”
“没关系、没关系。”听到了二人的对白,耳朵很尖的帅妹妹拍了拍巴掌,示意他们二人靠近,“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件你们很想知道的事,只要你们告诉我一件我很想知道的事就可以了。”
“明白。”江子芽立即点头,“条件式过关嘛。”回头看了眼还处于懵懂中的清一色,江子芽奇怪地说,“你从来没有玩过RPG或者SLG?”
“真不好意思……”清一色惭愧地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说,“我只玩过美少女养成类恋爱游戏。例如心跳回忆、青涩宝贝、同极生……”
“果然……”不管长得再怎么神仙,现实中的男人归根到底还是这个德性……
“那么,你想知道的是什么呢?”
为了躲避江子芽怪异的眼光,清一色咳嗽着把话题引向重点,两手紧压裤线,郑重地向俏妹妹请教。
“我们‘真爱学园’里原本有棵会结爱情苹果的苹果树,吃下它的人很轻易地就可以得到一份纯纯之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这棵苹果树已经三年都没有结出过一个苹果?”江子芽摇头晃脑地抢先说出。
“哎?你怎么知道的?”
“……”
江子芽和清一色面面相觑。这个问题好难回答的……总不能说因为他们看过《格林童话》吧。
“好了,只要你们帮我揭开谜底。我就可以免费指点你们人生道路的迷津。”俏妹妹说得干脆利落。可是江子芽和清一色还是好生为难。按照《格林童话》,谜底是这样的,那苹果树下有一只老鼠在不停地啃咬树根,只要把老鼠打死……
“把老鼠打死!”江子芽和清一色瞪着眼睛指住对方异口同声地吼了出来,“这就是过关方法!”果然还是RPG啊!
“大树在哪里?”两个人很迫切地转向俏妹妹,脸上表情恐怖地把人家活泼小女生吓得抓紧衣领直往后缩。
“我警告你们!不要对我动手哦!我已有男友,不需要上演英雄救美的坏人配角。”
“你在说什么啊,小姐,我们只是想问一下爱情苹果树在哪里好帮你们解决问题。”清一色微笑着靠近,一边卷起衣袖,“你看我长得这么善良。”
“靠!你那模样分明是想非礼我!”
“我?这是为了打老鼠做准备……”
“算了、算了,”江子芽很体贴地拍拍清一色,“既然是学园的名产,想必大家都知道。我们换个人问问就行了。”她指指东边,“你瞧,那里有个看起来就很温柔的小女孩。”
“好吧。”清一色迈出一步又收回脚,“为了避免碰撞出危险的火花,你问女的,我问男的。”
“看不出来,你还蛮谨慎的。”
“没办法,言情世界危机四伏。需得处处留心,才能逃出生天。”
二人重重点头,神情肃穆充满戒备地向着目标物走去。
“小姐,你知道学校里的镇校之宝爱情苹果树的方向吗?”江子芽背负双手彬彬有礼地请教。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前提是你必须也回答我的一个问题。”小女孩眨着乖巧的大眼睛甜甜地笑着,“我们真爱学园原来有一眼爱之泉,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泉水……”
抽搐,江子芽感觉自己脸部的肌肉在抽搐。拜托,有没有必要这么举步为艰啊。
“切——我不问了!”
江子芽抓住清一色的手大踏步向后山冲去。
“喂喂!你这样不合RPG的规矩!”
“不合就不合吧。反正我从来就是在标准线以外!”KAO!她没玩过这么难玩的游戏。她就不信了,凭她江子芽的聪明才智还找不到一棵苹果树?
“你冷静一点,江子芽!”清一色用全力拖住这个任性发火的女人,“真爱学园是广袤无疆的异世界!没有羊皮地图你根本……”
“什么羊皮地图!”江子芽勃然大怒,“你当自己在玩大航海吗?”
忤逆一个盛怒中的女人无疑是不智之举。聪明的清一色选择了缄默,任由江子芽将他直线拖往后山。
“一开始那个凤眼薄唇的美少年不就说过吗?要相爱的两个人一齐在后山的大树下使用专属于他们的恋爱魔法,才能顺利毕业得到一生一世的幸福。喏、这棵大树一定就是所谓的爱情苹果树!”江子芽双手叉腰,俯瞰群山,不可一世地仰头道,“所以说一定是在这里啊!”
清一色无言地环顾望不到边际的“后山”,半晌才面色如土地喃喃念出:“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你什么意思?”
“只是突然感叹一下大地山河的雄壮而已。”在江子芽邪恶的阴影下,清一色小白兔般地缩了缩,“如此、呃,辽阔的后山,我们要怎么找苹果树……”他为难地看着她。
“这还用说!”江子芽斜眼睥睨,脚跟一转,气势沮丧道,“当然是回去再问喽——我早就说过RPG根本没有近路可抄,你就是不听。看,要走回头路了吧。唉,男人,就是这么任性啊——”
清一色张着大嘴目瞪口呆地望着那抹纤细的背影渐行渐远,终于一托下巴,把自己的下巴归复原位。
“女人,”他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就是女人。”诸如嚣张任性邪恶不讲理倒打一耙这类词语相加总汇后放入烤炉里烘焙成型的立体样本!
神啊。他懊恼地扯了扯胸前的领带。最可恶的是这项危险品正如人世间所有饱含毒汁的生物一样,看起来……
“喂——干吗慢吞吞的?”
走在大前方的女人不耐孤单地回过头招呼,不知是否良心发现还是羞愧的缘故脸颊涨得像鲜红欲滴的樱桃。于是,纵然明白世界上所有外表鲜艳的生物通常都饱含毒汁的定律,但是傻傻的男人还是立刻把声音放柔了几分。
“哦——”他追上去,并将自己这种没有面子的行为推脱为这是不可抗拒的万有引力法则造成的。要知道,万事万物都互有引力。月球环绕着地球。蝴蝶环绕着蔷薇。当然了,还有男人环绕着女人……他头脑晕晕地想,总之,人类一年到头都处在‘开花的季节’里,所以这一切一定都不是他的错,而是命运造成的……对,他找到了可以推脱的借口,松了口气,抛掉重负,心安理得地跟了上去。
“我早就说过了,”女人唠唠叨叨地讲着,“这里很容易走散。要和我手拉着手。”
“喔——是我的错。我会小心的。”纵然他不明白他究竟错在哪里,但至少这么说肯定是没有错的!“哼。知道就好。算了、算了,原谅你吧。我就是这么大人大量。”
“……”
某位仁兄一脸不知痛苦抑或甜蜜的表情,遥望晴空。他想,金庸老前辈曾经说过挨打不还手是世间最厉害的武功。他可不可加注一个后缀,挨骂不还口,也是男人必经的修为。
唉,难怪已婚男子多发耳聋病症。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当我们爱上一个人,就可以选择性失聪,选择性失明,选择性地忽略世间法理。所以标准言情小说有云:你就是我的全部世界。
清一色点点头,就此参悟了好高深的一个道理。
正文 第七章 爱情的苹果树
“真爱学园”第叉叉年学园祭依然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相依相偎的情侣填塞充斥着每个角落,孤单单的学子们则比以往更加火热地投入寻找命中注定的那一个人。因为是超越了空间而存在的神秘地域,故此学院的活动也较寻常所见的要更为丰富。捞金鱼大赛、唱情歌挑战赛、学园小姐选拔赛、甜言蜜语大竞猜、鬼屋等等,你所能想象到的一切,此间包罗万象。
“清一色你看那边!看那边!”手里高举着棉花糖,吃得满脸都是渣滓的某个女人明显已经把任务抛诸脑后,沉醉于敌人的糖衣炮弹中了。
“江子芽。你不会忘了我们两个正在哪里,正要干什么吧。”清一色无可奈何地看着正使劲拉他往前挤的女人。
“我当然记得啦。”大言不惭的小女人舔舔粘糊糊的手指说,“我们被孙宇宙强行送往标准言情小说世界!目前正处于‘真爱学园’这一关卡。为了过关,我们要找到真爱苹果树,打死树下的老鼠,但是为了找到这棵苹果树,我们又不得不先解决爱之泉水干涸的问题,说起来,爱之泉干涸的原因是什么来着?”她问,“关于这一部分,我还真有点记不清了。”
清一色双眼望天,深深地吸了口气。挣扎着咽下——那你还这么高兴——的咆哮。
“算了,”他说,“你能记得这么多我已经很知足了。”去问一个女人明知处境不妙还兴高采烈的理由是傻瓜才做的事,因为,她是女人,这个事实就已经抵足一百条理由了。
“根据《格林童话》,泉水干涸是因为底下有一只癞蛤蟆……”清一色犹豫地补充,“但这里毕竟是言情小说世界,和真正的童话之间存在很多扭曲的误差……”他觉得他们二人最好谨慎行事。
“哈哈。安心吧!正因为是言情小说才无需害怕。”江子芽志得意满,“因为我是言情小说家!告诉你——”她教训清一色,“童话世界中的万能咒语是心地善良的人喊一声芝麻开门,换到言情小说,那就是两个相爱的人彼此说一句‘我爱你’。只要拥有这个咒语,我们什么也无需担心。”
“但是你好像忘了,你从来就没对我说过这句话。”清一色凉凉地看着她,“你甚至只愿意爱我一点点。”
“那又怎样?”江子芽不快地高挑眉头,“不是有本小说就叫《我的爱情浅》吗?”
“算了,有另外一句关于爱情的名言。”清一色一脸正色地郑重道,“‘爱我少一点,爱我久一点’,只要能做到这点也就可……”
“你这个人还真搞笑。”江子芽两眼发直地检视清一色,用一副被噎住的表情瞪着他说,“难怪会让你转行写言情……”
“喂……女人,”再怎么脾气好的男人也忍不住有些许生气,他点住她的唇,用眼神警告她:“请称之为‘浪漫’。”现在他至少确定了江子芽来此绝对不仅仅是写东西不够标准的缘故,她根本就欠缺身为一个言情作者……或者说身为一个女人应俱备的浪漫气息。
“没办法,我天生就是现实主义者。请别要求我这么高难度的学问。”江子芽撇唇一笑,“神鬼敬我而远之。嘿嘿,灵冷感就是我。”
“哼……”
是错觉吗?江子芽怎么忽然觉得清一色的眼神变得有点暧昧……
头皮麻辣辣,刚要向后移动小半步……
“没关系。不是另外一种冷感就可以。”腰身猛然被固定,紧贴而来的是某个人蹭在耳边饱含亲呢的话语……
这个……江子芽想,怎么想都觉得是在……
“调情?”哇啊啊!好可怕!江子芽脖子后面的绒毛刹那间随着脱口喊出的台词瞬间立正,要不是有只大手还放在她的腰上,她险些就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
“你这是什么反应啊?”清一色恼怒地逼近一点。
“警告你!不要靠近我哦。”江子芽双手交叉在胸前,摆出N世纪以前怪兽电影里超人的招牌POSE,嘴里念着登场台词:“可赛前来拜访!”
“要不要再来个人间大炮三级准备?”清一色的脸都黑了。
“你错了!他们只喊到二级准备,然后可赛就飞出去了!你有没有好好看过《恐龙特急可赛号》啊!请称呼我为阿尔特夏公主。哦呵呵呵——呜——”
嚣张的大笑中途蓦然遭遇变调,还保持着可赛雄姿的“阿尔特夏公主”很悲惨地被自然芳香天然无污染的绝对真皮堵住了嘴。
多么可悲啊——江子芽睁大骨碌碌四下乱转的眼睛,她这么不标准的言情小说作者,竟然是被用这么标准而俗辣的手段终结了初吻。
“这才是……三级准备。”
那个长得很神仙气质很飘逸的优良美男子温文尔雅地笑着,在距离她嘴唇三毫米的近距离轻飘飘地说着。
被那种邪恶与温柔、放诞与内敛……种种表里并不相同的东西所诱惑,江子芽觉得自己有些晕乎乎的。这种感觉颇有“萌”的境界啊……
她想,究竟在这个时候,她应该是打他一巴掌,装腔作势地骂一声讨厌呢,还是小鸟依然地倒在他胸前,捏着小拳头酸溜溜地说一声你好坏?再或者,按照标准言情小说的定律,她应该效仿纯情女主角向前一跌晕倒在男主角的臂弯里?真奇怪啊……为什么都是向前跌,按理说,人在发晕的时候可是该向后倒吧……
就在江子芽的思路眼看着又要脱离标准朝着不可控制的地方发展时……
不可思议的事件发生了。
“咕呱、咕呱——”
“呃,这是什么?”江子芽竖起耳朵。
“咕呱、咕呱——”
“不、不知道耶。”清一色侧耳倾听。
“哇啊——”
清一色和江子芽正在试图寻找奇妙声音的来源,忽然间,一股泉水猛然从脚底站立的地方喷涌而出,两个人急急向后各退半步,还是被喷了个满头满脸。最可恨的是……
“清一色!在危险关头!你竟然放开我的手?”江子芽怒不可遏。
“这是不可抗力的自然反应!再说,你还不是也松开了我的手?”清一色恨恨叫屈。
“还好这是泉水耶,要是硫酸可就毁了。果然,危机关头才能考验人心!”
“问题是这个不叫危急关头吧。一点点泉水而已。”
“连一点点泉水都不能替我抵挡,还敢指望你去替我挡硫酸?”
“别傻了!明明能一起逃走的情况下,非让男人像只猪一样地挡在女主角身前,你不觉得和卧冰取鱼的孝子一样是低智商?”
“说起这个真奇怪,你说他为什么不烧点火把冰化开,非要趴上去用他那么低的体温去化冰哩?用锄头砸都要更有效率哩。”
“这个有两种解释,一,他是孝子,孝子的体质和我们一般人不同,他的孝心比熊熊燃烧的烈焰更加火热足以解冻冰封的湖水。”
“那二呢?”
“还有什么二,低智商吧。”
“哗——清一色,我要对你另眼相看了,你还不是傻瓜嘛。”
“那当然。喂喂,这么说你一直以为我是傻瓜?”
“嘿嘿,哪里、哪里。男人傻一点可爱,当然了,”小女子聪敏地绕了个弯,“聪明的就更可爱。”
“你要是敢在心里骂我们是可怜没人爱可就太老土了。”
“当然,当然,小女子虽然不才,尚不至于这么拾人牙慧又兼不懂创新。你们啊,是全年渴盼爱情来临的生物。OK?”
“你是说男性是全年‘开花期’,当我听不懂啊。”
“没有说发情期已经是看在出版限制禁用语的面子上了,感谢我不是网络作家吧。不然我会说得更犀利。嘿嘿。”
两个人轻柔一吻的甜蜜早不知抛到九霄云外的哪里,但从吵架能吵到共通话题的样子看来也比较像是打情骂俏。
在围观群众越来越多的指指点点下——
“喂,清一色,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江子芽十分奇怪地环顾左右,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著名景点?“你说得对,我们忘了收取门票。”清一色脸色难看地摸了摸买完棉花糖后真的彻底三光的衣袋。
“咕呱、咕呱——”
提醒二人的声音在此响起,或者说,一直都在响着,只是很彻底地被他们选择性忽略。原谅他们吧,因为他们是恋爱中的人,恋爱中的人有着专属于他们的特异功能——旁若无人。
“爱之泉水出现了——”
不知道人群中是谁先爆发出这声欢天喜地的欢呼。江子芽和清一色已经无暇旁顾,他们正死死地盯着脚下的那汪小小的喷泉,以及,以及……安静地坐在泉水之上眨着无辜星光眼的绿青蛙……
“你吃过一种叫‘田鸡’的食物吗?”清一色问。
“那美妙的滋味啊……真是唇口余香。”江子芽咽口水。
“咕呱、咕呱——”绿青蛙的叫声明显加入了一抹惶恐,“阿尔特夏公主!”它说,“请你救我。”
“这玩意在叫谁?”江子芽问。
“谁刚才自称是阿尔特夏来着?”清一色用眼白瞟她,“你想干吗?”他转向青蛙。
“请阿尔特夏公主亲我一下!”青蛙脸红红地说。
“哦——”清一色了然地点点头,然后伸出大脚,准备狠狠踩下去,把情敌消灭在萌芽状态。
“等一下!”江子芽忙不迭地拦住他,“你忘了吗?清一色,想一想,这是什么?”她指指脚下。
“田鸡。”清一色干干地回答。
“不要总想着吃,当然我也很想吃就是了。”江子芽擦擦口水,“我是说我们脚下的泉水!泉水耶!”
“泉水又怎样?啊啊——”清一色瞠目拍掌,恍然大悟,“爱之泉!”
“你终于想起来了。我以为你又丧失记忆了呢。”
“又?我曾经丧失过记忆吗?”
“无所谓。反正已经过去了。问题是现在。”江子芽冷静地看着青蛙,“消失的爱之泉水忽然从我们脚下冒出来了,这件事很奇怪……”
“不,这件事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我们是男女主角。一切不可思议的事都会,也只能发生在我们身边。”他解释完毕后皱起眉,“问题是这只田鸡……哦,青蛙……”
“你们这样太无礼了!”青蛙大怒,“不要忽视我的存在!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不满足我的要求,我就继续堵住爱之泉!让它永远消失在真爱学园!”
“原来这就是堵住爱之泉的那只癞蛤蟆……”江子芽冷冷颔首,转向周边,“各位——”她把手握成筒型,高音广播,“这就是破坏你们纯纯之恋的罪魁祸首啊。快来踩它、扁它、暴打它!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哇。”
在江子芽的煽动下,周边引发一阵骚乱,包围圈渐渐缩小,人群渐渐逼近。
“嘿嘿。”江子芽冷酷地一笑,“明白了吗?小青蛙,想和我斗!切——”
“快点亲它一下——”大合唱有如雷霆万钧从云中砸下,把江子芽吓得差点摔倒在地。
“喂喂!你们这群人,怎么能轻易地向恶势力低头?”江子芽气愤跳脚,“我们大家好歹也是一场同学。”
“恋爱中的人,从来都是自私的。”某个学生代表站出来一步,勇敢地昂起头说,“我们的无耻,只要加上了爱情这层光辉,就会被美化甚至神化。恋爱中的人有权利不理睬其他人的痛苦。”
“靠!这话是谁说的?”江子芽卷袖子绾裤脚准备将此人暴扁一顿。
“千百个言情小说家们说的!”学生代表一脸向往地看着云端,用吟诗的语调说,“啊,她们,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神——”
“呜——我真以自己为耻。”江子芽趴倒在地,欲哭无泪。
“我……关于改行这件事……还是多想想好了。”清一色抱住肩膀,默默地打了个冷颤。
“阿尔特夏公主,你不必悲伤。”绿青蛙柔柔道,“其实我不是真正的青蛙……”
“我知道,”江子芽痛苦道:“你只是一只看起来很像青蛙的癞蛤蟆……”
“吼!我是王子!是因为受了诅咒才变身的王子!我的神让我像一朵小花般静静地等待,她说总有一天,会有一个善良可爱的小女生发现我心灵的美丽,而来亲吻我。所以我才一直待在真爱学园。可是……”青蛙抽泣道:“她始终都没有出现,我已经等待了几个世纪……”
“连一只癞蛤蟆说话都是酸调,这世界的建材真防酸啊。”在周边的人群都含泪捏着手绢聆听一只青蛙的爱情故事时,清一色和江子芽对这个世界的建筑学献上了深深的敬意。
“你们太冷血了!”
“对!你们怎么能不帮助这么无助的小生命?”
“你们根本就不懂爱情!”
指责声,一浪高过一浪地涌向江、清二人。江子芽茫然地看着学生们义愤填膺的脸孔,有一种混合着悲哀的愤怒渐渐自心底涌上……
“小青——”
这个时候,有个纯澄如水的声音响起,人群自动分向两边,只见一个娇小甜美的少女握着小拳头用力地向这里跑来。
“那个……”清一色指指少女,“好像是委托我们寻找爱之泉的女生。”
“看来她就是田鸡等待的命运少女。”江子芽冷冷地批注。
“我、我找你好久好久。”甜美小女生眼泪汪汪地看着小青蛙,胸口因急速地奔跑而一阵起伏,“但是真爱学园实在太大了,王子又那么多。我花了好久,才明白我寻找的根本不是什么王子,而就是你,一只小小的……”
“田鸡!”江子芽忍耐不住地插嘴。
“我配不上你啊!小花般的公主啊。”可能被江子芽刺激到了,青蛙号淘大哭,“我就是一只青蛙啊。”“爱情,”少女柔柔道,“是不分性别、年龄、身份、国籍的!”
“但是很有必要分一下物种。”江子芽再次像个恶毒女配般地插嘴。
但是少女置若罔闻,微笑着,她微笑着靠近爱之泉,伸出一根细幼的手指。小青蛙颤抖不安地抬起一只蛙爪。
当江子芽眼中的田鸡腿与少女的指尖相会的刹那。
轰隆隆——如雷鸣般的掌声从四周围响起。
“这就是爱情啊——”
无数学子摇头晃脑地赞叹着。
江子芽只觉得自己的肺险些要气炸了。
“把苹果树地图交出来!”她用最后一点耐心按捺住自己,冲到少女和青蛙的面前,“我帮你找到了爱之泉和你命运的癞蛤蟆!接下来,把答应给我的地图给我!”
小少女用一种粉粉悲哀的眼神注视着江子芽。
“啊——爱情!”她说,“是无处不在的。只看你有没有注意到它——”
“靠!”江子芽再也顾不上淑女风范了,她一把揪起少女的衣领,“爱情!爱情就是爱情!不要把它夸张到可以拯救世界!爱情就是看到一个人就会有小小的动心,两个人在一起就会觉得有说不出的开心,有时也会脆弱德无法对抗现实的痛苦,但只要有过就会觉得依然不后悔的那样一种感情!你以为我不懂吗?不要在我这个言情小说家面前讲数!不要在我面前大无畏地说你抱住一只青蛙是因为爱情!这个虚妄无聊的世界我已经待够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到我的现实中去——把苹果树交出来!”
被江子芽一发标就超恐怖的嘴脸吓得神魂不守,小少女瑟瑟地指指清一色,“你、你的苹果树……就在那个人的身上。”
“什么?”江子芽把小少女一摔,横眉竖目瞪向清一色。后者连忙摇头高举双手以示清白。
“你知道我没有那种东西。”如果有,他干吗还陪她去后山。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呃?”
“你的口袋里面是什么?”江子芽步步逼近。
“……”清一色索性把空空的衣袋翻出来给她看。
“啊——我的苹果树到底在哪里?”江子芽急怒交加,惊声尖叫。
“唉……”清一色温柔地从身后搂住她,“冷静一点。阿江。冷静。”
“你叫我怎么冷静?你玩过这么难的游戏吗?是谁制作的这个言情世界闯通关啊。”从一开始就已经用尽心力过关的江子芽觉得疲惫极了,为什么总是她这么辛苦啊。她做错了什么呢,来到这个稀奇古怪的世界,要解开各式各样的关卡,一环扣一环的陷阱、危机,她要怎么做才能回去?她真的可以回去吗?好多时候,她甚至懊恼地想,会不会,自己和清一色,根本也只是一本小说的两个登场角色……
“我爱你——我会和你在一起的。”
从身后抱住她的那个人,在耳边如此轻声细语,她知道,他会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安抚情绪失控的她。可是就算是这样也好,只是甜言蜜语也好……
肩膀上背负的重量一下子就变轻了一半。
我会和你在一起……
比起让人感到不安的、不知道今天说的人明天还肯不肯再说一遍的——“我爱你”,她其实更喜欢后面这一句。
渴望着有谁、有谁能对她说:一直、一直停留在她的身边。真的只是这样就好……
“哇啊啊啊——”
人群的尖叫再次来袭。
江子芽还在疑惑地想究竟是什么让这群情绪比她更容易处在沸点的家伙们如此激动,就猛然觉得脖子后面硬硬的……
“哇啊啊啊——”蓦然回首,这却是她自己喊出来的声音了,刚才还抱着她的清一色已经被树枝高高地挂在枝头了,在原本什么都没有的空地,她与他之间,升起一颗巨大的苹果树。
果然,真爱学园真是神秘园。没有任何不可能发生的事……
“清一色,镇定!”她说,“我马上找梯子把你放下来。”
“不必了,”清一色很勉强地微笑了一下,“那个,我会爬树。我爬下去就好。”
“哈哈哈哈,太天真了。”
一个很狂妄的笑声如此说着,两根手腕粗细的枝条立刻紧紧地缠住了清一色,把他限制在树身上。大树前,何时竟出现了一个身穿中国古典式长袍的少年。
“我是爱情树的守护灵。”怀抱镶嵌着三颗宝石的玉杖,少年将头一偏,很可爱的微笑着,甜甜地说:“你必须要和我玩猜谜语。不然我不会把他还给你。”
“这个……就是要打败的终级BOXH1大老鼠??”
江子芽头脑混乱地想,既然癞蛤蟆都能变成等待爱情的青蛙王子,那童话原著里啃食树根的老鼠当然也可以变成酒涡美少年喽。
“你、说说看……”她对猜谜不怎么拿手啊。
“这里是标准言情小说世界!问题应该是围绕言情小说。阿江,不必担心,因为你是言情小说作者!”虽然被限制了自由,但清一色大声喊道,声援鼓励。
问题是,我从来就不是标准言情小说家。江子芽脸上黑线刷刷,反而被清一色的鼓励打击到了。
“问题一,”酒窝美少年歪头一笑,“在言情世界中出场频率最高的台词是什么?”
“是我爱你啊。”江子芽自信满满。
美少年吐吐舌,“咧——回答错误!”
“为什么啊?”江子芽瞠目结舌,“哪本言情小说不得来上这么一句啊。”
“嗯,是要来上一句,但是……”少年噘起嘴巴,“通常,男女主人公们要先互骂十句讨厌,才有一句喜欢嘛。因此,最高频率的话语应该是——我讨厌你。”
“原来如此……”江子芽大为受教,这就是为什么同样一段情节她写一页别人能写五十页的原故吧。千错万错,她不应该欣赏今市子的紧缩式叙事风格。应该向言情界中不灭的传奇人物——某瑶仙姑致敬,大玩“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残忍”的重叠字把戏。
“别紧张,还有一次机会哦,”美少年微笑着举起第二根手指,“问题二,在言情世界中什么作料必不可少呢?”
“这个我知道!”江子芽胸有成竹:“早就说过是误会嘛。”
“为什么?”还挂在树上的清一色忍不住插嘴。
“唉,隔行果然如隔山。清一色,对言情界来讲,你还真是个门外汉。一看就上课时没有好好听讲嘛!”江子芽百年难得轮到她猖狂,迈着三七步脚抖抖地说道:“要知道,言情小说重在言情,不在小说。而言情二字的狭隘定义就是谈情说爱。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哪来得那么多话扯完七万字。所以嘛,就要扯出天花乱坠的误会。女主角总在关键时刻目睹男主角和另一个女人类似亲热的场面啦、那么纯美的年代终于鼓起勇气告白却把情书错放到了垃圾桶啦、明明男主角已经良心发现决心回头是岸,之前一直善良得好像傻瓜一样的女主角,却忽然莫名其妙地固执起来原因是她以为女配怀了自己老公的孩子啦……总之让你都不明白怎么这两个人就弱智到那种程度,连那么点破事也看不穿在那里唧唧歪歪绕着圆心画大圈什么都说就是不说重点!他们倒霉的程度已经到了连马路边的野狗都要冲出来破坏他们花好月圆的地步。每一个角色、每一阵风、每一滴雨,都可以制造数不清的误会,然后故事就在解开一个误会再来新的误会中扯啊扯啊,像姥姥家拉大锯一样扯完了。”
“这样啊……”清一色挂在树上狂抄笔记。
“咧——真遗憾。”美少年扮个鬼脸,“你又错了。”他抱住清一色说,“本来呢,要是你在这里回答正确,我可以让你们直通关底。但是你瞧,你还是这么笨。所以……”
“住嘴!”江子芽气愤至极,“我哪里说错了?连你们真爱学园的老师都这样讲过耶。”
“愚蠢。”少年双眼望天,凉凉道,“你们太落伍了。时下的风气是要‘引经据典掉书袋’!这才是不可缺少的作料!”
“你胡扯——”江子芽怒不可遏,“我们家编辑天天警告我说,最不能沾染的毛病就是掉书袋!”
“所以你才不红啊。”少年晒然一笑,“你瞧,从来没有一个人,说过你也拥有文笔这种东西。你之所以被小瞧,原因就是在此。瞧一瞧吧。”他扬起手中的白纸,“这是终端机传来的数据,看看你起的这些主人公的名字。一二三四东南西北前后左右……女主角一律叫做某小某……”
“那又怎么样?”江子芽面沉似水,“她们全是江湖小字辈!不行吗?”
“当然不行!一定要起谁也不认识念不出来读音的字才是有学问。生僻!”美少年说,“你知道什么叫生僻吗?背诵‘窗前明月光’会有人表扬你吗?偶尔你也用拉丁文写一句古代哲学用语。”
“那个……读者会看懂吗?”她会不会写先撇到一边。
“傻瓜!就是看不懂才美丽。蒙娜丽纱分明长得和个大婶一样,怎么就博得了那么多美若天仙的评语?”美少年怆然高呼,“全因为人家——神秘!”
“少胡扯!把清一色还给我!”
“你输了。我不还。”看到江子芽顺手抄起一根木棒,少年改口道:“不过既然你都这么求我了,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吧。”
识时务者为俊杰。江子芽冷冷道:“说——”
“你喜欢他?”少年指指身后的男人。
“喜欢啊。”江子芽天生厚脸皮。
“那你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吗?”
“不知道!”
“你知道他是哪个星座的吗?”少年摇头晃脑。
“不知道!”
“你知道他上幼稚园小班时穿哪款颜色的尿布吗?”
“不知道!”
“那你凭什说你喜欢他,你怎么证明你喜欢他,你喜欢他哪一点,你从哪一秒钟开始喜欢他?你会喜欢他到永远吗?永远到底有多远……”
“我靠!”
江子芽仰天大喝,眼角迸裂地截断了美少年的滔滔不绝。手持木棒冲着所谓的爱情守护神直挥而去。她早就该这么做了。老鼠不管改变成什么外型也终究还是欠扁的耗子。
“辣块妈妈的!”江子芽一棒挥去,“爱情,爱情就是我喜欢他而他也喜欢我。”江子芽两棒挥去,“喜欢一个人就要告诉他!喜欢一个人就要信赖他!喜欢一个人就要对他很好很好!”江子芽三棒挥去,“什么叫‘误会是调情的圣药’!什么叫‘爱一个人就要虐待他’!什么叫‘给爱情找一个理由’!我呸!”她说:“我呸!让这些所谓的标准规则跟着你这只老鼠给我一起滚到地沟里去!”
“虽然我不知道清一色喜欢吃什么喝什么是哪种血型幼稚园时穿哪款颜色的尿布……但是我知道他是一个内心非常温柔的男人!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心照不宣!”她继续不停地暴打美少年,“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把这种事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啊。难道我喜欢的这个人也正巧喜欢我是件这么不可思议的事吗?为什么一定要让你们明白他喜欢我哪里啊。这还用问吗?你们这群白痴!”她气势万千地把大棒一丢,叉腰昂头,“当然是我的脸呀。我是超级大美女呀。”
“……”
周围一片静默。早被打成像一块破麻布般的守护神自然是无力反驳,包围着这里的数万双眼睛也不约而同地投递向同一个方向,闪烁着相同的忖疑。
直到一个人的笑声非常没有礼貌地打破这片死一样的沉寂。江子芽大为光火地朝着发笑的地方望去,却发现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摆脱了树的纠缠站在那里交臂而笑的清一色。
“你,”他咳了咳说,“在我眼中,是个超级大美女。不过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就行了。好吗,”眨眨眼睛,他说,“当成是秘密吧。”人贵自知,虽然他不介意喜欢的女人是个自恋狂,但说出来就太让人见笑了……
“为什么?”女主角显然对此很不满。
“呃……因为按照一个标准的男主角思路来讲,知道心上人是美人的只有自己就够了。其他人最好永远都不要发现这一点。这样比较安全。”他小心地措辞。
“可是这不公平,”女主角愤怒地挥舞着手臂,“他们——”她指着围观的学子们,“他们全知道你是帅哥!”
“唉……按照标准言情犯贱定律,男主角只会和不把他当成帅哥的女人在一起。你、你就这样想好了。”清一色舌焦唇蔽。讨老婆……他想,学会胡扯那是一定的。
“好了你看,”他揽住暴力女人的腰,“守护神被你消灭了。”
果然——只见大树下一片金光闪烁,穿着中国服的酒窝少年变成了三颗圆滚滚的珠子……而大树上瞬间结出了饱满鲜红的爱情苹果。
“哇赛!龙珠出现了!”果然还是要使用武力。学过一点早乙女派无差别乱棒大法的女人得意洋洋地捡起珠子放到自己怀里。
“那个不是叫爱情宝珠吗?”见识过女人身手的男人只能更加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不用怕,我不会打你的。”看到清一色保持着距离站立,女主角很不满地说,“来吧,来吧,COME ON BABY——我们小手拉拉,就可以过关了。”
于是,在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下,清一色很不好意思地咳了咳,蹭到江子芽的身边,握住她的小手……接下来……接下来……接下来——什么也没有发生。
“呃?我们为什么不能过关?”
江子芽把嘴张成惊讶的O型。
“难道还缺什么条件不成?”清一色也蹙眉思量。
“毕业怎么能没有毕业证书呢。”有人沉静地说着,慢慢走上前来。正是该学校的负责人,来的时候也曾经接待过他们的那位凤眼薄唇的程姓少年。
“作为真爱学园的领导,我为你们这么快毕业而感到荣耀。”程一南握了握江子芽的手。
“谢谢,请把毕业证书给我们。”江子芽觉得她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
“我可以发给你们毕业证书,”少年悠然道,“不过我一直有一个问题……”
江子芽猛地向后一软,幸好被清一色一撑给撑住了。靠在清一色怀里,江子芽虚脱般的有气无力的问着:“你有什么问题就说吧……”
“我一直在这座学园里辛苦工作,送走一批又一批的莘莘学子。为什么我始终不能离开这里,结束这个无聊的工作呢。”
“这太简单了!”江子芽迅速恢复了元气,“只要你让我回到现实世界!我立刻以你当主角写一本爱情小说!你不是就可以毕业了吗?”
“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呢。”程一南满意地点点头,把一卷纸页交到江子芽手里。刹那间,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江子芽幸福而绝望地拉紧清一色的手,她想,他们终于脱离真爱学园而又要转换场景了。下一关,又会是什么龙谭虎穴呢。
大概——只有孙宇宙和君临言情小说界之神这两个狼狈为奸的家伙才知道吧。
正文 第八章 武当战峨眉
“我们已经得到五颗宝珠了。”
“就是说还剩下两颗……”
“那么这两颗会在哪里呢?”男人很急切地问。
“只有天知、地知、孙宇宙知。”女人以掌抵额很无奈地看着寸草不生的荒山。
好吧,她知道她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是天生我倒霉。别人得不了的病,她会得!别人遇不到的事,她会遇到!但是否、套用一句日式小说常用的句型——怎样也要有个限度!
把刚刚相互确定过心意等待美好未来的一双俊男美女扔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不觉得命运真是残酷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吗?
“我们不是毕业了吗?”清一色怔怔地?望空旷深远的寂寂星空。
“他们可以诡称只是在上一关毕业,并不算给我们打到关底的许可。”江子芽干干地说。对于黑暗的世界不报柳暗花明的希望。倒霉的时候从来都只有越来越倒霉,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雪中送炭人没有、锦上添花是多余。这就是悲惨世界的真相。
远方,忽然传来的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是准备好的NPC要登场了吗?他带没带猪,我可不可以秒杀?”
两个毫无受难者自觉的人并没有拍掌欢呼喊着耶耶地跳起来,只是用疲惫已极却无奈习惯了面对突发事故的眼神互相看了一眼,缓缓地站起身。
“小师弟!”
“代掌门——”
哗啦啦,东西方忽然同时奔出两派人马。月色下看得分明,一帮人道衣飘飘,一帮人青衫抖抖,江清二人来不及眯眼细瞧。就被两派硬生生分开。
“不要,你们想干吗——”
任人有千思百虑,终难免大吃一惊。江子芽像《新白娘子传奇》里的白娘子一样用力拉住清一色的手。奈何“法海”们人多势众,硬是一点点掰开两个人相握的手指。
“放开,放开,你们这帮道士尼姑!没有听说过拆散别人姻缘是会断子绝孙的吗?”清一色满头大汗,用力挣扎。
“‘太白兄’!你怎么骂人都不会骂。”江子芽气得跺脚:“他们本来就是出家人!当然断子绝孙啦。”“太白?我叫清一色啊。”
“太、过、白、痴!的意思啦!”
江子芽被连拖带拽气得头脑发晕。这帮光头是从哪冒出来的?偏偏清一色不思进取还有功夫在那里研究文字。
“出家人以和为贵,干吗硬要像拔河似的拆散我们?”越来越远的清一色在风中传来不解的质问。
“你问我,我问谁?”江子芽汗水淋漓还是甩不开缠绕在肩膀上的章鱼触手。
“小师弟,你就老实一点吧。”按住清一色的道士劝道,“私奔是要不得的。”
“代掌门,你是我们峨眉的希望啊。”众尼姑扛着江子芽向后飞奔,“明天的决斗非你出场不可。你不能在这种时刻跑路啊!”
“靠。谁是你家小师弟?”
“吼,谁是你家代掌门?”
清一色和江子芽用力挣扎,但是双拳难敌四手,终于还是硬生生地泪眼相望,看着对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
夜,悄悄掩上,荒山重归平静。
月夜。竹林。风雨潇潇。
身穿道袍的美青年披头散发手持利剑,状似起乩作法。
“天灵灵、地灵灵、女妖怪,快快现形——”
清一色下意识地就念出最贴切眼前情景的名言。
“不对啊,小师弟。”剑尖一顿,美青年不快地皱眉回首,“剑字九诀不是这么背的。唉,你怎么还没有记住。”他愤而跺脚,“我们武当一派的荣辱兴衰可就全系于你一人之手啊。”
清一色吞了吞口水,悄悄抬头,只见月黑风高,环顾左右,碧野清宵,惟自己与美青年二人独处,江子芽不知流落何方。
他恐慌地想:完——了。听说在近年来的言情小说各流派中,出了一种号称“耽美”派的东西……难道莫非说不定自己是落到了那个恐怖之国?
他害怕地退后一步,阻止美青年的试图靠近,“不要碰我。”他颤音说,“我有喜欢的女人了,真的。”
“你躲什么啊。”美青年抓住他的袖子,一脸奇道,“明日与峨眉决一死战,师兄不打通你的任督二脉,你必输无疑啊。”
“原来是‘亚武侠’……还好,还好。”清一色擦擦满头冷汗。
“那个,师兄,”他顺着他说的叫,试图在第一时间搞清状况,“我、我们为什么要与峨眉一决死战?”武侠小说当然是争当盟主,不过既然是言情亚武侠类,一定搀杂了其他的因素在其中吧……
“为什么?”美青年呆了一呆,“因为我们师父当年想娶她们师太结果她们师太没嫁我们师父两派从此形同陌路约好旗下弟子各自为政,谁料想三师弟忽然受了峨眉俗家女弟子勾引两人一齐逃往红尘世俗再加上你和对方代掌门偏偏又想暗通款曲……我们师父和她们师父勃然大怒,唇腔舌战,终于演升为决一死战……这些你不是都知道吗?”他瞟了眼清一色,“哎?你蹲在地上用树枝画圈干什么?”
“俗——”清一色百无聊赖地吹了吹散落在鼻子前的头发,两眼发直地说,“忒俗。”
“拜托,就这么庸俗的理由还要逼我去决一死战?”孤山葛岭的某间破庙内,一个被迫换上尼姑装的女人愤怒拍案,“我江子芽绝不出演如此穷极无聊的恶俗剧种。”
“可是代掌门——”一个据说是她师姐的尼姑站在一旁满面难色,“师命难违。决斗之日迫在眉睫。你还能怎样呢?”
“嘿嘿。”一脚踩在破木桌上,尼姑打扮却梳着马尾的女人摇头晃脑地贼贼一笑,“我要更改剧情。”她说,“你看没看过电视剧版《寻秦记》?片头曲有句歌词唱‘是谁在篡改剧情’。告诉你,就是永远不向恶俗势力屈服的新新人类!”
“……”
“我问你,明日比赛……呃,决斗!我们峨眉和对方武当究竟谁的赢面更大?”
“说实话,是武当。”尼姑满面忧虑。这也是她们推选小师妹当代掌门出面决斗的主因。听说对方也是打得这个主意……
“那么,这位师姐。”江子芽冲她勾勾手指,挤眉弄眼,“坦白讲呢,你长得真的不错的。小尼姑年方二八,被硬生生剃去了头发,你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就这么抛光头洒热血,连一场恋爱的滋味也不尝尝就牺牲在女配事业上,我真是替你不值啊。”
虽然有一半没听懂,但是尼姑还是听懂了话中的伤春之意,长叹一声,摸了摸自己干巴巴的脸颊。
“所以明天我们一定要出奇制胜!”江子芽劝道,“虽然在言情世界,命亦只有一条。”
“出奇?代掌门是要传授我等新的剑术?”
“也可以这么说,”江子芽跃上桌面一个旋身将长袍在腰上打了个结盘腿坐稳,流波顾盼,嘿嘿一笑,“是一种内功心法。”
……
翌日。两军对擂。旌旗招展。擂台周边武林七大门派面色凝重前来见证观战。众尼姑一言不发站到了西边,众道士不发一语站到了东边。
人称九州神龙柳莫天大侠担当司仪,“各位先生,各位女士。轰动万教的峨眉VS武当决战现在开始,门票三十两银子一张,比赛半小时后可以降价至十两。最后优惠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江子芽趁着司仪胡言乱语,四下寻找清一色身影。眯眼逡巡,果不其然,在道士群里见到一个特别潇洒的人物鹤立鸡群,正是她的亲亲清一色。
松下一口气,江子芽想,此关毫无提示,根本没有头绪。但她与清一色既然站到了对立面,想必原意是要上演江湖恩怨情仇?
“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一个春风不到玉门关。”江子芽邪恶一笑,背负双手,跃上擂台。什么忍者啦、门派啦、江湖啦,仔细推敲吧,各位看倌,只要是在此种背景下的爱情故事,十有八九脱离不了这二十六个字。
另有一成,是发生在没有女人也可繁殖的奇妙世界里……这里乃正常言情世界,不予计算。
“武当峨眉乃名门正派,为避免无端生起腥风血雨,特选用文明的三局两胜决斗制,赢的人有权处决对方弟子……”司仪看了眼小抄,“下面,第一轮比赛开始!”
“轻云,上。”眼见对方派上一个年轻道士,只要不是清一色,江子芽就选择后退。按照标准言情,女主角只能战胜男主角,她拍拍师姐的肩,“这个小人物功力浅薄,按我昨天传你的心法,一准灭了他!”
“我害怕啊。代掌门。”轻云师姐两腿瑟瑟,抱住柱子,“我学艺不精,上去、死掉怎么办?小尼姑年方二八,被硬生生剃去头发,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靠,你学这个怎么这么快?”
“我真的不会死吗?”
“安啦!”
“刷”——只见江子芽胸有成竹,展开扇面微微一笑:
“苍梧公子说过,在我们言情世界里‘砍伤是经常的,感冒是持久的,中毒是常有的,心脏病是地雷的,春药是摧情的,白血病是美丽的,心理是不健康的,失忆是简单的,植物人是会醒的,白痴是一定的,没一种病是死得了人的,医学是神奇的,医生是有钱的……’总之,轻云,你记住,拥有真爱的人是天下无敌的!”
“小师弟,我真的不会死吗?”同一场景,也发生在武当阵营中。
“安啦。”清一色帮忙按肩膀,一副拳击手教练的姿态耳提面命,“只要你按照我教你的去做,想要在亚武侠的言情世界里活下去,任督二脉打不打得通不是重点!关键是要拎得清。”
“拎、拎得清?”
“丑女是会变美的,麻子是会洗掉的,瞎眼是会治好的,智障那是假装的,有男的晃来晃去是她兄长的,丢手帕是留给你捡的,什么样的女人都是有人抢的……总之,师兄,你要记住,活下去的秘诀是要谈恋爱的。”
代掌门与小师弟同时出手向前一推,两个无辜的炮灰就这么傻傻上场了。
“咚!”鼓槌一扬,铜锣一响,万千英雄目光汇聚成天然闪光灯。
万重瞩目的擂台上,武当与峨眉的未来,各站一旁。
武当道士抬手画圆摆出一个姿势,乍看像太极掌,又像是化骨绵掌,轻飘飘不带半点力道,口中念念有辞:“我想画一个圆圈,圈里有,我和你——”
一片沉寂过后,台下一个小孩问峨眉的老师太:“这套掌法叫什么?为什么轻云师姐好像中咒了一动不动?”
老师太咬牙切齿道:“此乃天下最阴损恶毒之掌法,来无影去无踪且震人心脉!”
“哇塞,这么厉害!那轻云师姐不是输定了?”
“哼。未必。”
江子芽手持铜锣,用力一敲,硬生生拉回轻云飘渺的神志,“女主角进化论!”她大喝提醒。
于是,被画圈掌法逼到擂台一角的轻云恍然大悟,慢慢抬手。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这只慢慢抬起的素手上,是飞刀?是银针?究竟要用什么暗器?
“哗。”只见轻云摘下尼姑帽,一头如云秀发瀑布般直直抖落,万千烦恼丝拂过道士眼前,那只推圆的手蓦地停了,咒语也没音了,再一看,道士像中了孙悟空的定身咒,连眼珠子都直了。
“看到没,”江子芽得意洋洋地教训身边的那个小孩,“这就叫此间无招胜有招!”
“问题是直到昨天轻云师姐还是光头来着,”小孩费解,“怎么说长出来就长出来了呢。”
“笨!”江子芽斜眼睨睥,决定鄙视他,“没有听说过《茂盛少女心》吗?连心都可以萌动,脑袋长点头发还新鲜吗!”
“咳咳!”擂台角落里的司仪第三次重咳提醒,两个当事人还是没有反应,依然保持着痴痴凝望眼波纠缠的症状,他不得不宣布:“那么好吧,此局战平。进入第二轮。你们可以下去了……”隔了五分钟,他看看左边,看看右边,“那个,你们可以下去了……”又过了五分钟……
柳大侠终于失去耐心,起脚一边一个,把两个人踢回双方阵营。
“现在,”他擦擦汗,“我们终于可以开始第二场了。”
“轻霞,上。”江子芽素手轻拍。
“二师兄,上。”清一色推波助澜。
“你们为什么不上!”轻霞与二师兄同时发出愤怒的不平。
“别傻了。”江清二人回答,“我们是——大将!”
武当山二师兄是个冷面男子。
峨眉山二师姐是个暴躁女郎。
二师兄没有出家一身素白好像名门贵公子。
二师姐俗门弟子一身火红好像沐火凤凰花。
两个人上得擂台,一言不发。
小孩问江子芽:“代掌门,你这次教了二师姐什么招术?”
江子芽悠然道:“天雷勾地火是不用人教的。别看他们一言不发,其实他们是一触即发。”所谓大将,就是要知人善用,拉郎配,是一门讲究眼光的学问耶。
“可是他们要这样看到多久?”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江子芽叹了口气,“好吧,好吧,但是我们不能无止境地等下去。”她面含贼笑,早已看到清一色爬到树顶用力摇晃树叶,硬是甩下一阵俨然如雨的落叶。
当那片叶子,悠然地,滑过两人眼底,蓦地,两个人同时出招,白色红色两团人影如彩蝶翩迁打得十分热闹。
司仪连忙叫好播报:“武当选手已砍峨眉选手二十一剑!峨眉选手已劈武当选手三十剑!两人招招惊险,胜负难分!顺便插播,黄牛票价低至五两银子,还有没有人买啊——”
“哇哦,砍了这多剑,”小孩皱眉,怀疑地看江子芽,“代掌门,你不是说他们是天雷地火么……”
“你懂个屁。”江子芽粗鲁道,“砍了三十剑还没死说明什么啊。”
“没伤在要害啊……”
“费话!这说明她根本就不想他死!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你将来当男主角铁定没戏了。”她看他一眼,问:“对了,你谁啊,你叫什么啊。”
“我姓殷——”小孩微微一笑。
此时过招突然激烈起来,江子芽顾不上其他,昂头向场中望去。
只见“当”的一声,镜头三百六十度旋转,两柄剑剑尖相交碰出清脆的一声,同时,峨眉二师姐向武当二师兄大喊一声:“我恨你——”然后弃剑掉头就跑。
司仪愣了愣,才想高呼一声武当获胜。二师兄却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摇晃晃自擂台栽下。
“小师弟,这是怎么回事?”大师兄抓住清一色衣领,“你不是说获得真爱的我们不会死吗?”
“哎呀,他没死啦。这个叫伏笔,叫桥段,你懂不懂啊。”清一色不自在地咳两声,“我恨你是我爱你的另一种说法而已。今天的分手是为了明朝的重聚。说了你也不懂,别拉我,该我上场了。”
“爱情,”江子芽感叹,“根本就没有获胜的一方。通常的结局不是皆大欢喜,就是两败俱伤。这个呢,就是爱情必然法则的二选一。”
“那么,可不可以只是默默地爱一个人,不要回报地对她好呢?”姓殷的小孩子可爱地说道。
“哎呀,那你可真是个情圣啊。”江子芽冷冷地一笑,“可惜,像你这种人,通常没有好结局。”她跳上擂台,自言自语,“所以呢,爱情还是要自私一点的。不是吗?”她看着向她走来的微笑着的清一色,如果自己只有在这里打败他,才能重返现实,自己会狠心地刺向他吗?
答案一定是……
“当。”
清一色扔下手中的剑,“太好了,”他说,“你没事呢。”他摸摸她的头发,“其实努力过关也没什么意思,和你在一起才是重点。就好像去西天取经,取经不过是最后一集。重点是他们师徒四个在一起相处的经历不是吗?”
“你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呢?”江子芽微笑。
“昨晚做梦的时候,”他轻笑出声,“有一个自称李莫愁的人出现在我梦里,说我只有在这里打败你,我才能过关回到现实。”
“然后,你就问他,两个人可以一起回去吗?”
“她说不可以。只有赢的人才能离开。”
“你思考了一天,终于还是放弃了吗?”两簇小小的花火点燃自江子芽的眼眸。
“……”清一色的脸突然黑了,“什么?”他狂呼,“你想了一天才决定不杀我?”
“我是问你耶……”江子芽目光游移,吱吱唔唔。
“你胡扯!看这样子,你分明也做了同样的梦!”清一色大为受伤,“过分。”他指责她:“你甚至都不掩饰你的自私。”
“搞什么啊。”江子芽恼羞成怒,“会想也不想就说我一定不会是圣人耶。我只是小小凡人,哪里有那种定力。会犹豫,会烦恼,会思虑……这才正常啊!不过……”她放低声音,别扭地转过头,“不过……”
不过……这些犹豫什么的,在见到清一色的刹那……
“不过你还是觉得和我在一起比较重要对不对?”笑容重新爬上清一色的唇角,他握住她的手,握得那么用力,以至于江子芽手中的剑也终于锵然落地……
答案一定是……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有人用近乎呻吟的声调痛苦地高唱着,不知何时现身在擂台的一角。
“清一色,江子芽,你们真是太让我感动了。”这个人擦着眼泪说,“好吧,既然爱情不能双赢,我决定判你们双输……”
“哗,这不是……”依靠在清一色怀中,江子芽疑惑道:“昨天梦里梦见过的……”
“这是奖品!”神秘人拂尘一挥,擂台上突然出现了一扇门。
“难道这是……”江子芽颤抖着食指指住门。
“哪都能去的门,又名‘任意门’。”
“哗——好厉害。”清一色惊喜道,“只要用这个,我们就可以直接返回现实了耶。”
“想得美,”李莫愁道,“告诉你,不管是在哪个世界,不如意之事总是十之八九的。”
“靠,你到底想要怎样?”
“不过它的任意性对我们这个世界很有效啊。你们可以依靠它,到达言情世界中任何一个场景。”她微微一笑:“怎样,我对你们很不错吧。”
“不错过鬼。”两柄剑同时挥了上去,“挑拨离间的是你,伤害我们纯洁心灵的是你,给我滚啦。”
“什么?”李莫愁大怒,一抖拂尘,“看我的五毒针——”
“鬼才和你打。咧——”
清一色和江子芽声东击西,半途转身,冲着“任意门”狂奔而去:“到随便哪个场景去——只要安全第一!GOGOGO!”
正文 第九章 目标是——黄金舞伴
真爱有泪
“吃!”
“死也不吃!”
“给我吃!”
“我才不吃!”
“你——给我全部吃光!”
“呸呸、好难吃!”
“你敢说我烧得菜难吃?”
“就是难吃!”
眼前这一幕是什么……
江子芽目瞪口呆……或者说,自从她来到标准言情小说世界后就经常性地维持着这个愚不可及的表情。和清一色一脚迈入门的另一边,面前出现了一对粉嫩可爱的小宝宝。圆圆的小脸上眼睛大大的真是好可爱……只是看起来很凶恶地在吵架的样子。系着围裙的小男生硬是把西红柿、青菜这种超级恐怖的东西往小女孩娇红欲滴的小嘴巴里塞……
“呕——”江子芽捂嘴弯腰,一把拨开小女孩抢先冲到垃圾桶旁狂吐不止。
“我真的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干……”清一色欲哭无泪,瑟瑟发抖地抱住自己的肩,脸色苍白的想,就算这里是标准言情小说世界,这样子也还是太夸张了吧,只凭接吻……他就能让她怀孕?那他不就成了现在流行的神奇“种猪”了吗?
“好恶心的饭菜!”幸好江子芽打着哆嗦喊出的下一句台词粉碎了清一色的恐慌,“呃,又不是吃到你嘴里?”他装作没有什么挣扎的样子,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背。
“我只要看到这些东西就想吐了!”江子芽掐着喉咙不自在地咳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还在被迫吞食的小女孩。
“那么难吃的东西,不要再逼她吃了。”
“你不要插手。”清一色连忙抱住想上前帮小女孩大战小男生的江子芽。
“你果然还是个标准男猪!”江子芽大怒,“竟然帮男生欺侮女生!”
“你镇定一下,这里是言情小说世界!也就是说我们是通过李莫愁送的‘任意门’,来到了某本书的情境中!”清一色温柔地抚慰越来越容易陷入焦躁的女朋友,“你该知道,”他指指还在打闹的金童玉女,“那个啊,在言情小说里,被称为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或者不是冤家不碰头。”
“我发觉他们的开场白很有特色,”江子芽的思路转到另一方,她说,“清一色,这很值得我们学习。你没有发现吗?他们刚刚那番争执,竟然每句话里都带了一个‘吃’字!”看来言情果然已经进化了……从很多年前的“你爱我吗”“我不爱你”“你为什么不爱我”早就晋升到“吃”字当家了。唉,她果然已经落伍了……
“哦,那一定是有关‘食物’的小说。”清一色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其实他关心的重点根本不在这里,他瞟着“任意门”想,这个道具送到他和江子芽手中不应该是没有道理的,只要能正确的使用它,说不定可以找到回返现实的方法……
“哦,关于食物的小说?会不会是我家千草写的。”江子芽还在思量。纵观言情界,能偏食到像她和千草这种非肉不吃境界的人物好像也不多哦。
“啊啊——清一色!”江子芽忽然激动起来,抓住清一色的袖子,“我们可不可以在故事里留下一点痕迹。让书外的作者朋友们注意到我们,然后来拯救我们?”
“可以尝试,不过我劝你不要抱太大希望。”清一色虽然一向比她镇定,却远远没有江子芽来的乐观,“而且,要做这种复杂的事,得找个聪明的角色,这两个小朋友是不太可靠的。”
“那我们去找另一个人吧。”江子芽露出神秘微笑。
“哦?你认为那个人有办法拯救你?”
“至少我们应该试一试。要知道,言情小说里聪明厉害的角色可是多着呢!哼。”江子芽挺胸抬头的向着“任意门”走去,“我们要去——”她停顿了一下后说,“要去《梅子黄时雨》第八十四页!”
清一色左顾右盼,坐立难安。
因为目前这个地点是女厕所。
一个拿着手机的美丽女人正一脸怪异地瞧着他和江子芽看。但是江子芽毫不在意地走向她,“嗨!”她说,“你是黄蓉小姐吧。别紧张,我知道你正在和林家明先生通电话,但是可不可以请把手机暂时递给我,让我和他说几句先——”
“你是谁?”
“我是你妈妈的弟子”
“呃?”
“解释起来你也不懂。”江子芽若无其事地从别人手中夺过手机,“喂,”她干脆利落地说,“林家明啊,你想不想和你老婆颜姊君有个HAPPYEND?”
“……”半晌后,手机那头传来斯文的声音,“请问你是哪位?”
“你妈是耶稣,我就是犹大。”
“抱歉,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不愧是林家明,连听起来像骂人的话都保持着涵养回答的这么彬彬有礼。
“好吧,我知道这件事很荒唐,但是除了你之外,我又想不出还有谁是电脑工程师,”重要的是还能阴险奸诈的从始至终保持优等形象混个全身而退,纯属言情界男主角旷世奇葩。江子芽很无奈地抓抓头发,很无耻地说道:“这个,我是天使。如果创造你的人可以被称为神的话。只要你现在给我一个方便帮我一点小忙,我保证动用我全身每个细胞去说服你的上帝让她大发善心在NN年之后赐你和魔女颜一个孩子……”当然了,至于NN年是多少年她就不要把话说死了。毕竟那位大人的性格是软硬不吃,很难说服的。这没有必要让林家明知道……
“帮忙?”林家明的声音带了一点犹豫,江子芽知道这是被说动了的表现。
“是啊。请你用你那套据说可以轻易入侵美国总署的电脑数据,入侵一个叫孙宇宙的人的电脑主机,修改一下程序……你看这样行不行?”
“孙宇宙是什么人?”林家明带笑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虽然你说的都很有趣,但是我怎样找到这个人呢?”
“你不要装傻了。”江子芽怒道,“你不是认识一个叫江离的情报贩子吗?他不是声称天上地下无所不知吗?《谁动了我的婚礼》里,也有关于他的描写啊。像这种神奇配角就是要用在这种地方啊!二维和三维的世界是可以重叠的!现在能救我们的人就只有你了!你要是敢说不,我就用‘任意门’到你那边去,狠狠地在你那张好像白玉铸就的俊脸上印下一个深深的脚印!老实说我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
“嘟——”
“怎么样了?”在一旁听得入神的黄姓女子追问,“他同意了吗?”
“他……”江子芽露出一个灿若春花的笑脸,然后垂头丧气地说,“他挂机了——”
“什么?”黄姓女子大怒,“他忘了我还没有和他说完话吗?啊啊,他从以前就是这副死样子,我绝对支持你去踩他!你不踩我也会踩的!不过让我先把这手机当他摔了出出气!”于是黄姓女子开始发标,在厕所里狂扁手机。清一色趁机拉着计划破产失魂落魄的江子芽走出《梅子黄时雨》。
“别傻了,”他说,“我们已经找到五颗爱情宝珠了。只差两颗就可以完成这个游戏。在这种时候,不可能突然出现迈向成功的捷径的。”
“不,你错了。”江子芽忽然福至心灵,她对清一色自信满满地说道,“其实我们马上就能到关底了。我们真蠢,竟然没有发现这个玄机。”
“玄机?”
“对,就是字数。”江子芽掐指数数,“因为这里是电脑设定出的绝对标准言情小说!所以连字数也一定是标准的。根据我和你的经历来看,已经接近完结了。所以宝珠的寻觅难度不得不降低下来。李莫愁送来的道具,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哦?那你的意思是——”清一色高扬双眉,依然满头水雾。
“看着吧。”江子芽拉着清一色的走,走向“任意门”,她说,“带我们到关底去——”
嘿嘿,虽然李莫愁说过不能用它直接回返现实,但是却一再说了,它可以到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去。那么,到最后一关去也一定是可以通行的!
“竟然还有这种设定…………”当最后那道大门在两个人面前敞开时,清一色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金光,喃喃自语。
“因为这里是言情小说,”某个得意的女人摇着兰花指,“要知道,在这个世界里,只要你拥有想象力,那就基本上没有不可能发生的事。”
“哦。”清一色不敢反驳地点点头,然后用高深莫测的眼神斜瞟着一马当先的小女子想:那么,那个因为想象力过头超越了一般人承受力而常常被退稿的人,又是谁呢……
“喂。”走在前面的江子芽蓦然停住了脚步,她指住前面出现的两条通路回过头,“这里出现了分叉路耶。”
“上面还标着每条道路必须单人通过,否则之前所取所有分数均属无效。”清一色皱眉念道。
“这不行,”满心欢喜的江子芽如被人迎头浇下一盆冷水,“让我们从头开始我会死掉的。”她收住脚步,背影看起来有些僵僵的。
“喂,你不会想和我分开走吧?”清一色感到一阵不妙。
“没有什么比回到现实更重要吧。”江子芽迎接他的目光,不让分毫,“何况这回又不是让你我相互残杀,只是分开走到关底而已耶。清一色,拎清楚一点!”
“拜托你。”他瞪住她,“你这个女人……”
“我怎样?”
“你竟然想和我分开?”他愤愤不平。
“你听不懂什么叫暂时吗?”她挺起胸膛。
“可是,可是如果我们中有一个人没有通过这条道路呢。”清一色指着黑漆漆的两条通道,“你知道这里面都会遇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吗?万一是一个人没有办法对抗的情况又怎么办?我们一直都在一起,正因为一直在一起,才走到了关底,现在你却要和我分开?”他用奇怪的眼神检视她。
“是谁说过,要我一直拉住你的手,不要松开?”
“但是、但是……”迎上那种像在指责的目光,江子芽忽然气短,觉得口干舌燥,“总有一些事,是比爱情更重要的……何况我也没有说要牺牲爱情……只是分开走耶……”她嗫嚅地说着,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气焰会突然低落,这句曾经可以无比自信讲出口的话,此刻却只能发出微弱不确定的音量……
“好吧。”看到她犹豫的样子,这一次,清一色却出奇地没有坚持到底,他望着她,看不出表情,却突然放开了她的手,后退一步。隔着一个并不遥远却仿佛一下子拉开了的距离,很有气质的,露出初见面时一样笑容礼貌地说:“江小姐,这些天来,谢谢你的关照了。接下来也要加油啊。”
江子芽觉得心里有什么突然塌陷了一样。却只能僵硬地扭过身体,让自己逞强地向右边的道路走去,控制住很想回头看一眼的欲望。却没有办法控制心底某处,不可察觉的细微之处,隐隐地疼痛……
她没有做错。虽然喜欢他,可是她不能因为这样,就停留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她要回去!回到现实去!
