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离开 “笑笑?” 痴痴凝望着眼前木槿花开的人儿抬起了头,疑惑地看着来人。 夙青山叹了口气,替她抹去额上的汗滴,柔声问:“笑笑,你在看什么?” 慕容笑笑指了指面前成片成片的锦簇花团,声带惋惜地说:“这种花,我听说有人叫它朝开暮落花,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早上还是独艳奇葩,到了傍晚,便已经开始收拢片瓣。” 夙青山望望木槿花,又看看慕容笑笑,眼里透出迷惑。有的时候,他是真的不懂这个女子究竟在想什么,她可以因为一片云多愁善感,也能因为一阵风心驰神荡,甚至还会为了陌生人一个不经意的微笑感慨半天,慕容笑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第一次遇见慕容笑笑,是在一个炎热的夏天,慕容笑笑的娘亲抱着她沿街乞讨。那个时候慕容笑笑只有三岁,睁着怯怯的眼睛看着周围的人,偶尔应母亲的要求跪下来朝扔给他们钱币的人拜上两拜,过后不久又躲到了她的母亲身后,继续怯怯地望着来来往往的人。 只一眼,夙青山便肯定,这个人儿身上有着世间难寻的纯净和无暇,而那个时候,夙青山也不过六岁,却已经像个小大人似的帮娘亲出来买菜了。 还记得他把慕容笑笑和她的母亲带回家的时候,娘亲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好像要吃了他一样,可最后她也只是叹了口气,对懵懂的慕容笑笑说:“若将来有一天,你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还望放过离儿一命。” 当时谁也没听明白夙大妈在说什么,唯有慕容笑笑的母亲听后浑身一震,随后把藏在腰际的白玉佩递到了夙大妈手中,说:“如此,足矣。” 这便是两人的见面经过,那么诡异,却又那么自然,仿佛命定如此。 然而第二天,慕容笑笑的母亲就失踪了,夙青山陪着小小的慕容笑笑找遍了整个磐洋县都没有找到她的踪迹,关于两个女人之间的对话,也终结在了夙大妈的过世时,即将吐出口却无法说出的秘密里。 唯独留下了闪着寒光的白玉佩,还有小小的慕容笑笑,和小小的夙青山。 夙青山对慕容笑笑而言有着养育之恩,也有着割舍不断的比亲兄妹还亲的情结,是夙青山一点一点将慕容笑笑从五岁拉扯到了二十岁,十五个春秋都是靠他打零工度过的。及笈以后慕容笑笑想要自己秀点花什么的赚点银子,可是夙青山坚决不肯。 她不知道,夙青山舍不得她白净的手染上世俗的尘埃,舍不得她一身干净的气质被那个鱼龙混杂的世界玷污。 夙青山更害怕,慕容笑笑一旦离开他的庇护,会越走越远,直到走出他的世界。 而这,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我们走吧。”夙青山揉揉慕容笑笑的头,说。 “哦。”慕容笑笑撅着嘴巴跟着他,恋恋不舍地望了身后的花海很久。 夙青山还想说什么,小路尽头扬起一阵灰尘,很快就有嗒嗒的马蹄声传来,不多时,便有两匹马出现在他们面前。 马背上坐着两个身穿官服的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六七的样子,看到他们,齐齐拉住缰绳跳下马,其中一个问:“两位可知道磐洋县如何走?” 这个人彬彬有礼,和磐洋县那些恶劣的官差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可不知为何,夙青山看着他们却直觉地打了个寒战,警惕地拉过尚搞不清楚事情的慕容笑笑,摇摇头说:“不知道。” 慕容笑笑急了:“青山哥哥,我们不是……”从磐洋县出来的吗? 夙青山使个眼色制止她说话,堆着笑脸对两个官差说:“不好意思两位官大哥,我们也是从外城来的,途经此地休息片刻,您说的什么磐洋县,小的们确实不知道,不过小的刚才看了,这条路似乎一直通到很远处,若是您二位一直走,保不准尽头处就是磐洋县了。” 另一个官差似乎很精明,听了他的话并不急着走,而是上下打量他几眼,随后才在头一个的催促下上马离去。 夙青山松了口气,对上慕容笑笑质问的眼神,微微笑道:“笑笑,他们可能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我们还是少招惹为妙。外面的路不太平,凡事得留个心眼。” 慕容笑笑眨眨眼:“是夙大妈教你的吗?” 夙青山忍不住笑出声:“不,这是每个市井中人都该知道的基本常识。” 慕容笑笑摸摸头,嘟嘟嘴,便跟着夙青山上路了。 磐洋县只是个小县城,夙青山虽然出身不怎么样,却有满腹才情,随口胡诌便能作出一首诗,而且他有一身蛮力,虽没有什么师父教他,他却无师自通,一般三脚猫的功夫还入不了他的眼。所以他打算带着慕容笑笑去皇城谋求生路。 听说皇城,是最繁华的都城。 “笑笑,到了皇城以后,不要离开我的身边,我到哪儿你就到哪儿。” “哦。” “还有,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话。” “嗯。” “另外,也不可以跟别的人走,总之不准离开我,不管发生任何事。” “好。” 好,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不离开。默默地许下承诺,慕容笑笑对未来,却充满了更多的茫然。 而得到了保证的夙青山,心顿时轻松了不少。慕容笑笑对任何人都是言出必行的,对任何人。 正文 第二章 相遇 站在城外,听见城中传来的喧哗声,慕容笑笑和夙青山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期许。 皇城便是风驰国的都城。天子的脚下,繁华自然不消说,单单城门上就是一片金碧辉煌,题字“皇城”苍劲有力,沟壑的地方镶满了珠宝,都盖上了皇家的大印,只要有人敢盗走贩卖,一经查出立刻砍头,底下有十个禁卫兵守着,进出的人都要在一张纸上登记。 