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 章   正是阳春三月时节,桃花菲雨似人面。
  
  威远侯府中桃花开得正艳,那漫天桃红仿似要惊艳了人眼,不知吸引了多少来客,赞叹不绝,每到三月份,威远侯府也会广发帖子,请京中关系相好的世家过来赏花。
  
  威远侯夫人带着一群仆妇走过回廊,抬首看着院中今春的桃花,却无甚心思欣赏,想起刚才心腹陈安家的禀报来的消息,心里说不出的烦躁,脚步不停地往荣安堂行去。
  
  荣安堂是威远侯府老太太居住的院落,自从老威远侯去逝后,威远侯府长子承爵,老夫人中年守寡,便迁居到府里最幽净的荣安堂,不问世事,过着清寡生活。威远侯不忍寡母孤独,便将府里出生的女孩儿放到老夫人身边承欢膝下,待得年纪大些,晓得世理,方送回各自母亲身边教养。
  
  是以威远侯府中所出的姑娘们皆和祖母极是亲近,也十分敬重孝顺祖母。
  
  威远侯夫人走进荣安堂偏厅时,老夫人正被几个孙女腻缠着,穿着一水儿春衫的青葱鲜嫩的小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昨天嘉华长公主府的宴会,声音清脆悦耳,说到精彩处,姐姐妹妹们都忍不住笑起来,也逗着老夫人连连开怀,周围的丫环仆妇们也跟着抿唇发笑。
  
  一室欢堂。
  
  看到这一堂欢笑,威远侯夫人勉强压下心中的忧虑,笑道:“你们这些孩子又在说什么,逗得你们祖母这般开心。”
  
  女孩子们见到她,纷纷起身请安,其中一个被老夫人拉着手的绿衣裳的姑娘是最活泼的,清脆地回答道:“娘,咱们正和祖母说昨天嘉华长公主府宴会的趣事呢。”
  
  威远侯夫人微笑着倾听,等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插嘴说完了,方道:“好了,你们也该回去了,可别扰了你们祖母歇息。”
  
  老夫人嗔怪道:“赶她们作甚?她们姐姐妹妹的说话和乐,我一看到她们啊,心里就开心快活,特别是仪丫头,真真是一张妙嘴儿,昨儿竟然和长公主府里的那只鹦鹉学舌呢,听她们说那只鹦鹉最后都被仪丫头给绕晕了。”
  
  仪丫头正是挨着老夫人而坐的绿衣姑娘,名叫李明仪,是威远侯府大房的嫡出姑娘,府中排行第七,长相端丽,性格活泼,极得老夫人的喜爱。
  
  “这猴儿,就一张嘴能说了,连只鹦鹉也不放过,小心长公主生气,让你陪她鹦鹉。”威远侯夫人笑道。
  
  李明仪嘟起嘴,为自己辩解道:“长公主才没有生气呢,她老人家可开心了。”然后活泼地说起长公主当时的反应,几个姐妹也在一旁搭话,比起李明仪的活泼无拘,其余的姑娘虽然也笑得欢畅,却有所收敛。
  
  说了会儿话,威远侯府的姑娘们便识趣地起身告辞,偏厅里的丫头仆妇也极有眼色地退下,只剩下老夫人身边的心腹除妈妈在旁伺候。
  
  除妈妈给老夫人换了一盏茶,退到一旁侯着。
  
  威远侯夫人坐到老太太炕前的脚踏上,有些焦急地说道:“娘,刚才陈安家的接到消息,锦丫头的车队在城外驿站和晋王冲撞了。”
  
  老夫人原本还带着笑意的眼睛瞬间犀利了,倒吸了口气,惊骇道:“与晋王冲撞了?怎么回事?怎地会和那个晋王……”
  
  威远侯夫人也是一脸愁眉苦脸,叹道:“陈安家的说当时情况紧急,来回报的人也不怎么清楚情况,听说那儿正一团乱儿呢。儿媳担心,若是晋王自己不慎闹出来的还罢了,若是锦丫头那边的人出了状况,不小心冲撞了晋王,可就……”说着,自己也是一阵惊惧。“锦丫头几年未回京了,她身边的人对京里的情况不熟,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四弟可不是心疼?”
  
  老夫人拧眉,脸孔绷得死紧,心中又惊又惧,惊惧过后是一阵生气,恨恨地捶了下铺着五彩富贵绣纹垫布的炕桌,恨道:“我早说过,那丫头就像她娘一样带衰!”
  
  威远侯夫人低下头,不参与评论。
  
  半晌,老夫人气过怒过了,恢复先前慈和的神色,又问道:“锦丫头几时到京?”
  
  “按预计的速度,傍晚时锦丫头的车队就应该进京了。不过现下出了这等事情,却不确定了。”威远侯夫人答道。
  
  老夫人点头,叫来了个丫鬟翠浓,吩咐道:“去看看几位老爷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让他们过来一趟。”
  
  翠浓屈膝行礼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威远侯府中几位老爷都匆匆而来,大老爷威远侯和二老爷身上还穿着官服,可见是刚从衙部回来还未及换常服,三老爷和五老爷却是一身正服,可见是刚从外头回来。
  
  老威远侯一共育有五子四女,其中三子一女为老夫人所出,余下皆是庶出。长子李继宪继承了威远侯爵位,次子李继常喜好风雅,在京中挂了个闲职,四子李继尧,现下驻守边境,一去十几年未归,三子李继行和五子李继权由于是庶出,帮忙打理家族生意,并未出仕。
  
  今日威远侯府中的几位老爷是一同进门的,时间卡得真是太巧了,兄弟四个一同从外边回来,在门口遇到时,还不禁为这种巧合相视一笑,然方踏进家门,便见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匆匆忙忙过来,请他们到荣安堂。以为有什么重大事情,几人连衣服也未换,便匆匆忙忙来了。
  
  确实是重大事情,他们四弟(四哥)唯一的女儿李明锦回京的车队与当今晋王冲撞了。
  
  四个大男人同时倒抽了口气,脸色都变了。
  
  “怎、怎么会和晋王冲撞了?晋王没有弄死锦丫头吧?”二老爷吃惊地说,心里开始为侄女的生命担忧了。
  
  三老爷和五老爷都没有说话,但眼里有担忧和惊吓,他们并不担忧李明锦的生死,担忧的是威远侯府会倒霉,说不定晋王会迁怒于威远侯府,到时还不知道晋王要对威远侯耍什么阴毒的手段呢。别看威远侯现在风光,内里却已不如几代前的锦绣风光,一代代地没落,他们现在都是夹着尾巴过日子,就生怕当今随便揪个错处将爵位给夺了,因为也并不是没有这种例子发生,他们需要谨以为诫。
  
  “胡说什么呢!”威远侯斥了一声,好歹做了十几年的大家长,很快便恢复了镇定,整理了思绪,问道:“现下情况怎样了?明锦无事罢?”
  
  这事是先报予威远侯夫人听的,威远侯夫人苦着脸道:“回来报的人也说不清楚,我已让管家派人再去打听了,没事还好,若是有什么事……”
  
  威远侯夫人未竞的意思大家都懂,当下便不言。
  
  老夫人手中捻着佛珠,慢慢地说道:“先看看罢,不管事情起因是谁而起,明天咱们府里给晋王下帖子,由你亲自去陪礼道歉,即便不道歉,也表个心意。”
  
  这话是对威远侯说的,威远侯点头,心里已经在琢磨着道歉的礼物,怎么样的礼物才能让晋王不计较这事情。当然,最重要的是,让晋王千万别惦记着威远侯府,因为以以往的经验来看,被晋王那种人惦记上的人,没一个有好结果。
  
  老夫人叹了口气,继续道:“年前老四在信上说,锦丫头年纪大了,该议亲了,免得在边境呆久了误了花信。这次他狠了心让锦丫头回来为的是这事,让你们作兄嫂的多费心,给她寻门好亲事,也不枉他在边境一翻辛苦。咱们李家的姑娘自然是矜贵的,可是现下发生了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恐怕没人敢和晋王扛上,锦丫头的婚事也堪忧。”
  
  听罢,众人都皱起眉头。
  
  威远侯夫人跟着接口,含蓄地道:“恐怕咱们原先给锦丫头挑选的几个人选也不适合了。”说着,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老太太平静的面容,恐怕这些爷们儿还不清楚老太太心里并不怎么喜欢这孙女的,即便她是老夫人最疼爱小儿子嫡出的。
  
  威远侯和二老爷与四老爷是嫡亲兄弟,到底怜惜这最小的弟弟常年在外驻守边境,不忍他唯一的孩子受累,纷纷说道:“不管如何,锦丫头还是好的,这孩子孝顺,四弟又不在,咱们多费心一二吧。”然后威远侯又对其夫人道:“此事夫人多加关照,待明锦回来,带她多走动。”
  
  威远侯夫人自是应允。
  
  “哎,晋王风评再不好,应该也不会去为难一个小姑娘吧?”二老爷有些乐观地说道。
  
  二老爷这话刚落,所有人皆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道怎么会有这么傻这么天真的人呢?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晋王是什么人,当今圣上气急了时,还曾指着他破口大骂“奸邪成性、酷戾狠毒”,作父亲的都这般说了,让他们这些甚至见识过他手段的外人如何能安心?
  
  就在众人心绪不宁时,管家又接到了新的消息,飞奔进来报告了。
  
  只见平时沉稳的管家这次十分的不沉稳,连头上的发髻都歪了,进来便哆嗦着嗓子道:“有、有消息了,听回来的人禀报说,晋王亲自押着五娘子的车队来问罪了。”
  
  这不啻于晴天霹雳! 正文 第 2 章   威远侯府炸开了锅,几位老爷被这消息炸得两耳发鸣,目光呆滞。
  
  最后还是历经世事的老夫人反应最快,沉声道:“到底事情是如何,可打探清楚了?”事情总要弄个清楚,才好在其中占个理,相信就算是晋王,若不占个理字,届时也不可能做得太过份。
  
  管家缓过一口气,回道:“老夫人,晋王的府卫将五姑娘的车队都围住了,属下派去的人不好明问。当时远远地便见到晋王带头,晋王府府卫围着五姑娘的车队,他们也看不清是个什么情况,到底不好说。”而且回来的人报说晋王衣袍上还沾着血渍,看着就一脸血腥杀气,胆小的人根本不敢靠近,哪敢去问。
  
  既然不好说,你们这般大惊小怪做什么?!
  
  被吓着的威远侯府的几位老爷忍不住瞪了眼管家。
  
  老夫人捻着佛珠,沉吟道:“虽不知是何情况,但看来事情还不算坏,你们略作准备,到时也好有个应对。”
  
  老夫人又吩咐了些该准备的举措,众人一一应了。
  
  傍晚时分,夕阳斜照。晋王的车队已经回到京城,且在众目睽睽中,直接往威远侯府而去,让沿途围观的好些好事者不禁浮想联翩,也让与威远府有姻亲关系的人暗暗为威远侯府担忧,生怕威远侯府惹了这个煞星。
  
  威远侯带着三个兄弟亲自去大门迎接。
  
  夕阳的余辉灿烂若金,斜照在石板路上,将周遭的影子拉得疯长。远远地便看到晋王府中的府卫骑在高头大马上,皆是身材彪悍的年轻男子,穿着清一色的胸口绣有红色篆形“晋”字的黑底红边衣袍,神情肃穆,分例左右两边,中间是威远侯府五姑娘的车队,看起来还真像晋王以往押送犯人的队行。
  
  最前面的马车车厢较大,车壁暗红色,隐隐带有琥珀流光,看起来名贵清奇,正是镇北将军爱女所乘坐马车。马车的窗帘掩得严严实实,车中安静无声,也不知道车里的人是何等心情能被晋王府府卫如此招摇过市地地押送入京,一路走来,所见之人莫不哑然无声,心里暗暗为此女可怜。
  
  一路安静无声。
  
  车队最前面领头的骑士是一名穿着玄衣银边长袍的男子,腰悬长剑,身形修长,长眉凤目,端坐在高大的骏马上,背脊笔直,眉目肃然自敛。端看风姿仪态,是个不可多得的俊美秀颀人物,只是再细看之时,那人眼中沉沉敛敛,似有无尽冷酷残忍,让人不敢与之直视。
  
  车队在威远侯府前停下。
  
  威远侯府的几位大老爷心中有些嘀咕,不知晋王这是闹哪般,若是真是锦丫头冲撞了他,他直接将人叉去大理寺或刑部便是,何以用这种押犯人的姿态押回来?
  