每个人,都有绝对不能忘记,绝对不能舍弃的事。可是那些坚持究竟是否一定正确呢。
握紧双拳向前走去的江子芽,没有看到,望着她固执的背影,叹了口气的清一色漾起一楼苦涩无奈的笑容。
“傻瓜……”
很久以前,江子芽相信海誓山盟。
相信爱情可以创造一切奇迹。即使两个人远在天涯,只要有爱,就可以心意相通。
就像她对清一色说过的那样,每次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她总是毫无保留将自己的心完全袒露在对方的面前,傻傻地不留任何一张底牌。
也因此,对方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知道怎么伤害她。
喜欢一个人,就要告诉他呀。
喜欢一个人,就要信赖他呀。
喜欢一个人,就要对他很好很好……
这些话都并不是谎言呢。说的时候,她是无比真挚的。
只是,只是现在的她,再也不愿意这样做了。
所以她要向前走,所以她绝对不想再回头。
只愿意爱一点点,只愿意彼此在一起度过甜美的时光,互相说喜欢。
要她一再地牺牲,要她一再地选取。她真的会害怕的。
她怕用一切换来的爱情,到最后,又只是一场破碎的水月镜花……
她怕迈过那一步后,才听到这个世界冰冷地嘲笑着宣布说:清一色也只是一个NPC。
她同样只有一颗心,会寂寞,会悲伤,受到伤害也会感到疼痛。怎么有办法一直灿烂的微笑着勇敢地说我爱你呢。
为什么每个爱上她的人,都不知道她其实是很脆弱的……
为什么每个爱上她的人,总不知道珍惜她……
因为,在相爱的时候,她表现的太用力了吗?
坚强地泼辣地笑着,一次次的说着不管你怎样看待我,我都还会喜欢你。我一定会让你也喜欢上我的。
她捧住脸颊,啊啊……为什么他们不明白,其实这句才是惟一的谎话……
她没有那种微笑到最后的自信,就只好选择在落泪前逃开……
是不想见到分离的结局,才选择一个人寂寞的退场。
害怕受伤,所以伤害别人。
不想听对方说再见,就总是抢先道晚安。
以为这样做,就可以寂寞的少一点……
她不是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吗?
可是、可是……
江子芽收住脚步,眼泪没有办法地突然地流落满腮,她只好仰起头,望着看不到星空的天花板。
为什么会流泪?是自己提出要分开走的耶。是自己甩开了他,而不是被甩开。可是为什么还是觉得寂寞,还是觉得这么悲伤?
还是会……忍不住想要回头呢?
认识他明明就没有多久,也不是一见钟情。可是为什么天底下一定要有,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不只是在这里,而是在任何世界的任何地方。总有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并为此而改变。想要逃离“标准言情小说”,却发现,这世界上每一个角落都在上演着标准言情小说。每个人,都是标准言情小说的男女主角。都说着被说过千百万次、被骂作俗辣的言情对白。
“你爱我吗?”
“我爱你。”
“你为什么爱我呢?”
“我为什么不能爱你?”
……
甜甜蜜蜜的情侣们旁若无人地说着会被人笑的傻话。可是傻的究竟是他们,还是在嘲笑他们的人呢。是要做一个沦陷在恋爱中的傻瓜,还是做一个冷眼旁观的骄傲女子?
如果两者,无论怎样选择,只要无法不去喜欢别人,就都会同样寂寞的话……
孤单甬道的四壁变成了清澈透明的镜子。
在棱光反射的多重世界中,哪一面影子,是真实的自己?
“其实再当一次傻瓜又有什么不好呢?”她听到自己在说:“反正我不是已经傻过很多次了吗?”
虽然一次次的因为这样而伤痕累累,但是,那些曾经爱上她的人,他或他,他们所爱的,不就是她这种傻傻的地方吗?
这个世界是没有永远的,可是,当我们爱上某个人的时候,我们当时的心意会永恒的留下。留在浩瀚的宇宙中。在遥远的星星上面望着地球,可以看到,当时的我们,正甜美的微笑着,说着美好的傻话。
只要宇宙还没有倾覆,我们之间的故事,就会不停地被传承……
所以没有必要因为害怕明天将会分离,而选择在今天就先从爱人身边逃开。即使未来不可预测,即使今天说爱我的人会在明天狠狠的伤害我。但是今天,毕竟依然只是今天,她,江子芽,要活在今天里。
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现实?江子芽握紧手心。是啊。今天——就是现实。是我们每个人惟一能把握的仅有。
所以她调头转身向回跑去,满头大汗,用力飞奔。她要重新选择一次,她要追上清一色所走的那条道路。哪怕因为这样,她和他,会从此无法逃离这个书本交织的世界。但是没关系,就算这只是一则故事,因为有了他,就成为了一个真实的世界。
不容动摇!
晶莹的眼泪随着她的奔跑流过脸颊。人类,不是可以轻易改变的。不管用什么方法掩饰,这辈子,她江子芽注定只能当一个纯蠢的傻瓜。
没有办法神秘优雅,也没有办法莫测高深,没有办法拥有婉约高贵的气质,也没有办法散发泛着墨香的书卷气。她惟一的武器,就只是一张厚脸皮……所以失败了也不放弃、所以走错了可以回头,所以能丢脸的这样再折回去,去请求那个被自己放开了的人,再一次的紧紧的抓住她!
“你回来啦。”
靠在圆型的石门上,双手插在口袋里的男人微笑着撇了撇嘴角。
“咦?你、你不是去了另一条道路?”她惊讶地质疑。
“去另一边的话,我们不就错过了吗?”他幽默地说着,眨眨眼睛。
“你在这里等我?你相信我会回来?”她不可置信。她明明说了狠话的……
“为什么不相信呢?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傻吗?”他调皮地冲她微笑,幽幽亮亮的眼眸中倒映着的是,她张着嘴巴看起来带着几分愚蠢的表情。
“你不是,一直都渴望被人相信吗?”他温柔地张开手臂。
“相信你说爱的时候,是真的爱。相信你讲的每一句话都不是编出来的故事。不会因为它们离奇而否定你,不会因为你小小的动摇而轻易地离去……”
他拥她入怀,拨开她的额发,吻上她的脸颊,吻落她的泪,吻上她的心。
“我当然也会生气。生气你总是很轻易地就想逃掉……但是,我知道,也相信,你始终还会回来……”“那么假如,假如我一个小时都没有回来呢?”
“我会等你一小时。”
“那么假如我一天都没有回来怎么办?”
“我等你一天。”
“假如我逃离了这个世界,独自回去了的话,你怎么办?”
“我等你重新,为了我,再回来。”
“傻瓜——”她捧住他的脸,努力让眼泪不要再模糊自己的视线,要更清楚地看着他,“那我永远都不会回来呢?”
“我会变成石像。”
“为什么?”她忍不住像一个标准言情小说的女主角,说了应有的台词,“你为什么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你的爱情浅,我的爱情却很深,很执着。因为我是比傻瓜更傻的大傻瓜。”他微笑,在她的掌中。
世界为什么可以美丽呢?
就是因为有很多很多的傻瓜。
他是一个,她是另一个。
聪明的人容易孤单,所以他们要当快乐的傻瓜。
爱你,就全心全意。哪怕只在这一秒。哪怕付出的是一个世界。只为,在这一秒,我愿意。
“嗯,”他忽然为难地稍稍推开她,“你口袋里有东西在铬我。”
“哦?”她伸手去掏,入手却是圆圆的一颗琉璃宝珠。
“龙珠?呃,爱情宝珠……什么时候得到的?”她瞪圆双目。
“你哭了吗?”他蓦然失笑,“为我而落泪?”
“是我的眼泪变的?”她讶然,早知道,早点哭,不就早就得到这宝珠了吗?等一下,清一色怎么知道眼泪可以变成宝珠?
她怀疑地瞥向他。一直看得他的脸上慢慢地漾起红云,缓缓地打开一直紧握的手心,“因为我这里,也得到一颗。”他不太好意思地搔着脸如是说。
“你为我哭?是因为我刚才自己走掉?”她灼灼地盯着他。什么嘛,还说会变成石像,原来他真的和自己一样,只是嘴上坚强的大傻瓜……
“咳咳……那不是重点。”
“好呢。”她大人大量地点点头,逼男生承认自己会哭,也是很残忍的嘛。哈哈,她江子芽一向最善良了。嘴角不由自主地往耳朵两边靠拢。
我不够坚强,你也不够坚强。
所以我们相爱,就要懂得多坚持一下下……
她甜美地微笑着,抱住他。
那两条分开的道路,已在不觉之间,合并成为一道广阔的石门。和江子芽在孙宇宙试验室前看到的一样,绘有盘龙图案的月白色石门。
七颗宝珠一颗一颗自动浮升嵌入石门上的空洞处。还来不及看清上面的字,石门已经放射出一片光灿。霍然开启。
门的那一边,是未知的世界。
“我还没有看清那七个咒语都是什么……”江子芽瞪视石门。
“大概是不让我们告诉其他人吧。”清一色解释,“因为下一次,不知道谁会成孙宇宙博士的客人……”
“那么我们穿过这道门,就可以回去了是吗?”她满心期待地看着他。
“那可不一定,孙宇宙是个坏人。”他不想泼她冷水,但要说明实情。
“没关系。我有自信,一定可以回去的。”她抱住他的手臂。
“哦?为什么?”他不敢那么乐观。
“因为我有终级咒语。”她踮起脚尖,出其不意吻上他的唇,“我爱你——”
“为什么爱我,”他低笑着咬上她的脖子,“因为这里是标准言情小说吗?”
“咧——”她拉下眼皮,扮鬼脸,“那是秘密。”
爱上一个人是没有道理的。没有逻辑可供分析,没有标准可以参考。它是无法被限制的羽翼。
拉起他的手,一起走向那道沉重的石门。
前面是光的世界,还是暗的世界,是虚构的世界,还是现实世界,我们是真实的人类,抑或他人笔下虚假的角色?会遇到什么,会迎接什么,明天的明天你还会爱我吗?
“那些——重要吗?”
“不重要吗?”
“重要吗?”
“……”
两个人同时偏头,相视一笑。
他们知道,重要的是,接下来,他们会在一起。
—全书完—
卷二 蔷薇中毒症候群
楔子 史上最恶同人女
我的名字叫林郑秀。
我同学都以为我爸姓林,我妈姓郑。其实是这样的,话说我妈当年非常迷恋三个艺人:日本的林佳树先生,台湾的郑元畅先生,还有韩国的何莉秀小姐。而且她还打定主意,非姓林的不嫁,就这么选中了我倒霉的父亲大人,然后排列组合研究了几次,夫妇二人终于决定,将来生的孩子不论男女,一律叫做“林、郑、秀”。
这个呢,就是我大名的由来。
五岁以前,我的理想一直是做一个超级美少年,因为我就是背负着这个光辉的使命降生在世界上的。每天晚上睡觉前,温柔的母亲都会给我讲一个美少年是怎样变成绝世美少年的故事……我对于自己终有羽化成蝶的一天毫不怀疑,因为我的小名就叫扬羽。据说那是母亲非常喜欢的一个漫画人物。
但是十年过去之后的如今……
如果你问我最讨厌的生物是什么……
我一定会斩钉截铁地回答:“同人女!”
如果你问我最不能容忍的同人女是谁……
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JYD!(此乃我妈的英文名字……)
如果你问我讨厌她到什么程度……
那么,这个问题真的难住我了,我说不出地球距离天王星有多远……等一下,距离地球最远的到底是天王星还是冥王星来着?反正,那是难以估算而且不能用语言来概括形容的距离。
如果你因为我对母亲的“颇有微辞”而感到义愤填膺,一定要给以上这一切找一个理由先。
我只能摆出面瘫的表情告诉你:我在六岁上学的那一天,被一位温柔的老师告知了一件惨绝人寰的真相。
那就是——
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孩子!像苹果汁一样,纯度是百分百的,我一生、都绝对、没有办法羽化成蝶,变成一个超级美少年……
一颗幼小的心灵就这样在无声中宣告破碎。
怎么可以这样呢?
我早就决定,要像《最游记》里的三藏大人一样,为了他,我和母亲约定,将来一定会念佛学院,因为我坚信只有这样,才能找到我内心那个独一无二的“光明”。
我早就决定,要像《毒伯爵该隐》里的该隐少爷一样。为了他,我打算在佛学院念书之际抽空研究中草药,因为我坚信我只有成为毒药收藏专家,才有资格拥有一个像“利夫”那么忠贞不二的管家。
我早就决定,要像《夜泉》里的林夜泉一样,拥有一双温婉明亮的眼睛。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年幼的我一直苦苦地喝着菊花茶,只盼能因此引来一个像“绮冢”那样绝代风华的伙伴,陷落在我清亮有神的大眼里……
我是如此苦心孤诣,按照母亲欣赏的经典人物,严格要求自己。我,林郑秀,一个以成为绝美少年为目标的学前儿童,所度过的苦难童年,字字血泪,罄竹难书。所有的光阴都浪费在修炼琴棋书画方面,可是结果呢……我等来了什么?
我竟然、竟然是个女孩子?!染色体为XX?
我愕然,委屈,震惊。
整个世界都在我眼前崩溃分离了。
人世间,究竟还有什么值得相信,值得追求呢?
就这样,我,林郑秀,在六岁那年,过早绝望地看清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生命是一场骗局。
我背着书包站在书店捧着一本书,看着里面的这行铅字泣不成声。
真是、真是说得太对了!
可是别以为,我就会这样倒下去……
如果世界欺骗了我,那我就要骗过所有人!
我就是这样一个小心眼、爱记仇、阴险、狡猾、冷血、黑心的报复家。是的,如果写文的人可以自称作家,如果臧否人物的阿叔阿嫂可以自称评论家,那么,我,林郑秀,就是一个报复家。
全世界的同人女都是我的敌人。
我要从现在做起,从这一刻做起,当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
于是,在终于考上大学的这一年,我毅然决然地和我的落后家庭,一刀两断,脱离那悲惨沉旧的小环境,搬进学校宿舍迎接我崭新的大未来。
这是一场不懈的战斗,我是一个悲哀的战士。
我听到了号角在吹,我看到了红旗在飘,虽然我青梅竹马的好朋友纪小佳说那是幻觉,但是没关系!
我最喜欢的作家安妮宝贝早就说过:生命就是一场幻觉!
哈哈,大学生活,战斗生活!躲在角落里计划着不可告人秘密的同人狼们,错位之女,已经堂堂登场啦!
第一章 我,就是正义
“哥哥,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校内咖啡厅的一角,传来某人锲而不舍的追问。
“女的。”单手持书的男子冷淡简洁地回答。
“那么,如果是绝世丑女和绝代美少年之间的二选一呢?”
“你大概不知道我们中国还有句话叫做‘独善其身’吧。”
“原来是这样,”蓄有及腰卷发的美少女柔软清澈的眼瞳一亮,小拳头一敲,“原来你是自恋狂。”
“……”虽然真的已经习惯了,但是莫九贞还是忍不住透过让他整个人都显得特别冷漠矜持的清亮镜片,很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双胞胎妹妹。
“十,”他明知无用还是想说,“为什么你就不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哥哥是个正常人这个事实呢?”
“那我的生活还有什么乐趣?”美少女的小脸上写满了失望,“为什么我的哥哥偏偏要是你?这么古板、无趣、固执的男生竟然和我是双胞胎,你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一点!”
“放心吧,我不会说的。因为当你的哥哥对我而言同样也是一件非常羞耻的事。”他曾经千百次地揽镜自照,希望可以找到一点端倪,来证明他和慕容十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是很遗憾,虽然有性别差异造成的细微不同,但双胞胎的种种基因还是非常明显,两个人的眼耳口鼻无一处不相像,迎面走来十个人,会有八个能一眼看出他和慕容十是亲兄妹。
真是一辈子也斩不断的孽缘。
如果让莫九贞来评价慕容十这个人,他九成九会捂住脸用悲哀的语调说:“天下没有自己想得病的病人,这一切悲剧都是医学不发达造成的,原谅她吧……”
然后气鼓鼓的慕容十就会像青蛙一样涨着脸颊反击:“我才没有病!哥哥才是那种身患臆症的疯子咧!证据就是他从小就想把亲生妹妹送到疯人院耶!到底是谁不正常?”
总之,因为坚信妹妹的“不正常”实际是一种病。莫九贞很善良地选择了医大为第一志愿,并且以医好妹妹作为平生夙愿。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个折磨他十八年之久的妹妹也毫不犹豫地选择填报了相同的志愿。
那一晚,在莫家的客厅内,兄妹二人曾有一番长谈。
哥哥:“你为什么要报考医大?”他严肃地告诫她,“不要为了折磨我,而毁了自己一生的前途!”
妹妹:“你不用这么自以为是,我另有缘由。”
哥哥:“哦?”
妹妹:“梅田北斗、邑辉一贵、赤尸藏人、秦博士……”
妹妹每报出一个名字,哥哥的眉毛就跳动一下,最后终于看到妹妹满意地点完第十根手指:“还有樱冢星史郎和入江!他们全都是学医的呀。”妹妹闪动着标准的星星眼,双手交握在胸前,摆出纯蠢的少女祈祷架势,“医大是俊男的天堂,是帅哥的天下,是美少年的云集地,是同人女宿命的向往之所。哦——”她一脸花痴的表情,“我立志一定要发奋,考上阳盛阴衰蔷薇处处开的医学院!在最近的地方,在第一时间,等待着、观察着美男子之间的情潮起伏,书写一卷卷精彩的耽美人生!这就是主——”她像玛莉亚一样,恭顺虔诚地低下头柔柔地说:“所赋予我的使命……”
“住嘴!”脸色铁青的莫九贞终于勃然大怒地醒悟妹妹不是普通的病患,她是深度的心理类隐性患者,即使这样把她捆绑起来送到医院,估计那些无用的医生一时半会也查不出她有什么毛病,而且她还会一脸迷醉地自认为是为了信仰而牺牲的圣女贞德,所以莫九贞做了无比伟大的决定。
他把自己的志愿修改成了心理系,并且利用了兄长的强权强迫妹妹和他一起填报了同样学府的同一个系。
“为什么呢?”他高中时代的女友曾经不解地问,“你不是很讨厌你妹妹吗?为什么还要和她上同一个学校?”
“你不知道吗?”莫九贞悲伤地说,“世界上有一句话,就叫‘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在娘胎里我没能把她给掐死,让她生下来遗祸世间,这是我的过失,我的责任。”他脸上极端恐怖的表情,握紧双拳,阴恻恻地说道:“所以,我要把她像实验品一样放在身边最近的距离,这是为了方便监视!既然神注定了我一辈子都无法逃脱这个魔女妹妹,那么,就让我化被动为主动,努力地、积极地干脆把她给治好吧。嘿嘿嘿嘿……”
“……”
女朋友哑口无言地望着他,虽然慕容十确实有异常人,但是莫九贞看起来也很变态,“那么,”害怕激怒他,女朋友小心翼翼地确认,“如果,你一直都治不好小十该怎么办?”前提是,慕容十真的存在他所谓的心理隐性深度障碍的话。
“当然是……”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眼镜片后湛青的眼睛一闪一闪发着青光,“杀……”
“妈呀。”
女朋友转身而去,调头就跑,手机换号、电话不接,就这样人间蒸发永远地消失在了莫九贞的人生里。
“为了伟大的科学研究,失去一两个女朋友又算得了什么呢。”失恋的莫九贞勇敢地说,“我,是正义的!”
没错,像妹妹这样的女孩子,并不是只有一个哦。她们的表现和分布虽然不同,但相同的是,每有一个这样的少女,就意味着天底下又多出了一个不幸的家庭。
莫九贞含泪在日记中写下:“蔷薇中毒症候群一号观察对象:慕容十。每一天都异常开朗地过着属于她的幸福生活,她长着蔷薇色的眼睛,不论看待任何事物,都能得出与我完全不同的非正常见解。如果,这就是她,或她们的幸福,其他人本来无权干预,可是,她身边的人……诸如我和爸爸,常常感觉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家里,就像是在开国大典上被安插了一个党国间谍,我们时刻提防,小心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做出刺激到她的举动,令她浮想联翩加重病情。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坚持多久。慕容十的快乐是建立在我们的痛苦之上。故此,我得出结论,此症候群是邪恶的!我将发挥神农氏尝百草的精神,穷毕生精力,研究出破解之法,救千万家庭于水火之中!”
就这样,军训结束后,莫九贞和跟随母姓的胞妹慕容十一起成为联合大学心理系的闪亮新生。
这一天,将成为莫九贞命运的转折点。
因为,一直孤独地奋战在“正义之路”上的他,竟然邂逅了命中注定的同盟者……
当然了,这个人就是我们伟大的女主角——独一无二的林郑秀!
“这个学校的社团乍看起来貌似全都正常。”
命运之神选定的女主角,单手支颐,坐在咖啡厅的一角,正大睁着审视的双眼,仔细翻看一路搜集来的厚厚一叠的社团介绍。
“为什么要用‘乍看’、‘貌似’这种词……”纪小佳疑惑地抿了口咖啡,“校内的社团有学生会在管理,应该都是健康的啊。”
薄薄的唇瓣阴险地勾动,“哼,”林郑秀用鼻子发出不屑的冷哼,“小佳,你太天真了,”她狠狠地咬下手中的三明治,“这个世界早就已经没有净土了。”她的双眼闪烁着仇恨,“老鼠能够生存的地方,就会有人类出现,有人类出现的地方,就会有另一种生物活动的迹象。你以为,这个学校能够幸免于难吗?”她的鼻孔翕动着,激动地起身拍案大吼:“我嗅到了‘同人女’的味道!出来吧!邪恶的化身、万恶的根源、我那不共戴天的仇敌哪!”
“冷、冷静。”纪小佳抢在所有的目光扫射到这里之前,抄起盘子里剩余的三明治,一把塞进林郑秀的口中,强按着她坐回原位。
“你要明白,郑秀。”纪小佳耐心而熟练地敦敦诱导,“行军打仗的要领是什么?”她让自己看起来尽量严肃地说,“你必须先了解你的敌人……”
“我非常了解,”林郑秀不耐烦地打断她,“甚至我可以说,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们的行动守则了。可是你不了解这个陌生的阵地啊。”纪小佳继续道,“你不能在敌人出现前就先行暴露自己的行藏。”
“说得对,敌在暗,我在明。”林郑秀双手环胸喃喃自语,“但是别以为我找不到你们,我对‘同人女’的敏感度,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
“我知道……”悲哀的死党,纪小佳,充满同情地望着自己的青梅竹马。她时刻提醒自己,林郑秀患有轻度妄想症,她是一个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战士,时刻以战斗者的高标准要求她自己。
其实……她小心地观察着林郑秀。
这个人真的长得非常美丽。
带着上挑弧度的薄唇,高度适宜的挺直鼻骨,两道经过特殊修整般的剑眉,一头天然色素淡薄轻软飘逸的栗发。修长的十指因为有洁癖修剪得整整齐齐,衣着朴素,举止优雅,还带着一种不知道这个年代里是怎么培养出的高贵气质。
而且她绝非只是姿容秀丽的花瓶,武术茶艺琴棋书画简直样样精通,如此本该成为“高岭之花”的人物,为什么偏偏要有这样的毛病呢……
纪小佳悲伤地想,难道人世间真的注定不能存在完美的人事物吗?所以才会让郑秀这样的“高档品”染上瑕疵呢。
“哼。”此时,纪小佳对面传来林郑秀不屑的冷嗤,“东洋文化研究会、戏剧社、广播爱好者之家、文学社……哼哼。”她把挑出的一叠纸轻飘飘地往桌上一摔。
“这就是我要严查的重点!”
“这些,”纪小佳小心地拾起来翻看,“有什么不妥吗?”她觉得很正常啊。
“所以说,你真是太天真了。”林郑秀笃定道,“敌人也知道自己是邪恶的,所以他们也在想方设法隐蔽自己!比如这个东洋文化研究会,很有可能只是一些坐在一起看漫画的OTAKU!就像《现视研》里的那些人一样……”
“等一下,”纪小佳忍不住打断她的讲述,“据我所知,”她小心地说,“郑秀你对漫画……呃,是异国文化,也有着非常、堪比OTAKU的研究哦。”其实她想说的是,事实上你自己不是也天天看漫画吗?不然怎么会知道《现视研》什么的……
“我是为了打败敌人,才不得不研究敌人们的所知所闻。”林郑秀道貌岸然,深信自己是正义的。
“哦,”纪小佳满头黑线,“原来、原来是这样啊。”
“还有,你瞧这个戏剧社,很有可能是COSPLAY社。”林郑秀非常内行地讲解,“广播爱好者之家自然就是那些认为MP3除了听BLDRAMA就没有其他用途的恋声族同人女们。文学社,也可能只是一群写耽美小说的女人们……”
“等一下。”纪小佳这等俗人实在跟不上林郑秀的联想能力,“虽然我知道你会这样是有原因的!”她震惊地盯着林郑秀,“但是,世界上还是有正常人存在的,你知道吗?郑秀。”她摇着她的肩膀,力图摇醒她,“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和你妈一样,比如我——就非常正常啊!”她指向自己。
没有办法,在这种时候,只能靠友情来牺牲小我,拯救朋友,让朋友相信,人世间还是光明的,不然郑秀就完了。她竟然扭曲到了能把所有正常的光明的事物全都附上邪恶的联想,多么可悲的人生啊。纪小佳含泪决定,虽然她早就决定了,她要拯救林郑秀,让她看一看,什么叫做真实而完美的女性,当然了,这个人,就是自己。
“你是正常的?”林郑秀愕然地望着纪小佳。
“你有疑议?”
“虽然你不是我的敌人那种类型的不正常,但是……”林郑秀眉头深锁。
“不要皱眉!”下一秒,一双手马上将她的眉毛拉往两边,嘴里还高呼着,“请你不要糟蹋自己的美貌好吗?林郑秀!你是高档货品!你是那种限量版!你的脸是具有商业价值商业用途的!你必须懂得爱护它!我送给你的面膜你有每晚都在使用吗?”
冷静地等着纪小佳把一番连珠炮般的话说完,林郑秀无语地凝视她。
“你干吗这样看我?”
“虽然我也同样知道你这样是有原因的。”林郑秀干干道,“但是显然你从来没有注意过。”至少,正常人是不会动辄把人当成商品来衡量的。
所以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能成为林郑秀的死党,纪小佳自然有她的另类之处。只是正和这世间所有特立独行的人一样,她们都坚持认为自己非常普通。
“不说这个吧。”纪小佳小心地绕开关于自己的危险话题,“你抱来这么一堆社团简介,不可能只是揣度批判一番了事吧。”或许,她是不了解自己的,但是她很了解她的朋友。
“当然,我从来没有做过一件无聊的事。”林郑秀很清高地一甩头,“我做的每件事背后,都赋有高深的意义与内涵。”
“……”
“我打算潜入内部,揪出这个战场……呃,是大学里的害群之马!”林郑秀咬牙切齿地说,“我要让他们明白,人生应该做些更积极、更有意义的事!而不是把眼睛锁在美少年身上,整日胡思乱想!”
“……”那你为什么不能做些更积极,更有意义的事?
“不要看我整日号称复仇,其实我绝对不是为了个人恩怨,我只是单纯地想要拯救他们,拯救他们,就是拯救他们未来的子女,不要让我的悲剧在人世间重演。”
“……”你绝对是为了个人恩怨!
“我,林郑秀,就是正义!”
“……”这日子没法过了。
“所以,纪小佳。”美丽修长的手重重地拍在她的肩上,“我的盟友!帮助我吧。为了创造一个没有同人女的光辉世界,我们,”两排整齐的白牙在闪光,“一起,”轻飘飘的额发在飞扬,“消灭他们,成为新世界的神。”
——为什么这台词这么耳熟,这么像《死亡笔记》啊?纪小佳瑟瑟发抖,谁也好,来救救她吧。就算林郑秀想成为“基拉”,她纪小佳也不想做“海砂”啊。历史证明,在“基拉”身边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她不想跟随在自命为“新世界之神”的人身边随时做炮灰啊。主啊,拯救我吧,我是善良的纪小佳啊。
不知道是否是神明听到了“善良的纪小佳”绝望的祈求。
总之,突然之间,天使登场了!
那是一个拥有所谓“冷淡的禁欲面孔”的青年。
他眉清目秀,戴着一副银边眼镜,衣着整洁但神情激动,正同手同脚地向着这张桌子笔直行来。
当时,方向是正对着纪小佳,所以纪小佳可以很清楚地目睹事件的全过程。那位青年不可置信地盯着林郑秀的背影,原本很完美的唇形张成一个惊讶的椭圆。虽然至今为止有不少女孩子看着郑秀的脸也曾出现过这种迷醉的表情,但是,这个人,仅仅是看到她的背影,竟然也惊艳到这种地步?
就在纪小佳古怪地盯着他胡思乱想之际,青年已经伸出颤抖的手去碰林郑秀的肩,“你……”
“什么人?”林郑秀警觉地回眸,在对方的手还没有来得及碰上她的衣角时,已经一个过肩摔把他摔了出去。
“不要随便碰我。”冷眼望着滚到两张桌子以外的青年,林郑秀像一代宗师一样云淡风轻地掸了掸衣角,然后背立双手,分开双脚,下颌扬起,而视线下垂,立领宽腰的白衬衫更是衬托得她英姿飒爽气质不凡。
啊——啊——莫九贞顾不得爬起身,他激动得想向全世界大叫:同志!我遇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啊!
因为妹妹注意到了这桌有个“超绝美少年”(注:林郑秀相貌偏男),而偷偷地移坐至旁边,他虽然对美少年之流感到不屑,但也没办法,只能和妹妹一起转桌子,没想到竟然听到了这么一番精彩的高见!
“……没有、同人女、的、世界。”瞳孔放大,双手颤抖,莫九贞像嗑了药一样口水横流,“我们就是正义!”他痴痴地望着林郑秀,“你说得太对了!能否问一下,你是哪个系的?”
林郑秀微微一笑,“在问别人姓名之前,先报上自己的名号,这是一种礼仪吧。”
纪小佳一旁流泪,这真的是一个把漫画当成毒品看待的人吗?她连日常用语全都是漫画对白啊……但是莫九贞很认真地颔首,“你说得对,那么,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以治疗全世界同人女为己任的未来心理学大师——莫九贞!和你一样,我,认为她们是邪恶的!”
“你说错了一件事。”林郑秀微笑着在他身边背着手转圈,“同人女,是不能被拯救的,是无法被治疗的,对于她们,我们纵然心怀不忍,也只有赶尽杀绝一途。”
“可是……”莫九贞犹豫了,“我的妹妹就是这种人啊。”他痛苦地握起拳头,“我怎么能杀……”
“唉。”轻飘飘地叹了口气,林郑秀竟然主动地拍拍他的肩,“这就是弄人的命运啊。L,你应该承认了,你的方法是错误的。”
“L?”这是什么人啊。
“敌人是人数众多的,而我们却势单力孤;敌人是邪恶恐怖的,我们却善良软弱。”林郑秀高深莫测地一转脚跟,“所以,想要感化他们,是行不通的!想要拯救他们,是浪费时间的!我们唯有依靠自己,不能犹豫地消灭他们!”她阴阴地笑笑,缓缓吐出:“杀无赦——”
“不、这样不行。”心醉神驰听着林郑秀展望着那个没有同人女的美好世界,莫九贞在险些说出“好的”之前,终于打了个机灵清醒了过来,“你听我说,这位同仁!我正在研究‘同人女现象’这一课题,我会找到破解之法,来解救蔷薇中毒症候群!所以,在这段还未能研究成功的日子里,你还是暂时忍耐一下吧。我知道这样很辛苦,但是……”他灼灼地热情地望着林郑秀,希望能把这份《互相理解的友爱》传到林郑秀的心里去。
不知道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纪小佳是怎么想的,但是林郑秀似乎感受到了莫九贞传递来的橄榄枝。
于是,她眉宇轻扬,“莫兄,你真是心怀仁慈啊。好吧,”一代宗师背手道,“就再给你一段时间吧。”她怜悯地挥了挥手,“如果你还不能研究出破解之道,到那时,我再用我的方法来把这座学园化为净土吧。”“感谢你对我的信任,我们可以成为笔友吗?”莫九贞激动地伸出右手。
“我们可以成为战斗的盟友。”林郑秀微笑,“虽然中山先生与我党的治国政见稍有不同,但是救国与爱国之心却是一样的,我相信,心怀仁念的你,也是个有识之士……”
“喂喂,你真的不觉得她很怪异吗?”纪小佳硬着头皮扯了扯莫九贞的衣摆。自己是因为习惯了,这个陌生人为什么能一脸平静甚至陶醉地聆听林郑秀的“战国论”啊?
“世界上的有识之士,总是得不到理解的。”莫九贞悲悯地说道,挥开了纪小佳的手。
“那么,这是我的名片。”“有识之士”微笑着递来一张名片。
“好,这是我的。”莫九贞忙不迭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作为交换。
于是,林郑秀轻轻颔首,含笑不语莫测高深,携纪小佳飘然而去。
“誓斩同人女?千人?武藏坊弁庆(林郑秀)?”慕容十透过哥哥的肩膀,看着那张美少年留下的名片,瞬间打了个冷战。
“蔷薇中毒症候群?研究所所长?莫九贞?”纪小佳一边看着那个大好青年递来的名片,一边默默地发抖。
慕容十&纪小佳:人世间真是无独有偶啊……
第二章 蔷薇联盟同好会
“你想进我们社团?”
“是的。”
“理由咧?”
……
这是星期一的午休时间,各大社办正在使出浑身解数勾引新生的时候,有这样一个非常让人不能理解的怪现象,发生在联合大学A幢教学楼门前。
长长的人龙,从教学楼排到了宿舍楼,而且还是清一色的女生。其规模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超级女生”的海选,很难想象这只是某校内社团的招生报名考试会。
“学长,我有个疑问。”不远处,网球部的小学弟向二年级的学长请教,“为什么我们这么努力地拉人入社,那个社团却悠哉地还开什么报名考试会?难道真的有那么多人想加入那里吗?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哪。”
学长悲哀地擦了擦眼泪,“那是本校第三大暗势力——蔷薇女子联盟协会。顺便一提,我的女朋友自从加入了该团部,就抛弃了我,呜——”他禁不住悲从中来,捂脸大哭。
“不必悲伤了……”忽然有一只手轻柔地搭在他的肩膀,学长泪眼中望去,只见到一张非常秀丽的脸在泪光中若隐若现。
“因为,”薄薄的唇微笑着,“救世主已经降临,”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我,林郑秀,”身材高瘦的绝世美少年,手持网球拍,白衣飘飘,神情凛冽,“将会改写历史!”
“哎?你不是要报名我们网球社的新生吗?”小学弟怯怯地看着这位新人。
“为了我沉重而光荣的使命,”美少年神情肃烈,“一点点个人喜好,有什么不可以牺牲的呢。”她放下网球拍,大踏步地向着长龙阵走去,口中吟唱着:“风潇潇兮,易水寒……”
“等一下、等一下啦!”纪小佳顾不得正在喝水,急急地追上来,咳嗽着扯住她,“我们不是说好要报网球社吗?”
“我的人生完全依靠战争形势而改变,作为我的密友,我以为你应该很了解了。”林郑秀的表情毫不动摇,“我嗅到了可疑的味道,”她指着长龙阵,“我要前去侦察,”她握紧双拳,“我要打入内部。”
阳光下,林郑秀神情端整,肃穆得像在开国际玩笑,但是因为说话的人实在太正经了,纪小佳反而笑不出来了。
“好吧……”半晌过后,纪小佳舍命陪君子,“我、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好,很好!”林郑秀表扬道,“你这个副官,很不错。”
“谢谢。”纪小佳硬着头皮接受称赞,她是怕郑秀一时失控做出不冷静的行为被退学啦……
呜,为什么她要有这样的死党啊?
呜,为什么他要有这样的妹妹啊?
同一时间,有另一个人也正在心里如此哀怨。
“慕容十!”莫九贞死死地拽住妹妹的胳膊,“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放弃挽救你!”休想当着他的面,奔往恶毒世界的暗黑势力……
“我终于找到星宿汇聚的海洋了,怎么会因为你的三言两语而动摇?”慕容十坚定不屈,“我一定要加入党的群体!”
“你那是什么党啊?”莫九贞愤怒了。
“哼。天下耽美是一家!你管得了我的人,却拦不住我的心,”美少女振臂高呼,“我为此而生,为此而死。在‘耽美主义’面前,区区一个莫九贞可以阻挡得了我吗?哥哥。”她冷淡地一拂衣袖,“你是绝对不能阻止我的。”
“说得太对了。”旁边的少女们渐渐包围上来,勇敢地站在慕容十的背后,数根纤纤玉指点向莫九贞,“统制压迫!为兄残暴!干涉人权!浅薄无知!”
“等等!这和浅薄无知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不想自己的妹妹像个花痴一样,这也有错吗?”他实在太冤屈了。
“喜欢美丽的事物有什么不对,”少女A比他更愤怒:“男生可以看PLAYBOY!女生为什么不能看唯美小说?你们可以贴真人美女海报,我们就不能贴动漫帅哥图片吗?你们可以玩后宫游戏,我们自娱自乐想象着花样美男子们的幸福生活也不行吗?这是什么样的世界啊。”
“总之,”莫九贞被吼得一时气短,半晌才讷讷接道:“正常的女孩子,是不会看到两个男生手拉手就激动得彻夜不眠吧。这绝对是一种病,一种心理学的疾病,既然你也是大学生了,就不能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吗?哎?”
说到这里,他猛地发现自己中计了。慕容十已经在广大同好者的庇护下,钻入人群,遍寻不见了。
“慕容十!”莫九贞握拳大吼,“不要以为我会放弃!”
哼。莫九贞坚贞不屈地一咬牙。
俗话说得好——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林郑秀迈入面试单间,神情自若,衣带当风,回眸向排在身后一脸担心的纪小佳安抚一笑,悄无声息地关上那扇门。
“哇——”
瞬间,刚把耳朵贴到门板上的纪小佳就听到室内响起一片年轻女性的尖叫声。
“你、你、你叫什么名字?”
戴着眼镜看来相当文静的女孩子双手往记录簿上一撑,吃惊地站起身来。
“林郑秀。”
林郑秀安之若素,若有若无的浅笑,造成满室再度惊艳。
“你是哪个系的?”
“天啊,真是超绝美少年!”
“极品!”
“哇!第一次有男生来报名耶!”
“咳咳,”看起来大概是社长样的人物,也是唯一保持镇定的清秀女子,咳嗽着压制下身后的混乱,她用圆珠笔敲着登记薄,严厉警告:“安静!我们社团一向是以考试严格公正而闻名的,不能因为他是美少年就轻易地放他入社,这个,”她环视满室的众女子,“应该了解吧。”
“可是社长,他实在太秀美了,能不能给个特例?”
“不行。”
“请不要为我争执。”林郑秀像个标准的王子一样,对着满室的支援者们逐个点头,致以微笑,“我既然来到这里,就会以最公平的方式接受你们的审察。”哼,看她们的这种反应,十有八九是同人女!林郑秀冷冷地想,来吧,让我沐浴狂风暴雨的洗礼吧,无论何等灾难,我均可承受,但是,我不会倒下去,因为,我,林郑秀,就是正义!
“那么,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想要加入‘蔷薇女子联盟’呢?”考官之一不解地问道,“以往,加入者均是本校女生……”
“小姐,你知道吗?”林郑秀游刃有余地回答,“比同人女更恐怖的是同人男,比同人男更高级别的是同人狼!”她单手拍胸大言不惭,“我,就是同人狼!怎样,以我这头来自北方的狼的资格,难道不可以加入蔷薇联盟吗?要知道,”她报出杀手锏,“真爱,是不分性别的,对吧?”
“没错,没错!喜爱之心,天下大同!”书记激动地站起身,“怎么可以因为你是男生而拒绝你呢。放心吧,我们会一视同仁,给你最公平的机会!”
“既然你自称同人狼,那么,你知道身为同人狼最必不可少的随身道具都是些什么,用途又在哪里吗?”社长冷静地开始考试。
“一、MP3。”林郑秀答,“它的用途就在于可以让我们随时听到那些震撼灵魂的凄惨哀鸣。其实说起日本声优,我最喜欢的还是石田彰,当然了,这是因为盐大的梦幻美声早已脱离尘世成为天使之声……”
“二、数码相机。要知道,绝世美少年不是天天都可以遇到的……我们得时刻准备着,为同人事业做出奉献,努力不懈,奋斗终生!”
“三、电脑笔记本……它的用途非常广泛,最重要的就是给我们随时提供那些热辣火爆的唯美派文章!”
“……那、那你知道我们同人女最常出入的聚集地都是哪里吗?”书记被林郑秀潇洒自如的气势、行云流水的回答震了一震,半晌才怯怯地插入提问。
“这实在太简单了,”像为了证明自己是那里的常客般,林郑秀哂然一笑,不自觉地双手背后,又摆出了一代宗师的架势,“露西弗的生存积分是不能不积攒的,西陆的耽美小屋是不能不光顾的,夜月飞翔秋之屋耽美季节这些全都是不得不捧场的。‘温柔SM我’的文库是不称赞不行的。看了深海幻境的藏飞同人还不惊艳那一定是麻木不仁的!但这些还都不是最重要的……”林郑秀把头一昂,傲然道:“要记住,一颗时时YY的心,才是不可以放弃的!总之,”她啪地往胸口一拍,“网络如海深!耽美是我心!马甲披身走天涯,安能知我是何人!”
“……”
五分钟后,林郑秀温柔步出,扶起摔倒在门外的纪小佳,“走吧,我已经通过考试了。”
“那个……林郑秀……”
“嗯?”
纪小佳满头黑线,鼓起一生一世的勇气指责道:“你、你真的不是最万恶的同人女吗?”
“别傻了,”仿佛了解她在想什么,林郑秀风轻云淡地拂了拂耳边的秀发,“我这完全是为了歼灭敌人而做的战备资料。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迎风露出笑脸,“距离征服这块领地,究竟还有多远呢?呵呵呵呵……”
“距打败全世界同人女的目标实现,究竟还有多远呢?”莫九贞脸色苍白地推了推眼镜,总之,他只知道他离邪恶总部的距离正随着队伍的向前而在渐渐缩短着。
全部,都是女生。
只有他,莫九贞,鹤立鸡群,忍受着远方那些还生活在正常世界里的同学们的指指点点。
有谁知道,他是多么的忍辱负重,背负着拯救少女,拯救未来的母亲,未来的下一代,甚至可以说,是拯救新世界的任务!
“呜。”用力咽下眼中一瞬间涌起的泪花,莫九贞对自己说:我!就是救世主!
“天哪。”社团书记打开门,又“啪”地关上门,“社长!”她惊讶地转过身,“天地异变要出现了!”
“冷静。”社长沉静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知道的,”书记说,“本社团在历代学生间传承至今已历载七年!可是,这是第一次,在同一天,竟然来了两个男生报名!”她悄悄拉开一条门缝,满脸诧异地向外一指,“继林郑秀之后,第二个男生出现了。”
如果林郑秀是超绝清丽美少年,那么,这个男生就是日式小说中长着禁欲面孔神情冷淡的优等生!
如果林郑秀是冶艳高傲的红蔷薇,那么,他就是优雅清冷的白蔷薇。
一时之间,小屋内,诸位社团高层人物,突然失去了语言能力。
很久之后,沉醉在脑内那幅动人图画中的她们,才猛地醒了过来。
“好般配啊……”
不知道是谁先说出这句大家共同的心声。
但是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附议的响彻满室的掌声。
“我们今年的目标,”社长推了推眼镜,“找到了。”
众女子神情肃穆,齐齐颔首。
接着,一条玉臂由门缝伸出,递出一张盖有合格印章的报名表。
“你,合格了。”
正在烦恼怎么通过考试的莫九贞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这里的考试比大学联考还更难吗?他还没进去,怎么就合格了?
“他们,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当然了,他听不到小屋内的社长正在向众女子们传达这光辉的使命,“倾尽‘全联’的所有力量,也要把他们凑成一对,我们的使命,就是‘拉郎配’!”
“YER SIR!”
于是,战斗,竟然真的开始了。
爱情,特别是超越了常理的爱情,通常都需要在外界的刺激下才能爆发!故此,“全联”——全称蔷薇之恋同好会联合大学支部负责人决定,拉郎配第一招:英雄救美!
其实设计真的是非常完美的。
在联合大学西方寂静的林间小道上,据查每日都必经这里前往图书馆的高才生莫九贞,将会目睹一位绝世美少年被人强迫告白的场景!随后,莫九贞大施拳脚,救下惊惶失措的美少年,当两个人四目相对,执手相望的瞬间……
哗!爱情因而诞生!
“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风潇潇,残阳斜,白衣白裤在初秋的风中抖动,林郑秀板着俊美的容颜冷冷地睇视对面的男生。
“其、其实……”男生比她的衣角抖得更严重,结巴道:“林同学,你、你愿不愿、愿意,和我这个、那个……”男生满头大汗,因为紧张,眼睛像抽筋般地眨个不停。
“怎样?”林郑秀失去耐心,迈前一步。
“交、交往!”终于说出来了,他好想哭,为什么他的女朋友非要逼着他来这里扮演一个向美少年告白的角色啊?如果他不照做,等待他的就只有分手一途。啊啊、他是身心健康的青少年啊,万一因此被贴上变态的标签可就翻不了身了。
“不愿意。”林郑秀不耐烦地甩了甩头,前额的秀发在风中飘一般地摇摆,露出清澈明亮的眼睛,看得男生一呆。
好、好漂亮!
“为什么……”不知不觉声音就加入了一点点认真,一点点期盼,男孩子自己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是莫名地在林郑秀身上感到一股属于异性专有的吸引力,“我就一点可能都没有吗?”他忍不住加大了音量。
埋伏在道路两岸的小女子们看得双眼发直,女生A对女生B说:你男朋友,演得好像哦。
女生B满眼桃花。(没想到他这么有潜力,怎么办,我好像更爱他了耶。)
心思已经飘到了食堂的林郑秀,一脸不悦。
“平庸——”她充满不屑地瞟着无辜的告白者,“向我告白?你会念《天地开元经》吗?”
“啊?”男生怔怔然,那是什么啊。
她抱臂环胸,斜眼睥睨,“你会为我低头系鞋带吗?”
“啊?”任何一个五岁以上智力正常的人都不需要别人帮忙系鞋带吧,男生继续呆怔。
“你会为了保护我,而去陪另一个男生吗?”林郑秀更加大声地问道。
这次男生没有呆怔了,他用非常奇怪的表情看着林郑秀说:“你这个问题,我女朋友每天都会问我一遍。”
“靠!都有女朋友了,还来告白?”林郑秀勃然大怒,一抽腰带,武打动作如舞蹈般流畅优美。双手举着小草埋伏在路两旁的众女子只觉眼前一花,再睁眼,可怜的告白男已经像个松果一样被抽到了高高的松树上,而林郑秀背负双手飘然远去……
最可悲的是,这个时候,预期中本该救美的男主角——莫九贞才夹着书本从道路的另一头显现。
“同学、同学——”挂在树上的人型松果用力挥手,“救救我。”
莫九贞双眉一皱,抬眼大惊,“这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上去的?”
男生绝望地回答:“等你交了同人女当女朋友后,你就会知道我是怎么上来的……”
“……”
爱情,特别是超越了常理的爱情,通常都发生在较为密闭的环境中……故障的电梯间啊,被锁住的学生会室啊,某个奇妙的异度空间里啊……
这就是第二招:我的世界只有你,没有她!
故此,蔷薇联合支部召开了一次学习提高会议,莫九贞和林郑秀作为与会者自然双双出席。
不必问,两个人的坐位也是被安排到一起的。
莫九贞激动地伸出手,“林、林同学!”
林郑秀严肃地与他握手,“你好,莫所长。”
莫九贞说:“真没想到竟然在这个奇妙的地方遇到你。”
林郑秀说:“有同人女的地方,就会有我,这就像有老鼠的地方就会有猫是一样的。”
莫九贞大感钦佩,“林同学,你为理想拼搏的意志实在让我很受感动。”
林郑秀谦逊一笑,“哪里,莫所长以男子之身打入内部,其忍辱负重的研究精神才让我深感佩服。”
说起这个,莫九贞猛地想到林郑秀千人斩的目标,不禁打了个冷战,“林、林同学,你进入这里,不会是想……”
“嘘——”一根手指搭在他的唇瓣上,林郑秀轻声叮咛:“此乃敌国领土,我等说话办事需处处留心。”林郑秀逼近的眼睛,波光潋滟,淡色的发丝垂过鼻翼,飘荡在微启的朱唇之间。莫九贞似懂非懂地听着,大脑瞬间失去了运作力。
为什么林同学这么的香呢?
为什么林同学笑起来这么的妖娆呢?
难道我是近墨者黑,被妹妹这个小环境,学社这个大环境熏陶得也中了“蔷薇”之毒了吗?
他猛地坐直腰板,冷汗涔涔。不,他警告自己,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他是心理学者!至少是未来的心理学者!他怎么可能沦落到和自己研究的课题——“同人女怪现象”中的病例患者一样咧。
而两个人看似相谈甚欢的场面,则令一干别有用心人士心下大喜。
毫无重点的会议开完,也就是社长谈了谈如今娱乐圈里的新十大如花美男,书记讲了讲韩国与日本的视觉系摇滚的差距在哪里,组织部长说了说最适合画同人的漫画人物大盘点,情报队长聊了聊本校可疑男男关系的内部情报……最后,社长发话:“散会!林郑秀和莫九贞留下打扫会场。”
这才是重中之重啊!
众女子心照不宣,第一时间快速退场,为林郑秀和莫九贞创造蔷薇蔷薇处处开的良好条件。
手里拿着笤帚的优等生傻傻地扫着地,而白衣白裤貌似美少年的美少女则相当清楚地听到了“喀嚓”一声。
“门,被锁了。”她说。
“呃?为什么?”莫九贞还有点反应不及,“我们还在里面啊。”
“唉。”揉了揉额角,林郑秀同情地注视着盟友,“就是因为我们在里面,才锁的。”她非常了解这些同人女的思想线路。
于是,在林郑秀充满暗示性的目光下,被妹妹荼毒多年的莫九贞终于恍然大悟,“懂了”。
“所以我常讲,”他说,“同人女的行为其实已经超越了法律的底线。”
“人权,这种事呢,”林郑秀冷静地讲解,“在她们眼中,是不存在的。当然了,”她补充,“这里指的人权,是男人的人权。在同人女眼中,不美形的男生存在是没有意义的,美形的男生存在只为了另一个美形的男生。”
“那世界另一半的女性同胞该怎么办?”莫九贞愕然地问。
林郑秀冷静地答:“……听着BLDARMR,看着唯美的漫画或劲爆的小说,纯洁并复杂地活着。”
“……”稍微地想象了一下林郑秀所描绘的世界,莫九贞浑身恶寒地扔下笤帚,“不,”他说,“我们一定要改变这可怕的现实!解救万千家庭于水火之中!”
“我们还是先解决自己的问题吧。”林郑秀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细铁丝。
“这是什么?”莫九贞很惊讶,他发觉林郑秀这个人常常带给他惊奇。
“又不是没见过。”林郑秀手指灵活地弯了弯铁丝,将它插入门锁的内洞。
“可是它也可以插这里的吗?”他只听说过从外面可以用铁丝将门锁打开。
“对于像我这种饱经历练的高手,不论是怎样的障碍,我都可以克服。”十项全能的林郑秀傲然回答,“给我一个机会,我将会称霸全球!”
看着她那清秀而冷冽的侧面,莫九贞抿了抿唇,突然觉得林郑秀真的很、很帅。
“你这样看我干什么?”
专心开锁的林郑秀敏感地察觉到莫九贞与之前不太相同的目光。
“我在想……你好像那种经过特殊训练的贵公子……总之就是,”莫九贞喃喃地措辞,“和普通人都不同。”
“……”
林郑秀的手骤然僵了,脸刷地白了,内心永远的痛,就这么直直地被击中了!没错,她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因为是她是被当作绝世美少年来培育的!她一切可以自夸的优点、特技、长处,全是因为她那个该杀千刀的同人女老妈,为把她打造成翩翩贵公子而量身定造的。
在得知没有办法成为美少年之后,她的人生目标就成了一场虚无!是谁把她变成这样的呢?多少个夜里,林郑秀扪心自问。
还用说吗?
结果当然就是那万恶的、不可原谅的……
“林、林同学,你、你怎样了?”莫九贞心惊胆战,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林同学为何目露凶光,双手颤抖,嘴皮发紫,脸色发青?
“——同人女!”林郑秀猛地攫住他的肩膀,“我要赶?尽?杀?绝!对了,”她眼冒绿光,“外面就有这样一帮同人女!我已经不想再等待了。什么战略部署、什么先爬到同人女最高位再从内部解决她们……不,我改主意了,我现在就要将她们斩草除根!”
“冷静!”莫九贞情急之下,一把抱住越来越激动的林郑秀,“你怎么能为了这些人犯杀人罪呢。”他痴痴地望着她,“相信我!我一定可以研究出好的解决方法。现在,”他拉住她的手,“告诉我,你的内心,是不是存在着某种痛苦?”
“哎?你、你知道?”
“而且这种痛苦来自家庭对不对?”莫九贞问得更大声。
“这……”林郑秀避开那双藏在镜片后的清澈眼睛。
“不要逃避!”
“可是……”
“我会帮助你的!我是你的战友啊。”
“……”似乎是被“战友”两个字震撼了,林郑秀定定地看着莫九贞,终于还是“呼”的一声吁了口气,“不,没有任何人,”她悲哀地说,“没有任何人可以战胜那个万恶的女人。特别你,”她悲悯地说,“你连你的妹妹都没有办法战胜,更别说是我母亲呢。”
“我……”
“不过还是谢谢你。”轻轻拍拍他的肩,再抬首,林郑秀的脸上再度露出了云淡风轻的优雅浅笑,“我已经冷静下来了。任何,”她说,“任何战斗都是艰苦卓绝需要隐忍的,我差点失去了一个战士应有的理智,谢谢你。”
林郑秀飒然起身,拉开了已经打开的那扇门。
“还有,”她微微一笑,“我想,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是个女生。”
“啥?”
莫九贞还保持着睁眼大愕的样子,英挺贵气而又冷漠幽异的林郑秀已经再一次率先地飘然远去。
“原来……盟友,竟然,是个……”莫九贞的脸上出现一个莫名其妙的傻笑,“太好了……我并没有中毒……”
而在对面的天台上……
“哇哇!看到没!林郑秀较为积极主动哦!”
“对哦,你们看莫九贞愁肠百结暗自挣扎的小媳妇样!还有他那惊惶失措犹如受伤小鹿躲避猎人般的惶惑眼神!”
“同志们!不必再怀疑了!”放下圆筒式望远镜,社长伸出食指激动大吼,“真相只有一个!”
“——林郑秀才是小攻!”众女子异口同声地接道。
第三章 论——世界是属于同人女的
网络是很可怕的东西,它能够隐藏并包容一切的罪恶。BY林郑秀。
“听说,你最近经常上网。”
地点是校园咖啡屋,时间是周六上午,穿着翻领白衬衣的纪小佳向对面啃面包的人慎重求证。
“是的。”咬了一口面包,林郑秀面无表情地颔首。
“开始玩网络游戏了吗?”
“你知道我没有吸食精神鸦片的嗜好。”
“看在线节目?”
“我只看周四的《秦帅名言堂》。”
“……那么,”纪小佳以奇妙的语音一顿,缓慢地翻开一旁的皮包,“这张收据是怎么回事?”
夹在两根手指之间的电话单,标明了林郑秀本月支付的上网费严重超标。
“只是请你去银行的时候,帮我付一下电话费。”林郑秀慢条斯理地将面包撕成条状,蘸了点蓝莓,“就开始调查我的起居了嘛。朋友呢,也是要注意应有的界限呢。”
“我实在很好奇不打游戏不看节目的林郑秀到底在网上干些什么以至于花费这么长的时间……”纪小佳捧着快要贴到脸上的字条,喃喃自语,“一百四十个小时……一个月三十天,每天四至五小时……”
“啧、真麻烦。”轻轻地蹙着眉尖,厌烦地一瞥,林郑秀径自回答,“傻瓜,当然是谈恋爱啦。”
“谈、谈、谈恋爱?”
纪小佳双手抖抖地差点抓不住账单。
“这么平常的事……也需要这么大惊小怪吗?”林郑秀嗤之以鼻。
“发生在你身上就非常令人惊讶了。”纪小佳面色如雪,不敢置信双耳听到的事实,“每一天都投身火热战斗中的你,怎么会突然肯花四小时以上的时间和别人谈恋爱,而且还是网恋……”
“傻瓜,你在担心什么。”吃完最后一片面包,林郑秀优雅地撩起铺在盘子下的雪白餐巾,动作优美地擦试着嘴角,“放心好了。我怎么会为了肤浅至极的无聊爱情而放弃我的理想呢。”
“那……”
“我所有行为的理由,都只有一个。”贵公子样的林郑秀握手成拳,发出咯咯的关节响动声,双眼燃烧着不正常的热情,唇边挂着危险如刀锋的微笑,“那即是——捕获同人女啊!”
“我就知道……”某人无力地栽倒在桌面上。
“小佳,你了解什么叫做RPG吗?”浅浅地啜饮着饭后茶,林郑秀微微笑着问。
“当然啦,角色扮演游戏嘛。不过这和捕获同人女有什么关系?”
“别傻了。”林郑秀为着她的迟钝而叹息,“想想吧,只要我扮演一个神经质的病态美少年现身于各大论坛,那些母性意识与无聊心理并行泛滥的同人女们,就会立刻闻香而动,趋之若鹜,轮番关心着我和我男友的日常起居……并且出谋划策……”
“等等。”纪小佳捧住发涨的头,先不提神经质和病态这两点还需要扮演什么的问题,“但是郑秀你并没有男友啊。”
“当然是假装的。”林郑秀眼神怜悯地看着她,“这么简单的事怎么会不能理解呢。”
“可是你干吗非得装成BL男活动在各大论坛呢!”这是纪小佳最想不通的问题,正如同她想不通对面这个女人为什么非得要与全世界同人女之敌。
“当然是为了——”林郑秀眨了眨眼,“投、其、所、好!”
“……”
“网络上新成立了一个蔷薇教派,她们发布美少年照片、分享视频、下载小说……”林郑秀严肃道,“该恐怖基地迅速扩张势力板块,纵横联盟,危险性仅次于原子弹,从毁灭人类的角度上来看,余威更为广泛,听闻幕后人物也包括拉登……”
纪小佳:“……”无语中。
“我希望能取得宾客的身份,参加其组织的暗黑同好会……”
纪小佳:“……”为什么这么像《幽游白书》啊……还宾客哩……
“因此,我需要帮助!”
纪小佳斩钉截铁:“这次我不会帮你的!”她认识林郑秀,已经很不幸了,不要把她再牵扯到其他事件里吧。
“放心吧。我已经找到了最佳的盟友。”林郑秀很有把握地一笑。
“谁是那个倒霉的人?”
“嘿嘿……”
“哥哥,你的信。”
慕容十穿着睡衣拖鞋横渡男生宿舍。
“你就这样过来的吗?喂喂!这可不是在家里呀。”
还好室友只有两个人并且都不在,莫九贞眼疾手快地拉妹妹进来,立刻关门,“我的信怎么会寄到你那里?”
“没有啊。”慕容十老实交代,“我只是在来找你的路上接到,顺便帮你捎过来而已,其实我找你是有其他事。”
“哼。”夺过信,莫九贞忽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每次,当慕容十用这种特别老实的口气说话时,就代表……
“哥哥,我有件事想求你。”少女眨着星星眼,双掌合十。
“你先说说看……”莫九贞头皮发麻,“不、还是我先说好了。”他慌乱地临时改口,“休想让我陪你参加什么COSPLAY……”
“不,我这次只希望你千万别陪着我就好。”
“哦?”莫九贞吊起眼角,看着妹妹诚恳的面容,内心的怀疑更加扩散,“你要去干吗……”难不成是想一个人出门旅行?哼,肯定是怕爸妈不同意,才来找他当说客。
“我想出一趟门……”少女发音如蚊蚋。
果然!“去哪?”
“……”
“我没听见。”
“……”
“再大声一点。”
“复、复活节岛……”少女偷偷瞄着他,小小声地说道。
“什么——位于大西洋的那个复活节岛?”看到少女无声地点头后,莫九贞直觉自己快要抽昏过去了。
“你到那里去干什么?”虽然这个妹妹从小就是祸害,但也不能这样置之不理。
“人家是去参加……那个……”手指在膝盖上搓啊搓的,幕容十勉强说出:“同学会。”
“我是死人才相信你跑到那种地方去参加同学会。”莫九贞提醒自己要冷静,第一,去那么远的地方需要钱,需要护照,对,那里似乎归属智利。
“不需要我掏钱……会员的签证和护照事项会有当地的分队长统一办理。”似乎看穿他在想什么似的,少女低声报告,“所以我不会花很多钱的,只是去参加一个集会,很快就会回来……”
“你以为你是国家领导人吗?”莫九贞不客气地捏住妹妹的脸,“还跑到外国……甚至是那种偏僻到了极点的可怕小岛开会?”
“就算你怎样反对我也会去的。”慕容十满脸向往,“但是,”她神色一凛,“这期间的笔记以及帮我应付爸妈才是我拜托你的主题啊。”
“……”思索着妹妹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莫九贞一时没有接话。
“哥哥,这是我一生一世的请求。”已经起身走到门边的少女严肃回眸,“拜托了。”
“……”
“砰。”关门的声音。
“等、等等……十!至少你披件我的外套再……”
莫九贞急忙拉开门,慕容十已经飘然远去。
“什么嘛,穿成这样子在男生宿舍走来走去,真是太丢脸了。”脸色铁青地想着家门不幸的问题,莫九贞瞄向刚才收到的那封信。
“究竟她参加了什么组织啊,开个会还要跑到大西洋的小岛上去……太夸张了。”一边唠叨着,他一面扯开信皮,泛着叶子清香的纸片悠然滑落,纤丽的瘦体字似曾相识。
莫九贞奇怪地拿起来,“莫同志……”他大声地念,“我是你的盟友林郑秀……”咦?是林郑秀的信哎,莫九贞心下窃喜,“最近将会以宾客的身份出席某团体议会。”看不出来林同学还是个喜欢参加活动的人呢,“希望你能陪同我一并出席……”哎?她、她竟然邀请自己哩,莫九贞心如擂鼓,一时间连信也握不住了,颤抖并紧张地继续念下去:“这次出门的费用你无须担心,但要多备衣物药品,以备水土不服……PS:可带相机,当地景色奇异,是位于大西洋的复活节岛……”
“我一定眼花了……”莫九贞转身摸索眼镜,戴好后重新展阅:“PS:可带相机,当地景色奇异,是位于大西洋……”
怎、怎么会这样啊?
