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多少个无奈的故事都是因为没能耐得住寂寞。贾小野的故事压根不能用耐不住寂寞来形容,那是十足地源于无耻。 可她自己并不觉得,她讲的是英雄莫论出处,笑贫不笑娼,所以每天都花大把时间狂蝶穿花般在多伦多最有钱的富人区吊膀子,直把上层社区意念为平康巷陌。更无耻的是居然还想拉上我。 我自知没有“花艳惊郎目”的资质,忍痛推却:“多谢你的赏识,不过我年老色衰,只适合走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苦命道路。” 真够呛,选搭档的眼光如此之差,想必钓凯子的水准也强不到哪儿去。来加这一年我三十岁整,年幼无知时尚没想过吃青春饭,难不成越老越糊涂?况且这碗饭听说也不好吃。 贾小野厚颜如十重铁甲,继续诱骗我这清纯老妇:“不是我吓你,没钱没身份的女人到最后走的都是这条路。你年纪虽大,不过长得年轻,拉出去说你二十岁也有人信。老外的智商低着呢,我俩联手,什么样的男人摆不平?” 她说这话时纤手一挥,大有双剑合璧天下无敌的气势。承蒙这朵野玫瑰看得起我,然而盗亦有道,在没有父亲等着下葬的窘境时,不必卖身。我暮夜却金:“我来多伦多只想过平凡的生活,豪门哪那么容易进?平凡的生活也可以很精彩呀。” “没有钱的生活永远不可能精彩!”贾小野怒发冲冠,气咻咻地舍我而去,因走得急圆润的屁股碰到桌角引出一声娇嗲。可惜我不是男人,不过心里还是一颤。有这样的身段完全可以独闯江湖,何必联手? 女人有好多种,贾小野是最原始的,所以她以色事人从不以为耻。然而同是以色事人,她却极度瞧不起在KTV陪酒陪玩的留学生范露露。私下里她曾这样高高在上地点评:陪了男人一个晚上才挣一两百块?真给女人丢脸。陪男人,要陪到堂堂正正住豪宅分遗产才够味,小打小闹的算什么呀! 我听得咋舌,转而心酸至极:被老板呼来喝去,对客人赔笑脸,奔走一天,脚出血泡,不过七十加元。可我还做得扬眉吐气呢。悲乎哀哉!人间正道偏道都是沧桑啊。 在沧桑中行走的还有一个女孩儿,叫张楠,多亏有她我才不至于堕入风尘。我林宵小、张楠、范露露、贾小野四个女孩儿共租一幢洋房,不久即分成两大阵营。一方出苦大力以求草间存活;另一方则草媚罗裙游走在纸醉金迷中。我与张楠明显位居社会的最底层,一侍候人吃饭的(饭店招待),一侍候人洗头的(发廊小工),特有共同语言,如三生石上旧精魂般一拍即合。我们都是那种为情而活的人,所以不敢以色事人而让未来的另一半神伤。当然这不过是政治上的说辞而已,当贱人也是要有资本的。青葱玉手日渐枯槁如九阴白骨爪,自己看了都惊心,哪个富贵公子敢近身? 对,我们都称贾小野为“小贱人”。她自己也乐颠颠地接受,且发誓要把这种“贱”的精神发扬光大。贾小野自有她的理论:女人都是贱的,区别是有的被男人作践,有的被自己作践。然后她就会用纤手指着我和张楠道:“你们就属于自己作践自己,等想通了找男人作践时也没机会了。” 一语中的。贾小野其实是个先哲。当时间呼啦啦地从我们身上碾过时恍然惊悟:为什么当初要自己作践自己? 正文 二 在加拿大似乎把异国人分成两种就对了:有身份和没身份。有身份的人不管长得多么猥亵亦威风凛凛,大有“本宫如月,光彩众星稀”的气势;没身份的人纵有姑射冰肌也是一副“瘦坐形欲折,晚饥心将崩”的苦难模样。为容不在貌,在乎身份也。 四个女孩儿初次聚头时曾逐一坦白自己的身份问题,听得我这个乡巴佬一惊三叹。我的方法最老套,中介帮我办了个工签,说某某公司强烈需要我的帮助,仿佛没有我公司就会倒闭。移民局一看我这么重要立马让我过来了。其实公司需要的只是我的钱,哪有帮忙不收钱的道理。所以我很忙,忙着打黑工交税养活自己,忙着日日祈祷两年后移民局再网开一面让我落地生根。 范露露的方法最正统——留学。留学该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如果你家有足够多的钱。露露应该不算,因为她要打工挣伙食费和学费。虽然工种备受争议,可到底是靠自己,比起以留学为名在这儿花天酒地的富二代们强了不止百倍。 贾小野直言自己是踩着一个男人的身子过来的,利用完那个四十多岁早已秃顶的男人后就光明正大地与之扬镳。望着她光芒万丈的脸我壮着胆子问:“你就不怕良心上过不去吗?晚上睡觉会不会做噩梦?”贾小野冷笑道:“我也陪了他两年啊,公平交易。他那种没前途的人怎么能留得住我?”我还不死心:“他就答应离婚了?”“不答应还能怎样?加拿大人的地位排序是老人、小孩、女人、狗。男人排在狗之后,还能兴什么风浪?惹恼了我,告他虐待妇女,咸鱼一辈子也翻不了身!”贾小野讲她的故事时一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英雄模样,让我恍惚觉得她就是传说中的毒蝎妖转世。以后与她交往时心存芥蒂,生怕一个不留神被她卖身为奴还虔诚地为她歌功颂德。 张楠获得身份的手段是我一辈子打破头也想不出来的,听完后忍不住呵壁问天:女人啊,你到底可以多强大?她本以留学身份登陆,下了飞机却直奔难民处报了政治难民,愣说自己曾参加过学潮,受中共迫害逃离大陆。移民局似佛祖大发慈悲,三个月就给了她别人盼了一辈子的绿卡。 我听得眼睛都绿了,起身就要去报难民,理由帅得一塌糊涂,什么名门遗孤,什么大法九段高僧,必要时当场自焚也在所不惜。张楠摇头叹息:“你来了这么久才去报怕是晚了,移民局又不是一群傻子,我若不是一下飞机就去,他们也不会相信得那么彻底。”我胸口似被大锤砸中,一口鲜血险些喷出,有气无力地叨念:晚了,又晚了。 说真的,慢半拍是我人生的致命伤。大学时代男女间游走情场,内外双修,偏我在那儿非礼勿视,守身如玉;工作后情场老手们都隐退江湖,男婚女嫁,我可倒好,还在为初恋献给谁心烦意乱;等到同辈们在为下一代的奶粉选什么牌子头痛不已时,在下终于有幸被一哥们儿折磨得“量减杯中,雪添头上”,正式开启了落笔风雨惊的情爱之路。