  威远侯带着兄弟上前拜见,勉强笑道:“不曾想晋王今日前来,有失远迎,臣侄女给晋王添了麻烦,请念在她年纪尚幼,又素来在边境长大,不知礼数,莫与她一般见识。”
  
  不管有错没错,先作个姿态。
  
  面上带笑,心知这暗处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不禁有些为车里的侄女担心,虽还未清楚情况如何,可是现在看晋王的态度,生怕侄女莫名惹上晋王,不仅对她名声有损,以后也难说门好亲事,让他深觉愧对兄弟,早知应该早早地派人去将人接回来,也不致于与晋王撞见,生出这等事情来。
  
  “无碍,倒是本王连累了她。”晋王淡淡地说道,声线低沉。
  
  威远侯等人表示不解。
  
  当下晋王府身边的府卫队长席远笑上前说明情况,他长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时两颊便凹下两个酒窝儿,十分讨喜。席远翻身下马,姿势矫健如龙,煞是好看。
  
  席远朝威远侯拱手施礼,说道:“当时王爷正在缉拿逃犯,不料那逃犯有党羽相助狡猾逃了,闯进了驿站,恰巧贵府小姐经过,帮了个忙,捉到了那犯人。若不是有贵府小姐高义出手相助,我等还未能如此容易捉住犯人,贵府小姐不愧是将门虎女,有乃祖之风……”
  
  听着席远喋喋不休地称赞他们家里的姑娘,威远侯等人心里哭笑不得又有些憋屈,心说锦丫头的彪悍事迹就不用再叙说了,他们都知道这丫头被她父亲养成了个男孩儿,他们也是苦恼非常,恨不得将她的事迹藏着掖着。原本想她离京几载,京里应该早就忘记了她曾经干过的凶残事迹,可以说门好亲事了,可经你这大嘴巴一说,不是让京里的人都想起了她曾经干过的凶残事么,还怎么给她说亲事啊?你们都是故意的吧?
  
  不管故不故意,席远轻描淡写地说明了威远侯府的五姑娘不仅没有惹着晋王,甚至帮了晋王一个忙,众人心中擦汗,真是虚惊一场。当然,对于席远口中所说的上书禀明圣人嘉奖威远侯府教女有功这种事情他们不敢居功,只要晋王不心血来潮地找他们麻烦就行了。
  
  心里虽然是这么想,面上却一本正经道:“席护卫谬赞了,她小女孩家的,当不得如此。且王爷执行公务,缉拿逃犯,她既遇见帮了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何须王爷亲自护送她回来……”
  
  “自然当得!”晋王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贵府千金帮了本王大忙,且还有在逃犯同党未肃清,若是连累了无辜是本王的不是。”
  
  威远侯心中暗暗皱眉,虽然晋王说得合情合理,可是仍是觉得不对劲儿,晋王素来事务繁忙,哪有这份好心护送个勋贵之女进京,且还如此招摇过市,摆明着要闹得众所周知,分明是打着什么坏主意,让人心中忐忑不安。只是晋王行事狠辣,手段酷烈,没见他做过什么好事,坏事倒是干了不少,乍然听这话,没有一个人会觉得他是好心,恐其中有什么阴谋诡计。
  
  威远侯抬头望向晋王,很快被马上骑士那双凌厉酷戾双眸逼得低下头去。
  
  晋王抬手往后一摆,那些护卫在车队两旁的府卫纷纷让开,车夫识趣地将马车赶至一边。
  
  晋王亲自带府卫护送回京,除去晋王不好的风评,确实是件极有面子的事情,威远侯心中略有得意,忙对马车里的人道:“五丫头,还不下来谢过王爷。”虽晋王多此一举,但他作了表态,他们只能感谢。
  
  “是,大伯父。”
  
  车里的人应答一声,声音是少女特有的清亮柔和。车夫跳下车,恭敬地将车门打开,先是两名穿着素雅容貌清丽的丫鬟率先下了马车,然后躬身立着,伸手将马车里的少女迎了下来。
  
  最后下来的是一名眉目精致的少女,穿着一套柳青色斜襟深衣,袖口与领口绣有连珠团花锦纹,腰悬羊脂玉佩,飘逸娴静。少女由丫鬟扶着走到威远侯身边,裣祍为礼,遥遥地朝晋王行礼,以示感谢。
  
  晋王的目光在她半垂的脸庞滑过,少女的姿态恭敬,半垂脸以示尊重,夕阳在她瓷白的脸蛋上投射出好看的剪影,半垂的眼睫遮住了那双清亮出奇的眸子。晋王的目光一掠而过,快得让人无法察觉,没有半句多余的话,说了声“告辞”,便带着那群让人有心理阴影的府卫离开了。
  
  等晋王的府卫离开,在场所有人皆舒了口气,同时此事也很快在京城中传开来,众人纷纷猜测起晋王个中目的,使得无辜被牵连的镇北将军爱女又出名了一回。
  
  二老爷回头看向身旁立着的侄女,关切地问道:“阿宝,可曾受伤?”
  
  阿宝是李明锦的小名,李继尧为爱女所取,掌中宝珠之意,视女儿为他的珍宝,李继尧时常挂在嘴里叫惯了,时间一长,家中诸位长辈也跟着一起叫。
  
  阿宝终于抬起头来,明媚俏丽的脸蛋上露出笑容,一个不小心,一颗小虎牙露了出来,笑得极为活泼可爱,“二伯放心,阿宝一切皆好。”
  
  二老爷与四老爷同母所出,从小到大关系极好,又怜阿宝自幼丧母,身边没个女性长辈关心,父亲又常年驻守边境,一来二去的,极为关心这侄女,视如已出,见她笑得不失幼时可爱,心情也跟着好转,笑道:“阿宝长大了。”
  
  “可二伯还是这般年轻。”
  
  “你这丫头就是嘴甜。”
  
  威远侯假意咳了声,说道:“先进去罢。锦丫头既然回来了,先去拜见你们祖母,省得她老人家叨念。”
  
  阿宝听罢,乖巧地应了声是,神色平静地随着几位叔伯一起进了威远侯府。 正文 第 3 章   到了荣安堂,接到消息的几位夫人都到了,正陪在老夫人身边说话,侯府的少爷姑娘们虽然知道阿宝今日回来,但因先前发生了那些事情,长辈并不欲让他们徒增忧虑,便没有通知他们,只给他们传话明日早上请安时再见回府的姐妹。
  
  先前早有伶俐的丫鬟探听到门前的事情,早已回来禀明了老夫人,知道是虚惊一场,所有人都放下心来,这会儿倒是有心情说笑了。
  
  阿宝跟在几位伯叔身后进来,依次拜见各位长辈,最后坐在炕前的脚踏上,依在老夫人身边。老夫人拉着孙女的手,怜惜地拍着她的背,连连说:“终于回来了,你爹可真是好狠的心肠,自己不肯回来,却要累得女儿也跟着他在边境吃苦……”
  
  阿宝笑道:“阿爹是极想祖母的,可是边境连年战争不断,阿爹身负皇命,实在是走不开。年前北夷人南侵,那一场战斗阿爹还受了伤,养了好半个月才能起身,都瘦了一大圈儿,我……”说着,眼睛一红,哽咽出声。
  
  老夫人大吃一惊,失声道:“不是说只是轻伤么?”
  
  阿宝低下头试泪,哽咽道:“那是阿爹不欲让祖母和几位伯父叔父担心,才会说是轻伤,当时大夫都说若是阿爹醒不来,就、就……”说到伤心处,阿宝将脸埋在老夫人膝上,痛哭出声。
  
  老夫人双目含泪,嘴里连连骂着老四骗她,怎么可以欺骗老母之类的。
  
  眼看祖孙二人就要抱头痛哭出声,周围的人少不得宽慰,好半晌才止住了。
  
  老夫人是真的关心远在边境的儿子,那是从她肚皮爬出来的孽障,虽然时常忤逆不孝让老母为他担心,但到底是骨肉亲情,如何不关心?听孙女说他受伤,心口一揪一揪地疼着,连带的也对阿宝去了几分不喜,怜惜起她小小年纪就离开这锦绣繁华之地到边境去吃苦。
  
  威远侯自知若不是四弟在边境戍守,攒下军功,威远侯府也未有如今的辉煌,圣人也未必会如此待见他们家,心里是十分赞成四弟当年从军的决定,待他攒下军功后,也顺理成章地留在戍守边境,十几年未归家。也因是如此,威远侯对阿宝也十分看重,见祖孙二人说得差不多了,忙给妻子使眼色。
  
  威远侯夫人笑道:“娘,四弟这下好了,俗话说大祸之后必有大福,四弟是个有福气之人,必定是没事的。锦丫头舟车劳顿,先前又受了惊吓,先让她去歇歇,有什么话明天问也是可以的。”
  
  二夫人也插嘴道:“是啊,若是锦丫头累得出病,最后心疼的还不是娘您自个?”
  
  老夫人拍抚着阿宝的手,笑道:“这丫头在我身边的日子最少,可我却最疼她的。老二家的,你素来与锦丫头好,便带她去罢。老大家的,宝衔院可收拾妥当了?”听到威远侯夫人笑应着一切皆妥当了,又道:“老大家的办事我放心,就怕锦丫头久不在,有不长眼的奴才欺她小姑娘儿生嫩,老二家的去看看她院里还缺什么,你帮忙掌掌眼。”
  
  二夫人道:“娘放心,自从听说锦丫头回来,大嫂早已备人将锦丫头的院子仔仔细细地收拾过了,一应都是干净的,绝对不会亏待我们锦丫头。”
  
  阿宝忙道:“让祖母、大伯母二伯母费心了,也让大家费心了。”
  
  闲话几句后,阿宝终于被放行了,跟着二伯母离开。
  
  待阿宝离开后,老夫人歪坐在炕上,面上显露了疲惫来,几位老爷见状,忙道:“娘可是累了?您可要保重好身体,莫要太劳累。”
  
  老夫人接过丫鬟奉来的参茶抿了口,方问道:“锦丫头和晋王是怎么撞上的?先前丫头回来说得也不清楚。”
  
  威远侯道:“这事我也还未来得及问清楚呢,晋王那里的常侍卫也说得不清不楚的,只说是缉拿逃犯的时候,锦丫头的车队恰巧路过驿站歇息,帮了他们一个忙。晋王怕那犯人还有同党,便亲自护送锦丫头进城了。”
  
  老夫人手一紧,又问道:“锦丫头帮他们的忙?帮了什么忙能让堂堂晋王亲自护送个小丫头进城?咱们锦丫头好大的面子。”最后一句倒是嘲讽不已。
  
  威远侯猜测道:“怕不是锦丫头的面子大,而是看在四弟的面子上罢。晋王虽然风评不好,但也是中宫养大的皇子,也是有自己考量的。”
  
  静默了会儿,老夫人方道:“这事儿还是问清楚一下经过罢,也省得锦丫头年轻不知事,疏忽了什么。”
  
  威远侯自然应是。
  
  *****
  
  另一边,阿宝跟着二伯母一路叙话,终于到了目的地——宝衔院,院中花木葱郁,墙角的桃花开得正妍丽。再进去,是收拾得干净的屋子,一切陈设崭新,屋子里的香炉中点着淡淡的薰香,丫鬟捧着干净温热的洗漱水恭候。
  
  二夫人拉着阿宝的手,慈爱地说:“回来了就好,这些日子辛苦了。知道你回来,明凤那丫头一直嚷着要和你玩儿,可终于将你盼回来了。边境环境辛苦罢?瞧你都比家里的姐妹们还要清缄瘦弱,可真让人心疼。”
  
  阿宝抿唇笑道:“我也挺想六妹妹的,几年不见了,六妹妹定然长成大姑娘了,我都迫不及待地想好好见见她了。”
  
  二夫人不禁一乐,点点她的鼻子道:“你和她同年龄呢,你就大她几个月罢,你们姐妹俩倒是玩得好。”说着,凝视打量阿宝,只觉得微昏的光线下,少女精致的脸庞笑容明艳,尖尖小虎牙俏丽,面若春晓之花,身若柳絮,端的妍丽明媚,颜色比起其母更胜一层。
  
  “六妹妹不仅生得好,性情也好,自小就和我投缘,我也喜欢六妹妹的,自然和她玩得好。”阿宝答道。
  
  “你就捧她吧,她是怎么样的我不清楚?”
  
