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冷剑情事 (尔棠)
楔子
残月孤悬在漆黑的天幕上,孤孤单单的,似乎是所有的星子预知到了要发生的事,都在今夜躲了起来。
城东的城隍庙中,更显得清冷。虽说前些天便是城隍老爷游城的大日子,热热闹闹得连难得出门的妇女小孩儿都出来了,满城灯火辉煌,一派繁华景象。可也就在那天晚上祝融也光临了城中的季家,一场天降大火把偌大的庄院烧得干干净净,待众人赶到的时候已经回天乏术,没有办法了。
数十口人尽丧大火之中,据先赶到的打更人讲,火影中还听得到人的哀叫,见到一群蒙着脸的强盗。是的,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的人也只有强盗了。一时间扬州城中人人自危,着实让这金粉繁华之地沉寂了一阵子。
而平时便是幽深的城隍殿,这个时候更是不会有人来拜神求佛。一片乌云遮过皎月,大地忽然变得漆黑,泥塑的牛头马面在长明灯微弱的光芒中闪动着森白的色调,上头端坐着的城隍爷黑须竖眉,更显得威严可怕。这地方就像是个人间地狱,只差没怨魂的呼唤。
殿里静得很,惟一看殿的老庙祝早早就上床睡了,就算是有什么动静,以他七老八十的痴呆程度,怕是打雷地震也难以惊醒。
夜枭子的凄叫在暗夜中格外惊心动魄,一阵风过,门忽然重重地甩在旁边的木柱上,城隍爷身下的供桌竟有了动静。
是神是鬼?
一个小身影缓缓爬出了桌下,掀开供桌的布吃力地站了起来。
混着烟灰黑乎乎的脸看不清本来清俊的面目,三日来都没有好好梳理的头发也显得狼狈不堪,穿在身上的衣服虽然是擦伤破损了好几处,但仍看得出是扬州第一坊的上好制品。整个人从头到脚,最引人注目的却是男孩的那双眼,弯而狭长,本来是爱笑的眸中现在却是盛满了浓浓的仇恨和伤心。
踉跄了一下,男孩努力撑起发软的身体,同样是黑乎乎的手印留在眼前的食物上,他一把抓起桌上的几样糕点水果塞进嘴里。
习惯精美食物的胃一阵翻江倒海,却被更浓烈的求生欲望驱使着,勉强又急切地消化着吞到腹中的粗糙。
这样过了三天,他已经有些习惯了。从城里到外面每一个大大小小的路都被专人把守着,他既然是逃不出去,也就只能先窝在这个暂时没有人想到的地方了。
不错,这个男孩就是那家大火中惟一逃生的幸存者——季棠。委屈了一天的身子尚未得到舒展,殿外喧嚣的人声火把已经让他脸色一白。
这些天来,通向扬州城外大大小小的路口都被封锁着,城里也被人翻天覆地地找了。现在,莫非是连惟一的藏匿之处也被发现了吗?空旷的神殿中没有一个躲藏的地方。
前面后面都有火光,看来是重重包围了吧,而季棠,也不准备再躲藏了。如果真的是躲不过这一劫,身为季家的惟一血脉,最起码也要保有这一份堂堂正正的骨气。
“贤侄,你果然在这里!”须臾之间,一个穿着蓝色绸衫的男子出现在门口,昔日里看似豪爽的面孔现在却是夜叉般恐怖。
所谓相从心生呵,人的变化多端果然是最可怕的。
“为什么?”季棠心心念念只有这一个问题,为何与自己一家交好的上官海伯伯会如此狠下杀手。
“你想知道吗?看在你将死的分上,我就发慈悲告诉你好了。”上官海捻着自己的小胡须,微眯的眼中透出冷光。
“棠儿,你该知道,烟儿的娘和你娘是金兰姐妹,后来同时嫁给了我和你爹。但就是这两桩同时进行的婚事,却被人议论纷纷。人人都认为你爹娘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而我,却被认为高攀了温家,贪图富贵。凭什么都是人,偏偏要有云泥之别?不错,你爹是城里有名的大才子,我却是目不识丁,只会这一手人人看不上的武艺,结交一些九流人物。你们想不到吧,就是这些让你们看不起的小人,却成为了整个季家覆没的原因。”
最错就错在,那个人是绝对不应该放弃他的,甚至从一开始的成亲,就是大错特错了!而背叛过他的人,他绝对不会放过。上官海步步向他逼来,眼中闪动着点点杀意。
“说到底,你不也是为了钱!”季棠清明如水的眸子看着他,上官海竟感到一阵心寒。
“你这小鬼胡说什么?”没有人会知道真正的原因,因为他的心也随着那个人的死去而死去,谁会知道呢,但他终于是属于自己一个人了。
“即使是如此,我爹又得罪了你什么,让你如此痛下杀手?”他从来没有料想到人心会这么可怕。
“那又如何,反正从此以后扬州城便是上官的天下,看谁敢说我一句的不是!你的废话太多了,现在就让我这个做长辈的好好送你一程吧!”
弯刀带着呼呼风声砍向他,季棠后退了两步,下意识地用自己的手臂挡着。
血腥的味道在空气中泛滥,睁开眼时他看到上官海嗜血的目光,在面前一闪一闪地晃动,手上传来了阵阵剧痛,让他咬紧了唇。
忍耐,决不能在仇人面前示弱。他倔强的神情反倒是引起了上官海的狠虐之心,他决定不让季棠死得太容易。
他要好好看着他痛苦的神情,因为,这孩子和他父亲一样,会是一样俊美,一样温和,甚至……是一样吸引人。
弯刀的光芒再一次在昏暗的大殿中亮起,季棠的身上出现了一道一道的伤痕,额上的汗珠涔涔而下,唇上已经咬出了血。绝对不要,不能在这个仇人面前呻吟出自己的痛楚来。
漫长的折磨似乎是没有停止的时候,神志却是保持着要命的清醒,狠狠地瞪着眼前的男人,他会永远记着这一切。
当弯刀再一次举起落下,他却反常地没有感觉到身上的痛苦,还是没有解脱吗?是谁在抱着自己?季棠努力地睁开眼,看进一双温柔的眸子,和自己青梅竹马的烟儿一模一样的眸子,那是温姨。“可怜的孩子。”妇人怜惜地抱着他,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地面。
再次望向自己的丈夫,她的目光是明显的不敢置信,而弯刀的另一半,则明晃晃地插在她身体里。
“上官海,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他是季家惟一的血脉啊!”她哀伤的眸子黯然,想到了真正的缘由。
季家的那场大火,和自己的丈夫也是脱不了干系吧!不,她怎能相信自己的丈夫会做这种事呢!
一向以来,他和季凤屈的关系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兄弟啊,甚至有时候的亲密无间还会让她和棠儿的娘亲嫉妒……
“你永远不会知道原因的。”上官海刚毅的脸变得扭曲,恶狠狠地看着自己的妻子。都是因为他,因为他……拒绝了自己的请求。不然的话,现在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妇人的脸色苍白,失血过多让她说出的话也变得有气无力,更不敢相信上官海是这样一个残忍无情的人。而他现在看着自己的目光,也是没有丝毫的温度啊!
“你所要的一切都拥有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抱着怀中伤痕累累的季棠,她握紧了拳头。好痛,胸前的伤口不断地渗出血。
“凤屈。”上官海缓缓地吐出这两个字,目光是痴迷的。那个一身白衣,拿着一管洞萧,旁若无人地坐在湖上的扁舟中的男子,一直到现在都还仿佛只要一抬眼就可以看见。
凤屈啊——
要说是奇怪,季棠的心中不如说是惊诧来得恰当,满身的伤痕已经痛到麻木,无法想象这才是真正的理由。
一直到温姨尖叫的声音响起:“不可能,那是世间不能容忍的感情啊!”
“有什么不可能的,我厌恶极了这无聊的道德规范,这是欺骗无知的世人用的,我们不需要,不需要。”他狰狞的目光看着这个名为自己妻子的女人,仿佛是被触动了心中的创痛。
因为……他也是这么说的。
温姨的身体渐渐地软了,紧靠着的身体可以感觉到这一点。季棠望着他拔出弯刀,上面还有着鲜红的血迹滴下,凝注在上官海身上的目光却有着一瞬间的失神,即使是来世,他也绝对不会忘记这个疯狂的男人。
还有他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失去的一切……
一直到,一片完全的红色包围了他的视线,突兀出现在大殿中的,竟是一个绝艳女子。
“大漠鹰派的刀法不错,可惜却用在了不是人的地方上。”带点魅惑的声音,无形中连褒带贬,却是在说上官海连人也不是了。
他涨红了脸,是心虚。他的武功来自大漠,隐姓埋名了这么多年,却被人一眼看出来了。但更多的诧异,却是针对这个红衣女子的身份,“你是——无影门的朱剑舞?”
可是,无影门的人不是一向冷血无情、不管闲事的吗?
“阁下没有收了他们的订金而帮忙,好像是违反了无影门的规矩吧!”听说无影门的杀手历来有不收订金不出手的习惯,上官海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点上了。
“订金啊?”朱剑舞俯身在妇人的头上取了一支金簪,“这不就是。”绝艳的朱唇微微弯了起来,瞥了一眼旁边的男孩。
她的确是不爱管闲事的,如果……如果不是因为这孩子充满仇恨的目光让她想到了多年前的自己,才不会一冲动就出面呢!
“你——”上官海明显语塞,她分明是在挑衅。
“你离开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朱剑舞自然地下令。
“我要杀了他们。”上官海看来还不是很服气,明晃晃的弯刀举了起来,面露杀气。
可惜,片刻之后有血迹缓缓地渗了出来,是他自己的。
“马上离开,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弯下身查看这孩子的伤势,朱剑舞睨着他的眼已现出些冷意。
上官海的腿开始打颤,弯刀的伤处在他的膝盖上,只是一个警告,不然的话他现在也不能站在这里了。
无论如何,他现在只能离开这里。反正他们两个已经伤痕累累,看来也活不了多久了,犯不着为他得罪了可怕的无影门杀手。
再一次用恨恨的目光盯了季棠一眼,上官海颓然离开。
外面的火把渐远,朱剑舞站起身,把季棠的手交到妇人的手上,无视于她无神的目光。反正这个女人已经是活不久了。
“棠儿,温姨对不住你。”妇人的唇微微颤动,凝视着男孩充满仇恨和悲伤的眸子。
季棠动了动唇,没说什么。
妇人继续喃喃开口:“你和烟儿那么好,大家都说等烟儿长大了要嫁给你,可现在却发生了这种事……”
“烟儿!”男孩终于有了一点人性的反应。几天来,这个名字是恍如隔世了。过去那无忧无虑的生活,那个喜欢当他小跟班的女孩儿,都是现在的他不能拥有的。
上官海已经破坏了一切,是他的仇人啊。
“棠儿,温姨是挨不过去了,但是,你长大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烟儿,记住,答应温姨。”妇人紧攥住他的手,悲伤的眸子一直望着他。
如果她的生命即将要结束的话,惟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心爱的小女儿啊,她那么小,怎么经得住人间的风雨。
季棠犹豫地看着她,不知道是否答应。无论如何,烟儿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但是,她的父亲是杀了他全家的人啊!
不可原谅……
妇人握住他的手心变得冰凉,“上官海的事我再也不管,但看在温姨的分上,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照顾……烟儿……”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渐渐力弱,望着季棠的脸色却仍有一丝不甘。
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季棠终于点头,做下了一生的承诺。
相握的手上只可以感觉到血腥的粘腻,刚才的力量一下子消失,妇人放松地合上眼,离开这个让她感到深深不平的世界。
季棠抬眼,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冷冷的目光却隐含着淡淡的怜悯。他想大喊,他不是可怜的,总有一日,他会赢回季家的一切。
但……他只是动了动唇,便昏了过去。
昏迷之前,他似乎听到了与娘亲和温姨不同的冷淡的声音——可怜的孩子。
不,终有一日,他会变得比所有的人更强!
“主人。”一排整齐有序的黑衣人在玉阶下并列站开,向蒙着红色面纱的女子恭恭敬敬地行礼。无影门只是一个单纯的杀手组织,却也十分注意上下分别,尤其是在面对自己的首领时。
天、地、人、君、师五位哑奴依次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候她的宣召。虽然并不明显,但他们几个都感觉到了主人此次带伤回来后,的确是变得多了。
只是他们也不知道主人哪里变了,看着她面纱下平静无波的神色,猜不出她的心思,以前的主人虽然冷漠,却也不会像现在一样难以捉摸。但为人属下的,只有尽好自己的本分,而不应该多言。“叫他出来吧。”面纱微动,剑舞转头看向天道。
天道无言地向她点点头,走进了内堂,领出了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只有十四五岁的光景,以同龄的孩子而言,他显得很高,一身黑衣包裹着高瘦的身子,冷眼如冰。
即使是面对着这么多面色冰冷的杀手,他仍是面色不变,颇有大将之风。黑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玉阶上的女子,看她红衣似血,像一只浴血的凤凰。她,是他的恩人,也是他惟一认同的人。
自从一年前她把自己从地狱中救起的一刹那开始,季家的小少爷已经死去,留下的是一个忘却过往的无心人。因为心,已经被仇恨淹没。
红衣女子朱剑舞伸出手,让男孩站到了她的前面,他的眉是两道浓黑的剑,眼睛狭狭长长的,原来应该是温和而爱笑的孩子,现在这双眼里却满盛着无尽的冰冷。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眼神,也许自己不会在那里独独救出了他,她的慈悲心没有泛滥到那种地步。
也许……是让她想到了自己,只有经历了一场最痛苦变故的眼神,才会如此的呵。
这一年来,朱剑舞一直把他丢在了这里,让他学习所有的武功和他所该学习的一切,现在,应该是到回报的时候了。
寒光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男孩却是连眉也没有挑起一下。飘然而落的一缕乌黑,是他的发,也是他欲断而不能断的过去。昔日的欢笑与温暖,于今天反而变成了莫大的嘲讽。
双亲和家人们的惨呼声,那个被火映亮的“世伯”的狰狞笑容,让他明白,要情何用,多情何苦,无情无义才是人的真本性……
“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就叫无影。”清冷的嗓音吐出所有的人都没有料到的事实,无形中宣告了他未来的地位。
男孩微微一怔,还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只在模糊中觉得,这一句话会改变他人生的方向,再也由不得自己。
“参见少门主。”所有的杀手马上低首行礼,门主决定的事,向来是容不得他们有异议。
“跟我走吧。”这句话是单单对他说的,乌黑的发丝扬起,朱剑舞纤长的手抚上男孩的肩,转身离开。今日,该是为他的剑开锋的时候。
男孩垂下眸子,握紧了手中的剑,沉默地跟她离去。
即日起,冷氏山庄永远消失在江湖之中。数月之后,朱剑舞的消失,并未为无影门的历史狠绝划上句号,反而因为新的少年主子无影而更加被人传得沸沸扬扬。
据说,那是另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呢!
青苔古木萧萧,
苍云秋水迢迢。
红叶山斋小小。
有谁曾到?
探梅人过溪桥。
瑞雪兆丰年,十二月的扬州城,会下雪是毫不奇怪的。城里城外一片银白,屋檐上到处挂着冰棱,条条亮得刺眼,雪白得不沾染灰尘似的。
坐在偌大账房中的少女将上好的湖州紫兔毫随便搁在桌上,惘然的目光不知不觉又投向了窗外的那棵老梅,低低叹了一口气。
她小小的动作,却是惊动了在磨墨刺绣的两个贴身丫环。芙儿蓉儿悄悄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心知小姐能让她们一直跟在身旁的原因,就是因为她们的不多话。
心里却是悄悄为自己的小姐打抱不平,本来嘛,在这种天气里还要来打理账本就是老爷无理的要求,小姐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个女孩儿家啊,怎么能要她做这么繁重的工作。
上官飞烟瞥了她们一眼,倒是把她们的心思收在眼里,一手拿着账本却是心不在焉,心神早就飞到外面的梅树上去了。
那幽幽的淡香,似乎是在时时提醒着过去的记忆。一树梅花下,是女孩儿苹果似的红润小脸,微微张开的粉唇呼唤着一个名字——棠哥哥。短短小小的腿努力要跟着前面的男孩身影,却因为力不从心而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好疼,映入眼帘的是季家哥哥温柔而带着担忧的眸子,一颗豆大的泪珠便掉了下来,呜咽着抱怨。
接着传入耳中的,是男孩温柔的安慰声,大手牵着小手站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可见到小女孩破涕而笑。其实,穿着厚厚的棉裤摔在同样松软的雪地上会产生多大的影响呢,只不过是一个撒娇的借口罢了。
握着他的手充满着安全感,暖暖的,小女孩抬起黑白分明的眸露出诡计得逞的笑容,但男孩并没有注意到。
但上官飞烟看到了,也一直记在心里。可如今的她只能坐在这里,听小女孩银铃般的声音和男孩低沉的声音渐渐远去,逐渐消失。
那个温柔的棠哥哥,已经在季家的那一场大火中不见了,但没有亲眼看到他的死,飞烟绝对不相信他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像是相信她的棠哥哥,会在世界上遥远的一个角落,终有一天会来这里接她。他的声音,温柔得一如既往!