如今更是惭愧,棺材木双手都快抱不住了还在同二十出头的留学生们同台献艺,想想都心惊。 贾小野咧开猩红大嘴笑得惊天动地:“别告诉我你现在还是处啊。” 我忙坚决否认,就差去医院开证明了。人生就是这样荒唐,之前还在为那哥们儿欺骗了我的身心恨不能生吞卿肉,现在倒真心感谢他的禽兽行为,至少当有人大骂“老处女”时我不再心惊肉跳。 “喂,说正经的,你第一次是几岁呀?”难得贾小野这么正经地同人类说话,我少不得认真回答:“嗯,二十五——四,三,二,一岁吧!”分明看见这姐们的嘴大如血盆,口改得依然迟了。贾小野满楼乱窜嘲笑声不绝于耳:“Lucy,Nancy,惊天新闻——宵小一直处到二十五岁,出土文物啊……” 自尊心大受打击,奇怪,这事做早了还有奖不成?范露露、张楠一路跑下楼来,踩得地板咚咚响,三人笑得抱作一团。我抗议:“无不无聊,吃饱了没事干是不?” “不是,你丫也太纯了。”贾小野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意犹未尽继续总结,“就是一个字——纯。” 那个“纯”字越听越像“蠢”,越听越慌乱:“那你们多大呀?” 范露露报十八,张楠报十九。贾小野拈花微笑。我恶毒地想八成她在娘胎里就已经不是了。听她道:“我小学六年级。” 听听,小学时我还不知道人有公母呢,人家就已经在为人类繁衍作实践了。 忽地想起一个典故,五世纪时一个叫阿提拉的匈奴王与德国少女伊尔娣花烛夜,死于性交高潮中。奸笑道:“小野,我强烈推荐你一种死法,死于性交中,否则天地难容。” 她龇牙扑过来,我大笑着躲开。我是认真的,《易经》讲一阴一阳是为道,贾小野会先得道也未可知。更何况求仁得仁,即是幸福。 正文 三 最喜欢《红楼梦》里的一首《寄生草》。 铁打的汉子在戏台上一声声唱来: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也敢皈依佛门;两肋插刀,替天行道,也会挥别莲台。来时从容,去时无悔,一切随缘。 QQ上闺中密友继续把国内的新闻向我八卦:“他结婚了。他居然也会结婚。那女人不是大智若愚,就是压根不通世事,那样的男人也敢嫁?我看见那女人了,胖胖的,圆头圆脸,哪点比得上你……其实我挺好奇的,国内这么好的工作你说丢就丢了,是不是因为他才走得这么义无反顾……” 就蓉蓉这么一个好友,得罪不起。对她的无聊提问百分之百认真作答:“第一,女人只要想嫁,什么样的男人都敢嫁;第二,女人胖瘦分不出高下,只有男人口味的不同;第三,工作再好也经不住七年之痒,我喜新厌旧。蓉蓉,我们大度,祝新人百年好合。” 蓉蓉不单单为我鸣不平,与那男人的交锋她也是败下阵来的。宽慰我亦是在宽慰自己。然而那于我早已是前朝旧事,不萦于怀。 谢慈悲,所以你我相遇;没缘法,才转眼分离乍。好汉做事好汉当,与人无扰。 正胡思乱想着,贾小野风一般卷进我的房间,亏得我没有锁门的习惯,不然门非得硬生生被她撞断。苦笑:“进姐姐屋可不可以先敲门?” “文化人是不是都这么酸?给你看个帅哥。”她举着一照片在我眼前直晃,晃得我都要吐了,少不得劈手夺下。不过是一背影,粉色衬衫,黑色西装,身材挺拔,一只手去拉车门,白而修长,儒雅之气喷薄而出。 “给个话?” “一小生,养活自己恐怕都成问题。不是你的Type呀。”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贾小野做吃惊状:“你认不出他是谁?” “我不是神仙姐姐,也不是福尔摩斯。”接着腹语:更不是如贾小野般的慕男狂。 贾小野把照片高高举过头顶,几近呐喊:“他是你们二十一家连锁店总裁的独生子,未来企业的接班人。你在那工作这么久居然不认识?” 我做如梦初醒状,但也只能配合到此,苦笑道:“拜托,我就是一个打野食的,我连我们分店的经理都摆不平,哪有闲心去关注他?” 想起那个奴隶主我的头又开始痛了。我现在最大的快乐就是当我走进店里时发现他不当班。按理他并不是我的顶头上司,然而他的威力就如同核爆后的辐射,方圆万里寸草不生,人人得癌。 “你这人就是没志气,跟一个太监较什么劲呀,你得想法把皇帝搞定了,下半辈子就数钱吧。”贾小野意淫还嫌不过瘾,花痴般淫笑。 我边揉太阳穴边道:“你这就是不了解中国文化,皇帝要临幸谁,太监的引荐至关重要。他见我就好比见蚊子,恨不能一巴掌把我拍死。你让我多活两天吧。” “早知道指不上你,看来还得用老办法,到他家门口偶遇去。你说我这次是装晕倒好呢,还是直接冲上去表白?”贾小野说话时肢体语言特别丰富,完全可以自创一套手语。当然这也是她媚的所在,哪个男人不喜欢活生生的画面? 我把手按在她的头上,语重心长:“在勾引男人方面你要还不自信真让我瞧不起了,我们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上的,你问我不就相当于问道于盲吗?” 佳人虚荣心得到充分满足:“得,我回去自己想法了。”片刻回头又道:“咦,你那个飞机上的帅哥怎么没信了?” 我叹气,恨自己当初为何满嘴跑火车,祸延至今。“第一,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第二,他有未婚妻。第三,他跟我联系不过是想让我给他和未婚妻合盘指点迷津。” “拉倒。”贾小野玉手一挥,“男女之间除了爱和性就再没别的了,我就不信他这么主动跟你联系就只是为了给他合什么盘,再说你懂什么合盘呀?” “贾小野!”我吼她,“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我钻研的占星事业!” 对于占星我是认真的。人总得培养个兴趣以娱晚年嘛,养猫狗比养自己还费钱,打理花草比打理自己还费时间。思来想去还是占星既经济又实在,特适合穷且懒的人的口味。 “好好好,那你肯定顺便跟他合了个盘吧?说说,你们能有点啥事不?” 我咳了一声方道:“这个说不得。”