夙青山紧紧牵着慕容笑笑的手,走到签字的禁卫兵面前,拿起笔在最后第二行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最后一行写下了慕容笑笑的名字,只是在写慕容笑笑四字时旁边一个大汉走得匆忙了点,不小心撞到了他正在写字的手,于是慕容笑笑的笑笑变成了形似“昊昊”的字,禁卫兵也没有说什么,挥着手催促他们快走。 “青山哥哥,我们该去哪儿?”进了城,尽管眼睛忙不过来,却还是在那些玩意上稍作停顿以后看向了夙青山,慕容笑笑问。 夙青山想了想,说:“虽然磐洋县和皇城相距不过一天的脚程,我们也没有花多少的钱,可是带来的银子不多,只能暂时先去找个便宜的地方住着,再想办法。” 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向最近的一家客栈。 就在路过一个古玩小摊位的时候,慕容笑笑看到了一个人,确切地说,慕容笑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的,那张面孔很熟悉,可是慕容笑笑知道不是那个人,因为那个人的脸上总是扬着淡淡的笑意,而这个人,却是面无表情的,那双冰冷的眼眸直直地落在她身上,仿佛在质疑自己的所想,好看的眉峰微微并拢。 “笑笑,怎么又发呆了?”夙青山回过头来,看到慕容笑笑出神地看着某个地方,好气而好笑地问。 慕容笑笑指指那个男人,说:“他……很像爹爹。”眼睛直勾勾地和那个人的眼神纠缠,仿佛千年古树的叹息。 夙青山眼皮一跳,拉住慕容笑笑,低声说:“我知道你可能还记得自己的爹爹是谁……可是你忘了吗?你说过你永远不要原谅他们的,忘了他们对你做过的事情吗?” 慕容笑笑咬咬下唇,缓缓地摇头,“我没忘,青山哥哥我没有忘,只是觉得他好熟悉,他真的长得很像爹爹,可是娘把我抱出那个小房子的时候漫天的大火,娘说爹爹还有所有的人都死在那场大火里了,所以,他只是长得像爹爹而已。青山哥哥,我们走吧。” 白皙无暇的手抓住夙青山的胳膊,几乎是拖着他狼狈地跑开。 记忆里,有一次她偷偷跑去小房子的后面,看到了从没见过面的爹爹,他正抱着一个比她大的男孩哈哈大笑,她很想过去,很想也偎在那个怀里听着爹爹心跳的声音,可是娘知道以后声嘶力竭地骂了她,后来就再也见过那个爱笑的爹爹,于是模糊的印象中,残留了爹爹的笑颜。 “公子,您需要现在去城门口吗?”适才那个紧盯着慕容笑笑的人身后冒出了一颗脑袋,恭敬地问。 那位公子皱了皱眉,手一指慕容笑笑的背影,说:“去查查她是什么人。” “是。”那颗脑袋应声退下。 虽然那一年她不过四岁,坐在父亲腿上的时候仍然能感受到来自草丛间那双炽笑笑的视线,羡慕地投在他身上。而回头一瞥,那张可爱俏丽的容颜便出现在他的双眸中,那一刹那,呼吸似乎被夺走了,天地间只剩下那一张怯怯的还不足父亲一只手大的脸。 现在,记忆里的容颜和这张脸突然重叠在了一起。那么,会是她吗?那一年金兰夫人放火烧了黎若宫,父亲说黎若宫里的人已经全部死在火中,可是他找遍了所有焦黑的尸体,都没有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信步走到城门口,十个禁卫兵看到他同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就要行大礼,他挥手制止:“免了,把今天的出入名单给我看看。” 第三个禁卫兵连忙献上手中一叠薄薄的纸张。 他一页页翻过去,翻到最后一页,匆匆看了最后一个名字,好看的眉峰又皱紧了,便推回给那个禁卫兵,问:“有没有看到一个个子小小的,嘴角带着天真的笑的孩子出城?” 禁卫兵愣愣地摇头。出入城门的人千万,就是来他面前登记了他也不可能记得谁的面孔,当下急得满头大汗,于是小心翼翼地说:“属下未曾看见。” 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那个禁卫兵一看到他离开,顿时松了口气,抹去额上的冷汗。 传闻太子心狠手辣,翻脸无情,随便一件没有办好的差事都能引发他的暴戾,可就刚才对他的态度来说,太子并未像传言中的那么残暴,看来人言不可尽信。 那个背影,看起来贵气而傲绝天下,便是风驰国的太子李芜卿,传说中天下最无情的帝王子孙。 正文 第三章 遇险 八月中旬的阳光放肆地烧灼这每一寸土地。 夙青山在留富客栈找了份伙房打杂的活,天天搭着汗巾在厨房里忙进忙出。好在客栈的掌柜人不错,不但提供免费的住宿,还偶尔会送一顿免费的餐食,不至于让两个人日日啃着冷馒头。夙青山做活的时候,慕容笑笑就坐在外面的窗边等着他。 夙青山还是不准她做粗活,其实她可以打打下手的。 无奈地叹了口气,单手支头,眼神迷离地抛向远方,却不知这个动作引来了更多猥亵的目光。 慕容笑笑很美,她没有女子的妖艳之美,倒有一股女子特有的阴柔之美的气质,不会叫人心生厌恶,一眼看去,直觉这个女子应该是这样的美。白皙的脸庞滑嫩的肌肤,两条柳眉微微并蹙,墨钻石般的眼眸镶嵌在大眼眶中,仿佛一串诱人的黑晶葡萄,嘴角稍稍带笑,脸颊两边便荡漾开了两个可爱的小酒靥,白色的长衫套在她身上显得有些过大,瘦削的身子隐藏在其中,只露出一截藕臂,润白光泽,还能隐隐看到青色的筋脉。她不是天下第一美人,却有着比天下第一美人更引人注目的资本,就是她那一身纯洁无瑕的玉人气质,纵使是那天山上的圣水也比不过她的清澈吧? 这样一个美人,足以让人不顾道德强要他了。 很快就有两个人上前,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看。 慕容笑笑浅浅一笑,询问:“两位公子,有事吗?” 其中一个人客栈里的熟客都认得,就是那袁王府的少主子袁石,皇城赫赫有名的无赖加恶棍,调戏妇女强抢民女吃喝嫖赌无恶不作无奸不成,另外一个虽看着面生,却也不是一个能惹的主,单看他腰间挂着大面金牌子就知道定是和袁王府有深交的官家公子哥。