棠哥哥,你现在还好吗?上官飞烟抬起星眸,案前正摆着一瓶芙儿刚折下不久、开得正好的梅花。略怔忡间,她已经拿着一支雪梅无意识地握紧在手心,接近了鼻间轻嗅。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西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她拈梅而笑,淡雅的香气在周身回荡着,仿佛是久远以前的记忆。上官飞烟偏了螓首看向窗外,幽然的目光忽然凝住了。
一个黑衣男子,站在那一树的梅花下,抬起的沉静眸子正迎上她,仿佛是等了千年万年般望了过来。纤手持梅,颜面如画,端得是好一个玉人儿。一时间,痴缠的视线再也移转不开。
是三生三世的纠缠,在第一见面时已经注定。他的眸光冰冷,仿佛是万年不变的波涛。但她却从交织的目光中撷取到他隐藏最深的眷恋,丝丝缕缕,至死方休。
上官飞烟觉得自己几乎是呼吸不过来了,像是在做梦一样,她又见着季棠了,他就在窗外的梅树下。
“棠哥哥。”飞烟脸色一白,顾不上考虑什么,连忙丢了手上的梅花,掀落了脚上暖暖的毯子便跑了出来。虽然有几年的时间没有见面了,但她的直觉告诉她那是季棠没错。
即使这是一场幻梦,她也要把它变为真实。
“小姐。”被她突兀的动作吓了一大跳,芙儿和蓉儿看向窗外时,已是空空如也,什么人也没有啊。她们赶紧站起身来,跟在小姐后面出去。
外面干干净净的一片雪地,除了几点几乎分辨不出来的梅花花瓣和雪混在一起,甚至连个脚印都没有。
“棠哥哥。”上官飞烟连披风都没有带,单薄的身子在冷风中簌簌发抖,却丝毫也顾不上。
一双灵动的眸子向四周焦急寻找着,浑然没有注意到雪地的寒意已经侵入了她的玉足。
“棠哥哥,为什么不肯见我?”她的话中流露出丝丝脆弱,是从来没有在其他人面前出现过的,只是因为知道他的存在,才全然地展现出她惹人怜的另一面。
“小姐,是不是你看花眼了?”芙儿小心地询问,还好账房离主房还有一段距离,这时候也没有仆人进出。不然的话小姐奇怪的行为传入老爷的耳中,怕是又有一顿麻烦了。
“他刚刚真的在这里。”上官飞烟的脸上已经不见刚才的冷静,灵动水眸里的深情让人心折。
“小姐还是先进去再说吧,要是冻着就不好了。”蓉儿向姐姐使个脸色,将手上带出来的披风包在她纤细的肩上。
飞烟若有所失地再看了周围一下,才怏怏地任她们两个带着自己回到温暖的账房,被遗落在桌上的梅花,也显出几分寂寞。
“我看到他了,可棠哥哥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不久后,房屋的另一角踱出了一个身影,赫然是方才的黑衣男子。风过,刚好带来未关紧的窗户中泄出的叹息声,幽幽柔柔的,却悸动了他的心。
不该多作牵扯的……
无影的身体僵了一下,垂放在身体两侧的手随之握紧,还是转身掠开。只是,这回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浅浅的脚印,标志着那人难以平静而把握的心情。
正文 第二章
想见的人咫尺天涯,只能殷殷盼望在梦中相会。而即使是不想碰面,有些令人厌恶的人还是能够找到机会。
处理了账房内大大小小零碎的事,飞烟便带着两个丫环回到了自己专门居住的烟阁。
没有闲杂人等的打扰,上官飞烟与芙蓉两个丫环同桌用膳,这些年来,她们两个姐妹长伴在她身边,倒比那些所谓的亲人还要亲近得许多。
说到亲人,上官飞烟的眸中闪过一丝嘲讽,算算时间现在她们也该登场了。
果然不出所料,不到半刻钟内,刚端上来的晚膳热气未散,外面已经传来了一阵嘈杂。
故意挑这个时间到来,无非是为了扰乱别人的清静。每次都这么浩浩荡荡的,她们母女倒是不嫌累。
芙儿、蓉儿互视一眼,虽然是不甘愿,还是吩咐旁边的小丫环去下楼开了暖阁的门。
稍臾,楼下便传来一阵乱纷纷的脚步声,倒像是千军万马上来似的,不一会一群人纷纷攘攘出现在门口。
为首的女人徐娘半老,却是满满涂了一脸脂粉,高画眉尖,再兼头上叮作响的金步摇和身上的豪华貂裘朱红罗裙,倒与身旁的另一年轻女孩相对,不愧是母女俩呢!
安坐在桌前的上官飞烟倒只是一身淡白,纤腰盈盈不堪一握,胸前垂着淡红似弯月的玉佩,发如黑云直直披落,玉颈赛白雪,眸如晨星。她未必是最美的,却是纤弱盈人,不必雕琢自成天然的灵气流转其中,已是醉转人间。
相比之下,高下立见,这也是让上官欣仪咬牙切齿的原因。同是姐妹,她偏偏是得天独厚,反观自己,继承了母亲的姿态作风,却是平庸之姿,用尽再多的胭脂水彩也是无用,她把厌憎的目光投向旁边自己的母亲。
所有的人似乎只能注意到上官飞烟的存在,却从来没有人注意过上官欣仪。可胡姨娘浑然没有感觉到这一点,欣欣然认为自己的女儿才是最好最贴心的。
“姨娘和妹妹前来有何指教?”面面相觑下,倒是坐在桌旁的玉人儿先开口了。
“谁是你妹妹了?”上官欣仪气不过地反驳,没有注意到里里外外的下人都变了颜色。她以为自己是谁啊,敢这样和大小姐说话。
“你不是我妹妹啊?”上官飞烟轻轻柔柔的声音听起来却让人有着一丝笑意,她偏着脸倒是对旁边的芙儿与蓉儿说话了:“这样说来,我们上官家只有我一个大小姐了。”
“小姐说得是。”芙儿、蓉儿姐妹俩忍笑回答,却是正眼朝她们那个方向瞧过一眼也不曾。虽然小姐不爱与人争辩,可真得罪她的人可就惨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上官欣仪前跨了一步,气冲冲地开口。
“仪儿。”胡姨娘拉住自己的女儿,欣仪太冲动,难怪论城府一直不能胜过上官飞烟。
她挑剔的目光瞄到了桌上的三副碗筷以及恭恭敬敬站在上官飞烟身后的两个俏丫环,心中已有了计谋。
“现在的奴才真是不分上下,连吃饭用膳都和主子混在一起了。”她明着是骂芙儿、蓉儿两个丫环不分上下,暗地里却是讽刺上官飞烟连个下人都管教不好。
上官飞烟沉凝了脸,眸光一冷,“芙儿、蓉儿虽然是身为我的丫环,却未必比人矮上三分。到头来,说不定比三更半夜爬到老爷床上的女人要好得多了呢。”
轻轻淡淡的声音,仿佛是没有任何威胁性,但上官飞烟无疑是当着这么多的下人面故意揭起胡姨娘的旧伤疤,只见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的,似是随时要上演一场泼妇骂街的戏码。
垂下眸,上官飞烟勾唇淡淡一笑。人皆要一张脸皮,被扯破了谁也不好看,而她,确是没那么善良了。微哂一下,她还是把话题引入正题,“姨娘来找我,不是为了来挑剔这些小事吧?”
既然人家给了台阶下,也就不得不下了。胡姨娘虽然是恨极了眼前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娃儿,却也知道上官飞烟的手腕厉害。虽然她现在也不过是十六岁,却是自小跟在账房老先生面前学习,十二岁开始正式掌管着上官家内外大大小小的账务,分文不出差错。而上官海名为一家之长,从来是窝在自己的院落里,隔个十天半个月都难得见到他一面,大权根本就是握在上官飞烟手中,胡姨娘也不得不对这个名为自己晚辈的女孩客客气气,做做表面文章。
“新年就快到了,我和老爷商量过了,也该请一班戏子到家里来热闹热闹,做个堂会也算是去去秽气迎新,你看怎么样?”
说到底,也就是她想在城里那些夫人面前显摆显摆,炫耀一下自己的富贵荣华,今后也就更有面子。
“娘,这事你为什么要问她?”上官欣仪不悦地开口,娘现在可是上官家惟一的夫人耶,为什么还要听一个晚辈的意见?
“欣仪。”胡姨娘扯了自己的女儿一把,她还是搞不清楚现状,所有的财政大权都在上官飞烟的手里呢!但终有一日她会亲自把它夺过来,出出现在所有的窝囊气。
“既然如此,姨娘就自己看着办吧,一切需要的用度我会让吴总管计算好,你向他支领就是了。”
故意忽略她们母女之间的小动作,飞烟给了让她们满意的答复。
上官欣仪仍是不甚满意,翘起鼻子左右打量,却发现旁边的案几上有一个陌生的黄铜小盒,样式看来颇为精巧。
是上官飞烟新做的首饰吗?她灵巧地往旁边跨了两步,将收在手中的铜盒打了开来。
扣下小巧的机关,里面铺着的锦布上躺着一个木娃娃,结着双鬓,看起来是漂亮小女孩儿的模样。真是讨厌。一看就知道是上官飞烟小时候的模样,上官欣仪不悦地扁起嘴。
“把盒子还给我。”上官飞烟站了起来,冷静的俏脸上首次出现失措。
“我不要。”上官欣仪刁蛮地回答,她最喜欢拿上官飞烟的东西。要首饰,要衣服,在平时的时候,上官飞烟是连看也不看就会把东西给她的,这区区破娃娃有什么重要的。
“啪”的一声轻响,极为清脆地回荡在寂静的室内,别说是挨打的上官欣仪,连胡姨娘也是呆住了。
在上官家呆了这么多年,谁见过上官飞烟生过气,最多也不过是皱起眉头罢了。但现在她愈加冷绝的俏脸,竟让他们心生寒意。
“娘,她打我。”蓉儿伸手把她手上的锦盒夺回放到上官飞烟手中,上官欣仪才回醒过来,委屈地扑进自己的娘亲怀抱控诉。
“飞烟,你怎么可以打你妹妹?”伸出一只手指,胡姨娘连声音也是颤抖的。
上官飞烟垂下眸子,平息了自己心中忽然汹涌的怒气,才缓缓地抬头,眼中的寒气让人退缩。
“我教训不得吗?”说难听点的,上官家根本就是她家的产业,他们母女俩也不过是外人罢了。“你……我会告诉你爹的。”胡姨娘也只剩下最后一招了,虽然她自己也知道没什么用,但了胜于无。
将心里的恨意吞下,她首先拉着自己的女儿离开。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响起,又是她们浩浩荡荡下楼的声音。总算是结束了,她们若是小贪小恶倒也不怕,但人心总是难以满足,任意支使到了最后会成为一个无边的黑洞呢!
醒来的时候,屋内的火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上官飞烟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中的是一幅名家山水含笑生的画,原来还是在自己的闺阁里呢!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床头,枕下有一个描金的铜盒,她习惯性地打开盒子将娃娃握在手里,这是棠哥哥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他还说,以后每年都会为烟儿做一个木雕娃娃,记录下她的长大。没想到那却是最后一个礼物,季家发生大变,季棠从此消失无踪。这句诺言一隔,便是八年的时间还没有实现。
上官飞烟半倚起身子,将木雕娃娃放在手上把玩着,因为抚摸次数的过多,娃娃的外身变得十分光滑,粉红小嘴微微嘟起,似是在向谁撒娇。
还能向谁取得宠爱呢,棠哥哥消失后,娘在数日后也出了事,丧事是爹一手打理的,上官飞烟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从当初的小女孩到现在亭亭玉立的少女,数年的时间,好像是一晃眼就过去了。真正失去了什么,还是她自己的心里最清楚吧!
因为家教的关系,她一向不怎么重视身外之物,但这个木雕娃娃除外。因为它是棠哥哥留下的惟一纪念啊!不知名的怒气渐渐消散,留下淡淡的惆怅。
在刚才,她是真的生上官欣仪的气了。
小心地起身,免得惊醒在身旁的小榻上沉睡的芙儿蓉儿,上官飞烟弯腰套上白凤软鞋,裹上大披风,悄悄然走出了房间。
外面是一片白雪皑皑,天上一轮清月。虽然是三更了,因着下雪的关系,倒是显得异常清冷明朗。身上的热气被寒气一冲,弥漫在全身的皆是丝丝的冰冷。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白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谁来怜她?裹紧了披风向前走去,忽而想到了唐时李煜的菩萨蛮,让她冻得苍白的粉脸上出现几许红晕。就像她一直以来的盼望一样,今早见到的黑衣男子,不可能是她的幻觉吧!
只是,棠哥哥若是还在那里,为什么会躲起来不肯见她?他知不知道,烟儿已想他好久好久了,没入体内的冰冷仿佛针扎,丝丝入骨。
上官飞烟提起裙摆,这样冷的天气,里里外外看门守更的老妈子也都早早睡了。软鞋轻巧地印在雪地上,过了沉烟阁后面的花园,轻轻推开这没人知晓的后门出去。
沿着这条死弄堂走出去,不到片刻的功夫,便可看到一面黑黝黝的墙壁。是季家那场大火后的废墟,虽然爹已经派人把房子整修做了仓库,但惟独这季家后院的一面残壁,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的,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一条小路,还是她小时候,为了更方便找到棠哥哥,乘着没人发觉的时候找出来的,因为是封死的,上官家除了她外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那扇小门还是虚掩着,推开门进去,便是季家以前的花园了,隔着发黑的雕窗看进去,有草木茂盛地长着,现在都是被沉沉的白雪堆压着,玉树银花低下了不堪重负的枝条。
而在以前,这是她和棠哥哥游戏的场所。上官飞烟犹豫了一下,推开小门进去,旁边的树枝忽然发出“啪”的一声,飞烟讶异地抬起头,还以为是有人来过呢!
前面便是一个被荒废了的荷塘,乏人照料的一池碧水中,枯落地立着几枝叶梗,雪花纷纷扬扬地飘在水面上,迅速地消融。
偶尔,还可以听到结冰的声音,清脆而突兀。
总是这个样子,当她一个人来到这里的时候,一阵风声、鸟声,甚至只是一只小兔跑过,都会让她以为是棠哥哥回来了。
低垂下螓首,她水漾的眸子里现在是满满的黯然。
真的,是再也见不到面了吗?
沁骨的寒气是越来越强烈了,等到上官飞烟想移动自己的脚步时,才发觉手脚已经被冻得麻痹,根本就不听使唤。
或许是她自己的错,穿成这样就出来了,真的要在这里冻死的话,恐怕也不会有人知道吧!
一个人这样孤独地死去,但也许死了以后就可以见到棠哥哥和娘亲了,她苍白的脸上反是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越来越冷了。
眼前的世界逐渐化得迷糊,白色的光芒越来越盛了,前面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是她看错了吗?她怎么觉得自己又看到了棠哥哥,正在抱起她的身子在飞?
真是一个笨蛋呢!无影心里是满满的咒骂和恐慌,许多年来练习得薄情寡欲的心境在见到她的那一刹那被打破一个小小的缺口。
穿得那么单薄就敢在这样下雪的夜里跑出来,而且身边还不带一个婢佣,她是真的怕自己活得太长久吗?如果不是他来到了这里,她不就会被活活冻死无人知?
想到她会停止呼吸,不再说话不再笑躺在那里的样子,无影眼中的冷漠不再,现在心跳得无法控制的人却是他自己呵,一再告诉自己不要接近她,远远地看着她就好,现在还是破例了。
无影抱紧她几乎是没有重量的身子,向最近的柴房冲去。虽然那里也好不到那里去,好歹有四面墙壁和一个屋顶可以挡住外面的寒风。
迅速地关上门,无影将她的身子放在一堆的稻草上,单掌毫不迟疑地贴在她的背上,小心地输送进自己的真气。
片刻之后,上官飞烟缓缓睁开了眼睛,苍白的脸上也恢复了血色。
“棠哥哥,是你。”
转过身,近乎颤抖的声音喊出熟悉的称谓,就像是她不敢相信他真的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她刚恢复点暖意的手缓缓贴上他印在自己背上的大掌,真实的感觉告诉她现在不是幻梦。
“我不是他。”
无影神色一僵,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真气,冷着脸收起自己的手,即使上面的温暖已经浅浅地弥漫开。
“你明明就是我的棠哥哥啊,为什么不肯承认?”上官飞烟再次白了脸,不明白他人就在自己前面,感觉却是如此遥远。
“我不是。”无影咬牙切齿。
“你是。”飞烟固执地开口,毫不迟疑的目光对上他的一双冷眸。
她的棠哥哥从来不会用冷言冷语来对她,那双爱笑温柔的眸子也从来不会用如此无情的目光看着她,可是,眼前的人分明就是棠哥哥啊,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放弃的。
“那个人已经死了。”拗不过她可怜兮兮的眼神,无影冷下心回答。以前她央求自己带她出去玩,不想到管家老爷爷那里学习枯燥无味的打理账本时,都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但是,当初的小女孩毕竟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第一眼的感觉不是惊艳,而是心里仿佛是被填满的满足,令人眷恋地想把她拥有在自己的怀里的温暖。
漠然了许久的心加快跳动,就像他现在不能否认她的身体虽然纤细,却已经发育成熟,软软的触感令掌心有异样的感觉,让人舍不得放弃。
“他不会。”
“我叫无影,不要把我当成那个无聊的人。”无影不理会她几乎要掉泪的神情,坚硬地回答。
上官飞烟神情一黯,盈盈水光就在眸中晃啊晃的,却终究没有掉下来。这么多年来的历练,也让她坚强了许多,懂得并不需要用直接的手段才能达到目的。
原来无助的神情消失,代而替之的是令人炫目的笑意漾然。
“不管是无影或是棠哥哥,我都要定了,这一辈子你不可以再撇开我。”她灿然的笑令万物失色,如果不是因为听清楚上官飞烟的话,无影是真的要落进那一汪春水中去了。
“胡闹。”他紧闭的薄唇最后只硬邦邦地吐出这两个字,却是避开了目光不肯看向她。
“你不要不理我嘛!”刚刚恢复了一点力气,上官飞烟摇着他的手撒娇。自然而然的动作,仿若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女孩子不应该做这种动作。”无影的呼吸有微许的变化,却没有甩开她的手,怕过大的动作会伤到她纤细的身子。
“别人想求也求不到呢!”上官飞烟抱怨似的嘟起嘴,棠哥哥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说教,不过她会有办法应付自如的。
冰冷的小手变本加厉地放在他的脖颈,吸取丝丝温暖,上官飞烟根本不甩无影冰冷的神情。
“格格,好好玩。”
“你没事了?”无影忽然开口,幽深难测的目光看不出他现在在想什么。
“当然。”她还没有玩够呢,上官飞烟尝试着将自己的手贴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还有温度的嘛,银铃般的笑声荡漾开来,她粉嫩的双颊上也染上了些许红晕。
忽然,上官飞烟觉得自己身子一轻,被横抱在他的怀中,黑色的披风半裹住她的身子,耳边再次听到风声呼呼,回去了。
所以嘛!她娇俏的脸上漾开更大的笑意,抱紧了他的肩膀。棠哥哥还是在意自己的!