这个确实说不得。贾小野说得没错,搂草打兔子的事我岂能放过。结果金火对冲,性吸引力超强。难怪第一眼看见他小心肝就扑腾扑腾乱跳。 “哟,小脸怎么红啦?”贾小野呵呵淫笑,“得,我走啦,不妨碍老女人思春。” 她这人真不地道,用到我时闭月羞花地夸我,不用时落叶飞花皆可伤人。就算我够老,偶尔撒个小谎还能下地狱不成? 窗外呼呼风过,似乎在低语:一片花飞,青春已灭。 正文 四 杨轩是我在来加的飞机上认识的,水瓶座。男人有两种:一种循规蹈矩,长相能激得起某一女性的迷恋,适合当老公;一种天生就是大众情人,出生就是为了颠倒众生。杨轩长得绝对够得上大众情人的标准,身材绝佳,肌肉块块分明,引得女人直想动手以测真伪。浑身散发着的雄性不羁向身边的女人宣告:我只属于我,不属于任何人。用外国话来说就是:Sworn to fun, loyal to none. 他小我三岁,我一算就乐了,女大三抱金砖。在我淫笑的当儿,估计对方当场就打了个冷战。 他道:“才女,认识一下?”我这辈子吃亏就在参不破名利观。这一声才女,像唤狗似的就让我摇摇摆摆地跟过去了。 杨轩水瓶,我双子,相谈甚欢。为什么同星相的人易相处?在星相学上,同相星座恰可连成正三角,太阳与太阳呈六十度和谐角度,人生观相近,自易心心相通。 杨轩道:“我不懂星座,只知自己是典型水瓶。” 我调侃他:“怎么典型?花心?” “我已经发现你这人最大的优点了——太实在。咱能换个词不?” “对否?” “哈哈,我不否认。” 一盆冷水浇头。怕只怕,薄性心肠变。难不成又遇上一浪子?可还是那句老话,每个浪子都是魅力无穷的。 这种男人会结婚?也许吧,但绝对不是在风华正茂时。然而我们相谈甚欢,他是唯一一个以崇拜的目光关注我占星事业的人,我大受刺激,一路唾沫星子乱飞,把我的所知所得倾心相授。末了,机场分别时他轻轻拥我入怀在耳边低语:“因为你是个睿智的女人,所以我喜欢你。” 言外之意就是我长得不咋地。可当时还是晕了菜,想我这被多少男人贬得如猪头般蠢钝的头脑如今居然有了新定义——睿智,翻身农奴得解放都没有我兴奋,如不是碍着他有个未婚妻触及了我道德的底线,当场就能苟合了。 换了是贾小野结局一定不一样。她是小贱人,所以没有道德底线,而且以当第三者为荣。就像歌里唱的:“来去自由,从不等红绿灯。”而我没出息,怕不守规则被撞死。 MSN上杨轩居然开始挑逗我:“在分别的那一刻,我有冲动要拥抱你。说实话,你有想吗?” 看他MSN上的签名为:寤言不寐,愿言则嚏。寤言不寐,愿言则怀。想这小子在思春了,虽然已有良配到底未成正果,遂打起精神不懈努力。 “你喜欢文学吧?” “喜欢写Blog,文学流氓。” “不错啊,男人喜欢写东西感情应该很细腻。这是好事来着。” “你总是善于发现我的优点。” 我窃喜。这个马屁拍得很成功,恨不能说我就是上天派来那个要跟你配对的人。 “你学什么专业,什么大学毕业?” “经济专业,北大。” 我一听北大登时行起注目礼:“你是下凡到人间扫盲的天使吧?” “运气,运气。”对方倒还谦虚。 “你有未婚妻还来扰我,居心何在?”我直来直去,成年人犯不着兜圈子,更何况老娘边打工边找男人忙得很呢。 “找个人聊文学聊星座。你是专家,定能获益良多。” 居然是这答案。可我如今找男人成魔,哪有闲心谈文学?硬着头皮道:“你除了钟情文学就没有点啥别的追求?” “交朋友。我喜欢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朋友是有一些,但当偶尔闲下来的时候,想找一个能陪我说一天话的人就没有了。” “你对这样的伴儿有什么要求?” “懂文学。喝茶不喝咖啡。说话慢点儿。喜欢在太阳下发懒。可以容忍对方什么也不说或是思维跳跃。比我大。” “为什么要比你大?”想这男人怕不是天使派来拯救剩女的吧? “我喜欢比我大的人。不论男女。虽然年龄不是必备条件。” 我恍然,典型想吸干老年人的精血。问题是我早已成干尸。“我呢,喜欢同不穿皮鞋且认路的人交朋友。”我天生害怕穿皮鞋的男人,试看电影里男人干坏事的时候无一不穿着皮鞋;至于认路可追溯到原始时代,男人靠打猎养家,一个因追逐猎物而找不到家的男人是坚决不能要的。 “除了上班我只穿运动鞋。我人肉GPS。”对方的回答颇令我满意,“找个周末我们去Explore the city(探索城市)吧。累了就坐车,不累就逛小店,如何?这样吧,一周两颗巧克力,直到我们履约为止。” 我一听就乐了,这买卖包赚不赔,遂连声同意。 “有个条件我才给你买巧克力。” “什么条件?” “逛街时把你的小手借我牵下。” 我看了看自己的铁砂掌,叹了口气。小手?那一定不是说我呢。“等下,你是不是同女人见面都以牵手作为条件?是的话我可不可以戴手套?” “你可以不相信,但我还是要说:一、你可以戴手套。二、这是我突发奇想的念头。三、两人隔着三米散步,看着奇怪。” 果然是北大的高材生,说话都有理有据,爱慕之心渐生。这当口杨轩旧话重提:“分别时你有想与我拥抱吗?” “有。”我照实回答,“但想想就算了,真那样做良心承受不来。”我绝不是想当什么道德标兵,偶尔犯点小错对自己亦是睁一眼闭一眼,然而伤害旁人的事,不做。 “我明白。”杨轩回,“那样是不对的,对你不好。” 望着这一行字突然一阵灰心。他想的只是对我不好?那置未婚妻于何地?不说兔死狐悲,这男人的本质是自私的。 以前总听男人讲:“这种女人跟她玩玩就算了啊。”不过是消遣,不动真格的。当然如果女人也有玩的本事,杨轩应该是个好玩伴。 可我是个煞风景的人,玩不起。“我已徐娘半老,如今是标准的结婚狂。为了各自的安全,保持距离。” “你不老,一点都不。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唯金玉其质,亦且冰雪为心。我觉得特适合你。”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一张油嘴,哄得人心花怒放。