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一) 苍穹,湛蓝宁谧;碧海,浩瀚澎湃,在这片天海之间孤悬着一座小岛,岛上草木茂盛、鸟语花香,小屋点缀其间,屋前是一片金灿灿的沙滩…… 一个容颜清秀的少女闲坐在沙滩上,明媚的阳光照得那张俏脸极尽娇艳明丽;轻柔的海风拂动那如丝的长发,衬着她如仙子一般。她含笑瞧着那碧波粼粼的海水,轻提玉足荡出一道道柔美的涟漪。她的目光更显柔和,似乎水底蕴藏着使她快乐的源泉。 “清妹,小心些……”声音发于自远而近缓步走来的弱冠青年,国字号方脸,鼻梁挺直,浓眉俊目,颏下长得一小簇细须,衬得他颇有些少年老成。 “阿洪哥快来,这里的水好清凉呀!”少女笑着向他招手。 那青年显然是拿她没法子,只得摇头叹息,说道:“无邪那小子呢?”那少女笑而不答,只是向脚下一指。少年顺她手指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见她脚下海面上的波纹刚平静下去,突如玻璃般破碎开来,一个湿漉漉的身子竟从水底钻了出来,冲他扮了个鬼脸,笑道:“小弟赵无邪在此,赵洪大哥有何吩咐?”他身着一件黑色潜水服,长身玉立,相貌俊秀,只是几分孩子独有的稚气仍挂在笑脸上。 赵洪未料到他会突然冒出来,倒也吓了一跳,正色道:“若不是老师在这片水域里围上了精钢罗网,你这条小命可就要送到大鲨鱼肚子里了啊!”赵无邪一笑跳上岸来,手中却多了几条活蹦乱跳的鱼儿,笑道:“趁着那怪老头有事,我陪赵清姐出来捉几条小鱼罢了,干么那么认真。” 那叫赵清的少女一直听着他们哥俩说话并不插嘴,此时突道:“大哥不是一直陪着老师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赵洪正待回答,在一旁换下衣服的赵无邪已抢着道:“一定是那个怪老头又乱发脾气,把你赶出来了。”赵洪并不睬他,只道:“老师催你们快些回去,实验有进展了。” 原来这赵氏三兄妹陪着老师王博士居住这座小岛上。那王博士性格颇为严厉苛刻,稍作不顺,便要大加指责。这几日他闭关研究一样科学仪器,所以赵清带着三弟赵无邪借此机会,出外轻松一下。此刻听老师唤他们回去,虽说不情愿,却也是师命难为。 三人沿着沙滩朝那小屋行去,不多时来了门前。赵无邪正欲开门大步进屋,却被赵清一把拉住,微嗔道:“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得先敲门才能进屋,这是最起码的礼貌,你长这么大了怎么仍像个孩子……”刚说到一半,突然住口,下意识地向赵洪看出,却见他脸现责备之色,俏脸一红,低下头去。 其实赵无邪已年过一十八岁,只是行为举止与孩童无异,常常做出和实际年龄不符的事来。赵洪兄妹又似乎有事隐瞒,于是说赵无邪像个孩子倒成了忌讳。 正尴尬间,忽闻屋内传来一阵笑声,苍老却不失洪亮,激越中带着几分伤感。赵洪听到笑声,知道老师大功告成,不禁化怒为喜,抢先一步跨过门槛。 却见一个短小精悍、双鬓微白的中年男子手舞足蹈地跳着喊着,手中拿着个深蓝色的金属小球,大概此物便是他狂欢的缘由了。 赵洪喜道:“老师终于成功了……”那中年男子似乎全没听见,三脚并作两脚,快步走出门去。 正值晌午时分,火辣辣的太阳闪烁着夺目的光彩,照得碧绿的海水金光闪烁。王博士立在沙滩上,珍而重之地将那块小圆球投入海中,紧闭双目,似乎正在向天神祈祷许愿。 赵无邪挨到赵清身旁,轻声道:“博士这几天费尽心思制造这个仪器,到底是为了什么?”赵清笑道:“这叫玉器探测仪,能找到世间任何一样玉器。你懂了吗?”说着一双美目凝望着他,似乎蕴涵着某种颇是暧昧的情感。赵无邪的眼眸却是清澈无比,沉思默想片刻,道:“他要找的那样东西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赵清扑哧一笑,啐道:“小鬼头尽是没大没小,什么他、他的,目无尊长,应该叫老师才是。”赵无邪奇道:“他又不是我老师,我干么叫他……还有,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别老叫我小鬼头!”赵清又笑道:“哎哟,无邪大爷,小妹子叫差了,你可别怪我喔!”赵无邪被她言语挤兑得脸皮发热,只作没听见,望向别处。赵清却仍是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正谈话间,却见王博士手中拿着一个罗盘似的物事,在岸边走来走去。忽得他便如被点了穴般定在那里,双手不禁颤抖起来,那因岁月磋跎而日渐老迈的脸上映出了几点泪光,激动地道:“洪儿,快拿潜水服!” 赵无邪首当其冲跃入海中,接着依次为王博士和赵洪,赵清则因不会游泳只得留在沙滩上。 此时已过一天最热之际,大地余热渐退。赵清却是捏了一把汗,提心吊胆。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放心吧,他的潜水功夫好得很呢。”赵清一怔回头,却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绝色少女走到她身边,却不坐下。 赵清见她出现,似乎并不以为异,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你总在他瞧不见你的时候才出来呢?”那绝色少女痴痴地望着碧波粼粼的海面,那如水的双眸中升起蒙上一层薄雾。忽然转身急奔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清料想是赵无邪上岸了,叹了口气,笑道:“怎么,又被赶上来了?” 上来的果然是赵无邪,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垂头丧气地坐在沙滩上,说道:“我们下海后遵照那老头的指示去做,哪有什么东西了?”说着狠狠踢了一脚海水,忿忿地道:“他却怪我没用,硬赶我上来。哼,这下瞧我还下不下去!” 赵清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突见东北角水域呈现异状,似有一大群体形庞大的鱼类向此处游至。她长期生活在海边,知道海洋中最可怕的莫过于海啸与鲨鱼。鲨鱼嗜血成性,一旦捕捉到肉味或血腥味,必定穷追不舍。此时突来如此庞大的鲨鱼群,却是前所未见。 赵清急中生智,对赵无邪道:“快将你的那几缸鱼儿搬过来!” 赵无邪天真无邪,喜欢下海和鱼儿玩耍嬉戏,玩得累了便捉了几条“金屋藏娇”。几天来倒也蓄积了一大缸。听赵清说得如此严肃,知道事态紧迫,但又实在不舍得,微一犹豫间,却听赵清没好气地道:“就这几条鱼也舍不得吗,还不快去!” 赵无邪无奈,只得费力抬出一坛大水缸,道:“博士不是围下钢网了吗?干吗怕它们。可怜了我的心肝宝贝!”赵清不由得气结,骂道:“你懂得什么,那么一大群鲨鱼非将钢网咬破了不可。快放鱼下海!” 赵无邪的那坛水缸其实并不算大,但他捉得都是小鱼,是以倒也数量颇丰。他费劲地将缸内小鱼倒入东北面的水域中,那些鱼儿如获新生般快活地朝前游去。赵无邪瞧着它们远去,心道:“小鱼儿呀小鱼儿,我保护不了你们,却让你们死于非命!”越想越觉难过,竟自垂下泪来。 赵清见他悲泣,心下也自不忍,轻轻将他搂在怀里,宽慰道:“好孩子别哭,以后再捉几条也便是了。”赵无邪一擦眼泪,毅然道:“我以后再也不捉鱼了,也再也不哭了。”说着轻轻挣脱赵清怀抱。赵清见他挣脱自己,眼眶一红,心下颇不是滋味。 小鱼群刚游去不远,果然鲨鱼群中已有半数竞相逐小鱼而去。却仍有几头大鲨鱼不为所动,执意要尝尝更为鲜美的人肉。 赵清见此计未能完全奏效,眼见得那一根根坚韧的网线就要被这群嗜血的畜牲咬断,而她深知王博士性情执拗,绝不会放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时才尽计穷,却不知如何是好。 赵清伸手想去拉赵无邪,却是握了空。原来适才她左思右想之际,赵无邪已不知去向。她回头张望,却见远处一条人影瞬间没入水中。已知赵无邪因小鱼儿们惨遭屠戮,却未能引开敌兵,执意要为它们报仇。赵清苦于不会游泳,惟有守在岸上心急如焚。 赵无邪趁赵清不备,回屋拿了一支长矛,决意要为小鱼儿们报仇。刚一下海,就见赵洪向他招手,他料想王博士那儿兴许有了眉目,但想起适才被臭骂的情景,不由得气往上冲,朝他摆了摆手,向身后一指,示意说另有要事。 赵洪素知老师性情古怪,出言刻薄了些,见赵无邪复又下海,以为他已不计前嫌,是以向他招手,不料他既摆手又后指,正没作理会处,忽觉一股强烈的水流向己处涌来,就见三四条硕大的鲨鱼侵袭而至。 也就在这时,忽听身后有人大声哭泣,想来老师那边有了新的动静,正欲回去看看,却见赵无邪提着长矛与大鲨鱼斗在一起。鲨鱼凶恶,赵无邪一人如何能对付得过来,暗想人命为大,急忙上前援救。 正文 楔子(二) 楔子(二) 赵无邪恨透这些鲨鱼,见它们果真破网而来,心想拼着一死也要与你们周旋到底。对准当先一条鲨鱼眼睛,狠力刺去,哪知那鲨鱼身经百战,动作极其灵活,身子先是一沉,随后猛一抬头,咬住长矛,用力回夺,竟要赵无邪连人带矛拉过来。赵无邪大吃一惊,回夺无功,急忙舍矛。便在此时,另几条鲨鱼从左右分袭而至,逼得赵无邪退无可退。 …………………… 日暮西沉,海面渐渐暗了下去,其下动静已不甚清楚。赵清心头七上八下,在沙滩上踱来踱去,恨不得立马跳下海去,与他们共生死。 突然,只见海面上染起了一大片鲜血,她心底咯噔一下,还未反应过来。忽觉耳畔如风掠过,却见一条雪白的人影瞬间没入水中。她不愿输给那少女,竟也一跃而下。 赵清的身子还未完全下落,但见被鲜血染红的海面上蓦地射出一道紫光,转眼间将她团团围住,但觉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清感觉有人轻摇自己身子,微一睁眼,见是赵无邪,她惟恐是梦,用力将身子一欠,仔细看时,那人却不是赵无邪是谁?顿时心底涌上无限柔情,竟不顾一切抱住了他,哽咽道:“你还活着,真的活着。我以为再也瞧不见你了呢!”说着将他抱得更紧。 赵无邪被她冷不丁得这么一抱,顿觉手足无措,忙道:“不只是我,大家都还在呢,只是……”赵清只愿抱着他什么都不想,此时听他话语间略带伤感,猛得想起一人,一把将他推开,四下张望,不见那白衣女子身影,才吐了口气,却仍是红晕双颊,略一定神,问道:“你说只是什么?” 赵无邪被她忽冷忽热地弄了一将,全然不明所以,亏他素知赵清性子向来如此,也不愿深究,说道:“王博士好像出了事了……” ………… 原来适才赵无邪被鲨鱼群围攻,当真是险象环生。正不知所措间,忽觉后领一紧,被人往后拽去,见是赵洪,忙道:“这些鲨鱼好凶,咱们想什么法子对付?”赵洪不待说话,双手端起一块岩石,向当先一条鲨鱼砸去,随即拉过赵无邪,向海岸游去,道:“你先上去,我去找老师。”赵无邪道:“咱们还是一起找把。”见赵洪瞪了自己一眼,忙点头答应。 那条夺了赵无邪长矛的鲨鱼见好事不成,恼羞成怒,兀自紧追不舍,猛觉眼上一痛,顿时血浆迸射,更是恼怒,忽见礁石后面还有一条人影,当下发起狠来,改向那人追去。其余鲨鱼见老大改变策略,也是蜂拥而来。 王博士好不容易在海底深处找到梦寐以求的物事,心下欢喜,不由得放声痛哭。正待浮身上岸,忽见三四条鲨鱼向自己冲来,心下一慌,紧握手中物事,奋力向海岸游去。他游技本就不佳,慌乱之下方式有误,终被鲨鱼追上。那带头鲨鱼恨极人类,迫近便是一口咬下,亏得王博士背后带有氧气筒,顿时输气管折断,氧气外泄。 他使劲全力将氧气筒向后掷出,借力向前窜去里许,但身后鲨鱼仍是不即不离,转眼便要被追上。他已知不可幸免,想起手中之物,竟自落下泪来。 便在此时,他见礁石后转出一人,正是赵洪。王博士转悲为喜,奋力游向他,将手中色泽晶莹的物事塞在他手里,刚舒了口气,猛觉双脚一阵恶痛,自此再无知觉。 赵洪逼赵无邪上岸后,回找老师,但见他被鲨鱼围攻,急忙上前相助,却见他将什么物事塞给自己,一怔之下,便觉一大滩鲜血喷到自己脸上、衣间、手中,心下一片茫然,忙拽着已昏死过去的王博士向海岸急游。 刚游出里许,见赵无邪拿着长矛,向此处赶来,正欲喝骂,却见他长矛出手,身后便是一声痛苦的吼叫。赵无邪很是得意,笑道:“瞧你们这些畜牲,以后还敢不来与本大侠作对!”赵洪道:“快……快上岸。” 赵无邪适才那一掷,只中当先那条鲨鱼的眼睛,重伤之下,却是未死,反更増勇猛,吼叫声中向赵无邪迎面扑至。赵无邪毕竟孩子心气,适才得意忘形,现下见鲨鱼一副青面獠牙的模样,直吓得脸色苍白,哪还有大英雄大豪杰的气概,狼狈逃窜。 当先那条鲨鱼受赵洪岩石重创再先,如今伤处又受赵无邪一枪,当真是伤上加伤、痛上増痛,发起狠来,便要择人而食;下属鲨鱼见老大遭难,各个奋勇当先,转瞬已将赵无邪等人团团围住。 赵无邪眼看便可上岸,却被困住,心下好是懊恼,急道:“大哥,我们该怎么办?”赵洪不知老师伤势,心下也自乱了,摇头道:“没法子,只能硬闯了!”赵无邪听他说得沮丧,不由豪情满怀,叫道:“大哥,快走,有我挡住它们!”话虽如此说,心下却是酸溜溜的,心想:“难道我真要死在这里不成?那得有多少女孩子要伤心?清姐一定要算一个的。”越想越觉伤心,大喝一声,向鲨鱼群冲去。 刚冲出一阵,却被人拽住,却听赵洪道:“你带老师上岸……”赵无邪还未来得及说话,却见他将一物塞给自己,正色道:“这东西对老师来说太重要了,你可千万要保护好,别弄丢了!”说着微微一笑,道:“我了无牵挂,不过一条贱命而已;你若死了,只怕还要很多的人伤心难过……”赵无邪一怔间,却见赵洪将王博士推给自己,反身向鲨鱼群冲去,不由得心头一震,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他衣角,此时鲨鱼群向他们发动了最后的攻势……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无邪只觉手中之物似现异状,低头一看,就见一道紫光激射而至,眼前一花,就此意识模糊。 正值昏乱间,赵无邪感觉有人搀扶着自己,鼻中闻处,幽香萦绕,中人欲醉,便与赵清相似,迷迷糊糊地道:“清姐,是你救了我吗?”那人并不说话,只回头看他一眼,幽幽叹了口气,语气间极尽哀怨凄苦,赵无邪还未那清那人模样,已然昏去。 