相对于她的愉悦,无影则是冷着脸,脚下不停地飞檐走壁,尽快把她送回沉烟阁就可以了却这件麻烦了。
只是,真的能够这么简单吗?
次日醒来,芙儿和蓉儿显然是发觉大小姐的心情好了许多,眉间眼底若有若无地总是带着一丝笑意,即使是对着上官欣仪的挑衅也是不以为意。而上官欣仪对着那难以置信的笑容反而以为是飞烟的另一种诡计,警戒万分却看不出所以然来,结果狼狈不堪地离开了。
“大小姐,城西商行的货发生缺失现象,请小姐过去看看。”站在面前的是城西商行的总管,论起亲戚关系,他还是胡姨娘的内房堂弟。
“小姐,这种事我去就行了。”芙儿在旁边回答,跟在上官飞烟身边耳濡目染这么多年,她和蓉儿都成为她不可或缺的助手。
“这种重要的事情,怎么能让一个丫环出头?”胡总管在旁边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心里暗暗有些着慌,要是上官飞烟不出去,就没办法完成他们的计划了。
“我去好了。”上官飞烟站起身来,她不是不知道他们心怀叵测,但光天化日之下谅他们也变不出什么花样来!况且……她还真想看看,如果她遇到了危险,那个人究竟还承不承认他是她的棠哥哥。
想起季棠,上官飞烟粉嫩的唇微微弯起,他昨晚冷面上那错愕的神情实在是很难让人忘怀呢!当他把自己留在沉烟阁就准备离开的时候,上官飞烟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他的颊上偷了个吻,娇俏的脸上盛满无辜的微笑,就像是她小时候的每一次恶作剧一样。
如果她没有看错,那张冰块脸好像是崩溃了一角呢!上官飞烟不由露出愉悦的笑容。
“小姐。”蓉儿悄悄碰了她一下,注意到胡总管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她不会是生病了吧!
一个时辰之后,上官飞烟带着两个丫环从城西商行的大门口中走出来,的确有些缺货现象,但还没有到严重的程度。飞烟口述了一张取单,让胡总管到上官家其他的商行补货。
门口空空如也,连上官飞烟认识的轿夫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停在门口的是一顶绿呢小轿,有几个轿夫在那里看着。
“咦,王大他们到哪里去了?”芙儿皱起眉。
胡总管赶紧在旁边打着哈哈,“刚才发觉小姐的轿子出了点小问题,让他们送去修了,就请大小姐委屈些坐这顶轿子回去吧!”
“这怎么行?”蓉儿柳眉横竖,看着他那张老脸。
“只能这样了。”芙儿倒想得周到些,反正过几条大街就到了,有她和蓉儿在一旁跟着,谅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招!
上官飞烟倒一直在旁边静默着,一句话也不说。芙儿和蓉儿商量完毕便扶着她入了小轿,晃晃悠悠的,却已经起动了。
一,二,三,四,上官飞烟在心里默念着,清丽出尘的脸上露出莫测的微笑。
果不其然,外面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却是一队不知从哪儿来的舞狮子的队伍,尽管芙儿和蓉儿尽力跟着,还是和轿子冲散了。
上官飞烟坐在轿中,只觉得抬轿的人走得飞快,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又停了下来。
等她掀开珠帘走出来的时候,外面已是空无一人,喧闹的人声倏然远去,却没见识过热闹繁华的石头城中也有这样偏僻的小巷子,看来就算是发生什么事也没有人帮得了她了。
接下来,该是小混混登场的时候吧!
上官飞烟的唇角尚未扬起,巷口已经出现一群衣着古怪的浪人,用怪腔怪调的声音说话:“好漂亮的小妞儿,让大爷我来陪你玩玩吧!”
“只怕你招惹不起。”
上官飞烟小心地向后退了一步,倒没想到她们这次连臭名昭著的浪人都能请来帮忙,看来这沉甸甸的心意还真是让人难以承受了。
“不妨一试。”没想到这个为首的浪人竟也会一点中国成语,只是用在这地方只让人觉得滑稽。他拍拍手,三五个大男人便向上官飞烟围了过来,碌山之爪更是步步靠近。像这么粉嫩嫩又水灵灵的女娃儿,可是个绝色猎物,他们这次的运气实在太好了。
后面是死巷,刚好让上官飞烟想逃也没地方逃去。但她看向他们几个的水眸中却看不见一丝惊惶,反而有点同情在里面。
“我建议你们不要过来。”感觉到异样的气息,她垂下了蝶翼般的长睫毛,不想看到未来发生的事。
“我不信。”
就在那个说话的人的手即将碰到她的同时,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声响了起来,地上齐刷刷掉下的是他的几只指头,鲜血喷涌而出。
小巷中平空多了一个黑衣男子,面冷如霜,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但他所站的位置却刚好挡到上官飞烟,不让她看到眼前的不堪。
“棠哥哥。”上官飞烟笑得开心,从后面拉拉他的衣摆,完全无视于他冷得像阎王爷的臭脸。
“别碰我。”无影冷冷地哼了一声,却上前了一步,冷寒如冰的目光让人打心里发寒颤。本来就是十二月的天气,这下看来更是非冻死人不可了。
“你是什么人?”为首的浪人脸色一下子就不大好看了,有这么迅捷的身手,江湖中怕数不到几个人。
“无影。”很简单的两个字,足以让所有的人脸色一变。是江湖中那个把冷氏山庄一夜间覆灭的无影门,他们在沿海地区走动多了,自然对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听说,当时无影门只出动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穿着黑衣的少年,年纪轻得让人难以预料。也许是无影的盛名是有误呢!
不可能是他们眼前这一个吧,听说无影从来是不接近女人的,更不提做其他的好事了。他们的运气不可能这么差,刚好碰见了他本人。既然拿了人家的金子,也就该把事情办好。
再说了,他们现在拿到的只是一部分的定金,还有五十两的黄金没有拿到手呢!他们几个可是要靠着这些钱去喝酒找女人。眼前的年轻男子只不过是目光冷了点,身手快了点,其他也没什么特别的。
黄金灿烂的颜色在眼前闪耀,对金钱的欲望掩盖了他们的最后一丝恐惧,停不了手了。为首的浪人向同伙使了一个眼色,乘着无影转身的时候向他攻去。
乌光一闪,没有动用自己的剑,无影甚至没有正眼看过他们,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臭着一张死人脸,无影高挑的身子沉默抱起藏在身后的女孩,仿佛她根本没有重量般,轻巧地点着墙角离去。
小巷之中,是死一般的寂静,缓缓流动的,是血的声音。到了许久许久之后,依旧站在那里的浪人才倒了下来。
无一例外的,在他们靠近左胸的地方,都有一个小小的血洞。很小,但足以致命——
正文 第三章
再一次躺在他的怀里,上官飞烟满足地闭上眼,勾起粉嫩的唇。耳边的风声呼呼而过,离地仍有相当的高度,第一次,不,应该是第二次经历腾云驾雾的滋味。
她却是毫不担心,因为棠哥哥会好好地保护她,绝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
不错,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季棠,不,也许现在该称为无影的人在她身边了。虽然没有武功,她却有着强烈第六感呢。
片刻之后,他们便出了扬州城,来到一座荒废寺庙的后院,略嫌简陋的屋宇是无影现在暂住的地方,也只有在这里才不会让别人看见,以免破坏了上官飞烟的名声。
放下她轻盈的身子,无影神色一冷,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思考地就把她带回来了。
“你是故意的。”看着她含笑的眸子,无影冰冷的语气中带着怒气。
不然的话,她绝对不可能在发生这种事时还能够保持镇定自若的神情,更是笑得让人觉得该死地刺眼。
他早该发觉的,只是在那一刹那间理智忽然消失,见不得任何人伤害他的小烟儿。
“棠哥哥,你愿意承认自己认识我了?”上官飞烟的眼神里写着了然的聪慧,到底是怎么样的过去才让她的棠哥哥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她忽然害怕起那丑陋的过往。
“不错,我是季棠。”无影闭上眼,隐藏起那深深的痛楚和仇恨,整个身体僵硬地站在那里。也只有到现在,他才真正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只是,他的到来对上官飞烟而言不是幸福啊,他要怎样做才不会伤害到她,眼前的现实是如此丑陋,她接受得了吗?
无影抿起薄唇,收回自己差点冲口而出的真相,这是他和上官海的事,他不会牵扯到任何人。
对于上官家的任何人,他都已经不再有怜悯。他的同情心,已经在那次的城隍殿消失殆尽了。只是……对于烟儿除外。
他本来就不该出现在她面前的,这样身份的自己,本来就不应该奢望阳光下的她,可是在那一个早上,他却忘了控制住自己的理智。
错了!
“我不能叫你棠哥哥了吗?那我还是叫你无影好了。”上官飞烟看见他的神色瞬息万变,以为是他不喜欢这个过往的称呼。
“随便你。”无影冷哼了一声,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注意她攀在自己衣摆的纤手。
她竟然孩子气地拉住他的衣角。这是一个下意识,却发自内心的动作,不经然地引起过去的记忆。
那个小小可爱的女娃儿,总是喜欢跟在他的后面跑,嘴里还一直棠哥哥地叫个不停。旁边,有娘亲和温姨温柔的笑容,像是一杯醇酒,盛满了过去幸福的时光……
可是,手背上的伤疤却提醒他不堪的回忆,代而替之的,是浓烈的仇恨,占据了他几年来的日日夜夜。
不能忘记呵——
“无影。”飞烟忽然觉得自己不了解他,短短相处的时间里她竟觉得棠哥哥是如此陌生,这几年来他到底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
可惜她不敢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凭着直觉,她知道这是一个无法控制的炸药包,点燃了火信子一不小心就会把彼此炸得粉身碎骨。
而她,盼了这么久才盼到他的回来,不能再失去棠哥哥了,年少的依赖,到现在才发觉是深浓的爱恋,一颗芳心再也容不得别人的存在。
“我送你回去。”无影简洁地开口,理都没理她的反对就要拉着她就往外走,他自己一定是昏了头了。
“不要。”上官飞烟赖在原地不动,娇俏的小脸上盛满委屈的神情。这个样子,还有哪里像是掌控上官家经济大权的幕后人了。
“不准任性。”无影硬邦邦地回答,话出口后才觉得情景对话的熟悉,仿佛还是小时候哄着那个不肯听话的女娃儿一样。
“现在回去,谁知道她们还会不会想办法害我,除了找那些恶棍来害我,谁知道她们会不会在饮食里下毒,或是背后施冷箭,你要我自己跑回去送死吗?”
黑白分明的灵动美眸中水气荡漾,几乎随时都会滴下泪来,饶是刚硬如铁的男人怕也不得不软了心肠。
可无影的脸上却看不出几分动容,脚步仍定在那里,甚至整个人连向上官飞烟接近的意思也丝毫没有。
“连棠哥哥也不管我了吗?那我现在就回去好了。”那一边儿,上官飞烟已向门口冲去。
一哭二闹三上吊。哭已经没用,闹的话太伤了她优雅的形象,而且她也学不来这种无知小人的招数,如果剩下的破釜沉舟之计还是不能成功的话,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在她即将跨出门口的时候,纤纤手腕刚好被人握住,让她再也离开不得分毫。一转眼正好对上无影忍耐的眸子,终于露出一点情绪来了吗?上官飞烟低下头,很好地掩饰住自己的得意。
“你到底要怎么样?”竭力压抑着的声音隐隐带着怒气,不知道是对谁而生的。
上官飞烟对上他一潭平静的眸,竟有些不自在。“只要几天的时间让我留在这里就好了,安排好一切就可以回去了。”
“几天?”
“五天。”黑白分明的美眸骨碌碌地转了一圈,说出一个理想的时间。至于家里的反应,她则是一点也不担心。反正她在出城前已经留下了记号,芙儿、蓉儿会知道她没事的。
“三天。”无影毫不留情地下决定。
“好。”过于爽快地应允反而让无影感到讶异。
不意外地看到眼前佳人抬起头露出得意的笑容,一点也不像是被人谋害的女主角。比起这种讨价还价的手段,她这个上官家的神算子可是要略胜一筹了。
用布包着的冷馒头和一壶冷茶,摆在上官飞烟面前的桌子上,是今天的晚饭,她抬起头看着站在那里的黑衣男子,他冰冷的神色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
“你也坐下来好不好?”上官飞烟软软地请求,无影本来就比自己高,现在又抱着手站在那里,让她只得仰起头看着,脖子好酸。
无影没有回答,但总算是应了上官飞烟的话,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顺手拿起一个馒头啃着,斜睨着她的眼中分明是看好戏的神情。
虽然知道家族的恩怨不应该牵扯到她的身上,可是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的艰辛,而她却过着锦衣玉食的千金大小姐生活,心里还是难免会不平衡。
只是,他握着馒头的手忽然僵住,因为上官飞烟轻巧地拿起冷茶,就着桌上现有的杯子盛了一杯给他端到面前。
伸回的手停在桌上的馒头上拿了一个,便小心放到口中慢慢吃起来,没有看到她脸上任何厌憎的神情,反而像得了什么山珍海味般地细细品尝这粗下平民才食用的食物。
“你吃得下去这种粗食?”无影终于忍不住开口,无法控制自己对她安然神情的不悦。
“虽然不是很好吃,但有棠哥哥在身边呢,什么都可以忍受。”上官飞烟没有虚伪,只是老实地回答。笑得弯起的凤眸像是一袭清月,让人心情愉悦。
顾着说话,不慎就分心了。冷硬的馒头不好吞咽,还没等无影下意识地提醒落音,飞烟已经一口馒头噎在喉中,一口气差点呛不出来。
“你就不会吃慢点。”
无影直觉地快步走到她的身后,把刚才的一杯茶端给她喝了,才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顺气。
“谢谢。”上官飞烟粉脸生红,不好意思地向他道谢。
无影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才继续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保持着波澜不动的神色,任沉默弥漫在这空荡荡的房间中。
冬日的晚上,来得很早。还没过两个时辰,天色渐暗,鹅毛大雪复又纷纷扬扬地落下,迷漫在整个天地间。
寒气在空旷的屋中更显得难以忍受,上官飞烟不自觉地握紧了手,让锦裘的温暖能够更加贴近自己。
冷风忽然灌了进来,上官飞烟愕然看着无影站在门口的身子,他显然是要出去。
“你要去哪里?”她不由地慌了,俏丽的小脸不知是被冷风吹的还是因为害怕而显得发白。
“这个房间给你,我出去。”无影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平静的眸中没有任何情绪。
“为什么?”上官飞烟反而不解地问。
“男女授受不亲。”无影皱了皱眉,即使对他本人并没有伤害,烟儿的名誉他却不能不顾忌。
再者,他已经发觉自己习惯性地把她称做烟儿,就像是小时候一样。他看得出来烟儿对自己的迷恋,而他,却不能再动心了。
即使他曾经答应了温姨要好好照顾烟儿,但季家的几十条人命沉沉压在他肩上,他怎能放任自己的情感,去……
而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中,只会加速彼此的沉沦。
无影推开门走了出去。
雪地清寒,仍冷却不了乱纷纷的心事。无影伫立在屋外的发亮的雪地中,冷冷的风刺肤蚀骨,他全然没有知觉,只在心里矛盾地念着:烟儿,我,还可以喜欢你吗?
还,可以吗?
一个时辰后,当无影推开门回来的时候,却发觉上官飞烟蜷紧了身子,坐在那张简陋的竹椅上,保持着他离开之前的坐姿。
他不由怔住了,孤灯如豆,映着俏脸晕红,纤细的身子仍是挺直了背坐在那里。
好冷!屋里未必比外面暖和到哪里去,但外面一定更加寒冷。
她纤细的肩膀微微地颤抖,却不想一个人到床上去。无论如何,她要等到棠哥哥回来。上官飞烟咬紧了淡白的唇坚持着,看着眼前小小的烛火闪动,这是无影离开前特意留下的。
她并没有注意到房门已悄无声息地打开,一直到一声无奈的低叹声引起她的心悸,上官飞烟缓缓回首,对上那双矛盾的漆眸。
“你这是何苦?”
“烟儿只是想等你回来而已啊!”上官飞烟朝他仰起头,俏丽的小脸让人说不出一句重话。
“随你便。”
无影低垂下沉黯的眸子,心随意转走到她的身前,却不知自己可以做什么。如果没有发生这么多的事,她现在该是他的妻吧……
“棠哥哥。”还是不大习惯叫他的那个名字,感觉冰冰冷冷一点人气也没有。上官飞烟下意识地拉住他的右手,却被他手上粗糙的触感吓得站起身来。
除了这么多年来练武在手上留下的粗茧,他的手背上赫然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如蜈蚣般丑陋地印在上面,触目惊心。
上官飞烟的粉唇中不禁逸出惊呼,无影的脸色立即冷了下来,他不会忘却这道伤疤给自己带来怎么的伤害。
误解了她的意思,无影毫不留情地甩开上官飞烟纤弱的身体,无影走到屋子的另一边,抿起的薄唇哼出一句。
“现在你满意了?”背着飞烟的黑眸中,是浓浓的恨意。
他怎能告诉烟儿,他身上的累累伤痕和季家的灭门血案便是她亲爱父亲的杰作。
事实的真相太伤人呵!
“我……”飞烟的眼中仍是惊骇,那道疤痕看来有多年的历史了,可是会有谁会对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下毒手?她咬紧了唇,不敢去想象无影的感觉,就让那么深刻的痛苦绞得她的呼吸都有点顺不上来。
好痛!