“想来你女友也是被你这样定义过吧?不过依然是法宝,战无不胜。” “呵,我们刚订婚,你给算算到底能不能长久?”江湖中人就这点好,知道适可而止,懂得见好就收。 本人极不看好订婚,订婚就是为悔婚做准备的。不想收又舍不得放所以先订着,就好比购房时的零首付,随时可以撒开脚丫子走人。 “你们合盘很不错,日水金合。但天王合天顶,分手的可能性很大。关键看你们到底心有多诚。”卜以决疑,不疑何卜。我早已为那女子洒下了同情之泪。 “那你有没有合合我们?” “有。” “结果如何?” “结果大大不妙。日月刑,人生方向不同。就是所谓的道不同不足为谋。” “呵,既然如此,为何我们还能相遇,谈笑风生?别告诉我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这男人既自负又自专,恨得人牙痒痒。 我哪里敢说这是性吸引的结果,支吾道:“那是因为宿命相合,还是有缘分的。”突然假想:是不是那些露水夫妻都是星际作用的结果?若当成劫,逃过与否看的是个人的定力。 “那缘深几何?” “傻子。我若真这么神通就摆摊卖艺了,还用得着为生计苦苦挣扎吗?” “你说,如果有一天,我是单身,你也是单身,我们会怎么样?” 我侧着头瞎想:还能怎么样,巫山云雨呗。然后要么你飘然离去,留我烛下,一缕青丝为君剪,再含泪谢幕;要么你侬我侬,然后某人暗渡陈“娼”,心碎一地,再含泪谢幕。过程变幻莫测,结果却是一样的。 “我突然觉得你特别亲,真的,就像弟弟似的。干脆我们认姐弟,脱离男女的低级趣味,直接升级到人类感情的最高点——亲情。贤弟以为如何?” “哈,也不错,这样就免得你动歪脑筋了。”我扯,他配合。天衣无缝。 “对头。我这人就爱想东想西,你还真得为我把把关,莫让我误入歧途,祸延四海而波及贤弟。” “姐姐多虑了,我早已百毒不侵。不信试试?” 我忙道信。这恐怕是杨轩迄今为止最诚恳的一句话。在处理男女关系上男人早已达到了修炼中“与寥天合一”的化境,女人望尘莫及。 后来读到英文句子“Women might be able to fake orgasms. But men can fake a whole relationship. ”(女人可能会假装高潮,但男人会假装整个恋情。)不禁哑然失笑。中西文化唇枪舌剑了许多年,在这一点上终于达到了完美的共识。 我知道我和杨轩之间就如同“谈判”,谈是烟雾,打是迟早的事儿。遂小心翼翼地琢磨,是该找个正经男人以避祸端了。 正文 五 得知我有求配之心,三个姐们儿特兴奋,纷纷出谋划策。贾小野依旧威逼我与她去富人区撞天婚,按照她的理论,在那儿就算碰到一头猪也是金猪。目标是正室,不行二奶也将就。反正有了钱我可以包二爷,小日子照样过得胜神仙。我想了想也有道理,神仙中忒弥斯(Themis)——秩序和正义女神,确是偏室。 范露露主张我与她一起混酒吧,传说里面的帅哥多到能让人视疲劳,而且叫得起小姐出台的都有些家底,最次也是捞偏门的。我可以先从出台做起,广撒网,喜结缘。听完我激动得都快哭了,妓女配嫖客,神仙眷侣啊! 尹丽川估计就是遇到了这俩姐们儿才想出了“以前,世界这么乱,小女子怎么混呢;现在嘛,小女子这么乱,世界怎么混呢”的至理名言。 张楠抱住我安慰道:“别听她们乱扯。你最好从同事中找找,知根知底,能低下身子干活的都是正经人。” 我苦着脸回:“不是没想过。可他们都是留学生,比我小好多,人家可以陪我玩十年,我行吗?我现在就寻思找一个比我大,成熟的正经男人。” 按照这样的标准,不日在一交友网站上遇到了一良配。Eddie,三十八岁,台湾人,小学毕业来加,多大毕业,算半个CBC。现任中学教师。 我窃喜。网上流行的择偶标准为:“要选和自己相配的,如果不相配也要选个自己敬佩的,如果不敬佩那起码得选个可以交配的。”问题是女人如不敬佩男人,还真没办法同他交配。这男人要年龄有年龄,要学历有学历,应可敬佩。遂打扮得花枝招展去赴会。 Eddie确实没让我失望,长得彬彬有礼,书生味十足。言谈间亦没有老态,相见甚欢。 在一间小店对坐相视。他倒了一杯茶轻轻放在我面前道:“多伦多的冬天还习惯吗?” 低下头细细回想,来加这几个月同法显的求法之路可有一比:“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唯视日以准东西,望人骨以标行路”。当然荒路走久了也会习惯的。遂抬起头笑如春花:“很习惯了,你知我老家是冰天雪地的,所以冬天吓不倒我。” “不错哟。”他笑回,“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冬天很难过。台湾暖得多,我是个道地的南方人,哪里见过雪……” 我嫣然巧笑:“是地道吧?你说话真好玩。” “别笑我啊,”他自己也笑,“我十二岁来加,中文就是小学水平。你说得慢点,用哄小孩的语调同我说话就对了。” “少来。”我做不满状,“我还想让人哄呢。” Eddie笑意盈盈地接道:“那我来哄你好不好?” 我忙又低了头,小心肝怦怦地跳。就是书里说的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半晌方道:“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我们店忙时客人需要等位,有一位客人叫Simon(塞门),我哪里分得清呀,一急喊成了semen(精液),满堂哄笑。更可笑的是一男子举起手臂立马接道:‘是我!’” 他呵呵笑两声。我小心翼翼地分析,笑声中三分礼节,两分惯性,一分配合。接着说教:“下一次有什么不会的告诉我,我教你,免得让人笑话。” 说实话我有点丧气。礼节性的应答在我这儿永远叫好不叫座。这男人是摩羯,宁可湿衣,不可乱步。刚才那点温情三分随风,两分流水,一分立地成佛。 “不然,我给你看看手相吧。”我不甘心。 “好。”他伸出手来。同脸相比,这是一只不再年轻的手了。