“难道说……”莫九贞面色如土,“和妹妹要参加的是同一个会议吗?”即使是难得的约会,也无法躲开那个小恶魔?
同一时间,还有另一个人也在哀悼自己不幸的命运。
“社、社长——”
位于联大蔷薇社团的新进社员纪小佳,手抖抖地扬着一张邀请卡,满眼泪水,“我不想去啦——”
“咳咳、你支哥不知赞星的仁——”戴着大口罩的社长边咳嗽边说,“赞素够德么那刻滴气活哦。”
“翻译一下……”一旁的书记同情地望着被重感冒折磨中的社长,“她在说,你这个不知珍惜的人,这是个多么难得的机会啊。”
“可是我、我……”纪小佳有苦难言,她才不想参加这个什么全世界无分肤色、国籍、人种、年纪……的同人女世界交流大会!她当初根本就是因为林郑秀才会加入这个怪异社团啊。
“偶素多米想气啊——”用手捶床铺,社长披头散发地咳到要吐血,双眼泛红光。
“翻译一下……”与社长同屋的书记同情道,“她是多么想去啊。”
“那为什么你不去呢?”
“你这不是成心吗?”书记拉着纪小佳一个闪身,灵活地躲过了社长张着血盆大口的唾沫星进攻,“她如果不是重感冒实在爬不起来,肯定欣喜若狂地参加啊。毕竟,能得到入场券是非常困难的……”
我知道。纪小佳暗中抽泣,林郑秀就是为了这个,在网上装了整整一个月的美少年,才骗来的宾客票。
“问题是……为什么社长不能去,就要让给我呢?”她真的不理解,明明副社、公关、书记她们都一定很想去吧。再怎么轮也轮不到她这个一年级的新社员……
“这是为了避免战争。”书记相当老成地说,“万一这件事让她们知道了,那些家伙一定为了抢票而打破头。”
“是这么光荣的事吗?”纪小佳颤抖地说。
“当然,所以索性就谁也不让她们去。”书记重重地拍了下纪小佳的肩,“你是我们极力发展的对象,这个难得的机会就让给你吧。”
“我一点也不觉得荣幸啊……”
据说每个小孩在小时候都曾经期待家长对自己说:“其实,你不是我们家的小孩儿……”
虽然不知道这个传闻是否属实,但在眼下的这一刻,莫九贞确实是这么想的。
“你的脸色很不好。”林郑秀云淡风轻地说,轻轻瞟了眼位于身侧的莫九贞。虽然她也不是不能理解,经过飞机、轮船、数小时的折腾,终于踏上这座本该除了沙漠和火山就一无所有的偏僻小岛,紧接着又跟随引路者坐地下升降梯进入堪比五星级酒店的圆顶建筑物,会有一些水土不服也在情理之中。
“不,我的身体没问题。”莫九贞两眼发直,瞪着梯行排座最前排的主席台,“但是我却恨不得就这样立时死去……”
“哦?”林郑秀不明所以地扬眉,顺着莫九贞的视线望去。
在主席台上,端坐在总秘书长一席的少女,看起来……
“那个是不是你妹妹?”
“不。”莫九贞浑身发抖脸色铁青,“我拒绝承认有这样的妹妹……”他要断绝血缘关系,他要选择离家出走!原本以来妹妹也只是普通与会者……虽然听说能踏上该岛的与会者基本都是分部的精英。但是没想到,她居然还是精英群中的组织者之一!在他看来,就是位于犯罪组织的顶级人物!
“我能够明了你此刻的心情,”林郑秀同情地握住他的手,“但是你必须,”她说,“你必须保持镇定。不要忘记,我们来到这里,并不代表个体,而是代表了——正义!”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莫九贞惶恐起来,“在这个腹背受敌,敌人环伺的可怕空间……”
“你只要扮演我的同伴就好了,”林郑秀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其他一切交给我就行了。”
“但是林同学,我有件事一直想问……”莫九贞惴惴难宁,“就是你放在行李中带来的那些圆状物体……究竟……”
“嘘——”林郑秀搭指于唇,眨眨眼睛,“那是,秘密。”
为什么他觉得是炸药的可能性比较高呢?对了!听说林同学似乎是理工科的,还很热心帮助教打扫试验室因此取得了在那里自由进出的权限……如果是她研制出来毁灭世界的武器该怎么办?莫九贞左右为难,虽说他也知道来此开会的都并非善类,但就用这种无情的手段炸毁一切,他还是觉得有点……那个。
“林同学,还是再考虑一下吧……”莫九贞慌慌地说,“我们一定能找到更好的……”
“别说话,现在大会开始致词了。”林郑秀蹙眉制止他,低声叮嘱,“做大事的人要尽量不引起他人注意……”
“欢迎大家光临世界同人女合作与发展联合会议!”作为秘书长的慕容十小姐穿着粉红小制服,非常卡哇依的音调透过别在领前的麦克,响彻会场。
“冷静。”这是林郑秀仅能想到的劝阻莫九贞的言语。
“一直以来,我们都是天各一方,作为弱势群体饱受他人冷眼,还得不到家庭的理解。”慕容十声情并茂地演讲,莫九贞从来都不知道她的英文水平居然如此之高,“苦难的阴云笼罩在我们的头顶,我们就是那饱受歧视的人群!伟大的漫画家成田小姐说过,每个人都有自由地追求理想的机会。既然生为人类,与生俱来爱好某种事物的自由就应该平等地降临在我们身上。所以,我们要勇敢地追求内心的光明,不能被任何阻挠与困难吓倒!”
“哗——”台下掌声雷动。
“下面,请大家聆听总会长的发言。”慕容十小手一挥,后面帷幕升起,聚光灯打下,某人咬着一朵蔷薇披着红色的斗篷以华丽丽的姿态旋转出场。
“大家好,我就是本大会的终极主办者,”手指轻扬,借着背景音乐划出一个优雅的舞步,该人轻轻一笑,带着异样的妖冶妩媚,“——安清扬!”
“哎?”林郑秀猛然身体前倾。
“怎么了?”这次换莫九贞一把抓住她的手。
“我认识这个人……”林郑秀恍惚地蹙眉。
“你认识这个最恶团部的最高统领?”莫九贞异常愕然,随即单手遮面感到极度的悲哀,为什么他和林郑秀这么的不幸,要与这种组织的高层有牵扯。
“记得那是在我上幼儿园大班的时候……”林郑秀喃喃地陷入回忆。
……
两个穿着粉蓝色制服的小宝宝手提小水桶和小铲子,蹲在蓝天白云下一起玩沙子,一个说:“我叫安清扬。”另一个说:“我叫林郑秀。”
“好好听的名字呦。”两张粉团样的小脸相视而笑,甜甜地靠在一起相互抱抱。
“妈妈很喜欢日本的清春先生,韩国的安七炫先生,还有一个叫扬羽的漫画人物,所以哦,我就叫安清扬。”
“哇哦,和我名字的起法是一样的呢。”小小的林郑秀眼中闪烁着“友情”两个大字,冲着同样小小又粉粉可爱的安清扬伸出幼细的食指。
“嘿嘿。”两根手指相触碰的瞬间,背景是外星人ET的画面,数朵蔷薇在画面外拥挤着盛开,一起奶声奶气地说着:“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哦。”
“长大后我们就结婚吧。”非常早熟但毕竟是个小孩的林郑秀,异想天开地说着,并把自己的沙子分了一半推到安清扬那里,当作礼物,“因为美少年一定要和美少年在一起啦!”
“你会变成美少年吗?”安清扬的眼睛大大的,眨啊眨的,黑黑湿湿的瞳孔闪烁着小小的星芒。
“我一定会变成绝世美少年的啦。”那个时候的林郑秀还不明白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蝶变”。
“嗯。”而比她更加可爱的安清扬则露出大大的笑脸,纯纯地点着头,说:“那么……”
“你没事吧?”莫九贞压低声线。因为看到林郑秀突然恶寒地打了个冷颤,而不得不推醒她。
“没事。”林郑秀脸色惨白,“我只是想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隐约记得,那个时候似乎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呢……太可怕了,以至于记忆被抹杀了……
“总之,”她说,“我觉得再待下去会发生不妙的事……”
“但是在大会结束前,也不可能回得去啊。”莫九贞实话实说。
“只好忍耐了……”林郑秀把头压得低低的,“喂……用你的衣服遮着我的头……”
“这么害怕被认出来吗?”莫九贞一边依言照做,一边忍不住推推眼镜,仔细看了看主席台上的安清扬。
“极具东洋风味的瓜子脸,细挑修长的身材,精致的五官,简直像绢制人偶般的美少年——限量版啊。”
霍然扬起加注拟声词的感慨当然不是出自莫九贞……
林郑秀满头黑线地回首望去,“喂,你怎么会来?”
坐在后排神情激动的小女子,正是她的密友——纪小佳同学。
“发生了一些事,所以我就来了。”
“真简约啊……”林郑秀内心更不安了,出场人物如此齐全得过分,怎能让她相信不会发生什么呢?
此时,主席台上的安清扬,调试麦克完毕,清了清嗓子:“论——”她拿起准备好的讲演稿,“《世界是属于同人女的》!”
“哗——”台下掌声雷动,湮没了某位男性不幸的哀悼。
“在产业信息化的今天,我们要搞活经济,就不得不先弄清楚一个问题,”安清扬教授拉下幻灯,手执教鞭,“究竟本世纪中页乃至下世纪先期的商业潮流走向是怎样的呢?经过本联盟的调查,得出了一个可喜的结论,是谁在背后推动并引导经济?是我们同人女!”
“真的吗?”莫九贞问林郑秀。
林郑秀还在苦思消失的记忆,支吾道:“或许吧。”
“女性是永远的消费主流群体,她们衷情于某种事物的时间要远超男性。在选择顾客的倾向上,聪明的商家都明白要倾向于女性向的设计。因为任何商业都必须首先服务于顾客的心理,所以可以相信,同人女的势力正在入侵全球……”安清扬继续美好展望。
“什么样的漫画可以改编成动画?什么样的动画可以推出剧场版并且改编真人电影?什么样的游戏可以接二连三的推出新款……这些都是由女性消费群体的选择而决定。即使是少年向的漫画杂志,也要屈服在我们伟大的同人势力影响下!演艺界的艺人、声优界的声优……甚至一切抛头露面的公众人物,都在潜移默化地承受我们同人女的挑剔眼光并改变自我。有生存才有发展,故此,不管愿不愿意,他们必须屈服在女人的脚下!或者说,是钱包下!
“可以说,在女权相对高涨的今天,我们同人女已由非主流的舞台跨上了时代的巅峰!我们正在左右潮流!以某卫视台唱歌选秀的结论来看,女FANS的势力已经彻底压倒了那些自大狂妄的男人!因为有我们的存在,D版事业才会在全球欣欣向荣地发展,因为有我们的存在,才会衍生那么多纵使无用但却漂亮有趣的行业。同人女就是很任性!但正是我们的任性在解救失业的人群,正是我们的任性在推动世界的经济!历史上任何一个艺术繁盛的发展阶段,都是在经济到达某一程度的鼎盛之后,正因为不会有人在饿着肚子的情况下高谈樱花的美丽与理想的距离。
“所以,在同人女站到高端的今天,我们就可以相信,世界的经贸已经到达了某一程度的繁荣,女人的浪漫因此才会应运而生。可以说,母系氏族社会是高度文明的象征,我们是世界高度发展的证明!同人女的社会地位应该被,也终将被历史认可,我们将在人类的发展史上写下光辉的一页。最后,请让我深情款款地告诉诸位与会者,世界是男人的,也是女人的,但归根到底是我们同人女的!答应我,继续同人下去,好吗——”
安清扬扯着有线麦克风大喝一声,台下掌声轰鸣,无数鲜花手绢飞扬半空,连纪小佳也含泪道:“真的、太有型了。”
“喂……”林郑秀咬牙切齿,“别忘了你的立场!你是我这边的盟友!”
“可是你反正已经找到其他更可依托的盟友了不是吗?”纪小佳怕怕地看着她,“而且从很早以前,我就发现,我并不是那么讨厌同人现象……郑秀……”她只是怕她而不敢说啦。
“纪小佳!我以为金钱以外的事物击不倒你!”林郑秀愤愤地指责,她竟然看错她了!没想到她这么禁不起诱惑,如此轻易被人洗脑。
“但是你看,安清扬分析得真的很对,”纪小佳解释,“如果同人女的存在,可以推动经济,我们为什么要打击否定甚至消灭这一群体的存在呢?假如美色能够解放社会生产力……”
“不为什么,”林郑秀把脸一板,“因为她们是邪恶的!”
“但是……”纪小佳不敢明言,声称反同人女的林郑秀看起来比对方要邪恶N倍啊。
“你咧?”林郑秀声色俱厉地望向莫九贞,“你不会也被这篇《论世界是属于同人女的》给洗脑吧。”
“怎么可能!”莫九贞认为林郑秀的这种问题简直是对他的奇耻大辱,因而激愤起身,大声道,“为维护千万家庭未来的幸福!我誓死与同人女决战到底!”
“你有这份心意,令我非常感动。”林郑秀无比绝望地看着他说,“但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大声音呢。”
“……”
会场的空气中散发着暴风雨来临前的紧张粒子。
随即,在不可置信的抽气、高斥怒骂的声音响起之前,位于主席台上的同人女领袖——安清扬同志,已经眯起凤眼冷冷地向这边望来,瞳孔金光乍现,多种情绪混杂的三个字伴随高举的麦克风响彻全场——
“林郑秀!”
于是,在无分国籍、肤色、人种、年纪的世界性会议上,众目睽睽中,某人一朝名动天下知。
林郑秀:“如果我死了,是你害了我。”
莫九贞:“……抱歉,”无地自容,“我忘了我们是潜入敌国的间谍,原谅我,这么没有一个战斗者的自觉……我错了……”
就这样,事隔十多年,安清扬与林郑秀感动的再相会,即将开场……
第四章 伟大领袖安清扬教导我们……
很久很久以前,在日本的深山。
有一位以砍柴为生的老翁,有一天,当他路过一片竹林时,发现有一节竹子在闪闪发光,好奇地走过去,却发现,竹节中,有一个小巧可爱的女婴。
于是,老人将女婴抱回家中抚养……
——这个呢,就是日本著名神话:来自月亮上的公主,《辉夜姬》的故事。
林郑秀满头大汗地坐在安有纸拉门的房间,旁边装满水的竹节正在一摇一晃地淌下清澈的水滴流向旁边的小池塘,身为亲友的莫九贞和纪小佳脸色难看地披着宽袖和服外褂,被迫坐在她的后面。而安然悠闲地坐在对面的人,正是妖冶与清丽并存的复活节岛大统领安清扬阁下。
“我一直想问,”纪小佳怯怯地端着茶,“场景应该是在归属智利的复活节岛对吧。”
“似乎是那样来着……”莫九贞掏出手帕不停地擦汗。
“然后我记得复活节岛只有两座死火山、遍地火山岩,没有树木、没有河流……”纪小佳眼神直勾勾地瞪着一旁的小池塘,讷讷地继续,“当地土著只有数百十余人……靠甘薯为生……”她迟疑地扯住莫九贞的袖子求证,“我没有说错吧。”为什么她会见到庞大的地下宫殿、五星级酒店,还有这种隐蔽而精巧的房舍啊……
“历史书、书上是这么说的。”莫九贞继续擦汗。
“哼。”安清扬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嗤,一旁的总管不慌不忙地解释:“本岛历来有着与外界迥异的独特文化,文字、历史、科技……都自成一格。相信你们也知道发生在一八六二年十二月的那件事吧。”
“他是指秘鲁人掠走复活节岛一千多居民的往事?”纪小佳小声求证。但林郑秀自从见了安清扬就一直双目呆茫不知道在回想什么,压根没空理她,只有莫九贞犹疑地回答:“听说好像当年掠走了复活节岛屿上的要人,复活节岛的文化因此失去了可以延续的传人……”
“那只是对外的说法。”总管傲然宣布,“安清扬小姐就是我们复活节岛的正宗血统传人,当年被掠到秘鲁的人物之一辗转去了日本,并和当地的望族结亲,一代一代保留下了本岛真正的文化。继承那些文化的人,就是本岛居民遵从守护的族长,安清扬小姐是正宗的血统传人,是真正的复活节岛女王!”
“……”莫九贞满头黑线,“这个、怎么说呢?”
“把这种讲出去会引发世界轩然大波的秘密告诉我们……一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吧。”纪小佳硬着头皮发问。
“当然了。”鉴于安清扬死瞪着林郑秀,总管只好代言到底,“复活节岛的女王,流落在外,秘密地以异国人的身份成长,但是当她满十六岁的时候,就要被迎回岛屿,举行神圣而盛大的婚礼,这也是为了我们这个民族的延续……”
“你不觉得耳熟吗?”纪小佳疑惑地望向莫九贞。
“在民间长大,然后被迎回月亮上的公主……”莫九贞咽了口唾沫,“日本童话《竹取物语》啊……”
“但是很遗憾。”总管惋惜地垂下眼皮,“我们英明的、神圣的、女王阁下,在留学期间,因为与某个人定下了婚约,而无法选择其他的新郎。我们复活节岛的规矩就是,那个唯一的人一旦定下,终身不得反悔!”
莫九贞:“当地有这样的民俗?”
纪小佳:“……头一次听说。”
莫九贞:“好了,让我们说重点吧。”他小心翼翼地望着总管,“安清扬殿下,选定的唯一的人……难道……”
“哼。”安清扬高傲地扬起下巴,将手一指,“就是他——”
“林、林郑秀!”纪小佳牙齿打颤地结结巴巴,“你、你竟然……”
林郑秀满头大汗,“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总之……”她抬头盯着安清扬,不安地质疑,“你确定当年你是女的吗?”
那个遥远而纯真的回忆啊……
她终于想起来了。
小小的可爱的安清扬,甜甜地说:“那么十年之后,我就嫁给你吧。”然后凑过来,嘟起红红的小嘴,“啵”地给了她一个吻。
呀呀,好可怕。林郑秀脸色铁青地打了个寒颤,难怪记忆会自动删除这段……她初吻的对象居然是女人……呕,怎么办,好想呕吐啊。
“讲这样的话,实在太过分了。”安清扬飒然起身,“当年向我求婚的确实是你啊。”她迈上一步,凤眼锁定林郑秀,“我一直等待着你来迎娶我完成约定,可是为什么你没有在十年之约到达时,出现在我们约定的地点呢?”
还有什么为什么?林郑秀脸色惨白地想,那当然是她在六岁那年就知道了自己不可能变成美少年,随后人生的方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变,她哪还有空记得那种事……
“被甩的悲伤、痛苦、迷离、绝望……”安清扬双手扶地,双肩抖抖的,看得林郑秀一阵紧张。
“冷静。”她说,“安清扬阁下,你一定要冷静……”
“哼哼嘿嘿哈哈……”双肩抖啊抖啊,就在林郑秀以为她受了太大刺激疯掉的同时,安清扬的嘴角突然勾起诡异地笑意,猛然间攫住林郑秀的肩膀,“你竟然真的找到了一个美少年,贯彻了自己童年时代的信仰!林郑秀!你不愧是我最初的婚约者!我的初恋没有错!你确实是个非常好的青梅竹马!抛开了家族、约定、社会、性别的顾忌,你勇敢地选择了真爱!虽然被甩了,但我还是欣赏你!我要祝你幸福!”
“啊——”林郑秀嘴巴张得大大的,久久不能合上。
“美少年?”纪小佳在惊疑中恍悟,愕然地歪头,看向一旁的莫九贞,“难道你说的美少年是指……”
“就是他和他啊。”安清扬指了指莫九贞,又指了指林郑秀,一脸痛苦地捶胸口,“怪就怪我不是真正的美少年啊。虽然不甘心,但是没办法,我不仅仅是复活节岛屿的统领,我还是全世界同人女的领袖!我要舍弃小我的感情,站到大我的角度考虑问题,你们两个,确实很般配。”
“等一下,你误会了……”莫九贞急急忙忙地想要解释林郑秀其实是个女生……
“你真的能够理解吗?”但是林郑秀抢先掐了他一把,然后握住安清扬的手,装作感伤地说:“清扬,其实我也没有忘记过你,但是我只可能爱上男性。原谅我,我最终选择了他。”
“但是、我、但是、他……”莫九贞惊惶失措,不明所以。
“你不要说话。”十年来担任着林郑秀副官角色的纪小佳,相当拎得清地阻止了莫九贞进一步的申辩,“你要知道,如果让安清扬知道郑秀是女的,那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她压低声线附耳道,“所以,想要平安地离开这里,就投其所好吧。”反正登记卡上,林郑秀是以宾客身份来的,所谓的宾客身份登记也是填写着和恋人一起来参加大会这种假情报,没想到还可以利用在这里。
“……”于是,莫九贞只得沉默了。
一旁的总管厉声制止:“小姐,你不能这样。”他严肃道,“按照我们的规矩,你一定要和奉献了犹如约定之印的初吻对象结合,你必须也只能和他结婚!”他点住一个头两个大的林郑秀。
“我厌恶这种陋习。”安清扬极富美感地撩了一下前额的刘海,“美少年和美少年在一起才是王道!母上大人也会站在我这边的,而我站在真爱者那边,那是我为之奋斗终身的理想。”
“你真是太伟大了。”林郑秀哽咽着,扮作感动状。
“但是长老们不会认可的。”总管站起身,戴着手套的大手一挥,“你瞧,小姐,这里的布置,就是为了让你和婚约者相亲啊。好不容易一直拒婚的你,终于和幼年时许下婚约的对象重逢了,这是宿命的安排,你们一定要立刻成亲。这么多年,家族都没有干涉甚至全力支持您发展个人兴趣,现在,您也应该为家族做出让步。”
“但是你看,”安清扬兴趣缺缺地指指莫九贞,“林郑秀已经有了他这个情人了。而身为同人女最高总司令的我,绝不可能拆散一对美少年。”
“那么,就只有一种解决办法了。”总管神情肃穆地抽出腰刀,“刷——”只见寒冷的蓝色刀光一闪,刀已经架到了林郑秀纤细的脖颈上。
“你要干吗?”林郑秀皱着眉,伸出两根食指抵住锋利的刀刃。
“身为下人,我不能强迫小姐的意志。”总管道,“但是身为总管,我一定要维护我们的规则!小姐必须和婚约者成婚,要解决这一问题……”他冷冷道,“就只有杀死婚约者!”
“啊?”
“只有这样,才是解除婚约的唯一手段!”总管往下压刀,“只要你死了,小姐就可以选择其他的新郎。”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对单方面有利的合约?”林郑秀努力地往上扛刀,“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世界上所有的法律都是为维护掌权者的便利而制定的,你就死心吧。”
“开什么玩笑!我,林郑秀,肩负重大使命的正义使者,怎么可以这样死去?”
两个人在狭小的房间内展开较量。因为知道林郑秀是武功高手,其他人并不怎么担心。
纪小佳为难地说:“如果说出郑秀是女人,安清扬一定会杀死她,如果不说郑秀是女人,复活节岛的长老们要追杀她,好像无论怎样都是死路一条。”
莫九贞:“那么如果让郑秀假扮男生,虚与委蛇,答应和安清扬成亲呢?”
“别傻了。”纪小佳睥睨他,“那样立刻就会被迫成亲的,到时候被发现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那我们该怎么办?”
“现在只能在安清扬的帮助下,迅速地逃离复活节岛啊。”
“说得对。”
于是二人一齐转头,望向悠闲地喝着茶的安大统领。
“安清扬阁下!”纪小佳一个箭步迈上去,诚挚地握住她细白的手,“我是中国联大蔷薇女子联盟派出参会的代表,我们是相信唯美主义爱好者是一家的理念而怀着尊崇敬仰忐忑的心情迈上这神秘的岛国。”她声泪俱下,“在这里,我们唯一的亲人就是你。你一定要保护我们顺利回国啊。”
“放心吧。”安清扬柔柔地安慰她,“我的左右手,早就已经去准备返程的飞机了。为了保护你们的生命,这次大会提前结束,你们混在人群中一起返回就行了……”
“你真是个好人,又那么的美丽。”纪小佳感激涕零,“我不会忘记你今天声情并茂的演讲。事实上,你还给了我毕业论文的灵感,我打算写《论美色与解放社会生产力》,你觉得怎么样?”
“喂喂!”打得浑身是汗的林郑秀怒不可遏,“纪小佳!现在不是说那些的时候吧。”可恶哦。竟然都没有人上前帮她,这个总管的功夫不是一般的强啊。
“放心吧。”安清扬微微一笑,“我打算和你们一起回中国去。”
“啊?”
“我的事业在中国。”
秘密飞机场上,有人穿着皮草大衣,额头上缠绕着白色绷带,耳朵上戴着蓝色耳环,COSPLAY团长一样的高挑美人安清扬,仰望蓝天,如此宣布着。
“可是您的公司是在日本和美国……”提着行李的总管万分不解地皱眉。
“别傻了,我是在说我的耽美事业。”
“哦……”
“想一想,”安清扬冷眼观望总是跟不上她思路的总管,“中国可是有十几亿人口的泱泱大国哪,我打算去那边发展幼教工作。没有听说过,XO要从娃娃抓起吗?”
“确实没有……”
“所以说,你真是非常乏味耶。”安清扬不满地拨了拨黑发,“林郑秀是当地人,一定会对我的事业有所帮助,我是为了大局才放他一马,如果你擅自把这件事报告给长老们……”她冷冷地威喝。
……
不远处,混杂在返程人员中往这边偷窥的三人组,小声议论:“安清扬在干吗?”
“好像是在恐吓总管……”
“那个总管其实蛮年轻的,人也英俊,思想却这么古板。我看安清扬一时半会儿说不服他。”林郑秀担忧道,“万一他派人追杀我……”此次真是出行不利,惹了一身麻烦。
“看,”纪小佳一扯她的衣角,“安清扬发狠话了。”
三人组竖起耳朵。
“我就……”安清扬眯起凤眼,一仰头,“哼,再也不理你。”
三人组:“……”好幼稚的威胁啊……
“哇!小姐,我不会说的!千万别不理我。”抱住安清扬大腿痛哭的总管,出乎意料很怕这句话的样子,实在是令三人组看傻了六只眼。
“我会帮你解决好一切,”总管哽咽地说,“但是你必须带着我一起去中国,有你的地方,就得有我。”
“别傻了。”安清扬同情地摸摸他的头发,“美少年一定要和美少年在一起,美青年也一定要和美青年在一起。为什么你就不能去找个美青年过幸福快乐的日子,非得缠着我呢?”
莫九贞:“很想知道,是谁把这么危险的思想灌输给安清扬的。”
纪小佳望向林郑秀:“……”
林郑秀:“咳咳……”装作看蓝天。
所以说,自己种的苦果,自己收。尽管伟大的女主角林郑秀如今洗心革面,矢志不渝地投入到反同人女事业上,却还是不能否认她与同人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事实。
那么,一行人等,向着中国进发。
林郑秀!在后排座的安清扬与总管的监视下,看来你的美少年之路,还要装扮很长的一段时间哪……
第五章 伤害美少年的人,不得好死
这是一个和平但年代不明的时代。
一架型号不明的飞机正载着难以数计的危险人物悠然飞越地中海。
安清扬单手支颐,另一手轻翻架在膝上的厚书书页。
“我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她忽然如是说,从怀里掏出一支外形奇异的毛笔,随即奋笔神速写下大片难以辨认的草书。
“安清扬在说什么?”坐在前排的莫九贞神经高度紧绷。
“她在玩COSPLAY,不用理她。”林郑秀揉着鼻翼两侧,很烦地想着回国后怎么才能甩开安清扬这一高难度问题。
“安、安清扬大人,你写的这个是……”坐在安清扬后排的宿命女配纪小佳硬着头皮接过安清扬的“手喻”。
“狂草,书法的一种。”安清扬闭目养神,“当然了,你要叫自动书写我也不反对。”
“穿着身皮草就真以为自己是库洛洛了……”林郑秀抽动着嘴角,低声冷嗤。眼前却灵光一现,倏地找到了未来战斗的大方向,她只要打败邪恶的大BOXH1,就可以算是个坚定的勇者,在反耽美事业的史诗上留下光辉闪亮的勋章。与其和零零散散的同人势力做着无济于事的争斗,不如发动总攻,向着同人女中的王者挑战吧。怎么说来着,时下流行到俗烂的用语——PK!反同人女王VS同人女王!
安清扬——你就是我宿命的对手!
林郑秀痛下决心,准备挥泪断腕,把这位曾经的“婚约者”兼“初吻对象”兼“青梅竹马”作为自己人生这一阶段的主攻目标。
“嘿嘿……”
听着身畔传来的奸笑,莫九贞抚着胸口,感到高度的不适应。小心翼翼地斜视林郑秀,后者则完全沉浸在自己枪林弹雨的幻想中,以手支额,阴笑到异常灿烂的地步。
莫九贞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林同学,你打算……”
“叫我郑秀就可以了。”因为想通了,而心情大好的林某人侧过脸来轻轻一笑,牙齿洁白得耀眼,“因为我们的关系非比寻常呀。”她甚至相当主动地把自己的手掌交叠到了莫九贞的手背上。
“我、我们的关系……”莫九贞只觉得“嗡”的一声,大脑在零点零三秒之间陷入充血状态,整个人沦落意识不明的境地。怎么会这样呢?他并不是没有和女生交往过,为什么只有林郑秀的一举一动散发着特别吸引他的荷尔蒙?
“我们现在是美少年二人组啊。”林郑秀靠近他的耳朵,以身后的高手绝对无法听到的音量低喃,“在打败邪恶女王之前……你都要扮演我心爱的达令啊。”
只是扮演吗?莫九贞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失望。
很久以前,他也幻想过自己未来妻子的形象,不过每当脑内浮现出他那恐怖的妹妹慕容十用手背抵着嘴角以白鸟丽子的方式发出刺耳三段笑的样子,所有蔷薇色的绮丽幻想立刻变成了破碎泡沫的汪洋……
自己一个人的话,还可以勉强忍受慕容十的折磨,以看待病人的宽容眼光对待陷入不幸命运的妹妹。但是自己的妻子也可以拥有这样的肚量吗?他不敢想象。
但是在这里,却出现了林郑秀这位无比坚强的女性,带给了莫九贞前所未有的希望,他甚至觉得林郑秀是没有什么不可以战胜的,当然包括拯救他家那头“病入膏肓”的“歧路小羊羔”。
“郑秀,”他试探地轻声呼唤,“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想说什么就说吧。不过最好记住,以后和别人讲话时,不要说什么不情之请,”林郑秀酷酷地挥一挥手,“因为既然是不情之请,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根本不必说,我也不必听。所以啦,一定要说的话,就要拿出气势来。懂吗?”她“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
莫九贞点头如捣蒜,“是这样的,我妹妹……”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林郑秀淌下一丝冷汗,“你妹妹知道我是(女生——消音中)……对吧。”
“那个没问题,”莫九贞信誓旦旦地替她担保,“慕容十只愿意相信她自己乐意相信的东西,所以你在她眼中一直都会是美少年的。”他加重重音。
“那我就放心了。对了,你想说什么?”支起半个身子,林郑秀严肃地回望。
“我妹妹的病……”莫九贞忧郁地叹息,“我希望你能和她成为朋友,如果能够起到感化她的作用……”他用希冀的神情凝望林郑秀,十足好兄长的模样令林郑秀感到一阵昏眩。
多么好的哥哥啊,如果自己年幼时也有这种家人……
林郑秀感动了,简直不忍心告诉他同人女这种病无药可救。
“你一定可以做到的!”莫九贞握住林郑秀的手。
林郑秀心虚地转移目光,“但是……”
“这是我一生一世的愿望。”
那么忧伤的男子唇瓣轻扬发丝微乱的苦闷神情,叫林郑秀怎么拒绝得了呢。
“好吧。”她勉强道,“有机会的时候,我会想办法来恶治一下。但是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我感到沮丧。”莫九贞垂头丧气,原本的信心早就被“同人女世界联合大会”的阵势与规模震惊得飞往九霄云外了,“作为一个心理学者……”虽然他还只上了大一,“作为一个受害人的家庭成员……”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作为一个有理想有奋斗精神的有为青年……”抱歉,应该没有人同意这个观点,“我竟然没有办法研究出有效的方案。”莫九贞揪住自己的头发,“我真是太没用了。”Bingo!就只有这点你说对了。
“你不必这么烦恼。”
后排的安清扬伸手拍拍他的肩,“如果你们双方的父母反对你俩的婚事,我会出面说服他们的。”很显然,只听到片段的安清扬对莫九贞的苦恼产生了误会。
“真的吗?”但是林郑秀灵机一动,抢着接过了话题。
“当然了,”安清扬舒舒服服地靠在总管的怀里,翻着书页,“我是天下无敌的。”
“可是我母亲也不是等闲人物啊……”林郑秀故作忧虑,轻轻地拨了拨头发。OK!三十五度角!她最帅的姿态,又称“花痴杀手锏”!安清扬一定无法抗拒她双杀的荷尔蒙进攻!如果顺利的话,让安清扬和她邪恶的母亲相互厮杀就是最好的效果了。一对解决两个万恶的同人女。哈!到那时,世界多么美好,空气多么清鲜!北极的臭氧层都一定能立刻恢复到二百年以前的达标状态。
“没关系,我和阿尔道夫一定会帮你摆平。”使命感熊熊燃烧,安清扬用力地颔首,以示承诺。
“阿尔道夫是谁?”林郑秀惊讶,“好一个跟不上时代的名字。”
安清扬一指沉默中的总管,“他。”
林郑秀&莫九贞:“……”
飞机继续向前平稳地飞行,尚没有人得知,邪恶的阴云已经悄悄地靠近他们此次安静的天空之旅。
世界对我是不公平的。
——被忽视的女配角慕容十小姐正双手托腮凝望着窗外连绵起伏的云层发出少女的叹息:“哥哥有林郑秀,安统领有大总管,不管是爱慕着某个人,或是被某人所爱慕,都是我极力追求的浪漫……”即使早就决定为唯美精神奉献一切,但身为一个怀春少女,“我也还是渴望能够解逅命运之人的啊。”
慕容十大声说着,脸色阴郁地盯着机内提供的螃蟹套餐,“喀”的一声拔下螃蟹的第一只脚,“会遇到……”“嚓”的一声拔下第二只脚,“不会遇到……”因为螃蟹总共只有八只脚,数下去的结果自然是……
“呜……”慕容十双肩颤抖捧面垂泪,“为什么?我的命运遭受到了诅咒吗?哦——妈妈——”她大声哭泣着冲往洗手间。
“所以羽野海千花大人早就说过不能用螃蟹来占卜啊……”身边的同伴则茫然地盯着八条腿全部失去的圆圆的螃蟹身体,遭受诅咒的应该是它吧……
“咚!”用力向前跑的慕容十猛地在拐角处与人相撞,反弹力太大,两个人一齐摔倒在地。
啊啊——这就是少女漫画和言情小说中常常会有的“一撞钟情”吧!被撞得七晕八素的慕容十顾不得额角肿起鸽子蛋般的大包,眼中闪烁着蔷薇和星星,虽然夸张但确实是“波光粼粼”地向对面望去……
圆圆的、圆圆的、月亮的脸——耳畔好像突然响起了这首歌,慕容十的表情扭曲了,虽然确实撞到一位男性,但他的脸……是不是小时候溺过水啊!不然怎么会圆到这种地步嘛。但是,慕容十忽然想到了有这样一个童话,就叫《美女与野兽》。野兽通常外表丑陋但内心善良,更重要的是,还拥有大笔财富……于是,慕容十又挤出了一丝微笑,继续往下看……重点不是他长得怎样,而是这样相撞下,有没有摩擦出心动的小火花、爱情的小星球。
“不许动。”
乌黑的枪管已经顶在了慕容十小巧秀挺的鼻子尖上。当然了,握枪的大手就来自被她撞倒的大汉。哦,我一定是在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慕容十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哇——”惊人的肺活量爆发出凄厉的惨叫。慕容十的眼泪哗哗地往外喷涌,什么嘛,她这么楚楚可怜清纯美丽的俏佳人怎么会这么歹命啊?这哪是爱情的小花火,摩擦出一把枪、枪耶……
她手脚并用地往回爬,头皮骤然辣痛的同时,被扯住头发用力向后拉,“闭嘴!”那人凶恶地低吼,“安清扬在哪个舱位?说!”一边问着,毫不惜香怜玉地向慕容十的脑袋上敲了一记。
“呜呜……”早就听说有秘密组织在暗中觊觎安统领的财产,原来竟是真的,一定是看准这次她来中国的旅行途中没有带大批的保镖才想趁机下手,她、她该怎么办?慕容十害怕地四处乱瞟,为什么她这么倒霉要当人质啊?
“快说!”
“啊!我说!”眼看枪托又要打来,慕容十战战兢兢地指了指贵宾舱,迟疑道:“在那里……”总管也在,应该可以制服他吧,她咽了咽口水,四下乱瞄,绑匪不可能只有这一个人……说不定,整驾飞机都已经沦入他们的掌控这才出动的。呜,倒霉就在于她和哥哥全在这驾飞机上,万一出了事……谁去领保险金呀。
胡思乱想之际,已被人从洗手间过道拉扯至机舱,怎么这么安静?慕容十怀疑地一瞥,迅速地闭上了眼睛。果然是最坏的情况!飞机内的女孩子们全都脸色苍白地高举双手,每十米就有一个全副武装的大汉,看来不管她去不去洗手间都一样在劫难逃。
抓着她的大汉向同伴做了个手势,扯住她的胳膊用力往前拽,“不许发声,不然就打死你。”他威吓地比了比手枪,慕容十瞪大眼睛用力摇头。
走到贵宾舱机位,大汉用枪抵住慕容十的腰,“你去开门,别让他们起疑。”
“是……”慕容十颤音回答,同手同脚地往前走,“安清扬,我有点事要问。”
“十?”莫九贞听出了妹妹的声音,下意识起身,却立刻被后排的安清扬给按了下去,“出事了!”她警告。
“耶?”莫九贞有点懵懵的。
“慕容一直都叫我统领大人,或者殿下。”安清扬简短答疑,同时警觉地翻身趴在了上方的行李架上。
“交给我吧。”阿尔道夫(总管)用眼神警告众人保持镇定,沉着起身,缓缓地拉门。
在电光火石的刹那,外面的人将慕容十向内一推,同时开枪,早有预料的阿尔道夫则将慕容十拦腰抱住滚向一旁,与此同时,位于上方的安清扬手握消音手枪以奇诡的角度一枪射中绑匪额头。整个动作连贯自如一气呵成,默契得像是合作多年的CIA搭档。当慕容十从地上爬起来时,莫九贞张着的大嘴还没有来得及合上。
安清扬轻捷灵敏地将尸体拖入机舱,旋即一脚将门重新关上,“外面有多少敌人?”
“十三个,是有组织性的预谋!”慕容十连忙禀报。
“你看人家的副官。”林郑秀抓紧时机对纪小佳讲数,“危急关头还能算清敌人的数量,你再看看你……”
“==|||等你统一了没有同人女的国度,再来拜托我当财政大臣吧。”纪小佳摇头如波浪鼓,她才不想当副官这种高难度职业哩,纯属专业炮灰嘛。
“我妹妹……究竟……”莫九贞陷入比恐怖分子入侵飞机更可怕的恐慌,“都在和什么人物往来啊……”
“林郑秀,我需要你的帮助。”安清扬凛然望向悠闲吃香蕉的林郑秀。
但是林郑秀微笑婉拒,“我只是普通乘客哎,保证我的安全是你的责任吧,别忘了这是你家的飞机。”“我们真的不帮忙?”莫九贞惴惴难安。
“别傻了,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立场?”林郑秀指责地瞥视他,“这飞机上面全是同人女,如果她们落在绑匪手中……嘿嘿……”她奸笑数声,可以一次性地解决大批敌人耶!哦耶!同人女千人斩的目标即将实现!
“你怎么可以这样想呢。”虽然与“耿直”这个形容词很有距离,但是和林郑秀比起来莫九贞至少还是一个人类,“这里面还有我们的同学啊,再说绑匪可不会区分谁是同人女!不帮忙的话我们也会有危险啊。”或许后半句才是重点吧。
“怎么会呢。”林郑秀懒懒地瞟他一眼,“我,”她指指鼻尖,“林郑秀,”她拍拍胸口,“怎么可能遇到危险!哼。别害怕,”她摸上莫九贞水水的脸颊,“我会保护你和小佳。”
“是啊。”和林郑秀从小一起长大的纪小佳非常肯定地点头,信誓旦旦道,“我们只要和郑秀在一起,即使外星人出现,也不会伤到我们分毫的。所以哦,你可千万不要强出头。”
“但是……”看着安清扬和总管手持枪械向外走去,莫九贞产生了难以形容的焦躁。
“哥哥还是老样子。”慕容十失望地叹了口气,“安统领,我也去帮你吧。”
“不必了。”安清扬潇洒淡定地一笑,“慕容是女孩子呢,就留下来吧。”语毕,脚跟一转,动作帅到无敌。
望着脸蛋瞬间绯红的妹妹,莫九贞结巴道:“什、什么叫慕容是女孩子……难道她自己不也是、不也是……还有你!”他转向自己的妹妹,“你脸红个什么劲!清醒一点!安清扬是女孩子!”他真搞不懂哦。“可是她比一般的男人还更有气概呢。哼。”慕容十吐舌向莫九贞扮了个鬼脸,“哥哥也不过只会说些好听的话罢了,所以我最讨厌你们了。”
完了。这样下去,妹妹只会越加沉迷于幻想中的美少年,而对现实中的男人越来越失望……而这一切,难不成是因为身为兄长的自己太过失败的缘故吗?莫九贞面色转青,想到了根本是多虑的可能性。
一直责怪妹妹,却不能在危急时刻,表现出自己身为男人的勇气!这怎么行呢?莫九贞燃烧了起来,就算是为了纠正在妹妹眼中的形象,他也要成为打倒恐怖分子的先锋!喂喂,你的这种口气真的不是因为被林郑秀洗脑吗?
“等一下!我要一起去!”莫九贞甩开了纪小佳拉扯他的手,大踏步追上去。
“你?”安清扬回头,眉梢微蹙,“可是……”
“没什么可是吧。现在是什么情况?”莫九贞大声道,“如果我们自己都不齐心协力,又怎么和恐怖分子战斗呢!在这架飞机上,差不多都是女孩子。我身为男人怎么能不保护你们呢?怎么能把战斗都交给你们呢?”
“呵……”安清扬暧昧地微笑,将视线投往跷着长腿面无表情吃香蕉的林郑秀,“你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人呦。”
“哼。傻瓜而已。”林郑秀不耐烦地将头一扭,“随便你们去怎样解决,不要连累我和小佳就好。”
“这样好吗?”纪小佳怯怯地环抱住自己的手臂,“真的不管莫九贞了?他和安清扬不一样,又没有接受过特殊训练……”
“是他自己要强出头啊。”林郑秀不爽地拧眉,托着脸颊把头歪向另一边。
“咦?”纪小佳大睁着眼睛怀疑地看着她,“郑秀……你在生气耶……”竟然能让林郑秀露出这种表情,莫非……
“算了。”林郑秀霍地起身,把刚靠近她的纪小佳吓了一跳,“让那小子死掉的话,我的计划也会受影响。啧,真没办法。”她很烦地撩起刘海,“只好勉为其难地跟上去看看了。”
“是、是这样吗?”
“不然还能有什么?”林郑秀回过头,和平常一样端正的脸庞已经又是一副无懈可击的高傲神情了。
“没什么,大概是我想太多……”纪小佳小小声地叹了口气,本来以为郑秀是有几分喜欢莫九贞才会闹别扭,看来果然……唉,难道可以拯救林郑秀的王子永远没有可能出现吗?
“你们这群卑贱的愚民,无耻到了令我只要稍微想象自己和你们竟生为同样的生物就已经忍不住要剖腹自杀的程度了。既然长着人类的外表,为什么却只是猴子程度的大脑呢?难道在进化的阶段发生了什么异变不成?啊哈,那还真是珍惜品种呢。只可惜——”骂人不必喘气的安清扬教授猛然抬起冲锋枪,“我一点也不懂得欣赏——”
子弹呈流线迸射出激烈的火花,看似惊险万状的枪法其实却准确无误地避开了机内的少女们打向歹徒。被安清扬堪称神射手的漂亮姿态所吸引,少女们整齐划一地张开了小口,一时间花痴到忘记什么叫害怕。
“为什么你们不先开枪啊?”弯曲着身子躲到一旁的机座,算是绑匪中小队长的人物,向其他人大声咒骂。
“那、那女的实在太强了啊。”男子表情苦涩地回答。天呢!明明面对着数管枪口却高姿态地拿出演讲般的堂皇气派,不知道为什么让他一下子就联想到了上小学时被老师怒骂的悲惨记忆呢。
“不要太嚣张!喂!我们可是有人质的啊!”绑匪首领一把抓起距离最近的少女,用枪抵住她的太阳穴,大声命令安清扬:“把枪放下!”
“我不会放的。”安清扬凤眼微眯,白皙的下颌呈三十度角微扬,漆黑发丝轻飘流曳,带着说不出的危险气息,“我受的教育告诉我,在敌人面前放下武器,就意味着死亡。但是,”她紫黑的眸中迸射出犀利的光,“如果你胆敢伤害她的话,即使在这里我无法杀死你,也一定会天涯海角地追踪你,让你后悔为什么会生在这个世界上。哼哼哼……”
绑匪的手颤抖起来,为什么会这样呢?以前他也办过许多大案子,也和很多强悍的对手对峙过。但是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兴奋到寒毛竖立。对手不过是个年轻的女孩子罢了,可是,她那么无情而冷酷的神态……啊啊,多想跪到她面前,叫她一声女王啊。
“老大的M癖要犯了……”眼看着老大脸红到了连面罩都无法遮掩的地步,眼睛对准安清扬猛冒桃花,手下A汗流浃背。
“原来他是那种人啊。”惊闻真相的手下们一片震惊。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莫九贞扶着舱门双眼流泪,为什么连出现的绑匪都要这么不正经啊……他对这个世界已经彻底失去信赖了。呜呜呜。
“这里出来了个小子!”眼看老大身为绑匪的自尊在安女王的凤眼下摇摇欲坠,手下C利用地利之便,猛地从排座后站起身一把揽住莫九贞。这一下,安清扬就等于处在腹背受敌照顾不及的境地了。
“这个傻瓜,竟然站在那里……”从后面追上来的林郑秀刚好看到莫九贞所处的危险位置,但是晚了一步,还是没有来得及。
“呵呵……”绑匪首领勉强地发出一个坏人应有的狞笑,“安、安清扬!一把枪可救不了两个人质哦。”紧跟在林郑秀身后的纪小佳皱起眉头,他说得没错,两个人质都紧紧地被敌人掌握在手中,即使安清扬枪法准到出神入化,也不可能在一瞬间阻止两个敌人啊。难道就这样无计可施吗?
“我果然还是很没用……”莫九贞在绝望中醒悟到一个真理:百无一用是书生!呜,他冲出来想帮忙,结果只是越帮越忙嘛。
“你,在干什么……”安清扬表情奇怪地望着用枪抵住莫九贞的绑匪。
“哎?”干什么?绑匪想,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你竟敢……用枪……对准一位美少年……”安清扬刘海下的表情阴云密布,乌漆抹黑,两眼如狼放光。
“而且,最不可原谅的是……”一旁的少女A鼓起莫大的勇气站起身,伸出兰花指,“姐妹们!你们看!这个绑匪长得好难看啊——”
超大声的音量在因紧张气氛而相对静止的机舱内引发回旋。
呼——的一下,绑匪们只觉周边刮起狂风一片。
然后……
“胖子……”
“丑男……”
“龌龊……”
“不要脸……”
“呀——我再也不能忍受了!”起初只是低低的指责声越来越大,终于,一位不知道哪个国家的少女捧颊尖叫:“身高不满一米八三体重超过70KG学历没有达标人品太过低劣还是大叔身为绑匪又不戴墨镜而且还有脚臭……的男人是不可以靠近美少年的!”
“什、什么?”终于知道少女们口中的那个“又胖又丑又龌龊”的男人是在说自己,架住莫九贞的绑匪勃然大怒,然而,可怜的他还来不及反击半句……
“既使牺牲了我的生命,也不能允许有人在我面前欺侮一个美少年!”大概是为了自己的没用而在自怜自惜的莫九贞那梨花带雨的容颜刺激到了众少女,勇敢的无畏者如雨后春笋般地接连冒出。
“你们知不知道我们是谁?”忽然发觉本来控制一切的氛围有变,绑匪首领大声怒吼。
“那你们又知不知道我们是谁?”被他架住的少女突然阴冷冷地说道,猛地低下头,朝着绑匪的手腕用力地咬去。
“哇啊——”猝不及防,绑匪首领一把推开她,挥着冒血的手腕哇哇大叫。
“对呢。她们可是号称全世界最危险的生物呢。”林郑秀高姿态地俯瞰众绑匪,露出提前胜利的笑容。
“怎、怎么回事?”十三名绑匪觉得背后发冷小心翼翼四下环望。怎么会这样?之前一直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的乖巧小羊们,竟然全部站了起来,那么阴冷的目光一排排地层层射来……简直让他们觉得如坠狼窝啊。
少女们眼冒绿光,幽灵般地向他们飘来,嘴里整齐划一地念着:“放开、放开美少年……不美形的男人是没有资格碰触美少年的……”
“呜……妈妈……我好害怕。”架着莫九贞的绑匪虽然听不懂少女们的发音,但是直觉令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怖。
“知道惹怒我们的下场了吗?”安统领把手一扬。
“你的脸我已经记住了,”一个很文静的少女上前一步,对着绑匪微微一笑,喀嚓一声,拿起随身的数码相机拍下一张照片,“放心吧,从今天开始,你的亲人、朋友、同事,都会在各大色情网站上看到他们熟悉的某张面孔,你的脸会被我们社团拿来做十八种SM方法的入门讲解……”
“你们的名字也会出现在各大同性恋小说的网站上的!哈哈!”某个短发少女嚣张地大笑,“敢惹我们!让你一辈子都找不到女朋友!”
“别害怕!”老大咽了口唾沫,提醒手下,“这么小儿科的威胁,你们是不会屈服的!”
“呜——很抱歉。”用枪抵着莫九贞头的那个绑匪抖若筛糠,“老大,我已经屈服了……”
“晚啦。”林郑秀柔柔地、柔柔地接近他,将手搭在他的背上,“敢伤害我的人,你们要有受到严厉处罚的心理准备哦。”
“郑秀。”莫九贞眼尖地发现林郑秀的眼神变了,和其他少女们一样变成了贼绿色,天哪,这是什么恐怖片啊,为什么她们的眼睛可以变色呢?这就是传说中耽美狼的十大特异功能吗?难怪绑匪会怕,他完全可以理解呢。一个慕容十他平常已经很害怕了,而这里,绑匪们面对的是成百上千个慕容十级别的同人女,他突然间不知道该同情的是哪一边……
“郑秀,冷静。”总之,他力图化解如此可怕的形式,特别是当他看清了林郑秀手中那个圆圆的东西时……
“轰——”某种记忆在莫九贞的脑内爆发了。天哪!那不就是林郑秀带来……准备炸毁同人女世联会场的自制炸弹吗?
“不、不要——”他和所有的绑匪在同一时间发出尖叫,“我们也会完蛋啊。郑秀,这里是在飞机上啊。”
“没关系……”周边低低地环绕起精神失常的阴笑声,仔细辨认,是穿着皮草的安清扬,她像某种宗教的神秘教主般地高高扬起双手,低声沉道:“为了惩处可怕的玷污了唯美梦想的罪恶之人,我们愿意以身殉职——”
“为维护耽美黄金定律不惜牺牲一切!”众少女齐声附喝。
“呜呜……纪小佳……”莫九贞揪着自己的衣领,突然间觉得好怕,只能向唯一清醒的正常人求助。
“现在你该看清了吧。”纪小佳颤抖地指着手捧炸药的林郑秀,“这、这个口口声声消灭同人女的女人,和这些女生完全根本其实是一丘之貉啦。我奉劝你若是能逃过此劫,还是躲她远点为妙哦。”
“好、好奇怪……”莫九贞口齿不清地问,“为什么你不害怕?我们就要被炸死了耶。”
“我也很怕啊。不过在一切的不幸中,最幸福的事就是我已经在出发前上了人身意外保险。”纪小佳流着眼泪默默地在胸前划十字。
“总管!他在哪里——”莫九贞突然想起还有这号人物。
“那么,就让一切结束吧。”林郑秀庄严地将炸药高高举起。
“冷静——”当所有绑匪都吓得口吐白沫昏倒之际,一只大手从林郑秀的背后夺去了危险物体,并且轻轻地在林郑秀的脖子上砍了一手刀。当然了,就是不知去向的总管——阿尔道夫。
“阿尔道夫?你去了哪里?”安清扬气势十足地喊话。
“我担心驾驶员会受到威胁,先去查看了一下。”阿尔道夫冷静地回答,还好他回来的是时候,看了一眼怀中被打昏的少女,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她交给莫九贞。
“她、没事吧。”莫九贞小心地确认,抱紧林郑秀。
“醒来就好了,我只是让她冷静一下。”
“那她们怎么办——”莫九贞指向众少女,这些人怎么冷静?
“放心吧。她们只要不碰到违背她们原则的事就会恢复正常。”不愧是舍弃一切而追随安清扬的男人,总管相当了解地说道,“请您不要把她们当成正常人来看待。”
“怎么能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还没有忘记自己是怎么得救的,莫九贞不赞同地回头,发现少女们已经……
“好想吃樱桃哦。”
“还有一个小时飞机就到了吗?”
“阿尔道夫先生,果汁在哪里?”
少女们已经完全恢复了娇俏可爱的样子……
“刚刚的‘狼群幻象’难道真的只是幻象吗……”额角划下细密的黑线,莫九贞抱着比想象中纤弱许多倍的林郑秀喃喃自语。
“不管怎么说……”望了眼昏睡得像个孩子般的林郑秀的睡脸,莫九贞小口地吁了口气,敲了敲她细嫩的脸蛋:“都谢谢你们喽。”
不管是同人女也好,是同人狼也好,为他而暴走的英雄,怎么可以不感谢呢。不知不觉中已经对同人女减少了敌意的莫九贞趁着四下无人注意的空当,偷偷地在林郑秀的额上亲了一记,这个呢,就算是灾难之旅中的小小幸福吧……
“我看到了哦……”
某人凉凉地望天。
“哇啊——”莫九贞青红交加的脸迅速抬起,一边擦嘴一边往后看。
“放心吧。”那个某人微笑着伸出手,“只要五百金就可以当封嘴费呢。”
“呜——”根本就是完全不幸的灾难之旅嘛。
第六章 准心理学家奇遇记
“有没有想过未来呢?”年轻的助教温柔地微笑着,“各位请了长假的同学们……即使毕业后踏入社会工作了,也会有留下一张字条便自动离开数日再回来的勇气吗?”
“关于这点,老师就不必担心了。因为我完全不能和讨厌的人相处,不能听讨厌的人说话,不能和讨厌的人呼吸同样的空气……所以我根本就没打算要上班。”某人元气满满地回答。
“那么……慕容十同学。”助教嘴角的笑容僵化,“老师不得不担心你的未来呢。”
“没关系,我打算成为小说作者。虽然这个职业偶尔也要应付讨厌的人,但却是可以尽量选择避免的,所以没问题!”某女兴高采烈地发表畅想。
“那、那么莫九贞同学呢。”已经不想再看慕容十一眼了,助教把温柔的目光投向低头忏悔的少年,“老师知道你一向都是很认真的,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呢……啊!老师不是在责怪你,老师明白你已经知道自己错了……”
“可我还是非常懊悔……”莫九贞忧郁地拧眉,单手捂住胸口,哀伤地说,“既然怎样也要付出五百元,当时,我为什么不亲在她的嘴上而是额头呢?”这一定会成为他一生一世的痛!
助教:“……”不是说去照顾生病的奶奶了吗?奇怪的兄妹……
“为什么他要这么嗦呢?我们是大学生耶。”走出心理系的办公室,慕容十嘟着嘴巴抬头望天,“啊!还是在天空飞行的那段时间比较快乐呢。”
“拜托你不要让我回想起来……”莫九贞抱住脑袋,逃避地选择漠视晴明的高空,在云端之上和恐怖分子做斗争,回校还要接受审查,人生真是复杂啊。
“不知道郑秀那边会不会有问题……”忧郁地叹了口气,他很担心呢。
“放心吧。”慕容十不以为意,“听说林郑秀是教授的宠儿哦,很多人都目击到这两个人常常在下课后去某居酒屋密谈,好像是在搞什么试验的样子……”
“求求你,住嘴。”莫九贞捂住双耳,不要让他想起那个炸弹……为什么自从上了大学,他的人生就偏离了正轨呢?
“哥哥最近变得真憔悴,难道……”慕容十双眼一亮,盯住莫九贞,兴奋得后脑勺都绽放出了花朵的图案,“是因为林郑秀吗?呀呀——好讨厌哦。”她发出暧昧的尖叫,“我一定要找时间去拜托他,手下留情一点嘛,人家的哥哥可是……”
看来慕容十已经完全忘记林郑秀是女生的事实了——莫九贞仰首长叹,选择无视,一个人黯然前行。
好像有点提不起精神来呢。
他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回想以前的人生,在与慕容十的较量中水深火热地度过的每一天。多少个深夜,他苦苦地研究破解之法,甚至连有关炼金术和催眠术的学术文章都拜读了,所有的精力都花在“拯救妹妹”这个伟大而崇高的研究课题上。
“那样充实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莫九贞像个诗人般地注视着旋转飘舞的枯叶,用充满抒情味道的语调悲伤地诉说,“为什么现在的我,就像得了重感冒……”每一天,都只想着同样的人,同样的浅笑,变得浑身无力,什么事也不想做……
“或许,这个,就是所谓的恋爱吧。”
莫九贞惆怅地抬起头,天空明亮得刺眼,胖胖的云朵像被夹道的树木撑入晴空的木棉花。
莫九贞的少年心在这一刻充满了失落与刺痛。
“莫九贞。”这时候前方传来热情的呼唤,莫九贞无精打采地抬眼一瞄,原来是以留学生身份光明正大进驻联大的危险人物安清扬。
“你怎么这么憔悴?”安清扬在对面停下,瞪大眼睛,“好像瘦了呢。”
“怎么可能……”
“是因为上次受了绑匪的惊吓?”
“不,完全不是。”莫九贞果断摇头,与其说是受了绑匪的惊吓,不如说是被同人女们的变身大法吓的。
“上次的事我也有责任,希望你不要受影响才好。”安清扬露出无懈可击的美丽微笑。
“对了,你这样随便走在校园里没事吗?”醒悟到安清扬的背景似乎很复杂,莫九贞疑惑地左右张望,不会再次出现绑匪了吧,重点是可不可以不要连累到他!
“放心好了,他们没有第二次袭击我的机会。”安清扬神清气爽地一甩头,动作之帅足以令莫九贞自惭到太平洋。
“提起精神来嘛。”用力地拍拍莫九贞更加消沉的脸,安清扬想到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对了,把这个借你吧。复活节岛的特产礼物哦。”
“不会是什么虫子吧……”外表越朴素的东西,往往越隐藏着更大的惊吓。盯着可疑的木盒,莫九贞不可避免地回忆起小时候从慕容十手中收到礼物的经验。
“男人不要这么多疑嘛。”安清扬使劲往他背上一拍,打得莫九贞一个趔趄,“这里面有能让恋人们得到幸福的咒语。你只要和林郑秀一起打开它,就一定会发生很棒的事……”
“真的吗?”莫九贞半信半疑,但是姑且先不论真假,只要有这个作为借口,就可以去见林郑秀了。
“谢谢你,安清扬,”虽然被拍得差点内伤,莫九贞还是展露出一抹诚心诚意的笑容,“你真是个好人。”
“哈哈,那当然了。有恋爱的烦恼就随时来找我吧。”安清扬在莫九贞的身后挥舞着大手绢,“美少年之恋后援会一定会倾力帮你解决烦恼的——”
“那个傻瓜……”刚巧从一旁路过的纪小佳盯着脚步不稳地离去的莫九贞,“为什么他就这么不懂得接受教训呢……”
从安统领手中拿到的东西,能是什么好东西吗?
答案应该是——不言而喻吧。
“郑秀,这是安清扬送给我们的礼物哦。”莫九贞坐在床上,偷偷瞄着林郑秀的背影。
“哦?”林郑秀盯着手中的显微镜,头也不回,“那是什么?XXOO用道具?”
“什、什么……”莫九贞满面通红,“你、你在说什么啊?咳咳……”还好纪小佳不在,这种话怎么可以让别人听到!
“因为是从那个安清扬手里拿来的啊。”林郑秀往后推了推洒落在额前的刘海,不耐烦道:“反正她一定是说能给恋人们带来幸福之类的东西吧。”
“对、对呢。”难道真的是……那种东东吗?莫九贞忽然间手足无措起来,脸变得更红了。或许因为林郑秀总能从容不迫地说出一些火爆的言辞,也有可能是因为熬夜做研究的林郑秀带了眼镜的脸和平常看起来不太一样,总之,每当和林郑秀一碰面……
“她给你,你就收下?你这个人啊……”停下手中的工作,林郑秀投来淡淡的一瞥,“真是很奇怪呢。”微凉的风从没有关严的窗子吹入,卷起林郑秀覆在额前软软的秀发,淡漠的神情,冷冽的眼神,都让莫九贞毫无由来地感到一阵悸动。
不……其实并非毫无由来……
而是……为什么他没有办法让她了解自己真正的心情呢。莫九贞带着混杂苦闷与不甘的表情垂下头。送礼物来也只是借口,只是想要看到林郑秀,只是想和林郑秀在一起。被她的身影占据了大脑变成什么事也没有办法做,可是,她却还是优哉游哉的样子,即使在同一个房间,也像隔着大西洋般地遥远……
“受不了。”慵懒的声音打破沉寂,“你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好不好?”林郑秀挂着一缕浅笑,凝视那个才只是稍微欺侮他一下,就好像快要哭出来似的男子,坏心眼地揭穿他,“你其实已经喜欢上我了吧。”
“啊?”莫九贞惊惶失措地抬头,握在手中的盒子“啪”地落地。
“真是的,表现得那么明显,还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告诉你吧,其实上次你亲我的时候,我已经醒了。”“啊啊?”莫九贞诧异地张大了嘴,那他到底为什么还要付那五百元封口费给纪小佳啊?