良久后才自转醒,睁眼一瞧,见到赵洪,却见他泪眼迷离,心头猛得一震,想起适才那人的眼神也是如此:悲痛中带着几分无奈。刹那间脑海中晃现出一个人影来,那是个白衣女子的样子,却是朦朦胧胧的,瞧得不大真切,而每当想到这人,心中就空洞洞的,什么都填不满,自己是谁,为何要活在这世上,他全然不懂。 赵无邪摇摇头,他见赵洪神情悲痛,泪流满面,忙道:“王博士他怎么啦?”他知大哥极少哭泣,定是王博士出了大事。这时他又见赵清昏倒在侧,急忙将她摇醒。 赵清一听大惊,方才她一番心思全在赵无邪身上,竟没留意赵洪。只听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哭声,依稀便是大哥赵洪,心下暗惊:“莫非老师他真的出事了?” 她拉着赵无邪飞奔赶至,顿时僵在当地,泪水竟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只见王博士倒在血泊中,双脚一齐而断,只剩下膝盖以上的部位。赵无邪料知定有大事,却不意会如此凄惨,也不禁双眼模糊;赵洪更是泣不成声,紧紧抱着恩师的残破的身体。 赵清竭力压下心中悲痛,去探王博士鼻息,见尚有气息,才长长出了口气,循而再去查看他的伤势,只见脚断处留有齿痕,想必是被刚才那群鲨鱼所咬,回头道:“无邪,快拿我的药箱来。” 赵洪其实是个冷静稳重之人,只因见恩师突罹大难,才失了方寸。此时听赵清说来,已知老师并无性命之忧,便道:“咱们还是先将老师抱回家去吧。”赵清一怔,心知自己的医疗工具皆在小屋里,赵无邪来回一趟倒还容易,焉能再让伤势不轻的王博士受此颠簸。正没作理会处,但见赵洪伸手向前一指,她循指望去,不由大吃一惊,眼前赫然耸立着座现代化的别墅,竟是他们阔别以久的老家。 赵无邪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急道:“咱们的屋子不见了,怎么办?”却见赵清摇头道:“不必了,这里有更先进的医疗设备,我们回家了。”赵无邪向别墅打量半晌,仍是一头雾水。 赵洪抱着王博士率先迈进门槛;赵清急步跟上,道:“快把老师送往医疗室!”两人二话没说,一同朝左边的房间快步行去。 赵无邪最后一个进屋,但见五室一厅,气派恢宏,自与那小屋有着云泥之别,不禁纳闷:“这里是我老家吗?怎得这么陌生?”周围的桌椅板凳虽说很是平常,但在他看来却全无印象,似乎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般,顿时觉得如堕五里雾中,难辩东南西北。 “大哥叫赵洪;二姐叫赵清,他们都是三点水旁的一个名字,而我为什么偏偏叫‘赵无邪’。难道我不是他们的亲弟弟?如果是巧合,那为什么这个‘老家’会这样的陌生?”他越想越觉胆战心惊,他发现了太多的不合情理处,去问大哥清姐,那是铁定徒劳的。 正自困惑间,忽听左近医疗室内传出一声惨叫,不由得暗暗自责:“如今王博士惨遭大难,我却在此处胡思乱想,真是不该啊。”当下快步跑上去,正欲开门,忽见赵清急匆匆地开门而出,道:“无邪快来帮忙,老师像是发疯了!”说完端着一盆盛有玻璃器具碎片的盘子,快步走进隔壁的房间。 原来王博士转醒后发觉自己双脚均断,顿时如疯了似得双手乱挥乱舞,将赵清手上的工具打落于地。赵洪使劲将他按下,急道:“老师请冷静点,我们会想法子治好你的。”王博士充耳不闻,狂吼一声,猛得掐住赵洪的脖子,力贯双臂,竟要将他生生捏死。赵洪哪料到老师忽然发狂,顿时被掐得双眼翻白,几欲断气。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博士口中“哼”了一声,身子如烂泥般软了下去。 赵洪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孰料竟是对方先倒下。略一定神间,却见赵无邪手握扫帚,立在面前,神情间颇见得意。赵洪也不知那里来的怒意,竟一跃而起,狠狠掴了他一巴掌,喝道:“赵无邪,你干什么!” 赵无邪刚跨过门槛,迎面就见王博士掐住赵洪,心下焦急,想起赵清曾说过,但凡人后脑勺都有个穴位,击中后使人昏迷,却不致死亡。此时事急求权,环顾四周,却见墙角边倚着一把扫帚,想是适才赵清清理玻璃碎片后留下的,当下一把抄起,猛向王博士脑后击去。其实他并不知这一击能否奏效,又不敢耽搁大事,是以胡抡一气,却不料竟猜了个正着。正自得意间,哪想却被赵洪恩将仇报地打了一巴掌,一怔之下,呆在当地。 此时赵清配了新的药剂过来,见赵无邪红肿了半边脸;赵洪更是怒容满面,急忙放下药剂,上前道:“你们这是怎么啦?”但见赵无邪猛一摔扫帚,大怒而去;又见王博士晕倒在床上,以明其理,笑道:“如此也好,免得他要死不活的。” 赵洪兄妹为王博士的伤忙活了一整天,见他伤势已无大碍,才放心离去。刚关上门,却见赵无邪坐在大厅里瞧着他们,不知喜怒。 赵洪适才一时激动,不分青红皂白地掴了他一巴掌,如今回想,大感愧疚,正想向他道个歉,不料他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别头不理,心下满不是滋味。 赵清冷眼旁观,深知二人脾气,笑道:“都是你大哥不好,无邪你大人有大量,别怪他了。”她知赵无邪孩子心气,受这一捧定然无事。果然赵无邪笑嘻嘻地道:“我哪会怪他,他毕竟是我大哥,咱们是亲兄弟啊。” 赵无邪故意加重“亲兄弟”三字的语气,但见赵洪转头不理;赵清眼波流动,那是各怀心事,不由得心下一阵酸楚,想来自己所料非虚。 别墅里只有三间卧室,因王博士还昏迷于医疗间内,三人倒可凑合得睡下。一夜无事,直至次日天明。 一大早,赵洪兄妹便来看望王博士。赵清为王博士换过伤药后,轻声道:“老师再过几天便能醒,只是醒后……”赵洪接口道:“老师意志坚强,不会再出事了,况且他还有心愿未完了呢。”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枚玉佩来。其色晶莹通透,其形小巧玪珑,实乃上佳之物。赵清接过握在手中,叹息道:“为了这枚玉佩,老师不知吃了多少苦……”心中不禁回忆起往昔之事,忽道:“你见到她了么?”赵洪先是一怔,继而脸上一红,随后叹息道:“是她救了我们……”顿了一顿,又道:“只是她这么躲躲藏藏,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赵清本想笑他几句,此时却提不起精神来,叹道:“只要有他在,她是永远不会出来的。”赵洪忍不住道:“不如把这事告诉无邪……”赵清立刻打断他话,正色道:“咱们答应过的事怎能反悔!”说着声音一低,道:“我看无邪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了,咱们以后做事要留点心眼。”赵洪心下有气,怒道:“我看你是怕他恢复记忆,跟她走了……”赵清大怒,道:“谁怕了,我才不稀罕呢!”说着冷冷一笑,“你就没半点私心?你打无邪一巴掌,真的只是因为老师的缘故?”赵洪口才不及她,且心下有愧,只得默然不语。 正文 楔子(三) 楔子(三) 又过了一日,王博士终于醒了。此次竟真没有再自暴自弃,正如赵洪所说,他是个意志坚强的人,况且他确有一事未能如愿,于是召集赵氏三兄妹前来议话,尤其对打了他一棍的赵无邪极为看重,执意要赵洪将他带来。 三人坐定,王博士拒绝赵洪的搀扶,靠己力坐正身子,开口便对赵无邪道:“几天前我被人敲了一棍子,你知道吗?”说着摸了摸后脑勺。赵无邪自知定是一顿臭骂,再狡辩也是徒劳,于是承认道:“动手的人便是我,要骂便骂吧,我不顶嘴就是。”赵清见老师目露凶光,忙道:“老师,无邪他也是……”王博士手一挥,阻住她话头,忽得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有担当!”说着瞥了赵洪一眼,叹道:“洪儿,就是再给你十个胆子,只怕你也不敢这么做吧。”赵洪垂头道:“无邪胆大妄为,你……你可千万别怪他……”王博士又是一笑,说道:“若非如此,只怕你这条小命已送在糟老头手上了。嗯,看来那件事非由他去办不可。”赵洪兄妹均是一愕,道:“让他去?“赵无邪更是全然不明所以,问道:”去做办什么呀?“ 王博士却答非所问地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赵无邪向赵洪兄妹望了一眼,幽幽道:“这儿是我不认识的老家!”说着神色一片黯然。赵洪兄妹则装作若无其事;王博士向他们望了一眼,道:“这儿其实是我的老家,只不过与那小岛隔了将近十万八千里而已。”赵无邪大讶道:“只这一瞬就是十万八千里?” 王博士命赵洪拿出玉佩,叹道:“一切事情都因这东西而起。”赵无邪接过玉佩,打量半晌,奇道:“这玉没什么特别吗?”王博士哈哈一笑道:“小子不识货,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宝玉。” 赵无邪仔细一看,发现玉佩左右各刻一行蝇头小楷。玉体本小,那两行字更是细若蝇蚊,只是字迹俊秀,却也能辩得清,只见左边一行刻着“众里寻他千百度”;右边却是“此情可待成追忆”。赵无邪曾听赵清教过诗词,这两句话却是牛头不对马嘴,全不相干,弄得他雾水一头。 却听王博士道:“这玉原先乃是一块巨大的紫色陨石,是三千年前天外来客访问地球时留下来的,传说借此可以穿梭时空、遨游宇宙,纵千万年也不过一瞬之事。” 王博士从赵无邪手中拿回玉佩,轻轻扶摸,仿若对待一个远逝的亲人,长叹一声,续道:“传说当年天外来客留下那块石头,曾遗言说此乃至情至性之物,若非至情至性并有缘之人的鲜血不能启用。” 赵洪插口道:“即便如此,江湖上还是有人要打它的主意,想来一场腥风血雨再所难免。这与天外来客的本意便大大相背了。” 王博士点了点头,续道:“后来元时峨眉派嫡系传人郭兴得到这枚玉佩,深知它和自己的先人大有渊缘。据说这人天纵奇才,天文地理、易经数术无不精晓,就自行车又铸一枚,刻上两行字,收入峨眉金顶紫光山庄。”他见众人脸现狐疑之色,解释道:“他所得者就是这块玉,至于各中真相,早以被一些无稽之谈淹没了。” 赵无邪不禁问道:“那另一枚呢?”王博士长叹一声,道:“大概在我女儿手上吧!”赵无邪此刻已渐明王博士寻找玉佩的真正目的了。 王博士眼望窗外蔚蓝的天空,缓缓道:“这事该由遇上我的妻子开始说起。那时我年少气盛,学了点浅薄的科学知识,便以为世上绝无玉佩通灵之事,那不过是文人无聊时的消谴之谈而已。但若真有些蛛丝马迹,对我的学术研究小有帮助,那也是好的。于是一人踏上了寻玉之旅。” 王博士续道:“那时我也不过洪儿这般年龄,在外闯荡了好些年,却是一无所获。在我心灰意懒之际,竟从旁人口中得知‘雌雄双盗’手中握有此玉。我闻讯赶到,却因技不如人而败下阵来。” 赵无邪见王博士形容枯槁、矮小,想来纵是会武也不甚高,那么被打败也是寻常之事了。只听王博士续道:“当时我以为必死无疑了,却不料有人救了我……” 王博士今年不过四十出头,但脸上却已烙下了岁月的痕迹。不过此刻仿若年轻了几十岁般,微笑道:“我还深深得记得那是在十六年前的风雪之夜,我因受伤过重,神智模糊,朦胧间隐觉有人为我止血抹汗,送水喂食……”说着脸上不禁撩起难得温柔喜悦之色。 赵清道:“那人一定便是以后的师母了吧?”说着偷眼向赵无邪望去,见他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不由得心下暗叹。 王博士全然沉浸在自己的往事之中,接着道:“她叫杨妍,既美丽又温柔,更可贵的是她竟愿与我同甘共苦、携手天涯。后来我们便结婚并有了个女儿。” 说到女儿他又露出了一丝微笑来,说道:“我们是在月圆之夜结婚的;孩子也出生月圆之时,是以我们一致叫她做‘惜月’。”但随即他又陷入了深沉的苦痛之中:“或许是因为我的事业心太重,总觉该有一番惊天大业才无愧于心。于是又踏上了寻玉之旅,却没想到世上竟真会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之事!” 赵无邪道:“玉佩难道在你妻子身上?难道她和郭兴后人有所关联?” 王博士失笑道:“不是有所关联,而是大有关联!”顿了一顿,续道:“天外遗石之事,早在元时郭兴之前已轰动江湖,只是峨眉派历来享富盛名,抑且门下精英众多,也就无人敢打玉佩的主意。直至近代武学衰弱,峨眉派自是大不如前,终被人攻上金顶,一把火烧了紫光山庄。”三人闻言皆是一声叹息。 赵清道:“这等大事,难道政府就不管吗?”王博士道:“自然要管,但这事涉及国际恐怖分子,实是棘手之极!” 王博士续道:“不过此役这些人伤亡惨重,却谁也没找到那两枚玉佩。原来郭氏后人已携玉佩从密道遁走。但他们怕一同上路会被人盯上一网成群,故分道扬镳,自此改为杨姓。” 赵无邪忍不住道:“原来杨妍便是郭兴后人,你得知真相后,就令她将玉佩交出来,对不对!”赵洪喝道:“无邪,不得无礼!”赵无邪本不会打断王博士的话头,但心下对郭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故而有此一问。听大哥喝骂,嘴中叨唠几句,便即不语。 王博士似乎并不介意,摇头道:“我并没有强迫她,兴许是不忍我日益削瘦憔悴,才不得已而交出来的。唉,终是我害了她们母女!”说着终于垂下泪来。 赵无邪却更是不解,心道:“家传之宝怎能随便交给别人呢?”他怕大哥责怪,不敢道出心中疑窦,便在赵清耳边说了一遍。赵清俏脸一红,啐道:“儍小子,你以后就明白了!”赵无邪处处碰钉子,心下恼火,嘀咕道:“我不懂才问你吗?凶什么凶!你果然不是我姐姐。”心下更是凄苦,恨不得落下泪来,但在外人面前不愿显示弱态,只得苦苦忍住。 良久以后,王博士抹去眼眶泪水,续道:“那时我真是高兴极了,决心研究出玉佩的秘密。却哪知帮我大忙的竟是我的女儿!”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带了几分无奈凄凉。 赵洪兄妹皆感莫名其妙,心想:“惜月难道是个神童,竟能解开其间奥妙?”赵无邪心中暗暗诅咒:“最好是她不幸割破手指,来个突然失踪,气死这老头子。”正得意间,却听王博士惨笑道:“那时她才六岁,小孩子贪玩,划破了手指,却不料她竟是有缘人,一瞬便失去了踪影。”