人总会有一个器官暴露出他的真实年龄,有人从头发,有人从手足,有人从耳目——当然最可怕的是从心。 如果我研习的手相理论成立的话,Eddie不是个好命的人。感情线末端分支太少,这种人少爱心,重自我。不爱人,焉有人爱你?无事业线,一生没有可立足的事业。生命线呈断点,身体也不硬朗。我都不忍心看下去了。 Eddie却来了兴致:“说说,我的命如何?别怕,我不会当真的。” 有这一句垫底一点良心负疚都不必有,照直道:“在感情上,你的感情经历不多,估计交往过的女人不超过三个。” 他显然吃了一惊,道:“对。只有两个。” “在身体方面,你是否有困扰已久的病患?” “我,”他欲言又止,“我身体很好啊。” Eddie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说谎”二字,我忙转移话题:“对于教师这个行业,你喜欢吗?” “不喜欢。”他道,“这边小孩子太调皮,不听话。跟中国没法比。我宁可当公交司机。” 最怕人诉苦,忙再转移话题:“我给你看看婚姻吧,嗯,恐怕要晚婚……”说完自己恨不能打自己一个嘴巴,四十岁还没结婚可不是晚婚嘛。 “结婚?”哪承想Eddie捋了捋额头的发——已开始沙漠化前奏,接道,“我还年轻,过两年再说吧。” 我心大惊。倒是外国风水好,瞧人这心态。当然从历史的长河来讲,四十年可忽略不计;不过具体到百八十年的人生,四十岁还敢叫板青春,勇气可嘉。 回到家,三姐妹争相探询。我瘪着嘴道:“人家小弟弟呢,不急。” “不都四十了吗?哪来的小弟弟?”张楠奇道。 我再叹气:“70后的年龄,90后的思想。不是小弟弟是什么!”也许男人的成熟与否与年龄无关?是否一开始我就误入了歧途? 正说着,Eddie打电话相约去Niagra Fall(尼亚加拉大瀑布) 游玩,三姐妹齐向我摇头,思忖片刻我道:“好。星期六,不见不散。” 露露不解:“四十岁还无家无业,你跟他扯什么呀?” 我无奈地回:“我想再给自己一个机会。我们四个一起去,你们也帮我拿个主意。好吧?” 没人知道我的心病。从占星的角度讲,我的本命星盘海王与太阳对冲,男人与我总如海里月镜中花,认不清真面目。多少次别来几向梦中看,梦中尚心寒。失败愈多自信愈少,这一次我要挑战下自己的眼光——反其道而行之。 正文 六 小时候看《三国演义》,诸葛亮夜观星象决人生死,惊为天人。那时真是恨不能做他的一个小丫头,在为他烹茶研墨时偷窥“占”的精要。 后来识了几个字胆子变大了,弄了本《周易》回家看,一会“飞龙在天”一会“亢龙有悔”,云里雾里看得我直想吐。传说中的“五十以学易”不是蒙人的,没有浑厚的根基,没有过人的慧根,就算把黑白两色的阴阳图盯进眼睛里也没用。 恰是这青黄不接之时,占星成了时尚。研习了几天之后发现居然以我的智商也能看懂,遂飞蛾扑火般一头扎进命运的星盘里。 我目前研究的课题是作为一个女人,我到底能不能嫁出去?要么怎么说知识就是力量呢,很快我就对我三十年的悲惨人生作出了精辟的总结:不是我不好,是我命不好。既然跟我自身无关,顿觉一身轻松。 具体点说:首先,日海冲。此种女人眼神差劲,且不是一般的差,能差到认贼作父的最高境界。爱情游戏中,有些男人演技高超骗得我伤心伤肺也就算了,可恨的是一些男人本色演出我还能上当。唉,万劫不复。 其次,传说中惊天地、泣鬼神的金冥刑赫赫出现在本命盘中。金星好比美少女,冥王好比地狱之火,这小美人爱上了红红的火,飞身入火海。那感觉只有人生八苦中的爱别离才能媲美。也或许是因为会别离才去爱?此种人多半会莫名其妙地当了第三者。 最后,致命的月火刑。此种女人在感情里刚烈无谋,得知是三人行后,只知撤退,不会挑拨离间,不懂隔岸观火,不去卧薪尝胆。暴虎冯河,换句话说,连第三者都没得当。 所以基本上我想嫁出去只能靠运气了。然而天行健,小女子也要自强不息。焉知不会在哪一天一君子或酒醉或头发晕或内分泌失调不甚失足把我娶了去呢。 近在咫尺的Eddie成了不二人选。对于周六的Niagra Fall(尼亚加拉大瀑布)之行我对姐妹的要求就一个字:妖。就照苏妲己媚惑纣王那个标准来。观人于艺不若观人于戏,Eddie城府几何一试便知。 贾小野真给我作脸,打扮得又贱又妖,就差在脸上贴上“我是狐狸精”了。露露是另一种妖,受过高等教育的妖,复合型狐狸精。张楠走的是清纯俏皮路线,是我喜欢的路数。 我想妖也妖不起,只好踏踏实实做人。Eddie的车摇摇晃晃地开过来时,小野凑到我耳旁低语:“这车是九八年款,少说也开十年了,他没钱。” 这八婆真势力,我气鼓鼓地不言语。Eddie推开车门,一身白色运动装,满脸阳光地向我们走来。贾小野又道:“不过这哥们儿长得还真不赖。”说完摇曳着迎上前去:“你好呀,我是男人专家贾小野,那位是中西通吃的范露露,那位明明三十还装纯的叫张楠。我们听说你要和结婚狂林宵小游玩也想凑个趣,你同不同意呀?” 一席话说得大家一个劲儿呸她。不过这贾小野真是交际明星,三言两语成了焦点。Eddie哪见过这阵势,愣了愣方领悟自己就是那万花丛中的一点绿了,登时笑开了花:“欢迎欢迎,乐意效劳。” 车外秋意浓,车内笑声欢。露露道:“Eddie大哥呀,你到现在还不结婚是不是在等我们家宵小呀?” 我回手给了这小妖精一巴掌,真是唯恐天下不乱。谁知Eddie接道:“这个我不敢说,不过我喜欢宵小是真的。” 车内登时开了锅。我脸红如猪肺,想这男人我又看错了,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只好硬着头皮接:“那是因为你太容易喜欢上别人了。” Eddie淡淡道:“你看过我手相,知道我是什么人。”正说间他漂亮地超过了一辆还处于蹦迪状态的本田。我赞好。 Eddie反击:“那你们四位美女怎么还不嫁人呢?” 我和张楠齐道:“嫁不出去呀。” 贾小野得意地回:“我嫁过,又离了,准备再嫁呢。” 这事没扯谎,又一油蒙了心的公子哥求着小野嫁。难怪江湖上流传女人三十未嫁身价还不如离婚妇女。离过婚的女人如此抢手,让我得红眼病。