可是,无影身上的伤痕不可能只有这么一道吧!她忐忑不安地走到无影身旁,看见他没有明显的动作,单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大掌,感觉到他狂飙的怒气渐渐有所缓和,但整个身体仍是僵硬的。
上官飞烟深吸一口气,才缓缓拉开他的衣袖,纤手才动了寸余便被他紧紧攥住。
“你要做什么?”无影皱紧了眉,刻意忽略心中异样的感觉,他现在应该只有恨了啊!
“让我看看你的伤痕。”相差许多的身高距离让上官飞烟得仰起了头回答,黑白分明的眸中是怜惜的神情。
“没有必要。”无影皱眉,不想理会她忽来的想法给他带来的心跳加快,那丑陋的伤痕,怎么可以让纯洁如她看见。
“我想看看,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要和你一起面对现实,绝不会害怕。”一丝发丝垂在雪白的颊旁,上官飞烟认真地回答。
“那么想看见男人的身体吗?”眯起邪气无情的狭眸,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空着的另一只大掌调戏地抚过她的粉颊,仅仅是蜻蜓点水的碰触,已足以让她做出青涩的反映,呼吸立即加快。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向后踉跄了几步,柔弱美丽的脸上分明是受伤的神情。
“真的不是吗?”他上前一步压制住她不盈一握的身体,紧靠着墙壁。彼此的呼吸相闻,几乎可以听到激烈的心跳声,怦怦不停。
他低下头,抿紧的薄唇擦过她的颊,若有若无地挑逗着,邪气的眼神却让飞烟心悸。
“不要。”她拼命地推开他,逃到屋子的另一角。黑白分明的眼中有着惊惶,这不是她认识的棠哥哥啊,他不会这么对她。
“笨蛋。”无影啐了一声,却停在原处没有过来,合上那双矛盾的黑眸,转身开了窗朝着外面的一株红梅,吸进几丝冷气。
云散更深,堂上孤灯阶下月。早梅香,残雪白,夜沉沉。
阑边偷唱系瑶簪,前事总堪惆怅。寒风生,罗衣薄,万般心……
往事不堪回首呵,那个时候的季家后院,也是植有遍地的梅树!
一身的黑衣仿佛会随时消失在这无边的夜色中,上官飞烟怔愣在那里,忽地嫉妒起那株红梅,可以如此幸运地占有他所有的注意力。
只是,那背影的凄冷却更加让她觉得心酸。这个冷漠无情的男子,确实是她的棠哥哥啊!
颜上的犹豫之色渐渐消失,她轻移莲步向他走去,纤手刚好搂着他的腰,螓首贴在他坚实的背上。
“抱歉。”即使她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棠哥哥还是为此受了很多很多苦,而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帮助过,陪伴过他,是她的失责。
“烟儿。”无影低低地叹息,他可以面对她嫌恶的目光,却无法挥开这充满依赖的丽颜。
她不知道自己一次次的接近,只是让他更加接近烈火灼烧般的磨难吗?
“无论如何,我不想离开你。”上官飞烟柔柔地开口,毕竟这么多年她都已经等待过来了,没理由到现在临场退缩。
“你确定自己要做什么吗?”
“我确定。”
贴着他的背,上官飞烟看不见他的目光,却能够感觉到无影的身体刹时坚硬,只是她再也不会动摇。
从小时候起,她就注定是他的妻了啊——
“棠哥哥,棠哥哥。”小小的身体随着一叠声的呼唤跑进了花园的亭子里,外面群花灿烂,花团锦簇。
桌上温着女儿红,还摆了一大盆刚上市的大闸蟹,数盘时鲜水果,对坐着的两对夫妻谈笑风生,戏谑的目光投向正抱着女娃儿浑身不自在的男孩。
“棠儿,看来我们家烟儿将来是注定要你负责了。”首先含笑开口的人是温姨。
“的确是呢,他们两个的感情确实很好。”是娘亲温柔的声音,季棠皱紧了眉,他那里和这个小女娃很好了,他努力地拿开烟儿像八爪章鱼般缠在自己臂上的小手,没有用。反正他也已经习惯了。
“将来就叫棠儿娶了烟儿吧!”温文尔雅的男子摇着折扇,是季家现在的当家主子,旁边坐着他的好友上官海却是默不作声。
“什么叫娶?”季棠涨红了脸还没有开口,倒是那个窝在他怀中的女娃儿先问了。
“烟儿喜欢和棠哥哥在一起吗?”温柔的声音带着诱哄,烟儿虽然年纪小小便聪明得紧,但对男女之事的混沌不知还是让她轻易落入了圈套。
“喜欢。”她大声地回答,引来在座大人们的一阵轻笑。
“可是棠哥哥长大了就要娶娘子,和别的人一辈子在一起了,烟儿也愿意吗?”
“不要。”五岁的上官飞烟拼命地摇头,抱紧了季棠,聪明的小脑袋马上举一反三,“那我嫁给棠哥哥就可以了,像爹和娘亲一样。”
“真是聪慧的孩子。”
众家长鼓掌大笑,这件事就这样落定了。
却没有人注意到季棠郁闷的神情,为什么没有人问过他的意见呢?抱紧烟儿小小软软的身子,随便她把一块块的水果塞入他的口中,季棠陷入了沉思。
不过还好啦,她除了爱哭一点,爱跟在他后面一点,还爱耍赖一点,其余的当他的小娘子还蛮好玩的呢!
想着想着,他毫不考虑地喝下烟儿拿到自己嘴边的一杯液体,一直到火辣辣的感觉回荡在喉中。
酒,她竟然把酒也喂他喝了。
季棠推开她又跳又咳,粉白的俊脸涨得通红通红,怒气冲冲地看着那个罪恶魁首,她正疑惑地看着他笑得开心呢。
于是,八岁那年,季棠第一次尝到了醇酒的味道,也定下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大事。
而那个承诺,从小到大他们俩都没有忘记过。即使是在分别数年后的现在,当初的记忆还是如此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但是,无影却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她,两个人站立的姿态变成面对面,他微勾起的嘴角露出冷冷的嘲讽。
“从昨天到现在,我们才见了两次面,上官家的大小姐何必这么急着委身于我?”
上官飞烟脸色忽地变白,无影看到她眼中受伤的神色,他的心也在隐隐抽痛,却只能逼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上官飞烟却没有因此放弃,反而挺直了背。
“我们是第三次见面了。”她清脆的声音缓缓逸出,清明的神志渐渐回笼,现在的她已经可以看出无影的一切说辞只是为了逼退她的防护罩,冰冷的尖刺也只是武器。
“但是,在烟儿的心中,棠哥哥是永远不一样的,不管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好好听的话。”无影的冷笑未完,薄唇已经被人堵住。
上官飞烟的双手已经拉下了他的颈,在他的唇上印下她青涩的印记。是的,因为除了季棠外,她再也没有和其他的男人接触过,更不会学到什么亲密的经验。
她只是依着自己的本能,生硬地贴着他的唇,缓缓地摩擦着。完全青涩的动作却挑起了无影最强烈的反应,他毫不犹豫地搂紧她,加深这一个磨人的举止。
一直到半刻之后,两个人才分开,无言的气氛转为不自在,相对的眸中有不知如何是好的尴尬。
“我不想骗你,也没有骗你。”他还是不相信自己吗?仰起头,烟水盈盈的眸子中浮上雾气。
“以后再说,好吗?”季棠转过身无奈地叹息,很难让自己再保持清冷如水的神情,他从来没有想到烟儿一个青涩的动作就可以引发自己心中最激烈的反应。
只是,他这次是来自地狱的夜叉,绝对不会给她带来幸福啊!
感受到她纤细的身子传来的寒颤,他毫不犹豫地牵着她的手到床边坐下。
“休息吧。”
“你还是不相信我吗?”水漾的眸子还在寻求着肯定。
“天色已经很晚,你也该睡了。”无影的大手搁在她的肩上,过于敏感的触觉让他的呼吸有些微微的不稳。
“好。”
依顺他的动作脱去鞋袜,露出了白嫩的小脚,上官飞烟拖延了一刻才缩进被内。无影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将目光转到她微笑的眼里。
躺到了床上,上官飞烟毫不担心会发生什么事,因为知道她的棠哥哥绝不会伤害她,冷冷的气息反而是让人想接近的渴望。
现在要担心的问题,反而是无影谨守着男女大防,死都不肯接近自己吧!现在的举动,已经是做到极限了,她满足地发出像猫儿般的低叹声。
藏青色的被里上有他的气息,促使人安下心来。飞烟眷恋地闻了一闻,灵动的眸光滴溜溜锁在他绷紧的俊颜上,仍是不放松对无影提出的问题。
“你还没有回答呢!”这是她的坚持,滴溜溜的美眸中是水漾的光芒,炫目地让人不敢直视。
“我相信你,睡吧。”季棠微微皱眉,只是一声回答,已是他几年来待人的极限,像是承诺,无条件信任的惟有她一个人呢!
“你和我一起睡。”已经脱去了锦袜和外面的貂裘围脖,上官飞烟习惯性地坐在床上向无影央求。
“不行。”无影绷得死紧的俊脸上出现不自在,他不会认为烟儿说出这样的话是不为世俗所容的放荡作风,她只是赤子之心而已。
以为一切还是儿时的时候,对他没有任何的防备。经过这么多年来的冷漠待人,她纯然的信任反而让无影心悸。
只是外面的人言可畏啊,他又何忍让她受到这样莫名其妙的伤害?况且,无影抿紧了唇,脸色更见冷漠。
“可是……”上官飞烟一手抓着被子,还是不敢闭上眼睛,生怕一闭眼他就会不见了。
“我会在这里陪你。”无影冰冷无情的脸上有些不自在,她果然就是自己的克星吗?
可惜隔了这么久他还是心甘情愿地被束缚,在她对自己投来完全信任的目光时,沦落了心……“不准离开哦!”
他没有回答,坚定的眼神已是承诺。
上官飞烟正要闭上眼,却忽然想起一件事,微弯的嘴角露出甜美的笑容,在无影尚未来得及反应前拉下他的头,在耳边低语了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看到无影呆愣的神情,她这才满足地闭上眼。美丽的菱唇牵起满足的微笑,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大掌中,看在无影眼里是全然的依赖,仿佛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就像小时候她做噩梦的时候一定要棠哥哥陪着她一样。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上官飞烟倦极闭上了眼,毕竟只是一个二八少女,这一整天的折腾对她而言也是受够的了。况且现在有自己的棠哥哥在旁边守护着他,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害怕了。
长长的睫毛隔去她甜美的梦乡,飞烟下意识地握紧了无影的手,不容他抽回自己的手,沉沉睡去。
无影本来心中一动,却在看到她婴儿般无邪的睡颜时,冷情的心忽然软了下来,定定地,黑眸凝注在她的玉容上,再也移转不开。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他何尝不是?震撼的心尚未完全归于远处,看见她放松的睡容上写着的分明是信任。
外面那株红梅在雪地中显得愈加分明,映着屋里残灯如豆,在寒风中微微颤着,天寒地冻夜凄清。
无影忽然皱起眉,单薄的被褥对他这样的习武之人没什么影响,对她娇弱的身躯却影响较大,顺手便解下旁边的披风再与她盖上。
寒风袭进,怕太大的动作会惊扰了佳人的美梦,无影略抬起中指,他甚至没有回过头去,一缕指劲劲射而出,刚好把打开数寸的窗棂密密合上,不让一丝的冷意透进来。
而他矛盾的眸光,还是停留在近在咫尺的人儿身上。不算太厚的粗布被面随着她轻柔的呼吸上下起伏着,包裹着的是少女玲珑有致的娇躯。
轻盈的触感如风折杨柳,不堪外面的风吹雨打。在那个勾心斗角的上官家,她又是怎样度过来的呢。
无影的目光变得复杂化,黑眸凝锁在黛眉粉唇上,雪白的肤色有如凝脂,漾着微微的红晕。让无影想到了刚才的亲密接触,呼吸渐渐不稳,在这清冷的夜。
他曾经把这个纤细的娇躯抱在手里的,怎么会忘了呢!当年那个爱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娃儿,确实是长大了!
无论是身……还是心。
昏黄的烛光下,愈加显得颜面如玉。极为犹豫地,无影伸出自己长着粗茧的手,缓缓抚上她细致的脸庞,雪白的额,挺俏的小鼻子,红艳的菱唇。她不是国色天香的女子,却自有一分灵慧如玉的气质。
沉睡的人儿并未因他轻轻的动作而惊醒,反而是挪着身子更与他贴近了些,弯起的菱唇露出甜美笑容,是因为他吗?无影忽然不敢确定。
无法否认的,是相隔了这么久的时间,她依然在自己的心里占了最重要的位置。
可惜……是再也没有办法回到从前了。
正文 第四章
次日,上官飞烟模模糊糊地醒来,青色的帐子隔住她的视线,屋内却是空无一人。
她急忙坐起身来穿上衣服,随便套上鞋子便往门外冲,一颗芳心满是惶然,生怕无影会再一次消失了。
“你在做什么?”
低沉略带磁性的声音制止住她的动作,飞烟停住了脚步,喜悦的目光看着推开门进来的黑衣男子,咕哝的声音略带撒娇。
“我以为你又走了呢!”
沉下脸,无影没有理会她孩子气的话,心中却起了无数的悸动,若不是一念之差,他现在已经办完了事,远远离开了扬州城,才不会转回来!
却是忽然间,在上官家的大门前停住了脚步。不想……看她痛苦的神情,不想让她恨自己,即使是短暂的幸福,也希望可以拥有美好的时光。
那颗惯于冰冷防范的心,终是不由自主地为她担心,无论上官飞烟是怎样聪慧善于应付,毕竟还是一个纤纤弱质呢!在他的心里,永远是需要保护的人儿。
拗不住自己不受控制的心,他重重地把手上的食篮放在了桌上,闷闷地开口。
“快吃吧!”
飞烟打开包封严密的篮子,里面出现的是热腾腾的粥和几碟小菜。虽然在家里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了,她的脸上仍然出现感动的神情。
在这种严寒的天气,想让食物保持到这样的热度也不容易吧,何况看这食篮的标识也不是一般小摊上能有的,又是在一大清早,要叫醒酒楼的伙计做这些也是难为他了。
“谢谢棠哥哥。”
她柔和的道谢并没有带来无影的和悦,他的脸色反而是更难看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反正就是经过一家酒楼的时候他便掠了上去,在自己也不清楚的情况下便带着这个篮子回来了。
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把粥品送入口中,不时抬头向他扬起的秀眉展示满足的笑容,他不由怔住了。
不知怎地,一句话不由自主地溜了出来。
“吃完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黑亮的貂裘包裹住上官飞烟怕冷的身子,黛眉粉唇在粉白的脸上更惹人怜惜。脚下踏着的是松软的雪地,无影却在她身边不前不后地走着,冷凝的脸上看不出神情。
不知觉间,上官飞烟觉得地方有点眼熟,抬眼一看,原来是扬子江边一片茂盛的芦苇荡。
她以前倒是随着无影来过,那时芦苇已经发白了,那时正是夏季飘絮的时候,瞒着爹娘到这里来随着几个家人来捞鱼玩水,却是一件有趣的事。
想到过去有趣的事,上官飞烟的唇微微弯起。正笑间,突然,风阴阴地冷下来,乌云汇聚,却不像下雪的架势。“啪啦——”一声,传来河面上冰块裂破的声音,仿佛什么东西从水底腾空而起。
上官飞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住无影的衣袖,才安心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有棠哥哥在身边就不怕了。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隔着厚厚的衣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虚,飞烟只得更加接近他。
“捕鱼。”无影只是简洁地回答。踏在河面上,可以听到下面微不可闻的裂缝声。若不是怕她一个人在房里有事,他才不会把她带到这种地方来呢!
“怎么捕鱼呢?”飞烟的眼中满是好奇,她只知道夏天可以下河捕鱼,可现在河面上都结冰了,要怎么做呢?
无影没有解释,只走到踏着厚厚的冰走到河中,略使内力冰面上便裂了开来,被打破一个窟窿露出下面静静流动的河水,然后才放下一根钓竿。
不到半刻之间,提起的钓竿上已经钓上了一条活蹦欢跳的卿鱼,看得上官飞烟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真好玩。”她几乎是蹦了起来,跑上前把鱼放到一边,迫不及待也要加入。
“你……”无影本来是要拒绝的,看到她笑意灿然的神态,却忽然什么话也没有说。
“真的有鱼耶,我也来试试看。”走到无影身边的位置蹲下,她也像他那个样子拿着钓竿,侧首不忘问话。
“你怎么学会这些的?”
“这还不容易吗?”无影的神色忽地冷了下来,原来微许的轻松神情化做深沉的恨意。若不是她的父亲害得自己家破人亡,他又怎会学到这些宝贵的经验。
他垂下的手掌渐渐握成拳头,过于阴冷的神情让上官飞烟也感到害怕,不禁唤出熟悉的称呼。“棠哥哥?”
“没事。”无影的脸色马上恢复正常,快得让上官飞烟认为自己刚才是看错了。
这次棠哥哥回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两个人之间好像是有了隔膜,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专注地看着冰面上的窟窿,飞烟有点走神,希望有一天,季棠可以自己主动把一切都告诉她啊,她会等着的。
钓竿上忽然传来沉沉的重量,又有鱼上钩了,她不禁欢呼起来,好重,她几乎是承受不住钓竿上传来的重量,差点连自己也被拉了下去。
还好有无影站在旁边,急忙帮她拉线。果然是好大的一条鱼,上官飞烟第一次亲眼看见自己劳动的成果,捧着那条大鱼,笑得开心极了。
“好棒,我们要吃烤鱼?煎鱼?做鱼羹?”她蹦蹦跳跳,到最后才露出困窘的神情,“好像我都不会耶。”
“我来就好了。”
看到她兴奋不已的样子,无影也感染了喜悦,薄唇在不经意间悄悄地勾起。
天边又阴阴沉沉下起了小雪,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烟儿。”提着沉甸甸的收获,无影本来是沉默着走在前面,忽然感觉到身后消失了她细巧的脚步声,下意识地转身。
上官飞烟并没有跟上来,而是蹲在旁边的路上看着一个女孩儿玩娃娃。那只是一个的木娃娃,做工也很粗糙,却意外地吸引了上官飞烟的注意力。
还是孩子气呢!无影直觉地以为,抿了抿唇,站到她的身后。
“棠哥哥,记得吗,我小时候你也做过这样的娃娃给我呢?”