“你以为像我这样经过特殊训练的人会晕倒超过三十秒吗?”
林郑秀并没有离开座椅,但是光凭气势就已经足以将莫九贞逼到房间角落了。
她知道?她竟然是明白的?莫九贞四下转动视线,不敢与她对视,心慌意乱地揣度她的心情……知道却装作不知道只有一种可能……就是……
林郑秀姣好的唇瓣慢慢开启:“我……”
“不要说!”莫九贞害怕地打断她。知道他的心情却装作不知道的话,一定是想要拒绝呀。可他并不想听到被拒绝的话语呢……
就在莫九贞大喊的同时,躺倒在地上,没有人注意的小木盒,突然发出了一道强烈炫目的白光……
“那是什么啊?”
“不、不知道!”
“早就说过安清扬给的东西不是好东西,你为什么什么都要拿啊。”
像妈妈教训小孩子不要随便在路上乱捡东西吃一般的话语是莫九贞听到的最后的声音,之后……他的意识就陷入了一片混沌不明。
等到再次张开双眼的时候,他会发现,有一个等待着他的“惊喜”。是的,这才是安清扬阁下的——“礼物”!
“……”
莫九贞注视着水盆,发呆,良久,良久。
“牛若丸,你到底是怎么了?”身后传来质疑的声音,“就算你长得像女人一样美,也不必这样临水自照吧。不要这么娘娘腔!打败平家还要靠你呢。”
莫九贞怔怔地、怔怔地将脸费劲地拨起来,“你叫我牛若丸?”他盯着面前的和尚,对,和尚!而且还是日本古代的僧人装束。包括自己的服装、周边的陈设……除了那张脸还可以带给他自己是莫九贞的自信之外,他觉得似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对,就像所谓的乾坤大挪移。
“对啊。你就是义朝公的御曹子牛若丸殿啊。”僧人小心地环伺左右,“不过这种事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如果有平家的奸细就不好了。”
“……”难不成、那个小木盒就是所谓能够穿越时空的“月光宝盒”吗?莫九贞以悲剧女主角的姿态无力地半卧在木地板上。上帝哪,他才上大一啊,不要让他总是发生这些莫明其妙的事好不好。他有一种预感,他注定要死当了。呜呜……李教授、王助教……旷课真的不是我的错啊。
等等……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莫九贞强迫自己坚强起来,他小心翼翼地确认:“你确定我的名字是牛若丸?”
“你从小就在我这里长大,我还会认错你的脸吗?”僧人豪爽地大笑。
“……”你确实认错了……莫九贞满面黑线地搜索记忆,牛若丸这个听起来耳熟能详的名字,不就是日本平安末年的悲剧英雄源义经的乳名吗?传说他小时候因为被平家迫害而隐藏在寺院中……
“可是你不是出门修行去了吗?”僧人奇怪地问,“怎么突然会昏倒在寺门口呢?”
“所以我都和你说了我不是……”打击一旦过多,人就变得麻木了,莫九贞近乎木讷呆板地说:“我叫莫九贞。”他到底还能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啊?
“九贞?听起来像和尚的法号呢。”
“随便你们怎么说……”反正他的命运一定遭受了诅咒。
与此同时,平安京内另一个某处……
“老头子……”村妇打扮的老婆婆对农夫打扮的老公公说,“今天,我在河里洗衣服的时候,忽然飘来了一样东西,我以为是个桃子,结果飘到近处才发现原来是个人……”(老婆婆,您的眼也太花了吧。)
“是个漂亮的男孩子呢。”老公公看着一脸茫然的美少年,兴高采烈地说道,“既然他失去了记忆,我们就暂时收留他吧。对了,你觉得叫桃太郎这个名字怎么样?”
“但是我在他的身上发现了这个……”老婆婆拿出一张泛着香味的名片,“这上面好像写着什么……”
“这是很深奥的汉字啊。”老公公大惊,“能读懂这么艰深的字,他一定是好人家的公子吧。”
“你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还能念出这上面的字吗?”老婆婆慈爱地望着茫茫然的美少年,把纸片递给他,希望能帮这个可爱的孩子找到回家的线索。
美少年(当然了,就是林郑秀)呆呆地念出上面的小字:“誓斩同人女?千人?武藏坊弁庆……”她揉揉眼睛,后面好像还写着什么,但是由于泡水了看不清。
“太好了!”老公公老婆婆一并欢呼,“这下子就知道你的真名了。原来叫弁庆啊!”
“是这样吗?”林郑秀呆滞地盯着名片。为什么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呢?到底发生了什么?茫茫然地望向面前手舞足蹈的老夫妻,依旧空白的大脑无比肯定的只有一件事:这里一定不是她所熟悉的世界!
“哥哥和林郑秀为什么都不见了呢?”
在林郑秀的宿舍,慕容十、纪小佳、安清扬环顾“案发现场”。
“这一定和你有关吧?”纪小佳怀疑地审视安清扬。
“为什么这么讲呢?”安清扬心虚地别开眼神。
“我亲眼看到了!”纪小佳大声道,“你给了莫九贞一个奇怪的东西!快说,郑秀到底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啊。”安清扬觉得很吵地堵住耳朵,“那是我族世代相传的密宝,是专门给新婚夫妇度蜜月用的,听说既浪漫又省钱还超级有趣。虽然我也不晓得到底是什么,不过我想应该是没有危险吧。说不定他们正在什么地方很快乐地玩呢。”
纪小佳厉声挞伐:“听说?你想?说不定?你竟然把这么不确定的东西送给其他人?”
“那可是很棒的东西呢。”安女王眉稍微蹙,高姿态地一扬头,怎么可能承认自己的错误,“我是出于好意呢,不过我现在倒想问你们一件事……”
“是什么?”
“这里应该是女生宿舍吧。”安清扬快步走到门边,指住门上方的标牌,语气危险地问道:“谁能解释一下,林郑秀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纪小佳&慕容十:“……”虽然不知道哥哥他们去了哪里,但是目前这种状况你们还是先不要回来比较安全……
第七章 弁庆与源义经神秘关系考
“传闻……在日本平安末年的五条大桥,曾经有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浪漫邂逅……当事人的一方是一位叫做武藏坊弁庆的男子,武艺高强相貌丑陋,他每夜都站在桥头,发誓要杀掉一千个女人……”
“等一下,社长。”在每周一次的联大蔷薇同好社聚会活动上,纪小佳不由自主地打断社长滔滔不绝的耽美史讲座,“这段历史我听过很多遍(虽然和社长您的形容稍有出入),但是有一点我始终搞不清楚,就是像弁庆这样一个绝代高手,为什么非要杀一千个女人而不是男人呢?”这根本就不符合一个挑战者的逻辑。
“说得好!”社长的教鞭充满鼓励性质地点来,“所以说,纪小佳同学,你真的是非常具有耽美潜力哇,提的这个问题是多么的尖锐哇!直接命中疑点!事实上这就是我们今天所要研究的最大课题——弁庆与源义经的神秘关系考!依我所见,弁庆一定是被女人伤害过,才会对女人深恶痛绝,发誓达成千人斩之愿,以报血海深仇。而男生女相的源义经又正巧路过那里,被弁庆误以为是女人而偷袭,经历一番凶狠地搏斗之后,弁庆输得心服口服,从此拜倒在源义经的西装裤下,成为一代忠臣!”
“社长……”纪小佳黑口黑面,“您的用词好神奇哦。”
“哈哈,这个是史实啦,不必太佩服我哦。”社长挥手娇笑,唾沫星子四下飞溅,“但是这段史实中却存在一个可疑的漏洞……”
“比如说?”书记稍稍停止了会议记录,呆呆地抬起头。
“比如源义经的武功仔细考证,会发现他事实上是不如弁庆的。在N多资料中,我们都可以看到关于弁庆身手之高的描写,最后也是为了保护义经才舍身赴死啊。那这个,需要弁庆保护才得以活下去的义经,在当年凭什么可以打败凶恶桀骜的弁庆?”社长的声音越压越低,屋内的气氛也随之紧张低沉,面对她突如其来的一问,众女子不约而同地反问:“那是为什么呢?”
“当然是因为脸啊。”社长落下惊堂木,以理所当然之势斩钉截铁地说:“一定是弁庆对源义经一见钟情嘛。”不然怎么会心甘情愿做家臣!
“原来如此啊。”众女子恍然大悟,“社长你真是太有研究了!”
纪小佳无语看苍天:郑秀,你在哪里?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种连盘子和叉子都要分“攻”与“受”的地方……呜……你到底在哪里嘛……
秋风潇潇,卷过沾染寒霜的残叶一片。
木屐踩过一地寒冷的月光,披着一块布帛的古装少年神色哀伤地走来,“我到底该怎么办?”虽然拜托寺院的大师帮他推算,说只要来到五条大桥,就能找到回去的方法,但是,这究竟……
“站住!”
似曾相识的清冷音色在弥漫着迷雾的桥上传来,莫九贞当下一惊,怪哉,在这么陌生的时代中,怎么会有耳熟的声音呢?
“你,是个女人吧。”
迷雾中的人影渐近,莫九贞的心跳加速。这个声音、这个声音、难道说……
清冷的月光下,洁净端整的面容完全显露的一瞬间……
“郑秀!”莫九贞双目圆睁激动不已,原来连她也被那道强光卷进来了。本来还以为只有自己形单影只地发生这种不幸的事,原来是一双啊……嘿嘿……不要问莫九贞为什么笑得如此龌龊,任谁处在孤立无援的境地时都会希望有人可以和自己一样倒霉。
“我的名字是武藏坊弁庆。”林郑秀冷冷地扫视面前披着头巾的神秘人,“看你笑得那么阴险的样子,也一定不是个好女人,其实……”她怀疑地一伸大刀,“你是个同人女吧!”
“咦?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莫九贞充满意外地揉了揉眼睛,没错啊,前面这个人确实是林郑秀没错啊。
“虽然我失去了记忆。”林郑秀仰望苍凉月色,“但在我这颗空荡荡的心里,”她按住胸口,坚毅地说:“却始终记住了一个沉重的使命……”
“那是……”
“我要杀死一千个同人女。”林郑秀缓慢地转过头,一字一句地慎重回答,幽绿的眼睛锁定莫九贞。
“……”这是林郑秀!已经确无疑虑了!莫九贞满头黑线地试图靠近,“听我说,我是男的,而且是你的朋友。”
“胡说!”林郑秀充满警觉地盯着他的脸:“休想骗我,你一定是同人女!”
明明已经丧失了记忆,为什么对于这点还这么执着?莫九贞怜悯地看着她,期期艾艾地问:“那、你知道什么叫同人女吗?”
林郑秀斩钉截铁:“不知道!”
莫九贞:“……”
“虽然我忘了,但是,”林郑秀支着额角,苦思冥想,“我隐约觉得这是个很关键很邪恶的名词。”
“什么叫悲剧……”莫九贞喃喃自语,这就叫悲剧!心灵的创伤啊,已经严重到丧失记忆都不能改变的地步了。他小心翼翼地望着一时间陷入个人思考中的林郑秀。
一身古装的她,静立在桥头的月光下。
冰冷出尘而又飘逸秀雅。
望着这样安静美丽的林郑秀,莫九贞突然想到,或许,丧失记忆对于林郑秀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回想从初次见面开始,林郑秀就一直像个处于精神高度紧张中的“战士”。虽然自己确实没有指摘她的资格,但是如果就这样……他与她,阴差阳错,停留在这奇妙的时代……成为普通的彼男彼女,忘记所有关于“同人女”的恐怖回忆,把难以实现的理想抱负抛置脑后,受伤的心灵化为两张全新的白纸,重新开始,也不失为是一种幸福吧。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世界没有慕容十!
莫九贞霍然开朗,但觉眼前风光月霁,一片坦荡,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之前会那么想不开。即使来到外星球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是没有同人女的世界,对他和林郑秀来讲,就该是个——天堂!
难怪安清扬说这是可以给情侣带来幸福的小木盒,看来是真的!
“郑秀,我们两个都从悲哀的宿命中……”莫九贞动容地跨出一步,感动地举袖试泪,“——解脱了!”“你在说什么啊?”林郑秀深度中毒根深蒂固,望月悠然道,“我的使命就是……”
“先给一个理由!”莫九贞狡黠地提前截断她,“你为什么要杀同人女?你记得同人女是什么吗?”
“这个……”林郑秀为之语结。对啊,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大脑深处仿佛有这种强烈的信号不断传来……
“放下手中的刀,和我走吧。”莫九贞苦口婆心地拉住“弁庆”的手,“我们可以去牛若丸的寺院。”
“你真的认得我?”
“当然啦。”
“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这个啊……”莫九贞咽了口唾沫,睁大眼睛看着林郑秀,月光映照中,林郑秀的脸孔显得有瞬间的茫然与纯澈,一时间,真的好想给她亲下去哦。
“我们是……”莫九贞不知不觉地靠近了一点,“我们是……”他又靠近了一点,“其实我们……”
“嗯?”林郑秀期待地睁大眼睛,不知不觉身体前倾。
“其实我们是……”莫九贞晕晕糊糊的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嘴唇就压了上去。红润的唇瓣甜丝丝的,品尝到了月光专属的清凉感,他轻轻吮吸,而林郑秀茫然不知反抗。
“是情侣来着。”
结束了轻浅悠长的一吻,莫九贞腼腆地微笑,说出并不完全算是谎言的答案。
“情侣?”
“对啊。”他颔首。她自己说过的,在飞机上,承认他们是一对的啊。就算她只是为了演戏给安清扬看,但是,他可没有同意她的说法呢。
就算是狡猾也好,莫九贞不想放开好不容易才握住的这双手。
“可你刚才说你不是女人……”林郑秀懵然地盯住他的脸。
“对啊,我是男生。”莫九贞好脾气地微笑。
“但是,我也是个男生啊。”林郑秀疑惑地歪着头,“救我的人还给我起了乳名叫桃太郎。”
“不,你是女的……”
“我是女的?”林郑秀愕然,“你确定?”
“对,没错!”莫九贞斩钉截铁。
林郑秀忽然感到有一种很奇怪的感受袭上心头。这种心情,似乎在何时,曾经有过。一句话就可以颠覆一个人全部认知的记忆是……
“我长大以后,要当绝世美少年哦!”
“可是,小秀,你是女孩子呀。”
大脑深处,猛地蹿起的这段对话,那是什么时候发生过的事情呢?那个幼嫩的童音是谁?
林郑秀抱住自己开始涨痛的头,“好奇怪哦……”她到底……
“郑秀,郑秀!”看出她的不对劲,莫九贞心下忐忑,“你怎么了?”难道那个小木盒在使人穿越时空丧失记忆之外还有其他副作用?可他却完全没事呢。
“我叫郑秀吗?”林郑秀喃喃地问。
“对,你叫林郑秀!”莫九贞不敢再胡说八道。
林郑秀这个名字呢,就是林佳树的林、郑元畅的郑、何莉秀的秀!他们都是妈妈好喜欢好喜欢的艺人呢,希望小秀像他们一样美丽才特意起给小秀的哦。
——又是传自大脑深处的对话。而且对于这个声音,林郑秀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窒息感……
“我、我想起来了!”记忆被逼入绝境,人格便自动交换,林郑秀猛然抬头,脸上一片光明,一把拽住莫九贞的手。
啊?这么快?莫九贞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有点轻微的失望,本来还想多骗她一会儿的……
“我是林郑秀呀。”林郑秀灿烂天真,一反常态,虽然莫九贞感到了严重的不协调,但是来不及深思……一团白光已经包裹住了他们。这就是所谓不应该发生的事总是发生在最不适当的时机。
“旅行结束。欢迎你们回到应有的国度来。”
当莫九贞再次睁开双眼,发现安清扬正脸色难看地坐在对面,手里握着已经关起盖子的小木盒,总管阿尔道夫先生静静地站在她身后。
“到底怎么回事?你送给我的东西……”莫九贞气急败坏地向前一大步,却在兴师问罪前,发现有什么正拉扯着他的手,回头一瞧,哎?
这、这个楚楚可怜背景还盛放着小花的美人是……
“你有什么好不满的。”安清扬板着面孔,“那可是我族的传说秘宝啊,免费的时空之旅度过得还算愉快吧。”
想起那个充满回味的月下之吻,莫九贞心虚地避开眼神,“马马虎虎啦……问题是……”他慢慢地低头,慢慢地拧眉,与拼命拉扯着他衣角死不松手的“小可怜”相对视,“这是怎么回事?”
“要提问的是我才对!”安清扬气息凌厉地站起身,“林郑秀!你到底是男是女?”
“咦?这个那个……”看来被拆穿了啊,莫九贞连忙把林郑秀藏到身后,“那个这个……”
“郑秀是美少年啊。”身后应该大概或许可能是林郑秀本人的人,天真无邪,元气满满地大声说:“我是美少年哦。”
安清扬怀疑地瞪视她,良久,“莫九贞,”她勾勾手指,“你让她出来,给我看一下……”
“小姐……”阿尔道夫轻声附耳,“好像不太对劲……”
“难道……”安清扬悄声回道,“这就是传说中使用秘宝会有的副作用?”
“丧失记忆兼人格转换!还好之前给他们先试用一下,不然将来小姐用的时候就麻烦了……”
“那我们还是先离开吧……”安清扬有点心虚。
“等一下!”莫九贞紧张地抓住安清扬,“把话说清楚再走。你不能这么不负责任,郑秀到底怎么回事?”
“好像是记忆退化了吧。”阿尔道夫支吾道,“可能回到六岁左右的状态了。看这样子……总之既然她都这样了,我们就暂时放她一马,不报仇了。拜——大家扯平。”说完,抱起安清扬几个起跳,逃之夭夭。“为、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莫九贞凄凄惨惨地转过头,看着那个笑得甜甜的,脑袋旁边盛开着小花的林郑秀。
“……为什么这些事总会发生在我身上?”
——答案当然是,谁叫你要爱上危险之女林郑秀哪。
“记忆退化?”
“平安时代?”
纪小佳和慕容十异口同声。
莫九贞心力憔悴地站在窗边,忧郁地扯着窗帘,不知道该先回答谁。
“总之,这样子根本不能去上课,我想先送郑秀回家看看。”
“等一下。”纪小佳警觉地制止,“你想把郑秀送到谁家?”
“当然是她家。”莫九贞奇怪道,“我想这一定对郑秀恢复记忆有好处。”
“你根本不知道郑秀她妈有多可怕!你这样做只能让郑秀受到更多的刺激!”纪小佳极力反对,瞥了一眼呆呆地坐在床边的林郑秀,“小秀,你还记得我吗?”
“不认识。”林郑秀摇头。
“那你认识他?”纪小佳很郁闷地指指莫九贞。自己才是郑秀的青梅竹马,凭什么她在这种状态会选择依偎在莫九贞身边?
“不认识。”林郑秀依旧摇头。
“那你干吗和他那么亲密——”纪小佳看不下去了。
“当然因为他是美少年啊。”林郑秀理所当然地说道,“美少年一定要和美少年在一起!这是王道。”“……”啪,纪小佳手中的东西直直地掉落,她怔怔地望着林郑秀,颤声问:“小秀,你讨厌同人女吗?”“嗯?”林郑秀蹙起好看的眉毛。
“小秀,你讨厌你妈吗?”看她听不懂,纪小佳换了种询问方法。
“小秀和妈妈的关系最好了。为什么要讨厌她?”林郑秀张着融化了黑宝石般的大眼睛,甜甜的音调充满质疑。
“看来是真的……”纪小佳面色惨白地冲莫九贞和慕容十招手,“她一定是在受刺激的情况下,回到六岁以前的人格了……”
“哦?”莫九贞忖疑地点头,果然是这样……
“那个时代的她,深信自己是男生……”
“啊?”莫九贞有些慌乱了,难怪她会说她是男的……
“那个时代的她……”纪小佳跌落可怕的回忆,额角挂满黑线地说,“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同人女二世代……”
这下子,莫九贞不能再镇定了,鼻尖冒汗道:“那么说……”
“总之,我相信你。”纪小佳恳切地说着,握住他的手,“你喜欢郑秀对吧。喜欢一个人就会接受她的一切缺点,不管她有多少瑕疵,依然会成为你心中的限量版……我说的都没错吧。”
“但是,请先等一下……”莫九贞惨白着脸试图打断她。
“我相信你!”纪小佳拼命摇着他的手,“你说过你在研究蔷薇中毒症候群,我相信你一定会把郑秀恢复正常!不、哪怕能恢复到以前那种不正常的状态也行。总之,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等……”莫九贞刚吐出一个字。
“拜拜——莫所长。”纪小佳已经拉着慕容十逃之夭夭。
“这就是女人的友情……”莫九贞恨恨说道,只好独自一人强打精神,深吸口气,勇敢地回头面对。
“大哥哥,你喜欢我带猫耳朵,还是兔子耳朵?”
“天真”牌林郑秀正笑容满面地托着脸颊,背景是盛放的白蔷薇。
“大哥哥……喜欢……”一瞬间,过敏到几近窒息地步的莫九贞,痛苦地咽下哽在喉咙中的逆流,“你长着人耳朵就行了……真的……”
呜呜——大家竟然都弃他而去,让他一个人在这么艰难的环境下,面对他最恐惧的同人女……
不,这一会儿,自以为是美少年的林郑秀应该叫同人狼吧。
莫九贞绝望地往后斜瞟,正好迎上林郑秀含情脉脉的凝望。呜……真的、真的好像狼啊。
虽然他是真的喜欢她,也明确知道她是女生,但为什么此时此刻,被她那种眼神盯着,他还是会觉得心里阵阵发毛啊。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某电视剧的剧名起得真是经典:哦,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
第八章 大哥哥,做我的达令吧
“变态有很多种。有天生的,也有后天的;有与生俱来的,也有环境养成的……”穿着白大卦的医生一推眼镜,“你带来的这个病人属于哪一种?”
“她只是失忆,不是变态。”莫九贞用力抓住大腿部分的裤子,咬牙切齿地控制濒临暴走的情绪,听了教授的介绍才带着林郑秀来找他以前的得意门生,据说是研究心理类疾病的绝对高手,可是这位学长怎么看都……
“我很了解家属们总是不愿面对现实的心情,”医生一本正经地颔首,“但是你必须配合我,不然我们就找不出解决问题的方案。”
“……”回头望了一眼几乎是趴在自己背上的林郑秀,莫九贞痛苦地吞了口口水,“我想,她应该属于最后那条。”
“环境养成类?”医生皱眉,“那就糟了。你知道吗?习惯是一种根深蒂固的顽症,想要改变……”
“我只希望她能回复以前的状态就好。”莫九贞再三声明,“她是不是变态,怎么改这些都不需要您费心。”虽然他也知道林郑秀现在看起来是不太正常,“你真的只要想办法帮她寻回记忆就好了。”
“寻回记忆,你目前的苦恼就可以结束了吗?”医生一扬眉,英俊的脸上透露些许古怪。
莫九贞下意识地望向紧紧依偎着他的林郑秀,一旦她回复正常,一定又会摆出那副高傲的样子令他难以接近吧。但是,即使这样……
他也还是更喜欢那个优雅冷漠高傲自信的林郑秀。
而且……那一天,在开启安清扬赠送的宝盒之前,他差一点就能听到林郑秀有关于他的真实想法了,如果不是当时他阻止她说,或许……
“那是我的问题。”莫九贞令自己表现得非常强硬,以制止内心的动摇。
“好吧。”医生干脆道,“最近她有没有受过什么刺激?人在遭遇强大刺激的时候,就有可能丧失记忆!”
“她每天都生活得很刺激……”
“那么,她的性格是怎样?很外向,还是很内向?”
“这个嘛……”莫九贞犹豫,“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疯狂,呃,”他更正,“是偏执!”
“极端类人物?”
“对,超极端。”只要拿现在的林郑秀和以前那个对比一下就知道了,这家伙简直是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莫九贞忐忑不安地瞄向她,虽然她现在像个小孩子显得很安静,但是莫九贞提醒自己,这是林郑秀,而只要是林郑秀,不管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都绝对不可等闲视之。
“大哥哥……”
“嗯?”正想着,那安静了很久的林郑秀突然发话了。
“我是在叫医生哥哥。”林郑秀手指半曲地端住脸颊对着医生奉上甜甜的一笑。
“呃?”莫九贞张大嘴巴,“你、你管他叫哥哥?”这不是自己的专用昵称吗?失忆后的林郑秀一直粘着他的样子虽然让他有点怕,但是、但是、不可否认,也因此产生一种特别专属的优越感。
“小弟弟,你在叫我?”医生笑眯眯。
“学长,她是女的……”莫九贞生怕刺激到林郑秀,只得附耳对医生说明。
“大哥哥,你是美青年呢。”林郑秀的笑容甜蜜得像能随时溢出蜜糖,柔柔亮亮的眼瞳对着医生眨啊眨,手里还揉着小手帕,“人家……好想看到你摘下眼镜后的样子哦。”
“可是……”根本不理会莫九贞的医生暧昧地调低音调,“难道你没有听说过……眼镜摘下后,人就会变身的传闻吗……”
“人家就是想看到医生哥哥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这样啊……”不知不觉已经和莫九贞交换座位的医生用胳膊圈住林郑秀的肩膀,“现在是上班时间不太方便,不如这样吧。”他从怀里摸出一张名片,轻声细语道,“我五点下班,你在门口等我?”
“住、住嘴!”莫九贞气得嘴唇直打哆嗦,“你、你们在干什么?”他一把抢过名片揉成一团,“这就是你的职业道德吗?学长!”
“哎呀,怎么可以这么讲呢。”医生轻轻地拨了拨刘海,不以为意道,“我只是在帮病人做例行检查而已啊。”
“对呢。我的心口好痛哦,一看到医生哥哥就痛得不得了。”林郑秀小鸟依人般地紧紧依偎着眼前的美青年。
“我知道你得了什么病哦。”医生用细长的手指勾起林郑秀的下巴,两个人柔情相对,看得莫九贞浑身恶寒。
“心、心理医生果然是最深层次的变态!竟然可以对一个心理年龄只有六岁的女孩子做出这种事。太寡廉鲜耻了!”忘了自己也属于立志研究心理专业的人士,莫九贞义愤填膺地扯过林郑秀的手,“我们不看了。哼。”
重重地一摔门,莫九贞拉着依依不舍地含着手指头往回瞧的林郑秀走出诊所大门,当然听不到美形BT医生在里面发出的悠长爆笑。
现在该怎么办呢?
莫九贞拉着林郑秀的手在大街上苦闷地闲逛,间或,偷偷地瞟一眼与自己牵手的这个少女。
“大哥哥,我想吃糖果。”“少女”天真无邪地眯眼微笑,一点也看不出刚才还当着他的面和其他人眉来眼去的样子。
“唉……”莫九贞充满无力感,这样的林郑秀和他妹妹慕容十到底有什么区别?但是,又无法置之不理。
“你知道吗?”他忧郁地凝望用力吮吸棒棒糖的少女,“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我想去坐摩天轮。”林郑秀根本不听他讲什么,一个人开心地蹦蹦跳跳往前跑。
“你以前真的不是这样子的……”莫九贞像祥林嫂一样唠叨地追上去,“你应该更酷、更帅、更潇洒、更有型、更……”
“我明白了!”林郑秀脚跟骤然一停,左掌成拳往右掌一敲,回过头,弯弯的笑眼亮晶晶,“原来是这样啊。”
“你终于了解了吗?”抓住林郑秀的肩膀,莫九贞异常激动。
“嘿嘿……”林郑秀以手捂嘴笑得贼兮兮的,“原来大哥哥你是想让我当一号啊。这么说,其实你是零号对吧。”
“……”这里不是电脑世界耶,不要把什么都变成1010数字好不好……莫九贞真是欲哭无泪。
“抱歉呢,小秀一直都搞错了,小秀会重新调整态度的,小秀是很强悍的人哦,可以保护大哥哥呢。”
“……”
“所以,接下来,换小秀陪大哥哥去游乐园吧,棒棒糖也给你吃,因为小攻一定要疼爱小受的。这是定律你懂吗?”
“……”他完全不想懂,但悲哀的是……他懂。
嘴里被塞入沾满林郑秀唾液的棒棒糖,不幸的莫九贞陷入石化状态。
一定有哪里错了,但是……
“呜——”坐着摩天轮升往高空,莫九贞眼含热泪,“我已经搞不明白了。”
“不要害怕。”林郑秀忽然间器宇轩昂起来,环着他的腰,“小秀会对哥哥很温柔。”
“林郑秀,你这样是错误的……”莫九贞垂死挣扎。
“真爱永远都是正确的,性别不算什么,大哥哥你不要死脑筋了。”
“我们在性别方面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其他方面。”莫九贞用力地拉住林郑秀乱摸一气的手。
“你是在烦恼年纪吗?可是现在年下攻比较流行啊。”林郑秀诚恳地劝说,轻而易举地让双手重获自由。
“林郑秀,你真的丧失记忆而不是故意在整我吗?”莫九贞拉着衣襟,躲在摩天轮的角落里,充满警惕地瞄着林郑秀。这个人的别名不是叫“巴巴爸爸”吧,怎么和那种橡胶妖怪一样,弹性极强,说变就变,真是太恐怖了。难怪纪小佳忙不迭地将她丢给他,他终于了解了!
“大哥哥,你讨厌小秀吗……”林郑秀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失望地看着莫九贞,眼泪一点点逼出眼框,“呜……一定是这样的,大哥哥讨厌小秀,根本不想和小秀在一起。”
“不是这样的……”莫九贞费力地解释,心里漾起一丝愧疚。对啊,现在的林郑秀等于只有六岁,自己怎么能和小孩子一般见……
“等一下!”眼前的景象打断了莫九贞满怀歉意的思维,他双目暴突语音颤抖,“你、你要去哪里?”
从内部打开摩天轮的门,林郑秀凄凄惨惨地站在门边,来自高空的风吹拂着她柔软的额发,看得轻度恐高的莫九贞在一瞬间就变成了深度恐高。
伸出一只脚,林郑秀轻轻回眸,抽泣道:“既然这么讨厌小秀,那小秀就离开大哥哥好了。”
“现在是在高空啊。”莫九贞一把抱住林郑秀的腰,将她按回座位。一旁大开的门呼呼地往里灌风,吹得莫九贞的大脑变得越发不清醒起来。
“你想找死吗?”实在是太害怕了,莫九贞一时情急,打了林郑秀一个耳光,吼道,“就算是六岁小孩也知道从这里掉下去的下场吧!听到没有!不许再这样乱来!”
真是、真是太危险了。他差点都忘了林郑秀有开锁的技巧,看来即便是丧失记忆改变人格,一个人掌握的技能却不会说消失就消失。
“你、你打我?”林郑秀捧着脸颊,泪花与眼瞳一闪闪发光。
“我不是故意的……”莫九贞讷讷地看着自己的手。
“原来大哥哥喜欢这种的啊……”林郑秀捂着红通通的小脸偷偷地瞟莫九贞,“没关系,小秀很勇敢!一定可以很彻底地满足主人您的愿望,但是可以的话,请不要使用道具……”
“我现在真的想打死你……”莫九贞满头黑线咬牙切齿地瞪住她,提气暴喝,“小孩子是不可以随便乱说话的!”
“呜……”林郑秀被吼得缩成一团不住啜泣。
“想哭的人是我才对吧……”莫九贞两眼发直,往左一偏头,缺了一扇门的摩天轮,正呼呼地往里灌风。
他如果知道在底下……有一个被掉下去的门砸中的不幸者正等着他下去后索赔医药费,一定会更加对一个词深有体会,那即是——心力憔悴。
“林郑秀恢复正常了吗?”纪小佳在慕容十房门口探头探脑。
“应该没有吧。”慕容十迟疑地答,“从哥哥黑着眼圈的样子看来,烦恼应该还没有解决。我真的好怕他受不了这种精神折磨而选择自杀……”
“不会吧。”纪小佳怀疑她危言耸听,“他好歹也是学心理学的,不会这么想不开。”
“但是,他是个非常钻牛角尖的人哦。”慕容十蹙起眉头,虽然她不想这样评价自己的兄长,但事实就是如此,“说不定他会因为忍受不了照顾林郑秀,而像那些因为妻子发生意外变成植物人,想要干脆掐死她的丈夫一样下黑手呢。”
“你不要吓我哦……”纪小佳怕怕地说,“莫九贞看起来……”不像那么邪恶的人哩。
“那是因为你对他的了解还不够深。”慕容十笃定道,“我敢肯定,他已经到达某种极限了!”
他已经到达极限了——莫九贞双目茫然张着大嘴与雪白的天花板相对视。他可以忍受他多年来积赞的研究资金被林郑秀在一天之内挥霍一空,也可以忍受林郑秀那明明本该也是中文说出来却特别耸人听闻的句型,但是他唯独无法忍受的是……
“达令,已经到了睡觉时间了,快点上来呀。”
身后,躺在他的床上,穿着他的睡衣,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林郑秀正托着下巴笑得春光灿烂。
除了感谢安清扬帮他换到了这间单人宿舍之外,莫九贞最感谢的就是自己高于常人的理性。
“柳下惠有什么了不起的。哼。”莫九贞阴恻恻地伏在桌面上想,他已经到达了比古代先贤更上层楼的境界!
“我警告你,林郑秀。”他用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半哭着说,“不要再逼我。”为什么她就非得和他同住一室不可啊?虽然他是很愿意付出一切帮助林郑秀回复正常,谁叫那个盒子是他拿给林郑秀看的呢,谁叫他喜欢林郑秀呢。但是哪怕是为了林郑秀着想,在晚上,也该让妹妹来照顾她比较稳妥啊。
“刚出生的小鸡,会把最先见到的人当作母亲。你现在的情况就比较类似于这种。”无视他的悲惨状况,慕容十仅仅用林郑秀只亲近他为理由,就把这个烫手的任务交给自己了。依他看,妹妹根本只是想看好戏而已,而纪小佳那个除了拜金一无是处的软弱女人,从一开始他就没指望。
午夜十二点,指针发出滴滴的声响,青灰色的聚光灯由天而降,映照着四壁显得越发惨白的墙。
“小秀,穿好衣服,哥哥要带你去一个地方哦。”已经足足两夜没有合过眼的莫九贞温柔地微笑着抚摸林郑秀的头发,正面临精神崩溃的边缘。
难怪审犯人最有效的手段就是不让他们睡觉,估计莫九贞对此已深有体会。他瞪视着那个占据了他的床铺,然后睡得像个无瑕天使般,却令他挣扎在理性与本能之间的罪魁祸首。
“嗯?”感觉到头顶传来指尖的温度,林郑秀揉着眼睛,依稀望去,只觉得莫九贞看起来笑得特别温柔。
“我已经不能再继续这样的生活……”莫九贞柔柔地说着,像一个饱受家庭暴力迫害的妇女,慢慢地收拾起一个小包裹,然后像牵孩子一样,拉起林郑秀的手,往校外走去。
“我们要去哪里呢?”套着莫九贞宽大的风衣,林郑秀天真地问。
“到一个好玩的地方去。”莫九贞无比温柔地一笑,寒风中竟透出丝丝诡秘。
“我觉得好可怕……”跟在他们身后五步远处的纪小佳紧紧搂住慕容十的胳膊壮胆,“你哥哥、没事吧。竟然还哼着歌,一副梦游般的恍惚神情。”还好不是月圆之夜,不然真是唬死老百姓。
“我早就说他忍不过今夜了。”慕容十一副早有预料的笃定神情,“瞧,和我说的一样吧。”
“可是他打算带郑秀去哪?半夜三更的……”纪小佳担心得牙齿打战,拉着慕容十的手加快往前奔。因夜深而稀疏的行人之中,轻易可辨的高瘦的身影,莫九贞正拉着楚楚可怜的林郑秀,一步一步,行向更深的暗夜。
“你要知道,妈妈也是没办法啊。”莫九贞叹息着,用仿若唱歌般的语调梦游似的说着,把大围巾套在林郑秀的脖子上,一层一层地卷好,“其实妈妈是爱你的,只是真的没有办法……”
林郑秀完全听不懂地站在洒满银粉的路灯下,幽柔的眼瞳睁得大大的。
“小秀有想吃的东西吗?”莫九贞异常贤慧地把手放在膝盖下,身体微躬地微笑着问。
“大哥哥,”林郑秀张开粉红的唇瓣,欣喜地说,“你好温柔哦。”
“呵呵……”莫九贞不正常地发出一串神经质的笑声,“你想吃巧克力?好吧,妈妈去给你买哦。”
不远处,躲在另一盏路灯下的纪小佳迟疑地问:“慕容,你不觉得你哥好像也不正常了吗……”
“我哥是美少年嘛,美少年的神经都是很纤细的,稍微逼一逼就会面临这种状态。你都不知道我十几年来和这种人相处有多可怜。”慕容十不动声色地往嘴里又塞了一把爆米花,“喏,你吃不吃?”
路灯下,因为穿着大风衣,而显得特别小巧可爱的林郑秀坐在石块上,短发上别着一朵小花,小脚一跷一跷的,手里还拿着一个莫九贞沿路买来送她的熊猫气球。而莫九贞柔柔微笑,静静后退,说着妈妈一会儿就回来接你的古旧台词……
“这个!”纪小佳霍然间醒悟了,“慕容!”她用力一拍慕容十,“你哥是不是打算就这样把小秀给扔了啊。”
“你刚看明白啊?啧。”慕容十白她一眼,“所以我早就说过男人都是邪恶的!除了让我们同人女拿来YY一下找点乐子之外根本就是毫无它用的报废品啦。”
“……好冷哦。”林郑秀尖尖的小脸缩进温暖的大围巾,把缠绕着气球线的手指放到唇边轻呵,眨着眼睛左瞧右盼,那个温柔的大哥哥跑到哪去了呢。
“我、我看不下去了!”纪小佳忍不住要往外冲,却被慕容十一把拉住,“冷静!好戏才刚刚开场!”
“你、你这个邪恶的同人女,郑秀可是我的好朋友啊。”
“那莫九贞还是我哥哥呢。纪小佳同志!我们必须在很多种情况下牺牲亲情!”慕容十正义凛然,“为撮合黄金配对不惜牺牲一切才是我们组织的原则!”
“呜……”善良的纪小佳含着泪花,躲在一旁,只能静静地等待慕容十口中必然的后续。
五分钟后……
十分钟后……
十五分钟后……
“你再说什么我也不会听了。”和林郑秀已有超过十年交情的纪小佳再也无法忍耐了,三步并两步跑到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一样可怜无助的林郑秀面前。
“郑秀。”她伸出双手,“我是小佳啊。走吧,和我回去吧。就算郑秀永远都不能恢复记忆,也还是我的好朋友,让男人见鬼去吧,我会照顾郑秀的!”
“哇哦。”慕容十悄悄地从路灯下探出一点头,啧啧有声,“怪不得纪小佳身处联大蔷薇社却依然故我,不受BL风潮影响,原来她根本有潜伏的蕾丝倾向嘛!我终于了解了!”
——这女人实在太可恶了。那是友情!友情!
“去!”慕容十一把拨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可疑旁白,不屑道,“在我们同人女眼中,世界上只有可疑的男男关系,可疑的女女关系,可疑的男女关系!总之,什么叫友情啊。”她猖狂道,“友情就是最初级的恋爱关系!”
旁白彻底被“同人女看世界论”击沉在忧愁的海洋。
“来,小秀,我们走吧。”纪小佳泪眼婆娑地去拉她。
“不——要。”林郑秀鼓起脸颊,把头一偏,“人家在等大哥哥啦。”
“呜……”纪小佳好心痛,“他……”不敢说他想把林郑秀给扔了,“他有事来不了了,所以小秀还是和我走好不好?”
“我等他呀。”林郑秀口齿清晰坚定地道。
“他不会回来了。”纪小佳只得实话实说。
“为什么?”林郑秀眨着纯澈透明的大眼睛,长睫毛扑闪扑闪的,“大哥哥说要带小秀去好玩的地方呀,大哥哥还说要帮小秀买糖果。”
“那些全是……”纪小佳嗫嚅,“骗你的啦……”
“哎?”林郑秀纯纯的眼中掠过一抹惊诧,“大哥哥他……为什么要骗小秀呢?”
“因为……”纪小佳支支吾吾,“他……他……”嫌你麻烦,想丢下你不管,这样的话怎样也无法对着那么纯真的林郑秀说得出口。纪小佳欲哭无泪,平常就没有办法抵御林郑秀的美色了,更别提处在失忆状态的郑秀又美又纯又可口,她只能支吾地搪塞:“我也不知道。”
“他马上就会回来啦。”林郑秀抬着头,向着纪小佳保证般地一笑。看得纪小佳心里酸酸的。
“哇啊——我再也受不了啦!”
正想说点什么,道路的那一边却突然传出某人仰天暴喝的声响。纪小佳循声望去,才发现原来是浑身落叶看来一直隐伏在草丛中的莫九贞。
“原来你一直在啊……”
“想扔一只猫已经很难了……”莫九贞难过地迈出第一步,“原来扔一个人,”他哀悼地说,“要比扔一只猫更难。”虽然,虽然她不会像猫一样跑回去,但是,看她这样子动也不动坐在冷风中,他反而觉得更难受,像被绑住了腿脚般更加无法自由地抽身离去,或许,是在莫名的地方早早地被牵系住了……
“我根本就不喜欢这样子的你……”
莫九贞站在林郑秀面前,发丝低垂,看不到表情,“我喜欢的,是那个又潇洒,又傲慢的林郑秀,那个总挂着嘲讽他人的一缕浅笑的林郑秀,那个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中的林郑秀。”
“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喜欢。你那么软弱,爱撒娇,不停惹麻烦,害我都不能好好睡觉。你根本就不像林郑秀,你根本就不像我喜欢的林郑秀,我是不喜欢你的,我是讨厌你的……”一遍遍地,他重复地说着,尽管林郑秀听不懂,眼睛里却渐渐闪出明亮的泪花。
“你在说什么呀!你好过分!”纪小佳伸手拉扯他,他却纹丝不动地拨开纪小佳的手,直直地只注视着林郑秀,就像初见面的那一次也是这样,他说:“可是为什么,即使这样,明明是这样的,我却还是没有办法,就这样抛下你不理,一个人离开?”
想要走的,真的不想管她了,觉得好累又好烦,他一点也不了解那些服侍因为出了车祸而变成植物人的妻子多年的丈夫的想法,他根本连三天都不能忍受。
对呢,他只是莫九贞,只可能会为自己喜欢的人做些讨好她的浅薄的事,伟大的充满牺牲的爱情,他不太懂。说,我喜欢你,说,只要看到你微笑就是我的幸福,那样也一定,只是为了得到一种自我满足吧。那么,为什么如此矛盾?
为什么没有办法丢开她,丢开这个根本不再是自己喜欢的样子的她?
每迈出一步都觉得心里那么难受。
想起她坐在摩天轮上,天真微笑的样子。
想起她拉着他的手,像个小孩子,在人群中笑着说“我要那个买给我嘛”撒娇时甜甜的语调。
想起那一天,他带着安清扬送的倒霉礼物去找她时,她背对着他,冷淡地看着显微镜说,他亲她的时候她已经醒了却没有出声的理由……
冷淡的林郑秀、高傲的林郑秀,如红蔷薇般盛放的林郑秀,自负的林郑秀、可爱的林郑秀、失忆后调皮天真的林郑秀……
全都是现在站立在他面前的这个林郑秀!
“就算不一样了,可你依然是她啊。”睫毛好像有点湿湿的,莫九贞不知道是不是下了初雪,他只是大声喊着,“所以我没有办法离开啊。”因为再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供他寻找到他喜欢的那个林郑秀呀。
对呢,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你一直欠我一个答案你还没有说。
“你回来啊。”他拉住她冰冷的手,轻轻地在脸上摩擦,“你回来啊。我的那个林郑秀,请你回来好不好。”他降低声调,靠近,低头,吻上她,“我这么的喜欢你,只能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凉凉的发丝磨蹭着前额,却又有什么滚热的东西滴落流下,林郑秀呆呆地盯着那双控诉般幽怨眼眸,忽然觉得……鼻子好痒哦。
“阿、阿嚏——”
惊天动地的一个喷嚏过后……
柔柔的小手抬起,扯住莫九贞的围巾,轻轻的音调低问:“你喜欢我?”
“我……”
根本没有给莫九贞回复的时间,林郑秀已经将围巾用力向两边一扯,来了一个围巾大绞杀,“那你还敢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一声冷笑之后,她怒喝着抓着围巾用力拧道:“莫九贞!你这个丧门星!竟敢这样对待本公子——”
“哎?”这、这个口气是……
“哼!我看你实在是太欠扁啦——”一记霹雳无敌脚过后,莫九贞像流星一样重重地摔落到草地上。而林郑秀单手叉腰,另一手摆出习惯动作,潇洒地撩了撩刘海,“哼。”像高傲猫咪的面孔俯瞰着草丛,她清爽干脆地说道:“活该!”
“你、你……”莫九贞捂着鼻子,猛然间福至心灵绷直身体弹跳而起,“你复活啦!”
“哇啊。”纪小佳如获大赦地露出笑脸冲上去一把抱住林郑秀,“郑秀!你复活啦。”
“你们少恶心了。”林郑秀固定住她,“我本来就好好的,什么叫复活。哼。是谁害我丧失记忆呢。”她恶狠狠地转向莫九贞,“妈妈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安清扬送的礼物是不能收的吗?”
“呜……”莫九贞感激涕零,捂住持续流血的鼻子,激动不已,“终于、你终于恢复正常了。”
“恕我直言……”像个幽灵一样蹲在路旁的慕容十打着手电把脸转向书外的角度,“诸位观众,你们能同意莫九贞的看法吗?这样哪里叫做正常啊!”
她好怀疑哥哥其实才是那个最最不正常的BT啊……
“郑秀,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你很烦。谁允许你直接称呼我的名字。请叫我林同学。”
“是你允许的啊……”莫九贞抱着饭盆可怜兮兮地绕着根本就不看他一眼的林郑秀打转,从教室一路跟到食堂,惹得大票花痴驻足围观——传说中美少年向另一个美少年献殷勤的经典画面。
“那是在一个月以前,”林郑秀停下脚步,冷冷地凝睇他,“你知道毁灭世界需要用几天?”
莫九贞懵然摇头。
“七天。”林郑秀简短说明,“所以世界已经毁灭了四遍,包括你享有的特权。”
“等一下,”眼看林郑秀绷着脸调头就走,莫九贞鼓起最后的勇气拽住她的衣角,“我知道因为上次的事你很生气。可是你不能这样对待我——”他向来欠缺表情的脸孔近乎悲愤地呐喊,“你不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不能说你对我一点好感都没有过。”
林郑秀收住脚,头也不回地冷笑,“我们本来就没有过什么。”
“你说谎,你明明说过的……”莫九贞降低音量,握紧了拳,“你说过的……”那一天,在打开那个倒霉礼物之前,她说过明白他的感情,并且是打算要给他一个答案的。是他制止她说出口,因为他很害怕,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他该怎么办?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没有办法回到原来一样了。生活的重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转移,林郑秀成了地球,而他成了卫星。他的眼睛、他的思想,他的生活,一切一切都跟随林郑秀的一举一动而迁移。
“好过分……”他投诉她,“你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
“喜欢到要把我扔了的程度吗?”林郑秀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斜睨莫九贞,“这就和喜欢一个美女,然后发现美女长了豆花就抛弃她,等豆花消了又再来追求她的混蛋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莫九贞急急地辩解。虽然他也说不清是哪里不一样,但他知道不是这样的,他只能混乱地描述自己也整理不清的心情,“就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你,所以才没有办法接受啊。即使是同样的外表,换了内容,也就变得不一样了。比方说,假如,”他慌忙中随便举例,“有一天纪小佳性格大变,变成像慕容十或者安清扬那样,你依然可以接受她做你的好朋友吗?”
林郑秀稍微想象了一下,立刻觉得很恐怖地果断摇头。
“你看吧。”莫九贞很受伤地解释,“性格不同,就等于变成另一个人了,所以,我也只是被吓到了。作为一个普通人,我不了解为什么有人可以那么伟大地说不管爱人变成什么样都可以接受。”他咬着嘴唇低下头,“我没有办法接受不是你的你……可这是因为,因为我只喜欢你……只喜欢,只喜欢现在在我面前的这个你。”他知道自己说的话前后矛盾且语无伦次,因而不敢抬头。但是,这些却都是他的真心话。“那你又为什么回去呢?”林郑秀紧蹙眉宇,托着下巴,高傲地质问他。
“因为……除了回去,我不知道还可不可以在其他任何地方找到你。”莫九贞抬起清澈的眼睛,林郑秀知道他说的全是实话。但是尽管是真话,为什么听起来会这么刺耳呢。哪怕是谎言也好,希望听到对方说不管在怎样的情况下都绝不抛下她。明明知道这样的要求才是没有道理的,却还是不能说服自己,莫名其妙地陷入任性的僵持,这到底是……
林郑秀拧着秀气的眉毛,掩饰自己无所适从的反应。讨厌他像只小狗一样天天跟着她道歉的样子,但是如果他不来道歉,如果他不这样做,她又会觉得有种令她要愤怒起来的寂寞。
讨厌一个人,却希望那个人能一直出现在固定的位置。
明明知道其实他根本没有非照顾自己不可的理由,就是不能释怀他竟然有要丢弃她的想法。
听到他说只能喜欢她一个人,即使是另外一个她来替代都不行,她隐隐有高兴的感觉,却更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别扭。
无法痛快爽朗地一笑了之,无法轻易地原谅这个或许根本就并不处在需要被谅解地位的少年。
“那个干脆利落的、讲道理的、从来都不会娘娘腔的我,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呢?”返回宿舍的林郑秀对着镜子愤愤地质问。
“你是个女的,即使娘娘腔又有什么关系啊。”纪小佳抱着打来的双份饭,往林郑秀的床上一摔,一语点破,“你不过是有了点女人的心思而已啦。”
“女人?”林郑秀高举兰花指摆出一个惊恐万状的表情。
“你本来就是嘛。”阴着脸塞了一口饭,纪小佳鼓涨着脸颊,“哪,你是不是在生莫九贞的气?你老实说哦!”依她眼光来看,林郑秀正面临被解救的关键时刻,现在,就需要有人来推她一把。而她,纪小佳,一群非普通人中唯一正常的正义使者,自然责无旁贷要担当起推波助澜的使命!
“老实讲,他和我非亲非故,根本就没有必要管我。”林郑秀坦然道,“如果掉换立场,我根本就不会理那小子,管他是丧失记忆还是身负重伤。”
“你真坦率啊……”
“所以我完全没有生气的道理。但是,”林郑秀伤脑筋地说,“我偏偏真的很生气。”
“谈恋爱就是这样不讲理的事嘛。”纪小佳很了解地点点头,“你是不是希望,不管你变成什么样,莫九贞都能一如既往地追随着你。”
“身为一个下属,那是他应尽的义务。”林郑秀板着脸,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回答,“所以,我只是在气,他竟然这么欠缺为人家臣应有的忠义!”
“你就别给自己找这种迂腐的理由了行不行……”纪小佳挂满黑线,“你这个月很反常你知道吗?”
“不知道。”林郑秀拒绝承认。
“你不再关心你的战场了。”纪小佳点明事实。
“我偶尔也需要小休一下。”林郑秀大言不惭。
“你甚至没有关心过安清扬来中国后开始搞什么邪恶的行动……”
“那是我坚信阿尔道夫身为一个男人绝不会为虎作伥!”
“你每天在睡觉前都会习惯性地掀一下窗帘,看看莫九贞那傻瓜是不是还待在下面……”
“你这么关心我的小动作干吗?纪小佳,我怀疑你暗恋我哦!”林郑秀恼羞成怒。
“你就不必再嘴硬了!”纪小佳霍然起身,伸出筷子指住她,“事实上你一直都在想着莫九贞的问题,不然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变了这么多?”想瞒过她这双在苦难的生活中修炼出的火眼金睛吗?
“那是因为丧失记忆的后遗症!”林郑秀慷慨激昂。
“……你没救了……”纪小佳“砰”的一声,直直向后倒去,她知道,后面是床。
“你到底是怎么跟她说的?”
深夜花园里,莫九贞和慕容十肩并肩地坐在长条石椅上。近日来,这对兄妹的关系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融洽点,理由是,莫九贞在向慕容十讨教如何获取林郑秀的谅解。
“你知道吗?哥哥!女孩子都是一种浪漫的产物,她们喜欢听美丽的言辞,即使掺有一两句假话,有时也是没有办法的。”
“林郑秀是不一样的!”莫九贞坚持。
“不!她本质上是一样的!”慕容十更加坚持。
“可是我不能对林郑秀说谎,我喜欢的就是现在的这个她,我能保证的也只有现在。让我说什么‘我会爱你一千年’,还有什么‘无论你怎样我都不会抛弃你’这样的话,我实在……”莫九贞猛地抱住头,痛苦地捶胸,“我说不出口啊!”
“人家废寝忘食地帮你写了上千字的《道歉书》,甚至还打算请安统领帮你写篇上万字的论文《我是多么爱你》,可你竟敢说你说不出口?”慕容十额角迸发细小的青筋,“哥哥,你真的太没用了!拿出你和我抗争的精神来呀,没有什么是你做不成的。”
“不,慕容,这不一样。”莫九贞诚实地望着妹妹,“有时候,当你把我惹到走投无路时,我觉得让我掐死你,我也是有可能做到的,但我没有办法和林郑秀抗争,她只要瞪我一眼,我就一败涂地了。”
“哥哥……”
“慕容……”
慕容十狠狠瞪视他,“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林郑秀不原谅你了,你实在诚实得让人很想……”
“怎样?”
“很想打你的耳光!”慕容十大吼一声,愤然离席。
就这样,短暂融洽的兄妹关系,迅速地降低到了史前冰点。
我们不得不承认,在惹人发怒方面,莫九贞真是个天才人物。
“圣诞舞会?”纪小佳双眸圆睁,“社团里还有这种活动?”
“不然你以为我们联合大学蔷薇女子联盟支部是开假的吗?”社长不满地斜睨她,“这可是具有圈圈年历史的老传统,到我这一代,也依然要继续下去!”
“但是……”纪小佳犹疑,她听说社团虽然人多势众却因为某些大家心知肚明的原因,一直没有通过学生会的审查摆上台面,自然也就不会有活动资金,“场地问题等……”
“别傻了。”公关不耐烦地打断她,“我们不是要独立举办。到时候学校会在大礼堂召开舞会,而本社的传统就是要打造出当天的黄金舞伴!”
“获得该荣誉的学生可以得到奖金和很多优惠哦。”书记温柔地帮纪小佳解释,“所以这也是本社难得可以获利的日子。”
“更重要的也是本社可以大出风头的日子!”社长裸臂握拳,“连续圈圈年的最佳搭档奖都是由本社的相关人士获得!这个传统今年也一定要保持下去。”
“什么叫相关人士?而且……”纪小佳面带难色,“我们社团都是女生啊,跳舞的话怎么……”
“最佳舞伴到时候可是由全体学生投票产生的呀。”社长激动道,“别忘了本校的男女比例是3:7!只要发动我们社团的优势,拉郎配!你以为这个奖项可以花落别家吗?去年的得奖者就是我男朋友和书记的男朋友两人联手表演COSPLAY——华丽的死神双人档之舞啊。”
“什么?”纪小佳大吃一惊,“原来您和书记是有男朋友的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社长大怒。
“不……没什么……”纪小佳低头擦汗,心里好同情那些正常的情侣们啊,只要这个邪恶社团还存在一天,你们就永远没有可能得到最佳舞伴的奖赏。
“传说得了这个奖的一对,会成为幸福的情侣呢。”公关开始事不关己地讲八卦。
“真的?”纪小佳有点感兴趣。
“真的假的是不知道啦,不过社长和书记在舞会的第二天双双失恋的事倒是……”
“住嘴!”社长以青面獠牙之势凶恶吼道,“别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我还有一点很不解,就是……”纪小佳左右环顾,看着联大蔷薇协会的三巨头,把手放在唇边怯怯地问,“就是你们为什么要把我拉来商量这件事呢……”
“你是我们发展的一年级干部啊。”三张大嘴理所当然地说道。
“啊?”纪小佳再次大惊,“我怎么不知道?”
“而且,你不是林郑秀的好朋友吗?”
“果然……”纪小佳垮下双肩,这是一切不幸的起源。
“今年是本社最有优势的一年,我们不必向社员的男朋友们出手了。”社长一脸陶醉地双手交握在胸前,“我们社团那两位王子……哦、林郑秀,你为什么偏偏是林郑秀……哦,莫九贞,你为什么偏偏是莫九贞……”
“郑秀是……”纪小佳脸色苍白嘴皮嚅动,不敢在已经陷入集体妄想,甚至飘溢出蔷薇幽香的三巨头面前禀明林郑秀是女人的事实。
“——而你的任务就是让这两个人出席舞会。”
“我……”纪小佳欲哭无泪。为什么她这个正常人会如此招变态的青睐啊?这样下去怎生了得,才想拒绝,却蓦然间灵光一现。
“我、我同意!”对呢,眼前一亮,纪小佳忽然想到她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让郑秀和莫九贞言归于好。虽说莫九贞这个家伙确实不是什么正常人,一副受虐狂的模样就喜欢林郑秀的骄傲样。但他必竟也是个男人啊……最重要的是,林郑秀对莫九贞的态度从一开始就和她对其他人不同。纪小佳想,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让她回归女性意识的机会啊。
“即使赌上我纪小佳口袋里面那十三块五角七分,我也一定要帮助我的朋友。”纪小佳正气凛然地握拳对着窗外的斜阳立誓。其身姿真不愧是传说中难得一见的——正常人哇。
“她正常吗?”
“不正常吗?”
“……”
三巨头面面相觑,最后回答:“大概吧……”
“我请郑秀参加舞会?”
莫九贞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栽下来。
“你不要这么慌手慌脚的。”纪小佳双臂环抱冷眼睨他。啧,这男的明明长得很冷静,怎么一牵扯林郑秀就变成这样?难怪慕容十这几天放话说谁再敢说莫九贞是她哥她就和谁绝交。
“可是,”莫九贞期期艾艾,“我怕被拒绝。”
“你考大学时不怕落榜吗?你出门不怕踩到石子摔倒吗?你走在外面不怕有人寻错仇把你痛打吗?”纪小佳豁出去一副泼妇样摇头晃脑地伸食指戳他,“这么没用还谈什么恋爱啊。”
“我对其他所有的事都很有信心。”对于不在意的人给予的讽刺,莫九贞不为所动,“只是……”他沮丧,“我不知道郑秀的想法,从来就不知道。”
“不知道才好啦,不然什么都知道还交往个屁啊。”纪小佳粗鲁道,“老夫老妻为什么离婚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他们已经完全了解了彼此的龌龊!谈恋爱这种事呢,就是要一无所知,这样才浪漫,才唯美,你懂吗?”
“我记得我当初第一次看到你,你不是这样的啊……”莫九贞怀疑地斜睨,“纪小佳,自从加入社团后,你变了很多……你要小心,以我研究多年的眼光来看,我怀疑你已经感染了本世纪第三大绝症……”
“我从认识林郑秀那天开始就已经注定这种不幸的命运啦。”纪小佳干脆道,“总之,拿好玫瑰花,去向郑秀求婚……啊,不是,是去请她跳舞啦。”
“那我应该怎么说?说些什么才能打动她?你和她认识这么久,你应该最了解她吧。”莫九贞不死心地追问,“你们当年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她问我她帅吗?我回答她很丑。”
“丑?”莫九贞大跌眼镜,印相中这个丑字和林郑秀扯不上边啊。
“哎呀,当时她穿着十五元的背心,二十元的裤子,五块钱一双的球鞋,还背着一个十七块八毛八的书包,当然不符合我当年的审美观啊。”纪小佳回忆道,“那时候年纪小,以为人必须长成钞票那样才漂亮,一看电视台重播开国大典我的心就激动得小鹿乱撞!后来才明白原来长得符合大众审美标准可以换算成钞票。这是一种诡异的经济论,我到了小学二年级才明白……”
“那你们初次见面是……”害怕纪小佳就此滔滔不绝发表她的《论美色与解放社会生产力》,莫九贞忙不迭地打断她。
“是在我六岁的时候啦。反正郑秀从一开始就很喜欢我。”纪小佳不以为意地说道,“所以,我认为,林郑秀这个人有她自己评判他人的眼光,她一旦喜欢一个人,是不会轻易改变观点的。”
“嗯。”莫九贞凝望着纪小佳陷入深思,“从她能和你交往这么些年来看,确实可以证实这个观点。”
“你这是什么意思?”
“总之,我决心一试。”莫九贞霍然起身,用中指一推眼镜,整个人散发出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光辉,“我要去制作圣诞礼物,下面,邀请她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纪小佳同志!”
“为什么啊?”纪小佳瞠目结舌,世界上有这样的男女主角吗?