不禁纷纷对那凭窗而坐的美人儿露出了惋惜的叹息。 袁石哈哈一笑,流里流气地说:“自然,在下有一件东西落在了这里,想请姑娘帮忙找上一找。” 慕容笑笑为愣:“这位公子,你若是落了东西在客栈,可叫掌柜替你找,我不过是从外城来的,对这里尚不熟悉,怎么帮你找?” 袁石摇头,白羽扇打开摇上两下,道:“非也非也,我这样东西只有姑娘能找到。” 慕容笑笑好奇地问:“什么东西?”有这么神奇吗?只有她能找到?可是,他们并不熟啊。 袁石神秘地说:“这个……只要姑娘跟我回我府上一找便知。” 慕容笑笑迷茫地眨了眨眼。 角落里坐着三个带斗笠的人,左边的穿着蓝布衫,中间的穿着紫衣衫,右边的穿着灰布衫,一听到袁石的话,蓝布衫立刻问:“公子,要动手吗?” 紫衣衫的缓缓摇了摇头。 慕容笑笑想了想,郑重其事地说:“这位公子,我与你素昧平生,你府上掉失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若是那件东西十分贵重,公子应该马上回去遣人找才是。” 袁石和另一个少年互递一个眼色:这女人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哼,看她干净清纯,没想到也懂得欲擒故纵这一招,怕是从青楼里逃出来的风尘女人吧,莫怪生得这么惑人。 袁石道:“其实,不瞒姑娘之说,我的心遗漏在姑娘身上了,若是姑娘不跟着我回府,我这心便回不来,若是回不来,可是会出大事的。哈哈哈哈……” 慕容笑笑看着他狂笑,心里越来越迷惑,眨眨眼问:“公子的心怎么会掉在我身上?我常听老人家说,不可掉心,心一掉就会死,公子看起来好好的,莫非是……”脸色突然大变,一脸心焦地看着他,说,“公子还是赶快回去看看大夫,虽然可能晚了,但总比不治好。” 袁石的脸当下黑成了煤山,恶狠狠地瞪着她:“少跟爷装糊涂!只怕你这心里比我还急吧?”转个眼又换上淫笑,轻佻地用扇子抬起慕容笑笑的下巴,痴痴地说,“这一副身子若是到了床上不知道有多销魂蚀骨,等爷玩够了你,再把你倒手一卖,还能赚上不少的银子让爷玩乐。” 说完,伸手去拉慕容笑笑。 袁石虽是纨绔子弟,却也有几下子功夫,专用来欺凌人的,瘦弱又无自保能力的慕容笑笑自然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拖着踉跄了几步,挣扎不得,吓得喊叫起来:“青山哥哥!青山哥哥!救我……” 可是今天夙青山被派去陪掌厨挑选精心菜色的食材,根本听不到她的呼救。 眼看着慕容笑笑被拖出了门,里面的人也只敢同情地看着她,掌柜的叹了口气,继续波拨动手中的珠算子。有的人不是他们这种本本分分但求平安度过余生的人能管的。 正文 第四章 相认 “公子!”灰布衫着急地叫了一声。 紫衣衫这才点头应允。 蓝布衫灰布衫软剑一提,一个空翻飞到袁石等三人面前,挡住他们的去路。 “你们想干什么?”袁石大声问。 蓝布衫拱手示礼,道:“小王爷,您要带走的这位姑娘是我们家公子的贵客,还请小王爷看在我家公子的面上放过她。” 袁石冷哼一声,说:“你家公子是什么东西?还能让我卖他的面子不成?这姑娘是我看上的,这皇城里我要什么有什么,你一个半路冒出来的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求情?”回头扫一眼客栈,视线定格在角落剩下的那个斗笠人身上,冷嗤一声,“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该不会是相公馆,因为长得奇丑无比被踢出来的吧?” 灰布衫气不过,拔剑指着袁石说:“好大的胆子,竟然辱骂我们家公子,看来袁王爷是嫌他这个官职太闲了不是?” 袁石哪里会多想,一听面前的人口出狂言,天生的戾气就爆发了,只是对方手里有剑,而自己是手无寸铁,左右权衡一下,摞下狠话带着那个少年离去。“你们给老子等着,老子叫了人来一定打断你们的狗腿……啊!你们一定没试过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女人承鱼水之欢的事情吧?老子今天就让你们尝试尝试!哈哈哈哈……哼!林宇,我们走。” “你!”灰布衫看着袁石和那个少年的背影,气得恨不得拿刀砍了袁石的头。 蓝布衫拉住他,悄声说:“不要让公子为难。” 一句话才消了灰布衫的怒气。 慕容笑笑怯怯地说:“谢谢你们救了我。”然后略带歉意地说,“对不起,把你们拖累了,你们还是赶紧走吧,那个人好像很厉害,要是他真的带人来了,你们会受伤的。” 蓝布衫温和地问:“那你怎么办?” 慕容笑笑羞涩地笑着说:“我没事啦,青山哥哥很快就会回来,他可以保护我。”在慕容笑笑的认知里,夙青山便是不败的存在。所以如果有一天夙青山败了,一定不是慕容笑笑能接受的结果。 青山哥哥?是说那个和她一起的少年吗?蓝布衫和灰布衫互望一眼。突然,蓝布衫的手出人意料地挥向了慕容笑笑的后脑勺,慕容笑笑傻住了,就在那么一瞬间,蓝布衫的手上多了一支紫色的镖。 蓝布衫苦笑:“公子还真是时时不忘测试我们的反应能力……公子想见你,可以跟我们去吗?就在楼上的天字一号房。”其实,她说不可以他也必须得带她去,不然明天城门上挂着的就不是珠宝而是他这颗人头了。 慕容笑笑单纯地说:“好,也正好可以当面谢谢他。” 灰布衫在前面领路,蓝布衫在后面跟着,慕容笑笑走在中间。她的步子很慢,于是灰蓝布衫两个人只好迁就他的步子,放慢了速度。 待进到房间里关了门,灰蓝布衫就摘下了斗笠,露出了两张刚毅的脸庞,齐齐对背对着他们坐在桌边饮茶的男子说:“公子,人带到了。” 那男子挥挥手,说:“守着。” 灰蓝布衫恭敬地退下。 不知为何,慕容笑笑的心忽然剧笑笑地跳动起来,手脚开始冰冷不听控制,大脑有些混沌,呼吸也变得急促,呆呆地看着那个厚实的背影,忘了说话。 “坐。”那男子淡淡地说。 他的声音很冷,慕容笑笑打了个寒颤,小步挪到他面前,刚要坐下,却在看到他的脸的时候惊呼:“是你!” 