  说了几句话儿,二夫人道:“你也累了,好生歇息,明个儿估计还有得忙呢。”说着,又敲打了院里伺候的丫头婆子,让她们尽心伺候主子,方且离去。
  
  二夫人离去后,阿宝在丫鬟的伺候下沐浴更衣,泡了一回澡后,全身有些松泛,这时丫鬟也捧来了晚膳。阿宝坐在檀木制的八仙桌前,看了眼桌上的膳食,皆以清淡为主,有一蛊老鸭春笋羹,清蒸鲈鱼,百合鸡丝粥,还有两小碟爽口小菜,正好合适舟车劳顿的旅行人开胃。
  
  “姑娘,二夫人依然记得姑娘的喜好呢。”雁声端来清水给阿宝净手,笑盈盈地道。
  
  雁回盛了碗汤放到阿宝面前,淡笑道:“二夫人素来最是细心体贴的。”
  
  雁声不明所以,皱着鼻子道:“二夫人当然贴心啦,几位夫人中,就属二夫人对咱们姑娘最好了。”
  
  “憨货!”雁回不欲与她争辩,伺候阿宝用膳。
  
  阿宝听着两丫鬟的话,脸上也带了笑,说道:“二伯母自然是好的。”便不再多言。
  
  吃饱喝足,又洗漱干净,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薰香,看着窗外已经黑下来的天幕,脚踏实地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一个月的车程实在是太要人命了。阿宝惬意地缩在躺椅中,有些昏昏欲睡。
  
  雁回看她这模样,有些心疼又有些忧虑。
  
  这时,阿宝的乳妈妈华妈妈拿了瓶子精油进来,心疼道:“姑娘今日不慎撞到肩膀,虽然没有擦伤,但也不能大意,用些精油揉揉散散血色,省得明日受罪。”
  
  听罢,雁回赶紧道:“还是妈妈细心,咱们差点忘记这回儿事了。”
  
  说罢,雁回坐在到阿宝身旁,雁声也去将帘子放下,这才慢慢退去阿宝上身的衣服,露出左边一片肩膀,只见白腻的肌肤上从后肩至前面整个肩胛都呈现一种淡青色,已经积了瘀血了。看得三个忠仆又是一阵儿的心疼。
  
  雁回的手艺极好,慢慢地推拿着,想起今天那一幕仍是有心余悸,问道:“姑娘,肩膀疼么?”
  
  “有些疼。”阿宝含糊地说,被这不大不小的力度揉得十分舒服,整个人懒洋洋的,像只猫儿一样窝在榻上打盹。
  
  “姑娘今日鲁莽了,若是您有个好歹,老爷该心疼了。”华妈妈眼眶红红地说。
  
  “华妈妈,今日若不是姑娘,咱们的马车就要被那凶徒夺去,咱们所有人都该要遭殃了,说不定还要落个助纣为虐的罪名。”雁回沉声说,心里虽然觉得阿宝今日出手实在不妥,但她看得更深,知道是晋王在缉拿逃犯后,雁回方放下心来,虽然是鲁莽了些,但只要有晋王证实阿宝当时是迫于无奈出手,谁敢说威远侯府的姑娘的不是?
  
  雁声的神经比较大条,过后的事情一般不会往心里惦记,这会儿还有心情称赞主人的英武来,“姑娘当时那一踢真漂亮,姑娘不愧是得老爷亲传,有姑娘在,凶徒也讨不了好。”
  
  雁回嘴角抽搐,手痒痒的很想一巴掌呼上这憨丫头的脑袋,心里憋了股子的火气,想骂骂吧,她笑嘻嘻的听了,过后仍是没心没肺的快乐。
  
  雁回还是不太放心,再一次问道:“姑娘,真的不需要叫大夫开些药么?”
  
  阿宝快要睡着了,她有个好习惯,不择床,到了安全的地方,很能安然入睡,这也是边境的烽火中煅炼出来的。她住的地方离军营近,天还未亮就能听到士兵操练的声音,打仗时有时候一打就是一个月,其间各种声音更是骇人,等确定平安后,仍是能安然入睡。相比边境那般恶劣的环境,京城简直就是锦绣温柔乡,这么好的环境,也让她生出股子懒劲儿来了。
  
  听到雁回的话,阿宝扔是拒绝,“不了,以前比这伤更严重的都受过,一点小伤罢了。”
  
  雁回难过地背过脸,眨去眼中的湿意,为自家姑娘心疼。姑娘自幼失恃,父亲远在边境,养到老夫人身边,老夫人却不太喜欢姑娘,处处透着疏离,若不是威远侯夫人处事公道,二夫人也时常关心过问,没爹没娘的孩子还不知道怎么受刁奴欺负,这也养成了姑娘独立自主的性子。可能是太独立了,也可能是为了让老爷放心,姑娘跟着老爷去了边境后,为了适应边境恶劣的生活,跟着煅炼身体,摔摔打打长大,受的伤无数,与威远侯府中的姑娘相比,不是一句可怜道得尽。
  
  阿宝见肩膀上的力道没了,奇怪地睁开眼睛,看到雁回眼睛湿润,知道她又开始感性地脑补些有的没的了,挠了挠头,安慰道:“我真没事,最多是酸疼两天罢了。乖,别哭啊,你姑娘我还没死呢!”
  
  “……”
  
  雁回沉默了下,满脸黑线地扭头,什么伤感都飞了。
  
  阿宝看了眼漏壶,果断道:“夜深了,我去睡了,你们也早些儿睡吧。”
  
  雁回无语,雁声没眼色的提醒道:“姑娘,现下才戌时(晚上七点),未到就寝时间呢。”
  
  阿宝被自家丫环拆台,有些没好声气道:“我早睡不行么?”
  
  “可是……你先前不是说呆会可能侯爷会叫你过去问话么?”
  
  雁声的声音刚落,便有威远侯身边伺候的嬷嬷过来,给她行了礼,便道明了来意,“打扰五姑娘歇息了,侯爷问五姑娘若是还未歇息,若是未歇息请去书房一趟。”
  
  “这是应该的。”
  
  阿宝自觉起身,让雁回雁声帮忙穿妥衣服后,随着那嬷嬷一起去了威远侯的书房。 正文 第 4 章   威远侯的书房里,除了威远侯还有二老爷李继常。
  
  “阿宝来了,坐罢。”二老爷笑眯眯地说。他生得俊雅,下颌有美髯,看起来就一个风流美大叔。反之威远侯长得一张国字脸,看起来天生威仪,据说与逝去的老威远侯最像。
  
  阿宝上前给两人请安行礼后,才坐到书房伺候的丫环鬟搬来的凳子上。等她坐定,丫鬟沏上茶,便下去了,屋子里只留下叔侄三人。
  
  威远侯摸着下颔的短须,笑看已经长成大姑娘的侄女,亲切柔和地询问一些家常,例如阿宝爹身体怎么样了,伤势好了没有,边境战事忙不忙,有没有好好保重身体之类的,阿宝依着事实一一答了,也不管是好的坏的都说。
  
  按阿宝心里的想法,自家老爹为了这一个大家子驻守边境,挣的是军功,还被钦封为镇北将军,给威远侯府镀了层金,若是家里的人不思进取,不知他辛苦,只当是理所当然之事,她可不干。谁亲也没有自己老爹亲!
  
  然后轮到了二老爷,二老爷可比自家大哥询问得详细暖心多了,也由此可见二老爷是个比较心细的男人,除了询问自家四弟的工作身体状况,同时也关系阿宝的身体及生活学习状况,这一问一答间,也去掉了小半时辰的时间。
  
  叙完了旧后,便开始进入主题了。
  
  “明锦,你和我们说说今日的事情,怎么会碰到晋王那煞星的?你没受伤吧?”二老爷仍是问了一声,就生怕晋王缉拿逃犯的时候下手不知轻重连累了侄女。
  
  阿宝笑道:“没有受伤,只是撞了下肩膀,并不碍事儿。”没有明说那一撞肩膀已经青黑了,又继续道:“今天我们到了城外的驿站时,原是想还有一个时辰就到京了,便让大伙在驿站歇息喝口水的,谁知不巧碰到了逃犯,那逃犯想要挟持我们的马车离开,我当时离得近,差点被他拿刀威胁,不得已只好自救了。”
  
  听到“自救”这个词,两个年龄加起来快要一百的大男人心脏都颤动了,脸色奇怪地看着小姑娘的小虎牙在灯光中散发着森森寒光,只觉得那寒光好像是最锋利的利刃,下一瞬就会刺得他们的心脏鲜血淋漓。
  
  不怪他们对“自救”这个词如此敏感,想起这姑娘八岁时,与一群世家贵女出门踏春,不巧遇到几只狂奔的野猪,侍卫当时离得远,别的姑娘都花容失色尖叫着瑟瑟发抖寻求保护,偏偏这熊孩子蹭蹭地爬上树折了一根树枝,刷刷刷几下地将那些野猪赶离,护着一群柔弱矜持的小姑娘且战且退,好不英勇。
  
  她是英勇了,但是那凶残彪悍的形象从此深入人心,连那些京中文雅的公子们也被她吓得失跌于地,俊容失色。碍于威远侯府的声势,也因当时情况确实紧急,没人敢拿这事取笑她,还很感激她当时的义举。可是,尼玛这么凶残还有谁敢要这样的姑娘作媳妇啊?真担心她嫁不出去啊。
  
  这事传开后,连圣上都夸奖她的勇气,皇后娘娘将她叫进宫里一翻赏赐,笑问她当时可曾害怕,八岁的小萝莉一点儿也不怕羞地答日:“自救罢了,再不自救,咱们都要被猪拱啦。”
  
  可想而知,这个答案有多凶残,当时几位正在喝水的妃嫔都喷了有木有?!负责带她入宫的威远侯夫人当时听到她如此诚实的回答,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觉得这姑娘实在是没救了,谁要你自救了,你当时应该和你的姐妹们一样,符合世俗对女子的要求,柔弱地缩到一起让侍卫们保护就行了。
  
  当然,这只是某位姑娘短短的十七年人生中其中一件小事情,除此之外,这姑娘从小到大的凶残之举还有无数,小时候那般凶残,还能体谅她年纪小,就算每次回答的话让人喷饭,也可以说成是童言无忌嘛。可是现在,还这般凶残闹哪般?而将她养成如此凶残的罪魁祸首当仁不让的,便是姑娘她爹了。
  
  “两位伯父放心,阿宝自有分寸,除了让那钦犯断了腿,并未多做什么,想来晋王是明理之人,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的。”
  
  “……”
  
  两人眉头跳了跳,再次对这姑娘无语了,他们才不担心那犯人断手还是断胳膊呢,只担心她有没有不小心得罪了晋王,然后被晋王记恨,殃及全家。不过这种话自然不能对侄女说,对于侄女的表现,两人心中略觉失意,才回京就发生这种事情,且当时那么多眼睛都看见了,想捂也捂不住。原本想着,侄女离京几载,彪悍凶残的名声应该已经消得差不多了,现在给她说亲事正好,可是现在,他们不那么肯定了,更生怕有负四弟的托负,无法给侄女说门好亲事。
  
  “晋王……为何会让府卫护送你进京?”威远侯又问道,这才是他关心的问题。晋王不会无地放矢,哪会这般好心情地护送个勋贵女眷进京?
  
  威远侯上下都忍不住阴谋论了!
  
  阿宝仍是笑道:“当时侄女有些吓着了,被揣扶进车里,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事情,外头实在是极乱,听那位常侍卫说,好像有几个逃犯就潜伏在附近,我今日此举破坏了他们的计划,定会被他们惦记,晋王也要回京,就顺便护送侄女一程了。”
  
  这说法倒是正常,可是驿站离京城已经不远了,阿宝走的又是官道,那些逃犯再大胆子,也不敢在官道中劫持朝廷命官之女,晋王此举显得多此一举。
  
  两人又问了些细节,阿宝一一说了,没有丝毫的隐瞒,这和随行的侍卫回答得差不多,威远侯在心里咀嚼半晌,实在是不明白为何晋王会多此一举地如此嚣张地护送阿宝进京,让侄女凶残的名声又让人忆起来。
  
  问明了话后,阿宝便退下了。
  
  离开书房一段距离,阿宝对着昏暗的天空,暗暗地舒了口气,今天过得略惊险了一些,回来后还要安抚老人家,又要做好长辈的思想工作,生怕留下什么不好的名声,实在是累人,还不如在边境,虽然环境恶劣了些但却简单的生活。不过,今日晋王如此大张旗鼓地护送他们进京,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想来自己的亲事要有波折了,不知道爹若是知道会不会又要将眉毛拧成麻花了。
  
  再次略感无奈。
  
  “姑娘?”雁回唤了一声。
  
  阿宝对着天空发了会儿呆,在雁回的叫唤声中回过神来。
  
  *********
  
  次日一早,阿宝被人唤醒时,便感觉到肩膀一阵麻痹的疼楚,小心地拉开肩头的衣服一看,昨日的青瘀已经变成了青黑,衬着白晰晶莹的肌肤,犹显恐怖。
  
  阿宝心叹一声失策,小瞧了这伤势,估计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消去了。
  
  雁回雁声撩开盘花帐幔,伺候阿宝起身更衣,自然也看到了那片青黑色的撞伤,当场变了脸。
  
  “别叫了,等会儿回来后寻华妈妈要些精油慢慢揉开就好。”阿宝说道,她刚回来,不必为了这点小伤劳师动众的。
  
  雁声皱眉,雁回为她委屈,但阿宝既然已定下主意,两人只能闭嘴不言。
  
  洗漱完后,又吃了些清淡的甜糕垫胃,阿宝便带着丫鬟往荣安堂去给老夫人请安。
  
  荣安堂里,今日尤其热闹,正好是晨省时间,整个威远侯府的主子都到了,阿宝略略一眼看去,便被绕晕了眼睛,除了长辈,还有堂兄弟姐妹们一大群,离京几年,一个不留神小侄子侄女们都呱呱落地,被各种的奶娘牵着给老夫人请安。
  
  当然,今日能这般热闹,也因是阿宝回来之故,几年不见,都有些面生了,怕连自家人都认不得自家人,是以自然也要见一见的。
  
  阿宝踏进荣安堂时,发现来人已经差不多了,脸上便露出笑容,请起罪来:“我来迟了,让祖母及诸位久等了。”
  
  威远侯笑道:“时间刚好,也算不得迟。”
  
  有威远侯这位大家长开口,其余的人也纷纷地开口附和。阿宝是踩着时间过来的,并不算迟,不过她小瞧了威远侯府对她的重视,大伙皆早早地过来了,一是做给老夫人看,二是表现出自己对阿宝的重视。若不阿宝的爹现在有出息,单是阿宝孤身一人回来,谁会高看她一眼?
  