赵无邪不意自己会所料准确,心下非但不欢喜,反而自怨自艾起来,倒觉得是自己害了她般,非得作些补偿不可。 王博士突然止住了笑,道:“这事对妍儿的打击太大,不久便抑郁成疾,终是药食无功去了,临终嘱咐我一定要找回女儿……”说着向赵无邪瞧了一眼,叹道:“之后我辗转各地,终于遇上了她哥哥郭媸,哪知他受了雌盗所骗,失了另一枚玉佩。不过他答应过我,一定将玉佩找回来。”说着向自己的双脚看了一眼,道:“如今玉佩虽已到手,只怕已再难见惜月一面了!”又叹了口气,道:“况且玉佩只能将我送到这里,可能我只是她的父亲,与她的缘分还不够深吧。”神色间大是沮丧萧索。 言罢,屋内一片寂静;窗外一缕柔风吹过,轻轻抚弄着树枝。它来得是那么急,去得也是那么快,树儿还未来得及感受,便以消失无踪了。 赵无邪忽道:“你又是在什么时候收养我们的?”王博士笑道:“你是不是想知道自己是谁?”赵清闻言娇躯一颤,急向王博士使眼色。王博士却笑道:“是你答应她的,我却没答应过。况且纸终究包不住火,我还是把真相告诉他吧!”赵无邪凝神倾听,此事对他来说当真比性命还重要。 却听王博士道:“你和洪儿、清儿确实不是亲兄妹。你也并不是一出生就这么大了,而是被人洗脑失去了记忆,至于那最魁祸首……”忽然他哈哈大笑起来道:“说实在的,这是太过离奇,常人难以理解,纵是告诉你真相,你也未必会相信的,还是自己去找答案吧!” 赵无邪知他终究有所隐瞒,霍然而起,道:“博士既然不愿说也就罢了,你的那件寻女重任就交给我吧,我一定不辱使命!” 赵清亦霍然而起,道:“这事万万不行,你又不晓得是否真的跟她有缘,或许洪哥可以也说不定……”赵洪急忙摇头道:“不成,我还得陪着老师呢。”赵清冷笑道:“是陪着她吧!”赵洪满脸通红;赵清却是冷笑不止。 王博士正色道:“我意已决,只许赵无邪一个人去,谁都不许掺和!”赵清一咬唇皮,拉着赵无邪径直出房,道:“我意也已决,你们都不许跟来!” …………………… 赵无邪听他们一番争吵,却全然不明其理,又被赵清急拉出房,问道:“咱们去那儿呀?”赵清并不作答,将他推入一间房内,道:“好好呆着,不许乱动。”说着转身出门,砰的一声将门闭了。 赵无邪见房内布置别致,隐隐透着女儿幽香,知是赵清的卧房,心下不免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偷眼瞧她脸色,却是不知喜怒如何,又想起刚才博士言明自己并非她的亲弟弟,此时关系大变,实难预测她会怎生对待自己。 过不多时,赵清回来,手中多了个包袱,打开包袱,却见里内均是旅行用的必要行李,几瓶疗伤止痛的药品,还有些许项链首饰及纸币之属。赵清淡淡道:“若你去的是古代,这些纸币就没用了,不过当了项链首饰,还能勉强换些盘缠。”说冷冷望着他,再不说话。 赵无邪给她犀利的目光瞧得浑身不自在,轻声道:“清姐,你还有什么吩咐么,我一定照办的。”赵清瞪视他良久,冷笑道:“我还认我这个姐姐?”赵无邪诚诚恳恳地道:“姐姐永远是姐姐。” 赵清闻言娇躯剧震,眼眶里噙着泪花,心中既欢喜又凄苦,却是强忍着不落泪,把衣物再整一番,递给赵无邪,正色道:“这是你第一次独个儿出远门,什么事都不懂,又没我在你身边,可得好好照顾自己。”说到后来声音哑了,涩然道:“这江湖凶险,人心难测,你可不能什么人的话都信,还有……”她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经验都传给他,但赵清也不多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虽然生性敏锐聪慧,但若说要有多少人生经验,却是未必,怔了半晌,想不出还有什么交代嘱托的,螓首一别,牙齿咬着下唇,决然道:“你走吧!” 赵无邪每听她说一句话,便哦了一声,点点头,听她说完,道:“那我去了。”转身正欲开门,忽听赵清叫道:“无邪!”他本就不愿这么尴尬地离去,大喜回头,却不由得一呆。 只见赵清飞奔而来,双手伸出楼住自己脖子,火辣辣的香唇贴了上来。他还未反应过来,赵清却已退开数步,低头弄着衣角,轻轻道:“再怎么说,你的初吻也是我的。” 赵无邪真不知如何是好,只觉脸上滚烫如火;心头怦怦乱跳。正想得出神间,猛就觉左颊一热,竟被她狠狠地掴了一巴掌,随即见她使劲推自己出房,刚跨过门槛,身后便是极响的关门声。 赵无邪瞧了瞧手上的衣服;揾了揾自己的嘴唇;摸了摸隐隐生痛的左颊,心下更是茫然失措,就听房内传来赵清的哭泣声,忙问道:“清姐,你怎么啦?”却听她厉声大叫道:“再不走,我杀了你!” ……………… 赵洪见赵无邪回来后神情古怪,面红耳赤,料想定是遭了赵清虐待,安慰道:“她便是这性子,你忍着点吧。”赵无邪想起适才之事,不由得心头又是迷乱一阵,良久才缓过神来,道:“我可以走了吗?” 王博士亲自将玉佩交給赵无邪,道:“但愿惜月真的和你有缘,能随你回来。”顿了一顿,续道:“切记江湖中事不可强出头,万事小心。”说着拍了拍他肩膀,微微一笑。 鲜血自赵无邪的血管里缓缓流出,滴落在玉佩上。说也奇怪,血入玉佩后竟没有迅速扩散开来,而是流到左右两边的刻子凹陷处,随即诗词上亮出两道光线,一蓝一红,交映成辉,融成一道紫光,将赵无邪全身包围。 王博士曾见过玉佩的特效,但此番情景却是头一遭,不由得大喜,叫道:“世上真有这等奇事,惜月回家有望!” 赵无邪却又是另一番心情:“那个人要我失去记忆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要下如此毒手?我的爸妈是谁?我又是谁?” 卷一 红尘劫 第一章 江湖凶险(一) 佛曰八苦,本集取一苦,曰:求不得苦,此乃六苦总因 洛阳,古来帝王之都,历史名城。这里记载着无数王侯将相的丰功伟绩,也见证了草莽英雄的盖世神功;争权夺利有之,称雄争霸亦有之。洛阳最大的客栈叫作“醉仙阁”,不仅美酒佳酿远近驰名,更是江湖上有名的驿站。 这一日上,店里新顾的伙计阿七忙得不得了。这边才放下一壶美酒,那边的客官又嚷将开来,他只恨爹妈不给自己多生几条腿,好不容易歇了口气,却见店里又来了两位客人。 “客管打尖还是住店?”阿七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躬身迎客人入店。却见所来之人乃是一男一女,那男子年及弱冠,一袭白袍,眉清目秀,手中摇着把折扇,乃是书生打扮;那女子莫约只比他小了几岁,身着水绿色衣裳,端丽秀美,手持一柄长剑,似是江湖上的女侠。那白衣书生道:“给我们两间上房,几碟小菜。”阿七躬身赔笑道:“客官真赶得不巧,小店上房都满了。要不一般的房间……”白衣书哼了一声,似要发作。那少女忙道:“一般就一般吧,咱们反正也要赶路的。”她话音温和轻柔,略带娇羞,说罢便拉着白衣书生快步上楼,似乎深怕别人瞧出自己脸红的模样。 阿七微微一愣,立时恍醒过来,忙赶过二人,引着上了二楼大厅,但见宾客满堂,已是坐无缺席。但他目光甚是敏锐,已瞧见左近一席尚有两个空位,忙引二人坐下,正要沏茶,楼下便传来了掌柜的叫唤声,忙放下茶壶,赔了个不是,转身匆匆下楼。忽听背后有人道:“小二哥你忙上忙下,真是幸苦了。”他一怔回头,却见此席原先的客人向他招了招,脸带微笑。他做小二以来,一直被人呼来喝去,哪有人对他说过这等话儿,不由得心头一热,身上暖暖烘烘的,好是受用,再仔细一瞧,却见那人也不过十七八岁,面目俊秀,布衣头巾,不如何富贵,更添亲切之感,问道:“客官贵性?”那少年沉吟片刻,才道:“免贵姓赵。”阿七一呆,本欲再问,但怕触怒掌柜,丢了饭碗,向那少年微微一笑,匆匆下楼。 那少年正是赵无邪,他被玉佩送到此地,但见行人衣着古朴,知道自己来到了古代,便当掉赵清送的首饰,买了件衣衫,亏他头发不短,略一装束,倒也似模似样。待得装束完毕,便觉腹内咕咕作响,五脏庙竟打起仗来,见眼前有家客栈,赶忙上去吃饭。 他生性喜爱热闹,见客栈内高朋满坐,甚觉好玩,便寻了个空位坐下。刚喝了一口茶,便瞧见阿七带着客人上楼。他见阿七忙得汗流浃背,便出言慰问,但听他问起自己姓氏,这可真是犯了大难,暗想自己连姓甚名谁也不知道,岂不笑掉别人的大牙,只能再用赵姓。 他略定心神,见邻桌男女与自己年岁相仿,便自报姓名,说道:“在下如今叫赵无邪,不知两位贵姓?”他只是孩童心境,模仿能力极强,听得多了阿七之言,自己也便说了出来。那少女正要回答,见同伴眉头一皱,竟生生将话语吞了下去,坐在一旁,低头喝茶不语。 赵无邪碰了老大一枚钉子,心头好不舒服,哼了一声,但随即想起赵清曾说过江湖凶险,人心叵测,武林中人在刀口上舔血吃饭,往往不愿对陌生人透露真姓名。但他历来不信这些,暗想我不犯人,别人干么要害我,这些人真会庸人自扰,当下只是一笑,也不说话。 一杯茶见底,却听邻桌一个大汉对同伴道:“何兄,你说此次神剑山庄召开武林大会,到底所谓何事?”那姓何的江湖人面有惊讶之色,奇道:“王大哥难道不知圆月弯刀之事?”赵无邪听是江湖中事,好奇心起,当即侧耳倾听。 那王大哥脸上微微一红,道:“何大哥不必笑话小弟,王虎世局塞外,对中原之事不甚清楚,那圆月弯刀倒是听到过的,不知其中底细?”那姓何的脸有得色,正要开口,却听另一人道:“王兄弟可知洛阳城北有个去处,江湖上可是赫赫有名的!”那姓何的见他抢了自己风头,脸露恼色,冷冷道:“那是剑神谢晓峰旧居之地,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说出剑神之名时,满座之人无不侧目,更有人纷纷闲聊起来。 那对少年男女闻言对望一眼,均想剑神这名号江湖上可真是大得很。赵无邪却不明所以,轻声问道:“谢晓峰是谁,很厉害吗?”那少女忍俊不禁,掩嘴失笑。那白衣书生眉头又是一皱,暗骂他白痴,转头不理。赵无邪只觉这地方遍地都是钉子,碰了一个又一个,索性坐在哪儿只听不语。 却见一个虬髯大汉站将起来,大声道:“剑神固然厉害,但还是不如更早一些的天下第一刀——小李飞刀李寻欢。”众宾客闻言均是肃然起敬。不过其间有个中年男子却道:“小李探花武功高强,人品也是一流,但小李飞刀毕竟只是暗器,却不如明刀真枪。”虬髯大汉冷然道:“足下所说的明刀真枪中的‘明刀’可是刀魔丁鹏的圆月弯刀。嘿嘿,你认为他是英雄吗?”众宾客闻言均是点头,要知小李飞刀乃是武林神话,飞刀一出,例不虚发,杀一人是一刀,杀一百人也是一刀,更兼李寻欢仁慈博爱,和平宽容,虽在情感上稍有瑕疵,但瑕不掩瑜,乃是江湖中人心目中绝对的英雄人物。而刀魔丁鹏武功虽高,但行事乖张,出人意表,是以宾客中并无多少人附和。 那虬髯大汉冷笑道:“丁鹏仗着圆月弯刀,杀妻弃子,人人得而诛之!”那中年男子欲开口辩驳,但还是忍住了,只得忿忿坐下。 人群中忽地站起一人,冷笑道:“大侠可是亲眼瞧见他杀妻弃子?”众宾客转目而望,见是个白衣书生。赵无邪颇感惊讶地望了他一眼;那少女粉面通红,连拉他衣角,要他坐下。 虬髯大汉哈哈一笑,说道:“此事世人皆知,还要我再重复一遍么?”白衣书声冷冷一笑,道:“愿闻其详。”说罢手摇折扇,但手指已因用力而发白。 虬髯大汉向众宾客望了一眼,朗声道:“二十几年前江湖出了一个叫丁鹏的年轻剑客,以一招‘天外流星’名声鹊起,不少老一辈的英雄均败在他剑下,后来他找到万松山庄庄主柳若松挑战,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那招‘天外流星’竟酷似柳若松的‘武当松下风’……”那中年男子插嘴道:“此事乃因柳若松令其妻子施了美人计,才偷得剑谱,可谓卑鄙之极。”那虬髯汉子只笑不答,俨然是默认了,他顿了一顿,续道:“后来丁鹏重出江湖,并在万松山庄对面建起圆月山庄,以其人只道还制其人之身,柳若松被丁鹏妻子所骗,终是身败名裂。”说着眼望白衣书生,道:“少侠可否知晓二十年前丁鹏与谢晓峰一战?” 白衣书生笑道:“二十年前在下还未出生,但也听几位老前辈提起过。那一战斗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只怕连仙佛尚且不如。”虬髯大汉道:“在下不过一介草莽,自无缘得窥圣战,到底谁胜谁负,那是无人知晓。后来丁鹏又以一柄木刀击败拥有圆月弯刀的柳若松……”说着向那中年男子瞥了一眼,冷道:“阁下应当知道以后的事吧。” 那中年男子长叹着站起身来,道:“丁大侠出身贫寒,却能出人投地而成一代武学宗师,确是我心目的英雄。只是他……”白衣书生急道:“此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中年男子道:“丁大侠在神剑山庄击败柳若松后,理因立刻带妻儿离开,哪知他竟做了一件匪夷所思之事。”顿了一顿道:“他竟抛下结发妻子不顾,另娶了谢晓峰的女儿谢小玉为妻……”说着又长叹一声。虬髯大汉冷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们早有私情,连女儿也有了,便是现今神剑山庄少主人丁采儿。”白衣书生眼望中年男子,后者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不过那只是江湖上人们口中传说……”虬髯大汉又自冷笑道:“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且不说谢小玉乃人间绝色,单已她父亲的身份,便能迷得这位丁大侠晕头转向,他自然去旧迎新,另攀高枝了,” 白衣书生气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似是对丁鹏极其在意,竟是大汗淋漓,颓然坐下。那少女忙掏出手帕为他拭汗。赵无邪冷眼旁观,甚感诧异,却听虬髯大汉续道:“不过我真是想不到丁鹏为了向谢小玉讨好,竟一刀杀了自己的结发妻子……”白衣书生怒极反笑道:“但在下却知如今的神剑山庄可只有谢小玉母女俩!” 那中年男子叹道:“丁大侠自知错杀妻子,伤痛欲绝,从此不知所踪!”虬髯大汉冷笑道:“这畜生畏罪潜逃,更是小人行径。” 王虎一拍大腿,说道:“如此说来,丁鹏匆匆离去。多半是忘下了那把圆月弯刀,是以武林中人群上神剑山庄,便是为那圆月弯刀!”众宾客点头称是。 白衣书生如坐针毡,霍然而起,道:“惜月,咱们走。”那少女轻轻嗯了一声,握住他手站将起来。 