正是那天在古玩摊位边碰到的那个男人,自然也就是慕容笑笑所不知道的风驰国的太子李芜卿。 李芜卿冰冷的视线定定地粘在他身上,面无表情。 慕容笑笑扯着笑,说:“刚才谢谢你出手相救,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先走了。”直觉地要远离这个男人,仿佛他不是她的恩人,而是毒蛇猛兽。 李芜卿不曾理会她的话,开口问:“你的母亲可是慕容才人?” 慕容笑笑浑身一震。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从小到大只记得那些围在娘亲身边的人都叫她慕容才人,离开那个房子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这样称呼过娘,他们都叫她臭要饭的……想起心酸的往事,慕容笑笑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说:“对不起,我的娘亲不是什么慕容才人,她只是一个乞丐。” 只是她那些细微的动作又怎么躲得过李芜卿阴鸷的双眼,李芜卿直截了当地问:“放火烧了黎若宫的是她,她是怎么带着你逃出去的?”他已经确认眼前的人就是当年趴在草丛里偷看他的那个孩子。 慕容笑笑缓缓地下头,喃喃着不知如何是好。她不想被认出来,也不希望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亲人,她的心善良,却不表示她的感情不纤细,她……无法承受那些过分的悲伤,所以这许多年来一直刻意地忘记,也曾说过不会原谅让娘亲受苦的爹爹。 她不说话,李芜卿便等着她说话,房间里开始蔓延诡异的沉默。 正文 第五章 回宫 良久,慕容笑笑才惴惴地否认:“对不起,我娘真的不是什么慕容才人,我想你一定认错人了,如果你想要找人,我可以帮你问问掌柜,他知道的事情特别多。” 李芜卿冷冷地说:“我的耐性没有那么好。” 慕容笑笑的心抖了抖,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声音竟然难得地尖利了起来:“我说了不是,难道你要逼我承认我娘是吗?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可是我希望你讲讲道理,你是我的恩人,可我不是你的囚犯,你没有道理像审讯犯人一样提审我。” 慕容笑笑的性子素来温吞,几乎没有发过火的时候,对人都是笑眯眯的,这还是第一次激动地如此对一个人。也许,是李芜卿毫不在意的态度刺激了她吧。她被娘亲带走的时候只有三岁,三岁她本该是个绕膝承欢的孩子,可是却跟着娘亲在外面受尽委屈和苦楚,若不是遇到了夙青山,只怕她根本活不过那个三岁之年。 李芜卿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忽然说:“不肯回家,是为了那个人吗?” 慕容笑笑不明所以。 李芜卿淡漠地说:“只要你随我回宫,那个人可以永远陪在你身边,我想父皇应该也不会反对,如何?” 慕容笑笑震惊。“父皇?回宫?你的意思是说……”慕容笑笑捂住了自己的嘴。意外的消息让她一时没有注意李芜卿前面的半句话,只是撑圆了眼睛瞪着他看。 李芜卿第一次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虽然转瞬即逝,却也是足够他警觉的大事了,他倒没有想到慕容才人会将慕容笑笑保护得滴水不漏,甚至连她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情,不过也好,慕容笑笑的无知会让他的事情办起来方便很多。 慕容笑笑的心脏如战鼓擂响,皇子?他的身份竟然是皇子?为什么娘亲从来不让他知道这件事?他一直以为爹爹不过是大户人家的地主,有些钱罢了,谁曾想过整个风驰国都是他的? 李芜卿说:“你现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有理由不跟我回去吗?父皇,是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流落民间的,若是传了出去,风驰国皇族的颜面何存?我知你恨父皇,可是你必须记得,你是皇室的人,流着皇族的血脉,身在皇室一天,你便要承担公主的责任。” 慕容笑笑垂下了头。她从没有想过这些,事实上她根本没有机会想,因为没有人告诉她她的爹爹是做什么的,她的娘亲曾经是当朝天子的慕容才人,然后有一天,什么准备都不让她做,就告诉她她是皇族的人,必须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这和打个巴掌给个甜果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真想问一句,从来没有享受过公主的待遇,为何要承担公主的使命? 可是温柔的个性终究逼迫她咽下了这个问题。 李芜卿是残忍的,不是传言。面对一个孩子心性尚未蜕化的少女,还是自己的妹妹,他依旧能面无表情地吐出冷酷无情的话:“今天的事情发生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而那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根本不能完整地保全你,所以,如果不想跟我回去,等待你的是什么,我想你应该清楚。”被袁石绑回袁王府,等他玩厌了再被卖进青楼,天天过着生不如死的念头。 这些都是李芜卿想的,而慕容笑笑想的却是,如果夙青山和袁石发生冲突,谁会赢?答案显而易见,若是让夙青山知道了今天的事情,他一定会拼了命去找袁石报仇,而以袁石王爷之子的身份,受伤的就是夙青山,她不忍看到她的青山哥哥因为她受到任何委屈。