无影还是没有回答,只是身子微微一僵。他有多久的时间没有碰过刻刀了?只是那种单纯地做一件事的喜悦从少年时就消失了,他的生命中只剩下报仇两个字。
只是……烟儿还记得那样小小的礼物吗?思量未到,上官飞烟满足的表情已经回答他了。
“那个木雕娃娃还在我的宝贝盒子里哦,这些年它就像是棠哥哥一样地陪伴在我的身边。”
正在地上玩着的孩子抬起头,毕竟是乡下孩子,心性比较畏生,睁大乌黑的眼睛看着两个人。
显然是看到这个让人好想接近的漂亮姐姐。但她后面站着的黑衣男子却让他拿起娃娃就往屋里跑去,样子好凶的大哥哥哦!
上官飞烟摇摇头,是无影吓到他了吧!他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望着无影冷酷漠然的神情,她的心里却没有一丝退缩,确实是该回去了。
不知不觉,已经把那所小房子当成了自己的家。上官飞烟站起来的动作太快,没想到蹲得太久让脚都有点发麻了。她向前踉跄了一步差点摔倒,幸好无影坚实的胸膛成了她最好的靠山,勉强稳住身体。
上官飞烟抬起头向他露出一个笑容,他仍是板着一千零一号的冷酷神情,却慢慢地放慢了速度,等她恢复正常才向前走。
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刚才的孩子从门后探出头来看着他们。其实,那个大哥哥也不怎么可怕呢!从他对那个姐姐的温柔动作就可以看出来了。
小小的屋子中弥漫着暖意,小火炉上咕咕冒泡的是雪白的鱼汤,上官飞烟坐在炉前,半伸着雪白的纤手搅弄着,把引人的香味扩散到空气中。点点火光闪耀在眼里,她露出醉人的笑意。
无影无端地觉得烦躁,正要拿出自己的长剑拭试时却停住了动作。直觉地向上官飞烟的方向瞧去一眼,不想让这染满血腥的剑身惊了她无邪的笑容。
“这么多年来,爹一直很想念你们呢。”拨弄着炉火,上官飞烟冒出一句话。
“他!”无影浑身僵直,握住剑把的手几欲冒出青筋。是他毁了自己的一切,居然还有脸提起这样的话。
“棠哥哥。”上官飞烟感觉到异样,却没有转过身来,过于聪颖的脑袋想到了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不可能的,她怎么会觉得季棠恨着爹呢,一定是她自己多心了。
多年的历练确实让他改变了许多,也是她要努力接受的。上官飞烟一笑置之,掀起瓷盖,扑鼻的香气让她闭上眼,鱼汤差不多就要好了。
“烟儿,如果……”无影困难地开口,绝情的黑眸中闪着矛盾,他曾经答应了温姨要好好照顾烟儿。
“什么事?”上官飞烟回过头来,白裘包裹下的粉脸显得不染风尘,是无忧无虑的生活环境使然吧!
仇,是一定要报的。他眼中的煞气一闪即逝,换上淡淡无奈的神情。他何苦一定要在现在破坏现在的美好?无影转念一想,改变了话题。
“你和她相处得可好?”没有明言,上官飞烟却立刻明白了他所说的“她”就是胡姨娘,父亲的妾室,微红的粉脸立即沉黯下来。
“还好。”其实过了这么多年,心里还是对这件事无法介怀吧!
“嗯。”无影只是低哼了一声,却露出淡淡的关怀。
面对着炉火,上官飞烟慢慢开口:“其实,那时候娘才去世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吧,爹就把她迎进门来了。我不是反对,只是这时间也太匆促了些,娘尸骨未寒,就……一直不明白呵,娘为什么一定要在那个晚上出去,她应该知道附近有强盗出没。后来,我就只剩下爹一个了。”
淡淡的泪雾涌上,上官飞烟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棠哥哥的面前会特别容易落泪,好丢脸!
当无影的身子站到她的身后,上官飞烟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反身拥住他的腰放声哭泣。
本来,她就只剩下爹一个了,可从季家出了事后爹了变了一个人一样,整天闷不吭声地窝在自己的院落里,连她也难得见到几面。加上家里零碎的大小事情都慢慢堆在自己身上,或者从那个时候开始,才逼得自己必须学着坚强起来。
再怎么说,她仍是一个单纯的少女呢!半刻之后,上官飞烟才抬起哭得通红的小鼻子,不好意思地向无影道歉。
“抱歉,我……”
她的话还没有出口,便看见无影温柔的目光,修长的手指点在她的唇上。忽来的亲密让她慌了手脚,一句话直接冒了出来,让她红了粉颊。
“我最喜欢棠哥哥了。”
无影的动作立即僵住,显然是被她大胆的话语吓到。上官飞烟只觉得自己的脸热得发烫,急急忙忙地想要转移注意力。
鱼汤该好了,一时少了个心眼,她直觉地伸手去端。
“痛。”才碰到盖子手便被无影快速反应地拂开,但细嫩的皮肤还是被烫了个小泡。
“我看看。”无影担心的神情让她心里一暖,全神贯注的目光让羞意快速涌上。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而已。
手上微痛,上官飞烟却不大在意,眼里心里都被他怜惜的目光占满。从今以后,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上官飞烟忽然呆住,更让她无法反应的却是无影的下一个举动,他毫不迟疑地举起她的手细细吮吸,仿佛是对待一件最珍爱的宝贝。
天地之间,也就只有这一刻存在了。
纷纷扬扬的雪下了几天,到了下午却忽然转晴了,一轮冬日缓缓从厚厚的云层中钻出来,虽然不能散发多少热量,却已给地面上的人们温暖的抚慰。无论如何,抱着一个希望总是美丽的。
即使知道天气不会很快地转暖,许多商号还是开了门,空寂的大街上多了不少行人,来来往往忙着自己的事。因此总有少数眼尖的人,注意到大街上走过的一男一女。
女孩由一身黑色的貂裘包裹着,仅露出玉雕似的粉脸。在她身边走着的是一个黑衣男子,紧抿的唇显示他的冷情,但他站在佳人的身边却奇迹般契合,仿佛他原来就该在背后保护着她似的。
快乐的时光消失得特别快,长长的路在飞烟看来显得极短,似乎是在她尚未回过神来就已经到了,不远处已经看得到上官家的大门。
无影在她身后住了脚步,忽然消失的错觉让上官飞烟马上回过头来,只见他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她。
“你不和我一起进去吗?”盈盈水眸中有一线央求,还是不行吗?她沮丧得想掉眼泪,发红的鼻翼微微耸动,却不想变成令他厌恶的样子。
粉颊上因为先前的丝丝甜蜜而被染上淡淡的红晕,却在看见无影眼中的恨意时消失殆尽。
是的,无影是在恨着,但上官飞烟却想不出来那个人是谁,因为在短短的相处中无影根本不让她有机会提到这件事。
但是……绝对不可能是爹吧!
“回去吧!”无影注意到她眼中的迷惘和不舍,但在他的心里波涛汹涌的却是蓬勃的恨意,告诉他门内就有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一方面是恨,一方面是说不出口的爱,无能为力地牵扯在其中,如身在漩涡之中,被庞大的力量驱使,不得不做该做的事。抿紧了唇,他压抑住自己强烈的情感转过身去,后面已经传来烟儿着慌的声音。
“我还可以见到你吗?”上官飞烟拉住他的手摇晃,神情之间尽是小女儿的娇态。与季棠三天来相处的快乐情景就像是梦一样,让她害怕再也不会重现。
“你不会希望再见到我的。”他飘忽如风的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淡淡泛开,一个跃身便不见人影。
上官飞烟仍站在那里,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刚才还保持着他的温度,令人眷恋。努力扫去心中的疑虑,美眸中的神情是黯然失落,马上被很好地掩饰起来,向大门的方向走去。
无论如何,她相信会再见面的。
刚刚踏进自己家的大门,便对上守门的僮仆激动的脸,紧接着听见里面一叠声的喊声。
“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上官飞烟才消失了三天,府中就乱得可以了。上官家大大小小的总管都阻在了门外,凡事没有人拿个主意,连一向不理事的老爷也不得不出面。
胡姨娘倒是有心要揽下大权,可惜是能力不足,一直处于疲于奔命,东奔西跑地处理上官家产业上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还是落下了一堆烂摊子。
仿佛是有回音似的,不到片刻的时间里面便涌出一大群的人来。为首跑得气喘吁吁的,是她的两个贴身丫环——芙儿和蓉儿。
消失了两天时间,却只有捎个信给她们,着实把她们姐妹俩担心坏了,上官飞烟难免有些愧疚。
再在后面走来的中年男人,穿着藏青色的衣袍,却是上官海,她的父亲。这件事倒是终于惊动他了,爹这几年来常常呆在后院的一个房间内,连她也难得见到面呢!
本来应该是喜悦的心情,却完全被无影离去的失落占满,让她看到甚少见面的爹也没有多大的雀跃。或者,还有了淡淡的疑问,为什么呢?
至于站在他旁边张大不敢置信的眼睛的两个女人,不就是胡姨娘和她最亲爱的妹妹吗?上官飞烟垂下眸子,很好地掩饰住自己嘲讽的情绪,上前向上官海福了一福。
“爹。”
“烟儿。”上官海虽然不算很老,却是华发早生,英姿焕发的神态因为这几年的隐居而变得消沉,却在见到自己的女儿时有着淡淡的激动。
“女儿让你担心了。”上官飞烟灵慧的眸子中闪动着极淡的忧伤,却没有人看出来,只有站在旁边的芙儿和蓉儿发觉了。
“没事就好。”对着自己的这个女儿上官海只有纵容,或者说是难得关心。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没有注意其他人的目光,见着烟儿一切安好他就放心了,他拉着女儿的手走进屋去,边走边问。
“到底是什么回事?”
“爹,其实也没什么事。”她摇了摇头,忽然没有心情对付胡姨娘母女。
况且,她已经看见站在旁边神色大变的母女俩,她们的样子看起来是要马上昏过去了似的。
平生未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上官飞烟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随便找了个借口把父亲应付过去。
因为上官飞烟平日里也常常出去巡视各家商行,偶尔一两天没有回来也是常事。上官海不知是漠不关心还是怎么回事,见着女儿安全回来便没有多说。
让芙儿、蓉儿送了大小姐回沉烟阁,他却径自回自己的院落去了。热闹的场面不多会儿便是冷冷清清,剩了胡姨娘母女俩面面相觑,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出了这件事,恐怕暂时有一段时间上官家的掌控大权更是没有人敢奢望了。众家丁的保密工夫做得好,外界也难得有什么风言风语的传闻,此事就这样悄悄过去了。
就算是家里惯于嚼舌根的几个女人,也平静了好多天。毕竟,老账还未清算呢!特别是胡姨娘,上官飞烟未发落,相信她这些日子以来的担心受怕也就够要了她的半条命了,谅她以后也不敢再如此明目张胆地害人。
倒是那个胡总管被逐出了城西商行,今后一切上官家的商铺都不会用他,怕他在扬州城以后是难以立足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一切好像都恢复了正常,也没有人再提起上官飞烟失踪三天的事。
只是有的时候,芙儿、蓉儿会注意到自己的大小姐在暗地里更加经常露出落寂的神情,拿着那个木娃娃望着,淡淡地笑着,仿佛是在等着一个什么人……
初识情滋味的天真少女,眉眼间已褪去了青涩、沾染上一抹轻愁,谁人知?谁人怜?
转眼间,已是春暖花开,莺歌燕舞的好时光。
众花锦绣,姹紫嫣红。上官飞烟站在这一片花海之中,却是没有丝毫的逊色,反是花衬绝色,绿拥罗裙,教得服侍在一旁的小婢女看得痴了。
纤手缓缓捻过艳红的花瓣,犹豫了一下,却是没有动手摘下。人各有命,花亦有时,何必为了一时的喜爱毁了它的生命。可惜呵,她惜花,那个人却不懂得惜她,怕这脆弱的生命,很快就会消没在这夕阳独好当中。
她派人去那座寺后的房舍找过他,却是人去屋空,谁也不知道他的去向。偌大一个石头城,要找一个人也是不容易呢,尤其是在那个人又是有意隐藏自己。
无影会离开扬州吗?这个地方有什么东西牵绊着他?上官飞烟知道他回来扬州城是为了办一件事。如果事情了结了,以他的性子是会一声不响地离开吧!
上官飞烟的眸子中闪过一丝迷思和失落,时光历历,改变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在棠哥哥的眼中,她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人呢!
在那双漆眸里,找不到过去全然的包容和宠溺,反而有着淡淡的疏远。究竟是不一样了啊,可她的心却从头至尾没有改变过。
忍不住思绪慢慢飘远,这座繁茂的园子,是他们小时候常常一起游戏的地方。
枝叶轻响,说明后面有人行来,哪儿来不知礼的下人,怎么到这里来了?家里人都知道上官飞烟在花园中的时候最不喜人打扰,一般没有人会违反这个规定。
飞烟转过身来,脸上犹带着愠意,朱唇未动却是先愣住了。眼前男子温柔含笑的眸子实在是像极了棠哥,虽然说轮廓只有三分相像,那双眸子却是像极了她日思夜想的人。
“上官小姐。”史云尝试着开口,她看见自己的表情,仿佛是看见了一个故人般,是把自己认做了另一个人吧,只是他实在很好奇,那个人到底是谁,能够让上官家现在真正的当家人露出如此激动的神情。
低敛下眸子,他掩去自己微愕的神情,本来只是想看看能够执掌上官家的女人是怎么样的,能否帮助他实现自己的愿望,依现在看来,只能说是震撼了,因为她的绝色美丽。这样的女子,一眼看去会让任何一个男人想珍而藏之,不让她沾染一丝世间的污秽!
“你是史家的主人史云?”上官飞烟很快就恢复了自己的镇静自若,美丽的脸上平静得犹如刚才的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
她的表现让史云再一次在心里默默欣赏着,微微弯起如月的眸子里也带上隐隐的笑意,就是她了。
“上官小姐果然是聪颖过人。”
“史公子过奖了,不知来此有何贵干?”淡然的询问,却是绵里藏针。这里是上官家的后花园,以一个外人而言确实是不该涉足的。飞烟隐隐明了姨娘的意思,是想把她嫁入史家吧。
史家也是城里与上官家并列的几个有名家族之一,他们在商场上交过手,却从来没有见过面。因为史家现在的当家主人身体不好深居简出,而上官飞烟身为女儿身掌管上官家的事务,也甚少在公开的场合露面。
上官飞烟缓缓地勾唇浅笑,可悲呵,她已经在上官家操劳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却还是想把她推出这扇朱门了事……这个,是胡姨娘新近想出来的办法吗?倒是聪明的作为,只是她未免忽略一件事了。
“史云只是一时走错路了。”史云向四周环顾,有礼而不卑下,态度十分从容。
果然,刚刚带他来此的小丫环已经不知去向了。
飞烟瞥了他一眼,懒得去追究,从几次算不得留心的注意中,她知道这个男人和自己是同类,只是,他的脸色似乎苍白了一点。
还未等飞烟开口,史云已扶住自己的胸口猛烈地咳嗽,本来已是苍白的脸上再添几分死白。
飞烟略一扬手,身边的两个婢女便快步过来准备扶住史云,却被他拒绝了。
“我没……事。”
明了他的坚持,飞烟沉默不语地站在史云身边,示意两个丫环退下,静立不语。
待到片刻之后,史云拿开自己捂住唇间的帕子,上面竟是丝丝血迹,触目惊心。飞烟的心微微一跳,脸上的神情仍是平静,却是一言未发,等着他的话。
“你该找个大夫看看的。”她神态自若地开口,聪慧的神志已经转过几圈。毕竟能成为大家族的掌权人,注定要付出更多的精力。史云的身子纵然是能够撑得一时,终不是长久之计。
“多谢上官小姐关心。”史云微微一笑,彼此却是心知肚明,只差没有说出来了。怕今天这花园小路,也不完全是无意中走错吧!
“飞烟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上官飞烟坦诚相待,明白眼前的男子是她不需要辛苦周旋的种类。
“你的心,已经属于别人了吗?”半展开雨过天晴图的扇子,史云突兀地开口。
这种问题该是令人不悦的,连父亲都没有过问过的问题,却由一个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子问出来,飞烟却意外地没有生气。
闭上眼深吸一口带着花香的空气,她的举动无疑是默认了。聪明人之间不需要说假话,史云的开门见山显然让她感到意外。
“真是可惜,我还以为你会愿意考虑嫁入史家呢。”史云温柔的眸子看着上官飞烟。
“公子见笑了。”飞烟有一丝的愕然,在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开玩笑,而是认真和坚持时,盈盈水眸中有一丝迷惘。
若真的要说的话,史云会是一个未来的好郎君吧,门当户对更兼温文尔雅,没有人会反对这门亲事。
可惜,她的心中却已经进驻了一个人了,再也容不得其他。莫怪她无情,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啊,如何奢望一个人能做到完全得公平?
得到的爱也是不平等的!而无影,也已经有数个月的时间没有再出现了,就好像是在这个世界消失一样,些许消息也没有。
甚至……她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扬州城,是不是又一声不响地离开了,一颗芳心中隐藏着太多太多的思念、不安,却不可对外人言。
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把那一番心事拿出来细看,而那几日相处的回忆,已是她的全部所有。
说不得啊,他是否也会牵挂着她?难怪古人说逍遥自身千万莫惹情丝,一旦招惹上便是一寸还成千万缕,怕她这辈子,是解不开了。
情之一字,难解?