  阿宝给诸位长辈请安后,也与几年不见的堂兄弟及姐妹们见礼。请安过后,因为还有出门工作,威远侯便带着几个兄弟及儿子侄子们离开了,留下一屋子的女眷陪着老夫人。
  
  男人们离开了,女人们倒是比较好说话,阿宝和姐妹几个几年未见,都从萝莉长成了大姑娘,一时间有些陌生,彼此皆忙着暗暗打量呢。
  
  阿宝扫了眼在场的堂姐妹们,其中一眼能看到的便是挨着老夫人坐在李明仪,是大房嫡女,姐妹们中行七,活泼俏丽,端的一派明朗大方。然后是二房嫡女李明凤,行六,面上含笑,站在二夫人身边,看起来端庄娴淑,不过在与阿宝相视时,俏皮地眨了眨眼,还有跟在几位叔伯身边的姑娘,最后是安静地站在威远侯夫人身边的少女,一眼望去,实在是美丽得出其,这是大房庶出之女,李明霞,行四。
  
  阿宝在打量姐妹们,姐妹和几位叔伯母们也打量阿宝。阿宝十四岁被接去边境,一呆便是三年,连及笄时,恰巧因为当时战况严重,无法回京而错过了,便在边境中草草地让几位年长的有脸面的诰命夫人帮忙主持。三年未见,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看着笑容明丽得体,气度娴雅端净,虽在外几年,却也没有染上边境姑娘粗野的气息。
  
  老夫人心里也满意几分,威远侯府的姑娘,幼时在祖母身边接受教育,即便是庶出,那气度也是不错的。何况阿宝之父是老夫人嫡出的儿子,阿宝也是嫡出孙女,老夫人即便对阿宝生母有意见,孙女却是待见的。
  
  陪着老夫人吃完早膳,众人便各种散去了。
  
  李明仪和李明凤等人却没有跟着各自母亲离开,反而道:“娘,五姐姐回来了,我们极想五姐姐,想和她说会子话儿。”
  
  阿宝生母早逝,父又驻守边境,阿宝自小养在老夫人身边,却是归到威远侯夫人名下教养的,二夫人在阿宝母亲去逝的时候照顾过阿宝一段时间,又碍着丈夫的原因,也待阿宝有几分情义,便得两房的姑娘与阿宝的关系皆不错。阿宝回来了,自然是想要与姐妹们一起亲热地说话了。
  
  威远侯夫人和二夫人皆允了,只道阿宝刚回来,别累着了姐妹,便将她们放行了。 正文 第 5 章   阿宝带着几个姐妹回到宝衔院。
  
  威远侯府因老夫人在,兄弟并没有分家,五房同住一府下,兄弟姐妹们一起排行。现下威远侯府里共有十三个姑娘,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已出阁,剩下的四姑娘李明霞、七姑娘李明仪、十一姑娘李明妍皆大房所出,六姑娘李明凤、八姑娘李明霜是二房所出,九姑娘李明月、十二姑娘李明蕊是三房所出,十姑娘李明蓉、十三姑娘李明纹是五房所出。
  
  现在来的姐妹中,便有李明霞、李明凤、李明仪、李明月,也因彼此年岁比较相近,在阿宝未去边境时,皆是与阿宝关系不错的姐妹,其余的还小,没有来凑热闹。
  
  阿宝让人端来果茶,和姐妹们聊起彼此这几年的生活,虽然偶有书信往来,但却比不得当面聊天说话的,随着几句话时间,也将彼此几年缺失的时间隔阂去了十之八-九,如同当年在老夫人膝下,姐妹们玩笑在一起时的快活无忧。
  
  “几年不见,姐妹们都长大了,乍然见之下,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呢。”阿宝感叹地说,“六妹妹和七妹妹也成了大姑娘了,我都要看花眼了。”
  
  李明仪啐了声,指着她道:“你还是这般促狭,小心我拧你嘴儿。”
  
  李明凤直接扑了过来,捏了捏阿宝的脸说:“阿宝就是这明快性子,和谁都处得来,阿宝不在,咱们可失了很多乐趣。”
  
  阿宝作势推她,一个不小心扯到肩膀上的伤,眉稍微蹙,虽然掩饰得极好,还是让李明凤细心地察觉到了,只是阿宝没有表示,她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询问什么,只当不知道。
  
  李明霞和李明月皆含笑不语。李明霞是大房庶出,李明月虽是三房嫡出,只可惜父亲却是侯府的庶出,身份上两人皆比不得阿宝三人尊贵,是以平时也比较沉言谨慎。
  
  笑闹过后,众人忙询问了阿宝在边境的生活,阿宝略说了一些平常的,涉及战争等残酷的东西一笔带过,免得吓坏这些娇小姐们。阿宝说完了,又催促姐妹们说京中的八卦,大家都是在老夫人膝下一起成长的,比起旁的人家的姐妹们间多了些亲昵,在这种世家中是极为难得一见,姐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接着,阿宝认真听着,暗暗记下,当作是补充知识。
  
  说到玩得要好的几个世家的手帕交姐妹时,李明凤一脸惆怅地说,“阿宝,你回来的时间刚好,下个月初,就是凌薇出阁之日了,她若是知晓你回来,定会十分高兴的。”
  
  李明仪也惆怅起来,其他三个明也皆沉默不语,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重。
  
  阿宝一看众女脸色,便知道江凌薇的婚事有内-幕,心中一个咯噔,便问道:“你们怎么了?凌薇要出阁不是好事么?没想到凌薇会这般快就嫁人了,亏我还时常与她书信,她在信上却没透露一声,太不够姐妹了。”
  
  李明凤苦笑一声,道:“她哪里好意思告诉你,因为这亲事根本不是江家愿意的。”
  
  “从何说起?”
  
  当下几个明又七嘴八舌地为阿宝说明情况。
  
  江凌薇是忠勇伯府家的姑娘,去年及笄,自小起便生得一张美人胚子脸,远远看去,犹如一朵风中梨花清雅出尘,美貌如仙,十分符合时下对女子的要求,弱柳扶风,贞静高雅。然而,江凌薇姑娘却是个外柔内刚的姑娘,看着柔弱,性格极刚硬,也是这般刚硬,才能与少有凶名的阿宝一见如故,成为好姐妹。
  
  去年中秋节前江凌薇陪母亲去南山寺上香,倒霉地被陪平王太妃去南山寺礼佛的平王世子瞧见了,当场惊为天人,回家后便吵着闹着要娶江凌薇。
  
  平王是当今皇上正德帝的兄弟,因是唯一在世仅剩的兄弟了,正德帝对他有诸多宠爱。平王育有三子,这平王世子是已逝的平王妃所生,余下两个儿子是继妃所生,平王世子因占了嫡长,待十岁后便被封为世子。平王世子是个没出息的,整日斗鸡遛狗,纨绔子弟一个,又长得肥头大脸,整就一个猪样,猪朋狗友一大堆,惯会欺善怕恶,实在不是什么良婿人选。
  
  平王世子虽然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但却深得平王太妃欢心,他这次瞧上了江凌薇的美色,死活要娶江凌薇,平王被老娘儿子一起夹击,不得已只好腆着老脸去忠勇伯府为儿子求娶人家闺女。
  
  就平王世子那猪哥样,忠勇伯府就算昧着良心也无法将爱女嫁过去啊,而且女儿长得这般花容月貌,他们还想将女儿送进东宫呢,怎么能让女儿给只猪糟蹋了?当下眼睛一闭,直接装死,表示要女儿没有,要命一条!
  
  平王被正德帝宠坏了,被这么落脸,老脸也实在是挂不住,于是他耍赖了,直接跑进宫向皇帝兄长哭诉他被欺负了,心里恶狠狠地想着,我不要你一条命,我要你一户口本的命,看你还犟不犟。
  
  正德帝还是个仁慈的皇帝的,对在世的唯一一位兄弟也十分爱护,听闻平王的哭诉,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当下便下旨,给平王世子与忠勇伯府之女赐婚,满足侄子的愿望。平王心里舒爽了,心道现下不嫁也得嫁,若是抗旨不遵,你们死的就是一户口本了。
  
  忠勇伯府接到赐婚圣旨时,确实傻眼了,明明早就和东宫打好了招呼,明年选秀时,就将女儿送到东宫作侧妃,将来太子即位,就是皇妃了,再生个皇子出来,可比个亲王妃有前途多了,怎么剧本实然变了呢?
  
  事实上,皇帝当场让人拟旨赐婚,太子接到消息时,程序已经弄好了,太子再力挽狂澜也没用,就这么成了事实。
  
  江凌薇嫁定宁王世子了!
  
  阿宝蹙着眉,听着姐妹们对平王世子的评价,什么“就是一头移动的肥猪”、“不仅长了个猪头还长了个猪脑袋”、“嫁给他还不如真的嫁给一头猪”之类的,心里也为江凌薇忧心。结婚就像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嫁得不好,这第二次生命就白投了。而且江凌薇只是看起来很有仙气,不食人间烟火,但内里却是个颇有主见有个性的,她能接受这个结果才怪。
  
  “等过几日得了闲,我去看看她吧。”阿宝说道。
  
  威远侯府的姑娘与勇川伯府的姑娘玩得好,江凌薇摊上这种婚事,皆是极关心的,纷纷表示到时她们也一起去探望。
  
  阿宝和姐妹们聊了前天,将离京几年的感情都补了回来,待李明仪等人一一告辞离去后,李明凤留到最后,拉着阿宝道:“你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阿宝有些错愕,“怎么说?”
  
  李明凤见她装傻,直接撸起袖子,就在阿宝身上摸起来,碰到阿宝的左肩膀,见她整个人都僵硬了,便知道伤在此处了,揭开一看,那触目心惊的瘀青让她倒抽了口气。偏那人还笑道:“不过是撞伤罢了,没事的。”
  
  李明凤是个心细如发的姑娘,略一想,便道:“可是与昨日的事情有关?”
  
  阿宝心知瞒不过她,点头承认。
  
  李明凤想起阿宝从小到大的经历,不得不叹一声:“你真倒霉。”
  
  阿宝点头赞同。
  
  李明凤知道她为何瞒着,昨日晋王护送阿宝的车队回来一事,让不明就理的人以为阿宝惹上那个恶鬼晋王,连她这个呆在自己院子里的人也听到了风声,当时还为阿宝担心来着,何况那些不明就理的人估计已经埋怨上阿宝,生怕给他们带来灾难。虽然后来知道是虚惊一场,可是阿宝一回来就发生这等事情,在众人心里不免留下坏印象。
  
  李明凤是与阿宝年岁相差几个月,是一同养在老夫人膝下的女孩儿,如何不知道老夫人对阿宝那种又怜又恨的态度,虽然老夫人掩饰得好,可总有疏漏的时候,加上后来她询问母亲,也知道一点儿内-幕。
  
  待李明凤回去,二夫人见她恹恹不乐,奇道:“这是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念叨着锦丫头么?她现在回来了,你们姐儿俩个怎地不多说会儿话?”
  
  李明凤想了想,说道:“阿宝身子不适,我不打扰她歇息。娘,阿宝受伤了,是昨儿弄的,她却一直未吭声。我先前瞧了,整片肩都青黑青黑的,可怕极了,亏阿宝能忍得住。”说着,仿佛感觉自己的肩膀也疼了起来一样,忍不住摸了摸。
  
  二夫人听罢,面露吃惊,很快便明白过来,说道:“阿宝是个明白人。”说罢,又唤了人送些消瘀散血的膏药到宝衔院去。
  
  李明凤与阿宝一同长大,自小感情极好,李明凤刚出生时,阿宝已经没了娘亲,偏那时威远侯夫人怀着身孕,阿宝爹一个大男人哪里会照顾孩子,交给下人也不放心,只能将阿宝抱到二夫人这里让她一起养了,姐妹俩还真是喝同一个奶娘的奶水长大的。李明凤自幼早熟,二夫人也不一味溺爱于她,使得她明白很多事理,她也可怜阿宝境遇,对阿宝十分照顾,如同待亲姐姐一样,阿宝身上有什么伤都能教她心疼。
  
  李明凤挨着二夫人,又道:“娘,大家都知道阿宝这次回来为了什么,你可知道祖母和大伯他们为阿宝定了哪家为亲?”
  