所以那一刻,她煞白了脸色,整个身体都开始莫名地颤栗。 那一闪而过的痛楚,是来自可能夙青山会为了她受伤,还是眼前这个男人为了达到目的将血淋淋的事实曝露在她面前?凄楚迷离的目光望向李芜卿,慕容笑笑吐了口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娘呵,要原谅我啊,因为……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呀。 青山哥哥,你若愿意便随我去,若不愿慕容笑笑也不逼你,只是若你遇到什么困难,千万要来找慕容笑笑啊,因为慕容笑笑,永远是青山哥哥的妹妹笑笑,有着比亲情更深的情义。 这么喃喃地说着的时候,慕容笑笑差点忍不住哭了出来,死咬住了下唇才没有那么狼狈,只是眼眶还是红了。 瞬间,寒意席卷全身。 李芜卿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冷笑。 棋子,入局了。 正文 第六章 别离 趁着掌勺师傅和菜贩争论价钱的时候,夙青山百无聊赖地随处乱转,这里的摊位比磐洋县大,种类也多,看得眼花缭乱,突然视线落在一颗红红的石头上,那石头仿佛鸡血中染过,红得刺眼。夙青山走过去,轻轻拿起石头问:“这颗石头怎么卖?” 古玩摊位的老板眼睛一亮,哈哈笑着说:“公子好眼光,这颗石头可是月老的牵线石,相传是狐女小倩送与书生宁采臣的定情礼,只要将这颗石头送给心上人,月老便会保佑你们的感情长长久久,所以它也叫三生石。” 三生石?好名字啊。夙青山暗忖着,把石头往老板面前一推,问:“多少钱?” 老板犹豫了一下,说:“这样吧,我瞧着公子挺和气的,这石头就八钱卖给你吧,原价可是要一两二文的,怎么样公子?” 八钱?这传说中的宝贝只值八钱?一定是假的。夙青山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不过这石头真的很漂亮,阳光底下颇有光泽,笑笑看了一定会喜欢的。他点点头,掏出腰袋里的钱递给老板,转身回到掌勺师傅面前。 “走吧。”掌勺师傅推起车,和夙青山往回赶。 “笑笑!笑笑!”夙青山几乎是蹦跳着跑进去的,可是他找遍了整个客栈都没有看到慕容笑笑的身影,和笑笑一起住的房间里东西依旧,可是慕容笑笑却不见了,他不禁有些急了,生怕慕容笑笑出点什么事,跑到掌柜面前问,“掌柜的,你看到笑笑了吗?” 掌柜的放下珠算子,慢吞吞地说:“你说笑笑啊,适才有三个戴斗笠的男人把她带走了。” “什么?是谁?你们怎么也不阻止?”夙青山气得质问。 掌柜的摸摸头,说:“是笑笑自己跟他们走的,我怎么阻止?对了,笑笑有封信要我交给你,她说你看了之后便会明白的。” 夙青山接过掌柜的递来的信,拽进了拳头,面色不善地走到后院的石凳上坐下,拆开。信有些沉,从里面掉出一块翡翠色的璞玉,夙青山将璞玉翻来转去看了半天,确认不是慕容笑笑本人的,才打开信纸,一行一行看下去。 “青山哥哥,曾与君相言随走天涯,誓与李家恩义绝,未想笑笑天斗祸星,得罪皇城霸子,为不累君而欲走从兄,君不知,笑笑犹不自知,吾父竟是皇朝天子,遂,若君愿伴笑笑左右,携璞玉入得宫城门寻笑笑,若不愿,盼君一生安好,倘使有事即可找笑笑相商,笑笑定尽力而为,三首叩谢哥哥几十年风雨养育,刻骨恩情万死不忘,但求哥哥记得,无论天涯海角,笑笑与哥哥同在。笑笑叩上。” 看到最后一行,夙青山忍不住悲吼,转头一拳砸在桌子上,大口喘气,脸庞扭曲,信纸捏成一团,缓缓无力地松开。 那信纸随风飘到脚边,静静地躺着。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掌柜的闻声赶来,错愣地看着俊秀的少年缩在石桌子下,无声地哭泣,再看看那皱褶得不成样子的信,顿时了然,叹了口气,摇头离开,“鱼水之欢,郎情妾意尚且不能相守的多,何况是你与她呢?”带走她的人贵气天生,只怕来头不小。 夙青山抹去了眼中的泪,很快又有新的泪意涌上来,于是索性不去抹,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天空,不一会儿便觉得微微地酸痛了。 他摸出那颗血色的石头,单手抚摸着。石头很光滑,很光滑,却没有一丝暖意。贴在脸上,引起他阵阵的颤栗。 “娘,皇宫是什么地方?为什么爹爹走进去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小小的夙青山窝在娘的怀里,稚气地问。 夙大娘一声无奈的叹息溢出口,说:“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啊……青山,你只要记得,千万不要踏入那个地方,也千万不要让人知道,你的爹爹叫夙烈风,其他的什么都不要过问……娘只望你平平安安长大娶妻生子,好好过这一生便是。” “哦。”夙青山乖巧地点点头,眼睛不敢看向娘的脸,因为他知道,每当说起爹爹事情,娘的脸上都是化不开的哀伤,那哀伤让他透不过气来,后来,他就再也没问过娘关于爹爹的事情了。 “只怕,再也不能相见了吧?”夙青山对着红石头喃喃自语,“娘曾说过你不属于这个地方,终有一天要回家,那时候我只当她不喜欢你,所以随口胡说的,没想到……笑笑,为什么不等我呢?等我回来我就带你离开这里,管他什么皇城霸子,难道他还能追出皇城不成?说到底,是笑笑你想回家了吧?” 笑笑,其实你比谁都想回家吧? 握紧了石头,夙青山将头埋入了胸口。 正文 第七章 囚宫 皇族乘的马车和百姓的马车真是天壤之别,慕容笑笑摸着上面软绵绵的毛毯,只觉得舒服得想躺在上面睡一觉,马车很稳,显然驾马车的人是经过专门的训练的。 李芜卿闭目养神,呼吸很轻。 蓝布衫和灰布衫,分别是李芜卿的左右手雷厉和风行,安静地坐在一边,两眼平视前方,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 慕容笑笑踌躇了会儿,开口问:“我们快到了吗?” 