赵无邪离他们最近,听得分外分明,听那少女竟叫做“惜月”,当真是大喜过望,也霍然而起,兴奋得结巴起来,颤声道:“你……你真叫惜月?”那少女点了点头,道:“你认识我么?”赵无邪怕只是巧合,问道:“你是否是被人收养的?你身上可有一枚玉佩?”少女不会说谎,她确是被人收养,且有一枚玉佩,向白衣书生望了一眼,道:“是啊,你怎会知道?” 赵无邪大喜,立即拉过她手,道:“走,咱们回家去!”少女花容失色,用力一挣,但赵无邪却紧抓着不放,却听“嘶”得一声响,那少女衣袖被撕下一大块,露出雪白的臂膀来。少女又羞又怒,哭道:“你……你要做什么?” 赵无邪抓着她半截衣袖,怔怔当地,结结巴巴地道:“……我……我……”猛觉脸上一痛,鼻血长流,竟是给人迎面击了一拳,他迷迷糊糊间见那少女下楼,连滚带爬地追上,死力拉住那少女衣角,颤声道:“别……别跟他走……跟……跟我走……” 白衣书生怒极,狠狠一脚将他揣开,拉过少女,道:“这人是个疯子,别理他!”那少女也是害怕得紧,一眼也不敢看赵无邪,急急下得楼去。赵无邪哪会心甘,又自追上。 王虎见赵无邪兀自死缠烂打,心中也自恼火,正要上前再给他一拳,却被同伴拉住,笑道:“这种花痴理他做甚,没的丢了身份。来,咱们喝酒去。”那虬髯大汉摇头道:“小小年纪,竟如此贪淫好色,倒也少见,却不知他父母是谁?” 白衣书生与那少女怕赵无邪纠缠,匆匆下楼。此时阿七正端着酒菜上来,见状奇道:“两位客官要走了吗?你们的酒菜还没上桌呢?”白衣书生不愿与他废话,逞蛮力一撞,撞得店小二摔下楼去,酒菜洒了一地。少女见此情状,想要帮他收拾碗筷,但还是被白衣书生生生拉走了。 赵无邪追下楼来,见阿七摔得哭爹喊娘,又见两人已然远去,只得扶起阿七,安慰几句,帮他收拾碗筷。 卷一 红尘劫 第一章 江湖凶险(二) 月明星稀,夜阑人静。赵无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难安歇。折腾了老半个时辰,终是忍耐不住,坐起身来,推开窗户,迎面而来习习凉风,吹得他发鬓凌乱,漫天飞舞。 “唉,以为找到了人,就这么给跑了。难道真的是我认错人了?“ 正出神间,忽见街道对面有几条人影一晃而过,分有先后,消失在街道拐角处。赵无邪好奇心起,反正今夜也睡不着,便轻手轻脚地爬出窗外,向那几条人影追去。 他追过几条小巷,不见人踪,正要回头,忽听左近传来一声惨叫,深夜中听来何其凄厉,随即又传出几句喝骂声,他循声过去,但见三个剽形大汉围着一个六旬老者拳打脚踢,想来那声惨叫便是老者所发。赵无邪侠义心起,想上前相助,然转念想到仅凭己力,实无成功的把握,心念电闪间,却见对面路口停着一辆破板车,其上覆有茅草,顿时有了计较。 那三个大汉与老者似有深仇大恨,越打越是起劲,忽听背后一人喝道:“住手!”三人一齐回过头来,却不见人影。其间一人道:“小李,你出去看看。”那叫小李的汉子走将出来,喝道:“什么人?”见街道上空荡荡的,并无一人,骂了一句,刚回去几步,却又听那人又道:“站住!”他吃了一惊,仍旧不见有人,只是原本堆在对面的破板车上的茅草竟堆在了眼前,当下拔刀砍在茅草上,仍不见有人,他害怕起来,叫道:“小王,小张,快出来瞧瞧,这事有些古怪。”三人在茅草堆上乱砍一通,小张叫道:“不好,中计!”赶回来时,那老者已然不见。 小李眼尖,见到前方有个人影,叫道:“在这里!”三人轻功似乎也不弱,快步追上。 那救走老者之人自然是赵无邪。他想起赵清对付鲨鱼的法子,在外头喝骂,见有人出来,便推着破板车,转到街角隐蔽处,靠着月色掩住身子,待对方回去,快速将茅草搬出,自己则躲在车上,见三人一同中计,便从小巷角落里转出来,抓了那老汉扔到车上,推着疾跑。 但他毕竟暴露了行踪,又兼车上还有一人,脚力有限,转瞬便被追上。 小王纵身一跃,跳到赵无邪面前,喝道:“臭小子……”猛觉膝盖一痛,却原来是自行将膝盖送到赵无邪车坐头,顿时痛得跪到在地,哇哇大叫。 赵无邪见他竟向自己跪倒,抓了抓脑袋,奇道:“你干么向我下跪?”话未说完,后面两人已然追到,伸臂擒住他后领,拽将过来。赵无邪身子一重,落在地上,已被两人伸手按住。 小王被赵无邪作弄,恼羞成怒,狠狠一脚踹到赵无邪肚腹处,反手几个巴掌,打得他脸上青肿了一块。 赵无邪不意竟遭毒打,心下愤怒,见他又挥掌过来,张嘴狠就一口咬在他手指上,死也不放。 其他两人见同伴被赵无邪所咬,齐声骂道:“小畜生,找死吗!”合力将赵无邪嘴唇掰开,抽出手指,已是鲜血淋漓。他们立时拳脚相向,向赵无邪身上招呼。 赵无邪全身疼痛异常,将身子缩成一团,护住要害,心中只是想:“那人不知逃了没有。这是什么世道,怎能当街打人!”几次痛得昏死过去,又被打醒回来。 三人正打得兴起。小王拔出刀来,向赵无邪脑门劈去,小李叫道:“喂,不可!”小王单刀还未砍实,只觉一股大力自身侧袭来,单刀明明抓在手中,竟向自己倒戈一击,劈向自己脑门。小张小李见状大惊,忙出刀挡搁,然此力太大,喀嚓连响,手中只剩下了刀柄,刀认飞至半空,一人抓住,月色却见是个青衣人。 三人未见其人便已被制服,已知来了绝顶高手,竟不约而同的跪倒在地,异口同声道:“大侠饶命!” 赵无邪本以为必死,竟有人相救,挣扎着站起,瞧见三人的窝囊相,对比方才的凶狠暴虐,当真是判若两人,更觉气愤,一脚踹向中间那人屁股,哪知三人原地转身,磕头比敲鼓还响,叫道:“少侠饶命,少侠饶命……”他们见青衣人来的如此准时,暗想他俩定是一伙,当下便向赵无邪讨饶起来。赵无邪又惊又怒,望向那青衣人。 青衣人将刀插入地面,看了看赵无邪。赵无邪会意,拔出单刀,轻扶刀锋,笑嘻嘻地道:“这位大侠侠义为怀,见不得你们这等卑鄙小人,定要惩治将你们一番不可。可他老人家不愿见到血光,故而将这任务交托给我。嘿嘿,我可没那儿仁慈,正所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一两,我别的本事没有,记性却是好得很,你们谁在我身上赏了多少拳脚,那是记得清清楚楚。”说着单刀一挥,喝道:“快将阿猫阿狗的名姓报出来。”三人吓得屁滚尿流,不住磕头。 三人自报姓名,赵无邪恼他们恶霸行径,喝道:“张猫李狗王牛听着!你们为何欺负一个老人家,从实招来!” 三人自有安分名字,却被赵无邪叫成了畜生,如何不怒,但又怕极了青衣人,只得忍气吞声。张猫道:“那人偷了咱们家少主人的宝贝,少主人大发雷霆,要我跟王……王牛、李狗一道捉他回去问罪。”赵无邪哼声道:“你们少主人有要你们如此毒打别人吗?”李狗颤声道:“其实少主人……也是……也是……这般打我们的……”说完环顾四周,像是深怕给那少主人听见。王牛道:“少侠你看!”拉起衣袖,却见黑黝黝的手臂上清晰可见无数道伤痕,月光下甚是阴森可怖。 赵无邪一见,顿时哇哇大叫起来,怒道:“反了反了,世上怎有如此狠毒之人,快带我见他去!”张猫见他单纯至斯,可比想象中要容易对付得多,便大起胆子,道:“其实我们打他也没错,这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赵无邪冷笑道:“你这人也够无耻的,怎么欺负了人还数落他人的不是?”张猫争辩道:“这人烂赌成性,输妻儿不算,还做拐卖女子的勾当。这不,就在今天白日里,城里来了个外乡姑娘,长得天仙也似,就给这老东西暗中下了迷药,卖到窑子里去了。”王牛接口道:“这老家伙贼心不死,又来偷我们少主人的宝贝,当真是该死之极!” 赵无邪将信将疑,奇道:“窑子是什么地方?能卖人吗?带我瞧瞧去。”三人闻言一怔,心想这人是傻子不成,连妓院也不晓得。他们又怎知赵无邪失忆后智比孩童,一派天真无邪,赵清也犯不着跟他说这些事,自然所知有限。 青衣人见赵无邪天真单纯,打心底里欢喜,但又有些担心,便道:“小伙子,这几人奸诈得很,可莫被他们骗了。”三人闻言冷汗迭冒,一齐跪倒在地,指天明誓,决不相欺。赵无邪笑道:“这世上那有那么多坏人。这人虽恶,但算起来还是他们的少主人错得多些,大侠您多虑了。”青衣人见他被打得鼻青脸肿,不禁摇头叹息,说道:“我和你一起去。”赵无邪大喜。 ………… 五人一道来至洛阳最大的妓院“群香楼”。却见明灯高挂,人群熙攘,门口招徕生意的均打扮得花枝招展,时不时向路上过客大抛媚眼,有的甚至拧腰扭腿,以做勾引。三人早已看得神魂颠倒;赵无邪目瞪口呆,他长得这般大,还当真没见过这等壮观的场面,一时有些手足无措;青衣人依旧如故,冷面含霜。 张猫等人本是此地常客,刚到门口,便有上前搭讪。一个红衣女似乎要将整个身子贴在张猫身子,媚声道:“你这死鬼,这么久也不来,那母老虎就那么厉害?”张猫谑笑道:“那可不是,也不知她看上我那点,尽是死缠着不放。哎哟,我的小乖乖,你可不要想岔了,那母老虎人虽美,脾气却大得很,哪及我的小红风迷人,善解人意。她是一堆冰,你啊,便是那烈火了,热得我直想不穿衣服。”小红呸了一声,笑骂道:“你们这些男人只要女人好不好看,管她凶是不凶,越凶反是越有味道,只怕她压根儿不让你近身,却到此处诳我!”李狗忙插口道:“小张,可别乱说,要是给少主人听见,咱们都要没命。”王牛笑道:“你就是胆小怕事,怎不见干那事时胆怯些!”说着淫笑一声,向怀中狠狠亲了一口。赵无邪此时方知他们口中的母老虎便是那个霸道的少主人,暗想却不知她长得什么模样。 小红一瞥眼瞧见赵无邪,见他年少英俊,不由春心荡漾,摆脱张猫怀抱,主动缠上身来,媚笑道:“小帅哥贵姓,这么长得这般俊,定是个大好人,奴家空闺寂寞,来陪陪我好吗?”赵无邪此生只给赵清抱过一次,此时不由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道:“你,你的情郎在那边,别来找我。”小红咯咯荡笑起来,道:“哎哟,小帅哥吃醋了,奴家以后不理那贪嘴猫便是……”说着将赵无邪缠得更紧。 赵无邪无计可施,忙向青衣人求救。青衣人冷冷道:“够了,我们有要事办。”随手轻轻一挥。小红就觉一股大力袭至,身子竟不由自主地向后跌出。她对此事极有经验,只要一落地,便大声哭嚎,惹得路人旁观,再趁乱拉了赵无邪回房,那时到了自家天下,饶他是得道高僧,也非得破戒失身不可。 主意虽妙,却是事与愿违,眼看便要重重摔在地上,哪知身下似有股大力拖住,将她安安稳稳地放在地上。饶她身经百战,计谋无双,此刻也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得怔在当地。 张猫等人亦看得目瞪口呆,才想起自己此时正被挟持,再不敢与厮缠,领着二人走入大堂。 此厢却是另一番情景,但见东一桌西一簇,碰杯声,嬉笑声,不绝于耳。却见一个嫖客搂着喂酒,更是上下其手,大肆亲热;另一人则搂了几个粉头上楼开房,不过笑得多是男子,那些却多数苦着脸,纵使欢笑也很做作,唯有小红等几人依旧谈笑自若。赵无邪心下纳闷,为何两者相差会如此之大,刹那间他想起了戏台上的演员,一阵恶心想吐的感觉涌上心头。 老鸨见新客到临,忙迎将上来,笑骂道:“小张小李啊,你们好是没良心,都害得咱家姑娘害上相思病了!”转眼瞧见赵无邪,微露讶色道:“这位公子可面生得很?”张猫却再不敢调笑,道:“这位少侠听说妈妈您得了个新女儿,听说美得紧,特来瞧上一眼。”老鸨白他一眼,骂道:“就你耳朵灵,什么事也瞒不过。”随即皱眉道:“小丫头模样倒没话说,只是性子强得很,谁也近身不得,更是几次寻死觅活,让老妈子我操碎了心,只怕要怠慢了几位贵客。”长叹一声,似乎真的很为难。 “怎么,妈妈还有新女儿?”一名嫖客自丛中站将起来。赵无邪见他衣冠整齐华贵,剑眉俊目,三尺白须飘在胸前,宛若化外仙人,心下甚是震惊:“嫖客中也有这等模样的?” 白须老者向赵无邪瞧了一眼,见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冷哼一声,自怀里掏出大叠银票,往桌上一掷,竟有上百两之多,道:“不够吗?” 老鸨见钱眼开,心痒难忍,然她深知各种道理,兀自眉头深锁,大是为难得道:“丫头性子不好,只怕……”却听“啪”得一声,又是一叠银票抛在桌上,竟是翻了十倍有余。老鸨心下权衡再三,眼望赵无邪,瞧他有什么表示。 赵无邪见白须老者花钱如流水,又见他足是六旬有余,暗想这老色鬼人老心不老,那姑娘落在他手上,那还了得。当下将身上所有银两及贵重之物尽数掏出,丢在桌上,道:“那我的呢?”原来赵清实舍不得赵无邪离开,却又无可奈何,故而给他的项链首饰多数名贵,亦有些许宝物,可谓价值连城。 老鸨瞧了瞧银子,又看了看银票。她乃久经仗阵之人,心下暗自得意,自己慧眼视雄,果然得了个摇钱树,如今不借此机会大敲竹杠,那便是傻瓜了。当即笑道:“两位大爹出手真是阔绰,盛情之下着实难却,却不知那丫头意下如何。她才刚到,半点规矩也不懂,若有失礼之处,老妈子真是百死莫赎。” 白须老者呵呵笑道:“妈妈只要开了金口,剩下的事便有我一人打理,妈妈不必操心了。莫非是怕我伤着了您的心肝宝贝。”说着又抛出一叠,竟是上千两的金票。 赵无邪已花去全身家财,可谓囊空如洗,见老鸨一双眼盯着金票不放,只怕转瞬便要点头,事不疑迟,瞧准众人都不在意,闪身上楼,想要先将那姑娘抢出来。 哪知刚到楼梯口,身旁便有一人挤了过来。那楼梯本窄,两人挤在一堆甚是拥挤,可说无缝隙可钻,一时间两人谁也上去不得。 原来那白须老者深知自己以金钱压得赵无邪抬不起头来,对方定然会另使诡计,强取豪夺,便下放了十二分心思。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必动,见赵无邪上楼,立时抢上。 众嫖客见两人既斗财又斗力,却是各怀心思:嫖客们心想那姑娘定然美若天仙,世之难寻,不由觉得身旁女子均是庸脂俗粉,分文不值;则想这些男人确实没一个好东西,见色起意不算,还闻色起意,荒淫无度至此,也是分文不值。小红见赵无邪如此作为,与先前判若两人,深心中却觉得他并非装腔作势,贪花好色之人,难道他真的是个好人?心下又是伤心又是愤恼,更带着几分迷醉与嫉妒,一双眼睛紧紧盯在他脸上,再也移不开了。 两人正斗得不可开交,忽见楼上跑下个龟奴打扮的男子。他似乎跑得太急,一时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地道:“跑……跑了……”赵无邪与白须老者异口同声道:“谁跑了?”那龟奴好不容易将话说全:“是姑娘跑了!” 赵无邪闻言大喜,立马跳将出来;白须老者先是一怔,随即才知自己希望落空,才慢慢走下楼来,摇头叹息。 