天晓得我做梦都想离婚,可恨的是百分之百的离婚是以结婚为前提的。 正文 七 许是来的时间不对,正值初冬,Niagra大瀑布并没有我想象中惊心动魄。似乎梦露曾演过一个以这个大瀑布为主题的电影,讲一个女人如何借情人之手在瀑布杀了她老公的故事。电影里除了妖艳的梦露,瀑布也耐看得多。 逛了一圈后,贾小野大喊饿,她这一嚷我们隐藏的饿都被唤起,遂走进一家麦当劳解决温饱。贾小野抢着付款,我一看就急了,是我求着人家来的,付钱定要抢在头里。贾小野死活不让。 争执间,Eddie道:“我身上没带Cash,这里能刷卡不?” 我一听更急了,就这么点钱刷什么卡呀,赶快把钱递了进去。贾小野也不抢了,安安稳稳地坐回去。 吃罢我去如厕,贾小野一摇一摆地跟进来,拍拍我的肩道:“这男人要不得。” 我听得一头雾水:“怎么讲?” “穷也就罢了,太小气。刚才我是故意的,一下就试出来了。” 我替Eddie辩护:“他不是也要付的吗,忘了带钱。” “哈……”贾小野大笑,“跟女人约会不带钱?别叫人笑话了。信不信由你,你好自为之。” 贾小野的话如同小时候吃的山楂丸,梗在胸口引得人阵阵发酸。 归途天已全黑,飞驰在高速上。我看了一眼时速:130。道:“130算快还是慢呀?”露露接道:“现在就是超速了,这高速顶多让你开110。”我接道:“不过感觉还好。” 过一会儿再望向时速盘:155。再道:“那155呢?”这回无需任何人作答,后面一警车拉着长笛追上来。 Eddie大惊失色,慌忙把车停在路边。走下警车的是一高大的白人小伙,底子已经够好了,再配上深蓝色警服真是养眼。 隔着车窗见一男人加四妖女的组合任何人都会浮想联翩,下手毫不留情:Stunt Driving(极速驾驶)外加扣车七天。那架势恨不能当场就把Eddie关进牢里去。 听到扣车我们也慌了,四美女轮番求情,这厮像吃了定海神针,不为所动。Eddie志气全无,如丧家之犬。贾小野把我拖到一边道:“这男人趁早跟他拉倒,瞧那怂样,哪像个主事的男人。我们打的回家。” 我也急了:“做人要讲良心,不能落井下石。他没带钱,这又是高速……” “小姐,他是四十岁的男人不是三岁娃娃。我向来不救男人。”贾小野的智慧在当时的我是没办法领悟的,只愤愤于她的无情。 那一夜折腾到家的时候已近凌晨一点,从Niagra Fall(尼亚加拉大瀑布)到Downtown(市区)打的花了一百六加元,这确是所料不及的,哪有余钱施舍Eddie路费,只好任他在客厅留宿。 姐妹们陆续回房,Eddie孤身坐在沙发上,月光洒进屋里散着淡淡幽明。突然一阵心痛,我轻轻走到他跟前微笑着劝慰:“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不是一个人,有什么事我同你一起担着。” 我如此煽情,无怪乎Eddie以为又回到了妈妈身边。他抱住我的腰,把头埋在我的胸前:“你是第一个在我落难时还对我笑的女人。你真好。” 那一夜Eddie向我谈起了他不幸的童年、残暴的父亲以及他的债。他刚从多大毕业不久,读书的借贷尚未还清。对于这次事故无力支付。 我忙接口:“我虽然没钱,不过我可以分担一半。”我看不见他的眼睛,只感觉他把我抱得更紧了。当然还有一句能让我为之赴汤蹈火的情话:“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我满足地舒了口气,想为爱我的人吃点苦也值了。罚金约两千加元。我的那份应该是一千,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借钱。 《为什么男人爱说谎,女人爱哭》中有一句话最中肯:即使购物清单写得再棒也拿不到诺贝尔文学奖。好比爱情,不是说付出与努力就可以如愿。当以后我为了还债整日以白面咸菜为食而Eddie却大口吃着一盒盒昂贵的补品时我才明白自己有多贱。 贾小野得知我为了男人要借钱就差破口大骂了:“你脑子有病,我是一分钱也没有。”她没有说出更难听的话已经算与人为善了,唯有感激。 我忍住心痛转向露露求救。她耸耸肩道:“你知道我,又要养活自己又要赚学费……” 还是好友张楠救了我,只是在把钱交到我手里时也不免抱怨道:“我是不主张花男人钱的,但我也瞧不起朝女人要钱的男人。” 我惨兮兮地笑。不是我想当天地会总舵主,两肩扛道义,一手撑乾坤,我只是不能见人于危难而不顾。更何况我也有私心,我太想与人相爱了。 曾经被《海伦》感动。海伦的情人在敌人的刀尖下跪地求饶,众人皆以为海伦要抛弃他了,这样一个懦弱的男子!而她并不以为耻,反而无限感激地安慰情人:“我不需要一个英雄,亲爱的,我需要一个能同我白头偕老的人。” 比之海伦我更渺小,更配不起英雄。只要这男人爱我,一切皆可商量。 正文 八 多伦多天空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半夜也能看得见白云,每天披星戴月归家时抬起头看看——天蓝云白。这样的天空下打劫的都不好意思下手。归家的路经过一片墓场,石碑同居民房排排立,充分显示了多伦多的兼容。 然而在这样的天空下异乡人也是最容易寂寞的,前半生再辉煌不过是刻在墓碑上的传奇,谁见过活人巴巴去读碑文的? 多亏在中国受过应试教育,英语四级。什么概念呢?就是到餐馆端盘子够了。起初我的小资思想作怪觉得特屈才,美女经理三言两语就把我扭曲的思想拨正了:刷碗的小李在读经济博士,扫厕所的大姐是咏春拳高手;倒茶小姑娘,练了十四年舞蹈……我一听就宽心了,现实版的卧虎藏龙,在这种江湖混,值了。 所以我特别用心地洗杯子,恨不能洗出个状元来。当然在洗杯子之余也没忘偷眼看来来往往的异国帅哥,成果喜人哪,明显感觉审美观提高了。 身体的忙碌不能填补心灵的空虚,而心灵的空虚让我备受摧残。书真是好东西,看完《余秋雨语录》我就乐了。他写:一切都是忙出来的,唯有文化是闲出来的,所以他努力为自己营造一座心灵孤岛。我不仅有心灵孤岛,简直就处在孤岛中,那还谦虚什么呀,赶紧造文化吧。 