  二夫人拍拍她的脑袋,“这不是你个姑娘家该知道的。”
  
  一听这话,李明凤便明白了,恐怕是事情不顺罢,不禁有些忧愁。 正文 第 6 章   被堂妹忧愁终身大事的阿宝这会儿没那个心思想这些,她回到京城后并不得闲,略作休息一日,开始忙活起来,匆匆过了几日,便去外祖母家拜见。
  
  阿宝回京的事情外祖母家也得到了消息,前一日便收到了阿宝亲自写的帖子,对阿宝到来并不意外,反而是阿宝到了外祖母家时,自己意外了。
  
  外祖家田家是书香世家,阿宝的两个嫡亲舅舅一个现下是太子太傅,另一位小舅舅正外放做官,加上田家几百年积累下来的好名声,田家的背景实在是够硬。不过这些是近几年的事情,早些年时,田家却是没落的书香世家,家世在京城这种出个门就可以撞到世家勋贵的地方来说,田家是不够看的。
  
  田家素来门风严谨,只是不知从几代开始,仿佛受了诅咒一般,子嗣不丰,一脉单传,如此传了几代,也因人才的缺失,田家出现倾颓之相。好不容易到阿宝的外祖母进门,田家终于娶进了个能生的主母,三年抱俩哥儿,第五年生下阿宝的娘亲,这让田家差点乐疯了。
  
  田家没有庶出子女,两儿一女皆是一母同胞,感情十分好,且两个儿子上进,少时便有才名,使得田家的情势突然变好起来。田家的小女儿便是阿宝母亲,田家两个哥哥对这唯一的妹妹那是十分疼爱的,田家虽然没落了,但因两个儿子努力上进,有重振门风的势头,在阿宝娘渐渐成长时,有些人家已经瞄准了田家,准备观望观望,若是田家两儿有出息,便为自家聘了田家女。
  
  田家眼看着最小的女儿渐渐长大,心里也是打算着要为女儿择一门好亲事。对于唯一的女儿,并不需要用她来联姻或带来什么利益,田家的选择很多,唯一一点的便是要夫婿上进疼媳妇儿。
  
  在田家女儿及笄那年,威远侯府第一个使了官媒过来给他们府里的四少爷李继尧说亲。威远侯府比起京中其他勋贵之家虽然有些没落了,但门风却是不错的,寡居的老夫人出身名门世家,孩子有这么个娘教育,应该也不错,加上威远侯府的四少爷李继尧又是嫡出,而且长这般大也没有传出什么不好的传闻,且让人敬佩的是,他并不因为出身矜贵而自持身份,由着家族安排出路,自己还努力读书刚考了个二甲进士,这可是那贵族圈中比较上进的世家子弟,很多夫人眼中的女婿人选啊!
  
  只是,那时候田家的两个儿子官儿还没做这么大,田家并不是公侯之家联姻的对象,威远侯府怎么会突然想要来田家提亲呢?田家犹豫再三,看在李继尧肯上进态度又好的份上,最后还是允了这门亲事。
  
  然而,等亲事允了后,方知道威远侯府为何会来提亲,原因出在那位四公子身上,这门亲事是他自己亲自求的。原来在一次宫中举办的宴会上,李继尧不小心多看了田家小姐两眼,便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了,回去马上央求着母亲去提亲,免得他看上的媳妇儿让人给叼走了。
  
  当知道这个内-幕时,田家两位兄长只有一个想法:窝勒个去!宫中的宴会虽然说有个别名叫相亲宴,但也没有要你随便乱瞄别人家的妹妹啊?其实李继尧你的脑袋读书读傻了吧?
  
  其实李继尧并不是读书读傻了,而是他遇到了初恋,并且想要打破“初恋都是没有好结果”的诅咒,且加上他又是老威远侯夫人最小的嫡子,从小就是在母亲及两个嫡亲兄长的宠爱下长大的,不知不觉中便养出了副熊孩子一般的中二性子。
  
  虽然怀疑李继尧的脑袋读书读傻了,但是亲事已定下,也没法子了,过了年,田家小姐还是出嫁了。
  
  田氏嫁到威远侯府后,李继尧与田氏也过了一段小夫妻俩的恩爱时光,可惜好景不长,田氏在生第一胎时难产落下了病根,女儿刚过了满月便去逝了,留下悲痛欲绝的丈夫抱着刚满一个月的幼女,分外凄凉。
  
  田家两位兄长得知妹妹去逝后,也十分悲痛,但也难体谅这种事情,毕竟女人生产就像在鬼门关走一遭,挺不过的例子很多。田家悲痛过后,开始忧虑了,李继尧还没到二十呢,正是男人最年轻上进的时候,这时候死了老婆,又没有儿子,绝对要再续娶一个的,到时后娘进门,前妻留下的女儿怎么办?俗话说有后娘就有后爹,且前妻留下的还是闺女,这不是很多后娘桥段里面的必须铲除的碍事者么?
  
  就在田家为妹妹留下的女儿的未来忧心时,他们那刚过了青春期却仍是不改中二病的妹婿又用行动告诉他们他对于初恋的执着,充分发挥了他熊孩子的性格,抱着女儿发誓,他这辈子再也不娶了,田氏就是他唯一的妻,阿宝是唯一的女儿!
  
  当时听到他在田氏牌位前发下的誓言,威远侯老夫人眼睛一闭便昏厥过去了,其余人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雷得不轻。从来只听说过女人在丈夫去逝后为丈夫守节的,可没有听说过男人要为死去的妻子守节的,他这是要闹哪般?
  
  接着,李继尧确实用行动表达了他的决心,待满周岁时,他便排除所有反对声直接跑去参军了,将老夫人叨念着让他再娶一女为填房的话抛在了后头,并且对老母道,若再逼他,便这辈子就呆在边境不回来了。虽然儿子是个中二病性格太熊又不孝,但老夫人还真不敢再逼他了,甚至只希望想明白了后,自己受不了边境恶劣的环境回来。
  
  而李继尧这一去,便是十六年,且让人跌下巴的是,他竟然还有做将军的潜质,没有靠家族靠关系,自己爬到了如今这个位置,也顺带地重振了威远侯府。
  
  十六年的时间,杨过和小龙女都重逢了,可是李继尧仍是那个熊孩子的性格,继续呆着不回京,连其母派去伺候他的通房妾侍也一并踢了回来,他要为亡妻守身呢,哪有空理会你们这些魑魅魍魉?然后转身继续在边境蹦跶着。
  
  老夫人气得半死,这些年来不知道在背后骂了多少句孽障,骂过后又要为他的人身安危担心。反观是田家,见到妹婿当真做到这程度,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也十分敬重这位妹婿,连带的对妈死爹不在的外甥女也无比的怜惜。
  
  田家大舅田文儒知道外甥女回来后,便让妻子准备了,他也收到了妹婿托人送来的信,信里有让他为外甥女阿宝的终身大事把关的意思。当然,就算没有李继尧的请托,唯一的妹妹的女儿田文儒也是要好好把关的。
  
  阿宝在田家二门下了车,拢了拢衣袖,便在婆子的引领下进了二门。
  
  阿宝今日来得是时候,大舅舅田文儒今日恰巧休沐在家,见到阿宝自然是激动万分,看着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外甥女那张与妹妹七分相似的脸庞,田文儒突然明白李继尧一直未再娶的决心了,一直有这么个长得像亡妻的女儿戳在那里提醒着他对妻子的深情,不是让他时刻记着自己发下的誓言,他哪还有心思再娶?
  
  阿宝给大舅舅和大舅母行礼问侯,又与二表哥田宇楠和小表妹田宇诗见礼。至于大表哥田宇桥,阿宝知道他这时也被外放做官,大表嫂和两个小表侄都跟着去了,只是不见外祖母,不禁有些奇怪道:“怎地不见外祖母呢?”
  
  “你外祖母回老家江陵去参加表舅公孙子的婚礼了。”大舅母答道:“她老人家说一辈子在京城中呆腻了,恰巧老家有喜事,便回去了。”
  
  阿宝笑道:“确实是喜事呢。只可惜现在见不到外祖母,心里十分想念她。”
  
  “莫急,再过两个月她老人家就回来了。”
  
  阿宝心里确实是失望的,总感觉外祖母不在,舅家倒是让她有些不自在,特别是表妹田宇诗那双像X光一样的眼睛,没想到过了几年还是如此。
  
  说来她和表妹没啥仇怨,要说有仇怨便是外祖母疼她比疼自己的亲孙女们更盛。田家大舅舅田文儒两儿一女,小舅舅田文斌一儿两女,其中田宇诗便是最小的表妹,今年刚好及笄,其他两位表姐已经嫁人了,两位嫁人的表姐年纪比较大,早已将祖母对阿宝的偏心看开,只有这小表妹一直心有不平,每次看阿宝的目光都带着异样。
  
  世界上总有几个表妹是讨人厌的!这句话无论是针对阿宝还是针对田宇诗都说得通。
  
  二表哥田宇楠与阿宝见礼后,一直有些惊奇迹地看着长得清丽文雅的表妹,很难将这个婷婷玉立、举止文雅的表妹与小时候直接将他摔打在地上的凶残小姑娘重叠在一起,虽然说那时他不过是扯她的辫子罢了,哪知道她人小小的,竟然直接扯了他的手就摔出去。
  
  田宇楠想起母亲不小心透露的息信,赶紧收回目光,很快便遁去书房读书,连瞄一眼阿宝的空当也没有。
  
  既然外祖母不在,阿宝在舅家坐了一上午,与舅父舅母用了午膳,便告辞离开了,并不若往常会在田家小住几天。
  
  等阿宝离开后,田文儒看着自家的小儿子,想到阿宝的亲事,心中便活络开来了。他两个儿子都是不错的,大儿子田宇桥已经娶妻了,可以不提,二儿子现也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虽然未出仕,但也是个举人,与阿宝倒是相配。而且他们表哥表妹的,又是亲舅家,阿宝嫁过来有他护着也不会吃亏。
  
  田文儒越想越觉得可行,将这话与妻子陈氏一说,陈氏心里早有预感,并不惊讶,只道:“阿宝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喜欢这孩子,只是阿宝是威远侯府的千金,上面还有祖母父亲,恐怕她的婚事老夫人自有主意罢。”
  
  田文儒听罢,也略有些怅然,说道:“虽然我希望阿宝过得好,可是越不过威远侯府的老夫人去,若是她无心,便罢了。”
  
  陈氏笑了笑,没搭这话,阿宝是小姑子唯一的血脉,若是作外甥女她自然是疼她的,但是若要作儿媳妇——算了吧,这等凶残的姑娘,儿子娶了她还能振夫纲么?会不会像小时候一样压着儿子打?
  
  不行,这太凶残了,还是赶紧断了丈夫这种念头罢! 正文 第 7 章   从舅家离开后,阿宝撩开车窗帘子看了眼天上的太阳,三月的阳光煦和,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并不热烈,正是一看中最好的时候。
  
  “雁回,咱们去忠勇侯府。”阿宝突然说道。
  
  雁回愣了下,便去吩咐车夫阿铁调转马车,转而去忠勇伯府。
  
  自从赐婚圣旨下来后,忠勇伯府的气氛不太好,仿佛整个宅子上空都透着一种压抑的气息。递了帖子后,在等待的时间里,阿宝掀开帘子看着忠勇伯府门前的两对石狻猊,想起以前在京时时常与家中姐妹们来忠勇伯府作客的情景,现下回想起来,也不禁莞尔一笑。
  
  威远侯府与忠勇伯算得上是世交,两府从先祖时期便交好了,这习惯一直续到现在,自然而然地,两府的姑娘们和公子们也是互相交好。阿宝在八岁那年踏春时因为野猪狂奔事件,护了江凌薇一次,江凌薇从此便将她当成了自家姐妹,感情好得让两家的姐妹们都吃醋。
  
  很快地门房便得了话将大门打开,将阿宝迎进府去。
  
  阿宝先去上房拜见忠勇伯夫人,阿宝来的似乎不太是时候,因为忠勇伯夫人此时眼眶微红,一看就是哭过了。阿宝看了眼一旁伺候的嬷嬷,心里琢磨着也不知道忠勇伯夫人这会是与丈夫吵架呢,还是为爱女伤心呢?
  