抬头望入史云温和的眼眸中,她的心中竟有些悸动,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他懂自己的心情吧,奇异般的情绪像是重逢久别的老友,少了那些勾心斗角。
“有空的时候,请上官小姐到府上做客吧!”他的情绪隐藏得极好,把失落收在心里。
凡事速求未必就能成功,现在的史家,需要一个像上官飞烟的女子来做当家女主人。因为,以他的身子已经拖不过这一二年时间,史家的暗地里的许多问题他管不了许多。
现在虽然还未摆上台面,但未来的数年时间,幼弟还需要有人扶持。此时,史云的心中已经不全是为幼弟着想,而是自己也有微许的心动吧!“朋友?”他露出温和的笑容。
“好。”上官飞烟微点螓首,露出数日来难得的笑意。
一笑,春花放。史云竟是怔然,呆呆地望着,失落了自己所有的心事。
接下来的日子,史家的当家常常到上官府来做客,次数渐为频繁,一般人都以为史家与上官家的好事近了,街头巷尾难免有小道消息流传着。
可有谁知道,传闻中的男女主角的相处,却像是一对最为要好的知己好友,平平淡淡。
他们谈天说地,更多的时候是讨论一些商业上的合作往来,或是账目方面的事情,话题无聊得会让旁边的丫环们感到沉闷。但对与不知内情的人来讲,看在眼中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望着远处亭子里对坐的一对璧人,无影握紧了拳头,才能够压制住自己心里如火烧般的刺痛。不错,他一直呆在扬州城没有离开,只是控制着自己不要找飞烟。最多,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来到上官家附近的屋檐,看她夜晚房中亮着的宫灯。
这些天来长时间的混在小酒馆中,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自然是流言多多,尤其最近的大热门,便是史家主人史云与上官家的大小姐之间的婚事。
虽然还没有确定下来,却已经被人传得有鼻子有眼,连婚嫁用的多少礼品都数得出来了。
无影一直沉默地听着,再也压制不住自己想见她的欲望,当他醒过神的时候,已经来到这附近了。
突起的屋檐隔去重重楼阁,站在他这个位置上可以很好地看见花园中的景象,他的烟儿正对着另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微笑,相谈甚欢。
也许,烟儿要真的是嫁给史云倒也是一件好事,他就不用再担心对温姨的承诺了,也无须顾忌甚多自己心里的恨意,再也不用矛盾如何控制自己的感情。
这是一个对大家都好的决定,而今的他,还有什么资格说出这样的话呢!
他已经无法保护她,那美如天上星辰的,那让他梦牵梦系的,那叫他心中千回百转尝尽撕心裂肺之痛的心爱女子……
也许,史云真的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吧,而他们,终会成了陌路人。
可是,虽然看不到他们有什么逾礼的行动,无影心里的不悦还是缓缓窜升,还是忍不住自己爆发的熊熊怒火,冰冷的脸色上是自己也意想不到的激烈情绪。
两种矛盾的情绪在心中天人交战,让他难以像以往一样平静地离开。脚下一重,檐上的一块瓦片应声而裂,突兀的声音清脆得让人吓一跳。
西边的紫辛芍药倒是开得热闹,上官飞烟刚想走进看看,却没有注意到泥地湿滑,身子向旁边一倾,差点摔倒。
还好有史云跟在身边护住她的肩,才免了一场虚惊。
“谢谢。”
“不必客气。”史云仍是淡淡地笑着,注意到上官飞烟的尴尬。没有多唐突,他及时拿开了自己的手与她并立,转移了话题。
“今年的花开得倒好。”
“花报喜,不知为何人?”上官飞烟美丽的眼中是淡淡思念和回忆的神情,看得史云好不心疼。何时,他也能得到一红颜知己同样的对待?不枉此生。
看着那个温和的男子拥住飞烟纤弱的肩,无影此刻最想做的是拿把刀子砍过去!但是理智驾驭了情感,强迫他压下满腔怒火,然而,凌厉无比的眼眸却丝毫没有因此软化半分。
一再地提醒自己,他已经决定放弃了。饶是如此,他的目光却难以离开上官飞烟片刻的时间。有人在看着她,似有心灵感应,上官飞烟忽然颦眉,转头向另一个方向望去。没有人呵,远处只有重重青黑的屋檐,是她多心了吗?
忽然,飞烟的目光凝住了,就在那里,一个黑影如一缕轻烟消失在屋檐上,却是谁也没有发现。但她知道,那个人一定是无影,他是来看她的吗?为何又远远地离开了?许许多多疑问弥漫上心头,不自觉地咬紧了银牙,她的眼中似有泪雾。
“上官小姐。”见她忽然没有反应,史云关切地询问,温和的眸子一如既往地看着她,亦没有忽略她眸中淡淡的水光。
“没事,只是被风沙迷了眼了。”上官飞烟勉强一笑,竭力压制住自己心中奔涌的情绪。
史云体贴地没有追问下去,反而提起了今年花市生意,避开话题是最好的方法了。
薰风徐徐地吹着,坐在亭内外的人,心境却不复平静。
正文 第五章
阴历二月十四,今儿一大早府中便开了大门,张灯结彩地挂起了大红灯笼。
今日是上官海的寿辰。
还未近午之分已有客人陆陆续续地进了府门,最引人注目的客人当然是甚少出面的史家主人,不过他的出现却也是在众人的意料之中了。
前院是热闹一片,但上官海独居的小院里,却是寂静非常。他默然坐在书桌前,桌上的砚台笔墨都是那个人用过的,书房墙壁上满满的书画也都是季凤屈的心血和爱好之物。
数年来,他不允许任何人走进这里,连烟儿也不例外。上官海看着一屋子的字画在烛光中闪耀,握紧了拳头。
一般的人只以为上官海灰心丧气,是因为老友一家横遭横祸的关系,有谁知道,他根本不关心任何人,除了那个他。
镇日呆在这个房间内,呆在季家原主人的世界里,看凤屈所爱的书,观凤屈所爱的画,白了乌发老了心,却赫然发觉自己还是走不进他的世界。
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真的是他这一辈子走不出的阴影吗?上官海长吁一口气。他没有后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若是得不到一个人,宁可将他毁了。
只是现在,年岁过去了,他的头发也白了,世俗的一切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兴趣。时时刻刻留下来的却是深深的痛苦,了无生趣,等待着解脱的时候。
没有风,门忽地开了,一个黑衣男子站在那里,漆黑的眸中盛满了恨意。
“你终于来了。”上官海站起身来,拿起旁边的弯刀,神情却是从容不迫。
盼了这么久,他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的。只是……让他等得太久了。
“你该为自己造下的孽负责。”握紧了手中的剑,银亮的剑身微微颤抖,标志着无影现在并不平静的心境。
“我不后悔。”上官海的眼中见不到一丝悔悟,反而有着痴狂。怎么会认不出来呢,长大后的季棠的确是越来越像那个人了,若将黑衣换作月白色的文士衫,怕是连他也认不出吧!
“凤屈。”神志渐渐恍惚,他眼中心心念念只有那个人月白的身影。
“住口,我爹的名字你是不配叫的。”无影的脸色刹时冷凝下来,抬起的剑尖直对着他。
“哈……哈……哈,不配,不愧是父子,连说这话的语气也是一模一样。”上官海放声大笑,却是满心的凄楚。
当年,若不是季家主人也这样拒绝他的话,后来一连串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
若说是错,一开始就完全错了。他笑得狂肆,一对弯刀也随着他的动作前后摆动着。
一直到无影的剑像灵蛇般向他攻来,悠忽难辨其方向。他下意识地跳开,挥刀抵抗。
但无影岂容他这么轻易地躲开,七年来的日日夜夜,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啊,在无数个咬紧牙关忍过的夜晚,他曾经立下了誓言。
以血报血!父亲的命,全家人的性命,还有温姨的嘱咐和不甘,他要上官海在今天偿还。在他大寿的日子里,上官家将会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
在这一刹那间,他脑中竟浮现出上官飞烟清灵聪颖的脸。烟儿会为他的所作所为伤心吧,但他的恨意已经蒙蔽了一切,顾不得了。
一个是锋芒毕露,一个却是从那一件事后,早就放弃了武学,上官海应付得颇为狼狈。
前院的热闹喧哗和这里的生死之搏,竟显得如此的讽刺。当他一个失神时,一股凉意穿胸而过,他只能睁大眼睛看着在自己胸前颤动的剑柄,它握在无影的手上。
终于可以去见季凤屈了。在那一刹那间,许许多多前尘往事浮现在心头,错也罢,对也罢,他终于可以亲自向他解释,了却这一段缠绕半生的孽缘。闭上了眼,他惟一能吐出的一句话是嘱咐——
“好好照顾烟儿。”
剑很锋利,刺中了要害。无影重复着早已习惯的动作,看鲜血缓缓从光亮的剑身落下,冰冷的心竟为他的最后的一句话恻然。
上官海的唇畔展现的是笑容,为什么?他不配这样安宁地离去的。无影忽然感到不甘心,同样的一句话,却带来完全相反的效果。
但当最大的仇人也提出这样的要求时,他却忽然不想让上官海得逞。甚至有将尚未完全消失的恨意报复在烟儿身上的冲动,因为她是上官海最为骄傲的女儿。
现在仅仅杀了上官海一人已是他对上官家最大的饶恕,他要如何控制自己心中仇恨的恶魔。
十年磨剑,到了现在誓言真正实现的时候,他却忽然不知道干什么了,以血报血已经成功,接下来该怎么做?无影的眼中有着微许的迷惘。
但是……烟儿呢,他该拿她怎么办?
干脆利落地抽回泣血的长剑,他不再看上官海一眼便走出房间。
院落的外面已经传来人声和脚步声响,有人来了。无影却是从容地向大门口的方向走去,修长的身子提着不住滴血的长剑,犹如地狱来的使者。
“不好了,不好了,老爷出事了。”小丫环惊恐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刚才还热闹的上官府顿时往这边喧哗起来。
也不到片刻的时间,他的面前已经出现了一群家丁,拿着各种兵器对着他。托上官飞烟管家的福,守卫方面倒是做得不错,可惜还是不足以阻挡像他这样的绝顶高手。
但时间却被拖延了一些,后面一大堆的人已经匆匆赶到,无影轻松地应付着眼前的几个家丁,眼角的余光却瞥向为首的上官飞烟。
她的脸色苍白如雪,几乎是摇摇欲坠,史云站在她的身边,却是以保护者的身份。
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无影的心仍是感到了一阵悸动,可惜他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上官家的许多家丁根本就奈何不了他一丝一毫,黑衣长剑和他腰上的黑色令牌标示着他的身份,在场有哪一个人敢公然与无影门的人作对?
人群纷纷向后退缩,满堂宾客众多亲友,面对着现实也是没有人敢多说一句,现场沉默下来,只有几个残余的家丁在努力对抗着。
“抓住他。”显然没有看出来局势的变化不利于他们,胡姨娘尖着嗓子叫着。
“慢着。”上官飞烟举起手,在场的所有家丁便停止了进攻动作,一双双疑惑的眼看着她。
她缓缓地上前几步,后面可以清晰地听到吸气声,一切声音都停了下来,众宾客为她以一个弱女子的身份敢于接近一个杀手的动作感到吃惊。
“飞烟。”史云忽然拉住她的手——他向来不会对她做出这种亲近的动作。
“没事。”上官飞烟抽出自己的手,露出凄美的笑容。
看着他们二人近乎亲昵的举动,无影冰冷的心起了波动,泛滥的是隐隐的怒气,只是——他还有什么资格生气呢!
一定杀了她——胡姨娘母女心中想得却是相反的念头,恨不得那个如冰般的黑衣男子能够实现她们心中不可见人的愿望。
望着上官飞烟一步步向黑衣男子走去,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上官欣仪忽然从一个家丁手中拿过一把短刀向无影掷去。
“我要为爹报仇。”
她的举动无疑是最大的挑衅,在场的众人都为她突而其来的动作吓到,如果惹怒了无影门的人,最先遭殃的一定会是离他距离最近的上官飞烟。
“叮”的一声,短刀才飞到一半便掉了下来,无影的脸色更冷,睨了上官欣仪一眼,冰冷恐惧的感觉已经让她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为什么要这么做?”玉颜如雪,上官飞烟离无影的距离已经不足一尺,近得让众人以为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伸手把她掐死。
“他该死。”但更令人意外的是,无影并没有动手,甚至也没有伤害她的欲望,反而回答了她的问题。
“如果是,你告诉我理由啊!”上官飞烟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修剪得完美的指甲掐入掌中,在所有人讶异的目光中,甩了无影一巴掌。
到了现在,她才知道他来石头城的目的是什么,更为讽刺的是,这几年来她一直把自己的全部情意都投注在他的身上,在她梦想着两个人的未来时,心心念念的棠哥哥却在爹寿辰的这一天打破了所有的梦想,这岂不是天大的讽刺。
无影握紧了拳,没有回答。旁边的胡姨娘忽然露出奇异的神情,仿佛她已经明白了一切,而在场的人也看了出来上官家的大小姐与无影门的人之间并不单纯,纷纷私语起来。
最难堪的,该算是史云了,因为在他们的眼中他是上官家未来的女婿,结果却出了这样的事。
但他一身白衣站在那里,与无影的阴冷无情天壤之别,而且完全不在意发生的事情,温和的眸子一直关心地锁在上官飞烟身上。
看不到周围发生的事情,上官飞烟的眼中只有无影默然的神情,他为什么不回答?她不要有这样的结果啊!
咬紧了银牙,她的神情矛盾而激动,尽数收入了无影冰冷的眸中。他必须绝情,才可以割开他们之间的一切。
否则,这笔孽债将永远没有清偿的时候。握紧了剑把,无影向后退了两步。
“不要逼我杀你。”
“生无趣,死有何惧?”上官飞烟骄傲地仰头,迷蒙的视线中有一丝错觉,她看到无影的眸中有那么一抹的怜惜,淡得她几乎看不出来。
“好,是你自己要求的。”无影举起剑身,她已闭上了长长的睫毛,浓浓的失意让她再也不抱任何奢望。
“不可以。”史云向前冲了上来,但他的动作还是比不上无影利落的动作,在下一刻上官飞烟已经被他用手背敲昏,软软地倒在史云刚好接上来的手臂上。
全然平静的眸子中看不出波澜壮阔,无影深深地再看了她苍白的娇颜一眼,决绝地跃身离开。自始至终,他根本没有把任何人的威胁放在眼里。
抱着上官飞烟轻盈的身体,史云忽然感到惘然。即使是无影隐藏得极好,同样的心情还是让史云从他平静无波的眸中看到一丝在乎。
那个人,会是飞烟一直在等待着的人吗?
大好的寿辰变成丧日,热闹的上官府一夜之间披上白缟。街谈巷议渐渐流传开口来,事发当场人多口杂,事情的真相遂变得扑朔迷离。
好在上官家的大权已经牢牢掌控在上官飞烟手里,反正这几年来上官海一向也是不管事,只不过从暗里转到明面上来。
上官欣仪仍有异议,但她虽然是冠了上官家的姓,毕竟是妾室所生,自幼学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对外上不得台面,对内大大小小的总管也没有一个承认她的。何况那些毕竟都是上官家多年的老管事了,上官海当年也是入赘的外人呢!
只是可惜了这一份偌大的家产,将来不知道要落入谁的手中,上官飞烟是女儿身,总要嫁人的呢!
胡姨娘整天在灵堂里哭哭啼啼,不但是一点忙也帮不上,行为反而愈加猖狂,对着那些三姑六婆嚼了不少舌根子,让上官飞烟的脸面上不大好看,若不是敬着她长辈的身份,早就该任着身边的芙儿、蓉儿两个丫环教训她了。
吊唁发丧一连串的事情下来,宾客渐稀,自始至终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的,也只有史云了。
上官飞烟虽是聪颖,却从来没有办过这类丧事,大大小小的事无不倚仗着他的帮忙,难免有外面好事之徒认为史云这回是乘虚而入,人财两得了。至于真正的原因,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几天下来,上官飞烟仍是瘦了一大圈儿,粉白的俏脸显见透明,数日来没有露过一个笑容,单薄的身子更是弱不禁风。
春寒料峭,夜晚却还要拖着疲惫的身子在灵前守孝,任谁劝也不中用。芙儿和蓉儿在一旁守候着她,终是敌不过多日的疲累,歪在红色的桌脚沉沉睡去。
就连自出事后一直用鄙视目光看着她的姨娘和上官欣仪也在另一个角落睡着了,不知怎地,觉得姨娘的目光中还带了些她不知道的东西,是她看错了吗?
夜寂,史云还是不得不回去,毕竟他现在还不是上官家的什么人,没资格可以陪伴着她一块守灵。
临走前,上官飞烟答应了他再一次提出的要求——嫁给他。已经几个时辰了,脚麻了,身体的知觉慢慢地逝去,神志却过分地清醒,不仅仅是身累,还是心累。
答应了史云的要求,等于是切断了她和棠哥哥之间所有的可能。无影的那一剑,不仅仅是杀了爹,还是杀了她最亲爱的棠哥哥啊,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飞烟到现在才明白他的意思,为何无影会说,她不会再希望见到他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吗?不明白心里慢慢生起的陌生情感,修剪得完美的指甲狠狠掐入她的掌心,让痛意提醒自己的感知。
飞烟望着灵前幽忽的灯火,阴风森森,惨白的光线冷冷清清,绕不去许多悲。她的神思渐渐恍然。
无影现在还在扬州城吗?或者办完了事该是离开了,恨极了这样的自己啊,什么事也不能做,只能无能为力地坐在这里,听从胡姨娘的指责。
也许,她们母女俩说得是对的吧!引狼入室,一切的根由,是因为她的错。
灵前的长明灯幽乎乎地闪亮着,外面传来僧尼们整齐的诵经声,又是一夜无眠。
哀大莫过于心死。
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悲伤会缓缓沉淀下来。在这暮色苍茫的时分,上官飞烟来到了许久未来的花园中。蛙声低鸣,花香阵阵。满园的生机勃勃与她黯然的心境相对,更显得十分讽刺。
“妾拟将身嫁与,纵被无情弃、不能休”的决绝,还是不会存在冷静的她的身上吧,毕竟,她还要背负着整个上官家的责任。
史云刚刚离去,在这风雨交加的时候,他的来访无疑是一个安慰,而他走的时候,同时留下一个选择。
嫁为史家妇,忘了这令她矛盾的一切,真的是做得到吗?