所以即便啃着馒头咸菜,即便被老板呼来喝去,我还是快乐的,因为我知道我的根在哪儿。有中国五千年的文化为我撑腰,做什么都可哼着歌昂着头。 贾小野看我写到这里时送给我一个大大的“呸”:“我呸!你丫神经病,吃馒头还唱歌?看你那青黄不接的小脸,黄脸婆看见你都乐。” 我最受不了贾小野对我进行人身攻击,她自己好在哪儿啊?不就长得跟花儿似的嘛。“因为我有爱情滋润哪,你不知道Eddie有多爱我。” “对,他多爱你啊,情人节送你个玩具熊,十块钱?” 我气得龇牙咧嘴:“礼轻情义重,你懂不懂?”千里送鹅毛该是小学课程,这厮上小学就不及格! 贾小野冷笑:“男人送你多贵的礼物,你在他心里就有多重。” 真是这样吗?那是不是送我陵墓的人最爱我?当然古代似乎是这样的。我不理贾小野的理论,继续同Eddie打得火热。 这一日Eddie约我去他家玩。他的家是典型单身汉的家,脏而乱。我撸起袖子大干,充分表达了想当家庭主妇的意向。Eddie心领神会,送来深情的一瞥。 Eddie亲自下厨做意大利面,我忙前忙后打下手,锅里的水开成了花,我的心也跟着滚烫开花。幸福就是这么简单,一碗面,一个深情的眼神足以使我退出江湖,尘埃落定。 饭罢,Eddie童心大发执意要为我献歌。我月落金牛座,对声音鉴赏颇佳,再喜欢他也不能昧着良心恭维。上帝作证我不过是为了让他停止唱歌所以才没拒绝他的吻。 吻完了我红着脸坐在那儿,接下来该做什么好呢?设若俩五岁小孩儿那肯定一会儿蹲在地上搭积木,一会儿四处躲猫猫;成人世界娱乐范围狭小,想了想好像只有做爱了。 于是象床稳,鸳衾漫展,浪翻红绉。一夜情浓似酒。 正文 九 我是旧式女子,总觉得与男人有了肌肤之亲后就顺理成章地喜结连理。见Eddie按兵不动,恨不能摇身变成武则天,指着他道:你,过来,娶了朕。换了贾小野又会骂我没出息,都成武则天了还指着Eddie娶?全天下的男人岂不都是囊中物?可惜我是真的没出息,想到要与那么多男人过招腿都发软。 术业有专攻,我压根不是游戏情场的料儿,遂恬不知耻地诱导Eddie进入结婚领域的思考。甚至用数据恐吓他,迟育出畸儿。Eddie一笑置之:我还年轻呢,不急。我瞠目结舌:男人的青春咋就这么长呢? 我想我确实老了,像Allan Pease所言那样,每个老人心中都住着一个年轻人——总是想不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而另一边,不明戏路的杨轩继续蛊惑我这个老女人:周末我去Downtown办事,顺便见你。 我忙道:“妹妹同来吗?” “不,我要单独见你。你教我占星。”我仔细分析他的想法:“单独”学“占星”,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对一教学吧,应该无甚危险。然而还是别有用心地补了一句:“弟弟,我交男朋友了。” “呵,交男朋友就不能见我了?” “不是这么说的,只怕他也约我,没有时间。” 那边应该怒发冲冠了,估计天底下鲜有女子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小姐,我开两个小时车去见你哎,太没良心了。” 我投降:“好好,恭迎圣驾。” 这男人就是个浪子。然而每个浪子都魅力无穷,女人的终身成就奖莫过于使浪子回头。殊不知浪子回头不过是因为想回头了,跟女人八竿子打不着。幸哉我饱读诗书,从小就知道“不将身嫁冶游郎”。 所以见面前把每一寸肉都包裹得很好,奔着贞洁烈女那条路走。 杨轩身穿白衬衫牛仔裤,满面桃花地向我走来。像某些男人迷恋高跟鞋一样,我对牛仔裤情有独钟,仿佛穿着的不是裤子而是西部牛仔的不羁。这人真不地道,明摆着挑战我的极限来的。 放下包,他给了我一个长达五秒钟的拥抱。不是我肚量小,实则每一秒都是欲望与抵抗的煎熬。唉,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杨轩松开我道:“半年未见,变漂亮了。”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赞美,听他接道:“我饿了,你给我做点东西吃呗?”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男人心机多重,一句好话就让女人成为保姆。 饭罢,杨轩道:“来,你教我占星,我挺好奇的。”有人诚心向学我当然开心,遂正襟危坐以卫师严。 谁知古风不复,杨轩拍拍床道:“上来,躺着学多舒服。” 上床学?那危险系数太大了吧。我拼命摇头。 “你瞎想什么呢?”杨轩苦笑,“我腰痛,你开两个小时车试试?” 事实证明确实是我想歪了,而且躺着比坐着舒服。我把PC放在床上,打开星盘,开讲:“星际间的不同星体是有相互作用的,就像月亮能影响地球上的潮涨潮落一样,也会使人的心情潮涨潮落。月圆之夜作用力最大,所以动物也好,人也好,情绪失控的概率相应也最大。所以,有些聪明人就想是不是人的命运和性格可以用星体来诠释呢?于是这样的一门学问就出现了。” 我的学生皱着眉头,明显有厌学的倾向。我忙把讲案作了适当调整。“我们来以你的命盘为例研究吧。你是水瓶座,所以博爱另类。你的月亮在双鱼,所以博爱多情。综合起来就是双重博爱另类多情。”我调侃他,“你不妨朝同性方向发展,空间无限呀。” 杨轩大笑道:“你这是什么老师啊,竟往坏道上领学生。” 我没乱扯,杨轩确有当Gay的资质。多伦多同性恋比率约为百分之十,而同性恋中的帅哥可夸张为百分之百。刚来的时候我心理特不平衡,大凡外表能令我动心的男子十有八九是同性恋,中国古代的龙阳之好、断袖之恋不过是皇室自家娱乐,如今普及大众分明是把我们这些大龄女子往绝路上赶呀。 杨轩道:“那你的太阳月亮在哪里?” 我本家名声不是很好,只好避重就轻:“我太阳是双子,所以博学而不精;月亮在金牛,所以感情专一。” 杨轩立马抗议:“不带这么虚伪的,别以为我一窍不通。双子是花蝴蝶,多情善变。