老鸨却是大吃一惊,她知这龟奴是自己安排那姑娘身旁的眼线,她一举一动都在自己掌握之中,是以几次脱逃均被自己抓回来。此时瞧他惊慌的神色,心下大叫糟糕,奔上楼来,骂道:“你死了么,怎么给跑了!”龟奴上气不接下气,张大了嘴吐不出半句话来,只是不住摇头。老鸨不信,开门一看,却见房内空空如也,哪有半个人影,一时间老鸨只觉天悬地转,喊了一句:“我的银子!”顿时昏倒在地。 原来适前那醉汉搂着几个粉头上楼后,才与她们调笑几句,忽地出手将她们点倒,径直向那姑娘房中走去。龟奴出来阻拦,却被他一掌打倒在地,进得房内,只与那姑娘说了几句话,便带着她破窗而逃。大堂诸人均在意赵无邪与白须老者的好戏,纵有武林高手,也无甚查觉。 赵无邪虽是一头雾水,但见事已了,便收了银两,回头找其余四人,见仅留青衣人一人,才知张猫等已趁乱逃走。 那白须老者心中大是不甘,见小红站在身旁呆呆出神,便狠狠一把搂住,哼声道:“今晚老夫拿你开刀。”张嘴狂吻,小红神色木讷,只是瞧着赵无邪离去的背影呆呆出神,泪水盈了一眶,想要叫住他,却又不敢开口,终给白须老者抱走了。 卷一 红尘劫 第一章 江湖凶险(三) 赵无邪与青衣人出了群香楼。青衣人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另有要事,这便告辞了。”赵无邪点头道:“还不知大侠高姓大名呢?若以后有缘再见,你肯教我武功吗?”青衣人一笑,道:“名字不过符号,何足挂齿。你我若真是有缘,我定然教你。”顿了一顿续道:“江湖凶险,你最好能找个安身的地方才是上策。”赵无邪只是想着“名字不过符号”一句,只是点了点头。青衣人见他呆呆出神,轻拍他肩膀,便转身离去。 赵无邪瞧着他远去,眼中竟有了一种莫名的液体在滚动,忙揉了揉眼睛,却见东方泛红,已至日出时分,想起在小岛上与赵清一起看日出的情景,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景物依旧,人事全非之感。 正感慨间,却觉全身疼痛,适才遭受毒打留下的创痛开始发难,忙加快脚步回客栈养伤,但刚瞧见房屋一角,终支持不住,昏死过去。 ………………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悠悠转醒,但觉自己正躺在客房床榻上,回想之前之事,脑子里竟是乱轰轰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却见房门打开,走进一人,一见他醒了,便即眉开眼笑,道:“谢天谢地,赵大哥总算是醒了,你都昏迷了两夜了。”正是店小二阿七。 赵无邪这才想起自己乃是昏倒在“醉仙阁”前,暗想定是他救了自己,忙下床相谢。阿七忙伸手扶住,笑道:“赵大哥太见外了,可真折煞了小弟。”赵无邪知他有大恩不言谢之意,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听楼下传来掌柜的叫喊声。阿七伸了伸舌头,道:“烦人精又来了。”再向赵无邪慰问几句,匆匆下楼。 赵无邪走下楼来,见阿七甚是忙碌,想要帮他忙。阿七忙摆手道:“赵大哥千万不可如此。您是客人,若让掌柜看见我让客人干活,非要我卷铺盖走人不可!”赵无邪无奈,只得找个临门的座位坐下。 他昏迷几日,腹内早空,见客栈外的小滩上已摆出各式早点,便买了几个肉包子,一碗豆浆,大口吃将起来。正自喝了半碗豆浆,却听门外一个清亮的声音叫道:“拿你几个馒头而已,有什么打紧,又不是杀了你全家。”另一个粗犷的声音喝道:“拿来!”两人站在街道上放声对骂起来。 此时天色已明,小贩打早起来摆滩,将一笼刚蒸好不久的热馒头端将出来,掀开盖子,顿时白气直冒。小贩正转身做其他的事,哪知一个不留神,就被个小乞丐趁空扒了几个馒头去,见他发现,转身便跑。小贩大叫着追上,追到“醉仙阁“前,小乞丐蓦然止步,转身扔出一个馒头,巧好砸在小贩嘴中,小贩吃了哑巴亏,哇哇大叫起来;小乞丐却是拍手而笑。小贩勃然大怒,破口大骂,小乞丐回敬几句,两人顿时口沫横飞,吵闹开来。 赵无邪瞧得分明,见那小贩不过是个三十来岁的壮汉,无甚特点。那小乞丐莫约十五六岁,头上歪戴着顶脏兮兮的破皮帽,麻皮黄脸煤手,一件布衣又破烂又肮脏,仿若刚从泥潭里滚出来一般,手中正拿着馒头嘻嘻直笑,一对乌溜溜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不住打转,甚是机灵。 小贩正要再骂,小乞丐却道:“不吃便不吃,谁稀罕。”对准蒸笼一丢,竟准确无误地落回原位,但馒头已脏,怎能再卖。小贩大怒,举手打来。 小乞丐哇哇大叫:“杀人啦,救命啊!”逃进客栈,绕着赵无邪桌旁狂奔疾走。小贩几次抓他,终只差了一点,更是恼火,怪赵无邪碍事,喝道:“让开!” 赵无邪几日前遭人毒打,余怒未消,初时还只是瞧着不做声,此刻听他竟向自己喝骂,不由得勃然大怒,伸脚一绊,跌了他个狗吃屎。小乞丐拍手大笑,连声叫好。 赵无邪只是怒极才出脚,但事后又觉后悔,忙将他扶起,嘴上却是不饶,道:“你这人也忒小气了些,拿你一个馒头怎么了,又不是不给你银子。”说着拿出一锭银子来。 小贩倒不是存心要与小乞丐过不去,只是自己起早摸黑做生意很不容易,如今触了霉头,财神爷哪会光顾。听赵无邪要给银子,初时不信,但见他当真拿出一锭银子来,又甚是吃惊,见这锭银子足有十两之重,大可买下整个店铺,不由得贪财心起,忙伸手去接,心下好不紧张,深怕他反悔不给。 银子刚攥稳,松了口气,忽听身后噼啪声响,竟是小乞丐趁他不备,将滩子砸了个稀巴烂。这一变故来得太过突兀,在场之人均吃惊得张大了嘴。 小乞丐头也不回地挽起赵无邪手臂回醉仙阁,大声道:“银子够了,不必回找。”随即对赵无邪轻声道:“傻小子,哪有给这么多银子的。来,咱们喝酒去。”赵无邪一头雾水,小贩不知该喜还是该怒,傻在当地。 小乞丐刚一坐定,便将赵无邪才喝剩下的豆浆一饮而尽,大声道:“小二,给我上好酒好菜,将你们店里陈了四十八年的女儿红摆上桌来。”随即笑着对赵无邪道:“好人,咱们一醉方休。” 阿七微微一怔,赔笑道:“这位小哥说笑了,大清早的还是别饮酒得好,不如上些早点如何?”小乞丐冷哼一声,道:“本大爷便是要白天饮酒,你管得着吗?动作快点,要不喊你们掌柜也成。” 掌柜听得大堂上有争吵之声,忙走将出来,听得小乞丐最后的说话,心下大怒,正要将他赶走,与那小乞丐打了个照面,初时一愣,随即满脸堆笑,不住点头,道:“小哥还有什么吩咐,我们定悉数照办。”小乞丐横了他一眼。掌柜吓得浑身颤抖不止,好不容易扶住桌角,这才站稳。 赵无邪甚觉奇怪,见阿七将酒坛子摆上桌来,另摆两只酒杯,正要倒酒,小乞丐道:“酒杯太小了,换大碗。”阿七一愕,惊道:“这可是陈了五十多年的好酒?”掌柜却在旁边喝道:“叫你换便去换,那来那么多聒躁。”阿七低骂一声,悻悻而去。 小乞丐拍开泥封,赵无邪只觉酒香扑鼻而来,只闻上一闻,便有醺醺之意,暗想这酒好不霸道,他初次饮酒便是如此佳酿,甚感兴奋。小乞丐倒了两大碗,自己先干为尽,笑道:“自古天下美酒,南为绍酒,北为汾酒。咱们这儿可难得有如此香醇的绍兴女儿红,兄台可要多喝一碗。”赵无邪尝了一口,但觉既辛辣又苦涩,直是想吐,苦苦忍住,道:“好酒!”但这两字说得当真极不甘愿,心中则想:“什么美酒,大概马尿也是这滋味。” 小乞丐瞧出他脸上古怪神情,心下得意,笑道:“不知好人尊姓大名?”赵无邪拍了拍脑袋,稍清醒了些,笑道:“我叫赵无邪。” 他笑得方式颇是奇怪,笑意先从眼角开始,旋即才到嘴边,便如冰雪融化一般,最后猛地绽放开来,笑声朗朗,声音清越,不染片尘。小乞丐瞧得呆了一呆,眼珠转转,拍手笑道:“好名字,我姓丁名才,但绝不做秀才。”赵无邪一听,哈哈大笑。 赵无邪见他又是一碗酒下肚,兀自面不该色,心下颇有不服,暗想他年纪比自己要小,为何有这般酒量,勉强将碗内剩酒喝完,顿时面热如火,脑中晕乎乎的,几欲睡去。要知凡是酒类之物,藏得越久,越是香醇,而酒劲便是越大。绍兴女儿红乃是一十六年一酿,此酒初酿时便是极品,又陈了三个十六年之久,其味之浓足以迷晕牯牛。赵无邪从未喝过酒,自然抵受不住。 那丁才却是酒量甚宏,喝了一碗又是一碗,见赵无邪醉得不醒人事,心下欢喜,激他道:“你一碗,我三碗,如何?”命掌柜再拿两只大碗来,摆在桌上,尽数倒满。 赵无邪此时如中迷药,一丝气力也无,又偏偏发起酒疯来,叫道:“喝便喝,谁怕谁?”一口一碗,见丁才也三碗下肚,哈哈大笑道:“你醉了!”说完爬倒桌上,睡死过去, 丁才自饮自酌,转眼便将一坛酒喝完,拍拍身子,站起身来,伸手推了赵无邪一下,见他仍是不醒,含了一口酒,喷在他脸上。赵无邪受酒水刺激,转醒过来,兀自晕乎乎地,喃喃道:“我没醉,咱们再喝!”丁才笑容顿敛,肃声道:“我问你,是不是去过妓院?”赵无邪点头道:“去了。”随即抬起头来,颇是失望地道:“可惜没见着那位姑娘,不知她长什么模样。”丁才点了点头,便不再问,倏地一掌向他脑门拍去,然掌到半途,却是生生顿住,改拍为抓,自他腰间轻轻解下钱袋,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的,谁叫你得罪我呀。”命掌柜拿出赵无邪的行李,转身出门。 阿七见丁才竟将一坛烈酒喝干,面不改色,心下甚是佩服,哪知他竟趁赵无邪醉倒,偷了他的钱袋,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他初来洛阳不久,受尽掌柜伙计的欺凌,哪里听到过如赵无邪这般的温语良言,心下好不感动,暗想虽说不能为他上刀山下油锅,但在小事上非得帮他一帮不可,是以见他受伤,立时尽心治疗,此刻又见他为人所害,再也按捺不住,扑上去抱住丁才,叫道:“不许走!”打定决心死也不放。 丁才促不及防,被他抱住,又羞又怒,反手抓住他手臂一拧,“喀嚓”一声,阿七右手立时骨折,无力地垂了下去。丁才本想再惩治得他狠一些,但想今日怨怼已出,无需再惹事生非,又怕他死缠烂打,不肯罢休,当即出指如风,点了他身上几处穴位,见他软倒在地,一动不动,甩过包袱,大笑而去。 卷一 红尘劫 第一章 江湖凶险(四) 也不知昏睡了几个时辰,赵无邪才缓缓转醒,迷糊间隐约感觉到有人给自己喂水,稍稍清醒了些,一睁眼,见是阿七。他坐起身来,拍了拍脑袋,回想之前之事,自己只喝了两碗酒,竟昏睡直此,但觉脸上发烫,甚觉惭愧,便道:“丁兄弟呢?他走了吗?” 阿七双手一抖,险些摔破了碗,他忙将瓷碗往桌上一搁,脸上露出恼怒之色,叹道:“赵大哥你是个好人,但这世道上好人最易被人诳骗,你可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阿七被丁才点倒,半个时辰后便自苏醒,见已追丁才不上,又见赵无邪兀自不醒,也不顾掌柜叫骂,扶着他回客房躺好。他泡了解酒汤,刚给他喂了一些,哪知他才自转醒了,张口便问丁才,自然气恼。 赵无邪闻言只是一笑,尚未反应过来,但仔细一想,不由得大叫跳起,翻枕倒被,甚是着急。阿七淡淡道:“别找了,已经被他拿走了。”赵无邪大惊失色,叫道:“他——丁才——他干么要拿我的东西。”阿七叹道:“鬼知道是怎么回事。兴许是你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得罪了他。有些人本就难惹得紧,稍有不慎,自己怎么死也不晓得。”说着哼了一声。赵无邪恨不得掘地三尺,却哪里还能找得到玉佩和行李,急得简直要哭将出来,喃喃道:“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阿七正要开口,忽听屋外的掌柜又嚷开了:“阿七啊,你真是不想活了,还留着这灾星作甚,赶紧将他撵走!”话音越来越近,随即便听到一声极重的开门声响。 掌柜怒目瞪视赵无邪,脸上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转头对阿七道:“咱们醉仙阁可是洛阳城里的老字号,几辈传下来均是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我这身老骨头虽说不中用了,但还硬朗得很,少说还有十年八年能活,可不能因这灾星惹了那灭顶之灾。”说着竟抹起眼泪来。 阿七早便猜出那小乞丐来头不简单,不服道:“那人到底什么来头,难道还大过皇帝老子不成?”掌柜叹道:“正所谓天高皇帝远,在咱们这儿皇帝老子说实话还真算不了什么。这人可是洛阳一带的女霸王,谁敢惹她。”似乎想起了极恐怖的事,直吓得齿寒体凉,浑身发抖。 阿七哼声道:“原来那人是个娘们,难怪我瞧着就觉别扭!”掌柜道:“别说了,快叫他走吧,大不了我认栽,不收他房钱便是。”阿七道:“馒头店的张山也跟她吵过,又怎得没事了?”掌柜道:“张山才来多久,现下也得卷铺盖走人了。难道你真没瞧出来,那小魔女分明便是为这灾星来的。”阿七叫道:“原来你早就知道,却不敢说……”掌柜叹道:“人在屋檐下,谁人不低头。好了,你快走吧!”后一句话却是对赵无邪说起。 赵无邪起身站起,向阿七做了一揖,道:“这几日劳烦阿七兄弟照顾了,我这就走。”转头对掌柜道:“不知你所说的小魔女家住在何处?”掌柜一怔,道:“你还想去找她,真是不要命了。”赵无邪一笑,道:“纵使被打死,也得把我的东西取回来。”掌柜摇头道:“你死了不打紧,可不能害了我一家性命。” 赵无邪见他死活不肯透露那丁才的地址,只得罢休,但这人海茫茫,该去那儿找回玉佩呢? 阿七见他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心下难受,从衣袋里掏出几两银子,塞入他手中,道:“带上些盘缠,免得路上饿着了。”赵无邪甚是感动,恨不得抱住他大哭一场,又想起那丁才若真是丧尽天良,只怕不会放过他,便将银两塞回他手中,道:“你还是留着想办法离开这里吧。”说完便转身出门,再不回头。 此时天下起雨来,初时不过牛毛大小,到后来已是大如黄豆,顷刻间土地已变得极为湿滑泥泞。赵无邪重伤初愈,脚下不稳,险些摔倒,勉强走了几步,忽得脚底一绊,重重摔在泥土中,溅得满身淤泥,身上多处划伤,血迹斑斑。好不容易走了几步,瞧见前方不远处有座破庙,赶忙进去避雨。 破庙内不过一丈见方,几个乞丐正围着篝火边闲聊。赵无邪找了个干净处坐下,瞧着忽明忽暗的火焰,听着篝火燃烧时松木发出的噼啪爆破声,不由得思潮起伏:“清姐现下在做什么呢?