  说来阿宝对这位忠勇伯夫人也极为敬佩的,这简直就是个妥妥的彪悍的贤妻良母型的人物。之所以说她是贤妻良母呢,是因为她十分符合时下对贤妻的要求,端庄通达,行事自有一套贤妻的标准,不偏不倚,将整个忠勇伯打理得井井有条,见过的人无不称赞。说她彪悍呢,确实彪悍,她极会利用正妻的职责,并且十分彪悍地编撰出一本《妾婢守则》,成为京城一绝,很多人看过后,无不称赞,连男人知道后,也挑不出毛病,反而还要脸色古怪地说她是个贤妻,将丈夫管得死死的,将小妾管得服服帖帖的,小妾想要勾引她老公?先去背《妾婢守则》一百遍,再抄个一百遍再说。
  
  所以忠勇伯府中的孩子都是正妻所出,木有小妾通房的份儿!
  
  阿宝有幸从江凌薇那里得知守则中的几项,顿时惊为天人,对这位夫人拜服不已,差点要问一声:其实你是穿的吧?
  
  所以说,不能小瞧了古代女人的智慧,更不能小瞧了古代女人的彪悍。事实证明,在阿宝从小到大的生活中,她遇到了很多堪称彪悍的古代女人,而且还是世人称赞无比的有德世家女呢,生生颠覆了她的三观。
  
  “阿宝来啦。”忠勇伯夫人让下人上茶后,亲切地拉着阿宝的手,笑道:“听说你回京了,我还想着你什么时候想起我这老婆子来看我呢。年前听我家老爷说镇北将军在战场上被北夷人伤了,他还好吧?”
  
  “父亲现在伤势已愈,劳世伯和伯母关心,没事儿的。”
  
  拉了几句家常后,忠勇伯夫人道:“你是来看凌薇的吧?”说着,眼眶又是一红,低声道:“我知道你们小姐妹俩好,你也去劝劝她,让她……让她……”低头试去眼角的泪后,继续道:“她性子犟,我知道这事情是委屈她了,她心里不好受,谁都不愿意见,知道你来看她,她应该会高兴的……”
  
  待忠勇伯夫人一车子的话停顿时,阿宝才道:“伯母不用担心,凌薇虽然看着柔弱,却是最通透的人,她会明白的。”
  
  阿宝这话只是安慰,任谁摊上这种事情,也会难以接受,何况是江凌薇如此心高气傲的女孩子,她虽然不自持着美貌,但哪个少女不对婚姻和丈夫幻想过?谁知天降灾难,不过陪母亲去庙里上个香,却招来横祸?
  
  忠勇伯夫人勉强笑了下,便命丫鬟带阿宝去江凌薇的院子。
  
  来到江凌薇所居的地方,阿宝便看到主卧室的门是从里面锁着的,整个院子静悄悄的,虽说闺阁女子不能太闹腾,但这也安静得过份了吧?江凌微弹得一手好琴,时常喜欢在自己的院子里自娱自乐,阿宝以前每次来都会听到琴声,这会儿没有听到有些不习惯。
  
  “李姑娘,我们姑娘近来心情不好,整日将自己锁在屋子里,静悄悄的,老爷夫人都担心极了。”
  
  听完丫鬟的话,阿宝便知道可能这是从赐婚的旨意下来后,便一直是如此了。说实在的,江凌薇如此消极反应大伙也能理解,不过是个小姑娘家,就遭到此事,任谁都会想不开的。
  
  阿宝来到门前,不待丫鬟出声,自己就朝里头叫道:“凌薇,我是阿宝,我回来了,快给我开门。”
  
  过了半分钟,里头才响起了声音。
  
  一名穿着素淡的月白长裙的少女打开门,阳光微斜,精致柔弱的少女站在门前,仿佛误落人间的仙女,美得让人窒息。
  
  阿宝的呼吸差点停止了,双眼发直地看着开门的仙女,几年不见,当初的萝莉小仙女变成了真正的仙女了。
  
  只是,再仔细看清楚仙女的装扮时,阿宝囧了。
  
  只见此刻这位仙女一手拄着长刀,头发高高束起,额头上绑着江湖侠客一样的青色布巾,一副雄壮威武的模样。丫鬟低下头,不忍睹目,同时也暗暗留意,发现幸好小姐近来心情不好,不喜人近身伺候,是以这模样才没有被人看到,不然传出去后还能看么?
  
  接着,仙女用一种十分不仙女的粗暴动作将阿宝拽了进去,然后当着丫鬟的面呯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凌薇?”
  
  阿宝小心地唤了声,坐在靠着窗的长榻上,看着对面贵妃椅上的少女,少女一双水汪汪的翦瞳瞅着她,看得阿宝心都酥了,有一种冲动,即便她要天上的星星她都撸袖子去给她摘下来。
  
  江凌薇看了她半晌,然后眼睛一眯,柔美的小脸上露出一种十分仙气的表情,但出口的话十分刻薄,“终于舍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守着你爹不回来了呢。”
  
  阿宝往后一靠,背垫着大引枕,无所谓地说:“我爹将我踢回来相亲嫁人。”
  
  “可有对象了?”
  
  “不知道,估计原本是有的,这会儿全都吓走了。”
  
  江凌薇露出关心的表情,“怎么了?”
  
  当下阿宝便将回京时在驿站发生的事情告诉她,总结道:“我知道我的名声原本就有些不好听,原本出外几年应该消寂得差不多了,可是这次的意外,可能京城里的人又要想起我以前的事迹来,恐怕以后难嫁出去了。”说罢,叹了口气。
  
  江凌薇拍拍她的手,撇着嘴道:“晋王多事!我怀疑他一定是有阴谋,阿宝你成为他阴谋下的牺牲品了!”同样叹了口气,她露出一脸轻松的表情,直白道:“原本我以为自己够惨了,现在知道这事,我感觉轻松多了,未来也不是这般难过。”
  
  “喂!”这种“原来有比我更倒霉,我突然觉得欣慰了”模样太可恶了。
  
  江凌薇挪到阿宝身边,与阿宝一起窝在长榻上,两人挤成一团,就像小时候一样,你压我一下,我扭你一把,你捏一下我的腰,我拧一下你的屁股,两人互相搓揉,亲密无间。
  
  闹了会儿后,江凌薇将脑袋歪在阿宝肩膀上,轻轻地说道:“阿宝,我可能一辈子就是那样子了。江家养育了我,给我生命,给我荣华富贵,我只能接受这桩婚事。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其实这张脸带给我什么呢?不若如当初那和尚说的,直接投入佛门,也省得一生不得清净。”
  
  “胡说什么!你爹娘不是说那和尚是骗人的么?”阿宝骂道,略有些心虚。若是上辈子,她绝对是个崇尚科学的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好孩子,可是转眼便成为这个时空的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后,阿宝就不那么坚定了,偶尔也会信信鬼神的。
  
  江凌薇出生时,天降异相——其实阿宝觉得恰好那时天公作美彩霞多了点罢了,一名经过的化缘和尚便道此女命中矜贵,然则后半辈子却不得清净,若是将她送到佛前,可保她一生清静。忠勇伯府此时喜得爱女,哪里会听一个和尚的话?而且忠勇伯府的姑娘自然是矜贵的,相信以后也会嫁得不差,至于清净这等东西,是见仁见智了。
  
  于是忠勇伯虎毫不客气地将那和尚丢了出去。
  
  江凌薇嗤笑一声,即便做出这种嘲讽的表情,但脸蛋儿仍是十分的仙气,莫怪平王世子乍然一见之下惊为天人,要死要活地要娶她,阿宝自己有时候也受不了这般仙气的人儿,觉得江凌薇就如红楼梦里的林妹妹一般。当然,江凌薇只是长了林妹妹一样柔弱的身体和长相,但性子却颇为刚强又粗暴,不然也不会和阿宝这凶残货打成一团。
  
  两人静默了会儿,江凌薇打破安静,说道:“你这次回来,应该是伯父想让你们家祖母给你挑门好亲事吧?可有人选了?”
  
  阿宝不是正常世家女,与好友谈论自己的终身大事丝毫不害羞,说道:“我才回来几天,没有听到什么消息。估计是原本有人选了,不过回来那天发生的事情,人选又不适合了。”阿宝叹了口气,其实她对于自己嫁给谁没啥意见,反正这时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得小辈插嘴的份儿,只担心自己这婚事会一波三折,闹得自家那熊货一样的傻爹又要乱操心。
  
  “切,晋王真是太讨厌了!”江凌薇恼恨地啐了声,然后恶毒地说:“怨不得他年纪一大把了,且还是皇子之尊,却没成亲,哪家意将闺女嫁给这种恶毒成性的男人?就算他爹是皇上,也不能逼着人家将女儿嫁给他吧!果然是报应!”
  
  “得了,留点口德吧,可能他没你说的那么坏呢?”阿宝推了她一下,长得这么有仙气,可是这嘴巴总是得理不饶人。
  
  江凌薇用一种“你怎么这么天真”的表情看她,看得阿宝吐血,深深地反省自己真的有那么天真么?还是土著妹子太彪悍了,她一个外来货还没融入土著妹子的行列?
  
  阿宝又在忠勇伯府消耗了一个时辰,快到晚膳时间才告辞离开。
  
  可能是阿宝的到来让江凌薇发泄了一通,江凌薇沉寂了几个月后,终于奋起振作了,自换了套正常的衣服,略作打扮梳洗,亲自将送阿宝到了二门,然后才敛容,朝自己母亲的院子行去。
  
  跟在江凌薇身后的丫鬟嬷嬷们看她挺直的背脊战意满满,这才松了口气,姑娘终于恢复正常了!正常好啊,正常了才能发挥她残暴的本质,去刷平王府的那些魑魅魍魉和那头猪! 正文 第 8 章   离开忠勇伯府,阿宝想了想,又让人调转马车到东市乾元街的干果铺去买了些祖母及几位伯母叔婶及姐妹爱吃的果脯,由于人数太多了,打包的东西成了一个大包,雁回从干果铺抱着大包出来的时候,差点抬不起头来。
  
  太丢脸了,哪有姑娘买果脯像这样直接一大包的?人家大多数只是买一点儿作面子罢了。
  
  买了果脯后,阿宝才打道回府。
  
  然而,马车刚出了东市不久,便突然停下了。
  
  阿宝正在翻着零碎的几样果脯,边尝味道边塞雁回让她给评价,见马车停了时,雁回赶紧咽下果脯,问道:“阿铁哥,怎么了?”
  
  “雁回姑娘,路被挡了,前头有事情发生。”车夫阿铁回答道。
  
  阿宝闻言伸手悄悄掀开帘子,往外张望,很快便看到前面不远处,一队骑在高大骏马上的人马挡了他们的路,而且这些人的打扮很熟悉,黑底红边袍子,胸口绣着大红色篆形“晋”字,不正是晋王府的府卫么?
  
  雁回也看到了,顿时脸色变得很难看。雁回心里还对回京那日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呢,虽然说阿宝意外受伤与晋王无关,但晋王那般招摇地押着他们的马车回京的事情在京城传开后,她家姑娘好不容易沉寂下来的名声又涨了,这还不算,她担忧的是她家姑娘的亲事不会太顺利。
  
  这队人马将路口都堵住了,且大多数路人一看到那些骑士身上的衣服便知道是谁,十分识趣地离开,连围观也没有,还真是有纪录性。阿宝透过马匹间的缝隙,看到中间被围着的人,似乎又在捉拿犯人?
  
  阿宝只看了一眼,马上道:“咱们绕道吧。”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是。”
  
  阿铁正准备听从主子的话绕道时,突然阿宝眼皮一跳,发现其中一匹骏马上的骑士倏然偏首望过来,明明在一群大男人中,却仿佛遗世独立,十分具有存在感,让人一眼即能将目光放在他身上,一双点漆般的墨眸犀利无比,视线十分精准地落到了掀着帘子偷瞧的阿宝半掩的脸上。
  
  是晋王!
  
  阿宝吓了一跳,仿佛被什么强大的恶意锁中的感觉让她背脊发寒,忙将帘子狠狠一甩,躲在马车里装死。阿宝现在明白了,为何京中那么多人不待见晋王了,这眼神也太恐怖了,好碜人啊,被那双眸子锁中的人会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恶行一样,根本不愿与他对视。
  
  雁回见她这副没出息样,气不打一处来,差点又想撸袖子跑出去找吓了阿宝的人理论了——边境呆久了,雁回也干过几次这种事情,每次都是被阿宝和雁声气得脑袋发热,鸡血上脑就撸袖子干了,等干完后就要崩溃了,蹲在角落背景色一片黑。
  
  马车才刚要调转过头,一道阿宝听过几次的陌生的声音传来:“哎,你是威远侯府的那个五姑娘的车夫吧?我记得你,里面的是五姑娘么?既然是五姑娘,便直接过去吧,不妨碍的。”
  
  常远这个大嘴巴!
  