“这是个重大的任务。”莫九贞悠然道,“如果没有红娘,就不会有西厢记。何况我也是想让郑秀看到我的诚意啊,为此,我需要时间。纪小佳,既然你号称是本书唯一的正常人物,就发挥一下你的实力吧。”“呜……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纪小佳凄凄惨惨地转个身,背负上战友的名号,奔往林郑秀处。
正文 第十章 圣诞夜的奇迹……
林郑秀的母亲在年轻的时候,曾经经历过一次失败的恋爱。
那是她的初恋。
虽然一直与母亲不和,但是林郑秀还是记得那天母亲带着怅然到不像她平素邪恶嚣张的样子倚在阳台上说“其实爱情也可以是百分之八十的”时的样子。
“年轻的时候,总以为喜欢一个人,一定要能为他付出百分之百。”在清凉的晚风中,母亲微笑着说,“所以,那时候明明是真的喜欢他的,却只是因为察觉到自己无法像小说中描述的那样做到付出一切,因为没有自信,就轻易地斩断了自己的感情,害怕会有一天无法将爱继续,害怕无法做到誓言中承诺付出的所有,害怕让那个人失望,害怕会受到彼此的伤害,而提前分手。这样的心情,他永远都不会了解吧……”
“可是过了好久,我才知道,活生生的人,都是有弱点的。我们没有办法像浪漫的故事中描写的一样,有着历经沧海也绝不悔改的心情。”母亲带着微笑说,“即使会有抛弃对方的一天也好,即使会有怎样不能确定的未来也好,在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根本没必要去考虑那些漂亮好听的责任呀。即使就这样成为恶魔般的任性女子,也还是要比一个人背负苦涩的心情好多了。”
母亲说:“幸福,就是要懂得在适当的时候,对自己让步。”
让步……
林郑秀靠在宿舍的阳台,像母亲那样仰望浩如烟海的星空。
她还不太能了解什么叫对自己让步,不过……现在的她,却开始懂得所谓百分之八十的爱情所涵盖的意义了。
“如果小说中的爱情才是百分百的爱情,我们现实中的人,就全都没有谈过恋爱了。”纪小佳曾经翻着白眼这样说。
“是呢。”林郑秀捧着双颊,感受着迎面吹来的清寒夜风。
就算没有办法做到为她不惜一切的地步,也不能说莫九贞的感情就是假的。就算自己的心意因为别扭而飘浮,也不能否定有些东西已经进驻心头发芽生根,或许这就是所谓八十度的恋爱吧。
“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只去想办法拥有现在就好,抛开一切其他,一定是这样,比较容易得到幸福呢。”
“当然啊。”从外面回来冻得缩着肩膀搓手指的纪小佳正好听到了林郑秀的自言自语,“难道还有人在刚认识的时候就幻想未来十年的情变哪。那才是好变态。”
“你说得对……”林郑秀吁了口气,“我妈就是那个变态……”
纪小佳苦着脸,“我不知道啦……”
“好了。”林郑秀下定决心般地一甩头,“不要唠叨了,去端咖啡来。”
“拜托长官你还真大牌。”
“当然了,身为一个副官那是你应尽的职责不是吗?”林郑秀趾高气扬。
“……那么您是否有空聆听一下副官我给您安排的行程表,二十四日晚间可否拨冗光临一下学校的圣诞晚宴?”
林郑秀转头看纪小佳。
“你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怎么会呢?”嘴巴张得圆圆的,纪小佳怎么可能说出如果计划成功,她会从社团得到的奖金里拿到提成的事情。
“算了,反正……”
“反正?”
“没什么。”林郑秀闭上嘴巴,伸了个懒腰,头也不回地支使道,“帮我把第三个柜子里面最底层的那个包裹拿出来……”
“咦?你不是说那是你爸丧心病狂老眼昏花下才买到的完全不适合你的衣服吗?”纪小佳疑惑不已。“做人家副官不要那么话多!”
“……yes sir!”
二十四日晚。天气预报将有小雪。
“你确定你要穿成这样出席圣诞舞会?”纪小佳在出门前的最后一秒,最后一次向林郑秀确认。
“是的。”林郑秀高傲地扬头。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
“没什么可考虑的,如果你觉得丢人,我批准你今夜不必陪在我身边。”
“不管我愿不愿意,都已经当了你十年以上的‘副官’了,在这最后的关键时刻,我不会抛下你的。”纪小佳深深地吸了口气,勇敢地拉开大门,“我们走吧——”
星光汇聚的夜晚,能容纳数百人的大礼堂召开圣诞舞会,从平日紧张的学习中获取暂时松弛的莘莘学子们装扮得面貌一新携手出双入对。因为牵扯到最后的投票,大家都像出席化装舞会般努力把自己装饰得光鲜惹眼,而即使是如此光彩炫目的舞会,也正聚集着一小撮阴暗的高危人群。
“林郑秀和莫九贞怎么还没来?他们可是本社团的种子选手啊。”
“纪小佳说他们已经同意出席舞会了,社长大人您就安心吧。”
“我怎么能安得下心,你们谁来告诉我,那个走到哪里聚光灯就跟随到哪里穿着皮草还随身配备干冰的黑发美人究竟是谁?”
“是外国来的留学生。别怕,他虽然长得很美,身边那个老外也很酷。但是咱们的林郑秀比他们多了一份潇洒。”
“说得对!咱们的林郑秀……”社长大人铿锵有力的话语像是被骤然斩平了一样,眼睛瞪着某个角落越睁越大,颤音道:“你、你们看一下在那里的那个人——”
“我一直在想,如果阿姨……我是说你妈看到你这副打扮会有什么反应?”纪小佳拎来两杯饮料,将其中之一递给敛眉沉思的林郑秀。
“大概……”林郑秀摇了摇杯子,姿态状极优雅,“会流着鼻血晕倒吧。”
“你很了解她哦。”
林郑秀莞尔,“就像你了解我一样。”
“那么,感谢你这么信任我,我可不可以做一个胆大妄为的猜测?”
“说。”
“你换上女装,是为了莫九贞吗?”
林郑秀没有回答,因为她看到了某个人,正一副拘谨的神情抱着一束玫瑰向她直直地走来。
莫九贞力图控制着双腿发抖的频律,今晚,对他而言,是一个重要的时刻。他要向林郑秀进行一百零一次的告白,他期待可以得到一个不负圣诞夜奇迹之名的幸运答案。
过分的紧张令没戴眼镜的他很容易地忽略掉某件本该注意到的事实,他轻易地在人群中寻找到林郑秀冰冷秀丽的容颜,四目相对的瞬间,某种电流通过身体,他直觉自己被她“电”了一下,却又觉得这种形容过于迂腐。
肯来参加舞会,意味要原谅他了吗?或许这样想仅仅只是自作多情。
他站在她面前,忽然失去了语言。
其实也没有什么想说的,只是希望能够一直停留在林郑秀的身边,想要取得理所当然伴随她左右的资格与位置,比朋友更亲密,比友情更危险。
有些关系,冬天不冷,夏天不热,永久安全恒温,不能再进一步却也不会轻易失去。那就是友谊。
所以纪小佳可以为林郑秀做到的事,他做不到。他已经深刻反省。但是他能为林郑秀做到的事,却是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做到的。他已有觉悟。
这变幻莫测的,激烈地燃烧在心底,可以在今晚令人焚烧成灰烬也在所不惜却说不定在明早就意外冷却的不确定情感因子,名为——迷恋。
一个人,迷恋着另一人,即使没有可以说清的理由,只是单纯的心醉神驰,却也不得不遵循某种应有的规格,沿继世间既定的程序。
其实莫九贞并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想要待在林郑秀的身边,就必须这样解剖大脑一样分析自己的感情,或许,是觉得这样有问题的自己才是不正常吧,因为世间的男与女都必然历经这样的程序才会走到一起。
“他们说……”望着她的眼睛,他讷讷地终于开口,“在今天的舞会上取得黄金搭档奖的舞伴可以成为幸福的情侣。”
“有听说。但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林郑秀冷淡地答,俊逸的脸上有种不动声色的美丽。
“他们说,想要一直和另一人在一起的感情叫做爱情。我想,”他困难地吐出,“我或许爱上了你。因为我希望能和你在一起。”
“由结果推出原因的公式吗?”她蹙眉。
“大概……是这样。”莫九贞举袖擦汗。
“有没有人说过你身为一个男人很不合格?”林郑秀天外飞来一笔。
“常有人这么说。”莫九贞无法否认。
“你不浪漫,有时候懦弱,有时候又多管闲事,有时又很无情。”林郑秀捏着自己的下巴微扬着头总结,“所谓琴棋书画你一窍不通,更别提会念《天地开元经》了。学的是心理却不太了解人性,没什么主见却偏偏又很固执。你很笨,喜欢上我又不会讨好我,还是个受虐狂……”
听着林郑秀有条不紊地数落他的缺点,莫九贞额角汗水滚滚。
“你连动听的话语都不会说。”林郑秀狭长的凤眼乜斜着他,唇瓣无奈地微扬,她俯身凑近,贴上他的耳朵,轻柔诡魅地说:“这样子的你,除了外表,简直没有一条符合我的理想呢。”
“……”失、败、了!莫九贞伤心地石化。
“可是……”那轻柔的声音继续响起,“你却是我第一个意识到的男孩子。为什么呢?”林郑秀说着,也是在自问,“即使知道你喜欢我,也并没有产生严重的抵抗心理。即使知道你在亲我的时候,也没有阻止你和生气。这样的特权从来没有别人享有过。但是,”清亮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你却可以在某个不确定的时候从我身边消失……”那种因为不确定的未来而感到恐惧的心思,是不是,也是初次呢?
常常听说爱人是辛苦的,而被爱是幸福的。她却觉得天下再也没有比被爱更被动的事了,付出永远比接受更矜贵。
“对我来说,你一定会成为危险的人啊。”她眼中带着那奇妙的恍惚,“因为今天说爱我的你,到了明天或许就不肯再这样讲了。如果那样,我一定会有被抛弃的恶劣感受。明知存有如此不确定的因素,全宇宙的生命体为什么还会陷落在开花的季节中呢?为什么人类还要彼此恋慕?恋慕着这个在明天有可能被你厌恶的我?”她浅浅笑着,把手按到胸口。
被她轻轻讲话的奇妙氛围所影响,周围似乎都变得安静了。
一直听着她轻而奇妙的语声,莫九贞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不再紧张了。他所不确定的事,她也同样抱有疑惑,但是,既使如此,心里翻腾的这份情感真实地存在于此刻,对于他们彼此来说都一样。所以他只能笨拙地生涩地讲述,讲述着自己最真实的感情:“你说得很对,所以我一直都欣赏这样的你。我也觉得很慌张,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好奇怪,我的大脑无法控制我自己的身体了,我也并不喜欢这样。”似乎看不到纪小佳在一旁痛斥他是笨蛋,莫九贞只是凝望着林郑秀说:“但是,即使这样,我知道在这一刻,你占据了全部的我,我没有办法不走向你。就算我的喜欢这么自私,让你觉得困扰也没有办法。你是林郑秀不是吗?请不要问我为什么喜欢你,因为你已经是我所有问题的全部答案了。”
林郑秀听着他直白的话语,有着瞬间的怔忡,旋即微笑了,眼底带着他喜欢的那种潇洒的不经意。
“我没有想要问的问题,大概因为我是林郑秀吧。我不知道该在这种场合对你提怎样的问题才算普通,但是如果是你想要的答案,我已经给出了。”她说着,唇边扬起一抹浅浅淡淡的美丽笑花。
他想要的答案?莫九贞露出迷惑的样子。难道在这种情况下,不是应该由女方故作刁难,然后男方辛苦解决吗?
“莫九贞!”纪小佳再也无法忍受他的迟钝因而开口帮忙了,“你今天,”她严厉地质问,“你今天为什么不戴眼镜?”
“会有人在穿着正装的圣诞舞会上并且还是选择告白的重要场合傻傻地戴着眼镜吗?”莫九贞很生气地回答这么没有常识性的问题,同时,他也终于意识到,“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安静?”他望向周边。
“哥们。”不知道是哪个系的男生友好地摘下自己的眼镜,并拍着他的肩膀说:“借你。”
莫九贞犹疑不安地戴上这副借来的眼镜,重新向林郑秀充满疑惑地望去。
“啊——”莫九贞说,“啊——”
是的,他始终只能发出这个单音。
他的公主就站在那里,穿着一袭简洁华贵的鹅黄色长裙,浅笑盈盈,高贵无比。
她为他穿上裙装。
在他还没有想出问题的时候,她早已更潇洒更勇敢地选择忠于“这一刻”的心情。
虽然还可以有千言万语。
但是一切的一切汇总之后也不过就是那样一句。
比起说我爱你,比起无数承诺的给予,比起有关未来的忧虑,在某个时候,都比不上早已付出的心意。
“说不定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她率先伸出手,穿着公主的长裙却像王子那样,骄傲地微笑着,所谓白马公主应如是,说出:“在想象一切将被毁灭之前,就会懂得顺应当时的心情。这一刻,我很想与你共舞。”她勇敢地微笑着,既然明了了自己的心情,又何必硬是装作不理解,她可是帅气潇洒的林郑秀呢。所以让她来邀请他吧。
“我应该说很高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莫九贞并没有接住她伸来的手,额角突然逼现了豆大的汗粒。
林郑秀:“……”
莫九贞:“……”
林郑秀:“你大点声。”
莫九贞:“我……”
林郑秀:“再大一点。”
莫九贞:“我……你……”
林郑秀:“拜托你我真的听不到。”
莫九贞干脆拽过一旁发愣的纪小佳,附耳低声一句,然后不管蓦然间花容失色的纪小佳,直接拖起林郑秀的手就向礼堂外奔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捧着问号飞舞的脑袋,那边的社长正陷入失魂状态地呢喃,“我们的美少年,我们的林郑秀,他他他竟然穿着裙子站在那里。”抓住书记的袖口,社长抬起茫然的双眼轻轻地问:“告诉我,我眼花了好吗?”
“社长……”书记哽咽着握住她的手,“不要这样,接受残酷的现实吧……”
“那就是——”
蔷薇联合同好会的群众们咬住衣角悲哀地说出她们眼中的“事实”:“美少年林郑秀原来是个有异装癖的人妖啊——”
“我们是不能歧视人妖的!”社长含泪握拳,振臂一挥大声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们仍需努力!从今开始做人妖控!生命不息战斗不止蔷薇少女永垂不朽!”
“YEXH1IR!”
聚光灯暂时稍稍偏离这个阴暗的小角落,照向世界上还暂时正常的那些人们。与某社众们不同,他们是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裙裾飘飘的林郑秀与莫九贞奔出礼堂,并且交头接耳地感慨:“有点像毕业生最后那个场景哦。”
“各位同学……”而总要被迫收拾残局的人物——最英勇的角色纪小佳,则脸色苍白地从司仪手中颤抖地接过话筒,以最沉痛的声音作现场报告,“虽然不好意思,但我还是要代莫九贞同学向大家转达一下歉意。”她深深地抬头,吸了口气,把手往下压了压,示意道:“现在,请大家保持镇定。”
群众哗然。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正把喝剩下的半杯饮料递给总管的安清扬问。
“不知道。”英俊的总管严肃地摇头,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这时,众人的焦点——纪小佳双肩抖抖地宣布:“报告全体与会者一个不幸的消息,在七点半,舞会开场的半小时前,有一位名为莫九贞的同学,以为他将会经历一个失恋的夜晚,为了讨好他想追求的那个女人,也为了发泄一下郁闷的心情,他、他把今天舞会中要用的可乐,掺入了大量自制药品……药效尚且不明……”
“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联大的礼堂一刹那险些被掀翻了屋顶。
“因为……”纪小佳好怕地缩在角落,这缺德事又不是她干的,为什么她这么倒霉要在这里帮忙自首啊?而且更可怕的是,刚才她也喝了不少啊。呜呜,莫九贞,你这家伙简直是六亲不认。她后悔了,后悔了,竟然把郑秀许配给这种人!呜呜呜——
“你在可乐里面添了什么药?”下着细雪的校园,有人听着从不远处传来的哀嚎,安闲若素地偏过头,问着与之牵手的那个人。
“是解毒剂。”另一个悠然回答,“是我为了实现你的愿望而用心研制准备送你的圣诞节礼物。”
“解毒?”听着依然持续传来的惨叫,她蹙眉,“什么毒?”
“蔷薇中毒症候群。”他回答。
“哦,你研制成功了吗?”
“不,还在试验阶段。”
“这么说……”林郑秀停下脚步背脊有些僵直。
“没错,现在,今夜,礼堂内的人,正在帮我们完成这个试验。”
“那我们在这里干吗?应该回去看个究竟啊。”她两眼发光地提议。
“我怕会被暴打……”
“也对。”于是,迈出的脚收了回来,“可是,究竟是什么药呢。”她好奇,“要怎样才能解救蔷薇中毒症候群?”
“答案是以毒攻毒。”
“咧?”
“那即是——”他狡黠微笑道,“爱情……”
“一见钟情药剂?”在听到他附耳悄声的话语后,林郑秀大惊失色骤然回首,那现在礼堂里,究竟有多少人惨遭黑手?
林郑秀这个人还真是有天真的一面呢,莫九贞愉快地想。竟然会相信世界上有这种药,其实,他只是往可乐里放了很多极其普通的泻药而已。
理由?啧!还要什么理由?
假如他失恋,凭什么这个本该幸福的夜晚只有他独自不幸啊?他也只不过是……预先……给自己,找到一群垫背的倒霉鬼而已。谁叫是她们对他说,在今夜告白会有好运哩。
望着深远的星空,莫九贞眨了眨眼睛。
结果却是只有自己得到了圣诞夜的奇迹,好像有些小小对不起那些陷入不幸的人们。
不过想一想,礼堂里面有那么多同人女,这也算为民除害,至于误中泻药的良民……呃,任何战斗也都是有牺牲品的。
想到这里,他便没有任何负担地温柔地笑了,吻上他从很久以前,就交了五百元定金,却一直没能吻上的温暖的嘴唇。
未来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确定。
但在他们接吻的这个瞬间,世界上确实有一个蔷薇中毒症患者正在被治愈,却将成为不必存有疑虑的事实。
而某个自鸣得意的人,还没有想过他是否也是一个牺牲品的问题。
总之——圣诞快乐……
—完—
卷三 不可思议书店
前言
虽然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却在心中希冀不想看到的一切能够在翌日消除。每当遇到不喜欢的人或事物就下意识地想要否定排除。所放弃的不是选择某一种道路与结果,而是放弃继续思考这件事本身。我想写的,就是这样一个随波逐流惯于寂寞的阿沼。
非常喜欢漫画家今市子。她擅长用淡到无痕的笔触表达种种极度委婉的情绪。虽然现在还没有办法做到,但是希望总有一天,我也可以写出打动人心灵的语言。
世界上有一种病叫做“视觉障碍”。患者所看到的文字、图像,均与普通人眼中见到的存有差异。我虽然没得过这种疾病,但是我总觉得可以稍微理解他们的心情。你的世界和别人不同,是一件一点也不有趣反而非常可怕的事。但是,如果有一个人能够一直停留在你的身边,不管这个人多么任性自我,也会成为你眼中独一无二不可被替代的温柔。那就是我心中的奈奈子。
每个人的大脑都是一幢“不思议书店”。我们都装出和普通人无异的脸孔,却把真实的自我深深地隐藏在那扇门背后。只要不推开,就没有任何人能见到“真实的我们”。
你的心里,是否也存在这样的异世界呢?如果有,那么你找到了能够帮你打开那扇门的奈奈子吗?
欢迎光临——江江的“不思议书店”……
第一章 有关我女朋友家的浴室
其实这件事完全无须动用数万字。
我一句话就可以说清楚——我的女友朝日奈奈子家里,突然出现一个不可思议的空间。
但这么说,你们显然无法理解整个事件。最重要的是无法理解我承受的压力与痛苦。一切不幸的起因都是由装修开始。
我与奈奈子就读的这所大学,百分之八十的学生来自于附近五家三流高中。
校内经常年混战(社团教室及操场的使用权等等)——划分为五大势力版图。对于只是因为毕业于北高,就要被称为北派,而不幸考取了榜首便被前辈硬性指定为下任北之首领,背负一个莫名其妙的全称——“公立三叶大学北高联众第十七任北之首领”——这种根本只有丢脸可言的头衔的我来说,结论是只有自认倒霉而已。
我是那种从幼儿园起就没缺席过一场春游的学生。并不是特别乖巧,只是觉得拒绝比较麻烦。与其当个显眼的人,不如随波逐流。
但就是抱持着这样想法的我,却在毕业联考的时候,因一场突如其来的感冒,错过了大学的第一次招生时机,结果就是以比第二名高出二十分的恐怖落差成为三流大学的榜首。也就被迫担任了,那天之前只是风闻的愚蠢派系意识下的重要人物。
现在回想,我的人生一定是从那时开始就偏离了正轨。
随之等待我的,自然就只有接踵而来的不幸。
有时我发觉自己完全无法理解周边人的思维。比如为什么新任三叶大学的校花是被划分为“有西泽派”的女生。我就必须要对此拿出对策……这件事有机会再详细说明,总之,我与奈奈子就是在那次的争执事件中确定了关系。而解决的最终方案是她成为了我的女友。北高与有西泽高中在三叶大学的地位也相应由敌对方变成了姻亲。虽然我完全搞不懂以前出身哪所高中与我们现今的大学生活究竟有什么关系。前辈说这是一种文化传承。在我看来,除了蠢,还是蠢!
如果让我公正地评价奈奈子这个人,那只能用浅薄、低俗、尖刻、没有耐性、不负责任等负面词语来形容。而要证明我的评论属实,则只需要听一听下面这番话就够了。
“动不动就是全世界会怎样的说辞我已经听得厌倦了。就在小范围内的烦恼已经让我觉得多到像小山一样难以解决了呢。拯救世界那种戏份就交由其他正义之友担任吧。我所想的只是要怎样成为受欢迎被羡慕且生活得愉快幸福的人。”
这是上周末我在奈奈子家看《正义超人》时,她所阐述的观点。充满奈奈子歪曲的人生观。
“究竟是受欢迎被羡慕就能愉快幸福,还是愉快幸福就能受欢迎被羡慕?”当时捧着一杯泡面的我的表情,一定因惊愕而显得愚不可及。
“总体来说,就是被羡慕心情就会好的意思。”我无法理解的女人,挥舞着染成一半红一半银,颜色诡异的指甲,口沫横飞地讲演,“所有的事物,都是先要被关注,才会存在!如果赫歇耳(天文学家)没有发现天王星,那天王星对人类来说就是不存在的。同理,我朝日奈奈子不感兴趣的东西,也就等于从来没有存在过!”
“那么……没有商店街的月球,”我小心地措辞,“对奈奈子来讲,即是不存在吗?”因为奈奈子绝对不会关注没有商店街的地区。
“这个嘛……偶尔还是会有虽然没什么用但漂亮的东西啊。因为月亮很漂亮,就姑且原谅它没有开设商业街吧。”耸了耸肩,自以为是宇宙中心的女王嘟嘟囔囔地解释,并且不知道为什么飞快地瞄了我一眼。
我决定放弃对话。试图探索奈奈子大脑内的银河这种麻烦的事,还是交给阿姆斯特朗(阿波罗11号的船长)完成吧。
而奈奈子就是在那个时候,突然提起了装修的问题。反正她的思维永远在另一次元,我也就不去费心揣测话题是怎么平行跳跃的了。
总之,奈奈子宣布:“因此,我们必须装修浴室。”
“等一下……你这个‘因此’又是从哪来的?”至少我看不出我们有这种“必须”的必要。
奈奈子居住的房间,位于高级公寓的十二层。如果加上闲置的管理层,应该是第十三层,考虑数字不吉利等阻碍科技发展的迷信思想,就姑且认同无视事实而标志在楼层间的“十二”那个牌子好了。对于奈奈子为什么住得起这样的房子,目前,对交往仅半年的我来说,还是一个谜。
“洗澡是能使人类的心灵与肉体都获得净化的仪式。因为地壳每天都在变动……”奈奈子开始发挥她特有的狡辩诡论,而那之后的十分钟,我似乎失去了记忆,因此未能有幸聆听关于地壳变动与装修浴室的因果联系,等我睡过一觉醒来后,正好看到奈奈子扣上电话满意地调转过头,豪气干云地宣布——
“就是这样,装修的事我已经联系好了!”
“……”
装修浴室的那天,奈奈子照例不会在家。
负责招待、监工……以及付账等一系列事宜的我,就成为日后被她拖下水时最有利的说辞。
“都是因为阿沼你的漫不经心才会发生这种事!”
而我拿不出对自己有利的反证,因此便无法驳斥。
虽然我时常在想,如果当时在家的人是奈奈子,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吗?但显而易见,在这个世界上,像不可燃废料一样没用的东西,大概除了不可燃废料本身,就是“如果”这两个字了……
门铃响起时,我正为即将到来的考试温书。尽管在那所只能用莫名其妙来形容的大学,会看书的学生可能只有我一个人。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男子。他穿着连身工装,头上戴着压得低低的帽子,肩上扛了一把梯子。
老实说,从我看他第一眼起,就认定他相当怪异。当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我的观点属实。但我少数几次的主观,经由事后验证却都是正确的。
“只有你一个人吗?”我犹豫地问。
“是的。”他的声音类似金属合成般的冰冷,让我的不愉快指数瞬间上升。所以当他告诉我他工作时不希望有人旁观时,我也并没有坚持。
事实证明,省略一件麻烦事的后果,就是有无数的麻烦事在你身后等着。
当家里又只剩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我所想的是终于可以继续看书了。
会这么想,不是因为我对生活方面的见解比较差……比如浴室的装修按照奈奈子挑剔的品味不可能在半天内装好。怎么说呢,我认为就是因为我的思考路线过于具备常识。有一种“不会轻异发生异常状况”的思想深植在我的认知里。
遇到欺诈也要讲究缘分——是奈奈子的名言。我们在“对现实不抱有任何不可思议的期待”这方面非常默契。这也是我们之所以能交往的一个重要理由。
奈奈子是不折不扣的无神论者。
而我,也基本没有看过所谓的SF小说。
与其去想不太可能轻易发生的事,不如看手中的书比较现实。或许当时我就是这样认为的。直到钢笔喷出的墨水弄脏我的手指,我才终于推开改装过后的浴室大门。
“……”
那是只能用呆愕形容的瞬间。
我就像打开原本空空如也的冰箱却发现里面装满美钞,不禁要怀疑自己的眼睛出现了异常状况。
关门。
开门。
“……”
“你是什么人?”
以上这句,并不是出自我的口中。
在门的另一边,至少有三个,不,也许是四个。总之以我当时混乱的大脑不可能算清楚的人数正在以同样惊愕的表情看着我。
我记得这扇门后是奈奈子家新装修的浴室。
但伸出一半的脚,所踩踏的这个空间,无论怎么看,都更接近于一家书店。
即使以空间转移来解释也不够合理。首先,奈奈子的浴室并没有这么大,而这家书店却兼营咖啡屋。从我迈过一只脚的角度看去,能看到贴上粉红色砖墙壁纸的隔断、摇曳着绿色植物的叶子。无论怎么看,也是比浴室原有的空间要大上好几倍。
我考虑了更具现实意味的可能。
比如那位装修工其实是奈奈子结识的超级人才。利用空间法和其他我不知道的建筑学名词,巧妙地装饰,造成肉眼的误差,让我误以为这里的空间很大。而我现在所看到的这些家伙,都是奈奈子喜欢恶作剧的朋友。他们事先藏在里面,等我惊慌失措再露出嘲弄的表情告诉我事实真相。
而这个天真无邪的幻想,也被下一秒骤然扬起的尖叫无情粉碎。
“店长——”位于与我脸对脸,保持开门动作的少女,动作利落地伸出五指一把推开我,慌慌张张地探下头,随即便以撞鬼的表情大叫,“我们的贮藏室不见了!”
或许,对这位少女而言。我从哪里冒出并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原本位于她那边的“贮藏室”的消失,才是问题关键。
我自己都憎恨的理性在飞快地旋转,并且得出超现实却最符合眼前情景的答案。
尽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办到的。但我女朋友家的浴室,与暂时假定位于城市的某家书店的贮藏室,都消失了。并且,这两个消失的空间奇妙地连接了。
小时候,我曾幻想拥有卡通片里的任意门。只要推开它,就可以直通任何一个我想到达的地点。
这是背着笨重的书包,常常要在清晨五点半起床去挤地下铁的小学生长久以来的美好幻想。
但如果这扇门,只能通往某个固定场所,并且还要以我生命中其他一些更为必须的东西,比如浴室来交换,那就不是我所乐见的情形了。
电视机坏了的时候,总有人采取先关上,再打开的方法。他们抱持着说不定再开一次就会好了的充满乐观的想法。我现在就很想把门关上,退回起居室大睡一觉,然后把这当成一场荒诞的梦讲给奈奈子听。
但当受害者变成复数的情况,这种乐观的行为就将遭遇不可抗力因素的阻挡。
有人在我试图把门关上时从另一侧拉住了门的把手。
如果我是个拥有闲情逸致的人,我一定会绕过去,从他们那边看一看这扇门的构造。毕竟同一扇门上拥有两个把手并且两边都是正面的情形,基本上也属于绝无仅有。
与我像角力一样分别把门拽向各自方向的人,并不是一开始失声尖叫的美少女。在望向他的一瞬间,我有种是否进入《整人大爆笑节目组》或者什么拍摄现场的怀疑。
他的相貌不能用眉清目秀或者端正漂亮来形容。世界上有种人,他们的五官分开看毫无特色,但组合在一起,配合穿着风格,就有了会让年轻女孩子想要赞叹的潇洒。
这个男人无疑就是此中典范。
染成金黄色的头发垂到肩膀,眼睛不大嘴唇却很薄,瘦得可以透过低V字领的衣服看到胸前的排骨。但是身高却超出了日本人的平均水准。
拥有形如模特身材的男子正低头俯视着我,握住门柄的左手中指戴着无比硕大的银色戒指。
对那种戴项链戒指耳环打扮得吊儿郎当的男人我从来没有好感。如果是在特定场合比如视觉系摇滚乐队的表演场看到还没什么,但出现在一家书店,就未免不伦不类……
“你是谁?”
男人以不礼貌的非敬语形式展开问询并打断我的思路。
“我没必要在我自己家里回答这种对于非法入侵者才会使用的提问吧?”我当然不怎么高兴地展开了反击。
男子飘忽的目光透过我的肩膀,向我身后奈奈子家的起居室望去。
在他皱起细长眉梢的同时,穿着服务生制服的女孩子顶着泫然欲泣的脸孔无措地解释:“这次不是美美亚的错……美美亚一打开贮藏室,就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她像做错事怕被惩罚的孩子似的捂住了脸,让我这个不该位于这里的“非法禁物”,差点脱口说出“抱歉是我不好”。
至于说是谁的责任……
我倒想知道有谁能“故意”把贮藏室变成某人的公寓。不过在我尚不清楚的某处,应该存在着这样的某人吧,不然谁来解释我们现在的状况?
一个小时后。
我与凭空多出来的邻居进行了一场冗长会议,并且对他们的情况有了大致了解。
若草书屋是这家书店的名字。
而他们的地理位置据说位于六木本。这点我通过那扇不可思议的门,到了他们那边并且打开书店的拉门在外面走了一圈验证过了。还好,至少不是异世界。
但不管书店老板长得多像艺人,这里也确实并非在拍摄整人单元的电视节目。相应的,也就成了更让我束手无策的现实。
在我勘探书店地形的同时,店长也一边眺望着奈奈子家阳台上的风景一边谨慎小心地翻看我的学生手册。
随后他请我过去谈谈。
事先说过,那是一家兼有咖啡屋性质的书店,也可以说是兼营书店的咖啡屋,反正比奈奈子家的起居室更适合作为谈话场合。
惹人怜爱的女服务生抱着暗绿色的盘子眨着黑黝黝的眸子望着我。几个看起来像普通女上班族的客人则站在漆色书架前悄无声息地翻着书页。身穿黑色马甲白色衬衫戴单边眼镜怎么看都更像酒保的小哥代替店长站在收银机后。而一切都无比正常的环境里,只有我与店长坐在隐秘的角落,开始进行非正常到令人气馁的交谈。
“首先,你把我的贮藏室弄到哪去了?”
这个人一开口就是让人不愉快的模式。
“请不要把责任转嫁我方,任何人都明白这不是人力可以办到的事。”虽然这么说,但我心里还是很嘀咕,我怀疑这一切都和那位装修工有关。但是出于如下理由,我不想把这件事和盘托出。
他面色阴沉地看着我,“贮藏室里有很多重要物品!”
“收藏贵重物品的地方难道不是叫做保险箱吗?”我微微讽笑,反唇相讥。
如果这位难以交涉的店长得知一切都是因为奈奈子要装修浴室而引起,会不会把丢失物品的损失推到我们头上呢?
而值得庆幸的是,奈奈子失去的只是浴室。那里面除了热水器、淋浴喷头以及一个坐式抽水马桶之外是绝对不会有所谓贵重物品的。
这个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老板口中的“重要物品”,与我认定的“贵重物品”实际有所差异。我全部精力都摆在交涉方面以及奈奈子回家后我到底要如何向她解释的问题上。
“店长……”像卡通电影女主角似的服务生以怯怯的举止插入我与店长的对谈,“那么以后美美亚要在哪里换衣服呢……”
“你看!这就是问题!”他马上像律师抓到证人有利证言般地开始对被告人也就是我,大加挞伐,“美美亚是我们店内唯一的女性店员!因为没有专门的女性更衣室,平常一直是在贮藏室换衣服。现在不仅遗失了重要物品,以后美美亚要去哪里换服装呢?”
“你不会是想……”因为他一直用一种灼灼的目光瞪视我,我怀疑地说出推测,“让她……”
“只好让她暂时去你们那边更衣了。”店长伴以无奈的叹息,“还好,对面的房主是位女性。”
我可不认为奈奈子有允许别人随意把她的公寓当作女子更衣室的气量。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疑惑地用手敲击桌面,“现在不是讨论以后该如何共存的时机。难道你没有想过直接解决问题吗?”
“在空间恢复正常之前,只要两边各加一把锁就OK了。”面无表情的黑发小哥,打发完最后一位客人,抱着手臂像个黑社会保镖似的站到了店长身后。
“空间恢复正常需要多久?”我问了一个在场者不会有人能答得出来的愚蠢问题。
并且我突然想到,奈奈子的家,作为纯隐秘的私人空间,因为这扇门的缘故而欠缺了安全系数,确实是有加锁的必要。盯着老板英俊的脸,我在心中暗暗投下赞同票。
“但是……”美美亚像可爱的小鸟似的迟疑地点着头,“在……你们的家里,其实是有两个卫生间的吗?”
这句置疑换来我长久的沉默。
“对不起……”我强调,“锁门是不行的。奈奈子在今后一段时间内,有必要使用您店内的洗手间。”
贮藏室消失对于书店的运作并没有什么影响,但浴室的消失对于奈奈子的日常生活却有很大影响。我有充分理由在此认定,在此次突发诡异事件中,我与奈奈子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我们是营业性书店……”有一双吊梢狐狸眼的黑发少年弯下腰,把一只手支在圆桌上,用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孔俯视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警告,“如果任由外人在夜里自由进出……”
“你的意思是我和奈奈子会成为小偷吗?”这个猜测让我着实恼火。我先另当别论,首先奈奈子就绝对没有看书的可能!如果是服装店的话,她可能会稍感兴趣,但是浴室变成书店,对她而言,只是一场纯粹的灾难!
“好了。”老板阻止我们继续争执,“现在再怎么说也没有用。因为这个人并不是房主。”戴着银色戒指的手指不客气地戳向我,而我刚好也不想再和这些人谈下去了,一切交给奈奈子解决吧。既然他们完全不懂得珍惜我的善良与体谅,就让他们径自面对自冰河期幸存下来的最后一只恐龙——朝日奈奈子的愤怒吧!
我大步流星迈向我的世界,却猛地被人从背后揪住了衬衣。
“还有什么事?”我的不愉快超速飞升。
“本店咖啡五百元一杯。”
金发店长向我伸出手,薄薄的嘴唇挂着一抹刻薄的笑,对着一脸惊愕的我平静地举杯示意,“本店没有任何东西免费奉送。”
啊啊!真是讨厌的家伙!我的愤怒一瞬间到达了顶点。
“那部电影非常幼稚,讲的是一个女人进入异度空间,要收集七颗龙珠才能返回现实。真不知道这种小学生水准的电影为什么会同意售票给成年人!”背对着我的女人一边摘下红珊瑚耳扣一边喋喋不休。“是去买这种电影票的人本身有问题吧。”虽然我是很想这样回嘴,但因众所周知的理由而乖巧地选择了沉默。
“电影在最后五分钟进入高潮,男女主角泪流成河抱作一团,而洋子也在这时潸然泪下……”奈奈子用化妆棉沾着卸妆水擦拭眼睛周围的粉彩,而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她的高谈阔论,思考该如何使用一个较为婉转的方式告诉她比进入异度空间好不到哪去的现实。
“我说……”这是我决定宣布什么时的一种习惯。而奈奈子也非常配合地转过身,用她那双大到吓人闪耀着意志光芒的眼睛明亮地瞪视我。
我把手放在奈奈子的肩膀,试图让自己的面部表情接近于严肃,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到一个温和的调频慢慢开口:“奈奈……”
“对不起,我把店里最后一袋砂糖洒掉了。能不能先从您这里拿一些应急?”
不可思议的门被蓦然推开,服务生装扮的美少女从原本位于浴室的地方娇羞可爱地探出半个肩膀。
奈奈子的表情瞬间铁青。
我则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女主人出门游乐,回家后发现丈夫先是心不在焉后又一脸严肃,而这时由浴室内钻出一个娇美少女……这种八点档的情形为什么非要发生在我身上?我真的很想仰天暴喝。
任由黑线划下额角,我皮笑肉不笑地扯动嘴角,“奈奈子,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
“美美亚你在干什么!客人的咖啡在哪里?”此时有人比我更先暴喝着从浴室冲出来抓住美少女的手臂,当然就是无比潇洒的店长大人了。
这下精彩了,连“偷情对象的丈夫”也一并登场了。接下来是否要上演水果刀砍人的舞台剧呢?在我忍不住接二连三低叹的同时,浴室的门被“砰”地关上,闯入者在打破我潜心布置的最佳告白场合后,若无其事地回到了他们的世界里。
“奈奈子,你的浴室变成了六木本的书店哦。”
于是,事先预习过的温合说辞全部浓缩,我在奈奈子扬起漂亮弧线把鲜红掌印烙在我脸上之前用一句话概括了目前的状况。
最近奈奈子的心情非常阴郁。
不仅仅是由于她期盼已久精装修后还一次都没有使过的浴室突然变成了位于六木本的书店卖场,还有很多无法言明的不方便所引发了关乎心情的状况。
那天后来的情形我已不愿回想。冲入对方地盘的奈奈子所发引发的旋风可能也让对方同样不愿回想。
在帅气的店长与暴走的奈奈子好像正义超人奥特曼与异界怪兽针锋相对大吵一架之后,以蓝方(我们)的微小胜利而暂时告终。
非正常情形下的必要合约1.0版:
红方:若草书店法人,西园伸二。
蓝方:公寓所有权人,朝日奈奈子。
蓝方权利:奈奈子及其男友,可在他们愿意的任何时间,通过位于自己公寓内原浴室的门,进入若草书店,并无偿使用店内一切公用设施。
红方权利:可在取得蓝方同意的情况下,为解决空间转移事件进入蓝方的公寓。
蓝方义务:在有空闲有条件的情况下协助红方寻找原贮藏室内的失物。
红方义务:有必要帮助奈奈子解决生活的一切不便,并想方设法恢复奈奈子家的原貌。
以上可笑的合约草议,执笔者是我的女友以及书店老板西园伸二。
有关这份合约的不公平性,相信大家已经有目共睹。
而这就是朝日奈奈子小姐令所有人束手无策的“任性”所达成的效果。不过不管书店的经营者心中有多郁卒,其受灾程度也还是比不上位于暴风中心的我。
如果要日日承受奈奈子的白眼,不如努力解决事端。我怀着如此的想法,多次拜访了西园店长。而不知为何,与奈奈子仅交涉过一次就变得垂头丧气的潇洒男子,也出乎意料的干脆与配合。我们想过很多方法,甚至把门拆卸后重新安装(费用他出),但结果却还是一样……
我从来都是个无神论者。向上帝祈祷那种事自从六岁以后,我再也没有做过。不管是恶魔还是撒旦,我不是任何人的信仰者。如果现实也算一种教派,我与奈奈子无疑是这一派的忠坚分子。为什么要让我们遭遇这种事?难道这是上帝为了破灭无神论者矢志不渝的坚固意志而使出的粗暴疗法吗?
不过说实话,还好换门之后的结果依然是通往若草书屋。如果换门后变成好莱坞的特效化妆室,我就真的只有抱着恐龙哭泣的分了。
在那之后,我对恢复原状已不抱希望,但拥有永不放弃精神的西园店长依然不屈不挠地想着各种解决问题的方式(费用他出)。如果要问,为什么他会如此积极热忱?我想这可能与奈奈子时常颐指气使地打电话到他的卖场自来熟地招呼“喂!伸二!端一杯拿铁咖啡给我……”有关吧。
当然,和我人品不同的奈奈子是绝对不会付咖啡钱的。
理由……
“别傻了!”双手叉腰摆成茶壶状的奈奈子凤眼乜斜,“掉在我家的东西就是属于我的财产!从产权证明上看,浴室的地皮是属于我的!而占用那里经营咖啡屋还是书店什么的他,都只能算是我的房客而已!”
以上,就是朝日奈奈子无人能及的歪理邪说。
第二章 雨中的记忆
“恭喜你!小姐!你中奖了!”
这是一个普通的周末,我与奈奈子参加了商店街的宣传讲座。对于如何正确清洗买来的蔬菜诸如此类的问题,我们一点兴趣都没有,完全是被站在街口散发传单的年轻人拼命地拜托,才勉强同意进来凑数的。
“这其实是什么圈套吧……阿沼。”
左手拿着红色彩条的奈奈子怀疑地挑起眉梢。
“所有参与讲座的人都可以参加商店街组织的抽奖……”我抓了抓被帽子压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这不是常见的模式吗?”
“就因为是常见的模式才更容易引发问题。”怀疑论者的女人,单手叉腰踩着高跟鞋,俯视抽奖箱后笑呵呵的大叔。
“随便伸手进去就会抽中大奖吗?”将上扬的眉毛扭成波浪状,奈奈子怀疑地揣测,“我才不信会有这种意外的好事呢。”
“说不定在我们变成百万富翁的同时,会被人刺杀。”我配合地捏住自己的下颌,歪头陷入沉思,“或者虽然得到了轻井泽的别墅,却被装成管理员夫妇的在逃犯卷入谜一般的连环杀人案件……”
“也有可能是在飞往夏威夷的飞机上遭遇恐怖袭击!被来自阿富汗的恐怖分子绑架到了塞尔维亚,被迫成为雇佣兵展开丛林对战……”
“……然后经历了漫长的佣兵生涯终于回到日本并自费出版回忆录引发全球轰动?起名叫做《我与女友的人生改变于一次抽奖》好不好?”
“耍什么白痴啊!当然要起名为《丛林女王朝日奈奈子与泰山不得不说的故事》才好啦!”
“对不起……”一个声音弱弱地插入。
“干什么?没有看到我们正在讨论人生大计吗?”我与奈奈子异口同声地斥责。
“不好意思……两位。”
站在抽奖箱后,额角暴起十字路口的中年男子嘴角紧绷地扬起两张纸条,“你们中的只是最末等奖——水族馆、天文馆、军事馆、新画展的免费四联门票……”
夏威夷的机票、轻井泽的别墅、百万富翁的刺杀计划,以及恐怖分子与回忆录的泡泡瞬间化作阳光下的飞灰。
“太好了,阿沼。”面无表情地展开手中的四联票,奈奈子索然无味地向我宣告,“这才是具备现实意味的人生啊。”
“说得没错……”
在个人兴趣上永远也无法达成一致的我们,最后在四个免费可以参观的小学生水准的地方,选择了水族馆。
“为什么是水族馆……”
走在光线幽暗的狭窄玻璃墙之间,双臂环胸的奈奈子顶着像凝固在脸上的“不爽”二字。
“玩心跳回忆时,每次约可以追求的对象去水族馆,女孩子便会欣然同意。”
“会在二十一世纪顶着一脸陶醉的表情说起上世纪陈旧电玩的男生想来也只有阿沼你了。”奈奈子重重地叹气,又不胜烦扰地抓头发,一副不理解当初怎么会和我这种人搞在一起的表情。
而这也同样是我长久以来的困惑。
“大学里不是有神秘现象研究会吗?但那些满脸胡子身肥体胖戴着黑框眼镜的SF系御宅族们,一辈子也很难遭遇UFO、灵体现象、心电感应一类的事吧。只有像我们这种对神秘事件不感兴趣的人,才会非常倒霉接二连三地碰到状况!”大概是水族馆的环境刺激她联想起浴室了吧。
“还在抱怨吗?”我耸耸肩,就着把手揣在衣袋中的姿势弯腰靠近厚厚的玻璃墙,“烦恼的人应该是被你呼来喝去的西园店长吧……”
水族馆内的鱼呈热带性质的扁平体,身体狭长游动缓慢,几乎像被水冲着走般飘来荡去。老实讲,我对于这种被囚禁的生物没什么兴趣,但水波黛蓝的颜色却非常迷人。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讨厌的人,我们也没有必要非得在这样的星期天,跑到水族馆不可吧。”奈奈子把嘴嘟得尖尖的,“而原本以为会没人光顾的地方竟然也人满为患,看来人类对于观察其他生物的形态还真是乐此不疲呢。想一想,不管是去动物园看被关在笼子里的黑熊,还是到水族馆观察愚蠢的热带鱼,都是完全没有意义的行为!既然人类对《监禁》题材如此感兴趣,接下来会不会发展到‘监狱’也变成只需交费五百元便可以自行游览的旅游景点呢?”
“真是个不错的主意。”我皱起眉宇,奈奈子没有成为典狱长确实是财政大臣的失职与监狱住民的万幸。
事实上经过改良的水旅馆还算是个有趣的地方,但因为身边是奈奈子这种人,也就只好逛得索然无味了。
“贪图便宜的下场就是浪费时间!”
奈奈子扯住我的脸分别拉往左右方向,而不好意思,对于免费获赠的东西,我这种穷人家的小孩是绝对不会错过的。所以接下来,我还打算去天文馆。
“——什么?”
“安静点,奈奈,这里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
“安静个鬼,又不是图书馆!”
“啊,被你提醒了,顺便再去一下图书馆好了……”
“你是不是哪里有问题?现在我们隔壁就等于是免费图书馆,你还要在假日专程去吗?”
“但是我讨厌那个西园啊,根本不想看到他的脸。”
“你是嫉妒人家长得比你帅吧。”
“你终于说了!”
“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
吵吵嚷嚷中,我被奈奈子看来细瘦实则力大无穷的手强行拖出,“下一站!是涉谷——”
流行女王在迈出一只脚的同时向我宣报了接下来的约会地点,而在我的嘴角向下垂的一刹那,老天似乎回应了我的祷告,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哈哈,我在心中大笑。这下终于可以免除陪奈奈子逛街的宿命了。
“真是不巧呢。”当然啦,表面上我还是要绷紧面皮,装作惋惜的样子,“看来我们只好回家去了。”
“唔……”把嘴嘟得尖尖的奈奈子双臂环胸,不耐烦地用脚尖点地,“出来时明明没有半点征兆!我这件衣服很怕水,阿沼!把外套脱下来给我穿!”
“是的……陛下。”
而雨在我脱衣的时候变得更大了。
以这种雨势,要跑到车站似乎太过勉强。我让奈奈子披着我的外套站在水族馆的通道口,然后打电话叫了TAXI。
免费的门票,与计程车钱的天平在脑中左右摇晃。我叹息着按动数字键,果然,免费得来的东西往往会造成更大的浪费。
六月的叶子舒展一抹沁人的绿,雨中摇曳着划出明媚的痕迹。水族馆的通道口,奈奈子的身侧,有一位氛围宁静的少女。
长得吓人的睫毛包裹着黑水晶般的眼眸,自来卷的黑发有几绺别在洁白的耳后露出姣好的面容,披着怀旧风格针织围巾的少女,脸颊有抹淡淡的红,因雨水而浸入的冷气也只是让她的双唇格外娇艳而已。
会注意到这位陌生女子,也许是因为她的娴静与身边的奈奈子烦躁弹指甲的动作简直形成了南北二级。
我不禁想着在这种情况下,是男人都忍不住想的问题——如果能交换一下该有多好。
“阿沼!笨蛋啦!到底有没有叫到车?!”
想象随着奈奈子的大叫而破灭。我满头黑线地迎接像个女武士一样大踏步向我走来的另类美女,言不由衷地说出:“是,陛下。”
车窗因对面驶来的车子溅上斑斑泥迹。司机先生小声抱怨雨势来得突然,并告诉我们有可能会遇到堵车的不幸消息。
“那也没有办法,总不能穿着丝袜在雨中狂奔吧。”奈奈子“砰”地把头往后一仰,露出生闷气的表情。
“被困在雨中的人,才是真的倒霉呢。”为了安慰她,我只好使出这种办法啦,“刚刚你旁边的小姐也和我们一样没有带伞呢。”
“阿沼你头壳坏掉啦!我身边哪来的人啊?”
“有啊。刚刚叫车的时候,我一回头就看到站在你身边嘛。头发卷卷的,眼睛很大的美少女……”
“根本就没有那种人好不好?”
“那我看到的是什么……”
“……”
短暂的沉默过后,我感觉背上蹿起一阵冷意。奈奈子则冲前面大叫:“拜托哦!司机先生,你开什么冷气啊!”
悠扬的音乐在车内狭小的空间响起,我与奈奈子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刚才的话题。虽然奈奈子是个由无数缺点组装成型的女人,但只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她不说谎。
真讨厌超现实的东西啊……我由心发出这种感叹,但一方面又直觉否定了幼稚的推理。
这时车子驶入大道,隔着雨迹淋漓的车窗,我见到手持黑伞的男子正走向我们适才离开的地方。
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我想,说不定他是来接刚才那位女孩子的哦。
都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空间转换搞得我头昏脑涨,才会一有点什么就联想起复杂的状况……我哑然失笑。而不知道为什么奈奈子却托着头,一言不发地凝视着窗外下个不停的雨。
是迟来的梅雨带来无止境的霉运,还是奈奈子把我们二人一周份的好运都用到了抽签的环节呢?
在雨中穿梭的我不但在回来的第二天就感染起相当严重的感冒,而就像奈奈子注册商标般的珊瑚耳环,也匿迹无踪。
“糟糕!”
当我抱着一卷手纸缩在棉被中发抖的时候,脸色铁青的奈奈子跪坐在梳妆台前,把香水瓶、眼线液等大大小小的瓶子拨拉得到处都是。
“阿沼!不见了呀!”
“我就在你身后……”我有气无力地答。
“是我的耳环啦!”
“像你那种找法,只会不断造成更大的障碍好不好。咳咳……”反正东西从来就是在你想用的时候才发现找不到。我的资料书、朋友的眼镜,还有奈奈子总在结账时莫名消失的钱包啦……都是这样。
“但是我一直都放在梳妆台的第二层啊……”比白垩纪以前的恐龙更有元气的女人,出乎意料外地露出进入冰河期的样子,弄得没有紧张神经的我都不由得爬了起来。
“真的……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吗?”
说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已经戴着那副耳扣了。以奈奈子喜新厌旧的程度来说,可以把同一副耳环一直戴在耳边,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比如亲生母亲的遗物等等?不过说起来,没听说奈奈子其实是养女啊……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
“那是奈奈子初恋的人送给奈奈子的呀——”
伴随着如此具有沉重打击意味的话,一只食指戳上我的鼻尖,“都是阿沼不好!”
又来了!又来了!反正不管发生什么,奈奈子小姐的最终陈词就像判断失误的警备厅面对新闻大众的致歉信一样,永远千篇一律。
“如果不是阿沼要去水族馆,就不会丢了呀!那个对于奈奈子来说,是七克拉黄金也无法交换的贵重回忆!每个女人都只可能有一次初恋哦!”
是啊是啊……因此第三个、第四个……甚至第七个男朋友就可以当作不具任何纪念意味随意支使的男仆了是吗?况且如果交出八克拉黄金的话,你就会同意交换了对吧?
以上,当然只有在心里想想的分。
我除了打着喷嚏,多穿一件衣服,并往口袋里塞满厚厚一打手纸然后像水户黄门身边的风车弥七一样奉命出门,此外还能干其他什么呢?
就算找回失物,也不会有龙女招待我去龙宫一游。真是超没干劲。
大雨像被谁倾盆倒下似的在地面溅起大朵水花,我这颗修辞贫乏的大脑也只能想出如此不恰当的比喻了。在这种只要不是保险推销员就绝对不会想要出门的雨天,让我沿着日前出行的轨迹寻找一对耳环真是海底捞针。顶着几乎是茫然的表情,小跑到马路对面停靠的黄色Taxi,和同样顶着茫然表情呆望白花花大雨的司机小声报出地点,随即裹着一团冷气抖瑟着身体坐入了副驾驶席。
“真不是好天气。”我随口抱怨。而司机盯着反光镜,看来不像爱交谈的人。
我只好一边听着流泻的音乐一边无聊地打量车窗外的世界。
这样看过去,奔忙在雨中的人流,也颇像水族馆的鱼。一切都在流动,没有什么可以称之为永恒吧。所以我才喜欢看星星,因为那是个相对永恒的世界……
忽然,我一直凝视窗外的视线,在白茫茫的雨中,被一样并不特殊的事物吸引了注意。
黑色雨伞下,是穿着风衣的男子消瘦的背影……
那种大而土气的棍伞,已经是时代淘汰的产物了。但流行的风尚从来就是一种循环。
“只要敢穿十年前不敢穿的衣服就是尖端啦!所以现在的衣服也要好好保留哦!”奈奈子在整理她那个大到恐怖的衣橱时曾说过类似的话。
但我注意到这名男子的理由却并非仅仅因为他的衣着。
随着车子逐渐驶近,我内心的不安也像涟漪般不断扩散。
究竟为什么呢……我说不出这种奇妙的感受,像置身旧胶片拍摄的黑白电影,配合司机先生播放的老唱片,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而就在车子缓缓驶入可以停靠的方位时,因角度的改变,一瞬间的擦身,我看到了男子的侧脸。
细长的眉眼、淡色的头发、洁净的额角、轻抿到略带拘谨感的嘴角,比起那个新潮店长西园伸二,他算是传统型的美男子。但我心里有种毛毛的感觉……瞬间的交错后,我脸色苍白地抓紧胸前的衣服,茫然无措地看着手心。
这、这个人……就是昨天我和奈奈子从水族馆回来时,也曾在车窗内看到的男子。重点是他不但穿着相同的衣服打同样的伞出现在相同的地点,就连表情、姿态也……简直就像情景回放别无二致,难怪我会觉得特别诡异。
“客人,到了。”
司机用平板的音调催促我下去,但我的双脚却牢牢粘在车内的地板,一点也不想迈动。
仔细想想,对方或许和我一样,出于什么理由仅隔一天再次回到这里,或者他也许根本就住在附近,在做例行散步。那些晨练的人也时常顶着一副表情嘛。我在心里不断说服自己,但本能还是令我寒毛竖立。
危险的警报器嘟嘟响起!正在穿透我深具常识性的防御墙。平常的我可不会因为在相同地点见到同一个人做同样的事就害怕到这种程度,一切都是被那家书店所影响的。
我咬牙切齿地运用几乎是强迫症的力量,装出坦然的样子付了车费。
没有必要进入水族里展开地毯式搜索,只需要向工作人员询问一下昨天有没有清洁人员捡到失物就可以了。但就在我向着管理室迈出第一步的时候……
叶子舒展沁人的绿,在雨中摇曳着划出明媚的痕迹。在水族馆的通道口,站着一位散发宁静氛围的少女。
长得吓人的睫毛包裹着水晶般的眼眸,头发卷卷地披在肩上。她披着一件老旧款式的针织围巾,微垂的脸颊有抹微微的红……
啊啊,我明白了!其实这里是拍摄现场!从昨天开始这里就有人在拍摄电视剧!这位少女和适才的男人都是演员!看看,果然如此!那名适才眨眼间就不见的男子已经再次出现并且正走向那名少女!好可怜,一定从昨天开始就被导演不停NG吧,因此才需要顶着大雨一遍遍拍摄同一个画面嘛。演员这行也真是不好干啊……
我在大脑内拼命地胡说八道。目光却呆滞胶着在那两个人的身上,像拥有自我意识般地观赏这出无声的戏剧。
如注的大雨中,娴静的少女抬起青瓷般的面孔,微翘的鼻尖,被水汽浸染的迷蒙的眼,饱满的红唇,系在头顶的蝴蝶结风里微微颤动着划出一丝绮丽的弧痕……
黑伞向后移动,露出男子细长的眼。
他向她微笑的刹那……这个世界的雨声好像突然静止了。
少女愉悦的表情,花一样的气息,微抬的手指,接应的大手,两个人的凝眸……简直就像一幅画般的动作,流畅自如到浑然天成的地步。
无论排演多少遍也难以模仿的动作。
只有心心相印的恋人才能拥有如此温柔的对望。
我与奈奈子想拥有同样的磁场,大概需要五十年的磨合吧……我略带羡慕地产生了如此的想法。
而耳环……当然是没有找到。
我抱着必死的决心回家,还特意冒雨绕道买了奈奈子喜欢吃的饼干,希望可以缓减她心中的怒气吧。而在开门的瞬间……
“阿沼!我找到了!”
以愉悦音调迎接我的女人,耳朵上戴着鲜红到扎眼程度的珊瑚耳环,兴高采烈地对浑身湿透的我大声宣布:“你猜在哪里?哈哈,原来是昨天上洗手间的时候,掉在伸二他们那边了。刚才美美亚刻意给我送回来的!这就是LUCKY呀。果然我是不会轻易走霉运的女人嘛。”
“你想说的话就只是这些吗?”
提着还冒着热气的点心盒,裤角和发梢都在滴水的我愤怒地站在玄关,几乎可以看到身上的水都要被心中的郁闷蒸发成白色水蒸气了。至少要对我这个因为你的漫不经心而在雨中奔来跑去的男人说声抱歉和谢谢吧!
“如果还有其他的话,就是请不要傻站在那里。难道你没有发觉你已经踩脏了地板吗?”
任性地偏头,单手叉腰的女人提起凤眼并用占据眼底三分之二的眼白看着我,“真是的,只会反复做一些无用的劳动,一开始你就该去伸二那边找嘛。所谓丢东西的话就要从生活的场合找起难道不是常识吗?哦呵呵呵——”
撤销前言!我与奈奈子间要出现所谓的恋人磁场,大概是一百年也不会降临了!哪怕是幽灵也好,如果可以和那种小花般的女子谈恋爱。我半跪在地板上,用手捶打着地毯,并在心中哀叹着发出令翌日的我无比后悔的轻率宣言。
首先是盘子碎裂的声响。
接着是随之而来的喧闹……
我揉着眼睛把手探向床头,摸索了约一刻钟,也没能摸到位于记忆皮层内应该存在于那里的闹钟,茫然地甩了甩头发,才想起这里是奈奈子的豪华公寓。而这个无法无天的女人一向就没把时间的限制看在眼里,也自然不会有闹钟这种东西。那么……适才尖锐的声音究竟源自于哪里呢……
我顶着乱七八糟的卷发望向左侧,奈奈子睡得一脸幸福。也对啦,指望这个家伙会穿着洁白到耀眼的花边围裙在厨房里为我做早餐一类的镜头出现,就等到地底人与火星人可以一并出现在红白歌会的时候吧……而且笨手笨脚打破盘子一类的事也与奈奈子远离厨房的形象根本不符。倒是比较适合隔壁的美美亚小姐……
说到这里……
我疑惑地望向通往原浴室的门……
吵闹声似乎来自于那边,并且有持续扩大的可能。
我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手指沾了些水随便把头发一抹,脸也没洗地推开了通往书店的门。
并不是我对若草书店的经营有什么特别上心之处……只是被迫成为宿命共生体,自然就有了一致的利害关系。
比如若草书店要是因西园伸二的管理不善而被迫倒闭转卖,那时,奈奈子的浴室一事就产生了曝光的危机。并不是每个拥有正常世界观的人类都能接受异常现象,碰上西园这种怪胎,也是奈奈子的幸运吧。我可不希望成为异常事件的关系人而被带入秘密科研所遭受变态科学家们的审查。
想象中背上刺有盘龙图腾上门催债的流氓倒是没有发现啦,因为时间还早的缘故,刚刚开门的书店内,除了我已经能叫出名字的西园伸二、服务生美美亚、卖场人员兼收银的高见泽以外,就只有一位无关的外人了。想必就是引发争执的中心人物。
“我已经说过了,本店没有那样的服务项目,请回去吧。”
穿着V字领皮衣的帅哥店长今天也照样在室内顶着一副墨镜,拿着小拖把仰头清扫位于上层书架的积灰。
“如果你真的不能理解我所讲的内容。在我说明来意的时候,她就不必露出那么慌张的表情了吧——”
背对我的陌生少女,身材娇小,一头漆黑长发直垂腰部,双脚分开像个女武士般站立,散发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气魄。正伸臂指向惊惶失措地捡着杯子碎片的美美亚。
我眼尖地注意到西园打扫柜子的小拖把瞬间颤抖了一下,想必正在内心责怪美美亚落人口实的诚实态度吧。
“我们店里的服务生一向都笨笨的。”这个时候,坐在收银台后,面无表情的高见泽挂着不耐烦的表情插嘴,“何况你说的那种漫画中才会发生的事,任谁听到也会大吃一惊吧。”
不好意思,这番话从你嘴里说出,还真是没有说服力呢。我这样想着,而高见泽像察觉我心中对白般朝我的方向提起狭长的凤眼,口气冷淡地嘲讽:“这不是女暴龙的男仆兼情夫吗?真不知道原来你除了受虐还有窃听的癖好。”
喂喂。我什么时候成了受虐狂啊?!
“跟在那种女人身边一脸幸福地过着被操纵的人生难道不是受虐癖的具体表现吗?”
高见泽顶着人偶般的脸孔,吐出与无表情的脸不符的连串嘲讽。我是很想反驳“如果是这样,那么轻易就被奈奈子收为臣下的西园又该称为什么”?
“请不要试图转移话题!”
手掌在茶几上一拍,穿着黑色裙装的陌生少女冷冷回眸成功地令我险些脱口而出的回击又咽了回去。
凛冽的眉梢,紧抿的唇角,长到吓人的睫毛包围着黑珍珠似的眼瞳。头发随着骤然转身的动作飞扬起漂亮的弧度,毫无疑问是百里挑一的美少女。但使我哑口无言的却并非她的美貌,再怎么说,看惯奈奈子的我,也拥有了一定程度的“美人免疫力”。令我备受冲击的是这位少女的相貌,与日前我在水族馆门前见过的“女演员”几乎如出一辙……
“我是从业界的前辈那里打听到有关你的事。”少女瞟了我一眼后,便把注意力拉回到西园那边。她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几乎眨也不眨的眼睛灼灼地瞪视西园不断喷溅出黑色火焰。我小心移动身体,希望尽量不要搅入他们的战局,一面想着到底她口中的“业界”指的是哪里的问题……
“我不知道你听到了什么,但是诚如所见,我只是一家普通书店的老板。”
说得好!西园!虽然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的第六感告诉我最好远离一切能冠名为“不可思议”的事件。
“我可以支付代价!”少女单手按在胸前,眼睛瞪得更大,“不管是十年的寿命也好,还是死后被流放到地狱,或者约定从我这辈起每一位长女都嫁给你家的次男……”
天啊!她究竟在说什么啊?拜托,这可不是动画片《地狱少女》,也不是灵异小说哦。我的额角整齐划下小丸子的黑线……而西园竟敢在那边歪着脑袋装出一副认真思考的表情。我敢肯定这家伙的大脑内想的一定全是无关的事情……
“说起来……”集中所有人视线的西园推了推墨镜,缓缓开启带有残酷意味的薄唇,“洗手间因为有了多余的固定客人,厕纸用得特别快呢。美美亚在正式开店前去买一些回来吧。”
果、果然是这种事!我在内心哀叫的同时,扰人清梦的访客也蹙起两道黑线般的眉毛认真地生气了。
“自私的男人!”少女握紧双拳,愤怒地向西园宣战,“难道拥有特殊的力量不是该使用到正面的地方吗?就像锋利的水果刀被用以修理树枝无疑是一种浪费!或者你的情况正好相反,是用来锄草的老钝切割机被赋予了菊文一字刀的能力呢!”