她会知道我会如此落魄吗?那个叫‘惜月’的姑娘真的就是我要找的人么,她现下又去了哪里呢?唉,玉佩丢了,就算真的是她,她会信我的话吗?纵使她肯信,我们又怎么回去呢?”他真想赵清就在自己身边,能扑到她怀里大哭一场,她定会想法子逗得自己开心。随即又想起那小乞丐丁才,不由得恨得牙痒,低低骂了几句,却又觉于事无补,但觉这个世界真是乱透了,可以当街打人,可以随便买卖人,甚至可以随便欺骗人,越想越觉伤心绝望,眼眶里已渗出泪来。 正苦闷间,却见三个乞丐在自己身旁坐下。赵无邪吃了丁才的亏,对乞丐甚是忌惮,忍不住缩身到角落里,但随即又大觉好笑:“我现在是什么也没有了,还怕他做什么。”凄然一笑,道:“你们是要银子么,我可比你们还穷。” 那三个乞丐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赵无邪狂怒,喝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起身走到别处,一正脸涨得通红。乞丐们见他生气,倒是吃了一惊,其中一个较是年长的乞丐笑道:“穷又有什么不好,咱们大夥儿聚在一块有说有笑,可比那些吝啬薄情的有钱人自在潇洒得多,大夥儿说是不是?”群丐轰然而应,甚是壮观。 赵无邪心中一凛,甚是困惑。那乞丐瞧出他的迷惑,笑道:“我们做乞丐的在别人看来也许低三下四,但我们讨得每一分每一文钱均是靠血汗换来的。咱们决不做亏心事,纵使食不果腹,也睡得安稳。小伙子,我瞧你也饿得慌了,不如加入我们丐帮,咱们一道讨生活去!”赵无邪听着颇是动容,轻声道:“加入丐帮,能那么容易吗?”那乞丐道:“自是不易,但我们丐帮一向急人之所急,只要小兄弟身世清白,我何老六包你能入。” 赵无邪将信将疑,暗想自己什么也没有了,还能去那儿呢?正要点头答允,忽见其余两人目光闪烁,脸上似笑非笑,俨然是另有目的,他心下一凛:“好啊,原来你们也是人贩子!” 赵无邪单身一人,又不会武功,若他们使强,自己便是必死无疑,心念电闪,暗想唯今之计只得将计就计,再寻机逃走。 正要开口答应,却听门外马蹄声响,一群骑士旋风般来到破庙前,其间一人的声音甚是洪亮,只听他说道:“就是此处!”随即便得走进三个蓑衣斗笠的汉子。 那三人身材极是高大,目光如炬,虎目流盼。那些乞丐虽自认潇洒,然常年在人面前卑躬屈膝,有了奴性,此刻见到三人威风凛凛,自然而然地心惊胆战起来,急忙抛下赵无邪,与同伴挤在一起,虽说人多鬼不怕,但还是浑身哆嗦。赵无邪瞧在眼里,只是冷笑一声。 其间一个最高的汉子目光如电,缓缓自各人面庞上一一扫过,最后定在赵无邪脸上,向身旁之人一伸手,后者恭恭敬敬地自衣袖中拿出一卷画轴。那高个汉子展开画卷看了一遍,又瞧了瞧赵无邪,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满意,当即以他那洪钟般的声音道:“你站起来!” 赵无邪淡然一笑,道:“如果我说不呢?”高个大汉声音虽大,却不似莽夫,笑道:“你就不怕我一刀宰了你?”赵无邪神色一黯,叹道:“我自然会怕,但若你真要杀我,我又何需再怕!”他这话说的声音虽不如高个大汉响亮,但众人听得清楚明白,均是动容。 高个大汉凝望他良久,手按剑柄,目光流转间,忽地哈哈大笑起来,道:“好,有胆量,怪不得大小姐为你穿起了女装。”赵无邪仿若听到这世上最滑稽可笑之事,笑得弯下了腰,好不容易才止住,道:“你这人原来是个傻子,大小姐自然是女的,女子不穿女装穿什么。莫非你妈喜欢穿你爸的衣服招摇过市?” 另外两个蓑衣人闻言大怒,均手按刀柄,只要高个汉子一句话,便将赵无邪剁成肉浆,至于后果如何,他们也管不着了。 那高个大汉似乎毫不在意,笑道:“那你可否想见一见那位不穿女装的大小姐?” 赵无邪正要答了个不字,忽听乞丐群中一人哈哈笑道:“雷某活了大半辈子,美人倒是见过不少,如若一个女子故意藏妍,女扮男装,虽说古怪,倒也常见。可是若连身在闺中仍要女扮男装,那可真是天下奇闻,雷某倒真要见识见识。” 赵无邪瞧清那人容貌,不由得大吃一惊,此人不正是之前在妓院中与自己斗财斗力的白须老者是谁,方才自己精神沮丧,居然没发现他来?! 高个大汉老者打量他几眼,眉头微皱,随即将他认了出来,哈哈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昆仑派掌门‘风雷双锏’雷震子,今日一见,幸何如之。” 赵无邪更是吃惊,暗想昆仑派当是名门正派,怎得掌门人会是个嫖客? 雷震子也是哈哈一笑:“风雷双锏不过虚名而已,哪里及得上神剑山庄大总管谢先生。江湖传闻您已得剑神谢晓峰真传,谢家剑法已臻化境,不过雷某人向来自负,不信这些道听途说。” 谢先生听他话语中不无挑衅之意,心想这雷震子乃是昆仑派第一高手,但江湖上传闻他性情阴沉,决不爱多管闲事,可说足不出昆仑山一步,今日一见,难道传言有误?当下笑道:“不敢!” 赵无邪听两人语带机锋,大有剑拔弩张之势,心道:“现下不逃,更待何时。”悄悄挪动脚步,移至门边。 哪知刚至门边,但觉身后一股劲风袭来,谢先生已抢到自己身后,喝道:“走!”赵无邪只觉身子仿若断线纸鸢,斜向飞出,但见眼前两人伸手平托,接住自己,迅速自怀里掏出一块麻布塞住自己的嘴巴,又抽出一条绳子将自己五花大绑起来。 雷震子见赵无邪被抓,长叹一声,道:“你家小姐就这么喜欢他,非要强捆硬绑不可?”谢先生亦叹道:“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只有唯主子命令是从,她要我绑我便绑,要我杀我便杀,实在管不了那许多。”说着伸手挥了挥,示意下属快将人带走。 雷震子却仍是不紧不慢,在破庙里踱起步子来,缓声道:“如果说在下想要留下这孩子,谢先生便是要与在下拼命了?” 谢先生缓缓抽出佩剑,青锋一闪,叹道:“我说过我只是个下人,主子要我办的事是非办成不可的,若有人执意阻挠,我也不知该怎么办的好!” 此时破庙里杀机四溢,众人均紧张的屏住了呼吸,只待雷震子亮出成名兵刃“风雷双锏”。 雷震子似乎全无出手之意,缓步走向谢先生。谢先生则凝神以待,他乃是江湖老手,可说身经百战,深知越是神思随意的对手便越是高深莫测,且往往在你不经意间出招,更是凌厉异常,令你防不胜防,是以决不敢有丝毫懈怠。 哪知雷震子竟径直走过谢先生身旁,闪电出手,暴风疾雨般向赵无邪抓去。那两个蓑衣人猝不及防,急忙将赵无邪往后一推,纵身迎上。 谢先生全没料到他会有此招,当即提剑斜刺,剑到半途,剑尖一抖,却是一分为二,疾向雷震子背后两处大穴刺去,去势甚快,令他不得不回防自救,正是他的生平得意一招“花开两枝”。 雷震子竟全不闪避,加快脚步,自两人人缝间穿了过去,一把抓起赵无邪,急奔出门。 谢先生本拟必胜,却不意对手怪招跌出,亏他反应敏捷,在间不容发之际,手腕一抖,“喀嚓”一声,长剑从中而断,才免了误伤同伴之厄,然只因这一缓,雷震子已然去远,再难追上。 卷一 红尘劫 第二章 武林圣地(一) 赵无邪全身受缚,动弹不得,此时又给雷震子临空提着,很不舒服。但觉他箭步如飞,似往城北方向疾奔而行,想要叫喊,却苦于口不能言,心下好不愤怒。 雷震子施展轻身功夫,足不点地,转瞬已至荒郊野外。赵无邪见他所到之处愈加偏僻,初时不明,随即恍然大悟,想起大哥赵洪曾说过,江湖上的人做下杀人放火之事并不足为奇,但“淫贼”二字却是黑白两道均忌讳的。这雷震子乃是一派掌门,却出入烟花之地,更不巧被自己撞着,是以要寻个僻静之地杀人灭口了。他越想越觉必是如此,不由心惊胆战,冷汗跌冒。 雷震子深知谢先生武功高强,自己与之一拼尚无把握,更何况还有两人高手在旁住阵,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是以施计逃脱,自要寻荒僻之处逃生。刚奔出一阵,却又停下脚步。 赵无邪见他忽然停步,心感惊奇,抬头一看,不由得又惊又喜。却见眼前站着三人,其中之一便是那日救过自己的青衣人,他身旁一对男女,正是那叫惜月的姑娘和白衣书生,更是喜不自胜。 雷震子凝神打量,那姑娘和白衣书生尚不放在眼里,只是青衣人目光炯炯,太阳穴高高鼓起,浑身散发着凌厉战意,着实不可小觑。当即放下赵无邪,抱拳笑道:“咱们萍水相逢,实应交个朋友。不过在下另有要事,不敢久留,还望海涵一二,放我们过去。”他深知此人定为赵无邪而来,便以言语挤兑,令他不敢贸然动手。 他既说得和气大方,又放下了赵无邪,青衣人若强行动手,反理亏于他了。那少女忽道:“你将他这么绑着做什么,他难道不会自行走路吗?”赵无邪听她话语间对自己颇有关怀之意,没来由得只觉心头一阵甜蜜,纵然立时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雷震子无奈,只得为赵无邪松绑,口中却道:“姑娘言重了,不是我不愿放他,只是这小子有些毛病,如疯狗般乱叫乱吼,好不烦人。”赵无邪得了自由,一跃而起,叫道:“他妈的,你说是谁是疯狗……”猛得双膝一痛,又觉背上如伏泰山,哪能抵受得住,扑嗵一声跪倒在地,再也起不了身。雷震子叹道:“姑娘也听见了,他若真是个正常人,我干么还要绑他。” 他方才出招既快速又隐蔽,只在瞬息之间,更有赵无邪的身子遮掩,旁人不易看清。少女大觉诧异;白衣书生漠不关心;青衣人将信将疑。唯有赵无邪有苦自知,将他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 青衣人上前几步,伸手去扶赵无邪,刚抓着他右手,猛觉一股大力自他掌心涌至,甚是阴冷霸道,不由得大吃一惊,暗忖赵无邪绝无这等内力,必是雷震子下了黑手,要以内力逼退自己。 既明敌意,反起了争胜之心,便输出一股浩然正气,宛若排山倒海,将对方真气逼至赵无邪“手少阴心经”处。但已是强弩之末,再难寸进,只得牢牢守住,伺机反扑。雷震子出手试探,已知自己内力不如对方,只有一鼓作气,直捣黄龙,方有胜算。当下引数股阴寒之气分从赵无邪几处经脉袭击“手少阴心经”,几股真气汇在一起,攻得异样猛烈。青衣人深知如此下去,赵无邪非经脉暴裂而死不可,当机立断,弃守“手少阴心经”,且战且退,却在“手太阴肺经”守住。 雷震子好不容易攻克“手少阴心经”,大喜之下乘胜追击,直攻青衣人所守的“手太阴肺经”。此处经脉一下,自己可说已稳操胜券。但他贪功冒进,犯下了穷寇莫追的兵家大忌,只觉青衣人抽走重守此处经脉的所有真气,任他全军冲入,随即关门打狗,将数股阴寒之气剿灭殆尽。雷震子兵败如山倒,不住后撤。青衣人却并不贸然进击,留首一道真气守住赵无邪要穴,为他缓缓治疗大战后留下的创伤,又一路循“足厥阴肝经”斜上,再由“手少阳三焦经”猛攻而至。正邪两股真气面临遭遇战,互不相让,可说凶险之极。 雷震子只觉对方攻守兼备,更深谙兵法,后援不断,可说永无止尽。自己却已是竭尽全力,只怕再过小半时辰,非但要被他成功收复失地,自己残留在赵无邪体内的真气也会被吞噬殆尽。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届时对方内力增长数倍不止,凌厉反击,自己非受重伤不可。他心念电闪间,倏出左手,双指如风,刺向赵无邪头部“天灵穴”处。“天灵穴”乃是人身大穴,半点损伤不得。青衣人大惊之下,忙出手挡搁,但这么一缓,对方内力潮涌,已搬回劣势。 两人均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内家高手,更兼阴阳二气相生相克,宛若冰炭相加,却搞得赵无邪死去活来,几次冷死过去,又被热醒回来,到后期更是左半身冰冷如铁,右半身炽热若炭,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了。 青衣人深知时候一长,赵无邪定会气绝身亡。当下右腕一翻,手中已多了柄短剑,金光闪烁之下,猛刺向雷震子右手腕,就势一拽,欲将赵无邪拉回来。 雷震子尽使毕生之学却也只能与对方斗个平手,心中大感气馁,又见对方提兵刃来攻,大惊之下,忙放脱赵无邪,堪堪退了几步,失声道:“短刃金剑?你是金剑孤魂金无命!” 青衣人将赵无邪稳稳放在地上,笑道:“堂堂昆仑派掌门何时学起了魔教的‘玄阴真炁’?”雷震子微微一怔,却是面不改色,哈哈笑道:“江湖上的人都说金无命乃武林第一浪子,想不到竟也有如此侠义之举,倒令在下刮目相看了。”青衣人笑而不答。 雷震子深知今日已讨不了好去,当下一拱手,道:“在下今日干拜下风,来日神剑山庄恭候大驾。”说完转身飘然而去,瞬间便不见踪影。青衣人见去得潇洒,回想方才一战,暗呼侥幸,心底更生出一分钦佩之意。 ………… 赵无邪见证了两大高手内力比拼,整个身体成了角头场,其中滋味只怕比千军万马捉对厮杀还要惨烈数倍,此时全身虚脱得使不上一丝气力,脑中更是嗡嗡作响,仿若整个身子都已不属于自己了般。时而觉得如浴烈火熔炉,身上每一寸肌肤都似要爆裂开来,忍不住狂扯衣衫,顿时血迹斑斑;时而又觉身陷冰天雪地之中,身子已结成了冰棍,冷得缩成一团,不住颤抖。 金无命知他正受阴阳龙战之苦,很是自责,欲出手相助,却又知此事贸然行动,反伤自己事小,只怕还会累得他气绝身亡,一时心下好不困扰。那少女自旁看着,又惊又怕,急道:“爹爹,他……他这是怎么啊?你快帮帮他呀!”虽说赵无邪曾在客栈对她无礼,乃至撕破了她的衣袖,但此时此刻也顾不上记仇,担忧之色溢于言表。白衣书生一直不喜赵无邪,然此刻见他如此痛苦,也不禁动容。 金无命道:“说不得,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正要上前封了他几处重穴,暂时保他性命,哪知赵无邪竟一跃而起,拍了拍身上尘土,笑道:“我没事了。”金无命大吃一惊,道:“你真的没事了?”伸指探他脉搏,竟真的丝毫无损,脉象反倒比先前更旺盛了些,当真百思不得其解。 赵无邪自然不知魔教“玄阴真炁”极是凶狠霸道,摧心断肠,常人绝难抵挡;金无命的浩然正气却是正派一等一的功夫。要知古正邪不两立,一旦相遇便是你死我活的境地,往往斗得生灵涂炭,尸横遍野。赵无邪的身体既成战场,那自是苦不堪言,所幸他少年之时曾得奇遇,筋骨奇特有异常人,居然能将这正邪二气尽数吸入骨骼之内,化为自己的内力,真可谓因祸得福。 