怎么到你这改成博学了?” 身经百战的我知道这战书是万万不能接的,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下面我们来讲上升星座。一个人出生时正好升起的星座就是你的上升。上升的重要性在于它是你的门面,你给陌生人的第一印象往往是上升星座,熟了才会接触到你的太阳,更亲密时代表感情的月亮就起作用了。所以两个人感情会亲密到什么地步关键看月亮合不合。” “那我上升是什么座?” “你上升是天蝎。天蝎的人爱恨分明。” “我听说天蝎座的人性欲强,有道理吗?” 我点头:“天蝎座代表性器官,自然会体现在性欲上。但同时也是天蝎人的弱项。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你上升是什么座呀?” “我也是天蝎。” “就是说性欲也强喽?” 这什么学生呀,提问一点都不靠谱。难怪心理扭曲多见于教育工作者。我气呼呼地合上电脑道:“我罢讲了!” “不讲就不讲呗,脸红什么呀?一点也不敬业。”杨轩翻了个身道,“我睡一会儿啊,还有两个小时的路程等着我呢。” 等他睡熟了我的身心才彻底解放。要不怎么说男女境界有别呢,杨轩睡得像个死猪似的我都没起歹意,瞧瞧女性的高风亮节。 直到杨轩消失在我的视野我们都没有过任何肢体上的接触,这样纯纯地聊天让我备感珍惜。有时候男人的不作为会对女人心理造成很大的作为;有时候为了能再次把酒言欢对月当歌,宁可空负了春情。 正文 十 与杨轩的片刻温情虽然未能动摇我的结婚大业,但让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到底哪种男人更适合我?解风情的还是不解风情的?解风情的男人到处留情;不解风情的又无甚乐趣。或者可以反过来思考:我到底更适合哪种男人? 当我在餐桌上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贾小野拿起刚啃了一半的鸡爪点着我道:“我觉得吧,你走入了一个思维死角,总想着二选一,为什么不能二选二呢?解风情的做情人,不解风情的做老公。男人不都这么做的吗,女人凭什么不能?” 我思考。人类刚起步的时候确实是女人风光无限。《隋书》载:妇人有一夫者冠一角帽,多者依其数为角。《周书》载:兄弟共娶一妻,依其多少之数各加帽角焉。《新唐书》载:妇总发为角,辨夫之多少。这么多史书用帽子辨夫数也好,用头发辨夫数也好,无外乎告诉现在的人过去的女人曾经多么风光。可是依我的愚见,历史之所以叫历史就是因为它过去了。 我哪里敢反驳贾小野?她的生猛无人能及,讪讪地接道:“以我目前的资质能摆平一个男人就是幸福,我再贪心点,怕老天把这一个也给没收了。” “胡扯!老天也怕恶人!”贾小野接道,“男人不怕失去女人,所以左搂右抱;女人最怕失去男人,结果一个也留不住。这其中的道理懂不?” 我心道好像有句古语叫恶人终有恶人磨,还真没听说过老天也是胆小鬼的,不过后半段却深得我心,遂虚心请教:“您的意思是欲擒故纵?” 谁知贾小野另起炉灶:“你知我手里有几个男人?” 我壮着胆子猜:“俩?” 她拍了我一巴掌道:“五个!还有十个随时候补,且都是开BMW级别的。明白否?”见我还没开天眼,这姐们儿抖了抖前胸丰硕的两块肉补道:“只要有这个就会永远有男人;只要你不把他们放在心上,他们就会永远缠着你。” 我看了看自己的前胸想,坏了,如果男人都喜好淫荡的36E,哪轮得着我这一本正经的32B? 正郁闷中,露露大发慈悲拍拍我道:“别让贾小野把你领歪道上去,我觉得中西有别。中国男人婚前谨慎婚后放荡,大概是觉着婚前没玩着吃亏了。西方男人婚前放荡,有的同性、群P都玩过,可一旦结婚就乖了。一半是因为加拿大法律偏向女性,一半是因为确实想收心。你现在在加拿大,要充分利用洋人资源,这儿的中国妞挺受欢迎的。” 我再叹气。跑外国找中国男人确实有点滑稽,这就好比到墓地贴寻人广告,能回应的非鬼即盗。然而我总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个能同我的灵魂共游天际的总不能连“人”和“入”都不分。 听张楠道:“我觉得是个时间问题。年轻的时候怎么玩都行,老了就得找个踏踏实实的人过日子。” 我不住点头,此话深得我心,还是32B与32B有共同语言。如果女人三十岁还被赞年轻,那人绝对是在害你。我的心从杨轩那儿兜了一圈后又踏实地回到了Eddie身上。 不错,论感情专一谁也比不上摩羯男。 这一日欢天喜地地与Eddie同去超市采购。男女能同去买菜应该是个共同生活的好兆头。进了大门我直奔咸菜区而去,一看榨菜已降到一加元四袋,这把我美的,毫不犹豫地装了满满一口袋。再奔向包子铺,一加元两个包子,我一顿一个包子一袋榨菜,成本不过七毛五。照这样一个月可攒五百加元,两个月就无债一身轻了。我仿佛已看到光芒万丈的太阳照亮了我的前程。 在类似卖药的地方找到了Eddie,他的车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而他本人正起劲地继续耕耘。人生不幸识字始,是的,我的不幸都是从知识来的。不幸我尚能明白些英文,所以知道他的购物方向是补品,从维生素A到维生素D,从矿物质到碳水化合物,人参、枸杞子、壮骨粉,中西结合,应有尽有。 我明知故问:“你买这些干吗?” “吃呀。这些都是人体必需的营养,我每天吃三遍。”Eddie甩了甩头发——似乎在为厂商做免费代言,“效果挺不错的。你也吃吧。” 我铁青着脸回:“我没钱。” Eddie没敢再接话。我看了看手里的咸菜包子突然感觉手臂好酸,而这酸通过微血管直通眼底。 是的,我心理不平衡。我目前尚徘徊在三餐不继的动荡生活中,人家已经在靠补品过日子了。从三餐省下钱去支援地主,古往今来我恐怕是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