况是她和无影之间,还是隔着重重的仇恨。但心沉沉的,带着几分失落,几分感伤,几分无奈,还有几分的恨意,长长的睫毛微颤,飞烟是为自己的用词感到吃惊矛盾。
已经一个月了,上官府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只是住在这里面的人,是再也不一样了。
夜来幽梦忽醒时,才发觉自己额上冷汗潸潸,辗转反侧的只有一个他的名字,欲说还休——
爹的死,还是不足以在她的心里刻下最深的阻碍吗?上官飞烟厌恶这样的自己。
“小姐。”芙儿俏丽的脸正关切对着她,这几天小姐是让她们两个担心坏了,虽然上官飞烟从来没有对她们提过她是怎样认识无影的,但惟一的猜测那个黑衣男子就是季棠。
她一面看着飞烟一面忍不住心痛地掉泪。因为是小姐一直念念不忘的人,才可以伤她最深吧!芙儿心中对无影的排斥油然而生。
“小姐,该用参汤了。”蓉儿端着盛着小瓷碗的托盘过来,几日来小姐一直是少进饮食,消瘦得让她们看了也心惊呢!
“我不想吃。”上官飞烟随意地摇摇手,低首望了望盛开的芍药,心却不在此。
“午膳时小姐就什么也没吃了,一直到了现在也没喝过一口水,身体怎么能支撑得住?”芙儿的脸沉了下来,虽然是主仆之分,上官飞烟待她们俩却如姐妹般,说重话也只是因为担忧她的身体。
“求小姐莫让我们担心了。”蓉儿也在旁边劝阻,她们俩一软一硬,端端只是为了那不舍之心。直腰抬头,上官飞烟的脸上露出清丽却无力的微笑,“我喝就是了。”
无论对着外人是怎么样的,她一向是拗不过芙儿和蓉儿两个人的温言软语啊!
纤纤柔荑接过了蓉儿手上的瓷碗,触手的温度正适中。上官飞烟朱唇轻启,就着碗口慢慢缀着。
温汤一入喉中,数日来对食物的排斥在喉间涌起,上官飞烟一颦眉,强将胃中不适的感觉压了下去。
如今她已非是自由之身,毕竟现在整个上官家上上下下几十口的负担都沉甸甸地压在她一个人的肩上了。
然而在她心里,记得喝过最鲜美的汤,该是那一日与无影亲手煲制的鱼汤,虽然没有府中大厨特别调味的精致,却久久地留在了记忆之中。
结果……她还是没有办法忘记他吗?甚至于父亲的死还是不能提醒自己?这样的想法让上官飞烟咬紧了唇,近乎无意识地把碗放回了蓉儿手上的托盘上。
“你们都下去吧!”她需要有一个独处的空间。
“这怎么可以?”芙儿是担心极了她现在的状况,好像随时会出事一样,忐忑不安的目光与蓉儿互相交换。
“我现在连这点权利都没有了吗?”上官飞烟冷下了脸,娇柔无力的身躯中散发出来的威仪让人为之却步。
“芙儿蓉儿不敢。”再没有迟疑的时间,芙儿与蓉儿向她微微一福,才带着旁边服侍的小丫环一起离开。
花园中顿时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上官飞烟卸下一脸的冰冷,玉颜上的神情赫然是脆弱。
她该怎么办?
金乌西沉,花园中的光线渐渐昏暗。花香随风扑入鼻中,是有些早开的花儿已经将行凋零,红颜不在。
上官飞烟纤瘦的身躯站在群花之中,却是不胜娇寒。
久久,一直到她的身后传来幽幽的叹息声,她不意外地转身,见到的是无影修长的身子站在自己后面,仍是一身黑衣。
“你又来做什么?”上官飞烟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却是微微颤抖。
无影静静地站在原地,他已经克制自己的情感很久,到现在却仍是破例了,无法控制自己想再次见到她的渴望啊!
之前的那些羞赧、局促、慌乱呢?想到她的粉颊不再为他晕红,心不再为他怦动,他忽然觉得烦躁且……不悦。
他心爱的烟儿,真的是要和他决绝了吗?呼吸在不经意中变得困难,他几乎是不相信自己的声音。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好不好而已。”
“不好,一点也不好。”上官飞烟忽然转过身,芙蓉粉脸上已挂着两行清泪,恨极了自己现在的脆弱无助。
无影下意识地伸出左手,竟不敢贴上她的脸,隔着一指距离,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滑。
曾经的相知相许,现在反倒是成了最大的讽刺。
相见真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这次第,又怎是一个愁字了得……
两个人相对而立,极近的距离却是咫尺天涯,隔在中间看不见的仇恨之墙,硬生生地隔断了所有的柔情。
“我无法说抱歉。”他闭上眼,不敢对着她那双清澄的眸子。那里面过于熟悉的恨意,是他在镜子中见到的自己。
就此毁了一生一世……
“为什么?”她的声音渐渐细微,只要一个答案而已啊。爹和季家的关系不是不错吗?为何会发生了这样的事?
“只是一个错误而已,我不过是一个双手染满血腥的杀手啊。”
无影专注地看着她,薄唇微微动了一下,垂在身旁的手赫然握紧成拳头,终是说不出真话。
如何告诉她,丑陋的真相?
他一个人已经在阿修罗地狱多年,无望地等待着将来,何苦……再把她也拖了进来。
“为了钱?”她的唇微微启动,问出连自己也不敢置信的话。过于荒谬呵,谁会相信她有朝一日也需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几年的时间,可以完全地改造一个人吗?眼前这个陌生的冷情男子,只是无影,不是当年的季棠,更不再是她喜爱的棠哥哥。
“是。”无影的回答过于爽快,反而引人疑惑。
真的会吗?如果是,她不会时时从他眸中看到混杂着恨意的矛盾,甚至连那偶尔流露出来的温柔也是假的吗?
问问自己的心,它给出来的答案却是否定。上官飞烟昏然的神志已经难以正确地判断。
眼前的男人,是杀了爹的人啊。
她应该报仇呀,如何能让他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再离去?飞烟心念一转,已经握住无影身上的剑柄将剑抽了出来,让银亮的剑尖对着他的胸口。
身为习武之人,无影不应该让她轻易地拿走自己随身的武器的。但反常地,他却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任上官飞烟把剑尖对着自己。
剑很沉,上官飞烟渐渐不能支撑它的重量。只要再出一些力,就可以轻易地把剑送入他的体内。
事实上,她已经做到了。深色的痕迹渐渐从他胸前的黑衣上扩开,上官飞烟几乎可以闻到血腥的味道。
好痛好痛,为什么是她自己的心痛得拧绞起来。只要……只要再一寸的距离,就可以致他于死命,再也看不到他平静而可恶的双眸,再也不会对她说话。
眸光相接间,飞烟却没有看到丝毫的恐惧,她忽然被那双冰冷的眸子中所展现的温柔所悸动,手中的剑是愈加沉重了。
该死的,无影是赌她真的下不了手吗?上官飞烟的手微微颤抖,连带地看到他胸前的血迹愈加蔓延,触目惊心。
可是,他却是一动不动,只用那双漆眸定定地注视着她。飞烟的心已经在动摇,但如果她现在下不了手,将来又有何面目见自己的爹?
与此同时,一句话又在她的脑中浮现,生无欢,死有何惧!她现在是什么希望也没有了吧,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兴趣。
凝视着他的眸,上官飞烟的粉唇忽然勾起一抹凄绝的笑容,在无影看呆的同时寒芒四射的剑身已经转向,目标是——她自己。
“不。”无影恐惧地低喊,毫不迟疑地伸手阻挡。
时间就在这一刻静默了,上官飞烟甚至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一直到她看见了一滴一滴的血,从无影握住剑身的指间渗了出来。
想尖叫,上官飞烟却只能愕然看着发生的一切,喉中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颤抖着的玉手松了剑身,让它“当”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心狂跳得无法自恃,连呼吸也急促得不停,惊惶的眸子看着他定定的黑眸,却是看不清看不透。为什么以前,她会认为自己是惟一了解他的人呢?
“小姐,你受伤了。”看见地面上和旁边草木上零落的血迹,芙儿和蓉儿急忙冲了过来,警戒的目光瞪视着无影,却骇人发现受伤的人不是小姐,而是……
怎么回事?
“我没事。”上官飞烟仍是怔然站在那里,还没有从刚才的打击中回复过来。
是血吗?不是她的血,她究竟是伤害到无影了,可一颗芳心中却找不到丝毫的喜悦,反而是惶惶然的不安。
他不会有事吧?气氛僵凝得可怕,连芙儿和蓉儿也只能呆立在那里,看无影手上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花泥中,染红了繁花绿叶。
半晌,上官飞烟苍白的脸色仍未恢复过来,却对旁边的蓉儿低语了一句,蓉儿犹豫地看了无影一下才迅速跑开。
原是以为她去叫人来的,结果却不是。无影没有余暇关注自己手上伤口,所有的注意力却放在飞烟咬得死紧的粉唇上。
想要她不再伤害自己,所有的过错由他一人承担就好。但话语却哽在喉中说不出来。事到如今,已无回天之力。
蓉儿很快地回来了,并把手里的铜盒交到飞烟手上,看见小姐镇定的神色似乎什么也不重要,但蓉儿却从她微微颤抖的玉手瞧见端倪,蓦地捂住嘴哽咽,躲到了芙儿身旁。
“这是你的东西,早该还你了。”上官飞烟打开铜盒,拿出了那个木娃娃,曾经是她掌中的心爱之物。
她曾经向自己提过这件事,只是当时的神态是巧笑嫣然,与现在的怨恨重重完全相反。毕竟是人的本性,伤得越重越有可能反击。
无影没有说话,只是淡漠地看着他,无人知晓他的思绪。只是,当上官飞烟把自己珍爱的木娃娃当着众人的面折成两半的时候,黑眸中却闪过黯然的神情,快得令人无法发觉。
“还你。”上官飞烟忽然尖叫,把断成两截的娃娃掷到他的手中,任鲜血渐渐染红木头的颜色。那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也同时撕裂了她剩下的情。
痛,到了极点就不知道何为痛了。
“小姐。”蓉儿和芙儿同时惊呼,没有想到她会做出如此决绝的事。
“我……即将嫁为史家妇。从今以后,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上官飞烟艰涩地开口。奇怪,明明是要好好报复他的,为什么这句话一说出来,引起的后果却连她自己也是痛苦得难以呼吸?
无影握紧了手中物,仍是一语不发地离开。
正文 第六章
因为上官海的死,史云和上官飞烟的婚事必须赶在百日之内,否则的话由于守丧就必须等到三年之后才能举行了。
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准备,又是决定得突然,史家的准备却是匆促而隆重。婚事光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徽、请期、亲迎,这六项大礼无一不可或缺。
虽然先前关于上官飞烟的流言纷纷扬扬,可现在一看到史家和上官家要联姻的热闹景象,许多谣言倒都是平息了。
两家是门当户对,都是扬州城内的大家族。虽然史云的身体是弱了些,但为人办事却是周到大方。端看办喜事这几天在扬州城内连绵不断的流水席就知道了。
至于当事人的心情,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尽量让忙碌包围自己所有的时间,也难得地不去理会上官欣仪的讽刺嘲笑。说来奇怪,听说她也和史云的堂弟订亲了。想要让她们两个撇开关系,还真的是很难,莫非是上辈子结下的孽缘?
但不管如何,自己终究是要嫁了,上官飞烟望着堆满屋子的东西,控制住自己不要想起那个人,美眸中却失去新嫁娘该有的喜气。
婚期就要到了。
红。红色的床纬巾被,再加上贴在周围家具墙壁上的红双喜,艳红得令人感到压抑。
云鬓重重,凤冠层压下的丽颜,已失去往昔的稚气,凤仙花染开的——是那一抹朱红。她穿戴上了大红的喜服凤冠坐在床沿上,却不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
心如死灰……
无影呵无影,是一个令她心碎的名字呢!红巾下,上官飞烟缓缓闭上了美眸。
都道上官家的小姐聪颖冠绝,是一个令男人都望尘莫及的女诸葛,但谁来保护她不受伤呢?谁来抚平她无意间遭受的伤害?
还是她从今以后她必须习惯了一切靠自己去应对,自己保护自己?因为习惯了吗?还是迫不得已?苍天弄人,岂是一个怨字了得。
这一桩的婚姻,不仅仅是利益上的结合,还是她必经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呵,嫁的,却不是她所爱的男人。
门扉轻启,有人走了进来,隔着红巾看不见是谁,上官飞烟却可以感觉到不是她身边的两个丫环,一直到那桃红的裙摆映入她垂下的眼帘。
“胡姨娘。”她压抑住自己心里的讶异,照礼法来说,她现在是不应该出现在新房里的。
只是,乱纷纷的心神已经无暇考虑到这里,只希望在这个时候她不要再挑惹出什么乱子就好,可惜是不能如愿了。
“上官飞烟。”尖利的声音如老母鸡烦人的叫声,毫不留情地打破现在的宁静。
“姨娘还有什么吩咐?”垂下的红巾省得她脸上还要挂着虚伪的笑容,些许烦躁的心考虑着芙儿和蓉儿两个贴身丫环到哪里去了,不过,瞧这阵势该是姨娘安排好的吧!
只能自己应付了。
“今儿是你的大喜之日,当姨娘的倒是忘了给你一件礼物。现在来补,应该也是来得及吧!”
“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她现在很累,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与她玩那些勾心斗角的把戏。
没想到她会单刀直入,胡姨娘显然是有些狼狈,稍候了一瞬才找回自己的话题。
没关系,只要再一刻的时间,她就可以让这个高傲的大小姐后悔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在自己面前!
“你知道,你爹为什么会纳我为妾吗?”往事重新提起,她的面容有些变幻莫测的诡异。她也才三十出头啊,心地却被岁月磨得如此苍老,该恨的是上官家。
上官飞烟摇摇头,隔着红巾看不见她的面容,却有一丝不详的预感丝丝袭来。
“你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吗?”胡姨娘微微弯起嘴角。
“这两件事会有什么牵连吗?”娘是被盗匪杀死的,刚好离季家出事的时候晚不了几天,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上官飞烟也因为那段日子太过于痛苦而刻意不去回想。
现在仔细思索一下,却是引人疑窦。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吗?
胡姨娘坐着,眼里尽是对上官家的怨恨。
“还记得七年前夫人出事的那个晚上吗?老爷一身的酒味受了伤回来,下衣上都是血迹,偏偏不让管家去请大夫。为他料理伤口的人,是我。”那个时候,她还是夫人身边的大丫环呢!
“为了止痛,老爷又喝了许多酒,迷迷糊糊的,就把一些事情说了出来。谁也没有想到,季家的那场大火,就是我们家那位大方仁慈的老爷勾结盗匪干的。”
赫然掀去了红巾,上官飞烟的脸上是不敢置信的表情。不,她爹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那天晚上他是去城隍庙追杀季家的最后一个漏网遗孤,夫人知道了在后边偷偷跟着去。结果就再也没有回来。”
胡姨娘冷笑着开口,她当年本来也是等契约一满就要回乡嫁人,可就是上官海在迷糊之中占有了她的身子,让她不得不成为她的小妾,欣仪也是那个晚上有的。
但最为可恨的是,七年来他从来没有再跨过她的房门一步,总是一个人呆在那个死人的房间里。
这些年来的孤独寂寞,她会让他们的女儿来偿还。
“爹爹不是爱着娘吗?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试了几回,她才艰难地开口道。她最敬重的爹爹在心中的形象慢慢动摇,随时有崩溃的可能。
胡姨娘既然会挑这种时候来与她点明一切,而且还是有所依仗的样子,可见她有确实把握让自己相信,胡姨娘——这个女人不会为了这么几句假话来到这里。
而她所习以为常的天地和人,都在即将颠覆中。
“傻瓜,你真的以为你爹爹爱的人是你娘吗?”
“难道不是?”真实的真相呼之欲出,想到爹这几年来怪异的作为,上官飞烟忽然不敢确定。
“当然不是。”胡姨娘的面容有些扭曲。若是输给了一个比她更美的女人,她无话可说,可是……
她已经把事情的真相隐瞒了太久太久,现在也是到了她揭开一切的时候了。
“你在暗示什么?”上官飞烟粉脸刹白,几乎不敢去想象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样的丑陋。
“你爹真正爱上的人是季云,所以才不择手段地做出这些天理不容的事情。而你娘,也是他众多牺牲品之一!”
多年来见不得光的秘密被狠狠揭开,房间内忽然静默得可怕。这样的事实,实在是让人震撼。是季叔叔吗?记忆中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可是爹怎么会?上官飞烟的脸白得可怕。
因为这样,无影才在谈到爹的时候会露出那么深沉的恨意是吗?他身上的累累伤疤,也都是爹留下的。
难怪他不肯告诉她为什么!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和屈辱,他是早已经尝过了是吗?所以,才一直不肯告诉她。
宁可一直被恨着,也不愿意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这就是真正的原因吗?而她,却一直笨到被自己的仇恨蒙蔽了,看不见所有的真相。
清澄的眸子看见胡姨娘得逞的笑脸,她忽然明白所有的诡计。但她与史云已经拜过了天地,名分已定。
难怪,胡姨娘会挑在这种时候来与她说明一切,她是故意的,有心让她无法反悔一切。
看见她的脸色苍白如雪,胡姨娘得意地起身,缓缓扬起一抹诡谲的笑容。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也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芙儿和蓉儿端着盘子走了进来,她们俩个刚刚是被管事的人叫了过去,到现在才得回来。
见到胡姨娘突兀地出现在史家,她们的讶异自然是不言而明。她来做什么?