赵无邪脱得大难,又遇惜月,当真是欢喜若狂,急忙跑到她面前,深深一揖,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那少女奇道:“我什么时候救过你了,应该是我爹爹才对。”赵无邪笑道:“令尊救我是不假,但还多亏了姑娘您的金玉良言呢!” 那少女正叫金惜月,此时她听得赵无邪美言称赞,心下甜滋滋的,好不受用,俏脸上更是添了一抹殷红,甚是娇美动人。然她听得身旁白衣书生哼了一声,俨然极为不悦,急忙低下头去,再不敢与赵无邪说话了。 赵无邪毕竟是少年心境,未曾留意各种细节,他转头对金无命笑道:“金大侠可否遵守诺言?”金无命知他所指拜师之事,点头笑道:“那是自然。”赵无邪大喜,忙跪地磕头拜师。忽听一人道:“义父,这人嘻皮笑脸,油嘴滑舌,可莫给他另有阴谋骗了。”赵无邪一怔,见说话之人正是那白衣书生。 这白衣书生本就对赵无邪极有成见,然见他受苦难后的惨状,又颇感同情。哪知他竟恢复得如此之快,着实令人匪夷所思,仔细一想,不由得怒火中烧:“这小淫贼竟如此攻于心计,竟使这等手段来献媚讨好。”又见他对金惜月大献殷勤,深信自己所猜不假,这小子分明就是装病卖乖,更是怒不可遏,重重哼了一声。哪知他竟又厚颜无耻的来拜自己义父为师,这等殊荣连自己也没得到过,顿时妒火中烧,他如此作为,其心已是昭然若揭,暗想惜月心思一派天真无邪,定会被这淫贼花言巧语诳骗,误了终生,是以立马出言阻止。 赵无邪却没他那么多心思,奇道:“我有什么阴谋了?”白衣书声冷笑不答。金无命怒道:“文俊,你别多嘴,退下!”白衣书生气极,忿忿而去。金惜月与他形影不离,急忙追上。 金无命叹了口气,道:“那是我义子丁文俊。十年前我在洛阳一带行走,见他俩相依为命,孤苦伶仃,便收留了下来。兴许是跟我太久的缘故,却将我那孤僻古怪的脾气学了个十足。”说着长叹一声。赵无邪心中却打着另的念头:“原来她从小就与这丁文俊在一块了,那不就是青梅竹马!”想到此处,忽觉一股酸意泛上心头,恨不得大哭一场。 金无命见他忽喜忽悲,不禁一叹,暗觉他与自己少时倒颇为相似,均是这般大悲大喜,率性而为。想起少时之事,心头便是一阵绞痛。 金无命掩去心中伤痛,笑道:“你我既已师徒相称,便跟我一道上路吧。”赵无邪道:“去哪儿?”金无命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我本不想去的,如今看来是非去不可了,至多在外边瞧着,不入内边是……”见赵无邪一脸惊诧之色,微笑道:“神剑山庄。” “神剑山庄”四字对赵无邪而言当真比修罗地狱还要可怕,心头猛地闪个一个念头:“难道他也是来抓我的?难道他收我为徒却是另有企图?”他心思本来甚是单纯,但这几日来饱尝磨难,已成惊弓之鸟,竟变得疑神疑鬼起来,不敢太相信别人。虽说金无命神色和蔼可亲,似乎并无恶意,但小乞丐丁才、高个汉子谢先生,哪个不是一团和气,是以对金无命的诚信亦有所保留。但若立时逃走,定会使他起疑,深怕他一怒之下,自己小命也是不保,唯今之计只有见计行事了。 此时隔阂既生,四人上路便没了话语。金无命性本好静,见赵无邪不语,也乐得个默默无言;丁文俊不满赵无邪,自然不理不睬,金惜月眼里只有丁文俊,也不会却与赵无邪搭讪。赵无邪心下又酸又苦,只是低头闷走。 这一夜,他们已回至洛阳城,此处离神剑山庄必经之地绿水湖虽不甚远,但其间尚有一道密林相隔,夜里上路极易迷路,是以金无命决定在客栈先行歇息一宿,明早赶路。 这一夜赵无邪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觉,干瞪着眼盯着屋梁,忽听窗外一声异响,忙推开窗户,喝道:“谁?”却见一只乌鸦冲天而起,哇哇叫了几声,停在稍远处的树枝上,瞧着赵无邪。 赵无邪心情本就烦躁之极,更觉这乌鸦有轻蔑之意,狂怒叫道:“畜生,你也瞧我不起吗?”那乌鸦似乎有意与赵无邪怄气,仍是站立不动,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赵无邪怒极,双脚并用,好不容易从窗口爬出,径直扑将出去,欲要将这讨厌的家伙抓住,扒光黑毛,那才解恨。 乌鸦哇的一叫,展翅飞走。赵无邪苦于不长翅膀,重重摔在地上,此下更是愤怒,自后追上,叫道:“是公的就别跑!”那乌鸦显然是母的,对他的挑衅不作理睬,飞过了高墙。赵无邪却是无力翻墙而过,只得跳脚大骂。 他骂得累了,只得悻悻回房,路经金无命卧房处,但见房内兀自灯火通明,心中奇怪:“这么晚了师父还不睡,莫非有客人来访。”果然听得房内有人说话。 卷一 红尘劫 第二章 武林圣地(二) 那人虽已极力压低声音,但话音还是比平常人响上许多,只听他说道:“在下深夜造访,实有要事与金大侠商讨。”赵无邪吃了一惊,这话音他是再熟悉不过,不正是那神剑山庄大总管谢先生是谁?他心下动念:“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还有什么要事商谈?”心头猛地闪过一个念头:“莫非他是来抓我的?莫非师父居然……居然与他有所勾结……” 他越想越是心焦,对后面的话语就听得不甚清楚明白,只听金无命叹道:“……正所谓人各有志,谢先生又何苦强人所难。”赵无邪既认定他们所谈之事与己有关,那指得自然便是自己了,听得金无命话语中大有维护自己之意,顿时转悲为喜,痴痴想了一阵,又落掉了下面的对话,只听谢先生叹道:“……话虽如此说,但你不知道我们大小姐的性子,谁得罪了她,那是决不肯善罢甘休的,只怕还要闹大事。”赵无邪心下有气,寻思:“我哪里得罪过她了,干么还要不‘善罢甘休’?干么还要‘闹大事’?”听谢先生续道:“不论如何,还请金大侠贵师徒前往神剑山庄一聚,共谋大事。”赵无邪恨得牙痒,哼了一声:“什么共谋大事,分明是要取我性命,师父怎会答允这等要求,决计不会!”哪知金无命却道:“也罢,该来的终究要俩,谁也逃不掉……不过我不会再见她,你也休得说起此事,在下暗中出力一助便是。”谢先生对他的回应似乎并不满意,叹道:“如此也罢,就只怕对方心有不甘,不肯折服。”金无命一拍桌面,叫道:“倘若当真如此冥顽不灵,在下必定一剑杀之……” 赵无邪听得金无命竟答允带自己上神剑山庄受那大小姐宰割,已是头晕目眩,浑不知身在何处,又听他还说什么自己“心有不甘,不肯折服”便要亲手杀了自己,顿时一股热血涌上喉咙,喷将出来,溅了一地。却听房内金无命道:“谁!”赵无邪哪会甘心被他抓住,忙一个跳跃,滚入草丛之中。却见金无命追将出来,见到地上血迹,与谢先生略一商量,往别处追去。 赵无邪见他去远,重重得躺在草丛中不住喘息,心下既庆幸又凄苦:庆幸的是自己终能预先听得对方阴谋,尽早逃走;凄苦的是这世上竟真的没一个好人,尽在利用自己。此时他又不由得忆起赵清的好处来,暗想以她的精明聪变,定能保护好自己的。 如今即无赵清,便只能全靠自己了。当下回到房内,躺了一阵,果然金无命前来探望。赵无邪与他敷衍几句,便装作睡着,见他出门去远,便偷偷溜出客栈,连夜出城,恰逢城卫关门,放他逃了出去。 赵无邪连夜逃出洛阳城,对着城门唾了几下,咒骂几句,转过身去,将偌大的洛阳城抛在背后,生平第一次生出且自逍遥无人管的寂寞与洒脱来,暗想天下之大既无自己的容身之所,那便以天为被,地为床,任情而为,又何必别人的同情与怜悯,当下信步而行,进了密林。 此时正值盛夏,夜里甚是潮湿闷热,令人不由得心烦意乱,又听得耳边蚊虫嗡嗡作响,弄得赵无邪头晕脑涨,不由大骂道:“来啊,你们来啊,老子不怕你!”但听得阴风阵阵,宛若鬼哭狼嚎,俨然在向他示威。赵无邪心下怯了,暗想若不尽快逃离此地,恐怕真有性命之虞。 他跑了一阵,但见周围环境似乎与适才无异,心下慌了,见左边树身上留有标记,分明便是自己刻上的,原来跑了半天却是回到原地,顿觉天眩地转,大叫一声:“天亡我也!”就此倒地不起。 正在此时,忽听身旁响起一个轻微的女子叹息声,极尽忧愁悲伤,随即又见得一个雪白的身影自身前闪过,飞一般向前疾奔而去。赵无邪吃了一惊,下意识得跳将起来,死命追上,追得近处,伸臂一抱,却抱了个空,猛觉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 也不知过了多久,转醒后发觉自己躺在一张软塌上,但听得四下里隐有潺潺流水之声,抬头一看,原来自己在一艘渡船的船舱内,暗想此时定是舟入大海,行于水上。 正坐起身来,却听舱门呀得一声打开,走进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手中正捧着只木盘子。其上叠着件布衣,衣饰简单,却是上等丝绸所织,俨然并非凡品。 那中年人见赵无邪苏醒,露出如释重负之色,笑道:“小伙子终于醒来,昨晚你昏眯于密林之中,险些给野兽吃了。幸亏你已逃出死林,不然谁也救你不了。” 赵无邪知道是他救了自己,心下甚是感动。暗想自己既然大难不死,那便要好好活下去,想起昨晚情状,至今仍是毛骨悚然,忍不住问道:“你所说的死林便是洛阳城外的那片密林么?” 那中年男子点头道:“那片密林也不知是否人为设之,道路诡异,若非识路,多半身陷其中,无法解脱,小伙人你福大命大,得贵人相助了?” “贵人,是那个人么?”赵无邪想起那声叹息,可心中却是空荡荡得实想不起那人是谁,当下也不多想,说道:“你们这是要去那里?” 中年人见识颇丰,瞧他说话神色,已隐约猜出他心思,笑道:“若是小伙子不嫌地位低微,大可到我家来做个家丁。一来衣食无忧,二来还可寻个落脚的所在,不知你意下如何?” 赵无邪曾下定决心再也不要别人的同情可怜,但见眼前之人话语真诚,不似作伪,又想起昨晚密林里的惊心动魄,心想:“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时寄人篱下却又何妨?”当下点头答允。中年人脸露喜色,笑道:“如此甚好。” 赵无邪换过衣服,但觉上下合体,犹如给自己量身定做的一般,对那中年人更是感激不尽,当下来到船头,与另外三个家丁闲聊起来。 这艘渡船虽不甚豪华,但船体甚大,四人围在一起,也不过占了小半块位子。一个又高又瘦的人道:“你们说这次武林大会到底到底是为了什么?”另一个又矮又胖的人道:“那还用说,自是为那圆月弯刀呗。江湖上的人都是这么说的。”第三人中等身材,脸上有一条不甚明显的刀疤,他沉吟片刻后,说道:“我瞧此事没这么简单,只怕中间另有阴谋?”先一人道:“兄台所言极是,在下虽不知各中缘由,但武林中人如此兴师动众,想来决不是仅为区区一把圆月弯刀那么简单。” 那矮胖之人笑道:“老哥你也别卖关子,与大伙儿说说吧。”那高瘦之人微一皱眉,道:“此事我也是所知有限。不过如今的神剑山庄已是今非昔比,武林中人拜庄,只怕求刀是假,有意针对神剑山庄是真。”那脸有刀疤的人道:“我看不见得,神剑山庄虽有衰弱之象,但也未必弱不禁风,武林中人若无必胜把握,当不至于往太岁头上动土。”那高瘦之人摇头道:“此事内情复杂,实难猜透。” 那矮胖之人笑道:“既然猜不透,还去猜他做什么,咱们克日上庄,自能瞧个一清二楚。”说着淫笑一声,低声道:“若是神剑山庄真被挑了,那反倒好。听说那谢小玉守寡多年,皮肤还是雪白滑嫩得紧,若是弄到怀里,嘻嘻……”此话触及男性本能,其余之人均笑了起来,那中等身材的人道:“就只怕以阁下这等尊容,对方躲之不及。不过纵使谢小玉瞧得上你,她女儿那一关只怕你也过不了。”矮胖一直满脸堆笑,此刻却是露出凶悍之色,狠狠道:“那母老虎自己一辈子嫁不出去也罢,却还要她老妈守活寡!待得武林中人破了神剑山庄,嘿嘿,老子要她死去活来。”其余两人又笑了起来 那高瘦之人笑了笑,立即噤声道:“小声些,若是被谢骥副总官听见,她还没死去活来,你自己便已死去不活了。”那矮胖之人刚笑到一半,生生将笑意咽了下去,脸上神情极是古怪,像是吞了个烂柿子。 赵无邪却是越听越是心惊胆战,试探道:“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当家丁啊?”那矮胖之人一怔,道:“怎得你还不知道?”随即笑道:“不过此事还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及时上船,咱们还凑不起人数,那也甭谈去神剑山庄了。” 赵无邪顿时双脚一软,重重摔在地上,却感不到丝毫疼痛,但觉天空也在旋转,眼前一黑一亮,仿若快要失明。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逃了半天,却还是送羊入虎口,难道真是宿命使然?当下把心一横,便要跳海自尽。那三人见状赶忙拉住,道:“小兄弟,留心!“赵无邪求死不成,泪水流了一脸,泪眼朦胧中瞧见了水面上自己脸庞的倒影,心念电闪:“我换了装束,再往脸上花点功夫,也未必会给人认出来。”主意既定,顿时豪情满怀,暗想管他龙潭虎穴,逃不了只得硬闯了。怕别人瞧见自己哭过的模样,便一头栽入水中,洗了一遍,才自抬头来。 此刻心事尽去,便与三人天南地北的闲聊起来,谈起做家丁的原因,都说是前些日子庄里出了小偷,盗了大小姐的宝贝玉如意,大小姐大发雷霆,命人出庄追捕,哪知追捕之人竟也不知去向。近日大小姐脾气又是格外得大,打伤了不少下人,一些人受不住虐待,连夜逃走,而武林大会之期将近,副总管谢骥只得出外招募家丁了。 赵无邪暗想张猫等人未能完成任务,自不会再回去受罪。他们仗势欺人,却怕极了那个神剑山庄大小姐,看来那位大小姐当真凶悍难缠得紧,届时自己还是远远避开为妙。 ………… 过了莫约半个时辰,五人弃舟上岸。谢骥带着赵无邪等人沿大道而行,但地势越走越是陡峭不平,又花了将近一个多时辰,才到达一处大庄院前。 赵无邪自记事起便在小岛上生活,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小木屋、沙滩和大海,实没见过什么大户人家的宅院,从比较,自然也不觉得此地多么雄伟大气,只是门楣匾额上书写的“神剑山庄”四字,当真如铁划银钩,英勃之气跃然纸面,赵无邪虽不懂字画,但还是为其气势所慑,看得一阵出神。 谢骥见他瞧着匾额出神,不由叹道:“这四字乃是当年太老爷所书,至今已有五十载了。那时神剑山庄是何等的风光!唉,岁月如斯,人何以堪……”忽地想起赵无邪不过是个孩子,如此言语,反是自己太过老气横秋,喜欢啰唆了,不禁苦笑摇头。 赵无邪年纪虽小,且心思单纯,但极有灵性,谢骥之言他虽不甚明白,但不知道为何,斗大的泪珠竟夺眶而出,瞧着匾额痴痴出神。 