“不管你这么说,我的政策就是与己无关的事绝不涉及。”
不愧是西园!我这个旁观者在一旁为他叫好。不是说邻里生活就让我培养出了正面的感情,实在是很难对一大早冲入别人的店内还态度蛮横的少女抱有好感啊。何况刚才西园说的那句话也是我的座右铭哦。
被轻易的两三句马屁打动,然后搅进麻烦事的经历至今为止数也数不清了。因此才会深度反省痛定思痛,宁愿被他人称为冷漠者吧。
而就在我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对发生在别人店内的事肆意评点的同时,我身后的门被人大力推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带着超不快的低气压骤然袭来。
“究竟在干什么啊——伸二!和女人产生纠纷然后被准妈妈追讨堕胎费吗?但是请注意不要影响到领主大人我的睡眠!”
双脚分开,单手叉腰,吐出这种信口胡诌暴力言语的女人,还能有别人吗?当然就是奈奈子。
而在西园无言地沉默着一时想不到反击的台词时,她却已经将头转向少女,挑着眉毛说出我意想不到的台词。
“什么嘛,原来是你啊!”
“梦里人?”
围绕着跷起长腿以女王姿态坐在椅子上的奈奈子的一群相干人等——西园、美美亚、我,以及唇线紧绷的直发少女,都对奈奈子的答案表示了程度不同的诧异。
“是啊……”
随手拨了拨还没有梳理的长发,奈奈子喝着美美亚奉命端来的咖啡,皱起淡色细眉,“我做了一晚乱七八糟的梦,醒来觉得头好痛,美美亚泡咖啡的手艺还不行哦,还是伸二泡的好喝啊。”
“……”
是的,这个女人就是能在别人正认真等着听她说话的时候,不忘先加杂一大堆费话。
“结果就被你们吵醒了啊。跑来一看,这女的竟然和我梦里梦见的女主角长得一样嘛。”天生不懂客气二字为何物的女人用食指点着少女的脸大大咧咧地宣布。
“梦中的女主角?”这个形容倒是与我的描述模式相当一致,“难道是披着针织围巾,脸孔一样,但气质明显不同飘逸如春日花朵的美貌少女吗?”我忍不住追问。
“啊呀,你也梦到了啊。”奈奈子吃惊地转头,“睡同样的枕头就会做同样的梦原来是真的啊。”
不好意思,我看到的是现实版。
“你所说的人,难道是这个吗?”
少女深邃的眼眸激烈地凝视奈奈子,落于其中的清澈星屑闪动着小小金芒,简直一副把她当作救世主的样子。
紧握在少女手中的是一张两个人合照的照片。
眼睛圆大的年轻女子,带着春天般温煦的气息,一脸幸福地微歪着头,而被如此美女倚靠的幸运男子则眉眼微垂,一副清秀的书生气。
“啊啊——”我忍不住率先发声,“这是水族馆门前的小姐,和打黑色雨伞的男人!”
“水族馆门前的小姐?”
“打黑色雨伞的男人?”
一瞬间,奈奈子和自称名为川江葵的少女同时向我发出意义不同的质问。
我只好简明扼要地说出根本不想说的事。
“他们一定是我的祖父与祖母!”
“……”
少女的结论让我陷入良久的沉默。
“不好意思……”
此时才看清照片背面写着昭和十四年,是不是已经晚了,“我好像还没睡醒。”我不好意思地向西园店长打着招呼,拖起奈奈子的胳膊。
“是啊……是啊……”奈奈子也配合着回避少女热切的眼神,“阿沼,我们去吃早点吧。”
她的祖母再怎么年轻也不可能至今还保持与她同样的外形吧……结论果然是我们撞到了幽灵。而这正是我最讨厌的事。现在抽身而退还来得及,我正如此想着……
“奈奈子你都梦见了什么?”
一直双手交拢抵住下颌的西园却好死不死地从背后唤住了奈奈子。
“不是说你不涉及与你无关的事吗?”我按住额角暴起的小十字,以危险的语气提醒不久前还与我处于同一战线的同志。
“但你们两个同时被牵涉进来的话……说不定,就不会那么单纯了呢。”西园回我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容,依然是令人讨厌得帅到爆。
“明天……就要出发了吗?”
粼粼池水倒映女子身着白色和服的身影。一瓣花悠然而落,划破静止的画面,随着指尖拨动水纹的动作,在水上转了个圈。
大大的蝴蝶结荡起飘扬的弧。略略敞开一截领口的夏季和服,露出一段荏苒纤细的脖颈,微卷的青丝轻飘飘地飞过胸口。美丽的面孔却飘溢着忧伤的氛围。
“都是我不好……”少女垂覆着乌绢般纤亮的睫毛,双手在和服的下摆处交握,对着身侧之人细语轻声,“一树是独子,本来不必上战场的。都是因为做了我家的继承人,才会代替弟弟……”
“泉的身体不好啊。”站在池畔的男子微笑着回头,长长的刘海下,是一双格外温柔的眼眸,“不要担心哦,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嗯……”少女羞涩地微笑,“约好了哦,我会每天都站在我们初次相遇时的地方等你。”
“那要是下雨了怎么办……”
“到了下雨的那一天,你会回来的不是吗?”少女热切地问,“你一定会打着雨伞来接我不对吗?”
“小静……”
“一树……”
秋天的花落了一地,映照池塘一片艳红。
……
“以上!”正襟危坐摆出一副“好了,大家可以笑了”的表情,奈奈子满脸黑线地宣布,“就是我做的梦了!”
“扑哧——”虽然我真的很想忍耐,但听了这么好笑的文艺片对白还是忍不住喷笑出声。什么嘛,压抑也是很辛苦的呦。
季节地点全部乱七八糟。拜托,奈奈子,这种文艺小说般的梦与你女暴龙的形象根本不符好不好。
“啊啊——好可恶!”奈奈子懊恼至极地把手插入长发中,抱着脑袋哀叫,“我怎么可能记得清梦中的全部!反正梦里的女人长得和她一样就是了——”
奈奈子所指的当然就是拜访西园的少女喽。
“但是,等一下,”我提出心中的疑惑,“如果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该是由我来做梦才对吧。奈奈子并没有见到水族馆门口的幽……嗯,葵小姐的祖母啊。”
黑发少女无比严肃地审视奈奈子,颇为慎重地点头,“这就是‘梦见’的能力呢……”
我真想从椅背滑到地面去。
“你所梦见的其实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第二发炮弹也成功地击中我的胸口,“为什么是我们?”真想如此哀叫,只是去了一趟水旅馆,就化身为灵媒与梦见师了吗?
“幽灵都会挑选合适的对象来传达自己的意念。”长着狐狸脸的高见泽不知何时又站到了西园身后,摆出一副为我授业解惑的姿态,“他们无法和普通人直接沟通,因此需要特殊体质的人从旁协助,也就是所谓的灵媒。”
即便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也不认同自己和奈奈子有这样的体质!照我看来,异常的是西园的书店,而我与奈奈子则纯粹是被牵连!
“你说得有道理呢。”在我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后,西园竟然投下赞同票,以二十五度角轻微颔首。
“首先。”他面带严肃地转向少女,“你的祖父死于战争中的事,一定给你祖母造成很大打击吧。”
“……不好意思。”葵沉静从容地回复,“我从来没有说过他死在战争中。”
众人,“……”
“战后祖父不仅平安归来,并且直到现在也还活得相当健康呢。”眼睑微垂的葵此刻在想什么我不清楚,但拜她所赐,我的大脑却已经一片混乱。我也很想把这件事以更清晰的方式呈现在诸位面前。但作为当事人之一,此刻的我却失去了那种领悟力。
“体弱的祖母在与祖父结婚之后,就很早过世了……”唯一能挽救我混沌大脑的人顶着雪白忧郁的脸孔开始为我们解释,“祖父的身体一直都很健康。直到三天前,突然陷入原因不明的昏睡……”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移动,抚摩着放置膝头的镜框。照片中,似曾相识的文秀男子搂着爱妻的肩膀,两个人的合照即使经过岁月的晕黄,也依旧散发着甜蜜的氛围。
“就是这两个人吗?”
我小声地问,同时嘀咕,那我见到的究竟是什么?如果人还活着,就不可能是幽灵。但不是幽灵,又怎么能保持与照片上同样的姿容呢?
“我的祖母与普通人略有不同……据说在活着的时候,就常常可以预测到未来的一些事,也就是拥有巫女的体质。事实上我继承了祖母在这方面的能力……”葵神色无波地讲着令我晕头转向的事,并且突然睁大圆圆的眼瞳,以激烈的口吻阐述,“但有些事即使可以看到,也还是无法阻止!父母都是普通人,无论怎么说也不会理解……”
是的,事实上我也同样是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你们的普通人啊。真想逃到超越常识对话以外的地方去,然而仔细看看,除我之外,包括奈奈子在内的众人都一副相当认真的样子。
“也就是说……”西园店长终于移开支在下颌的手指,“你认为,是你拥有异常能力的祖母的幽灵,引发了你祖父的生灵出体无法归位。”
“是的。”像在柏林迷路又语言不通的日本人,终于找到了大使馆。少女目光迫切地望着西园不断点头,“祖父的生灵每天都会因雨水的牵绊前往他们当初约定的地点。而经过战后土地改建的那里现在则是——”
“水族馆!”我忍不住先行报出了正确答案。
“就是这里吗?”
双臂交加的黑发少年头部微仰,灰色的双排扣大衣、双肩背的书包,怎么看都还像是个高中生。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穿便服的高见泽。
“等一下……你今年究竟几岁?”
站在葵举起的透明雨伞下的少年凤眼微睨,“我们是来办正事,可不是闲聊的时机。”
可恶!竟然以这种不悦的口吻对我说教!果然!讨厌的人的下属,也同样是讨厌的人。
“西园竟敢雇用未成年人工作……”
“那是因为像你一样即使年满十八岁,却依然无法自行解决事情的社会人已经太多了呢。”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可没有拜托过你来哦。”
“即使你拜托我也不会来的。我只是在做自己分内的事。”高见泽恶毒地反击,随后转头向葵确认,“这里确实有某种诡异的波动,不过并不是幽灵。”
“但是爷爷的生灵确实每天都会被某种力量牵引而来到这里……”葵则不确定地说出她所见的事实。
在他们谈论这些我不想听懂的话题的同时,大雨一直“哗哗”地下着。身患感冒还要被迫在这种湿冷的天气出门,真想不通我为何要走这种霉运。叹息着偏了下头,我忽然想到一个疑点。
“葵,既然你能见到他,为什么不去阻止呢?”
“生灵的行动,宛如梦游一般。”站在奈奈子身后的葵解释,“贸然打扰对于他本人来说是非常危险的事。普通人不会看到他,因此反而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那么就去和祖母大人的幽灵交涉好了!”我认为那位小花般的“少女”并非不通情达理的人哦。
“我早就尝试过了……”葵一脸阴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成功。她对除了爷爷之外的周围一切,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也许是我的灵力不够吧。正因如此,我才会听从前辈的指点,来寻求西园先生的帮助。”
“西园这个人到底……”我不禁开始思考若草书屋的真实身份是否是位于平行世界的除魔事务所……
“出、出现了!”
左边的胳膊被用力抓住,我被迫抬头,前方水族馆细长的通道口,花儿一般的飘逸美女荡漾着仿若梦幻的美好笑容,正静静地伫立。以幸福的姿态,等待着每一天如约而来的情人……
即使其中的一方,已经远离了所谓的现实世界。
生与死无法阻隔的究竟是什么呢?
雨水“沙沙”地下着,环绕着惆怅的清香。
现在是四点十分,魔法时刻,再过一刻钟,那执黑伞的男子便会回应她的召唤出现,我想起那天,伞下二人对视的样子,总觉得打破那美丽的一幕是一种残忍。
但是活着的人,不能总陷入过往的回旋。
“要在葵的祖父来到之前,让她消失才好。”
高见泽抿着略显无情的薄唇。
“可是……”我和葵异口同声地提出反驳。
“那并非你祖母的幽灵。”懒懒地瞥了我们一眼,高见泽吊着他细长的眼角,用总是瞧不起人的神态解释,“只是残存此地的思念体。”
曾经的某个少女,日日驻留此地等待恋人的思念……这么薄弱的存在,怎么会有凝聚成形并呼唤生灵的力量呢?
“是因为下雨!”奈奈子突然拍掌,“他们曾经约定,下雨的时候,他会来接她!这是被大雨唤醒的记忆!只要雨停了,葵祖父的灵魂就会恢复正常,回到原本的身体去了!”
“对了一半啦。”
高见泽还是以懒散到欠扁的样子伸手把散落在前额的刘海一拨,“驻留在某个地点的思念,其实是人类残存的强烈精神体现。葵的祖母因为有巫女的体质,会留下这种程度的思念体也是有可能的。但召唤生灵这么异常的力量,则是因为被特别的东西利用了才是。”
“特别的东西是指什么?”
“这就是我来的原因了。”高见泽撇了下嘴,随即一马当先地走向水族馆内部,我紧张地紧随其后,擦肩而过时,那长发的女孩子依然微垂着头,娴静优雅地等待她所能见的那唯一的人。
“沉睡在此地的龙王,这场雨是因你而起吗?”
气焰越发嚣张的高见泽突然提声高喝。还好因连日大雨,水族馆内并没有除我们一行以外的客人,不然真要被当成精神异常的病人了。
我尽量让自己保持缄默与冷静。并对自己说,这异常的一日,我会彻底从记忆CPU中清除的。因此现在无论看到什么,都没有关系。
但是、但是……
绿色的水珠像浮现在没有重力的宇宙中的星球,一颗一颗穿透原本厚重的水族馆玻璃墙,在半空慢慢凝聚出一位华服女子的形象,轮廓映着一层萤火虫般的辉光,半透明的形体却渗透出意外强悍的美感。
见到这种需要高科技处理才能完成的电脑特效画面,我究竟要怎样保持冷静啊?!
“你终于来了。”
耳朵像柔软的蝴蝶般是淡红色翼状的女子悬浮的身体微弓,长有青鳞的手指勾起高见泽雪白的面孔,原本威仪的表情因一个浅浅笑容而变得柔和了不少。
“果然是您搞的鬼。”
高见泽一副和这莫名其妙好像神话中才有的生物很熟的口吻,装模作样地叹息:“利用残存此地的思念体是不对的哦。”
“可是我已经在这里待烦了哦……”不管是龙王也好,精灵也罢,女性生物向来都是不讲理的。把我们弄得乱作一团的家伙掩袖轻笑,“只好设计一个小小的圈套……”
结论是这位龙王根本是利用葵去通知西园她在这里。难怪西园听说了奈奈子的梦后,会一反常态,根本就是他自己的麻烦连累到别人好不好。
“不管怎么说,利用思念体就是不对。大人,你的本体在哪里?”高见泽问着我所不能了解的问题。
女性的龙王微笑着伸出覆盖着美丽颜色的手指,指向管理室的门。
“什么?原来是这个?”
管理室的墙上挂着一副老旧的画轴。
画轴中的青龙似乎也正透过纸张向我们眨着眼睛。
“这个啊……”管理室的阿伯摸着脑袋回想,“是一个月前,被风刮到这里的。我就顺手挂了起来。怎么?是你们的失物?”
“没错!”高见泽一本正经地颔首,“这是原本位于我们若草书店贮藏室内的重要物品!”
一个月前……
贮藏室……
我与奈奈子交换了一个眼色。
也就是说……
“高见泽!不会那间贮藏室内全部都是这样的东西吧!”我发出惨叫。
“不管是不是,反正你们也有一半的责任哦。”
表情永远淡定的少年露出嘲讽的微笑,“都是因为那次空间转换,才会丢失了重要物品。说不定会引发诸如此类一系列的‘诡异事件’,给葵一家添了麻烦的人,不一定是我们呢。”
也就是说……罪魁祸首依然是——装修浴室的奈奈子喽!
那一天的四点二十,打黑色雨伞的男子没有再度出现。
葵打电话回家确认后,露出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告诉我们她的祖父已经恢复了意识。
然而……
望向十分钟前,还站立着长发少女的通道口。
大雨初停的空气中,我依稀感到了一丝怅然。
“假如我先死掉,你会为了我残存的思念化为生灵吗?”奈奈子牵住我的手,问了我无比刁钻的问题。
“你残存的思念体……应该会出现在涉谷一代的商业区吧。”而且还是拎着购物袋以大踏步的姿态冲进写有“大减价”字样的打折商品柜台,“而那个时候……我的生灵则傻兮兮地拿着钱包等着付账吗?”一想到这种连死也无法摆脱宿命的可能,愤怒就瞬间充斥了我的胸腔。
在回去的路上,我突然想到,“刚才揪住我的袖子,并喊出‘出现了’的人,不就是你吗?奈奈子,你上次不是说你根本看不到站在通道口的少女吗?”
“……”
“都是阿沼不好的啦!我是被你影响的!”
“是这样吗……”既然如此,为什么做那种梦的是你不是我呢?龙王设计报信的人是葵,而做梦的是你,至于我,才只是纯粹被连累吧……
“别傻了。从一开始中奖,就根本只能算是落入圈套而已!”
奈奈子如此强辩。
而我并没有急着反驳。
反正不管是我有特殊的体质,还是奈奈子有,都无所谓。就像那位拥有真正巫师体质的葵说的一样,只是看到却什么也无法做,不过是平添无力感吧。
那么……拥有不但能看到,还能和那种生物沟通,并且收藏伺养在贮藏室里的家伙究竟……
“到底你们开的是什么店呀!我有重新调查邻居品质的必要哦!”怒气冲冲的奈奈子闯入西园的店内如此宣称。
“书店,兼咖啡屋。我是店长西园伸二。”
像摇滚艺人一样装扮的帅哥今天也顶着室内墨镜,以纹丝不动的表情铁嘴钢牙如是说。
第三章 偷盗水晶球
“……今晨国立美术馆迎来国民期待已久的凡高名作《鸢尾花》,展出期间仅为两周,艺术界的诸多名流纷纷前往观膜,本台HKB再次提醒大家,展出期间仅为两周。下面一条消息是摩萨瓦公国首相携爱女来访日本……”
电视里传出女主播甜美的嗓音时,我正在厨房与差点焦煳的面包片奋战,而奈奈子一脸呆滞地咬着牙刷在我身旁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
“你究竟在说什么?”我不耐烦地偏头。
“IZAM的晨间节目什么时候消失了……”拉过毛巾擦去嘴边的白沫,因失去了浴室而被迫要在厨房完成每日梳洗的奈奈子朝身后起居室内正在哇哇响个不停的电视投去不满的一瞥。
“感天谢地!”我忙不迭地对电视台的高层表达了由衷的谢意,“那个浓妆艳抹的男人究竟好在哪里……”
“你对视觉系摇滚欠缺审美的修养。而且你对IZAM没有丝毫的了解,你没有看过他写的小说,他演的电影,甚至没仔细聆听过一首他所唱的歌,就这样任意以一个外表来评判攻击他的行为只能证明你人格的下品。记住,永远都别去批判你不了解的文化。”
“是吗?”我讽刺地耸肩,“对于你的评判标准,我既不理解也不想理解。只是从今开始,终于可以不必一打开电视就先看到身高一米八却穿着女装的男人了。”
因为奈奈子家没有钟表,每天起床便随手打开电视是我这个正常人为获得正确时间概念而被迫养成的一种习惯。
当然频道的控制权永远在奈奈子手里。虽然很想说,她看什么我都无所谓;但作为一个男人我也有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的行为。
奈奈子所追捧的艺人名为IZAM,据说是视觉系摇滚乐团出身的美人。
好吧,我承认在奈奈子的影响下,我对视觉系艺人化着浓妆的脸已经抱持了见怪不怪宽容的情怀。但唯独这一位……拥有普通男人不可能不羡慕的一米八的身高,却每一天、每一天都穿着各款新潮女装,用那张雌雄莫辨的美丽的脸,轻言细语地主持着令我左耳进右耳出的节目。
“歌手就该老老实实唱歌不是吗?”
“你的思想完全停留在上世纪!”
“那也比冰河期幸存下来的你年轻。”
“好吧。”奈奈子不怀好意地瞄着我,“恐龙总比类人猿更高贵!”
我回她以一个清爽的微笑,“这就是你努力往猴子转型的原因吗?”
“阿沼,作为一个男人伶牙俐齿绝对不是优点!”
“但是当一个男人在日常生活中已丧失全部主动权以后,除了动动嘴皮子他还有其他发泄途径吗?”“哈哈!”奈奈子心情超爽地重拍我的肩膀,面露满意的笑容,“不错不错,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感觉到你是我正确的选择。”
“为什么我却从来没有过相同的感受呢?”望着脚步轻快、端着装有烤面包的盘子步向起居室的女王的背影,被疑问笼罩的我不禁喃喃自语。
“……新闻已经结束了?”
等我端着牛奶出来的时候,奈奈子正在欣赏彩妆的新品广告。也不是说我对新闻就抱有多大热情,毕竟不管日本在国际间的风评有多么的差,电视台也不会据实播报。但让奈奈子继续欣赏彩妆广告却绝对会影响我小人物的钱包。
“新闻只是经过选取的国际八卦周刊……”奈奈子顺手接过我递来的杯子,大概对此新品没什么兴趣竟然配合地把镜头切换回晨间新闻。
“偶尔也会听到有用的实质内容。”我咬着面包,完全是为了反击地答道,“比如刚刚不是在说凡高?”“你对凡高的理解力能达到平均水平线左右吗?”
“大概像阿甘一样,距离及格线也差不了太多。”
“……哼。”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后,奈奈子托着脸颊,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做出令我险些喷出牛奶的决定。
“既然闲着也是闲着,我们也去参观名画吧。”
当时我就应该注意到,奈奈子会对画展感兴趣这件事本身,已经意味诡异地开端了。而她任何一次的异想天开,经验证明也总会以我的灾难作为收场……
“世界上最昂贵的十幅名画,《鸢尾花》,于1889年5月完成。鸢尾花是凡高非常喜欢画的植物之一。1892年,唐基以300法郎的价格将这幅画卖给了评论家奥克塔夫·米尔博。这幅画像许多其他凡高的画一样,在他死后不断地转卖……”
宛如长蛇缓慢蠕动的队伍前,拥有傲人身姿的美女手持话筒深情讲解。而百分之六十的男性参观者都和我一样,以低头的姿势欣赏美女短裙下的修长双腿。
“日本人喜欢扎堆的恶习什么时候才会得以纠正?”
以手当扇在胸前拍打,奈奈子嫌恶地扬起标志性的弓眉。
“大概要等你纠正浪费习惯以后吧。”其实我也没想到竟有这么多人一起跑到国立美术馆。
“说过多少次了,只要把物品用在正确的地方,就不叫浪费!”
“说得好。那么这样修改前言吧,等你明白什么叫正确以后,日本也会加入联合国呢。”
“如果自卫队的小伙子们在场,你已因叛国罪被逮捕了。”
“一般的情况下,在日本犯下叛国罪的政治犯,都已经是全世界人民真心喜爱的英雄了呢。这个情况也应用于相反的立场。”
“就是说日本的英雄一般是全世界仇视的对象?”
“你要学会用反论的观点说心里话,不然先被自卫队逮捕的一定是你。”
“那么正好,我就征服自卫队然后指挥他们接管这腐败的国家吧。”
“那还是保持现在的腐败好了……”
这时排在我们前面的中年大叔忽然转头插嘴:“你们是哪国的留学生?”看来他对我们如此肆意践踏日本人自尊的言论感到一定程度的愤慨。
“中国与朝鲜。”抱着双臂的奈奈子神情自若地撒谎。
“哦……”大叔马上露出原谅我们的眼神,并且谦虚地把头又低了三十五度。
“遇到还存有良知的日本人民时,以被害国子民的身份活动会相当方便呢。”奈奈子小声地对我说。“只在批判自己的国家时才有用吧……”我摸着鼻子,警戒地瞄了瞄左右。希望这里没有国防大臣派到民间的激进派分子。
话说回来,日本人还不是一般的悠闲啊。
即便是通用假日的周末……也不必一股脑地都挤到美术馆里来吧?头戴渔网帽脚穿大象袜典型高中生装扮的女孩子紧贴在衣着不菲的贵妇人身后,三件套西装男的旁边则站着穿深色和服的老爷爷……凡高的FANS还真是含概量广泛到了令人想装作不质疑都不成的地步啊。当然其中也包括堂而皇之地冒充朝鲜人民的奈奈子这种人。
“说起鸢尾花这种植物……花语很奇怪呢,有‘无望的爱’的意思。凡高为什么喜欢这种不吉利的花?”奈奈子蹙着眉梢,又问这种我不可能回答得上来的问题。
“是吗?我记得是代表幸福与希望的意思……”凡高的口味我虽然不懂,但如果说起花语,我这个前文学社社长还是很有自信的。
“你为什么事事都要和我唱反调?”
“但这回是事实!或许它同时具有两种不同的意义吧。”
“就算这样也还是太奇怪了,无望的爱与希望难道不是完全相反吗?”
“绝望与希望正如很多事的转换都只在一线之间。或许正因为鸢尾花有如此的意义,凡高才会喜欢吧。”
“在凡高的问题上,与阿甘同级别的人就不要冒充内行了!”
“是吗?”感到火大的我,正想着该如何才能施以制命的反击……
毫无预兆,美术馆的大厅随着“啪”的一声蓦然陷入一片漆黑的世界。
就像日本的电力系统突然遭受怪兽的袭击,导致一切发电设施连挣扎的空隙也没有便销声匿迹,为了保护展品而刻意安装了不会损毁名画的灯具,连阳光也被凡高大人摒弃隔离在厚重窗帘外的下场就是这个短暂的刹那,展厅内充塞各种各样的尖叫以及一连串混乱的悲剧。
“有恐怖分子——”
不知道哪位幽默感强烈的仁兄率先喊出了令奈奈子为之一振的口号。接着人们就像被恶狼光顾的羊群一样,开始四散奔逃。
拿着手麦的讲解员大声呼喊让大家镇定,但人类这种生物天生具备越是有人指挥就越能令场面失控的超能力。
站在原地的我被身边的人流挤得好像海底的比目鱼。能在美术馆体会坐电车的经历,大概也只有日本这个国家能办到吧?
与其站稳双脚不如随波逐流,这样反而不容易受伤,我牵住奈奈子的手,任由人流把我们挤到楼梯口的位置。
门被推开的瞬间,从下层打上来的自然光令我不由得眯起双眼。而阳光下的人类有办法立刻换出一副与适才黑暗中判若两人的面具。
“奈奈子你没……”语尾的话声凝固在空气中。
与我牵手的中年胖叔叔正一脸感激地看着我,“谢谢、谢谢,不愧是中国来的留学生,真是太感谢你帮我引路了。”
“……”
此刻,我有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五分钟之后便得到了验证。
坐在原本一生也无法进入的美术馆高级会客室,我疲惫地捂住脸,任由深深的叹息自指缝间泄露。主啊,我愿从此成为您的信徒,因为我知道朝日奈奈子一定会是魔王的从属。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苦笑着望向我的女友,深感佩服,“那么短的停电时分里,你竟能打破原本位于仅只跨入栏内的高级装饰品……而且是十五个花瓶中最贵的一个……应该说是浪费女王总会挑选最贵商品的直觉吗?”
“这是灾难事故。我只是觉得与其被人挤来挤去,不如到没有人的展区内暂时避一避。”奈奈子在强辩后再次搬出我耳熟能详的标语,“这全是你的错!阿沼!为什么你宁肯拉着大叔的手也没有拉住我呢?”“因为我的夜视能力就像你的责任意识一样……”我无奈地宣布,“是负A级。”
“最近脸部用了什么保养品吗?”
当我惆怅地拿着钢笔托着腮,凝望圆桌上刺眼的还债计划表时,高见泽轻轻放下咖啡杯,说出莫名其妙的开场白。
“是指护肤品吗?”我小口地啜饮咖啡,不无惊讶地挑眉,“原来你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啊。不好意思,我可从来没有用过那些玩意呢,恐怕无法给你适当的建议。”
“……那你的脸皮是怎么突然变厚的呢?”唇边挂着充满恶意的嘲讽,身着白衫衣黑马甲的未成年员工,斜靠书架抱臂环肩用一副懒洋洋的眼神轻蔑地打量我。
“你在学校一定是交不到朋友的类型!”我警告他,“一杯咖啡也要斤斤计较的男人无法成为真正的男人哦。”
“如果真正的男人要像你一样成天跟在女人身后卑躬屈膝,我不介意做第三类选择。”
“……”完全无法反驳的我,脑内出现了一个天秤,如果早知道左边是朝日奈奈子,我也不介意做第三类选择。
说起来,我会沦落到要在西园的店里听高见泽的冷嘲热讽,并且开始觉得有些人成为同性恋完全是有理由的,都要拜奈奈子招惹厄运的能力所赐。
有关那个被打破的花瓶……我已不愿回想太多。
我唯一记得清的就是奈奈子的债务一定也会成为我的债务。而还债要从每一点滴的节俭作起。赖在西园店里解决早餐无疑是种最为务实的手段。
“我听店长说了您的事……”善良的美美亚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听说你在上周末去了香港并在九龙城遇到流氓,对红花双棍的老婆一见倾心,结果却误中人家设下的仙人套接着又……”
“等、等一下!”我不过是吃了几餐免费三明治,西园用不着如此诋毁我的声誉吧,“事情不是这样的!”
“对。”抢在我之前伸出双手按住美美亚,高见泽微笑着低下头,“其实是朝日小姐偷走了美术馆展出的凡高名画远走天涯,而不幸的他则被迫承担起庞大的债务沦为乞丐……”
“耶?”信以为真的美美亚流露出小鸟般的天真神情,“原来电视新闻上说的名画被窃一事,是朝日小姐所为吗?”
“当然不是!”
这个霹雳降世的吼声,并非来自于我。奈奈子迈着大步走来,极不客气地用眼角扫描高见泽,“谁说我远走天涯了!不要把两件毫无因果只是碰巧发生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的灾难,不负责任地任意串联!”不好意思。这种话从奈奈子口中说出,连我都认定并不具备说服效果。
事情的真相是,那场停电经事后调查出自人为手段。而停电之后的名画被发现遭到了替换。由于当时馆内人员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奈奈子打破的花瓶上,因而错过了最佳的追捕时机。
我与奈奈子也一并成为与名画失踪相关的两名嫌犯。
“真相总有大白天日的时候,我比较头痛的是你欠美术馆的账单。”我冲奈奈子挥动捏在手中的纸页。
“日本警察除了监视本国国民以外,还具备其他用途吗?阿沼你不要太信任他们的能力。”奈奈子一脸不爽地坐在对面,跷起长腿,任性地吩咐,“美美亚,咖啡。”
“名画失踪与否,我丝毫也不关心。”对,我关心的只有花瓶的赔偿费!“你究竟打算怎么还那笔巨额债务?”
“关于这点,我有个建议。”抱着一堆新书的西园神出鬼没地出现。
“奈奈子……”他把书转交给高见泽,状似亲热地拍拍奈奈子的肩,“不如你把公寓转卖给我。凭着我们的交情我不介意让你在价格方面占一些便宜。”
我懂了!这就是典型的趁火打劫!
西园不爽我们住在隔壁时时干扰书店的正常运作,又无法让诡异的空间恢复正常。痛定思痛后,干脆得出买下奈奈子的楼层,把我们直接轰走的结论。
不过这样一来,说不定倒是两全其美哦。
“别开玩笑了!”奈奈子挥动染成珊瑚色的手指,像赶蚊子似的挥了挥,“妄想侵占我的领土会背负命运的诅咒!”
“你本人的存在,已经是命运对这个世界,至少是我所做出最恶毒的诅咒了。”我有气无力地吐槽。
这时挂在书店门前的风铃送来标志客人登门的悦耳音色。
标准的服务业男子西园伸二立刻站直身体,冲来人的方向微笑着说出:“欢迎光临——”
而我下意识望去的目光与客人涣散的视线碰撞一处。
“留学生?”
“大叔?”
这世界真是无巧不成书。若草书店今晨的第一位顾客,是美术馆内曾与我携手的中年胖叔叔。
“……让我来重新整理一下你所说的重点。”
半个小时后,在来访者语无伦次的唾沫轰炸中仍能听到重点的西园,在我钦佩的眼光追随下,一挥双手,镇定地宣布——
“你是摩萨瓦公国驻日大使,日前陪同来访日本的首相之女秘密参观她颇感兴趣的凡高画像。因碰巧遭遇了美术馆名画被盗事件,在现在无法确定身份的神秘盗贼所弄出的一分钟停电内,与那位身份高贵的小姐走失,并且直到现在,也没能找出她的所在……因为担心消息传出会对失踪的小姐造成不利的影响,也怕此次事件会升级为国际事件。因此你们并没有报案。”
“是的,您的说明一点错都没有。”
在美美亚递上香气幽芬的咖啡后,情绪已稍为冷静下的大叔,露出诚恳的神情。
“问题是……”西园保持着高举双手的动作,神情僵硬地扭头,“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他一直戴着足以遮挡百分之八十五面部表情的墨镜,不过我还是看得出来,他生气了。
“这是因为……”大叔,不!大使,结结巴巴地解释,“首相年轻的时候曾经得到过您的帮助。他说您是个特别的人物,并相信你拥有替他找到女儿的能力……并且,小姐的身上戴着首相赠送的水晶,那块水晶是……”
“我想起来了……”
书店的气压骤然变低,把金发深埋于胸口的西园握紧手指,似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怒气,压抑低沉的声线像凝固液体般徐徐响起:“那是大约在十年前,我在沙漠里救了一个遇难的旅行者。但是被救的人非但不知感恩,并在平安获救后趁我不注意,偷走了当时我最心爱的饰物……原来那个人就是——”
他蓦地一把揪起大使的西装,恶狠狠地大吼:“摩萨瓦公国的首相!把我的水晶还给我!”
“天……”我捂住脑袋发出微弱的呻吟,这真是绝对丑闻……
“水晶在小姐那里。”大使挤出令我同情的勉强笑容,“首相阁下说,您一定可以找到小姐对不对?”
“我要找的是我的水晶!”
西园怒气冲冲地扔下不幸的公务员,开始拨打他橙色的座机电话。
“店长好可怜……”美美亚含着眼泪双手交握在胸前,“竟被救过的人偷走心爱的物品,并且在多年后还因为不愿放弃夺回失物的心理惨遭利用,一步一步跳下他人设好的陷阱。”
“让你说成这样……才更可怜吧……”我面色如土地望着眼前上演的悲喜剧。
不知为何,我又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最近我的第六感像财政大臣自己家上市的股票,一路递增。我隐隐觉得这次的事件存有某种关联……
1、美术馆的凡高名画被盗。
2、某公国首相的爱女失踪。
3、奈奈子打破了昂贵的花瓶……
究竟这三件事有什么联系呢?
我托着头,陷入奇妙的冥想:似乎、似乎……除了都发生在我身边之外也就
没有什么更多的关联了啊……
而此时放下电话的西园,游弋的视线徘徊在美美亚与奈奈子之间。
“您是否已经得出线索?”大使眼前一亮。
我是不清楚西园究竟有多复杂的人际网,能够打个查询电话就查清连异国首
相也无力获取的情报。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件事和我无关。
“奈奈子。”看也不看大使一眼,西园径自拉过椅子,冲奈奈子露出讨好的笑容。
“她听不见。”我擅自回答,快速地捂住奈奈子的双耳。抱歉,休想把我们再扯入乱七八糟的事件。
“奈奈子,我可以替你还债哦。”西园的话音穿越了我的手指,被奈奈子的耳朵一字不落地接收。不必怀疑,任何牵扯金钱的话语,都具备此类穿透性魔力。
“有位名作家说过,世上再也没有比免费更恐怖的东西。”我回敬道,“你突如其来的好意只能让我们感到由衷的害怕而已。”
“虽然我根本没把那点债务放在心上,但我却好奇你愿意帮我还钱的目的。”完全不懂得什么叫配合,双眼闪闪发亮的奈奈子无视我的努力,紧盯着西园隐藏在墨镜后的眼睛,一副猫看到小鱼干时特有的表情。
“本店没有任何东西免费奉送。”西园露出一个少见的温和笑容,“一切施予的背后都藏有目的。奈奈子,你愿意潜入某地帮忙寻找‘公主’殿下的下落吗?至于报酬……”戴着链子的手指无情地伸向大使,“他会乐意替我支付的!”
我望向汗水涔涔的大使,怀疑地问:“真……的吗?”
“是、是的……”大使狠狠握拳,“不管多少钱,只要能找回小姐!”
“那你又会得到什么好处?”怀疑论者的女人盯着西园,不肯轻易上当。
“我只想找回属于我的东西。”挑了挑淡金色的眉,真实年龄越发像个谜团的西园交加手臂如是回答。
“还有一个问题。”我提出事后被证明纯属是自掘坟墓的问题,“为什么你非得让奈奈子去呢?”就算他很忙,但还有高见泽在啊。怎么想,也没有必要交由外人处理吧。
西园注视着我的脸,嘴角绽开奇妙的弧度。
“‘公主’目前的所在地,是一家私立女子高中……”
原来如此。因为是女子高中,西园和高见泽自然无法出马。而美美亚自己不走失已经很值得庆幸了,知道事情起末,又有一致利害关系且不会泄露秘密的人,自然只有奈奈子这个人选喽。我豁然开朗。
“OK!交易达成!”奈奈子满意地架起双臂,歪头转向我下达命令,“阿沼!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喂喂!等一等!那里是女子高校好不好?
“所以啊——”任性的女人挺起胸膛,“像我这样成熟美艳的女大学生无论怎么掩饰也无法装作发育未完全的高中生啊。而阿沼你只要换上水手服就不会有人看得出你是男人啊。”
在对我吐出不啻于暴力的毁灭性言论后,单手叉腰的奈奈子挑着细眉得意洋洋地睥睨着被打击到目瞪口呆的我说出如下这番话——
“这是对你侮辱了我的偶像IZAM大人的惩罚!既然你如此瞧不起穿着女装的男人,就好好身体力行地感受一下水手服加身的魅力吧!”
OH!MY GOD!
住在隔壁的大姐姐轻飘飘的水手裙下究竟是一个怎样神秘的世界——那是可爱的男生们(包括我)从小就在幻想的问题。
但是以后再去欣赏拥有修长双腿的美少女时,我一定会产生“她真的是女人吗,会不会是被女朋友强迫男扮女装的美少年”这种悲凉的怀疑。
“阿沼你的腿好长哦——”
“对啊对啊,皮肤也好好,可以去当模特呢!”
“阿沼忧郁的样子好有气质,与红学姐简直可谓我们学校的双璧!”
“对啊,今年的转校生真是太有质量了!”
“阿沼——我们可以叫你姐姐吗?”
被四个花朵般的少女簇拥曾是我的梦想之一,但不包括我本人也穿着和她们同款的水手服的时候。
圣百合女子学园——位于东京近郊封闭式管理的山区。
入校生除占据人口总数百分之六十的千金小姐们以外,也有不少靠奖学金特别资助入学的优等生。总之不是受过良好家教温柔纯良的大小姐就是品学兼优认真勤奋的好女孩。放眼望去,绣着荷叶花边的白色蓬蓬裙红色缎带的蝴蝶结奶油黄的小皮鞋(圣百合的美丽校服),交织成了赏心悦目的光景,念了一辈子公立高校的我,开始从心底同情只能穿廉价运动装的北高女同学……
据说战前的学生会分男女校就读。在没有异性干扰的情况下念书是教育学者颇为提倡的一种做法。
但无论是思春期的男孩还是梦幻期的少女,被封闭在除了年纪至少相差十岁的老师之外就没有其他异性存在的同性牢房里,都是让人感觉很不舒服的一个光景。
不知道西园究竟做了几套假证件,反正我顺利进入圣百合学园二年级A班,成为一个备受关注的转学生。
“目前只知道‘公主’藏身于那里,你的任务就是找到她,并且要回我的水晶!”这是西园的命令。
“找到公主后请立刻通知我!首相阁下一定会给您大笔酬劳!”这是大使的嘱托。
曾经从救命恩人那里偷过东西的首相是否会按约支付酬劳,委实是个未知数。而公主是否愿意交还西园的水晶就更是一个X。
想到此处,我不禁忧郁地叹息。
“阿沼姐姐——”
纯白小羊们随即发出花痴的尖叫,流露一脸敬仰的神情。
“今夜请到我的寝室来,我会给姐姐沏玫瑰茶喝的——”
不要问为什么我会成为小姐们的偶像……说真的,我也不知道女子高校竟有此类奇怪现象。
先不提我的头脑怎样,一个大学生来做高二年级的课题自然不成问题。而我的运动神经呢,固然不算太发达,但比起低我两三岁的女孩子们就是超A级。聪明敏捷模样漂亮气质冷漠的——女子转校生!是的,这就是目前我人生中收获过的最高评价!
虽然气质冷漠在我看来并非褒义词,但环绕在我座位前后左右的四位近邻,却眨着星星眼异口同声地告诉我说,这是身为“御姐”必不可少的条件之一!
“一定要像阿沼这样不但漂亮而且具备凛冽气质的女孩子才可以称为‘御姐’!红学姐虽然也很美丽,但她实在太温柔灿烂了。根本就一点都不‘萌’嘛。所以哦,我们会组织阿沼亲卫队!与红的亲卫队一较长短!放心吧!阿沼殿下!”
听了以上这番话后,我彻底失去了以平常心继续坐在这间教室内的自信。
“小蓝、小绿、小紫、小秀……谢谢你们如此拥护我。”我面色如土地起身宣告,“我去外面一个人走走。”
“要小心哦!”四只绑着同款公主头的小羊羔甜甜地微笑,整齐划一地掏出水蓝色手帕在我身后挥舞,“有事请呼唤我们哦!为了美丽高贵的阿沼殿下,即使是亚马逊丛林,亲卫队一二三四号队员,也会立即到达的!”
扶住瞬间龟裂的门框,挤出一个勉强笑容的我不知死活地回头,“请问要怎样立即到达?瞬间移动吗?”
“真爱会令我们拥有不可思议的魔法哦!”散发着如纯白花朵惹人怜惜气息的少女们可爱地回答,“只要与阿沼殿下心意相通,人世间就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如怒涛般的爱情!”
谢谢。我不想要!
几乎是夺门而逃的我一直跑到体育馆附近还隐隐听得到“阿沼亲卫队”的女孩子们近似于诗歌般地热情吟诵。
比起有可能产生禁忌恋慕的男校,以“只是仰慕姐姐”为挡箭牌而任由百合大行其道的女子高校无疑更为可怕。
早知如此就让奈奈子来了。不管她长得多么美艳成熟不像高中生,也不会受到真心拥护“姐姐”的“妹妹们”质疑。由真实的御姐统领这块充满小罗莉的领地,或许会发展成一个可与大日本相抗衡的独立百合公国吧。
一瞬间浮现在脑皮层的深度幻想令我寒毛倒立。
而由体育馆适时传入耳鼓的运球声,则幸运地拉回我的注意力。
娇小灵活的少女像动作敏捷的山猫,拍球运球上篮的动作一气呵成。不过令我惊讶的既非她利落的身手也不是她那与众不同的装束。
“葵?”
“哎?”回应我脱口而出的喊声,少女扭头眯眼,圆圆的眼睛骤然大睁,过了足足五秒,才顶着备受冲击的僵硬神情向我走来。
“虽然我很想说世上真的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耶,但是你既然叫得出我的名字,想必就是我大脑里所想的那个人喽?”一副不愿正视我的神色,葵斜视着身侧那排间距相等的山茶树。
“太好了。”我庆幸,“原来日本还存有你这样的健全女性。”在美美亚极力称赞我的女装造型并提议要给我绑缎带之后,我对此都差点不抱希望了呢。顺便一提,这位葵小姐,全名川江葵,拥有纯度极高的巫女血统,似乎也是哪里的名门之后。
“你怎么会在这里?”真的是无巧不成书吗?对于意外的登场人物,我颇感兴趣。
“那是我想问的问题……”葵怃然地望着我,隐藏在睫毛里的惕透眼眸烁动着无声的怜悯已替她阐述了所有言下之意。
“一言难尽!”
“是与你漂亮的女朋友有关吗?”
“哈哈,葵小姐的直觉真是敏锐。”
“好了,不要穿着裙子还把腿分得这么开,既然饰演女人的角色就把心也变成女人吧。”
“这么恐怖的话还是对着坂东玉三郎(著名的歌舞伎女形)说吧。”
老实说,碰到葵小姐,让我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动。与外表不同,葵小姐拥有不输给奈奈子的强悍意志以及迥异于奈奈子的责任意识。特别是最后这点,格外令人感动。
我们沿着按照弧形种植的低矮灌木,走向刚好可以避开阳光直射的角落中的长椅。这座私立学校的设施环境齐全得令穷苦的我不止一次落下感动的泪水,如果在这里念书的小姐们能具备相应健全的灵魂则会更加令人欣慰。
“……葵是中途转学吗?”因我不愿多谈的水族馆事件,我一直认为葵住在东京都内。
“我从一开始便就读于这所学校。”轻易看穿我的想法,葵抿起一个稚气未脱的微笑,“上次因为祖父突然病倒,才特意回家探试的。”
“这样啊……”我的语尾拖了个奇妙的停顿,“虽然我是不想对大小姐们的学校说三道四啦。但是……总之……算了,葵最近有没有见过什么异常现象?”
“异常现象?”大概误会了我的语意,葵一脸愉悦地说道,“这所学校全是一些生活得过于优渥幸福的大小姐。烦恼的生灵啊、自杀的怨灵啊、不甘心的幽灵啊,还有那些徘徊的地缚灵啊……完全都没有!”
“我不是要问这个哎……”虽然这样一来,她为何倾心这所学校的谜就自然解开了。
“有没有令葵会不自觉想去注意的人呢?”
“会让我刻意注意的……经事后证明都是幽灵……”葵的脸色开始转青,我记得她说过只是看得到一点作用也没有。也是啦,如果慢慢分不清自己身边的都是活人还是死人确实也较为可怕。
“难道是西园先生命你潜入吗?这么说,我最后的净土也终于要被妖魔鬼怪征服吗?”
“不不不。”我忙不迭地宽慰受到严重打击的少女,“我是来找一个失踪的女孩子……”
“难道你没有从她的家人那里取得影像资料或者照片吗?”
如果有就无须这么辛苦了。首相的女儿,被我与西园擅自命名代号“公主”的这位小姐,因为来到日本的期间还非常短暂,并没有留下任何影像。而与他们本国取得联系讨要照片,首相阁下担心会引发怀疑与骚动。
“小姐是一位如花朵般高贵甜美的少女——”大使用极为抽象的词语为我描述一番,但是俗语说得好,要藏树叶就要藏在树林里。圣百合女子学园的几百名学生几乎都是花朵般高贵甜美的少女。我可不想穿着这种蓬蓬裙摆出名侦探的姿势去逐个寻找耐心排除。
“这里有没有让葵感觉较为奇妙的学生呢。”我深信公主有与寻常少女不同的磁场,只能仰仗葵小姐的第六感照常发挥它的实力了。毕竟葵小姐自己也说过,拥有特殊的力量就该使用到正面的地方!
“说起来最奇妙的不就是你吗?”额角出现细小黑线的葵尽量把目光投向我身后开满白花的灌木,不愿与我这个穿着女装的男人作视线交接。
“果然醒目吗?”我只好厚着脸皮回答,“大家都认定我是长腿的美人呢,听说还要为我成立亲卫队哦。”
“啊!”葵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讶然张口,“说起这个我到想起一个很特别的人,转校生朝仓红!”
朝仓红?我微笑着想,这个名字听起来还真有点耳熟呢。
无论是转校时机,还是外貌气质修养,传说中的学园偶像朝仓红都是最符合公主标准的人选。立如芍药坐如牡丹行如百合绽放,微笑时飘逸的青丝似乎都能渗出蜜糖的味道。
阳光透过交错的绿阴洒下一地明媚的宝石。白色的欧式园庭桌椅整齐罗列在修剪整齐的深绿色草坪上,圣百合学园的大小姐们以优雅的坐姿三三两两地围坐。而毫无疑问,被数朵花儿围绕的中心,那位用微笑也可招惹蜜蜂的可人儿,就是葵所指引给我看的朝仓红了。
“原来如此。”我轻轻拍掌,“请问到哪里可以报名参加她的亲卫队?”
“你穿着裙子跑到女子高中就是为了这种事吗?”
“葵小姐,你真没有幽默感。”
“谢谢,听你这么说,反而是对我最大的肯定。”
“……”
“怎么样?她会不会是你在找的‘如花朵般高贵甜美的少女’?”
“如果仅按字面的意思理解,恐怕她是全日本最像花朵般甜美的少女吧。”不过真遗憾,我这人生性较为悲观,一击全垒打的好球固然存在,也不可能让我碰到。
“葵小姐又为什么会在意朝仓红呢?”既然葵是灵感少女,她的“在意”一定会有某种程度的理由。这是越来越偏离现实主义的鄙人的看法。
“唔……”葵眨了眨眼,有点迟疑,“你不觉得,她看起来怪怪的吗?”
“可能我与史前恐龙共存太久,已经丧失了对于一般人类的审美能力。”我歉然地摇头。
“呀——”
这时,耳熟能详的尖叫像台风登陆前的警报一样刺耳地拉响。
四个穿着打扮连同表情都别无二致的少女挥舞着同样的小手帕在最邻近朝仓红的桌子旁向我实施了超音波攻击。
“沼殿下!”
“大姐!”
“沼御前!”
“阿沼!”
不必怀疑,以上四个称号都是在叫我。
“果然您也是需要吃饭的呀!”我的亲卫队队员一号,热情灿烂地拉开椅子。
“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来呢?”双手交握,头歪成四十五度角摆出纯纯祈祷式的正是我的亲卫队队员二号。
“好养眼好养眼哦!沼和红碰巧都让我们看到了呢。”如此说着,并露出幸福微笑的似乎是之前还批判朝仓不够萌的亲卫队员三号。
“对不起,我失陪了。”
而受不了这些花痴的葵小姐,麻利地甩下我落荒而逃的举动使我错过了四号亲卫队员卖力的演出。
我好像进入一个从小就梦想着的童话世界。
蝴蝶和蜜蜂在周边飞舞,穿着白色长袍的天使与妖精将我围绕,阳光小草远处的钟声……还有美少女们交头接耳脆如银铃的笑声。
“这个时期转学一定很辛苦吧?”画面中最美的精灵王向我展开透明的翅膀,醇美的微笑似乎带着甜美的花香。啊,女孩子和女孩子的世界,只有女孩子的世界,全部都是女孩子的世界。我像个疯子似的在心里罗列了一串狗屁不通的排比,在险些丧失心志的瞬间,吹来一阵幸运的风,双腿间凉飕飕的感觉让我重新回归了现实。
沉溺在只有美少女后宫的世界固然美好,但我不乐意穿着裙子做主角,“你好。”我面露彬彬有礼的优等生微笑,“你是朝仓红学姐吧?”
朝仓红向我展露一个浓郁的无法形容的笑。不要说公主,她背后散发出的轮轮光晕即使说她是天照大神的转世也不为过。
“我也刚来学园不久哦,叫我红就可以了。”
十指交叉,我见犹怜的美人垂下浓密的睫毛静静地微笑。
纤长洁白的食指上,纯粹得毫无杂质的白水晶像玻璃般地发出吸引我视线的光泽。
“好漂亮的水晶……”我发出虚伪的赞叹,“可以拿下来让我看看吗?”
“不行啦,这是红学姐不能离身的传家之宝。”亲卫队员之一握着小拳头以遗憾的口吻代红婉拒。
“既然是那么贵重的传家之宝……为什么还要带在身上?”想成为抢匪的活动目标吗?
“这有一个浪漫的理由哦。”
红把眼睛眯成细线,伸指轻轻一摇,“传说,镶在戒指上的这块水晶拥有不可思议的魔力哦。以前,家父在沙漠中遇难的时候,遇到了一位精灵……”
好耳熟的开场白啊。
“精灵有着黄金般贵重的金色长发……”
我记得西园的头发是染的吧。
“漆黑如子夜的眼眸……”
是啊,原来他从那时起就习惯戴着墨镜了。
“美丽的精灵给了父亲在沙漠中最宝贵的水,救了父亲的性命。父亲知道,金钱权利珠宝对于善良的精灵们来说都是没有用的。”
嗯,原来这就是为什么在故事里恩人都要被设定为仙人的身份。
“但是被救的人怎么可以不知感恩呢?于是,趁着精灵暂时休憩的时候,父亲拔下了精灵戴在手指上的水晶指环……”
“这难道不叫做偷窃吗?”我再也按捺不住地插话了。
“不是哦。”美少女甜丝丝地合掌微笑,“父亲把他自己的戒指戴在了精灵的手指上。这是交换,像羽衣传说中的那样。”
羽衣传说?
传说有一位仙女来人间玩耍,洗澡时被路过的樵夫拿走了她的羽衣,仙女没有办法回到天上,就嫁给了樵夫当妻子。老实说,这不是明显的婚姻欺诈吗?为什么女孩子竟然觉得这是浪漫的邂逅呢?
“这么说,红的父亲是爱上了那位精灵嘛!”女孩子们欢呼着得出了结论。
“对啊,拿下它的指环是希望可以留下一点纪念,而把自己的指环戴上去,是希望以后可以再碰面。无论两个人相隔得多么遥远,总有一天,两个戒指会把他们重新连接在一起。”
伴随着红美妙的音色,女孩子们再度尖叫一片。
我嘴角抽搐地想,如果她们知道所谓“精灵”的身份其实是男人,还会如此兴奋吗……恐怕会更加兴奋吧。这就是女孩子们常说的“障碍越多的恋情就会燃烧得越热烈”吧?
“这么说红是希望可以得到精灵的指引喽?”红是公主可以确定了,接下来就是把戒指骗到手了。
“家父说的内容也许只是个浪漫的梦吧。”红露出可爱而娴静的笑容,“但是我相信它拥有与恋爱有关的魔法哦,它一定可以帮我找到我命中注定的人。”
“怎么找?”我的目光随着她手指的舞动而游移。
轻飘飘地站起身,红投给我一个暧昧不明的眼神,“也许,已经遇到了也不一定哦。”
风一般的话语拂过我的耳朵,脸红心跳手足无措疑被美少女告白的我僵坐很久很久,才猛然想起我还穿着裙子的这一事实。
恋爱对我来说,是一种几乎从未存在过的遥远情愫。
大学之前就是念书,而上了大学以后,我还来不及展开我蔷薇色的人生,就先遇到了由太阳黑子填充的人形——朝日奈奈子。
关于我们是怎么成为一对的我不愿回想,反正被温柔美少女告白的经历,在我人生中可谓绝无仅有。更何况打开鞋柜,先看到贴有桃心的信封这种事了。
因此,即使约定的时间是凌晨4:50。
即使约好见面的场所是西校舍顶层的天台。
即使这封情书应该是写给那个穿着长裙绑着缎带男扮女装的家伙……
我也绝对不可能错过!
青春没有第二次!被美少女还是公主邀约!即便要让我遭遇与浦岛太郎相同的下场,我也还是照去不误!只要不打开龙女赠送的神秘礼盒,就会一切OK!
紫色的蝴蝶结在夜色中飘荡,穿着深紫色礼服的美少女像舞蹈演员那样站立在天台的栏杆上,修长的手臂指向天空第一颗星的位置,白水晶像承接了星光的指引般发出瞬间璀璨的光芒。
蹬上通往天台最后一阶阶梯的我的身影,被笼罩在白紫交加的神秘光线下。这时,朝仓红伸臂保持平衡,像体操队员那样来了一个轻盈地转身。
亮起一层薄蓝的夜空下,美少女用柔得仿佛可以滴水的眼眸凝望着已经被她的高危险动作震惊到哑口无言的我。
“果然。”她说,“你就是水晶挑选的我宿命的恋人!”
“呃?”
“这枚水晶是真的有恋爱魔法哦。与天空第一颗星星的光芒相呼应并被照射的那个人,就是持有者一生一世的恋人!”
“哎?”我的大脑像瞬间被倾倒了五立方的工业垃圾。因为面前的这个人是某独立公国首相的女儿呐!宛如公主般的存在!她命中注定的情人,也就是未来的国王喽?想不到我可悲的人生中还埋伏着一个定时炸弹般的惊喜。电光火石的刹那,我的大脑像古老的拉洋片出现一幕幕交错画面,过往的悲喜一一划过眼底,最后定格在英俊的青年头戴宝石王冠手握绿松石禅杖身披红色锦袍接受万民敬仰的场面,然后屏幕打出经过艺术处理的花样纹体E·N·D!
但是等一下!
片尾曲为什么会是美国卡通片——《丹佛!最后的恐龙》?
幻境中奈奈子的咆哮令我汗流浃背地回归现实。在理智恢复运作的瞬间,我意识到一个较为可怕的问题。
“红学姐……”我惊疑不定地伸出颤抖的食指,“身为女孩子的你命中注定的另一半,为什么会是穿着裙子的我呢?”即便那枚拥有魔力的水晶知道我真实的性别,但是红为什么丝毫也不觉得命运的另一半是女生很奇怪呢?
“你没有看过经典百合之作《圣母在上》吗?”红拉住我的双手,柔柔地问,“那么新锐动画《女生爱女生》,《惊暴草莓》呢?”
主啊!原来公主殿下有如此见不得人的爱好啊。国王的画面瞬间中了圣斗士星矢的钻石星辰拳,粉碎成划过天空的流星雨。我在心中嚎哭了不到两秒钟,红却突然展露狡黠的微笑,眨着眼睛一摇食指道:“我是开玩笑的。”
“扑通——”
我的膝盖无力地亲吻了大地的面颊。久久不能起身的我由心慨叹为什么天下的女性全都如此狡猾。
“其实,我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哦。”
坐在我身旁,像个纯纯少女一样端起脸颊的红仰望着转亮的天空,“你一定是大使先生找来追捕我的人吧。”
“大使很关心你……你父亲也很关心你……”我无力地低声,“公主殿下,不要继续游戏了,快点回去吧……”
红深色的眼眸在我叫出公主的一瞬间露出刹那奇异的微讶,在我猜解不及的时候,已旋即飘漾起甜蜜浓郁的招牌微笑。
“我一直都有一个小小的愿望。”
美少女单手按在心口,另一手扬起漂亮的弧度,“像平常的女孩子一样去上学,拥有很多能够一起吃饭聊天的好朋友!可是由于身份的限制,在我的国家只能接受家庭教师的单独辅导,身边根本就没有年纪相近的女孩子可以一起谈论着只属于女孩子的话题!呜——”她骤然捂住脸颊,激动道,“一个星期也好!我多么渴望像平常的女孩子一样,和大家快快乐乐地上学、谈话、一起上厕所啊!”
身为平民又是男人的我虽然很想装出理解的表情,但是抱歉,我确实无法理解成群结队上厕所的好处。因此只能用近乎呆滞的表情欣赏美少女试图动之以情的演出。
“我也明白我的身份注定了我的责任。所以密探大人——”红放下挡住脸的十指,用毫不湿润的明亮大眼向我抛来一个楚楚动人的秋波,“只要你满足我接下来的要求,我就乖乖和你返回大使馆哦!”
诸位看过《罗马假日》吗?
由奥黛丽赫本饰演的清纯公主利用访问罗马的机会在中途逃之夭夭,结识了一位起初只是为了创造独家新闻而来接近她的记者。二人在一天的游玩中诞生了真挚美好的感情。最后公主回归公主的身份,而小记者牺牲了他的爱情还有关系他前途的胶卷。
这部电影充分教育了我们普天下的男性,试图与“公主”或者任何一位高攀不到的美女交往,最后等待大家的只有两个字——牺牲。
因此我不会爱上公主。
特别是当我穿回男装手捧无数手提袋跟在趾高气扬的美少女身后时,我彻底醒悟了自己的角色将自始至终只是一名男仆。
“只要阿沼陪我玩一天,不管我提出任何要求都替我实现,我就回去——请这样转告大使!”
因为以上,所以以下。
“公主,下一站是哪里?需要我也去买一个蛋皮甜筒吗?”
虽然大使在电话中承诺了一切费用由他买单。不过对于一个曾偷窃过他人财物的首相的手下,我总有几分不放心。消费还是控制在越低越好。还有一件事,就是西园嘱托我的水晶要怎么弄到手呢……
注视着玻璃橱窗的美少女,蓦然回眸向我嫣然一笑,“阿沼,你提醒得对!我想去罗马吃奥黛丽赫本在电影中吃过的那种甜筒哦。”
“你想吃奥黛丽赫本在电影中吃过的那种甜筒?”我逃避重点地问。
“是去罗马吃哦——”红拖着长长的音调以无比绚烂的笑容深情地凝望我,“这是我最后的一个要求。”
“怎么去?”我不抱希望地问。飞机票谁来买单?
“只要你给大使打个电话,不就一切都可以解决了吗?”红避开我绝望的视线,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如果你做得很好,说不定我会把这个代表爱情的戒指留给你作纪念呢。”
“OK!”我立刻转身掏出手机拨打大使的号码。反正只要公主最终同意回家,大使就会付费给我,而能把水晶拿回来,西园也会付钞票给我。或许偿还奈奈子的欠债之后还能小有盈余!真是一举双得!