雷厉温和地笑笑,说:“快了,皇宫离这里不远。” 听到有人回应自己的话,慕容笑笑立刻壮着胆子迭声问:“那青山哥哥呢?他会不会很快就会来?那块玉石是不是真的能让他平安进皇宫?会不会那些侍卫根本就不认那块玉石,把青山哥哥伤到了怎么办?” “吵死了!”李芜卿突然睁开眼睛,吼了句。 他的眼睛迸射出凶狠的光芒,吓得慕容笑笑立刻噤声,委屈地看着他。 雷厉和风行明哲保身,纷纷低下头不再说话。他们两个打小就在李芜卿身边长大,知道他的个性很无情很残暴,而他对一个人越温柔,那个人就会越倒霉,所以多数时候他们宁可希望李芜卿能凶一点,至少在他凶的时候,不会真的想要折磨人。 除了,有一个人例外。 “雷厉,去找雅儿的人回来没有?”李芜卿将目光移到雷厉身上。 雷厉心突地一抖,颤声说:“没、没有。”火这么快就烧到他身上了?雷厉叫苦不迭,早知道应该坐在外面赶马车的,也好过在这里随时警惕李芜卿突然爆发。 “没有?”李芜卿挑眉,“周向的那些人是吃什么干饭的?告诉他们,三天内要再找不到人,就让周向提着人头来见我!” “是,太子息怒。”雷厉和风行立刻跪下来。 慕容笑笑好奇地看看雷厉风行,又转头看向余怒未消的李芜卿,怯怯地问:“那个……雅儿是谁啊?” 李芜卿重新闭上了眼睛,不作答。 雷厉悄声解释:“雅儿是太子最宠爱的侍妾,因为一点事情逃出了宫,现在还没有找到。” “侍妾?什么是侍妾?就是太子妃的意思吗?”慕容笑笑单纯地问。 雷厉吓得汗毛倒竖,风行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李芜卿用鼻子哼了一声,淡淡地说:“凭她,还没有资格坐那个位置。” 风行叹口气。天下不知道还有没有能让太子说一句配得上太子妃这个位置的人……看看李芜卿冷漠的脸,低下头……肯定没有。 慕容笑笑越发好奇了,听起来哥哥似乎很在乎这个雅儿,为什么却不让她当太子妃呢?爱一个人,不是应该给她一切吗?难道说书先生讲的都是骗人的? “太子吉祥。”外面传来兵器相碰的声音,还有齐刷刷的喊声。 雷厉撩开帘子,挥挥手,示意他们平身,然后吩咐赶马的继续走,才放下了帘子,对慕容笑笑说:“到了……呃……”想要称呼对方的时候却卡住了,这个公主是第几公主? “七公主。”李芜卿幽幽的声音飘来。 “七公主。”雷厉很有觉悟地点点头叫道。 慕容笑笑立刻无措得手忙脚乱,吱吱唔唔了半天,羞涩地说:“叫我笑笑就可以了,我不是什么公主……” 话音刚落,一道冰冷的视线射来,差点把她的心脏冻成冰柱,再看李芜卿,眼中凶光涌动,似乎她再说一句不是公主就会立刻吃了她一样。 慕容笑笑低下了头去,委屈地想道,也不知道是谁先抛弃了谁。 过了不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太子殿下,凌云宫到了。”车外马夫的声音响起。 雷厉和风行立刻跳下去,拨开了帘子,恭敬地候在一旁。 慕容笑笑在李芜卿下了以后,才从里面忸怩地下来,一下马车整个人就呆住了。 一座华丽气派的殿宇拔地而起,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竟然闪烁生光,墙面是汉白玉的,石玉柱子上面雕梁画栋,刻满了不知名的神兽,廊腰漫回,檐牙高啄,雕栏玉砌,巧夺天工,竟与书中所画的天宫相差无几,果真是“玉宫仙居尤比天,三言两语难明言”。 无怪乎百姓都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女儿送进来,只是,这样一座华丽的玉宫,却不过是个金笼子罢了,囚住了一生,也囚住了真心想要得到的东西。 正文 第八章 入宫 天麟宫,李芜卿的寝殿,除了皇上的寝殿锁福殿以外最奢华最大的一座殿宇,就是一条小小的路上也铺满了黄金,庭院花园里种满了从他国引进的名贵花树,书房、寝宫、大厅等加起来有八间房间,都比一般的宫殿房间大且华丽,足可见皇上对他的宠爱程度到了非帝即子的地步。 一路走去大厅,慕容笑笑的嘴巴没有合拢过,眼睛更是瞪到了极限,满目璀璨。 “太子殿下吉祥。” 每经过一个宫人,都会跪下来问安。 李芜卿沉声说:“以后见了她就叫七公主。” 那些宫人抬头看看慕容笑笑,还来不及仔细打量一番,就又低下头,乖巧地叫:“七公主吉祥。”皇宫随便一个人都知道,宫中有十二位皇子公主,李芜卿是大皇子,而七公主的位置却是空着的,六皇子以后便是八公主了,因此有传言说七公主早夭,也有的说七公主是个凶位,所以才没有,怎么突然跑出了个七公主? 慕容笑笑“啊”了一声,便怔住,跟着李芜卿的脚步无意识地走着。磐洋县的集市上,只要是县太爷经过,百姓都会跪下来问安,慕容笑笑也跪了不少的次数,这是第一次有人跪在她面前,除了手足无措,心里有些针扎般的难受,笑容不禁牵强起来。 李芜卿说:“今天晚上是太后的祈福宴,你跟我去,顺便让父皇看看你。” 慕容笑笑刚坐下的屁股倏地又弹起来,傻傻地看着李芜卿,摇头拒绝:“不用了……我,我已经回到宫里,以后公主要做什么我都照着做便是,就不必去见他了,反正,反正他也不知道多了我这个女儿,况且他有那么多的女儿,不在乎少我一个的。”回到皇宫已经对娘不住,若是再见他,只怕九泉之下的娘要跑上来扯着她的耳朵大骂不孝女了。 李芜卿睨她一眼,道:“去见父皇,就是你这个公主该做的事情。” “可是……”慕容笑笑想要辩解。 李芜卿随手点了个小太监给他,说:“以后他就是你的奴才,有什么事情全部找他,还有,你暂时先住在我的天麟宫,等我与父皇商议了,再决定把你安排进别的寝殿。” 那个小太监人也机灵,很会看人眼色,李芜卿一说完,他就立刻跪下来,谄媚地笑着说:“小钱子叩见七公主,能够服侍七公主是小钱子三生修来的福气,以后七公主有用得到小钱子的地方尽管吩咐,小钱子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慕容笑笑无话可说,只能敷衍着点头。