谢骥见他如此,心中既吃惊又欣慰,忙抬袖为他拭泪,并用身子将他挡住,免得别人瞧见了会耻笑于他,更是生出心心相印之感,仿若已将这个比自己小了一半有余的少年当作了挚友! 赵无邪收拾心情,进得庄内,不禁眼前一亮,才知神剑山庄确实不同凡想。但见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哪一样不是画里边的物事,行走其间,鼻中闻得是情新怡人的芬芳,令人陶然自醉,浑然忘我;耳边听得是宛若天籁之音般的虫吟鸟鸣,虽说珍禽异兽颇多,但叫声杂而不乱,宛若乐队在演奏般,身处其间,当真如旅仙境,其滋味妙不可言。 赵无邪虽有些流连忘返,但也知此间形势紧迫,不敢多作欣赏,趁着谢骥等人不注意,在脸上涂些污泥,此番下来已是面目全非,纵使恰巧被谢先生撞倒,他也未必能认出自己来。 进了大堂正厅,谢骥命他们在堂上等候,自己则进了内厅。不久后内厅转出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 赵无邪一见此人,心下顿时狂跳不止,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在破庙之中欲强行要抓自己的蓑衣人谢先生。赵无邪不意他竟来得如此之快,深恐伪装漏馅,急忙低下头去,心中甚是忐忑不安。 谢先生在他四人面前转了一圈,看似漫不经心,但眼中精光若隐若现,甚是阴沉。他刚逛了一个大圈,忽然停在赵无邪面前,猛地睁眼瞪视。赵无邪被他刀子般的眼睛瞧得浑身颤抖,险些要软倒。谢先生忽地伸手在他脸上一抹,吓得赵无邪心胆俱碎,只得闭目待死。 刚一闭眼,却听谢先生雷霆一喝:“闭着眼干么?看我!”赵无邪立时将眼睁得老大,盯视于他。谢先生目光炯炯,好像要瞧进他心灵深处,忽又大声道:“谢骥!” 谢骥急忙跑过来,躬身道:“不知大总管有什么不满意之处?”谢先生瞪着他,厉声道:“你是怎么做事的,这人全身脏兮兮的,有几天没洗澡了?”谢骥瞧了赵无邪一眼,脸露诧色,但并不点破,忙点头称罪。 赵无邪见谢骥大有为自己顶罪之意,不由得气往上冲,便要开口叫道:“我就是你们要抓的人,现下送上门来了!”但这话刚到喉咙口,却又生生咽了下去,换了张笑脸陪笑道:“这不怪谢老伯的事,只是我进庄后看晕了头,不小心摔倒了,还望赎罪。”他这话只是临时拼凑起来的,连自己也觉得漏洞百出,说了还不如不说,不由得背脊生寒。 谢先生乃是神剑山庄大总管,山庄给人的印象好坏与他而言有着莫大干系。此人向来好大喜功,听出赵无邪言语中大有称赞神剑山庄之意,如此赞法,古今未有,甚合他心意。但他心中虽是喜欢,脸上却不表露,淡然道:“你们以后好好做事,神剑山庄自不会亏待。”说着冲着谢骥哼了一声,转身入内。 赵无邪不意自己歪打正着,实想不通这中间的缘故。谢骥如获大赦,对赵无邪感激不尽,更是亲自他打水洗脸。赵无邪推脱不得,只得另谋遮掩之计。 当下谢骥便给赵无邪等新到家丁宣读法规,安排工作。神剑山庄法规本松,对家丁无甚要求,只是近日山庄出现偷窃之事,上头压下来要严加管教。但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众家丁只做表面功夫,暗地里依旧逍遥快活。 卷一 红尘劫 第二章 武林圣地(三) 这一日,赵无邪负责浇灌花草。剑神谢晓峰性本爱花,故而这片花园内各类名花异卉,可说琳琅满目。谢小玉秉承父业,亦引进许多西域名种,更教着庄院花团锦簇,百艳千娇。赵无邪并不懂花,暗觉这些红红绿绿的虽是好看,隐越之间却有不谐之感,仿若几个互不相识之人勉强拉在一起,那是极不情愿之事。 赵无邪工作完毕,提着水桶离开,路经一进大屋,他知此处乃神剑山庄庄主谢小玉的卧房,下人免进,他自不敢遭惹,快步走过。 正走到正门对面,忽听屋内传出一声脆响,似是陶瓷之物落地粉碎的声音,随即便听的有人大声道:“我是女孩子,干么不能穿女子的衣服!”话音虽略显尖锐,然掩不住其清脆娇美,俨然是个妙龄少女所发。 赵无邪吃了一惊,下意识的躲进花丛,却仍是抵不住好奇之心,探出脑袋观望,猛见一条雪白的身影自屋内急窜而出。赵无邪产生错觉,竟将眼前之人当作了那晚在密林中所遇的白衣女子,当即大步抢出,叫道:“别走!”如此一来,两人立时撞了个满怀。 赵无邪大叫一声,摔倒在地,水桶内的水溅了那白衣女子满身都是。此水本为浇花所用,调有肥料,白衣女子闻得水中异味,不由柳眉倒竖,喝道:“蠢才,怎么做事的,如此不小心!” 赵无邪大怒,抬起头来便要回骂,乍见其容颜,不由呆住,只见眼前少女不论身行样貌军与那小乞丐丁才神似,只是她肤如凝脂,明艳无俦,决不是丁才的麻皮黄脸。赵无邪心头猛得一跳,心间那个久久萦绕的白衣女子瞬间有了准确的形象,便是眼前之人,他瞧着瞧着,竟不由得痴了。 白衣少女见他直勾勾的望着自己,心下恼火,怒道:“你还敢看!”赵无邪兀自充耳不闻,目不转睛。少女大怒,一扬手,就给了他个巴掌,喝道:“再看!”赵无邪这才惊醒过来,满面通红,不知该怎么隐藏,更不晓得如何解释,猛然间脑海中灵光一闪,叫道:“你就是丁才!”那少女冷笑道:“好啊。你都找到我家里来了!”赵无邪已是深信不疑。 那少女姓丁名采儿,乃是神剑山庄少主人,生性刁蛮泼辣,日里稍有不顺,便对家丁动辄打骂。庄内之人对她是又恨又怕,暗地里骂她作母老虎,男人婆。一日家丁中有人偷了她的宝贝玉如意,此乃她儿时玩物,自是雷霆大怒,立命张猫等人出庄抓拿,死活不论,但她性子极烈,一刻也耐之不住,最终还是亲自出马了。 事有巧合,张猫等人刚逃出“群香楼”,便撞上了这活阎王。他们深知大小姐最恨贪淫好色的男子,妓院更是禁地,庄内之人若犯此戒,轻者阉割,重者毙命。不过张猫却颇是狡诈,便将所有罪责尽数推到赵无邪身上,更将他形容成一个世间少有的大色鬼、大淫魔。丁采儿自不会随便相信,冷道:“即便如此,你们也是活罪难逃。”转眼间三人一个眼瞎,一个耳聋,又一个更被截去右臂。三人还得磕头相谢,毕竟他们仍能做一个完整的男子,可说这等惩罚已是极轻,自然,从今以后这些人是不敢在洛阳城内露面了。 丁采儿性情虽然凶戾,却并非莽撞冲动之人,暗中探明赵无邪落脚客栈,也不急于动手,自行化装成一个丑陋小乞丐,沿街乞讨。待得第三日清晨,她见一少年在客栈内闲逛,下意识的认为此人就是赵无邪,便假装小偷偷馒头,惹起他的主意,伺机细心观查。见他颇有侠义心肠,天真无邪,更是性情中人,略有好感。但她深知人心隔肚皮,极不能随便相信,便邀他饮酒,将其罐醉,再伺机盘问。 丁采儿虽是女子,但酒量甚豪,不让须眉,几十斤烈酒下肚,却是面不该色,赵无邪自无这等能耐,已被迷晕。丁采儿引诱他酒后吐真言,听他所言与张猫之言无甚差别,再不多想,一掌向他天灵盖拍下,要将其击毙,然掌到半途,也不知为何,心中竟生起莫名之感,这掌竟是生生拍不下去,自骂一句,击倒阿七后,扬长而去。 此事过后,她竟是患上了心焦烦躁之症,性子比以前更是喜怒无常,家丁婢女自是大遭其殃,弄得神剑山庄鸡飞狗跳,人人自危,自又不少人连夜逃生。其母谢小玉婉言相劝,终是无果,反倒如火上添油般,越烧越旺。一日她见谢小玉房里放了件白色女服,好奇心起,便试着来穿,却被母亲发现,挨了一顿臭骂。 不过说也奇怪,丁采儿既是女子,但从小到大均是女扮男装,似乎其母谢小玉极不喜她为女子一般。 此事闹得全庄沸沸扬扬,各人观点不一,莫衷一是。谢先生等人聚会商议后,均觉病源定在丁采儿出外的那几天里,便派人四处调查丁采儿这几日的行踪,终探得她在“醉仙阁”罐醉赵无邪之事。谢先生老于世故,暗想定是大小姐情窦初开,恋上此子,才念及自己其实是女儿身,又相思难熬,才将怒火尽数发泄在家人身上。当下再不迟疑,亲自出马抓拿赵无邪,不然神剑山庄将永无宁日。他却不料立下首功之人竟是谢骥。 这一日丁采儿再因女装之事被母亲斥骂,满心是火,却不意撞见赵无邪,又见他对自己无礼,便给了他一巴掌。赵无邪怒不可遏,跳将起来,叫道:“拿来!”丁采儿明眸流转,故作惊讶地道:“什么?”赵无邪没好气地道:“自是我的行李和钱袋。”丁采儿摇头道:“我不知道。”赵无邪举手要打,但怔怔地竟不了手,哪知左颊一热,竟又被她掴了一巴掌。丁采儿吃吃笑道:“先下手为强,莫怪!” 赵无邪适才被打,还可说己错在先,但此时分明就是对方无礼取闹,盛怒之下,再无顾忌,举起手来狠狠得就是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丁采儿雪白娇嫩的脸颊上,顿时留下大块血红的掌印。 丁采儿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只有她打别人,哪有人敢打她。此时蓦地挨了赵无邪一巴掌,哪里还忍受得住,也不顾是自己打人在先,运起十成功力,双掌闪电般拍出,掌到中途,猛然左右一分,两股分力直击赵无邪身上两处重穴之上。 赵无邪虽为男子,且也她高出一头,但他不会武功,自不知如何招架,更不料她掌到半途,还会变招,可说防不胜防,一百多斤的身子被她双掌震飞,重重撞在墙上,顿时土消石飞,鲜血喷了一地。 丁采儿乍见是他便莫名火起,又见他几次对自己无礼,才怒极出手,却不料这人竟如此不济,连自己一掌也接不住。此时见他痛苦倒地,又不禁担忧起来,深怕他真的死,那自己便是难辞其咎。 丁采儿正想上前相救,刚踏上一步,却又止住,暗想自己若真的上前相救,岂不是自承错误,此事万万不能做。又想这小子惫懒得很,若不给他些苦头吃,只怕自己一辈子也降他不住,此念一动,便咬了咬牙,来个冷眼旁观,但见赵无邪一动不动,仿佛是真的死了,心下又不禁惴惴不安起来。 便在此时,大屋内奔出一人来,扶起赵无邪,单掌抵在他后脑和脊柱相缝处的“大椎穴”上,推宫过血,缓缓渡入真气。丁采儿见是母亲,大喜过望,忙道:“是‘蝶恋掌’,伤在‘大陵穴’和‘列缺穴’上!” 这“大陵穴”属手厥阴心包经;“列缺穴”属手太阴肺经,乃是人体两大重穴,极是要紧,半点损伤不得。 谢小玉微一点头,真气循“大椎穴”而上各大经脉,除去两处穴道的淤血,再查视他体内其它几处经脉,看有无损伤,哪知刚至“手少阴心经”处,猛就觉有股异样强大的真力反扑而来,俨然是要吸走自己内力,谢小玉大惊之下,立马收功,饶是如此,还是被吸走了不少内力。 赵无邪脸色鲜红如血,随即转为苍白,吐了一口淤血,方才悠悠转醒。丁采儿见他终于醒醒,松了口气,随即又板起俏脸,冷面如霜,心下却极是震惊:她知自己这一招“劳燕分飞”乃是剑神谢晓峰自创的八十一项绝技之一,招式虽然简单,威力却是极大,寻常人中掌,那是必死无疑。赵无邪竟能死里逃生,委实出乎她意料之外,暗想“难道我功力不济?不,定是这小子走了狗屎运。”想念至此,更是愤恨。 神剑山庄素以剑法闻名与世,三少爷谢晓峰更是集前辈之大成,再加上他交友广阔,亦学了不少别门武功,二十五岁时便已是一代武学宗师。但他深觉自家武功未免太过单一,便自创了指掌拳共八十一项绝技,比少林七十二项绝技还要多了九项,且各项绝技都是奥秘精深已极,决不下于少林七十二项绝技之下。 但这项“蝶恋掌”却只有一招“劳燕分飞”,只因此招乃是谢晓峰感慨人世而作。他少年成名,亦是风流潇洒,气度不凡,自有无数女子投怀送抱,但他不过逢场作戏,并无一人真正放在心上,又兼其妻慕容秋荻也绝非易与之辈,更令他感慨人生难得知己,便学着柳永留恋烟花之地,更喜其词隽永婉约,便创出此招。劲发而伤人心脉,令人身受伤心断肠之苦,乃有打尽天下负心之人之意,以此自嘲。 赵无邪中掌倒地,初时全身剧通不止,又转至心脉之处,但觉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一条性命已去了九成,后隐约感觉有人给自己灌输真气,才舒畅了一些。哪知好景不长,猛觉体内真气充溢,乱冲乱撞,却无处发泄,折腾了他个半死,才平静下来。这一次他可说在鬼门关外转了两圈才回来。 赵无邪睁开眼睛,迷迷糊糊间发觉身旁坐了有人,鼻中闻得一缕若有若无的芬芳自那人身上传来,是个女子。他揉了揉眼睛,却见那人正凝目望着自己,眼神中充满了疼惜怜爱之意。赵无邪心头一震,顿时想起自己并不相识的母亲来,虽不知她长什么样,可隐隐觉得那样的眼神实在太过相像了,看着看着,不由得痴了。 丁采儿哪里懂得赵无邪这番心思,只是见他痴望谢小玉,心头隐隐有气,又想到适前他看自己的眼神与此时一般无异,心头将他“小色鬼、小淫贼”骂翻了天,喝道:“你看完了没有!如果没死,就快去干活。”她也知以赵无邪此下伤势,实干不了什么粗活,此言无疑会惹来他的恨意,但她却觉得哪怕给他记恨在心,也比这般对自己不理不睬要强得多。 赵无邪惊醒过来,轻轻推开谢小玉,低声道:“多谢庄主相救,我这就去干活了。”提起水桶,一步一踉跄地去了。 谢小玉见他去远,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丫头也太任性了,才说了你几句就赌气跑出来,还无故打人。唉,都是我把你惯坏了。”丁采儿极不服气,话到嘴边又退了回去,哼了一声,扭头便走。 谢小玉道:“回房把衣服换了。”丁采儿更是吃恼,狠狠一跺脚,恨不得当地就将衣服脱下,忽得眼珠儿一转,笑道:“妈,你不会是喜欢上这傻小子了吧。”谢小玉怒道:“少没大没小!”丁采儿伸了伸舌头,笑嘻嘻地去了。 ………… 赵无邪回去重新挑了两桶水,一桶灌入水井内,另一桶则用瓢子勺着喂养马匹,见马儿欢呼鹊跃地吃草饮水,微微一笑,坐在马厩旁,看着一匹母马哺育小马,呆呆出神。 这时谢骥走将过来,说道:“马儿不用你喂了。小姐另有任务发派给你,随我来吧。”赵无邪听他语气平淡,不知喜愁,想要寻问,又不知如何开口,心想:“原来丁才就是神剑山庄少主人,这丫头蛮不讲理,该想法子将玉佩拿回来,早些逃离此地才是。” 正思索间,却听谢骥道:“你可知此次大小姐叫你所为何事?”赵无邪正想寻问,听他说出口,那是最好,恨恨道:“鬼晓得是什么事了,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的。她不把我扒皮拆骨,那已是谢天谢地了!”谢骥叹道:“那倒未必。不过……”他顿了一顿又道:“其实我们大小姐并非如你见到的那般,只不过她性子有一点儿古怪而已。”赵无邪冷笑道:“那一点儿可真叫人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