  阿铁原是阿宝爹身边的亲兵,一次对北夷战争里脚受了伤跛了,不利于行,退出场战后,便被阿宝爹安排过来给女儿当车夫了。阿铁上过战场,见过血,杀过人,虽然晋王府的府卫身上有股肃杀之气,但阿铁仍是从容以对,淡淡地和出列过来的常远点头,说道:“恐扰了诸位大人办事。”
  
  常远看了眼不远处的晋王,笑出两个酒窝,“没事,只是突然来了几个泼皮生事,咱们将他们叉下就行了。”说着,常远摆了摆手,那挡了路的府卫押着几个人很有秩序地让开一个通道。
  
  阿铁看了眼那些被押着的人,恐怕不是泼皮这般简单,肯角跳了跳,脸上露出一副恭敬带感激的表情,说道:“那就多谢晋王殿下和诸位大人了。”
  
  马车车轮辘轳,经过晋王身边时,马车里传来了清亮柔和的女音:“多谢晋王。”
  
  晋王神色冷淡,高高地坐在马上,俊美的脸庞冷硬无情,只是眼神有些清幽莫测地看着掩得严严实实的马车。
  
  直到马车离开了一段路,晋王方道:“将他们押回大牢!”
  
  “是!”
  
  ********
  
  阿宝很快便将偶遇晋王这事抛开了,回到威远侯府,阿宝先去拜见了祖母,发现今天老夫人的脸色清清淡淡的,也不欲多打搅,将用漂亮的小罐子装着的果脯给了老夫人,便离开了。
  
  三月的天气是和煦的,但屋子里仍是有些微凉,老夫人上了年纪,比较怕冷,挨着炕而坐,膝头上盖着一张毯子。
  
  老夫人摸着手腕上的小檀木制成的佛珠,看着搁在小几上的小罐子,说道:“除妈妈,你瞧锦丫头如何?”
  
  除妈妈正坐在脚踏上为她按摩腿,便笑道:“五姑娘自然是极好的。”窥了老夫人一眼,又道:“五姑娘虽然经常呆在边境,却未忘老夫人您的教导,那份端庄气度皆不输京中的世家贵女,可见老夫人极会调-教人。”
  
  老夫人听罢笑道:“你这老货,就拿话来哄我。”
  
  “哪能呢,奴婢这说的都是大实话,瞧瞧咱们府里的姑娘们,自会说话起皆在老夫人跟前长大,有老夫人细心指点教导她们,哪家的贵女比得上咱们府里的姑娘那份气度?而且也没有哪家的姑娘有咱们府里的姑娘们听话孝顺,她们都是极敬爱老夫人的。”
  
  老夫人勾了勾嘴角,除妈妈的话听得极顺心,不是她自夸,确实没有哪府的姑娘有威远侯府的姑娘们友爱孝顺,虽然嫡庶有别,但除了吃穿用度上嫡庶不用,规矩礼仪上,所有的孙女都是一样的。而且老夫人对于孙女们也是用心□□的,□□得好了,将来说亲比较容易不说,若是嫁得好,对威远侯也有益。
  
  不过,老夫人的舒心在想起孙女的婚事时,平添了几分抑郁,叹了口气,“锦丫头今年十七了,本去年就应该回京了,但因为去年战事忙,从回京的路上不太平,只能让她再留景城一年,是以耽搁了她的终身大事,今年无论如何,都得为她的打算了。只是……”
  
  只是原本他们为李明锦看好的几家本来看在李明锦的爹现在的军功,都有些意动了,却因为晋王当时强制送人回京之事,纷纷没了消息,让老夫人一阵恼怒。明明都已经解释了事情的经过,可是有些人却偏爱自作聪明,为了不得罪晋王,纷纷装死不理会威远侯府的试探。
  
  “五姑娘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她也不会差的。”徐妈妈说道。
  
  老夫人揉了揉太阳穴,说道:“老四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他将女儿送回来,也是想在京城为她谋个好亲事的。明锦也是我的孙女,我再恼她也希望她嫁得好,可恨这孽障,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连家也不回,活该他女儿现在人嫌狗憎的……”
  
  听着老夫人气怒之下的怒骂,徐妈妈没有吭声。这十几年来,老夫人只要想起远在边境的四子,都会动怒,每次动怒之下,会牵扯出负面的情绪,然后无辜的五姑娘便会受牵连。老夫人对孙女们都极好的,不偏不倚,却唯独对五姑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特别是五姑娘越大越像死去的四夫人时,总会勾起老夫人心中的悔意,认为若当初她没有答应为四子求娶田家小姐,便不会母子分离。这种情绪如此长久下去,老夫人唯有冷淡以对。
  
  徐妈妈心里叹了口气,五姑娘面上看起来是个随和的人,其实心里都明白着,这些年她冷眼旁观府里的诸位小姐,精明的娇憨的端庄的通达的识时务的懦弱的,但却没有一人像五姑娘这般明白,小小的人儿,仿佛什么都看透了一般,无论好的坏的,她都微笑以对。
  
  徐妈妈端来一杯茶,让老夫人喝些润润喉,恰巧这时,威远侯夫人拿着几张帖子过来了。
  
  威远侯夫人眉眼俱带欢喜的笑意,先是给老夫人请了安,这才笑着道:“娘,刚才太子府送来消息,太子侧妃生了。”
  
  老夫人听罢,手中的杯子一恍,也顾不得水溅湿了手,同样激动道:“可是真的?是男是女。”
  
  威远侯夫人骄傲道:“来报喜的公公说了,是男孩。”
  
  老夫人赶紧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说道:“筝丫头终于熬出头了!”
  
  听罢,威远侯夫人眼睛也有些湿润。现在的太子侧妃之一的李氏李明筝是威远侯夫人第一个女儿,也是威远侯府嫡出的大姑娘,七年前被指给了太子作侧妃。太子是个宽厚仁德的,并不重女色,且十分看重太子妃,若不是那时李继尧在景城立了大功,李明筝根本没有机会被选入太子府作侧妃,可能一个良娣的名份就是顶天了。
  
  这么多年来,李明筝在太子府中悄无声息的,每次威远侯夫人去探望她,发现女儿孤苦伶仃一人,总是淡淡的,心酸无比,直到去年诊出了身孕,威远侯夫人才真正放下心来,只要女儿有个孩子傍身,将来无论如何都不会差的,且太子妃多年不孕,终于在三年前怀孕诞下一子,自己有幼子照顾,也不会抢旁的侧妃的孩子养育。
  
  “筝丫头是个争气的,明日你去看看她,顺便带些合适的东西去,至于药材这等东西就不用送了,免得被人钻了空子。”老夫人吩咐道。
  
  威远侯夫人笑着答了,又道:“娘,这里还有张帖子,是昌平长公主的赏花宴,五天后邀请咱们府里的姑娘去赏花。”
  
  老夫人心中一动,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道:“昌平长公主的爱子今年已有十八了罢。”
  
  威远侯夫人一听便知道老夫人的意思了,笑道:“是呢,听说长公主之子周御一表人才,少年有为,上回参加科考,还中了个二甲第三名哩。”
  
  老夫人淡笑道:“既然是大长公主邀约,便带上咱们府里的几个姑娘去罢。嗯,明锦、明凤、明仪、明月都带去。”
  
  “知道了,这事情等晚膳时便告诉她们罢。” 正文 第 9 章   李家算是大家族,虽然各院里皆有小厨房,但每到初一十五时,各院都聚集到大厅一起吃个家宴,当作联络感情。今天正巧逢十五,晚膳时除了未满三岁的孩子,各院的主子们都出席了。
  
  晚膳时,老夫人宣布了太子侧妃诞下儿子的消息后,威远侯府上下皆喜形于色。
  
  自从李明筝传出喜信后,威远侯府人前压抑着,人后威远侯夫人和老夫人不知烧了多少次香,求了多少佛,祈求李侧妃平安,也祈求李侧妃这胎是个男孩儿,现在终于心想事成了,如何不教他们高兴。
  
  李明筝虽然只是太子侧妃,但也算与太子搭上线了,将来太子若是登基,威远侯府的光景会比现在更荣耀。李明筝这次生下一子,让威远侯府像是吃了枚定心丸一般,整颗心都落了下来。
  
  李明仪也一脸高兴,那是她嫡亲的大姐,自然为她高兴了。阿宝观察了下,发现二夫人虽然笑得高兴,但有些清淡,三夫人和五夫人也同样脸上的笑容十分恰当得体,但阿宝总觉得违和。既然是违和,那么她们心里估计与面上显示出来的相反了。
  
  阿宝笑着和姐妹们一起附和着谈论刚出生的小婴儿,未出阁的姑娘们皆发挥了她们的想像力幻想着让威远侯府无比挂心的小婴儿,直到威远侯夫人出声制止,姑娘们方收敛低头吃饭。阿宝心里却有些琢磨着,大姐这下心愿得成,应该不会再指着她的鼻子骂因为她爹爬得太高,才会牺牲她去做小妾了吧?
  
  大房共育有三子三女,其中一子两女是嫡出,其余二子一女是庶出,嫡出的李景琛今年二十二岁,稳重持成,娶了工部侍郎之女,现在正外放做官,妻女等皆跟随其上任。长女李明筝因是威远侯府第一个孩子,虽是姑娘,但当时却是威远侯府中第一个出生的孩子,深得老夫人喜爱。李明筝性格高傲,因是威远侯嫡长女,尊贵非常,最是不屑俯小作低瞧不起姨娘小妾通房得玩意儿,自幼便有主意,打小就决定将来是要嫁入高门当正房奶奶的,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成了太子侧妃。虽是太子的侧妃,也足够尊贵,但那也是个妾,将她呕得半死,心里记恨起阿宝父女来,这些年似乎从未平息过。
  
  若说太子侧妃生了个大胖儿子是值得高兴的事情,那么老夫人宣布五天后昌平长公主府的赏花宴时,威远侯府上下都很慎重。
  
  昌平长公主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妹妹,身份尊贵无比。这会儿桃花快谢了,昌平长公主却突然弄出这么个赏花宴,京里谁不是门儿清,知道昌平长公主这会是为她那长子相对象来了。当然,据说昌平长公主不仅邀请了京中勋贵的小姐们,也邀请了各家公子前来赏花,颇为隆重,即便最后没让昌平长公主看上,不是还有其他的勋贵公子么?
  
  除了年前已经订亲的李明凤、李明霞,其余已经及笄的姑娘们都害羞又期盼,只有阿宝满脸黑线地跟着姐妹们一起低头作害羞状。
  
  不知为毛,就是感觉害羞不起来啊!!果然她的脸皮无敌厚么?
  
  当夜,威远侯宿在妻子的房里,夫妻俩一翻夜话。
  
  “太子妃给咱们筝丫头体面,允我这作母亲的去太子府探望,我打算明儿去看看筝丫头,老爷可有什么话让妾身带给筝丫头的?”
  
  威远侯沉吟了下,道:“明天太赶了,不若孩子洗三时再去吧。”
  
  威远侯夫人虽然仍在激动中,但听了丈夫的话也觉得在理,虽然太子妃给了体面,可这么赶着去,看着也不好,孩子洗三再去,到时也不算得扎眼。想罢,便应道:“老爷说得是。”
  
  “你告诉筝丫头好好养孩子,不管如何,这孩子可是太子殿下的儿子,虽比不得太子妃所出,却也是尊贵的。对了,到时顺便也带上锦丫头一起吧。”
  
  威远侯夫人惊讶道:“带上锦丫头?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威远侯夫人心知大女儿一直对四房有偏见,她极少在大女儿面前提及过四房,免得她置气。虽然现下女儿生下太子的孩子,但她还真怕女儿见到阿宝想不开,生生坏了姐妹情份。
  
  “她们是姐妹,妹妹去探望姐姐有何不可?”威远侯不知夫人心中的顾虑,不以为意地说道:“这些年四弟在景城的功劳不小,北夷人时常南下劫掠,多亏有四弟在景城守着,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四弟的功劳任谁也无法抹杀,锦丫头是四弟唯一的女儿,让她们姐妹俩亲近亲近未尝不可。”
  
  威远侯夫人深知这个道理,只希望大女儿别那么倔,“那好吧,我顺便也带上仪丫头,这样不算得扎眼儿。”
  
  威远侯觉得可以,夫妻俩便歇下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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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两天,阿宝随去给祖母请安,却不想被点了名。
  
  威远侯夫人亲热地拉着阿宝的手道:“今儿是太子府四哥儿洗三日,我和仪丫头去太子府探望侧妃,明锦许久不曾见过姐姐了,侧妃极是想念,你也一同过去罢。”
  