私人飞机私人保镖私人别墅……
而坐在头等舱的我的身畔,是拥有广大私人领土正披着黛蓝色斗篷的某公国公主。
还好我是个现实主义者,不会幻想自己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与美少女发生澎湃的恋情,被同一颗石头绊倒两次不符合我刻薄的性格。
“阿沼……”红温柔地呼唤我的名字。
“干吗?”我看过去却又马上转回头。
主啊!我没有看到!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我没有看到温柔的美少女解开衣扣……露出比我更加平坦的胸部……也没有看到或许可能是美青年的公主脱下华贵长裙并背起一个小伞包,至于“她”抱在怀里用白布包裹的长方形物体,我更是绝对没有看到!
“千万不要告诉我你是谁……”我抱住头绝望地呻吟。
“其实我就是偷走美术馆名画的盗贼。”但是他非得这么残忍地告诉我事实,还顶着那副因没有改变反而更加恐怖的美丽笑容,“阿沼,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无法如此顺利地把画带出国境。这一切,都是你把我误以为公主的功劳。谢谢、谢谢,为了报答你,我告诉你公主真实的下落吧。她确实藏身于圣百合女子学院,我说的想过普通生活以及戒指的故事都是她对我说过的话。其实她也是我的委托人。哈哈,不过她的委托只是在我的保护下过一周平凡女学生的生活,现在时间到了,我也可以完成任务功成身退喽……”
“等一下……”
我拉住一边戴上雪白手套一边拉住滔滔不绝的盗贼的披风。
“她究竟是……”
“难道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吗?真无情呀。”美丽的盗贼冲我微笑,伸出两根手指捏住我的脸颊,在我的左脸印下令我终身难忘足以造成心灵冲击的——“啵”的一记。
“命中注定的恋人,这是临别的礼物。”
在我被巨大的冲击造成意识散飞的时间段内,有人为我的手指套上了什么圆形物体,并告知了我公主的奇妙身份……旋即像美丽恶毒的蝴蝶那样,带着凡高的名画,消失在正飞往公主假日的圣地——罗马的飞机上。
而我可以宣布答案了,诸位,原来真正的公主……
是我的亲卫队队长。
那位似乎叫做小紫的姑娘。
窗外的云朵如此洁白,还有什么比孤身飞往没有公主的罗马更可悲的事吗?
答案不幸是——有的。
那就是套在我左手无名指上,被剜去了水晶的戒指。
第四章 暗号
镶有金线的硬皮书掉落浴室的地板,浅川达人浸泡在水中的身体开始变得冰冷起来。胸前的手指僵硬地弯曲着像要抓住什么,或许是四处飞溅到已成碎片的玻璃酒杯吧。一小时前还拍着我的肩膀哈哈大笑的老人以尸体的形态与我再会。
而我除了目瞪口呆还是只能目瞪口呆。
整件事要回溯到暑假之前……
“拜托了!这是我一生一世的请求!”
双掌合十举过头顶以无比谦卑的神情向我礼拜的眼镜青年是我的校友浅川幸,同时也是愚蠢的校内派系产物下的牺牲品——我的副官。
“作弊这种灵活机警的行为根本就在阿沼的能力以外。”以手当扇呼扇着越发固体化的热气,奈奈子以粗野的姿势盘踞在我的桌子上舔着快要融化的冰棒教导浅川,“你知道他为什么一直都是优等生吗?”“难道不是因为他聪明勤奋吗?”
“完全不对!他是一个笨到走任何捷径都会在转弯处迷路的笨蛋!所以除了向着被人指引的道路大步前进外没有第二种适合他的生存之道!”
“那日本社会的精英就全是你口中的笨蛋了。因为他们全都只会照上司的命令直线行动。”
“说得没错!正是如此。”
“那需要我的帮助才得以完成作业的你又算什么?”骄阳似火无形消磨着我的斗志,被奈奈子得意洋洋地批判,我也只是有气无力地回应。
“你要拎清楚一点。阿沼!就是因为这是一个硬式教育通行天下的年代,你小范围内的那点才能才有幸得以发挥。帮我完成作业是上帝对你几乎报废的人生施予的最后一点具体价值体现,你应该对此感激涕零才对。”
“那么等《大逃杀》的恐怖教育实现之日,君临天下的您就会打算报恩了是吗?”
“那要视你今后的表现而定。”
“我说……”浅川顶着苦涩的表情插入我与奈奈子的对谈,“在讨论震撼教育还是硬式教育之前,能否先帮助一下即将满江红的友人呢?”
“在酷暑到来之前无心念书的痛苦我完全可以理解。”奈奈子说,“但是拜托友人在考试期间帮忙作弊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值得嘉奖的行为。”
“上学期我的成绩已经摇摇欲坠,如果这次再拉不回分数,教授一定会让我彻底死当!拜托!这是我一生一世的请求!只要考试过关我愿意招待两位到我家的别墅消暑度假!”
浅川的请求是一生一世还是三生三世都落不到奈奈子大人的法眼,但最后一句却得到了奈奈子陛下的欢心。
“法律与规定不过是方便当权者统治民众的工具。阿沼!如果你连什么是正义允许的犯罪都无法分辨,我就要重新审视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了!”奈奈子口气严厉地向我宣告,“就帮浅川这一次吧。”
“那……好吧。”
先说明,我完全不是屈服在她的恫吓之下,如果有一天我终于被奈奈子抛弃也一定是神明对我仁慈的体恤。而与她的交往则是对我短期内的试炼。帮浅川作弊固然不是光彩的行为,但我为了那颗最终也没到手的水晶打入女子高中体验第三类人生时,也曾拜托选课略有不同的浅川帮我出席不能缺勤的科目。
“食指是A,拇指是B,食指与拇指画出圆形是D,而握拳则是C!笔帽向后表示正确!笔尖向后表示错误!选择题与判断题OK!解答题请恕我爱莫能助。”
不要问身为优等生的我为何会对作弊手段如此熟稔,我的悲剧就在于总要在根本不想了解的世界中扮演知情者。
“……就是这样啦,我和阿沼要去度假!”
把钥匙交给柜台后擦洗杯子的墨镜男,身穿白色旗袍绑着包包头一副电玩女郎打扮的奈奈子兴高采烈地吩咐:“家里就交给你们啦!”
我可不记得自己和西园什么时候成为了一家人。也想不出要在出门期间把钥匙交给对方的必要。
“哎呀,你还真是小气呢。”奈奈子大惊小怪地看我,“等西园他们出去旅行时,也自然会把咖啡店的钥匙交给我们的。这是种礼尚往来吧。”
“原来如此。”我瞠目扬眉,深感佩服。
“我们不是咖啡店也不会把钥匙交给任何人!”
“咖啡桌十二个,书架十排。每日营业额也是咖啡与蛋糕远远超于书的销售比例,这怎么看也是咖啡店嘛。”
“你对我们店内的营业概况是否了解得过于清晰了,芳邻奈奈子小姐?!”
“别傻了。要是你们倒闭,我和阿沼就该辛苦了。”
没错!到时亚空间通道一事就会曝光……
“——到哪去喝免费的咖啡呢?”争着无辜大眼的奈奈子理所当然地说完后半句,也一举把西园和我一并击沉在忧郁的海洋。
“你们要去哪度假?”
趴在收银机上的黑发少年,若草书店雇用的非法打工人员高见泽冷冷地插话。
“大学的朋友招待我们去他家的别墅,听说是位于箱根哦。我很喜欢那种乡下的氛围呢。”奈奈子得意地炫耀。
“箱根不等于乡下。”我驳斥,“你这样说会遭到箱根人民的反感。”
“身为百分百江户子的我,无法了解那种心胸狭隘的人会思考的问题呢。”
“选你做江户子代表的话,我以后便自称是京都人吧。”
“这个年代还对地域问题耿耿于怀不是只限于七十岁老爷爷的特权吗?”
“如果反方是你的话,他们一定不介意我行使他们的权利吧?”
“在盛夏还能如此精力十足地吵架,你们还真是体力充沛呢。”高见泽拨了拨散发黑珍珠质感的头发,以一种若有所思的微妙目光凝视我,“阿沼……”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年长者。”我警告这个目高于顶的小子,“不要直呼我的名字。”
对我的抗议,高见泽两耳高挂置若罔闻,“你的成绩似乎不错的样子。”
“好说。”这家伙的表扬只能令我生恐天地异变因而警惕倍增。
“与其在不熟悉的地点度过留有悔恨的假日,不如在有冰咖啡无限供应的房间为我补习功课哦。”
“什么?你也有乖乖去上课吗?”我真是大吃一惊,虽然知道高见泽还是高中生,但他几乎一天到晚都待在西园的店内。何况无限供应冰咖啡,这种话从高见泽口中说出,真是格外刺耳。
“哎?”奈奈子也一副相当惊讶的样子,眨着两排包裹黑眼珠的长睫毛,以几近无礼地举动一把捧起高见泽雪白的面孔,“比阿沼聪明百倍的脸,也需要大姐姐帮忙补课吗?”
“要奈奈帮忙的话,我宁愿选择重读。”
提起嘴角微笑,高见泽轻轻吐出毒辣的回击。也许年轻是一种优势吧,反正他是我所见过唯一能在奈奈子面前依旧保持高姿态的男子。就冲这一点,若在平时,我愿意无偿协助。但是马上就要出发了,即使地震海啸富士山喷发,也无法阻止制定好行程计划的奈奈子女王。
“你和他们一起去吧。”埋头擦盘子的西园伸二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便令此番难得的别墅之旅变成注定的三人行。
而奈奈子之所以完全不反对的理由是——
“高见泽长得赏心悦目嘛。”
浅川家的别墅位于箱根的枫叶区。其占地庞大的西洋建筑给我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就连气息都洋溢着奢侈二字的奈奈子也产生了瞬间的动摇。
“完全看不出来。”
她以诧异到失礼的眼神瞪视像个下人一样提着方形手提包双腿微曲打着哈哈的浅川幸,说出足以验证其神经堪比史前恐龙粗壮的豪语:“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金龟子!”
“拜托!”一旁扮演男仆二号的我惨叫着纠正,“是金龟婿才对!”
“不可以!阿沼!”奈奈子难得地蹙起柳眉,板出一张严肃面孔教训我,“即使以每天都可以吃到鱼子酱、拥有私人网球场、天天享受专业美容沙龙、香奈儿的限量版夏季新装——为诱饵,你也不可以因为浅川是金龟婿就爱上他呦!”
“这样的话拜托你对着镜子说!”
“不好意思……”向帮忙搬运行李的司机打躬作揖一点也看不出其实是富家少爷的浅川微笑着扭头,“我也是有个人口味的。如果一定要选的话,高见泽小弟比较好。”
“……”
托这个冷笑话的福,周围的温度瞬间降低了不少。而话题的当事人则毫不在意地吃着冰棒,用那张除了嘲笑他人之外便毫无表情的雪白面孔仰望位于云朵之下的豪宅。
“就是这里啊,确实比东京凉快不少,那么……”像猫一样舔着淌到手臂上的雪糕汁,高见泽对我露出无论怎么美化也还是只能冠名为不怀好意的笑容,“补习可以开始了吗?”
“……”
爬山虎绿油油的叶子摩擦着被风掀动的窗帘,奈奈子愉快的笑声与浅川不时道歉的傻笑传入我听力超人的耳际,令室内沉滞的空气密度得以再度上扬。为什么他们可以痛快淋漓地打着网球,而我这个携带作弊之恩刚踏豪宅的正牌客人却要像灰姑娘一样被关往密室扮演《简爱》呢?
“教书要用心一点哦。”
可恶!那张只会吐槽的薄唇在我眼前嘲讽地掀动。如果是单纯可爱的美美亚小姐,即便再笨再迟钝我也会以享受的心态扮演任劳任怨的家庭教师。但对着高见泽这张充满嘲讽的脸,却只能让因地点转移而略感凉爽的心再次升温。
“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重复着按动铅笔的动作,把脚搭在镶有大理石台面的桌子上,黑发少年一副悠然自得的光景。
“我看你根本只是嫌东京太热又懒得工作,才托以温书假跑来享受的吧?既然如此就不要装腔作势了。重点是——”我一把揪起高见泽的衬衫,迫近他的脸大声怒吼,“我们也出去玩吧!西园那边我会帮你保密的!”
“重点是你不愿意让浅川幸单独和奈奈待在一起对吧?”高见泽嘲讽地微笑。
“爱说笑!和那可一点关系都没有,要是浅川能看上奈奈子就意味我的无期徒刑遭遇了皇恩大赦!让英雄的克赛去拯救特急的恐龙吧!让勇敢的奥特曼去挽救史前的怪兽吧!不管是《金刚》还是《剪刀手爱德华》,不管是《蜘蛛侠》还是《蝙蝠侠》,怪人总会与另一个怪人陷入万有引力法则下轰轰烈烈哦恋爱,但我却是个普通的男人呢。”
“嗤,你这个人可真是不坦率。”
“被你这么说便当作对我的称赞吧。”
“好吧……不接受他人难得的美意,我也没办法。”高见泽嘀咕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便起身抛下在我看来原本就是装饰用的书本,整理起随身行李。
托浅川分配房间的福。三楼西向招待客人的一排房间中,奈奈子挑了最大的一间,而我与高见泽住在她的左边。这是黑发的少年声称要挑灯夜读下的安排,而惯于忍气吞声的我并没有出言反对。
“你不觉得奇怪吗?”高见泽随身的行李只有一只竹编的小箱子,他手腕灵活地开启箱子,一边向我抛出毫无来由的一句。
“你一直就是个相当奇怪的人!”
“不是在说我……”他幽深的狐狸眼向廊外一瞟,“为什么家里的少爷要和我们一起住在客房呢?”
“浅川是个温柔的人,也许是怕我们不习惯才和我们住在邻近的房间吧。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如果我也拥有这么大的豪宅,说不定我会每晚都换不同的房间睡呢。
“唉……”捏了捏鼻梁附近的位置,黑发下的面孔逸出一声低叹,“该说你是天生少根筋,还是不懂得怀疑别人呢……”
“在我周围全是一些可疑的家伙!”我悻悻然地拉开门,丢下一个意有所指的眼神,“如果逐个推敲,那么首先就从你与西园开始吧。”
“美美亚可以排除在同党之外吗?”手里不知道拿了些什么,高见泽一边讽刺地微笑一边灵活轻快地跟了上来。
“美女不一定就不是犯罪小说中的真凶,但美女即便犯下杀人的过错也值得同情不是吗?”
刚刚说完以上这番话,走在楼梯转弯处的我就遇到了一位货真价实的大美女。
好像白色水仙花般的美人散发着雾状化干冰的气质。
维持在零度冰点的双眸冷冷地直视着我,黑色的头发过于浓密像绢制偶人戴的假发云絮般地垂过腰部,散成一弯蓬松柔美的扇面。睫毛像黑色纤维每一根都又弯又长,绝对古典的日式美人穿着丝制的黑色和服静静伫立,底色上绽放着零星的白色花朵,在转角处微风的拂动下,每一朵都像会破衣而绽的鲜花一样洋溢着属于美人自身的香味。
“你、你好……我、我是……”
脑内的灰白质变成了纯水质,我结结巴巴地看着她,连句像样的招呼都无法顺利完成。
“你是谁都没关系,但是请不要靠近二楼。”蹙起简直像用中国苏绣手法直接绣在皮肤上的漆色弯眉,冰美人厌烦地别过头,一脸看到了不该存在的东西似的表情迈着端庄的步子径直走开。
“不好意思。”
用事先放在一旁的毛巾擦汗,站在广密树阴下的浅川幸扬起歉然的微笑,“你看到的一定是我的姐姐。”
“姐姐?”我吃了一惊,“她长得可比你漂亮太多了。”其实浅川幸也颇为清秀,但与适才的女子相比可就有如天渊了呢。
“啊呀,真是机会啊!”从佣人那里接过冰镇果汁,单手叉腰的奈奈子一副奚落的口吻,“阿沼的机会来了呢。虽然无法勾引身为同性的浅川作金龟婿。但是所幸他还有容貌出众的美女姐姐,如果阿沼入赘就能继承百万家财了吧。而我也能以前妻的身份获取大笔分手费。”
“你听到了吧?”我扭头对高见泽说,“这就是魔鬼的真面目!既然你也算是个驱魔使,不如就先从这女人开始清理吧。”
“哈哈,真遗憾。”浅川幸打着哈哈适时插入,“浅川荻有相当严重的恐男症。啊……应该说是讨厌男人的病。所以即使二十七岁了也依然待在乡下的别墅幽静度日。”
“二十七?”老实说,我受到不小的冲击。
“啊……”浅川不知道为什么不好意思地搔着头,“她看来比较年轻……因为基本不出门,不受阳光的日晒吧。”
“真的吗?这样可以保持青春吗?”杏眼圆睁的奈奈子立即吩咐,“阿沼!回去后马上买五十种防晒霜给我!”
“你不要讲那些多余的事。”我也只能如此哀叫着向浅川提出抗议。
晚餐时间,玩得相当尽兴的奈奈子和我,终于得见浅川的父亲大人——另一位浅川。提起这位浅川爸爸,和那双手合十高举过顶拜托亲友在期末考中帮忙作弊的浅川副官,可谓有着迥异的风姿。
“浅川、浅川,难道这个姓氏与大财阀浅川集团并非仅仅只是碰巧同名吗……”
在得到老人微笑的颔首之后,难得一见哑口无言的奈奈子手中的筷子悄然落地。
就连被奈奈子歪谬为“神经像棉花一样缺乏变化性与弹力”的我,也感到微妙的诧然。
我与浅川幸并非仅有点头之谊的泛泛之交,也不是在大学才相见恨晚的狐朋狗友。从初中时代便就读于同一学区的我却不知道浅川幸竟是政界商界都赫赫闻名的浅川财阀理事长的儿子。无法不称之为一种诡异。
与浅川幸结识是在初二的夏天,总是面带微笑的少年挺身而出替我挡住了不良分子挥动手臂砸来的瓶子。过长的茶色刘海下掩盖着从那个时候起就落下的细小伤口。
“在这个伤疤彻底消失之前,我都欠着你的人情。如果有需要报恩的场合就尽管开口吧。”
面对我激动之下豪气干云的说辞,“那么就想办法不让你注意到它好了。”仅仅是捂住额头微笑的少年拥有与我完全不同的器量,却在我这样想的同时说出,“——因为阿沼的脸是不适合留下伤痕的。”这样玩笑般的话语。
安静而又充满包容力,平凡到毫不惹眼程度的他,竟然拥有富豪中也算首屈一指的浅川达人这样的父亲。
坐在我对面这位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老人,就是被称为“商场修罗”的浅川达人。炯炯有神的眼睛,充满意志力的动作,一举一动都渗透着个人信念的强者风范,只有唇边那抹像永远不会被任何事物拂去的春风般的笑容与我熟识的浅川幸相似。
“原来老爷爷就是有着修罗美誉的知名财政大鳄啊。”嗯,仅凭一句话便可击中三处要害,这种鲁莽到豪迈的人我也仅认识一个朝日奈奈子而已。
“哈哈,被爽朗的小姐称为爷爷倒不如直呼我的姓名达人吧。”光是正式婚姻就结过三次,在外更有无数绯闻的风流男子毫不介怀地对着年纪足以成为女儿勉强也可当作孙女儿的奈奈子微笑着回复。
唔,不愧是冰山美人的父亲,虽已年过七旬满面皱纹,笑起来竟然还有股迷人的风韵,年轻时想必是位到处牵惹芳心的美男子吧。凭他与浅川姐弟的年龄落差来推算,一定是芳丛游遍直至壮年才兴起成家的念头吧。而本着先立业后结婚思想的企业家多半如此,也算是“豪门症候群”吧。
“听说达人先生结过三次婚。”
喂喂!马上就不客气地真的称呼起长者姓名的家伙,还一上来就是问这种私事!史前恐龙也知道有些话是只限于私下腹诽的吧。
“简直就是平民少女心中的王子嘛。如果早二十年相遇,我会因为和您同桌进餐而怦怦心跳呦!”
拥有美丽人型外表的怪兽笑眯眯地吐出令我浑身不爽的甜言蜜语。而心胸宽广的老人则立刻风趣地回复简直是恬不知耻的奈奈子的厚脸皮发言。
“哪里。如果早十年相遇,或许我的婚姻次数便会成为吉利的双数吧。”
“哈哈!达人先生,把四当作吉祥的数字,可见您果真拥有足以建立商业王国的气量哦。”
“能得到美丽小姐的赞美才是浅川达人的荣幸之至。”
我嚼着一块烧过火候的牛肉,食不知味地瞪视奈奈子,而坐在父亲身侧的浅川幸则对我露出代表歉意的复杂笑容。
“中午到达时曾见过令爱的身影。”一直默默进食的高见泽以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高雅举止放下银亮的刀叉,拿起放在膝盖的白色布巾擦拭嘴角,“怎么不见小姐出来共进晚餐呢?”
浅川达人双眼一亮。
用如此直白的形容词介绍一位长者是我的失礼,但确实除了“眼前一亮”就没有更贴切的形容词,难道要我用“像饥饿的人见到一块香喷喷的烤白薯”或者“骄阳下的沙丁鱼遇到一瓢凉水”等更为失礼的言词来比喻吗?
“你见到了荻?”
老人可谓是“倏”地搬直身体一把握住高见泽的双手,像要对一位窈窕淑女求婚般激动地盯着他雪白姣好的脸孔。
“怎么样?她是不是一个极有气质的美人儿!不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夸口,即便是倒退到昭和年代也很难找到像她那种立如芍药坐如牡丹行如百合绽放的佳人!”
不好意思,不久之前我还见过一位——“立如芍药坐如牡丹行如百合绽放”的优雅“少女”。可惜后来证实她不仅性格恶劣阴险狡诈坏心眼,重点是还是个——男的。从那之后,我对拥有美丽外表的生物都一视同仁地抱持着怀疑。
“她不仅钢琴到了十级,还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和那些只知享乐挥霍钱财的无耻女人不同,煮饭做菜样样都行。因为小时候遭遇过司机的绑架后来还去学习了基本小擒拿!总之就是个极品女人对吧?!”握住高见泽的手,老人的面孔越贴越近,连唾沫都要喷溅到高见泽的脸上了。只是提了一个问题就遭到如此炮弹烘炸的高见泽确实令人同情,而浅川达人的下一句则让我的同情立刻飞往不知名的地方。
“怎么样,小弟?!你愿不愿意入赘到我家啊?!”
氛围祥和的晚餐以一场闹剧作为收场。
走在通向温室的路上,奈奈子还沦陷在充满赞叹意味的回想。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小幸的爸爸真的很强悍呢。”立刻追随人家父亲的口吻直呼浅川小名的女人双眼闪亮亮地一挥拳,“竟然一直逼迫到高见泽拿出身份证明确认未成年,才终于放他一马!这就叫做所谓的执着之心吗?”
“放我一马?”
嘴角略微抽搐的少年不知是否是走在月光下的缘故,一向雪白的脸孔泛起一层暗淡的青灰,“不是拉着我的手大声疾呼‘没关系没关系,还有一年就到达法定可以结婚的年龄了,在那之前就让我们先许下婚约吧。十岁的差距在姐弟恋盛行的今天根本不成问题,即便是昭和时代也时常有迎娶年长的大媳妇来持家的惯例’!什么嘛,既然推销自己的女儿已经到了如此迫不及待的地步,为什么不对阿沼下手呢?”
“那是因为阿沼和奈奈子明显是一对的缘故吧。”走在最前面的浅川幸苦笑着回头,“真是不好意思,人的年纪一大在某些方面反而会像个小孩。荻一直不接受父亲安排的相亲,对靠近她的男人也都抱持否定的想法。也许父亲认为高见泽小弟年纪较轻,相貌又异样俊美,不会令姐姐产生排斥的想法吧。”
“会不会是眼界太高了?”在场唯一没有见过荻小姐的奈奈子歪头说出自己的想法,“既然家世容貌都高人一等,自然眼光也就高人一等!像我这样懂得向悲惨现实低头而降低自己身份‘下嫁’低等贫民的豁达女性,毕竟还是少数啊。”
被形容成低等贫民的我无法忍耐地反击:“辉夜公主,拜托你还是回到月亮上去吧。小人既拿不到金珠玉叶的蓬莱仙枝也找不到燕子产下的漂亮贝壳呢。”
“无所谓啊——”自称豁达的女性摸着我的头发展露出一抹堪比月色炫目的笑容,“虽然你什么用也没有,但是长得漂亮就可以获得原谅呢。”
把我的人生价值用一句话便彻底粉碎成泥,践踏了我人格的女人面对我的抗议轻飘飘地甩下一句——“男人也有人格吗”的暴言后,便“哦呵呵呵”地笑着英气勃发一马当先地行去了。
沐浴在悲惨月色下的我注意到高见泽和浅川幸沉默无声地注视,眼底隐约泛动着对于同为雄性生物的我的怜悯与同情。
“搞什么!不是答应老爷子出来找你大哥回去宣布重要事情的吗?”我也只好如此恼羞成怒地回应。这幢分东馆西馆占地广阔的别墅连接着一片私人园林。据浅川说他大哥的母亲因身体不好的缘故曾经长年在此修养,那位女士极度热爱白色蔷薇。浅川达人便命人在气候并不合适种花的此地建立了一个温室。
“至今,我大哥每年回老家的时候,也会一直待在那个地方。”举起手电,拨开前方的枝叶,让奈奈子弯腰通过,浅川幸一边说一边向前一指,“就是这里了。”
“你们每年夏天都会聚在此地?”打听别人的家事并非我的作风,但因浅川的脸色随着靠近目的地便越发糟糕,委实令我无法置之不理。
“荻的话……是一直住在这里。她讨厌人多的地方。大哥嘛……我想是正巧回来扫墓吧。”
“你大哥是家中的长子吧。”
“对啊。”
“那他不就是浅川财团未来的继承人了吗?”奈奈子“啪”地一拍手掌,“阿沼,如果小幸的哥哥有你一半的美色,说不定我就要变心了呢。”
“那真要拜托美美亚小姐帮我煮红豆饭庆贺了。”我讽刺地弯腰做出“请”的动作,“为了创造美好的邂逅场景,请您自行参见集财力美色于一身的源氏御曹子吧。”
“如果要说‘御曹子’,那也是指小幸。不懂得典故就不要随便乱用好吗?”
眼看我和奈奈子又要吵成一团,大概对此大伤脑筋的浅川苦笑着打圆场:“大哥啊……是在大藏省工作的官员呢,恐怕将来会往政界发展。集团的未来,父亲是准备交给将来入赘家中的荻的夫婿吧。”
奈奈子与我面面相觑。
“娶到美女的同时也到手丰厚的嫁妆吗?”我望着月色呢喃,“奈奈子,我似乎有一瞬间的心动呢。真是危险啊……”
“所以说你是只有脸蛋合格的蠢蛋啊。”毫不客气地朝我的小腿狠踢一脚的恋人强悍地声称,“只有心动怎么够?要去行动才可以啊!”
“那你怎么办……”
“我?当然是拿到大笔的分手费,带着高见泽去夏威夷或者泰国享受美好的日光浴,过着挥金如土夜夜笙歌的生活。然后等钱用光时,再拿出以前拍下的你的女装照片、裸照、丢丑照片,三张一套回来向成为大富豪的你敲诈啊。”
“我绝对不会和你去的……”高见泽以超越年龄的理智审视奈奈子,“因为我担心在你敲诈之前为了筹集路费就先把我卖到当地的小酒吧了。”
“哦呵呵呵。虽然认识的时间还短,但是你真的比阿沼更了解我哦。”
听着这些有违常识的对话,身为正经人的我只好用十指捂住脸颊溢出深深的叹息,“大家明白了吧。我为什么会和奈奈子成为一对呢……”没错!完全是出于为拯救世界而咬牙付出的牺牲精神啊……”温室的门发出被拉开的声响。
在浅川身后鱼贯进入的我们,却在下一秒受到绝对震撼的冲击。
经历过浴室变成书店这种不自然空间扭曲的我,神经一向着有无敌棉花糖之称。意即是指,无论遇到原本多么惊天动地的事,也会自动通过脑内合成,把它降低到最小量值。
但这不代表我丧失了一般人类的审美意识。
相反,如果有压倒性的美丽绽放在我的面前。我针对于危机感无动于衷麻木不仁的部分反而会全部挪用到感觉器官。
因此想打败我的话,请放弃传统刀剑直接使用美色攻击。前提是,要比我从镜子里看到发麻的那张脸更震撼。
就像现在这样。
我怀疑此刻的我正处于散瞳状态。
可以用三百六十度昆虫科无障碍视角全面吸收四面八方的景观。
月色下的蔷薇花。
白色的,大朵大朵夹带诱人芬芳的旖旎。
这里是花的海洋吗?抑或是天国?有一秒钟我忘记身在何处,也看不到身边任何事物,只被那鲜妍一色的艳丽彻底攻击到意识不清的地步。
“阿沼阿沼!”
有人叫着我的名字,并猛掴我四记耳光,终于让我在双耳嗡鸣的状态下自九泉入口回归现实。
“阿沼他没事吧……”浅川担心的低语隐隐传来。
“老毛病。”另一个毛躁的音色刺耳地回应,“就好像那些过于热衷食物的美食家,一旦遇到让他觉得超越了美丽常规的东西,他就神志不清了。”
“那不是一种神经病吗?”
“你说谁是精神病!”拜这句话的福,我终于彻底清醒,当即揪起高见泽的衣角怒喝,“有胆再说一次!”
“明明长着那种脸就不要那么小家子气。”少年轻描淡写地发言,更是牵动我的肾上腺素。
“谁准许你进入这里……”
冷冰冰的声音像可以切断雾气的利刃,让我不由调转过头。
坐在可以折叠的长梯上,手拿画笔的男子以完全无视我们这群人的高傲姿态只俯视着浅川幸。
古典型的美貌既不像浅川达人也不像浅川荻,目光与声音都像冰一般的男子有着相当合乎他神韵的名字——浅川凌。
月光下的温室并没有一朵真正的花。
那些令我险些坠入黄泉的白蔷薇皆出自眼前这名男子的手笔。
我不知道他画了多久,又是从何时开始画,这间不算小的屋子的四壁不分季节永远绽放出自他手中的美丽。
或许月色也并非真实的月色。
是他画中的蔷薇沐浴的天光与真正的月光纠缠到了一处,水乳交融巧夺天工甚至可以令人产生被月色包围的幻觉。
我是个不懂得欣赏艺术的平常人。但绽放于墙壁的花色却美得令我惊心。浅川凌略带神经质的容貌,冰冷的语感,待人的无礼都可以在此刻被原谅,因为他创造了这么美的奇迹。这样想的我似乎与奈奈子正是一丘之貉。察觉到这个令人不快的事实,我漾起微妙的苦笑。
“只有这里是绝对不允许你进入的。出去!”用看到不洁之物般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弟弟,大藏省的年轻官员掀动起冰冷的笑容,“你和你低贱的母亲一样,都只是肮脏的东西。”
胶着的空气中,我看不到微垂着头的浅川幸的表情,只有奈奈子的高昂声线像打破瞬间的寂静魔法传入耳际。
“因为生母不同就对自己的弟弟胡言论语是小孩子的幼稚把戏。何况是你父亲说有事要宣布,小幸才好心地来找你呦!”
“没关系……”弯腰拾起滑落的手电,再抬头,浅川幸露出我所熟悉的招牌笑容,“父亲有事要说哦,请大哥立刻到东馆的客厅去。”
“我决定放弃嫁入豪门了!”奈奈子以壮士断腕的悲壮向我等宣布,“浅川凌实在不是个招人喜欢的男人。”
人家也没有看上你!
“为什么你这么逆来顺受啊?”大力拍打浅川幸的背,奈奈子不知为何露出同仇敌忾的眼色,“没有必要对那种人卑躬屈膝!就算是兄长也要讲道理!”
“其实……”推了推因外力牵动地心引力造成下滑的眼镜,浅川幸略带苦涩地报以勉强的笑容,“大哥会这样是因为他心怀芥蒂吧。”
“芥蒂?”撩起浅茶色的长发,奈奈子不满地提起凤眼向不远处的冰块脸男子斜睨,“他还有什么芥蒂?刚刚你家老头不是笑呵呵地提前公布了遗产分配,把他提拔为唯一继承人了嘛!”
“真吃惊啊。”高见泽用他那张一点也看不出有何惊讶的雪白面孔木讷低语,“竟然全给了他一个人。”
“我也有点惊讶……”浅川幸低头望着捧在手中盛满琥珀色果汁的杯子,唇边带一缕淡淡浅笑,“一直以为会由荻来继承家业呢。”
“为什么?”豪迈地一口喝干自己杯中的果汁,奈奈子一边夺去我的杯子一边问出我也好奇的问题,“你大哥不是长男吗?”
“怎么说呢……我家的情况有点复杂。”浅川略带苦恼地蹙眉,“只有荻才是正室元配的女儿吧,她的母亲也就是父亲的第一任妻子。”
“等一下,这个排行很奇怪。”奈奈子偏头思索,“既然你父亲先娶了荻小姐的母亲,为什么浅川凌的年纪反而较为年长呢?”
“这还用问。”高见泽咋了咋舌,“在荻的母亲生下荻之前,情妇反而先生了可以继承家业的长子呗。”“说对了呢。”浅川的苦笑加深,“似乎在父亲结婚之前,就先认识了大哥的母亲,但是出于发展的考虑却娶了姐姐的母亲为正室。”
“那你又是怎么来的?”
这个奈奈子!我握紧手心,她还真是不懂给别人留面子。
“没关系。”浅川冲我微微一笑,略带自嘲地别了下头,“这就是大哥讨厌我的缘故了。我妈原本是个护士,大哥的母亲生病时,是妈妈负责照看的,也是因此和父亲结识。大哥……对此一直无法原谅。而事实上,就像人的生死,爱恋的心也是没有办法掌控的吧。”
“说得好!浅川!就冲最后这句,你就是一个难得明白事理的人哦!就算当不成金龟婿我也会准许阿沼留在你身旁的!”
“不要把我和浅川的友谊硬是蒙上你邪恶的展望!”
我驳斥着奈奈子不经大脑的发言,同时注意到与律师谈完正事的浅川达人正向我走来。
出于礼貌我迎了几步,不知为什么,直觉浅川幸这会应该不想看到他父亲,被我在中途截住的浅川达人,手捧酒杯,与我一同站到了能观望星光遍野的落地窗前。
“……你叫做阿沼是吧,小幸很少带朋友来哦。”
慈眉善目的长者与商界修罗的形象相差太远,带不来真实感。眼前的老人不过是个寂寞却依旧开朗的长者。
如果要问我为何会用寂寞来形容一个拥有亿万财富的老人。只需要打量一下这客厅的人事布局就了然了。
黑发的冷美人像出于义务般地坐在钢琴前,心不在焉地翻着琴谱。对于我们这群占据客厅的家伙予以彻头彻尾的无视。
而被宣布将会继承老人一切财产的长子也没有丝毫欣喜的感动,背影僵硬地站在律师身侧,无论对方说什么都回以无动于衷的表情。
唯一比较像个儿子的小幸却给我一种敬畏父亲多过于亲密的感觉。
拥有过三任妻子三个儿女却在家人方面经营失败的商界修罗,此刻,正以善意的目光打量我。
“你是小幸的好朋友吧?”
“唔……只是比较有缘分,一直都在同个学校就读。”
“哈哈,我看得出来,小幸很喜欢你哦。”
不好意思,亲爱的修罗大人,不要用和奈奈子同档次的话形容我与浅川纯粹清白的友谊。
“那孩子从小就胆小……”皱了下眉,浅川达人似乎有点无奈地说道,“如果有凌一半的刚毅就好了。”
我倒不这么认为。
浅川幸是个非常有勇气的人。自从初二那年他帮还称不上朋友的我挡下迎面砸来的酒瓶开始,我便一直如此相信。
拥有决断力、勇气、坚韧,并且难能可贵地善良,这就是我心中的浅川幸。真的很可惜,望着眼前的老者,我微笑着想,很可惜,他欠缺了最后的眼光。集团最适合的继承人,应该不是看似精英型的长子,而是外表柔弱的次男。
“那边的那位小姐,是你的恋人吗?”
老人眯着眼睛,望向另一旁正大拍浅川肩膀不知在说些什么的奈奈子。
“姑且算是。”我拧眉补充,“不过用水户黄门与风车弥七间的关系来形容我们会更为合适。”
“哈哈。”老人豪爽地大笑,“原来如此。我原本在想假如你们不是一对,就要请你帮忙撮合她和我家小幸呢。”
“绝对不行!”
被我脱口而出的激烈语调吓了一跳,浅川达人高举双手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当然当然,既然她是你的女友,就当我没有提过吧。”
“问题不在于这里。像小幸这么好的人,如果配奈奈子就实在太可惜了!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卖到泰国的小酒店哦。”
“原来你这么宝贝女友呢。”浅川达人露出纯属误解的眼神,遗憾地微笑,“又错过了给荻提亲的机会呢。”
什么?什么?
原来是计划把奈奈子给小幸,再让我与荻小姐相亲吗?老爷爷,你为什么不早说呢?早知如此,我便出卖一次朋友,用恶魔交换一个天使了。
正在我扼腕嗟叹之余,忽听到身后响起清脆的撞击声。
原来是面无表情和高见泽有得一拼的浅川凌不知何时转移阵地来到了身后,却被蓦然转身的浅川幸撞翻了捏在左手的杯子。
“……不为他人的人生加入绊脚的石子,你便无法找到合适站立的位置是吗?”挑起讽刺的笑容,低头瞄着被溅上酒渍的西装,浅川凌与其说是教训弟弟更像在喃喃自语。
“对不起,我没有看到,大哥。”
而露出谦卑笑脸的浅川幸,应该是知道兄长很讨厌被他触碰才没有伸手帮他擦拭衣物吧?
我为数不多而更显珍贵的朋友扮演着可怜虫的角色,这一事实令我莫名地火大,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会羡慕奈奈子完全不顾忌他人眼光畅所欲言到任性的特质吧。
虽然很想代为出头,理智却在脑内回响着告诉我这是他人的家事。
手臂下垂在身体两侧,不停地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是握住裤线的手,刺痛着我的神经,来不及懊悔什么,浅川幸已从容地换上我所熟悉的笑容,目送冷哼着离开的兄长。
当时是十点半,距离发生事件还有一个小时。
浅川荻按照自己的作息依旧无视我们蜷在沙发上看杂志。
律师有些资料需要处理,跟随着浅川凌前往书房。
而移交了生命重心的老人则笑眯眯地喝下最后一杯酒,说身体不太舒服需要早点睡觉,把客厅留给了我们这群年轻的外客。
奈奈子拉着高见泽玩纸牌,而后者推说手里拿着贵重物品暂时有些不便,说起来也奇怪,他从中午就捏在手中只有鸡蛋大小的盒子究竟都装着些什么呢?鉴于高见泽其人出身那莫名其妙不可思议的书店又是西园伸二的下属,我理智并感情地得出结论——无视它!
此后的一个小时就在和小幸闲聊中度过,奈奈子目光呆滞地盯着荻小姐的长发,虽然很想上前交流头发的保养心得,但毕竟对方完全没有交谈意图的话,即便是奈奈子也只好无可奈何地宣布认输。高见泽若有所思地单手支颐,像在等待某种结果。我偷偷回窥他时曾几度见他握有东西的手掌隐约发出意外不明的微光。
就在这个时候——
故事开头的那幕发生了。
被佣人由二楼传来的尖叫所搅扰而前往察看的我们,见到的是浸泡在开始冰冷的水中,浅川达人的尸体。
骤然加快的心跳令我的心口像被塞入棉花。嗡鸣的双耳一时听不清发自佣人口中的悲鸣。
“怎么会变成这样?”
似乎过了很久,奈奈子略带金属质感的高昂声线才打破被寂静魔法笼罩的群体。被魔法师施以“哑口无言”咒术攻击的RPG小分队骤然恢复了自我意志并因此骚动了起来。
“……心脏病突发吗?很适合他的结局吧。”
黑发的美人依旧慵懒地卧在宽软的沙发上,纤细的手指悠然翻过杂志新的一页,“他的人生从头开始就充满戏剧化。一旦落幕定会有人前来洽谈拍摄电影。讲述贫穷青年的奋发历史,说不定会成为热卖的题材吧。”
“卑鄙、斗争、暗害、争名夺利官商勾结的种种吗?”
继长女毫无悲切的冷嘲热讽之后,手捧一杯红酒靠窗而立的长男神情漠然地眺望遍野星光,以平淡的口吻冷冷地补充。
唯有瞠目结舌的律师在忙里忙外地张罗佣人保护现场,一面拨打报警电话一面冲只能回到客厅中呆立的我们投以怀疑警戒的目光。
是啊。商界修罗骤然暴毙家中,如是意外,最值得怀疑的便只有我们这群外人了吧,我丝毫不以为忤。浅川凌与浅川荻的反应固然冷血,但大家都有各自的人生。作为外人的我并没有置喙的余地。
只是还有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像连呼吸也一并停止的浅川幸,我无法置之不理。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在警察来到之前,大家最好先哪里也不要去。”
说着似乎早已准备多时的名侦探登场的开场白,高见泽把头一甩,脚步轻快地站到了大厅中心。
对此我丝毫不感意外。
甚至可以说,如果有高见泽在,却什么都没有发生,才会令我感觉奇怪吧。这也算数月以来,与被我擅自更名为“不可思议书店”作邻居的一点心得。
“只是区区寄生者带来的食客不要太过厚脸皮。”浅川凌投来两道冷冽的目光,“你想做些什么我可以不管,但不要命令这个家的主人。”
“你好客的父亲才刚刚过世一个小时,新任主人没有必要如此大显威风吧。”高见泽漾起鲜少的微笑,不知为何反而令我有种将被卷入事态的惊悚。
“何况谁是主人尚且难成定论。”掀动着两瓣薄唇,黑发的少年像高傲的猫咪吊起狭长的眼角,吐出险恶的言词,“刚刚宣布财产归属,就骤然暴毙过世。任谁也会怀疑这其中是否与心急成为二任国王的阁下有所牵涉吧?”
“这是什么意思?”浅川荻露出看好戏的微笑,稍稍撑起了懒散的肩膀,绝美的唇抿成一道嘲讽的弧线,“是说浅川凌是杀人犯?”
“够了!”坐在台阶上的浅川幸骤然扭头冲着自家兄姐怒吼,“父亲已经过世了,你们还想吵到什么时候!”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惯常微笑的他失去了那抹装饰般的笑容呢。
“高见泽你不要太失礼哦。”不管怎么说也是跟着我来的,再不出言制止可就失了身为客人的本分。“难道阿沼不想知道凶手是谁吗?”环抱双肩的少年狡黠地冲我眨眼。
“真的有凶手吗?”清脆的巴掌声来自将“唯恐天下不乱”六字演绎得酣畅淋漓的固体太阳黑子——朝日奈奈子女王。
“这么说高见泽是作为侦探登场的角色,而我与阿沼是故事中的见证人,浅川三兄妹是嫌疑犯,而律师则是作为配角A,真是一出庸俗到让人反而觉得没什么可说了的幕剧啊!”
双眼发亮怎么看也看不出有丝毫同情意图的女人,以过于欢欣的姿态如此抚掌说道。为了防止她说出更多缺乏常识的台词,我只好硬着头皮勉强抢下侦探助手的角色。
“你有什么证据说明凶手在我们之间?”虽然我一点也不想问出这种引发剧情推动的关键问题,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在我的人生里,我一直都扮演此类吃力不讨好的角色。似乎一切早有设定,而我无从逃脱。
“这个嘛……”动作粗鲁地抓了抓头发,万众瞩目的“名侦探”深深叹息,随即宣布,“我会催眠!”
“……”
而报以回应的是客厅中一片有如死寂的默然。
“就算所有的推理小说都根本就是从倒置观点预设凶手的黑色幽默,也好过超自然的破译手段!”最先尖叫抗议的自然是从不懂含蓄二字的奈奈子。
“勉强说点撑得起场面的发言不行吗……高见泽……”而陷入全面悲观的我只有怃然地如此低喃。
从沙发上终于直起腰的冰丽美女缓慢地眨眼,说出令我大吃一惊的发言:“真的吗?要怎么做?”
“需要各位一点点小小的配合。”像个魔术师一样单手放在胸前,黑发的少年报以神秘的微笑,请求暂时关掉客厅所有的灯盏。
“如果凶手利用黑暗作掩护跑掉了怎么办?”浅川凌语气森然地从牙缝中挤出冰冷字句。
“那不是反而证明了他就是凶手吗?”高见泽莫测高深的笑容似乎意外地胸有成竹。
“那么……好吧……”
垂着头的浅川凌竟然同意了高见泽的荒唐言论,曾经亲眼见识过少年呼唤出女性龙王的我自然另当别论,一般人会相信所谓的催眠术……说不定……我心中一动,这个浅川凌并非像外表这样冷血无情。
黑暗在眼前慢慢渲染。
四周变得寂寞无声。
只有三点萤火在眼前拖曳着淡绿的光影。
“阿沼……那是什么?”
奈奈子的声音就在耳畔,可我记得她方才站立的位置明明在浅川荻身边。
“那是连接意识空间的通道哦。”高见泽的声音则突然自我的右侧响起,“催眠之说当然是假的。不过我带来了三只可爱的宠物,可以帮我们找出真凶!”
“你果然是在胡吹!我就说嘛,哪有什么催眠术!不过等一下,高见泽,我们究竟是在哪里?这个一片漆黑的空间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只能生存一天一夜的眠萤。”细白的手指自右侧伸出指向前方的微亮,“它们将分别连接浅川三兄妹的意识世界。只要进入他们的意识之中,谁是凶手也就一目了然了吧。”
“可是你从一开始就抱着那个小盒子,难得说你早就知道会发……”
“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奈奈子口气严厉地打断我。
我心中一凛,难得她这么有心想要找出真凶。
“多么有趣啊阿沼!这是难得一次的人脑之旅啊!”
“哇哇!你不要形容得这么恶心!刚以为你变成正经人,马上就又这个样子,好歹定义为心之旅程好不好?人脑之旅?那么恶心的地方还是请你自己去扮演长虫吧!”
“已经说了时间有限,你们两个人就不要总像让人放不下心的孩子了吧。”少年的低叹引起我最大限度的愤懑。
“喂!高见泽!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喽。好了,要先从谁开始……”
手指在三点微光中分别稍作停留,似乎在问询我与奈奈子的意见。
“中间那个 !”
一把扯过我的手,另一手则抓起高见泽,毫不犹豫昂首阔步走向正前方的女性,以“我说了就算”的豪迈气魄带领两名下属走进瞬间发出吸力的光团。
在进入的那一秒……
耳边响起有人迟了一拍的警告:“真是不好意思……忘了告诉两位,这个游戏也有可能遇到丧失性命的危险。”
哇哇!可恶!这家伙完全是故意的!
狭窄的墙壁,随着深入变得越来越窄,最后竟要侧起身体才能继续通行。墙上铺有暗红色的壁毯,壁毯上则开满形状诡异的绛色花纹。
“喂……”弯着腰的奈奈子胆战心惊地回头,“高见泽,这条路究竟通往哪里,怎么会这么窄?!”
“这种别扭的内心世界……”我打量着眼熟的花色,“应该是那位最像凶手的人吧。”
“嘘——”高见泽以指封唇,黑发下的黑眸一挑,“人的内心是极奇脆弱的构成,尽量不要让意识本体察觉到入侵者的存在。道路的狭窄,证明了创造这个意识世界的主人是个容易苟求又不擅长敞开心扉的人,更要格外小心哦。”
“说起来……我可是为了能舒服地躺在私家游泳池畔享受碧绿池水才来别墅度假的呀。为什么要像长虫一样钻入人的大脑回沟呢?”
来不及反驳奈奈子这番令人高度不爽的自言自语,低不可闻的啜泣声就抢先由前方小小的窗口传入耳鼓……
狭隘通道的尽头,是意外广阔的房间。
雪白的画纸铺天盖地,仔细观看,又发现已被人撕成碎片。
少年低声抽泣,有如碎碎白花的纸屑四散在周边。
“你是浅川家的继承人,画画那种事只是浪费时间!”
“但是爸爸,这是我唯一所喜欢的事……”
“想要画画无论何时也可以!但是在拥有必须保护的东西之前,你必须先拥有足以保护自己的力量!”
严厉的斥责声听来颇为耳熟,应该是浅川达人在浅川凌心中造成的灰色记忆吧。
“有人会将心底最无法磨灭的记忆封锁,也有人会选择保留,并且一再重播,把自己陷入不断遭受伤害的回旋。”高见泽缥缈的音色在我耳边响起,“而这位浅川家的继承人,是后者。”
“难怪他会一直板着郁闷到死的面孔,像这种扭扭捏捏的个性就是要在小的时候纠正过来才行!”
来不及阻止,奈奈子已经一个拧身,自那小小的窗口像童话故事中的蛇妖一样探入脑袋,冲着还在哀恸的少年怒吼:“浅川凌!这样下去可是没有办法成长为合格的金龟婿的哦。”
真是具有奈奈子风格的开场白啊。额角滑过冷汗的我,眼前不禁浮现起这样的句子。
“……怎么样也无所谓。”出乎意料,房间中的灯“啪”的一声关了起来,蜷腿而坐的少年陷入完全的黑暗,只盯着眼前那一抹飘幻的萤火。
“……这个家里没有人爱我,这个世界没有人需要我,唯一理解我的妈妈已经不在了。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拓展人生的道路,这样的我,没有存在的价值……”
他每说一句,身上便会浮现一条重锁。铁链越捆越紧束缚越来越重,连同他的身体看来也变得渐渐缩小。
“这个人是浅川凌?”奈奈子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
“他的意识比他本人坦率。”高见泽适时地解说,“意识凝塑的形体与本人总会稍有差池。看来这位大哥表面虽然凶悍,内心却意外的并不是攻击性人格呢。”
“也就是说,在他的内心世界我们不会有危险的意思吧?”我舒出一口气。但是……眼前渐渐退化成学前儿童的小孩子,看起来还真的很可怜哪。
“因为不能走上艺术家的道路而仇视父亲吗?”以指点唇的奈奈子,双眼望天,想的却是与我背道而驰的思路,“会不会因为这个理由而杀了浅川达人呢?这么说,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动机嘛。”
“你觉得那可能吗?”我有气无力地叹息,同时也觉得搞不懂浅川凌的想法。当父亲的把全部财产都留给了他,即使方法不正确,不是也证明了他对浅川凌的爱吗?
“方法不正确的爱,对于无法感受到爱的当事者来说,便等于是不存在。”高见泽冷淡地偏头,如纱的黑发一下子划过了额角,露出清澈到无情的眼眸,“要解开这个误会,还是让它继续存在?”
“问我吗?”
“当然。”
“为什么?”
“因为本店的口号是绝不做免费的事。”
“你在指望我替浅川凌付账?”
“你是浅川幸的朋友不是吗?”高见泽细细微微的声音带着轻柔的蛊惑,“解开这个人的心结,也会多少影响到浅川幸的人生哦。”
也……对啦。我抓抓头,至少他欺负弟弟的行为可以减少一些吧。
“那代价究竟是什么?”
“你记得以后有机会偿还就是了。”高见泽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却让我有种掉入设计好的陷阱般的感触。
随着高见泽的指尖微弹,那一点漂浮在浅川凌眼前的绿光骤然扩散成一个隐约模糊的画面……
开满白色蔷薇的庭园中,长发卷卷的少女拥有标志强悍意志的弯眉,极度纤细的身体却散发着无端冷凛的气质。
“对不起,达人,我不能和你结婚!”
“为什么?英子。”应该是年轻时的浅川达人,一时间显露出茫然无措的样子。
“作为关西组领袖的长女,无法嫁给不能继承家业的非道上的男子。”少女扬起细长的眉,旋即绽放一抹美艳到强悍的笑容,“但是没有人规定说,我不可以为我心爱的男人生孩子。”
“我知道你的决定向来不可更改。”男人苦笑着蹙眉,“但是……这样一来……孩子的身份……”
“那么你就立下誓言吧。”美艳的黑道家族长女微笑着说,“你所有的一切都必须留给我们未来的孩子。如此一来,便不会有人敢对这个孩子的出身说三道四。”
……
“哗——好、好强悍的女人。”奈奈子的口哨声充满了对前辈的钦佩,“我还以为浅川凌病死的母亲是个虚弱的大小姐,没想到竟然是出身黑道家族的极道之女啊。”
“但是后来她不是也嫁给了浅川达人吗?”
“那恐怕是在该组织解散之后的事了。毕竟浅川达人的第一任妻子并不是她,也就是说他听了英子的安排,放弃了与她成婚的念头。”
“所以……把全部的财产留给浅川凌,是对已然亡故的妻子曾经许过的允诺吧。”
“那么坚持要让浅川凌从政,是不是也是为了对他的一种保护呢……”奈奈子轻微的呢喃是否属实,除了浅川达人本人之外,世上没有人可以回答吧。
想要画画随时都可以……我想起浅川达人这句话,又想起被浅川凌的笔创造出的蔷薇园。是的,其实他并没有失去他所喜爱的东西,只是因他特殊的出身,使他的父亲在考虑儿子的喜好之前,不得不加诸给他一件足以在自己过身之后也依然能庇护他的羽翼。
看似残忍的举动,其实名为爱。
“你可以画画,但不能去做一个要靠名字卖画的艺术家……那种一旦成名就会变成艺人般的行当,会暴露你太多经不起暴露的东西。而要藏树叶就要藏在树林中,在污垢从生的政界,反而不会引发刻意的关注吧。”高见泽轻微地喟叹,“但是为什么他不能如此直接地告诉他呢?”
“也许他不希望儿子知道已经被消弭粉饰后的过往。”熟悉娱乐小报的奈奈子以手点唇,“我从来没听说过浅川达人第二任妻子曾经是极道之女,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明吧。”
“你明白了吗……”高见泽不知何时现身在那个睁大眼睛的孩子面前,微笑着向他伸出手,“你是你的父母不惜一切也要生下的爱的结晶,不惜隐瞒身份也要保护的儿子。所谓不被爱的孩子,只是你心中的怀疑所制造的幻影。”
“是……这样吗?”少年瞪着清澈的大眼,哽咽着流下眼泪。
“就是这样啦!”狭小的通道扩展的瞬间,奈奈子神清气爽地走入,拍着少年的脑袋,“因此哦,要记住刚才所看到的真相!然后成长为一个配得上我这种好女人的合格金龟婿呦!”
“奈奈子你——”我愤怒的声音来不及呐喊完毕……“但是我喜欢的女性并不是你这种类型啊。”浅川凌蹙眉的回答已抢先一步给了奈奈子当头棒喝的一击。
“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呀。
在我毫不留情的纵声大笑中,我与高见泽、奈奈子重新回到一片漆黑的客厅,而前面漂浮的三点萤火虫儿的光已经熄灭了一盏……
“下一站呢?”狐狸眼的少年噙笑询问。
“金龟婿之路固然受阻,但是让阿沼去入赘还是有可能的吧!”完全忘记初始目的的奈奈子咬牙切齿地拽起我的衣袖,奔向属于冰山美人的那盏萤灯。
我时常会在刚睁开眼时的朦胧视野中望到两个高大伟岸的金色身影。
背景是开天辟地一片荒鸿。
男子A对男子B说:我的儿子,把你的肋骨给我,我会为你制造一个伴侣。
男子B答:父啊,人家怕痛痛的说。
男子A叹息:那么好吧,我改用太阳黑子吧。
每到这时,奈奈子的声音就会适时传入:“阿沼!早饭还没有好吗?”而我得以大汗淋漓地全然清醒,因此总也看不到上帝造人说最后的部分。但女人是由太阳黑子造就的灾难性人形这一观点,却鲜明地通过视网膜贮存在我的记忆深处。
因此,对于探知太阳黑子的内部构成这么险恶的工作,我完全没有自信能够胜任。
“一定要去吗?这位大小姐最讨厌男人不是吗?不如把这个艰巨伟大的任务交由奈奈子独立作业吧。”
两个过分的家伙竟然完全罔顾当事人的意愿,一左一右夹带我这个灾难性主角,径直闯入女性内心的秘密花园。
“这样不好吧,我们算不算偷窥他人隐私?国际宪法规定……”
“阿沼住嘴!”
两个人竟然同时回头吼我。
“既然你也知道女人是麻烦的生物,就不要再添多余的麻烦。”高见泽一脸厌烦地撩起刘海,“联结意识通道已经够费力了,不要再干扰我好不好。”
“可是既然你连这么复杂的精神世界都能联结,我们家那个浴室的亚次元通道你就不能想办法解决一下吗?”
“你以为我们没有尝试过吗?正因为那个看起来毫无异状,反而找不到被动过手脚的痕迹。真正伤脑筋的是丢失了贮藏室的我们!”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走在最前方的奈奈子忽然拧腰回眸,“这里安静得很异常,你们这么大吵大闹却没有惊动意识本体。是没有惊动,还是主人完全不在意呢?”
“呵呵……”高见泽闻言展露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奈奈子对这种事非常了解哦。”
“只要不是智商过于低劣,应该都会察觉这里的异常吧!”奈奈子瞪着什么都没有察觉的我,嘟起嘴巴,“我们就像闯入空门的强盗一样呢!”
“那么浅川荻的意识本体究竟在哪?”装作听不懂奈奈子的嘲讽,我转而打量周边的景色,由精神构造的世界,是座古老幽寂的园林。
红色枫叶片片飘落,幽长的白色石子小路蜿蜒不知通往何方。果然,与浅川凌那颗脆弱又孩子气的充满艺术家气质的内心不同,由女人统领的世界就是这么麻烦。
“找不到本体?”高见泽蹙起秀气的眉,正要说些什么。
“那边好像有声音——”奈奈子已指着左前方的位置,提起裙角一马当先地跑去了。
“趁她不在我想问你个问题……”我抓紧时机,“高见泽,你非要带奈奈子这个惹祸精一起进来,是不是有什么必须的因素?”
“果然是脑筋灵活的优等生。”高见泽回我以莫测高深的笑容,“其实奈奈子她……”
“呀——”受到惊吓的声音传来,我与高见泽不约而同地停止交谈,拔脚追上去。
一株艳红的枫树下,身穿和服的黑发美人,正把眼眸瞪得大大地,看着强盗般双手叉腰站在面前的奈奈子。
“你们……是什么人?”
而那也是我们想要问的问题。
出现在浅川荻意识世界中的女子竟然并非浅川荻自己,虽然容颜略有相似,但这位明显一脸病容的美人却多了一份温婉寂寥。
我不由得松了口气。如果要我和冷冰冰的浅川荻沟通,那我宁可面对这种意外。
“我们是你女儿的朋友。”高见泽露出外交家的虚伪笑容,坐在她身侧的青石上,双手交叉托起下颌,“夫人是荻小姐的母亲吧?”
“是呀。”带有病容的美人温柔地笑了,虽然没有浅川凌的生母英子那种冷凛的气质,却像柠黄的月色般清爽宜人。
既然是在浅川荻的意识之中,这位美人理所当然是产自她的回忆吧。原来在荻小姐心中,母亲竟是如此美丽又寂寞呢。
“您一直都住在这里吗?”高见泽不动声色地套话。
“嗯……和小荻一起。”
还好记忆所设定的性格是充满母性的温柔,看来这位夫人不会拒绝我们的提问。
“达人先生不在吗?”
面对高见泽这个提问,高雅的美人难过地颔首,露出月色般寂寞的浅笑,“达人,总是非常的忙……”
“是这样吗?”高见泽的音色加入他固有的讽刺,“我听说他在外面有爱人,还有了其他的孩子呢。”
“喂——”我发声制止,高见泽却抛给我一个眼色。看来他是故意要刺激这位由浅川荻的意识所创造的浅川夫人了。
“……”像被人揪住用来作弊的手,浅川夫人虚弱地垂下了头,半晌,才溢起寂寞的微笑,“这个,不能怪他的。我们只是政策联姻,我从来就不是他爱的人……但是,但是不爱我的话,至少不该和我生下孩子……我不希望我的女儿长在没有父爱的环境里……”
“事情真的是这样吗?虽然你的话听来很可怜。”高见泽轻轻嗤笑,“你并不是浅川夫人,浅川荻,你不是你母亲!不要妄自在心中塑造一个悲剧母亲的形象。你在扭曲你自己的妈妈。小孩子的眼睛,有时看到的只是经过小孩子的视野扭曲的所谓真实!”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丽人茫然地眨眼。
高见泽抬手一招,便引来那一点一直追随身后的幽绿微光。
“这里,才是现实。”
绿光化为一道白色屏幕,像演电影般地慢慢幻化两道人形……
古老的枫林,流水的竹节,长廊的那一端,相亲的男女静静地对座。
“您好,我的名字是弥久寺远枫。”
与我们看到的女子拥有相同面孔却加了一抹宁静并且更为年轻的女孩儿身穿月白色长袖和服,长发披肩,头顶绑着大大的蝴蝶结,姿态优雅地低头行礼。
“诚如所见,只是末代贵族为了最后的面子略作姿态的相亲而已。我的父亲已经决定把我嫁给您,以换取您手中的财富作为后援。但是……”双手相抵,头顶则低垂到手背上一直保持欠身姿态的少女凛然说道,“如果在婚姻之上,您不能一并给我您的忠诚与爱情,那么婚礼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举行!”