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些官腔,还有那副谄媚的笑,如果是她的青山哥哥的话,一定会做出很凶狠的表情来说这些话的。 “来人,去挑几件我准备好的衣服给七公主换上。”李芜卿道。 “嗻。”几个宫人领命。 小钱子将慕容笑笑带去了李芜卿的卧室。慕容笑笑一眼就看到了棕红的檀木床,还有那一床雪白,呼吸顿了顿,脸色突然绯红起来,心里空荡荡的。 小钱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候:“七公主,您怎么了?脸色似乎不太好看,别是着凉了吧?” 慕容笑笑慌慌张张地移开眼睛,脸更加红了一分,一边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一边不解脸怎么会有些烫,扭头看了看那大床,赶快将视线挪到小钱子身上。 “七公主,请更衣。”陆陆续续走进来四个宫女,前面两个手里小心地托着一件大红色的华服,后面左边的一个抱着白色的亵衣亵裤,右边的一个捧着金色的琉璃冠,四个人走到他面前微微欠身施礼。 “这些,我都要穿吗?”慕容笑笑小声问。 “是。”四个宫女众口一致。 慕容笑笑为难地说:“可不可以不穿?大红太妖艳了,穿上了会被当成妖精的。” “妖精?”小钱子撑大了眼睛,那四个宫女也疑惑地看着她。 慕容笑笑说:“我是从茶馆的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他说有个妖精叫妲己,喜欢穿大红色,把一个好好的王朝颠覆了,所以街里街巷都说穿大红色的就是妖精,我若是穿上了大红色,岂不也变成了妲己?那可是要立刻被杀头的。” 小钱子傻眼了。大红、浅黄、明黄和深绿是皇嗣才有资格穿的,寻常百姓见都不曾见过,难怪他们会有这样的想法,可是这七公主怎么也会这么想?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穿个衣服都能穿成妖精的话,他早私吞了,还轮得到七公主来说这番话?毕竟妖精为人所恨恶,却是法力无边的。 “这……七公主,这是太子殿下吩咐的,您若不穿,奴才们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请七公主千万不要为难小的们,再者,皇嗣穿大红色彰显喜气之意,没有会变成妖精一说。”小钱子干笑着说。 慕容笑笑嘟着嘴,嘟嘟囔囔地让小钱子把衣服拿过来,就要自己穿,那四个宫女吓得小碎步跑过去接手,让慕容笑笑歇手,然后不顾她的反对执意要帮她穿衣服。 慕容笑笑的身体瞬间僵硬成了一块玄铁。 正文 第九章 赴宴 穿衣服的工序也很繁琐,慕容笑笑任人宰割了半个时辰,直到开始习惯几双小手在自己的身上摸来摸去,那四个宫女才把手中的任务完成。小小的铜镜里,慕容笑笑看到了一位绝世的美人。不施粉黛的脸同样精致美丽,清澈的眼睛眨动,那长长的睫毛如羽毛扑扇,白皙的脸蛋红扑扑的,不点胭脂却更甚三分,嘴角轻轻上扬,勾勒出迷人的弧形,大红华服在身,犹如飞天九凤般艳丽卓绝。 “七公主真美。”一个宫女忍不住脱口而出。 不待慕容笑笑说什么,小钱子却上前一步甩了那个宫女一巴掌,把她打倒在地,恶狠狠地说:“好大的狗胆!你是把七公主当成什么了?七公主美若天仙,也轮不到你的狗眼观望!” “小钱子,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我们出去吧。”慕容笑笑连忙阻止他的第二次抬手甩巴掌,站起来向外面走去。 李芜卿斜倚在软塌上,豹子般的眼眸紧盯着他面前跪着的那个人,那人穿着黑色紧身衣,头发只用简单的头绳束着,手里拿着一柄弯刀,一动不动,等着李芜卿指示。 “说下去。”李芜卿的声音里带了些许怒气。 而那个人竟然能在那样冰冷的声音中自若地回应:“雅儿说若太子殿下不应允她的要求,她便死也不回来,还说若太子殿下不要她了,她就去找一家青楼讨生活,太子殿下可舍得和她一样的容颜被陌生的人糟蹋?若舍得,雅儿无话可说,若不舍,太子殿下就答应她。” “砰咧!” 慕容笑笑吓得心脏怦怦乱跳,惊惧地看着碎成一地的金樽。 李芜卿冷笑一声,说:“去告诉她,要是她敢让那具身体出一点差池,我会让她生不如死。还有,要是明天之前还看不到她的人影,以后就不用回来了,叫她的狗眼看清楚,是谁的人握在谁的手里。” “是。”那人领命退下。 李芜卿淡淡扫了慕容笑笑一眼,恢复如常,说:“好了就走吧。” 慕容笑笑木讷地点点头。 于是前面一件宽大的紫色金边华服,后面一件艳丽的大红罗凤长袍,缓缓地向飞龙殿移动。 那件衣服很合身。李芜卿快速地在心里为慕容笑笑穿的那件衣服作出评价,却硬是忽视了乍一看到她时的转瞬即逝的惊艳。她的娘亲慕容才人便是天下第一美人,她再美也不过是理当如此。 慕容笑笑亦步亦趋地跟在李芜卿身后,两眼茫然地盯着他的后背瞧,心里却涌现出无数暖意,仿佛那是一扇巨大的屏风,替他挡住了风吹和雨打,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在心底翻卷。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有人站在他面前,将他裹进影子里的感觉。 路总有尽头的,等慕容笑笑回过神来的时候,飞龙殿已经到了,华丽气宇稍逊天麟宫一筹,却也是无比繁华,里面灯火通明,大红灯笼高挂,人声鼎沸,五品以上官员悉数到场,面带笑脸与左右高声攀谈。 一声尖利的喊叫使得全场声音戛然而止:“太子殿下驾到!”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满殿文武一同下跪参拜。 李芜卿目不斜视,平平一句“免礼”,就走到属于他的位置坐下。 慕容笑笑还跟在他后面,左右看了看,为难得不知如何是好,似乎这些位置都是安排好了的,而她是突然冒出来的,自然无席可坐。 而那些官员站起来才看到李芜卿身后艳惊四座的少女,一个个看傻了眼,呼吸也渐渐低下去,生怕惊扰了这仙人一般的人儿。 