  阿宝看了眼老夫人,见她脸上带笑,显得慈眉善目,温驯地应下。
  
  其余的几个明,除了较小的十一十二十三,皆一脸羡慕嫉妒,但是长辈决定的事情,也不敢说什么。
  
  用过早膳后,阿宝和李明仪便随着威远侯夫人一起出门了。
  
  李明仪到五月时便要及笄了,大抵是大房最小的女儿,被养出一副娇憨活泼的性子来,拉着阿宝叽叽喳喳地说着未见面的外甥,看起来对于自己大姐生的这个孩子是十分向往的。威远侯夫人含笑地看着她们姐妹俩凑到一起说话,心里十分乐意阿宝与女儿亲近。
  
  阿宝虽然娘死爹不在身边,看着孤伶伶的,但因有个争气的爹,比府里其他几房的姑娘都要尊贵体面一些,除了二房当年抚养过阿宝占了方便,余下两房都想与阿宝结个善缘。威远侯夫人知道李继尧现在的份量,阿宝现在虽然前途不明,但有李继尧作后盾,以后绝对不会嫁得多差的。
  
  太子府距离皇宫比较近,占地面积颇广,当年太子成亲出宫建府时,正德帝还亲自下令工部耗费一年时间,在原有府邸的基础上又扩建了一倍,布局更是精美无双。
  
  马车在太子府前停下,虽然李侧妃生的是太子第四子,没有庶长子与嫡子的隆重,不过来送礼的人仍是不少,盖因太子现在位子还算稳固,正德帝也没有换太子的意思,大伙还是想多与未来的老板打好关系的。
  
  两个姑娘随着威远侯夫人下车,很快便有太子府安排的嬷嬷亲自过来引她们进去。
  
  “威远侯夫人可终于来了,太子妃先前还叨念着您呢,李侧妃生育有功,生下四哥儿,太子妃不知道多高兴。”
  
  威远侯夫人脸上堆着笑,自然知道眼前这个嬷嬷是太子妃跟前伺候的,心思一转,便知道太子妃这是示好来了,恐怕这还是托了李继尧的福。“多谢太子妃厚爱,哪里劳得嬷嬷亲自迎接……”
  
  两人你来我往地说着客气话,那嬷嬷温言软语,说出来的话让人极为窝心,视线若有似无地转到后头的两个姑娘身上。威远侯夫人只当不知,笑盈盈地随着嬷嬷进了后院。
  
  威远侯夫人带着两个姑娘先去给太子妃请安。太子妃是个长相俊丽的女子,看起来年约三十左右,一身雍容华贵,脸上的笑容恰到其分,亲切中又透着威仪。
  
  太子妃亲自扶起威远侯夫人,与威远侯夫人寒暄几句,视线移到了威远侯夫人身后的两个姑娘身上,最后落在阿宝身上,笑道:“这孩子有些眼生呢,可是府里的哪位姑娘?”
  
  “是五丫头明锦。”威远侯夫人介绍道。
  
  阿宝又朝太子妃屈膝行礼。
  
  太子妃笑道:“原来是镇北将军的爱女,模样儿生得真是标致,你们府里的姑娘个个都是出挑的。”
  
  “她小人家的,当不得您如此赞誉。”
  
  你来我往的谈话间,阿宝收获了太子妃以长辈名义赏赐的一个通体翠绿掐丝的镯子作见面礼,让李明仪好生羡慕。
  
  因为太子妃还要招待前来送礼的宾客,威远侯夫人便带着两个姑娘去了李侧妃的院子。 正文 第 10 章   威远侯夫人时常到太子府探望女儿,对太子府也算是熟悉,婉谢了太子妃让丫鬟带路的好意,自己带着女儿和侄女一起去了李侧妃的院子。
  
  李明筝所居的院子是按侧妃的规格来建的,距离主院比较近,院子里不少奇花异草,那靠主卧房的一丛海棠开得分外美丽娇艳。
  
  阿宝倒是第一次来太子府,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心知自家这大堂姐在太子府里过得还算是不错的,而且太子妃是个厚道的规矩主母,只要守好她的规矩,她也不会随便克扣后院女人的份例,更不会随便责待谁,典型的主母类型,而正德帝挑选这个太子妃,也是按着未来皇后的类型挑选的。因此,李明筝这个侧妃在太子府中过得还算舒服,即便嫁过来后多年无子,在太子心中也占了一定的份量。
  
  威远侯夫人到来的时候,李明筝正靠坐在床上喝着鸡汤。可能是刚生产完,肤色还没有恢复以前的红润,脸蛋上的斑也还未完全消退下去,身上穿着一袭雪缎中衣,额头上绑着墨青色抹额,原本的瓜子脸圆了一圈,比以前的清冷高傲的美人态多了得圆润富态之感。
  
  威远侯夫人的到来让李明筝十分高兴,然而在看到跟在威远侯夫人身后的阿宝时,笑脸微淡。
  
  “娘,你们怎么来了?”李明筝放下汤匙,用帕子试了试嘴角,表示不喝了。
  
  “自然是来看你的。”威远侯夫人见她皱着眉推开鸡汤,忍不住道:“你现在坐月子,多喝些鸡汤对身子比较好。”
  
  一旁伺候的丫鬟翠袖听罢,抿唇一笑,道:“夫人说得极是,侧妃应该听夫人的。”
  
  “就你爱乱操个心。”李明筝嗔了她一眼,那丫鬟眉目柔和,含笑看着她,李明筝叹道:“怪腻味的,先放着罢,呆会再吃。”等翠袖将鸡汤端走,李明筝道:“七妹妹和五妹妹也来了,过来给我瞧瞧。”
  
  两人笑着上前,李明仪爱娇地搂着她一边胳膊,说道:“姐姐辛苦了,我的小侄子呢?”
  
  “刚吃了奶在隔壁睡觉呢。”摸了摸妹妹娇艳的脸蛋儿,李明筝视线落到床前的阿宝身上,目光黯了黯,淡淡地道:“五妹妹越发的出挑了,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哪家公子,就怕那些公子不识佳人……”
  
  “呵呵,这事也说不准呢。”威远侯夫人赶紧打断了大女儿的话,生怕她像以往那样来个冷言冷语,越说越不像话。明明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大女儿还是放不开?“你们姐妹俩也有好几年不见了,五妹妹刚回来,我带她来看看你。你的身体怎么样?这生产后也可得小心,安心做月子,别犯了什么禁忌……”唠唠叨叨又是一堆。
  
  李明筝忍耐地听了一会儿,视线从阿宝移到李明仪脸上,来回看了会儿,道:“娘你先歇一歇喝口水再说。这里闷,你们小姑娘家的不耐烦呆这儿,我让翠袖带你们去外头走走,嗯,今天阳光不错,翠袖你带两位妹妹到花园去玩罢。”
  
  威远侯夫人一愣,看女儿眉稍间染上的冷色,心里叹了口气,便道:“好吧,有些话儿你们小姑娘家听了也不好。明锦明仪,你们便听你姐姐的。翠袖,看好两个姑娘,别让她们乱走冲撞了太子府里的贵人。”
  
  翠袖笑着应了一声。
  
  李明仪也不耐烦听母亲的唠叨,她还是个小孩子心性,根本不太听得懂,听到能出去玩自然好。阿宝心知自己再呆下去,这冷美人的姐姐指不定又要冷言冷语一翻,是以两人皆没意见。
  
  说是带她们出去走走,不过翠袖也不敢带她们去哪里,出了李明筝居住的院子,便将两个姑娘带到太子府中的一处花园里去赏景。
  
  太子府是当年正德帝让工部花费巨资所建,美轮美奂,花园很大,一眼望去,除了假山和开得正妍的奇花异草,还有漱玉池回曲廊,池中心建以观鱼阁,以九曲回郎与池岸相连,在这阳春三月,垂柳依依、柳絮纷飞的时节,分外迷人。
  
  李明仪虽然来过几次太子府,但极少来这园子,马上兴冲冲地拉着阿宝往桥对面建在漱玉池上的观鱼阁而去。
  
  快到池子中心,便看到观鱼阁中已经坐了人,两名穿着华贵头簪金钗珠环的少女坐于其中,周遭丫鬟安静地侍立一旁伺候,两人挨着栏杆而坐,旁边放着装了鱼饵的盘子,边低头喁喁笑语边往水中撤鱼饵,引得一群锦鲤争先恐后地来抢食。
  
  看到正进退不得的两人,一名丫鬟低声说道:“郡主,七公主,威远侯府的小姐来了。”
  
  见观鱼阁里的人已经发现了她们,也不好冒然离开,索兴大方地走过来,李明仪边低声对阿宝道明两人身份:“是荣华郡主和七公主。”
  
  荣华郡主是太子长女,今年十四岁,苹果脸蛋红扑扑的,大眼睛水汪汪,看起来就像个天真可爱的邻家妹妹,只是眉宇间流露的娇横破坏了那份的亲切,多了几分肆意的骄傲。荣华是太子赵侧妃所出,因是长女,深得太子宠爱,性子难免有些骄纵。七公主是贵妃所出,身份尊贵,今年十七岁,因有个贵妃母亲,又素来会撒娇,正德帝十分宠爱她,曾经明言只要她高兴,由她自己挑选心仪的驸马。
  
  李明仪看到这两人的组合,觉得嘴巴微苦,不过脸上仍挂着盈盈的笑意,与阿宝走进亭子,朝两人施礼请安。
  
  荣华郡主年纪小,与威远侯府的女眷不熟,对两人维持表面应有的礼仪,倒是七公主眯起眼睛打量阿宝,突然道:“你很眼熟,李明仪,她是谁?”
  
  李明仪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低声道:“回公主,这是我的五姐姐,刚从……”
  
  “李明锦!”七公主脱口而出。
  
  阿宝又曲膝行了一礼,大方地笑道:“没想到七公主还记得明锦,倒是明锦的荣幸。”
  
  七公主一听,漂亮的眉尖微拧,语气中满是厌恶地道:“谁记得你了,本公主可不会记一个讨厌的人。听说年前那场战争,镇北将军不慎受了伤,你怎地不在景城照顾将军,反而回来了?真是太不孝了,我要禀明父皇,治你一个不孝的罪。”
  
  李明仪听了点得差点跪下,倒是阿宝从容不迫,笑盈盈地道:“多谢公主关心家父。倒是公主误会了,因为家父伤势已好,明锦才回来的。”
  
  七公主一看到她这张笑脸,气就不打一处出,恼道:“你除了笑就没有别的表情了么?几年不见,你还是那么讨厌。”
  
  阿宝马上收起笑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
  
  李明仪好想哭,心说姐姐你别再惹七公主了,咱们家真的惹不起啊!
  
  见自家七姑姑吃憋,荣华郡主有些吃惊,说道:“七姑姑,这人怎么让你生气了么?来人,将这个敢让姑姑生气的大胆的家伙丢到池里醒醒脑子!”
  
  “郡主……”李明仪想求情,却被荣华郡主冷冷的一眼瞪了回去。
  
  见两名粗壮的嬷嬷朝自己走来,阿宝后退几步,脸上的笑容微淡,仍是温声道:“郡主,明锦并未惹公主生气,而且公主也并没有说她生气呢。”
  
  七公主冷笑一声,好整以瑕地看着被两个嬷嬷夹在中间的阿宝,懒洋洋地道:“好吧,我现在生气了。”心道我就是狡辩又怎么样?这里没其他人,就算她将李明锦推下池子,也没人敢说什么!
  
  荣华郡主脸上露出可爱的笑容,娇憨地道:“听到没有,姑姑生气了,快将这贱婢丢下去。”
  
  那两个嬷嬷得了令,伸手拑住阿宝的手臂,就要将她往旁边栏目拖去。
  
  阿宝垂下眸,看了眼那池塘,眼看被拖到池边时,正准备拖着两个嬷嬷一起下水时,突然一道森冷的声音响起:
  
  “你们做什么?”
  
  这声音刚落,整个空间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众人下意识地望去,便见观鱼阁外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一名穿着一身黑色长袍的男子,俊美的脸上线条冷硬,一双眼睛眸色冷戾,微微上挑的眼尾添了几分冷意,淡淡地望来,却让人感觉到一股子的冷意,背脊发寒,呼吸也轻了几分。
  
  “五、五皇叔……”荣华郡主结结巴巴地叫道。
  
  七公主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
  
  姑侄两个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紧张到身体都有些发颤,抖抖缩缩地起身上前,曲膝行了一礼:“见过五皇兄(五皇叔)。”
  
  突然,哎哟一声响起,然后扑嗵一声,有人落水了。
  
  李明仪的视线一直未离开阿宝,一副快要昏倒的表情,阿宝她……竟然直接将那嬷嬷绊下水了……表要这么大胆啊亲!这里是太子府呢!而且还在传说中可怕的晋王面前做这么凶残的事情,这下子她们都要完蛋了!!!>__<。。。
  
  见大伙一副反应不过来的表情,阿宝一脸惊吓道:“快点去捞人啊,她刚才太紧张竟然打滑不小心摔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