抬起头,容貌如青瓷般美丽的女子绽放如花的微笑。
“但是假如您能给予我所要求的忠诚,我也将给您我一生一世的爱情。”
……
“他没有做到,他没有做到!”与我们一同观赏这颇为感人的场景,自称浅川夫人的女子愤慨地撕扯着一旁的红枫,“他不但有爱人,还有孩子,在‘我’死了之后,更是立刻迎娶那个女人进门!妈妈的死根本就有疑点,说不定是那个女人下的手……”
这番前后矛盾,一会是“我”一会是“妈妈”的话,证明了高见泽的推测,我们身旁的这位丽人,只是浅川荻意识中幻化的母亲,而绝非本尊。
“请少安毋躁。”以指封唇,高见泽示意她继续往下看。
“……远枫小姐,您真的令我非常吃惊。”沉稳的中音带着浅笑,“秘书说您只是人偶般的美少女,他的评价会让我重新评估他是否还适合担任机要秘书的职位了。远枫小姐,诚如已到您耳边的传闻,我确实有过一位绝不可能忘记的恋人,而她也拥有属于我们的孩子。因为某些原因,我们无法生活在一起,但是分手之后,以那位女性的性格也绝不允许我们继续藕断丝连。当我决定娶你为妻的时候,虽然无法忘记曾经的爱人,我亦会付出我的忠诚。而在见面之后,我更加相信,我们之间会产生新的、足以弥补我这些年寂寞缺失的伴侣之爱。您是我第一位妻子,而我也希望成为你唯一的丈夫。”
……
镜头模糊,像经过录像快倒带一般,跳跃至另一画面。
……
这一次,是静静地枕在长椅上的枫小姐,与背对镜头而坐的中年男子。
“真是对不起。”长发散落、病容憔悴的女人说,“一直到最后也希望在你眼中保持初见我时的样子,所以带着荻偷偷跑回了老家。虽然你一直说要照顾我,但是我始终都渴望成为不需要你来照顾的坚毅女子。就像英子一样……你爱的那个女人……”
“枫,你的内心确有和她相似的部分,但是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她的替身。你必须明白,你就是你,我所喜欢的那位初见面时,尽管已是落魄到走投无路的末世贵族却依旧能以温柔的微笑刚强地说出令我瞠目结舌的那番话的小姐。我爱你,枫,正如我爱英子。在不同的时间结识了两位同样出色的女子,是幸运,也是我浅川达人此生最大的不幸。因为我没有办法消弭对某一人的爱情,但对你们的爱却都是真实的。为什么你们都要离我而去呢……”眼泪滑落,镜头忽转,男子寂寞微笑着握住妻子的手——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把生命分给你,请再陪我哪怕最后一年,哪怕最后一月,哪怕最后一天。”
“啊啊,受不了啦!”奈奈子的尖叫吓得我骤然移转视线,“浅川达人是多么好的丈夫啊!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你母亲是因为自幼体弱染病而亡,根本没有你想象的那些!并且直到死为止,她一直是活在爱里的!寂寞的是倒霉到总要爱上无法常开的花朵的浅川老爷爷呀。”
“你所感觉的东西,并不能代表真实,你的想法也不能代表你母亲的感受。幸福与否,除去当事人之外,其他人无权判定。”捧起不觉泪流的女子的面孔,黑发的少年看似无情的脸挨近她,轻问,“那么,可以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吗?”
“浅……川……荻。”
微不可闻的三个字溢出口的瞬间,和服丽人变回年轻的美丽少女。
我不觉松了口气,这样一来,这位美人或许不会再那么讨厌男人了吧?毕竟,她所认定的负心的父亲根本没有存在过。
“等等——”
在我们认为可以消失的时候,浅川荻忽然从背后抓住了高见泽的衣摆,“我知道是谁杀了父亲——”
周围是一片黑暗。
在月食夜晚般的暗色中,唯有高见泽的指间发出淡微绿光,以保障我们不会在这场浓雾中失散。
“浅川荻的话……是真的吗?”耳边传来奈奈子诧异的声线,“是小幸杀死自己的父亲?但是,他并不像会杀人的那种人呢。对不对,阿沼?!”
对呢。我在心底无声地回答,我所认识的浅川,是即使自己受伤,也会坚持对他人展露微笑有如春风般的温柔男子。
他一直都在我身边,虽然总是扮演毫不起眼的角色,但只要我转过身,一定可以看到他令人安心的笑脸。
即使有人告诉我说奈奈子抢劫银行,我也会耸耸肩说:是吗,她一定预谋很久了。
但如果想让我相信浅川杀人。我的每个细胞也会大喊着说:这不可能!
——爸爸他……心脏不好,每晚需按时服药。其实他喝的也并不是酒,只是看起来像酒的果汁,因为讨厌吃药,总是让人把药粉融在果汁里喝下去。我看到了!是浅川幸动了爸爸的药包!
浅川荻的话虽然还在耳畔回响,但我认定这是一早就看异母弟弟不顺眼的荻的嫁祸!
“我们闯入了一颗危险的心……”
高见泽放平双手,任由那点绿色的光渐渐升高,他喃喃语道:“阿沼,你真的相信浅川幸不是凶手吗?”
“当然!”我激动道,“浅川是个善良的人!”
“可是善良的人,并不一定不会杀人。凶手也不一定就是邪恶者。”黑色刘海下的狐狸眼含着一缕可恶的笑,“阿沼,一切就交给你了。”
“什么交给我了?”这小子说话一向莫名其妙。
“我只是发现……”叹了口气,偏爱装模作样的家伙拨着头发,以漫不经心的口吻回答,“我们虽然顺利进入浅川幸的意识,但是他的这扇门好像只开一次,我们……出不去了。”
“你是说我们被浅川的意识察觉并且关起来了?”
“不愧是奈奈子。”高见泽打了个响指,称赞道,“聪明。”
“为什么之前不会有这种事?浅川是超能力者吗?”
“之前两位都并没有防备我们的理由,浅川荻的证词有没有都不重要,因为会心生防备的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我才不信!”我大声吼道,“浅川!你听到了吗?这两个过分的家伙竟然说你的坏话!快点出现向他们解释清楚嘛。”
黑暗的迷宫里,我的喊声化为回音。
许久之后,才听到浅川带笑的音色:“阿沼,来和我玩捉迷藏吧。如果找到我,就放你们出去哦。”
“那么如果找不到呢?”高见泽冷静地提问。
“那么……就不好意思了。”渐渐降低变冷的声音说,“请永远留下来陪我吧……”
这句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看来浅川不打算正面回应我。
而在我们三人面前,绿光的映照下,竟然出现了一座繁复的迷宫。
“我最不擅长的就是迷宫游戏!”缺乏耐心的奈奈子抓着头发大吼,“干脆踢破这些墙径直向前走好不好?”
我与高见泽一同丢白眼给她,“当然不好!”
摸索了半个小时左右,依仗着高见泽堪比野兽的灵敏直觉,终于穿过层层迷墙到达第一扇门的位置。
红色的铜门前,坐着一个七岁左右的孩子。他穿着蓝色的海军衫,戴着一顶白色的太阳帽,看起来正是年幼时的浅川幸。
“这孩子是小时候的浅川吗?怎么死气沉沉的?”
奈奈子居高临下地睥睨,“喂,你坐在这里哭什么?快点起来,让漂亮的大姐姐顺利通行!”
“……”孩子只管低头哭泣,像没有看到我们似的,完全无视奈奈子。
“浅川七岁时发生过什么吗?”神秘事件的专业人士高见泽转头向我咨询。
“我怎么会知道?”
“你们不是朋友吗?”
“我们是初二才认识的。”
“哦……”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高见泽和奈奈子这声“哦”包含着某种对我的嘲讽。
“那个……小朋友……”我只好硬着头皮凑上,“你、你为什么这么难过?要不要哥哥陪你玩?”
“我讨厌哥哥。”小小的浅川幸抽噎着回应,“哥哥说妈妈是勾引人的白狐狸。”
他说的哥哥想必是指——浅川凌吧。真是的,算算年龄差,原来凌在高中生时还在欺侮小学生的弟弟。
“我和那种哥哥不一样哦。”我祭出一个骗小孩的微笑,“阿沼是小幸的朋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站在小幸这一边。”
“真的吗?”
他天真无邪的样子还真是可爱哪。
“当然!”
在我信心十足的微笑保证下,孩子怔了一怔,随即站起身。
“那么,打勾勾哦。如果你发誓永远站在小幸这边,那么小幸一定也会保护阿沼的!”
“OK!”我与小孩子打了勾勾,而身后的铜门也悄然洞开。
竟然这么简单?
不敢相信有这种好事的我拉着奈奈子屏息迈入门后的世界。
“果然!”我当场惨叫,“门的背后还是迷宫嘛!”
“这个人的城府好深……”走得腿酸的奈奈子弯下腰,用手撑住膝盖,“阿沼,这都是你的错!”
“为什么又要怪我?”
“因为你是浅川幸的朋友嘛!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们怎么会被困入这个莫名其妙的意识世界啊?连自己的朋友都搞不定,你真是个呆瓜。”
与其和奈奈子计较,不如保存体力。
我装作耳朵失灵的样子,拉着她继续跟着高见泽摸索前行。这次快了很多,不久就见到了第二扇门。而坐在门前的少年……
“哗!我认识了。”这是和我相识时的浅川嘛。
正在擦拭眼镜的少年,向我微笑,“阿沼?”
“浅川!拜托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好不好?你真的杀了父亲吗?”
“你在说什么?”浅川一脸清爽地看着我。
“这里是浅川记忆的七重门。在这个时间,他还并没有动手,当然也不会知道你在说什么。”高见泽像个专业旁白,在我耳边唠唠叨叨。
“浅川!你一定要记住哦!我们是朋友!”
我拉住浅川的手,“如果以后有事情想不开,要记得找我来帮忙!千万不要做傻事!”
“嗯。”浅川向我绽放浅浅的微笑,“放心吧,我一定会毫不客气地把阿沼拖下水。”
“这句话倒还真灵验……”奈奈子垂头丧气地揉着发酸的小腿。
而得以顺利通过这道门的我,却总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我回头看看站在门边微笑的少年,为什么以前我都没有发觉过,浅川的笑容一直都是这样的寂寞呢……
我走过浅川的记忆,并在每个记忆的门前留下我的痕迹。正如在我的人生里,不管何时回头,也能看到浅川的身影。
心中有种隐隐的缺憾,在过往的时间中,原来我什么都不曾为浅川幸做过。我只是漠然地行走在他的人生里。
“仅仅是这样,是不能称为朋友的吧?”站在最后一扇门前,我望着戴着眼镜微笑不语的浅川。
“所谓的朋友,并不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吧?”我是应该做些什么的,我一定是要做些什么的。在过往被浪费流失掉的时间中,一定有我应该做,但我却没有做的事。而那究竟是什么呢……
我拼命地转动大脑,也许一生一世没有这样用功过。
被哥哥在温室奚落的时候、父亲分配将来的遗产却完全没有留下什么给他的时候、很多次谈到有关家庭的话题时浅川总是微笑着什么也不说的时候、陪浅川去为他母亲扫墓的时候……我有过那么多的机会,应该说是浅川一直给我走入他心灵的机会,无需什么奇妙的萤火虫,无需什么超能力,浅川幸一直给予了我作为朋友的特权,但是我却从来都没有使用过。
现在,在浅川幸这个意识世界中,我面对着浅川幸的意识本体。我知道我要说出一句话,不是逼问浅川幸有关他父亲的死究竟与他有无关联,不是为了从这个黑暗的世界挣脱回到现实,不是欺骗不是利用也不是道歉,是我早就答应过他,我会站在他的身边。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把手搭在他的肩膀,我微笑着对他说,“所以小幸,无论是作弊也好,杀人也罢,即使不好的事、悲伤的事,你也要相信,阿沼会和你一起承担!所以……”
伸开双臂,我抱住这个一直以来都那么寂寞的孩子。
“你也可以偶尔不微笑的……”
“难过的话,就像小孩子时的你一样,哭泣吧。我知道你的母亲也早早过世,我知道你其实受到兄姐的排挤欺凌,我知道你一直站在我的身边,我知道你害怕寂寞又很脆弱,我知道自己太差劲了才会表现得‘一无所知’。”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拉住你的手,不给你离开的机会。因为你之所以带我来这里……”我抬起头,笑着问他,“就是希望阿沼能来阻止你的对吧?像我们约好的那样!”
圣金的光芒陡然洒下冲破黑暗,最后的大门应声开启。
高见泽拉起我与奈奈子奔向门后。
而一脚迈出的世界则令我惊诧地瞪大了眼眸。
黑发的冷美人坐在钢琴前,心不在焉地翻看琴谱。被宣布将会继承老人一切财产的长子没有丝毫欣喜的感动,背影僵硬地站在律师身侧,无论对方说什么都回以无动于衷的表情。
已经应该死去的浅川达人正捧着一杯红酒,向站在窗边的我径直走来。
“……你叫做阿沼是吧,小幸很少带朋友来哦。”
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这场突变的我只能结巴地回答:“唔……只是比较有缘分,一直都在同个学校就读。”
“哈哈,我看得出来,小幸很喜欢你哦。”
这、这个对话为什么如此耳熟?我偷偷瞄向手表,时间是十点二十八分,距离浅川达人变成尸体还有一个小时零两分钟!
那么,在这两分钟里,有什么是我应该做也只有我做才有意义的事吧?一定有!
“那么,您是否喜欢小幸呢?”我的嘴巴在大脑理清思路前已经擅自动了起来,“如果喜欢,为什么没有留下财产给小幸呢,难道小幸不是您的儿子吗?”从这里开始,我改变了对话。一定要改变相同的进程,或许这样做可以阻止明明早已发生的悲剧!
我的大脑一团糨糊。
但是所幸耳朵的接收依旧良好。
浅川达人在一怔之后,重新漾起长者的笑容。
“你果然是小幸的好朋友呢,其实……这是良子的心愿。”
良子?小幸的母亲?
“良子是个出身普通家庭的护士,在照顾英子的时候与我结识。她和我以前爱上的女人完全不同,她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却非常非常的温暖。”老人露出怀念的微笑,“小幸虽然从小就胆小,但是他和良子一样,是罕见的拥有能够温暖别人力量的人,你不觉得,让这样的孩子进入商界并不是什么好事吗?就让他和良子一样,作为普通人成长吧。那就是我作为父亲,所想赠送给他的最好的礼物。”
哑口无言的我忽然听到身后响起清脆的撞击声。
蓦然回首,我的朋友浅川幸就站在身后,明显也听到这番话的他,失手打破了手中的杯子。
我与浅川幸两两对视。
直到浅川凌皱眉通过我们之间,“喂喂,不为他人的人生加入绊脚的石子,你们便无法找到合适站立的位置是吗?”
“对、对不起……”浅川幸乍然惊醒般地抬头道歉,“我没有看到大哥。”
“什么嘛!失礼的是你才对吧。”
面对我冒失的插嘴,浅川凌冷哼了一声选择与律师离去,而小幸则怔然地望向我,很明显,那是以我的性格不会讲出口的话,“阿沼你……”
但是我露出笑容,拍上浅川幸的肩膀,“发什么呆?要不要一起来玩纸牌,今夜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一步哦。”
“哇哦,好恶心!”奈奈子在身后提高嗓门,“高见泽,你看,我就说他们有一腿嘛。”
“别傻了,”我回头敲她的头,“我和小幸是朋友耶!”
只需要些许改变,命运或许就将走向其他的方正。一个微笑,一个手势,都是我与浅川幸的暗号。
“喂喂……”深夜在阳台,我问高见泽,“究竟从哪里开始是你的催眠术?”结果谁也没有死嘛。是一切都是仲夏夜的梦,还是命运与时间也可以被更改?
“你说呢?”有着狭长狐狸眼的少年微笑着转过身来,握住装有三只萤火虫的细竹箧,向我眨了眨转动着细小金芒的漆黑眼珠。
第五章 魔方
朝日奈奈子是个任性、自私、傲慢、懒惰、自以为是、自我中心、脾气不好的女人……但一直以来我能够若无其事忍耐她的缺点并与之长久相处,究其原因,是因为奈奈子是我的女友。
在以下这件事发生之前,我从未想过,如果这种关系发生转换,会是一件怎样可怕的灾难……
“看起来是很普通的东西。”
悲剧发生在平常的一日,西园坐在收银机后,拿着一个魔方认真观察。
夏末秋初最郁热的当口,以手当扇呼呼喘气的我昏昏欲睡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一定是闲极无聊,才会脱口而出那种惹祸上身的言论。
“你在搞什么?这么大的一个男人还玩魔方吗?”
“……这个,是朋友送来拜托我研究的。”单手支颐的西园以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凝视手中的小小方块,“不过我总有种‘不能随变乱碰’的预感……”
“不会是因为你根本就转不出正确的图案吧。”口干舌燥的季节,大脑充血的我冲动地挑衅,“拿来。我来帮你看!”
我从小就擅长手工游戏,不管是叠纸、模型、剪裁、黏土工艺……
当然魔方也不在话下。
“只是颜色与数字的排列组合而已。”我轻松地拼出一个图形,得意地冲着西园一晃,“这么简单的东西,你朋友干吗要拜托你?”
金发的店长推了推墨镜,用看不出表情的面孔盯了我足足五秒钟,“那个……”
“嗯?”
“没什么……既然……就拜托你了……”
接着,高个子的男人像松了口气,对我点了点头,一脸轻松地离开了卖场。而站在不远处的美美亚小姐,则冲我投递同情的眼神。
“美美亚……这个魔方……”
一定是天气让我的智商降低,不然我怎么会忘记西园接手的东西一定都会牵扯不可思议事件的非常规定例呢!
难道这个魔方里寄居着吃人鬼,拥有者不无例外地将全都遇害?或者它附着某个怨灵的诅咒持有者将会发生不幸?啊啊!到底我会被怎样啊?!
不自觉地调转过头回避了我提问的美美亚小姐一定知道什么吧!我用力握住她的肩膀,“告诉我!这是我一生一世的请求!”
“不、不是那种危险品啦。”美美亚吞吞吐吐地视野游移,“其实……这是老板的朋友在黑市偶然得到的玩具,但是它的效力……”
“到底怎样?快点说啦!”
“呦——感情还真好呀。”
通往我家客厅的门忽然从里面打开,探出一个脑袋的女人正是朝日奈奈子,她打量我和美美亚的视线极其暧昧,但当时的我全然没有意识到这点。
“我、我也不知道它会让你有什么改变。总之,不会有危险!”用盘子挡住脸飞快逃往后厨房的美美亚躲躲闪闪地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高见泽在忙着招待店中的客人看起来也不可能给我以合理的解释。
怀着悔恨、忧虑,以及茫然的心情,我握着莫名其妙的魔方,走回奈奈子家的客厅。
“奈奈子,你听我说……”
“哎呀,人家没空啦。”
奈奈子一如既往坐在化妆镜前,打开各形各色的瓶瓶罐罐,一层层往脸上作着反复的手臂运动。
一想到在这种不知将会有什么危险降临的紧要关头,我还得陪着奈奈子出门玩乐,我的心情就瞬间再度阴暗了不少。
“奈奈子……今天一定要出去吗?”
虽然以哀怨的口气提问,但是我也没有抱什么期待就是了。反正奈奈子只要开始化妆,自然而然就意味着将会有一些浅薄至极又无聊的活动在后面等着注定要担任起男仆角色陪同出游的我。
“对呀,是大学的联谊会。洋子说会有可爱的男孩子来参加!”奈奈子的口气兴致勃勃,我却迟钝到还没有察觉某个环节已经发生了脱轨的错误。
“联谊?三对三那种相亲制?”以前高中时,朋友也时常拉我去凑数。只要小组中有一个比较显眼的人,被搭讪的成功率就会高很多。不过如果叫上喜欢出风头的奈奈子,其他女孩子相应就比较可怜了。
“对呀。人数少才容易有更大成功的机会!”得意洋洋地刷好最后一层暗红色的眼影,奈奈子花蝴蝶般地拎起皮包转了个圈,“那么我走了!祝我碰到好男人哦。老哥!”
“老哥?”
错愕莫名的我,来不及发出更多的质疑,奈奈子已翩然离去,临别之际还回头冲我一眨眼睛,“嘿嘿,本来是想叫上老哥一起去的,不过既然你已经看上了隔壁的美美亚……就只有祝你好运喽。不过,要小心西园吃醋哦。”语毕,还冲我眨眨眼,抛来一记飞吻。
“砰!”随后是门被甩上的声音。
孤零零坐在客厅的我,目瞪口呆地保持着看向门厅的动作。
这一定是奈奈子的恶作剧吧。
可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目睹我与美美亚的接触而心怀不满吗?但是吃醋这种事实在不像奈奈子的风格,况且还鬼马地叫我做——老哥?
史无前例的迷茫深深地笼罩了我。
单纯只是出游不带我这种行为就已经称得上是匪夷所思了,难道喜新厌旧的奈奈子对我已经感到厌倦了吗?
她是想要和我分手?所以才会积极地参加联谊寻找新任男友的目标?不知不觉陷落恐慌的我,急急忙忙穿衣戴帽,奔往奈奈子的聚会地点。
反正说起搞什么联谊一类的活动,也只可能是在奈奈的手帕交洋子家开设的西式糕饼屋吧!
“请问见到奈奈子了吗?”
因为以前来过的缘故,我也认得负责前台的几位服务生,结果他们一看到我就抿嘴微笑。
“是朝日小姐吗?她和洋子刚刚已经离开了。好像对这次的男生不是很中意。”
“哦……”我不觉松了口气。
“以前就说过,你这个哥哥的未免当得也太细心了吧。”笑眯眯的前台人员拍拍我的肩膀,“奈奈子和我家洋子都已经是大女孩啦,约会是不需要我们做哥哥的人跑来参谋的。太密切的话,是会被妹妹们讨厌的。”
“你在说什么?”我隐约感到了不妙。
“在说同是人家哥哥的共同话题嘛。”洋子的哥哥冲我挤眉弄眼。
“可我并没有妹妹啊……”
“怎么能这么说呢?就算奈奈子与你是同母异父的兄妹,不同姓,也毕竟还是有一半血缘的妹妹嘛。再说你们现在还住在一起呢。”
奈奈子是我妹妹?
天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奈奈子联合洋子一家在开我的玩笑吗?
我晕头转向地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隔壁。
“高见泽——问你一个问题!我和朝日奈奈子是什么关系?”
正在擦拭书柜的无表情少年,闻言放下抹布向我转过头。说吧说吧,说我们是同居男女。
“真奇怪。”少年轻轻冷嗤,“你丧失记忆了吗?那个刁钻女人,不是你的妹妹吗?”
轰!我的头顶出现一圈拍打着翅膀的小鸟。
我究竟是在做梦,还是又遭遇了不可思议事件?
“魔方!是那个魔方!”脑内灵光一现!我咬牙切齿地奔回客厅,小小的方块静静地躺在茶几上。我像盯着鬼魅般地盯着这个可恶的东西。
原来如此!
是因为我转动了魔方,于是它改变了我与奈奈子的关系。原来它的作用是这样!
“奈奈子,我们遇到了麻烦的事件!”
终于等到奈奈子施施然回家,我忙不迭地道出一切。
“你在说什么呀,老哥?”奈奈子同情地看着我,伸手摸摸我的头。
“我没有发烧!我说的是事实!实际上我们根本不是兄妹,只是男女朋友!是这个可恶的魔方在暗中作祟!”可恶,好像只有当事人的我,还保持着正确的记忆,其他人全都被魔方催眠一般,陷落在它重新组合的关系中。
“证据就是这个家里,根本没有我们两个人小时候的合照!”
“可是……”奈奈子歪头看着我,“这是因为我们是异母兄妹,在进入大学前,根本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呀。哥哥,你一定是中暑了吧?”
天!完全说不通!
如今只有一个人能供我商谈了。
就算再怎么不愿意,我还是于打烊之前,拜访了西园店长。
“你见过这个东西吧?”我摊开手掌,露出转动在手间的魔方。
“……”金发的西园推了推墨镜,沉默了三十秒。
拜托,快点想起来是你给我的好不好,这简直是我人生中最紧张的三十秒。
“看起来,很眼熟,又很危险。最好不要碰。”
呼——魔方改变了大家的记忆,但是没有能力改变西园面对危机的直觉啊。我只好从头讲起。
“原来是这样啊……”西园不疑有他。
“你相信我的话?”轮到我愕然。
“这种事情常常发生啊。虽然其他人感觉不到什么异常,但当事人自己却感觉很诡异。如果每个人都灌输给你错误的信息,慢慢地,你也会把异常当作正常,而把正常的概念当作是错觉吧。”
“那么说,我们周边时常会有被手工改变的关系与事件?”
“……大概吧。像我时常都会感觉有什么地方变得很奇怪,那就是被改变了的道路吧。”
“不要说这些次元论的复杂逻辑!”我用力一拍桌面,“反正啊,这个魔方是你拿来的,你要负责任把它修复到正确的轨道。”
“依我之见。”西园思索片刻,十指交握托住下颌,“不然你重新转动它一次吧。”
“那样就会恢复正常吗?”
“可是正常究竟是什么呢?”西园掀起一个略带残酷的笑意,“你所以为的正常,会不会也只是在没有察觉之下,被其他人的手转动一枚魔方之后的变异呢?”
“和你说话会害我的脑袋乱掉!”
我坐回一开始的位置,认真凝视手中的魔方。无法依靠任何人,无法相信任何人。即使是人与人的关系,即使一直以来确信绝对不会动摇的东西,也不一定就是正确。
人类唯一能够相信的,或许只是心中的感觉。
我深吸一口气,重新转动手中的魔方。
这是我所擅长的游戏。
虽然奈奈子是个任性、自大、蛮不讲理的女人,但是她是我的女朋友。这是我所唯一愿意承认并保持的与她的关系。
即使换成妹妹……换成另一种陪伴在我身边的方式……好像也还是有所不够,还是不可以……
松树的图案显现在魔方的某一面,我迫不及待地冲回客厅。
“奈奈子!”
我按住那个站在厨房中的身影,“告诉我,你是我的妹妹吗?”
“你晕头了吗?”
手中拿着一根大勺的女人转过头来,吊起柳眉。
“竟然和妈妈这样说话!就算我是年轻的继母,你也不可以这样不尊重我吧?”
天啊……我双膝一软,栽倒在起。不来了啦,这次变成了妈妈啊?
“好怪啊,小沼。”满脸迷茫的女性转着手中的汤勺,“为什么我忽然忘记了煮汤的正确方法呢?”
一点都不奇怪,因为你根本就没有煮过汤。但是没关系……
“妈妈……”我双目无神地盯着一片狼藉的厨房,“给我五分钟……我会让你恢复正常。”
没错!这次从一开始就是我惹的祸。
明知西园手中的任何物品都是危险品,还要不知死活地接过。嗯嗯!我开始重新奋斗,又一次重新拼出了梅花的图纹!
“这下应该OK了吧!”
我兴冲冲地抬头,“奈奈子?”
屋内一片空荡荡。
厨房的地面还泼洒着不会煮饭的奈奈子把地板弄脏的汤水。
而偌大的房间中,奈奈子的一切凭空消失了。
不管是化妆品也好、衣服也好、相册中的照片……四处都没有奈奈子的痕迹,一切都被魔方凭空抹消了。
无论拨打多少个与我相关的人的电话,大家都异口同声地宣称,他们不认识朝日奈奈子。
如果不是奈奈子的红珊瑚耳扣像拥有超越这个魔法游戏的力量一般还摆放在床头,就连我本人也会相信,奈奈子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
到哪里可以寻找到她呢?
我想起了我自己的公寓。
如果这里变成我的家,那么那里也应该……
兴奋地一溜烟跑到公寓门口,虽然我口袋中的钥匙已经无法打开那一扇门,但按过门铃之后,前来应门的竟然真的就是……
“你是谁?”美丽女子眉眼俏丽地提问,粉碎了我心中的惊喜。
奈奈子找到了。但是她成了不认得我的奈奈子。
一瞬间受到的冲击超越了我的想象。
“你长得真可爱。”
那是初见面时奈奈子对我曾说过的话呢。
“但是我还是不喜欢陌生人来敲我的门。”
紧接着,那扇属于我的房间的门紧紧地关了起来。
矗立在门外,心情无法平复的我,终于发现,不管是妹妹,还是母亲……原来最不能忍受的是奈奈子变成与我无关的陌生人。
奈奈子是公主的话,阿沼是仆人。
奈奈子是女王,阿沼是护卫官。
不管遇到危险的事、不可思议的事、一个人无法承受的事……只要是和奈奈子在一起,我就可以轻松地一笑置之。
虽然奈奈子是个任性、自私、傲慢、懒惰、自以为是、自我中心、脾气不好的女人……但一直以来能够若无其事忍耐她的缺点并与之长久相处,究其原因,并不是因为奈奈子是我的女友。而是——她是我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我回到奈奈子家的客厅,独自一人彻夜研究唯一可以让奈奈子回到我身边的魔方。不知道过了多久,翻出了几种图案……我累得睡着了。
“阿沼。”
“阿沼!”
“阿沼——”
直到一声比一声更大的、趾高气扬的声线,把我从梦中唤醒。
睁开眼,就看到某个熟悉的早已成为习惯的身影。
“我饿了。”任性无比的女人正笑着对我说,“我要吃阿沼煮的面线哦。”
“你回来了?”
“说什么傻话——”拖着长音的女王用眼尾傲慢地扫视我,“这里是我的家,我当然一直都待在这里呀。”
“奈奈子,我是你的什么人?”还带着一点睡意的我,把视线投向茶几上稳稳站立的魔方。
“当然是我的仆人兼随从还有勉勉强强可暂时称为情夫的同居人——”
我露出放心的笑容。
好了,一切回到原点。
不过,这个原点,真的还是最初的原点吗?
会不会在转动魔方的过程中,改变了此刻的我尚不了解的一些其他内容?就像西园所说,我们所以为的没有异常的每一天,说不定早在睡梦之中被一只魔手彻头彻尾地改变……
不过不要紧,只要奈奈子是我的女友这点没有改变,那么其他的一切就随便吧……
因为不会察觉到异常的事物,一定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这个正在阅读的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呢?
第六章 异常通讯
那是入秋之后的某夜。
HKB的娱乐新闻刚刚开始。
奈奈子喜欢的某位摇滚歌手与当模特的女友于教堂携手完婚。
不知是否因为这个理由,奈奈子阴沉着脸色宣布:“阿沼!陪我打纸牌!”
我头也没回,只专注手中的社团文书。
“我没空,你去隔壁找西园。”
“这么晚,西园早就下班啦!”
“哦……我记得他说今晚会加班……”
“我的男朋友究竟是你,还是西园?阿沼!你对我没有爱哦!”
“没有哪个男人会成为女朋友失恋后的情绪发泄物,偶像崇拜要适可而止。”
“我只是看吉川日奈不顺眼,她那么年轻有什么资格抢在我之前结婚!”
重点是抢走你心爱的偶像吧。
“而且她根本就不会给IZAM大人幸福的,我敢断定!他们以后一定会离婚!”
天!女人的嫉妒真是太可怕了。人家才新婚而已不要下这种恶毒的诅咒吧。
“她只是贪图对方的美色才会用妻子的身份尽早占住那个秀丽的美男子!”
嗯,当初你突然宣布要和我交往的时候,北高的女同学们也是这样警告我的……
“……今夜我要看完所有IZAM大人的演唱会录像!作最后的告别!”咬住衣角的女人终于抱着枕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为什么他要和那种女孩子结婚?”
理由很明显,吉川日奈是日本少见的长腿妹妹,九头身美女啊。我咬着钢笔,“哗哗”地翻着书页,这次的报告没有几个小时是做不完的。奈奈子再这样捣乱下去,我就要开夜车了。
“阿沼你陪我看啦。”
“我没空。”
“哼。那就去给我买糖炒栗子来!我自己边吃边看!”
“公主陛下,请您注意一下时间好吗?”
“不管不管我不管!”用手堵住耳朵的女人任性地大叫,“奈奈子就是要吃栗子啦。”
这样下去,我永远也做不完这份报告了。揉了揉发酸的鼻梁,我无奈地起身,“我去隔壁找些饼干过来吧。”想必,西园的店里,应该会有些配咖啡的点心才对。
“不要!不要!”奈奈子鼓起双颊,“说起秋天,就是要吃炒栗子才对!”
“烤白薯才是正解。”
“那和我美女的身份不符!反正你就是要去买!”
没办法了。奈奈子的男朋友这句话的真意其实是指贴身男仆吧。我嘀咕着拿起风衣和钱包,然后走向浴室。
没错,门在身后,而我也没有被气糊涂。
奈奈子家的浴室略为特殊,打开门,另一边并非淋浴设施与抽水马桶,而是一家咖啡店兼书屋。至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要问我,我也说不清楚。既然已经习惯了,就当它一开始便存在于那里好了。
这家书店真正的地理位置是在六木本。通过天长日久的相处,我与奈奈子渐渐成为该书店的编外人员,方便起见,也拥有他们的内部钥匙。
我打算通过旁门直接进入六木本大道。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那里应该会有销售炒栗子的饮食档。推门而入却发现该店店长西园伸二果然没有下班,正趴在黑漆漆的柜台上打着呵欠。
“这么晚了,还没打烊吗?”
看到我,金发的男人皱了下眉,晃了晃手中一盏微暗的灯火,“在等西方来的客人。你呢,要去干什么?”
“给公主殿下买糖炒栗子。”
“真是辛苦。”
“彼此彼此。”
不好意思,我可没有打算赢得西园的同情。这家伙过去多次把我搅入不可思议的危险事件,离他越远越好这句话,几乎快成为我新的人生座右铭。
“小心哦,外面快要下雨了。”
通过柜台前的时候,那个半身都趴在上面的男人懒洋洋地叮嘱。开玩笑,白天一直秋高气爽,才刚入夜就会下雨吗,不会是想趁机向我推销他店内的老旧雨伞吧?
我耸耸肩,不在乎地向身后扬扬手,“谢了。”
“喂——”西园在身后叫道,“拿一把伞吧。”
我暗中嗤笑,果然。嘴上却说:“不必。”
谁知道西园家的雨伞会不会在打开的瞬间变成一位龙王美女,他的东西还是少沾为妙。暑假一时心软带着高见泽去度假已经成为我此生为数不多不愿回想的黯黑记忆了。若草书店的人与物统统不可思议,还是少碰为妙。
然而一推门,我就有些隐隐后悔。
原本不输给银座的六木本的街,看起来竟然黑糊糊的,且行人稀少到异常的地步。迎面飘来几丝凉凉的东西,不确定是否是雨丝。但既已迈出一只脚,再退回去给西园看笑话可不是我的个性。
竖起衣领,我硬着头皮快步向前。以前和奈奈子刚认识的时候,有段时间她颇为钟情这条街的某间酒店,当时身为初等男仆见习的我自然也会随同光顾。虽然不像那群惯于玩乐的年轻人称得上是六木本通。但比起一般的书呆子,我对该处地形还算颇为熟悉。
只要前走左转,再往右数第三家就会出现一间由两位美男子经营的饮食店。虽然是在寸土寸金的六木本,卖的却是奇怪的糖果糕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我能想出而他们没有在卖的食物。我确信,那家店主有着与奈奈子相同的思路,即:秋天就该吃炒栗子才对!
为此,奈奈子才刚刚提起那种令人皱眉的食物,我就毫无疑问地想到了这里。哪,前方那个转弯处,只要再一转就……
脚步骤停。
我的面前出现一条小巷。
好奇怪,我搔搔头。明明记得就是这里……难道要再走一条街?犹犹豫豫地,我还是踏上了窄窄的小巷。怪异的是一旦进入,反而并不觉得它狭窄了,也许是黑蒙蒙的雾气的缘故吧。对面的人的脸看起来也是一团模糊。感觉走了很久才走到小巷的尽头,迈出脚的第一步,毫无预兆的暴雨倾盆而下。
怎么会这么倒霉?
我竖起衣领,暗中咒骂西园这个乌鸦嘴。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左右梭巡着寻找遮蔽物。
雨水阻碍了视野,周边的景物陷入雾中令人无从分辨来路。
一直跑了好久,才见到路边孤零零地耸立着一座绿色电话亭。根本是想也没想,我立即闪身而入。
“真是麻烦,难怪行人稀少,这么大的雨……”耳畔传来隆隆逼近的雷声,我打个喷嚏,抖去头上的水珠。
真奇怪,走出小巷之前,还没有听到有雷。雨水就像突如其来的暗夜访客,根本令人无从回避。
“怎么回事?信号不好吗?”
我蹙眉盯着回我以空白的手机屏幕。
这下惨了,想把我被困雨中的消息通知给奈奈子都不成。我摸了摸口袋,嘿,幸运!竟然找到一枚硬币。上天保佑这家电话亭的电话还可以操作正常。
我的担心不无道理,日本的无聊人士越来越多,破坏电话亭也成为暴走族的娱乐项目。特别这个电话亭看起来就相当老旧的样子,我皱眉摸了摸话筒,还好,没有尘土。
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我小心翼翼地将珍贵的硬币投入,拿起黑色话筒按下奈奈子家的号码。
一遍、两遍、三遍……
“可恶!又在煲电话粥!”我诅咒那不断传来占线的嘟嘟声,内心挣扎着要不要放弃面子直接打给隔壁的西园,拜托他劳动尊驾开车来接我。
就在我的尊严将要向手指投降的最后一秒,我的眼睛忽然发现了一件事物。
挂在电话机下方的黑色号码簿。
原来虽然老旧,却存在这种服务。
我翻过一页,号码簿上写着——“计程车工友之家”。
嗯,果然是个不景气的年代,连公共电话亭也兼差广告业务。不过这种信息通常会因变迁速度过快而被淘汰,希望我打过去之后不要得到“此处已改为拉面外卖”这种答复。
“喂?是出租车公司吗?我需要叫车……”
等了约三秒钟,低沉的声音回复:“请您稍等……”
幸运!竟然通了!
几分钟后,一辆黄色的TAXI已冲破雨幕停在电话亭外。
“好快……”我来不及惊叹,先打开车门,抱着肩膀坐在了副驾驶席。大概这个公司本身就位于附近吧,不然也不会在这边的电话亭里放置联络本。
“请送我去……”我特意报上奈奈子家的公寓地址。虽然这里应该还在六木本的范围,距离若草书店一定更近。但我不想让西园有机会嘲笑我像落汤鸡的样子,就绕一次远路从公寓正门回去好了。
车子在雨中无声地启动。
“哗哗”的秋雨包围着车外的世界。
窗外一片迷蒙,我什么也无法看清。忐忑地担心司机先生会不会走错路,偷偷地扭头窥探,却见驾驶席上的中年男子一脸沉默的样子。
又用手机往公寓打了几次电话,全部占线无法接通。车子笔直行去,并且一路笔直行去。
我有些不安,先前究竟是走到了哪里,上了国路吗?为什么这条路竟然长到让人觉得害怕的地步?
看不清车窗外的景色,也无法得知此刻究竟是几点。
“可以听节目吗?”我问司机。
他无言目视前方,不回答的反应被我当作了默许。
径自扭开前方收录机的开关,却只听见一片沙沙的声音。信号不好吗?我只好失望地关掉。
隐隐地,前方出现一个路口,我松了口气,暗笑自己竟然会紧张得神经兮兮。而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司机忽然减速,转过脸来问:“先生,你要去哪里……”
什么?难道他一直都没有目标地乱开?我不是一开始就报上地址了吗?我有苦说不出,只好语调涩然地再次重复。
帽檐之下是张眉目淡然的面孔,没有生气的灰白的脸色,让我开始感觉这车子确实浸入了大雨的寒气。
将身体重新交由椅背,我抱住肩膀,开始想我那份没有做完的报告。
“先生……”
一度开起来的车子再次慢慢减速。
“你要去哪里……”
我诧异地扭头,街边的路灯照亮惨白的雨水,车子正慢慢驶向又一处弯道,而我渐渐有些毛骨悚然。
蜷起手指,我强作镇静地再次报上地址。
如果这不是一个恶作剧,那么我一定又陷入了麻烦的处境。
怎么办?紧贴着椅背,我握紧衣袋中的手机。无意识地乱拨,西园也好,高见泽也好,为什么所有的电话全部拨不出去?
漫长的直路,然后是路灯下的弯道,像陷入一场数字循环。并且每次,那把令我越来越紧张的声音都毫无例外地淡漠地问:“先生,你要去哪里……”
或许我应该反问,他打算把我载去哪里才对吧?
到底什么才是标准答案呢?
我心慌意乱。想起高见泽曾对我说——
“遇到可怕的事情,不要慌张。你一定要镇静,想办法稳住对方。”
我深吸口气,镇定地报上同样的答案。
车子再次开动,我好像听到有人失望地叹气。
究竟在雨中开了多久呢?是两个小时,还是三个小时?
我的意识被永无休止的雨声麻痹,失去了正确计算时间的方法。
又是路灯,又是转弯。又是那个问题吧……我开始报以苦笑。
“先生,有人在等你回去吗?”淡漠的声音竟然自行更改了问题。
看来对方比我先失去了耐心。
然而不小心一转头,我却看到帽檐之下,司机先生带着嘲弄微笑的眼神。
“当然!”我口气强硬地回复,旋即目视前方。
已经可以肯定这是不正常的状况了。道路像不断重复的迷宫,雨夜中好似只有我们二人,坐在不知奔往何处的计程车上。
“先生……你真的有回去的地方吗?”
那可恶的声音像惑人的狐狸,在冰冷的大雨里不断加深嘲弄的意味。我虽然提醒着自己不要中计,却不可遏止地想起了过去。
妈妈,你要去哪里……
爸爸,你要去哪里……
姐姐,你也要去吗……
爷爷,你会留下来对吧……
为什么变成只剩下阿沼一个人?
额角已遍布冷汗,脸颊一片湿凉。
我有一个对谁也不能说的记忆。
六岁的时候,坐在父亲驾驶的车上和全家人一起野游。半路上我迷迷糊糊地睡了,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被甩在路边。而车子以扭曲的姿势停在几步之外冒着浓重黑烟。
不一会儿……妈妈走了出来……再过一会儿……爸爸也走了出来……他们就像看不到我似的,并肩向前走去。就连和我关系最好的姐姐,也只是回头向我微笑着摆手,就消失不见……
再醒来的时候,我在医院。爷爷说我们遇到了车祸事故,我是唯一被留下的人……
孤零零的房间,没有人居住的冰冷的味道,我害怕那种安静到像一切都会在不觉中消失的感觉,所以才会一周有四天都要住在奈奈子那里。
奈奈子永远都活力四射。
“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那是相遇的时候,奈奈子说的话呢……
所以我不是一个人……
“请送我去……”我再次报出奈奈子家的公寓地址。
而手机铃声突然催命般地在口袋中响起,吓了一跳的我,险些在车子里真的跳了起来。在与这个世界都隔绝了的大雨中,奇怪的计程车内,竟然会收得到来自外界的电话?!
“白痴!买一个炒栗子究竟买到哪里去了?”
奈奈子的骂声穿越一切信号都被阻隔的大雨,让计程车内的我感到一丝安心。
“马上就会回去,公主殿下。”我微笑地对着手机的那一边如此回答。
身侧响起刹车声,扬起帽檐向我致意的司机终于说出:“你到站了,先生。”
透过车窗,我看到站在楼下的奈奈子正一脸不耐地挑眉。于是我朝她奔去,再也不想看向身后。
对了,值得补充的是,虽然我感觉在雨中转了数个小时,但奈奈子家唯一可以显示时间的仪器——电视,却告诉我,娱乐新闻才刚刚完毕。也就是说距离我离开,还没有二十分钟。
次日,我特意沿昨夜的路走了一遍,并没有见到那条奇怪的小巷。不死心的我凭借着优等生的记忆一路向前,终于寻到了一个荒废的电话亭。那里早已经过拆卸,没有了电话机,更没有黑色的号码簿。那么,昨夜,我究竟是来到了哪里,又是拨打了通往何处的电话呢……那位驾驶黄色Taxi的男人,又是什么人呢……
似乎有谁正执一盏烛火微笑着叮咛——
下着秋雨的夜晚,寂寞的人要当心……
尾声 再见
事情总是开始得措手不及结束得毫无防备。
可能这就是人生的真相。
那是初冬的中午,我穿着拖鞋懒散地坐在美美亚特意为我保留的窗边座位,喝着西园店长亲手沏泡的咖啡,一边啃食厚重的原文书一边忍受高见泽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
阳光淡淡地洒在原木咖啡桌上,涂抹下温暖澄澈的颜色。
偶尔,有客人进进出出。勺子碰到咖啡杯的清脆音色,收银机打出发票的“喀达喀达”的声响,西园小声地告诫着美美亚一定要按照采购名单上列出的东西购买……所有的一切组合成已经是我日常生活组图般的景色。
“阿沼!”丝毫不介意自己的大嗓门会干扰别人的营业,自称是“地主”的奈奈子穿着家居服站立在过道口不耐烦地用脚尖点地。
“过来啦,我有事情要交代!”
“你的女王来了。”高见泽见缝插针地揶揄,“快去吧,奴隶。”
“学校不是停课吗?”我懒洋洋地抱着原文书回到客厅,摸着后脑勺打了个悠长的哈欠。一到冬天人就会格外困倦,所以拜托了,奈奈子陛下,给我一点时间充电吧。
“洋子约我去看音乐会,所以今天下午的事就交给你了。”奈奈子飞快地换着衣服,把长发分到两边在左右头顶各绾成古怪的圆球。
“今天下午的事?”我满面困惑。
正把一只中国钗别入头发的手僵硬地停了下来,奈奈子的肩膀“喀喀喀”地像恐怖电影里的机器人一样缓慢地转过来,“你不会说你已经忘了吧,还是我说话的时候原来你根本就没有认真在听?!”
想必是后者。我在心中说,要是每次都把你的话一字不落地记住,那我的大脑早就是宇宙飞船中的垃圾包了。
“是衣橱啊!我的衣橱啊!”奈奈子尖叫,“在时至今日时,还要让我这种走在时代前沿的摩登少女把辛苦赚钱买来的漂亮衣服全部叠放在衣柜里难道你不觉得这很残忍吗?”
“请恕我直言,你的衣柜和别人一样,也是立式的!之所以现在会变成无法把衣服挂起来状态,唯一的原因只是你买的衣服实在太多了!”叠起来放也是为了节省空间。究竟有谁能理解我这个还要料理女朋友橱柜的家庭煮男的悲惨啊!
“这是穷人的借口,在我奈奈子的字典里没有‘将就委屈’这些廉价词汇!总之我需要一个够大够豪华充满十七世纪欧洲奢靡气息的华美橱柜!”奈奈子挥舞着手指口沫横飞地宣讲,我的心则因这似曾相识的开场白而充满不祥。
“我所要的,就是必要的!我喜欢的,就是美好的!我否定的,就是没有存在意义的!如果人生是银河系,我就是照耀银河的太阳!宇宙的运作也要依赖于我这颗跳动的心脏!在这个以我为绝对主角的世界,难道还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得到一个衣橱吗?”
瞪着明亮大眼的女人一撩波浪长发,可以愤慨激昂地把毫无道理的话讲得如此理直气壮。
而我弯腰扶墙愿举双手投降。
“您愿意怎样就怎样吧……”我一早就该死心的,根本不用和奈奈子做任何争论,因为她在唯她独尊方面的修养已经高到足以令人怀疑诺贝尔奖遗漏了一个奖项。
“那是自然。我没有和你商量的义务,但是有让你知情的雅量。”刷上最后一层金色眼影,勾起黑色皮包的细长肩带,奈奈子挑唇一笑,“哪,就是这样,古董家具店会在下午送来我定购的衣橱,乖乖留守帮我签单哦。”
“砰!”随着甩手摔门的经典动作,我凝结在喉咙中的质疑也只好困难地吞了回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直到“丁冬”的门铃声响起,我才像结束拷问般地向大门冲去。
“终于来……”我手脚冰凉地把话咽了下去。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男子。他穿着连身工装,头上戴着压得低低的帽子。此情此景分外熟悉。
“你好,我来送奈奈子小姐预约的家具。”
“好、好的……”我结结巴巴地让行,忖疑地望着他的背影,“我说……我是不是曾经见过你。”
“是吗?”他不在乎地压了压帽子,“东京很小,也许我们真的在哪里见过吧。”
“你有没有做过浴室的装修工作?”我跟在他身后绕来绕去。
“那是我三十九份打工的内容之一。”他还是满不在乎地耸肩,摸了摸预定要放橱柜处的墙壁。
“那么你接到过客人的投诉吗?”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哪、哪里……”
“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他悠然地把手插入衣袋,用金属合成般的声线清清冷冷地对我说,“我工作的时候不喜欢被人盯着看,那样会影响我发挥创意。”
虽然我真不知道搬家具也需要创意,但是介于别的理由,我只能表示同意。
于是我被一个装修工、家具工同时还兼着另外我不知道是什么的三十七份工作的神秘工人驱出门外。在过道走廊上徘徊了不过五分钟,他探出头来对我微笑,“好了,愿您对我的服务满意。”
我胆战心惊地目送来客离去,又再忐忑不安地进驻奈奈子家的客厅。
“这只是一种巧合。”我对自己说,“事实上所有穿着连身工装的人看起来都相差无几。他不可能是那个把我卷入悲惨世界的罪魁祸首。”
而我的眼睛还是忍不住一再飘往浴室的方向。
我无法忘记,在半年之前,就是因为奈奈子心血来潮地装修浴室,才会因缘际会与若草书店一干诡异人等结识。
而在半年之后,我重新见到了当初改建浴室的神秘工人,这究竟隐藏着什么暗示呢?
我的手先于我的意志摸上浴室的拉门,不安的碎片迅速滑落我的心底。我甚至还没有搞清不安的来源。
“……”
门的另一头,没有戴着白色花边的可爱少女,也没有说话刻薄的狐狸眼少年。总是站在书柜前默默擦试书架的店长同样也消失不见,十二张漆成原木色的咖啡桌、十排摆满书籍的书架、明亮的落地窗、优雅地喝着咖啡的客人……一切已经成为习惯的景色像烟雾般地在我眼前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陈列豪华的浴室、装饰着花纹的马桶、洗手架上摆放满满的化妆品。
这里才是正常的空间。
一切都恢复了?
或许那个装修工不是撒旦的手下而是某位空间接线员?他们终于察觉了之前的错误而刻意派人前来修正?
我应该高兴欢呼甚至大喊大叫来予以庆祝才是。
但是为什么,我却只是茫茫然地站在原地呢……
就在不久之前,我还坐在那张靠窗的咖啡桌旁,我的钢笔笔帽甚至还落在那张桌上忘了带回来。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用手拍打浴室的墙壁。隔音良好的公寓内,只传来厚重的回响。我不可思议的书店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措手不及。
我呆呆地倒坐在浴室里,被一种无力的感受所环绕。
像摇滚艺人一样装扮的店长……
有着人畜无害的外表却惯于嘲讽别人的少年……
洋娃娃般美丽温柔的女侍应生……
还有曾经在店里结识的葵小姐……
不可思议的经历……难道只是我的梦而已?我忍不住抱住脑袋,开始这样怀疑。
这是没有办法与任何人商量的事,只要说出口就会被诊断为有妄想症吧。
然而他们确实存在过,存在于我的生活。
看似斤斤计较的西园其实有着我所不愿承认的温柔与内敛;虽然喜欢挖苦我,但在重大问题发生前就已经懂得先行提醒我的黑发少年;笨手笨脚却有着银铃般笑声的美美亚……
“不会的……不会的……”我忍不住一遍遍地重复,“不可能就这样消失的!”
我拿起衣服、钥匙,冲向六木本。
至少在六木本的大街上,若草书店应该还在!
当我这样做的时候,我不想承认是因为我把他们当成了朋友。
然而一向并不笨拙的我,却找不到除此之外的其他理由。
冬天的阳光明亮却清冷,六木本的街道永远繁华又无情。
手脚发颤,我突然蹲在地上用手按住我开始剧痛的头。这是我的老毛病,连奈奈子也不知道。每当我感到强烈不安的时候,我就会头痛。
我害怕去确认若草书店的存在……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会让我连自己的真实也一并怀疑。
在好像拷问一阵不断袭来的恐惧里,我知道唯一能够让我安心的地方名为奈奈子的公寓。
奈奈子从来没有见过我头痛,这是因为只要和奈奈子在一起,我就不会感觉强烈的不安。奈奈子拥有否定这个宇宙也要坚持她的歪理的强悍韧性。
“我出生之前的事我不要听,别人告诉我的话我不相信,公元是从奈奈子小姐诞生的那天开始计算,一年是二十四个月,而且人类只要愿意也有可能飞往木星。总之一句话,只有让我奈奈子看着顺眼的道理才能在这个世界通行!”华丽女人的口头禅在我耳边显现。
我苦笑着承认,是因为她的歪理支撑,我才能再坐着电车返回我们的家。
插入钥匙,进入客厅,打开电灯开关。
背靠着崭新的橱柜坐下。
我要在这里等奈奈子回来。
我要奈奈子亲口告诉我回答。
对我来说,什么是现实?现实就是奈奈子对阿沼所讲的每一句话。
奈奈子说不可思议书店存在过,那么就是真的存在过。
奈奈子说一年有二十四个月,那么我们就当比别人多了一倍的闲暇。
奈奈子任性嚣张,粗暴无礼,可是说真的……奈奈子她就是我的世界,我的恒星,我的花。
虽然这些话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可能当面告诉她,但是就如同我相信她将永远都是我唯一的女朋友这个事实一样,我也相信奈奈子明白我不愿宣之于口深藏内心的感情……
“咔嚓”。
衣橱的门突然开启,我被推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对不起,阿沼,店里最后一包砂糖被我洒掉了,可不可以借一些应应急?”服务生装扮的美少女从原本该是衣橱的地方娇羞可爱地探出半个肩膀。
而哑口无言的我则透过她的肩看到坐在店内吧台上正喝着咖啡的奈奈子。
“嘿呦——”奈奈子按住头上的黑色礼帽向我嘟起桃红色的嘴唇,“怎么样?阿沼,新帽子和口红颜色相配吗?”
“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我伸出手指说得结结巴巴。
“你在说什么啊?我正好在六木本逛街,就到西园的店里喝一杯喽。”奈奈子在衣橱那一边的世界用天真的表情看着我。
好吧,我被打败了。
浴室恢复正常,橱柜取而代之。
造化之神是在开我阿沼的玩笑。
但是真的真的不要紧……不知真名的上帝,我决定原谅你所有的恶作剧。因为你并没有让不可思议书店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一切回到原点。
只不过这一次……
我愿意。
番外篇 不可思议的奈奈子
这是发生在我刚上大学还没有沦落为某人男仆时的事。
“你是今年负责新生致词的北高生吧?”
在担当社团大楼的旧校舍前,我被两个孔武有力的高大男生拦截。他们穿着宛如时代剧中不良少年行头的长款黑色制服,蓬松的飞机头上绑有宽大的布巾。一看就是应援团的学长。
时常听说如果新生太出风头就会引来麻烦,但我除了以榜首的成绩入学,因而担当了新生代表之外,并不算是招摇人物。
“怎么不说话?害怕了吗?”
“北高的男人都是像你一样只有外表能看的绣花枕头吗?”
两个人像经过训练似的整齐划一,马上双手环胸哈哈大笑,露出一副愚蠢的嘴脸。
原来又是派系争斗……
我无聊地仰望澄清的天空。樱花瓣瓣飞舞,木制的老校舍无需任何冷气设备也自有远离喧嚣的清净怡然。而因一场意外感冒,偏离了人生正轨的我,却从全北高最有希望进入东大的优等生,沦落到了有着“仁爱垃圾筒”之称,汇聚附近五所高校问题生的——公立三叶大学。
“已经连反驳之心都失去了吗?”
没错,所以就不要和我这种人继续纠缠了。
“或者是仗着脑瓜好使在瞧不起人呢。”
哪能呢,自称是人类的猴子的人请不要降低我人类的品质。
一切激烈的口舌之词都放在心中悄悄腹诽,即使被称为狡猾,也要装出懦弱的样子。因为我只有一个人,如果放任自己卷入是非受到伤害,到时痛苦的也只能是我自己。
“是你们的劣等感在作祟吧,有西泽的猴子!”就在我判断对方已经决定罢手放过我这只软脚虾的当口,一副自以为相当豪爽的声线突兀地插入了对谈。
拥有飘逸的淡色长发明明是学生却在校内穿着高级西装的美青年眉目凛然、笑声愉快地走来。即使是我这种菜鸟也知道他学生副会长的身份,然而不妙的是本校正牌学生会长却是有西泽高中出身的“猴子头。”
拜托不要把你们学生会的内部恩怨和我搅在一起,然而这种微小的奢望也很快成为了空气中的泡影。
“只知道用腕力说话还真是贵校的传统。”栗原副会长清整的眉目居高临下地俯视两位应援团的团员。
那种装模作样的举止比起有西泽的学长们反而更让人觉得不顺眼。拜托,既然已经进入同所大学,还有必要分什么贵校与我校吗?这种愚蠢至极的对立传统到底是谁创立的?此刻,我还真想找出那个家伙然后把他痛扁一顿。
“我们只是在寻找参加试胆大会的人手罢了。”很显然,两位报以冷言的学生对副会长也并无好感。嫌恶地挑起细眉,栗原甩动着一头亚麻色的长发,“又到了那个时候……为什么就不能有一些更有品位的活动呢?”
“这是传统,请副会长不要干预。”
“好的。”夸张地耸耸肩,美男子冲我眨眨眼,自以为潇洒地扬起飞吻,“可爱的学弟,遇到困难可以随时来向我来求援哦。”
“那还不如死了好。”
“说得没错。”
两个男生向我投来赞同的目光,原来我在不知不觉间说出了心里话,还真是个危险的征兆。
“听说你被邀请参加新生试胆会?”咬着塑料吸管的浅川冲我微妙地扬眉。
“请称之为被胁迫。”我咬了口果汁面包,有些无聊地仰望天空。云朵之上的世界一片澄明,而我的人生则欠缺那种一望无际的清澈。
“我听说,举行试胆会的地方是在老校舍。那里的夜晚……”拖了个长音,浅川暧昧地微笑道,“有鬼。”
“是吗?真可怕。”
“你这种淡然的口吻可是听不出有丝毫害怕呢。”
“那是天生的我也没办法。”
“真是的,阿沼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学长们看不顺眼。”
“我的脸天生就没有人缘吧。”我耸耸肩,起身去扔面包纸。
“不过——”他意味深长的声音令我回头,“和你同龄的人,则会对你充满向往哦。”
“为什么?”我微弯着腰,俯视坐在椅子上的朋友。
“独来独往的阿沼,有一种‘即使全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也可以顶着那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活下去’的样子……”浅川托腮微笑,“那样的你,有种坚强到残酷的味道。”
全世界只剩下独自一人也可以若无其事地活下去?
我压下帽子,遮住瞬间失去表情的面孔,伸开五指向后摇了摇。
“拜拜!”
六岁时发生过一场事故,我失去了三位家人。对于那个年纪的孩子而言,或许失去的等于是全世界也不一定。
我变得胆小、懦弱、害怕受伤。
因为我知道我只有一个人……在第一天上学的时候,负责抚养我的祖父曾经这样对我说:“无论其他人对你说什么,都不要放在心上。因为说着那些闲心碎语的人,并不是爱你的人。”
这种坚强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吗?
若无其事是因为我再也没有值得在意的对象……
松树的针叶在雨中摩擦响动,我带着手电巧克力创伤药和绳索来到约定的旧校舍。
十来个同样命运的男女聚在角落里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晚上九点半正式开始试胆大会,参与者皆是此次的新生。
不知道他们挑选的标准是什么,可以确信的是这背后一定牵扯着无聊的赌局。我淡淡地扫视面前的男女,大家都是年轻人,很快谈论得热火朝天。
“听说这个文学社的教室每天晚上都会闹鬼哦!”
“就是因为这样,才变得这么荒凉。”
“好了,不要说话了!”时间一到,活动的负责人抱着一个小盒子出现了,“两人一组,来这里抽签!记住!在这幢社团大楼里的一个房间放有我们白天藏好的东西,最先找出来回到这里的人,就是优胜者。”“奖励是什么?学生餐厅的免费餐券吗?你们也就只有这样的水准吧。”打扮得五颜六色的女孩儿以尖锐的嗓音不客气地提问。
我知道她是今年的校花。好像叫做什么……奈奈子的。
她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轮廓,总是嘟着的嘴唇涂有厚厚的口红,鲜艳的红耳扣和扎眼的波浪卷,露肩的紧身衣搭配黄色高跟皮鞋。是女生们也会敬而远之的人物。
也是我最不喜欢的那种类型。
我从来没有和女孩子交往的经历,也没有主动喜欢过任何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的类型是什么,却能评判某个人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这种事也未免太奇怪了。耸耸肩,我只能将此归类为她太惹眼。
抽签的结果可想而知……
“我叫做朝日奈奈子!”双脚分开抱臂环肩昂头睥睨的女性,如此自我介绍。
“你长得非常漂亮呢。”
然后她的第二句就是这个。
“如果除了繁衍后代就全无用处的男人们至少能长成你的水准,那我就可以勉强忍受他们的愚蠢。”这人是天生的无礼者。
“我是在夸奖你。”
谢谢,我确实听不出来。
“就算你什么都不会做,但是因为长得好看也就拥有了某种价值。”
“只凭长相判断其他人的内在,你觉得这样好吗?”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反驳了。顺便一提,这时我们早就二人一组地进入大楼内部了,但是在这位小姐的滔滔不绝下,根本没办法找什么东西。
“为什么不可以?如果一个人的才华、声音、头脑,包括不知所谓的心都可以成为他的价值以及被喜欢的理由,那么长相为什么不可以呢?那同样也是天生就属于你,是你这个人的一部分呀。”
站在楼梯间的女人瞪着大大的眼睛歪头望着我。
而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么……就谢谢你对我的肯定吧。”最后,我只好犹豫地道谢,恭请女王侧身让道。
“你相信有鬼吗?”她无聊地打着手电照明,而我则负责按照分配到我们手中的地图寻找图纸中的小盒子。
夜晚的旧校舍阴森沉郁,木质结构的老地板不时发出“咯吱”的声音。
隔着薄薄的墙板,可以听到先于我们进入的几对时不时传来的惊叫然后是跑动的声音。
但是我不怎么害怕。
六岁的时候,我亲眼见到家人的幽灵。
也有可能那是一种濒死的幻觉。
但那之后,我没有见到过任何鬼怪。
祖父去世后,我就只有一个人,常年都住在独自一人的房间里。不管是停电、打雷、暴雨,不管是在寒冷的冬夜、鬼节的夜晚……我都是独自一人。
所以我不害怕。
在我的那个狭小的房间,每当闭上眼,总像有柔软的手臂轻轻伸来抚摩我的额头,那可能是我所饲养的鬼怪,我们心意相通,我们都很寂寞。
“前面就是传说中有鬼的文学社教室。”我避开奈奈子的问题,只是微笑着侧过脸,“要一起进去吗?如果害怕,就留在这里。”
“别傻了。”一马当先的女人忽然回头,伸出手,“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银色的满月透过狭窄的木窗洒下一片澄明,那个站在月光之中的女人第一次以无比清晰的姿态映入我的眼帘。
高傲、倔强、任性、强悍、美丽,以及……
低垂的眼帘所见到的地板上的影子,拥有人类以外的姿态。
那也许是文学社的鬼怪在窥伺我们,也有可能是……
但我握住奈奈子的手。
紧紧地握住,我微笑了。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是的,我所唯一确信的是,这就是我一直以来都在等待的最温柔的话语。
没有谁可以独自一人若无其事。
装作坚强的样子,只是为了勇敢地生存下去,直到终于遇见可以毫不犹豫握紧我们手臂的那个人。
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但她是独一无二的奈奈子。
我的女友奈奈子。
每当我这样称呼她的时候,内心所泛起的温柔,或许会被纤细的人们称之为爱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