慕容笑笑更加难堪了,这么多人的视线投注在她身上,有些目光还像是要生吞活剥了她一样,这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让她不寒而栗。 李芜卿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说:“坐。” 慕容笑笑便在那些如狼的注目礼下坐下。 “各四品以上嫔妃娘娘驾到!” “娘娘们吉祥。” “免礼。” 万紫千红的衣服飘到前排的几个位置上坐下,然后看向李芜卿身边的人,纷纷猜测那是谁,和李芜卿什么关系,竟然看到她们不用行礼。 李芜卿是她们得罪不起的人物,所以对于紧挨着他坐的慕容笑笑没有下跪不敢有微词。 在这里,明哲保身才是生存之道,想要自己的野心得到充实,就必须得先学会一个忍字。 “皇上、太后、皇后驾到!” 随着最后一声高喊,最主要的人登场了,慕容笑笑的手紧紧抓着衣服,褶皱了犹不自知,只是目光放在一个点上,然后既害怕又期待地等着。 等着那个娘恨了一辈子,自己还要继续恨下去的人登场。 正文 第十章 赐封 和想象中的他不一样,和残留在脑海中的影像不一样,那个人脸上虽带着笑,却满是沧桑,不怒而威的气势镇住了在场每一个人,他似乎老了,金冠下的头发稍许变白,脸上爬满了岁月挖刻的沟壑,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只木桶,肥胖而矮小。 这就是那个在她心底占据了一席之地的父亲吗?慕容笑笑震惊。没有高大宽厚,有的只是帝王晚年时的老态龙钟,有的只是荒淫无度遗留的残次品,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反观太后都比他好看十分,而那皇后更不用说了,青丝裹身,面带甜笑,虽年纪已大,却仍风韵犹存。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一时间,所有的人尽数跪下问安。 “免礼。”那坐在首位上的人说道。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很惊讶吗?”看着文武入座,再看看满脸福态的父亲,李芜卿低声问。 慕容笑笑怔怔地看着他。 李芜卿回望他,眼睛里是他读不懂的意味。 两个人默默地对看着,仿佛之中有什么在流动。 而老皇帝已经眼尖地看到了她,眼神一亮,指着慕容笑笑问:“爱儿,这是?”皇帝一般都叫太子为爱儿,而其他皇子则直接叫皇儿。 李芜卿嘴角勾起笑。 慕容笑笑悚然一惊,条件反射地就要站起来逃出去,一只大手却抓住了她的衣袖,然后用力一扯,他以一个狼狈的姿势跌倒在地。 李芜卿道:“父皇忘了吗?” 皇帝疑惑地眨眨眼,这样标致的一个可人儿要是他见过,怎会忘记? 李芜卿在脸上勾勒出倾城之笑,薄薄的红唇缓缓吐出四个字:“慕容才人。” 满场喧哗,如同炸锅。 皇帝脸色煞白,太后脸色阴沉,而皇后的脸色也不好看,那底下的嫔妃一个个垂下头去,不敢抬眼。 李芜卿修长白皙的食指划过慕容笑笑的脸颊,在上面有意无意地停留片刻,然后缩回手指,淡笑:“多像啊,和慕容才人一样是个美人儿,父皇,忘了吗?她可是你的小七啊,可是你曾最宠爱的天下第一美人慕容才人的孩子啊。” “胡、胡说!”皇帝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她早就葬身在那场大火里了,连同慕容才人……” “父皇!”李芜卿如炬的目光射向皇帝,“我曾说过,那具尸首虽然穿着慕容才人的衣服,华发身长均无异,可是她的脚长却不同于慕容才人,慕容才人出身贫微,不裹小脚,可是那具尸首的脚却是三寸金莲,你还要否认吗?火起之前,他们已经离开了。要不是无意间找到了她,我也不会想到这些。”最后一句当然是假,为了某些事,慕容笑笑是一定要招回来的,而非无意。 皇帝煞白的脸色顿时一片紫青,不知是气的还是伤的。 李芜卿收回炯炯的眼神,说:“父皇,已经辜负了慕容才人,莫要再辜负你和她的孩子,慕容笑笑……笑笑,看到她,你不会心痛吗?要是知道,她这十几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怕是你要心痛死,因为……”温和的目光又放到已经吓得缩成一团的慕容笑笑身上,“我也心疼啊……” 皇帝憋了半天气,最后无力地垂下双手,闭起眼睛,道:“罢了罢了,朕就赐她七公主的称号,另,赏黄金万两,莹玫殿一座,绫罗锦帛百余匹,侍候的太监两人,宫女两人,以后按照公主的待遇行事。” 李芜卿推了推慕容笑笑,轻声道:“还不谢过父皇?” 慕容笑笑早已泪流满面,哽咽地问:“为、为什么要把我带回来?我、我不要在这里,我、我要回去……”她只是一个单纯的孩子,被夙青山保护过度的孩子,怎么适合在尔虞我诈的宫中生存?今天的场面已经将她的胆子吓破,难道还要她天天活在提心吊胆中吗?她以为,进了宫,把自己关在一个小房子里,不要丢了皇族的脸面就够了,为什么还要站在大风大浪面前? 李芜卿轻柔地说:“乖,笑笑,谢过父皇以后,皇兄就可以照顾你了,笑笑乖。” 何时见过李芜卿这般温柔?便是慕容笑笑也愣住了,他的声音很好听,好听到害她情不自禁地说了句:“谢父皇。”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成定局。 李芜卿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慕容笑笑痴痴地看着。 其他人却已经浑身冒汗。太子殿下……又想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来了吧?只是可惜了那个美妙的人儿,竟不知,太子殿下越温柔,便越残忍,这就是最让人悲痛欲绝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