“你们也不需要顾着我,还是去看着你们的小姐去吧!”她倒是从容地笑了笑,扭着腰走了。
“小姐。”两个丫环赶紧冲了进去,却看见上官飞烟木人儿般坐在床沿,头上的红巾被草草掀到一边。任由她们声声唤着,却是回不过神儿来。
烛泪一滴一滴地落下,一直到半刻之后,才见她入气微微,终于有所反应,“你们俩在哭什么?”精神尚未完全集中起来,却是瞥见芙儿和蓉儿两个丫环满脸泪水。
“小姐若是不喜欢嫁了,我们这就回去便是,不要吓着蓉儿了。”蓉儿一向是伶俐,却是说出一句狠话来。
“都拜过天地成了夫妻了,还有什么可反悔的。”上官飞烟低低回答。
她一直在等着无影的出现呵!她自己不知道所有的原因,所有的人也都不知道,无影却是明白。他恨她,不出现的原因,只是因为她嫁给史云比较好吗?
说到底,无影心里还是恨着她罢,因为身为上官海的女儿,她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僵凝的气氛缓缓弥漫,外面更声响起,是二更了。
芙儿、蓉儿来不及讲上几句,外面就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和人语声,两个丫环才匆匆忙忙帮上官飞烟把红巾戴好,一大群人已经扶着史云出现在喜房的门口了。
“快过来帮帮忙。”正值中年的史管家急忙开口,合着一群人移开了位置好让史云扶到了床上躺下。
因为这几天来的忙碌,史云没有好好地注意自己本就不甚好的身体,竟然在劝酒的时候晕到了。还好没有什么大碍,大家才定下心来。
忙乱之中,上官飞烟自己掀掉了红巾。此时缓过劲来的人才注意到房里的新娘子,美丽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众多的目光凝注在她的身上,发出惊讶的赞叹声。而其中一道贼溜溜的目光让上官飞烟颦眉,碍于礼教不好大咧咧地回视,心里却起了些厌恶。从旁边人的一言一语中,知道了那个人是史云的堂弟。
从一开始,史堂正的目光就没有从上官飞烟的玉颜上移开过。刚刚他看到上官家陪嫁来的两个丫环,就已经是长得俏丽迷人,让他起了染指之心,却没想到掀开红巾的上官飞烟的容貌却是更加出色,简直让人瞠目。
史云那个短命鬼实在是好运气啊,不但因为是家族里的长子可以掌管一切经济,现在连娶个妻子都是这样的大美人儿,更别提上官飞烟身后所代表着的庞大财势了,老天爷恁地不公……
不过也没关系,只要史云一死,他迟早会接受这里的一切,包括着这位未来的堂嫂在内。只是他现在就有些等不及了,史堂正盯着佳人的目光愈加放肆,连总管都皱起了眉。
安置好史云,总管低咳了一声,房内的窃窃低语渐渐静了下来。
“少爷身体不适,你们都回去吧。”
众人犹疑了一下,才陆陆续续跟着总管走出房门,史堂正自然没有再留下的理由。
刚才嘈杂的房间现在只剩下两个喜婆子和数个照料的丫环。
“都下去吧!”上官飞烟微闭美眸,舒解一下僵坐了一天的身体,清冷的嗓音中是无形的威严。“可是这交杯酒……”喜婆言犹未尽,这可是婚礼中最后一道不可忽视的程序啊。
“你看他这个样子,还能再起来折腾一番吗?”上官飞烟微微扬唇,玉颜上是略带嘲讽的笑。
“是,不能。”确实是强人所难了,喜婆心里是有点同情这个新娘子了,只不知道街头巷尾的议论是真是假,他们都说上官小姐和杀了她爹的那名杀手之间,不大清白呢!
还是因为这件事她才嫁给了一个病根子,史少爷的性情虽然是温和,又出生在富贵人家,可是……
甭想这么多了,他们大户人家的事总是特别复杂,不是他们小小婆子管得来的,喜婆敛眉答应,只那心里总有些许的不对劲。
“你们也到外面守着吧,这里有我就可以了。”上官飞烟抬起左手,命令屋里其他的丫环。
倦了的心,且容她有一个清静的地方可以好好地思索一下吧。
“是。”摸不清这个新上任的少夫人的脾气,四个丫环不敢违逆地齐齐点头。
芙儿和蓉儿欲说什么,究竟是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带着她们离开。反正这一夜她们都在外边儿伺候着,也不怕会发生什么别的事。
只是心里莫名的哀怜却缠绕在自己不快乐的小姐身上,自那天那个黑衣男人离开开始,她就再也没有真正地笑过了。
有谁知道……
仔细地关好门,一帮人的离去终于给她带来完全独处的空间,上官飞烟不是没有看到两个亲如姐妹的丫环脸上露出的神情,但现在的她实在是不需要也不想看到任何一丝的同情了。
一室冷清。
清澄如水的美眸定定地看着红色的烛泪滴下,斑斑驳驳,是谁的泪,在这大喜的夜里泛滥成灾。
而她,却再也找不到幸福的方向,那种单纯的快乐,渴望见到一个人,拥抱着一个人的喜悦和失落,再也找不到了。
新床的红色锦被上躺着的男人,俊秀而苍白,却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郎君。而今,他却成了自己的夫!
因为忙于婚礼的事,她和史云倒有些日子没有见过面了,曾经熟悉的面容,现在却显得有些陌生,只因为身份的改变吗?
“棠哥哥。”
披着沉重的红色嫁衣坐在那里,无意识逸出口中的是幼时的称呼。胡姨娘的话,无疑是宣告了他们之间最大的死刑。原来,并不只是季棠欠她父亲的命,上官家造下的孽,足以让季棠恨她一生一世,这是她改变不了的上官海女儿的命运。
那满溢的血腥和仇恨,有谁能够淡忘、化解得了。到了如今,竟是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再也接近不了他结实的臂膀,温暖的怀抱,即使是同在一个地方,也还是……再也跨越不过去了吗?那重重的仇恨之山,闭上眼便是他决绝的眸光,幽幽地浮现在心中。
上官飞烟黯然垂下珠泪,从此——便成了陌路人。
夜长,人难寐!
扬州城的一家小酒馆中,一个冷面如霜的黑衣男子正拿起一罐女儿红,毫不犹豫地喝下。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看放满桌上七零八碎的酒罐,连空气中弥漫的也是酒的香味,那黑衣男子,却依然故我,看不出一丝醉意。
真要醉了才好,一醉解千愁呵,再也看不见人间许多忧,更不会让那张灿若春花的丽容在他的脑里一再出现,却是转化成悲伤的神情,控诉着长长的分离。
今日,他没有看到她的出嫁,却从路人纷纷扬扬的议论中,知道场面是多么隆重辉煌,知道穿着大红嫁裳的烟儿会是多么美丽——只是成为了别人的妻。
而且,是他自己亲手相让,将她推入那个男人的怀里!
他一举手昂首,再吞下苦涩的酒液,没有尝到任何的味道,翻滚在心中无数的,却是浓浓的苦涩。
而他只有生生地咽下……
“大爷,让我来服侍你吧!”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摇着三寸金莲走了过来,将一壶醇香的百日醉放在桌上,另一只妖娆的手臂顺势缠在他的肩。
好生俊美的男子呢,她在这里开店十几年的时间,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让人心动的人,错过了可惜。
但对方似乎是一点也不领情呢,无影仰起头,灌下她递上的酒,半垂的黑眸却丝毫没有在她身上停注过。
在下手的那一刻,他已要自己心如死水,再泛不起半点波澜。
“史家的少爷好福气哦,娶到这样子的美娇娘。”
“什么好福气,说不定那上官飞烟和别人早就是一对了呢,嘿嘿,守着那病根子她怎么受得了。”
“你说得是真的吗?”
“那是当然。”
“哈哈——”
耳边,恍惚地传来隔桌一群流氓的高声谈笑,句句是肆意的猜想,反正兴风作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是人之本性。
无影神色一冷,握在手中的杯子生生出现了裂痕,让酒液缓缓淌下。
清脆的裂响声和老板娘的惊呼声引来旁桌人的关注,对上的却是一双冰冷的眸,带着无尽的杀气。
“你找死啊,敢这样子看着大爷?”为首的一个酒意半浓,忽略从心里涌上的寒意开口,反正是在扬州城横行霸道惯了,加上他的几个兄弟都在这里,没理由会害怕一个陌生的男子。
“好好洗干净你的嘴巴。”无影站起身来,冷眼微微一瞥就足以让老板娘收回自己不安分的手,赶紧躲到一边去。
“老子就要这么说,你能怎么样?”仗着人多势众,另一个流氓大声开口。话音未落便被一个酒杯飞入嘴里,硬生生打落他的几颗门牙。
遇上棘手的了,再一使个颜色,几个流氓便操起家伙扑了过来,就不信他们几个有武功底子的人还打不过一个人。
乒乒乓乓声起,结果不一会便出来了……
三更过,万籁俱寂的街道上走了一个黑衣男子,步伐略有些摇晃,像极了酒醉的人,惟有那一双眸子仍是清明如水。
丝丝夜风起,十分萧索,却已是近秋时。两边的房子已熄了灯火,只有那风月巷中灯火辉煌,非是无影要去的地方。
天下之大,现在却没有能容他的地方。黑衣男子的步伐忽然加快,无声地过了街道,转身掠起。守城门的官兵仰起头来,还以为自己是看着了一只大枭飞了过去,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半刻后,荒废一时的房屋的木门被推开,身后的月光在他的身后镀上阴影,房内显得分外冷清。
坐在椅上小口口吃着生硬馒头的烟儿,不曾对周围恶劣的环境抱怨过的烟儿,巧笑嫣然的烟儿,拉着他的衣袖闹着要跑出去玩雪的烟儿。
室内,似乎还弥漫着她留下的淡雅香气,无影微微颦眉,平静的眸中深深回荡着的是无尽的痛楚,即使在他喝了那么多的酒也无法消灭。
是他,亲手把烟儿让给了别的男子。
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深情爱恋,可是……她是上官海的女儿,再多的理由也说服不了自己,那不该有的情感已是他对家人最深的罪恶感来源,从一开始就是错了。
但她现在在做什么?无影僵硬地站在那里,握紧的拳已爆出青筋。错了的情感,不该再继续错下去了,为何……他还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心?
敏锐的目光忽地注意到床畔的一抹粉色,透着幽幽的淡香,犹如它的主人一般。无影呼吸一窒,轻掂脚尖已到了那里,把它拿在手里。
是上官飞烟上次留下来的手巾,从她走了以后他便极少来到这房里,自然一直没有注意到这多出来的小玩意儿。
现在,是睹物思人。无影闭上了眼,剩下手心分外清晰的柔滑触感,似是贴在她那柔嫩的肌肤上,令人恋恋不舍的感觉。
“主子。”随着声音出现在门口的,是一身材魁梧的男子,数道火烧的伤疤出现在他的脸上,给本来算不上英气的脸上添了几分煞气,恰似地狱里走出的夜叉,令人不寒而栗。
但他看着无影的目光中充满了不仅仅是尊敬之情,还有深深的感激——
大熊本无坏心,脸上的伤疤也是小时家中变故留下的,因为自小在山中长大,所以不知道这道伤疤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灾难。
但他有朝一日走出外界时,便被无知的世人认为他是一个十恶不赦之徒,辱骂嘲讽让他心寒。最严重的一次,他甚至被路过的镇民误会为强盗,要把他活活烧死。
在那冒烟的火堆上,是无影飞身救了他。从此以后,他便认定了这一个主子,即使无影从一开始根本就不承认他。但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努力,他总算是得到他的默认,从此便跟在他的身后。
看够了世人的冷眼,他倒是觉得无影的冰冷不虚伪最让他感到心服。虽然主子经常是冷着一张脸,但大熊还是从他偶尔丢给自己的武林各大门派的武功秘诀中,让自己的武功突飞猛进。
总算……是可以跟在主子的身旁了,大熊内敛的嘴角扬起,露出扭曲的笑容。但无影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心下沉。
“我要你去保护一个人。”他平静的眸光凝注在粉色的手巾上,波澜不兴地宣布。
“主子不需要大熊了吗?”大熊直直地开口,显得丑恶的脸上竟有着失落感。即使是在跟在主子身边多年,内心深处还是忘不掉以前的遭遇.有问题便直接问出来,他是个粗人,学不会拐弯抹角的这一套。
无影冰冷的目光扫过他,让他心里的寒意油然而生,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到主子心里的不悦,虽然无影的真实年纪甚至是比他还要小上几岁,但大熊心里反而是有些畏惧他。
不知道什么人能够让主子下令去保护,在这几年的时间内他可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在主子心中占有这么重的分量呢!
“你要保护上官飞烟,就像是保护我一样。”
“是。”
无影的话证实了大熊心中的猜测,既然如此,他也只好遵从命令了。主子的话,是绝对不可以违逆的。不过,他也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主子心中的女子,到底是怎么样的?
随着大熊的离去,无影闭上了眼,不再让那眷恋的目光围绕在那方手巾的上面,也不再让自己的脑海中浮现烟儿美丽而悲伤的神情。
这样的结果,是已注定的。过了这一夜,一切真的会不一样了。只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空了一大块的心,再也找不到填满它的温暖笑靥……
本来是无甚大碍的昏迷,史云第二天便发起了高烧。一连三天的时间,上官飞烟都没有踏出房门过,衣不解带地在旁边照料着。
“小姐,管家带人来了。”虽然上官飞烟已经成了亲,芙儿和蓉儿还是没有改掉旧时的习惯,仍旧是称她小姐。这几日的时间史家人该来的都一一见识过了,只不知管家这次又带了什么人来?
“我们出去看看。”上官飞烟朝蓉儿点点头,锦白的衣摆拂起,施施然走到了相邻的外厅。
“少夫人。”
与管家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后面丫环们的低呼,看着那名高大魁梧的男子,上官飞烟也是怔了一怔,却保持着脸上的镇定自若。
果然是非常凶恶的一张脸,该是火烧的疤痕吧,若是晚上出来,只怕会让夜啼的孩子停止哭声,难怪连一向镇定的芙儿、蓉儿变了脸色。但上官飞烟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恐惧、排斥,容貌是先天的给予,并不能说明一个人的好坏。
有许多算得上美丽的人反而有一颗丑陋的心呢。她只是不解,管家带这样的一个男人来见她做什么?
在她走进厅里的同时,大熊同时也在打量着这个美丽的女子。她的衣着简单而不失华贵,但最重要地并不是这点,而是在她看到自己吓人的容貌时表现出来的从容自在,像极了主子的冷淡神情。
大熊决定,他从此是真正认定这个上官飞烟了,主子要他保护的女子呢,果然是与从不同。
“管家,有什么事吗?”上官飞烟抿口茶,才微扬起眉开口,脸上的神情美丽而冷淡。
“呃,是这样的。”看着她淡然而不失威仪的神态,管家不禁有些怔然。“这个人一直说自己是少夫人要聘请的侍卫,一定要进来。”
看到他吓人的容貌,管家不禁愧然,他本来也是不让大熊进来的,可十几个家丁竟然都挡不住他的去路,逼得管家只好自己出面了,希望这种恐怖的人物不会真的和他们有所关联才是。
“管家,你先下去吧,让我和他说会话!”上官飞烟摇摇头,也许她已经可以猜到是因为什么原因了。
“这怎么行?”他怎么可以让娇弱美丽的少夫人和这种吓人的家伙在一起。
“下去吧!”上官飞烟没有看着他,从容的神情让管家心安不少。反正他就在门外伺候着,不怕发生什么事。
“是。”
管家退了下去,外厅中只剩下上官飞烟和站在两边的芙儿蓉儿。“现在你可以说,是谁要你来的吧?”
会考虑到她的安全问题,那个人倒是考虑周密呢!
“是小人的主子。”
“主子?”上官飞烟在主椅上落座,清水般的玉颜上有淡淡的出神,是他吗?
“无影。”大熊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
一颗芳心仍是控制不住地悸动,他既然已经决定要走出这感情的沼泽,何必再来理乱她剪不清的情思。
“我这里不……”锁紧了秀眉,她的下一句话已经被大熊接了过去。
“主子说了,随少夫人怎么分配都好,若是少夫人不想看到我,不允许大熊在旁边保护,即使是做史家的奴才,大熊还是得跟在一边候着。”
话是这样说,仔细看看,大熊低下的头竟显得不自在,黝黑的脸也显得不那么凶恶了,他生怕是被拒绝呢。
上官飞烟没有错过他的小动作,直率的蓉儿干脆地笑了出来,她发现眼前这个凶得要命的大家伙其实也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可怕啦!
“蓉儿。”上官飞烟轻斥丫环的无理,心里却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像大熊这样的人她根本是没有办法拒绝的,只好让他留下来了。
“小姐,堂少爷来了。”一个丫环匆匆地走了近来通报,说实话,她是一点也不想见到那个眼睛贼溜溜的史少爷,偏偏这几天他又来得勤,愈加放肆的目光让她们做丫环的也是打心里发毛。
“知道了。”来者是客,飞烟也不好把他赶出门去,懒懒地抬起发倦的胳膊站起身出去。
还没有走到门口,便已经听到男子沉重的脚步声和丫环的惊叫声,却是完全没有把这屋里的病人放在眼里。
事实也是这样,当上官飞烟迎接到他毫不避讳的目光时,不由锁起了秀眉。
“听说家里来个名侍卫,我也来看看。”
“这是……”跟在后面的管家还没有介绍,这个堂少爷却是根本没有理会到大厅里多出来的人,一双眼只锁在上官飞烟略显苍白的绝色容貌上,早已是心荡神驰。虽然是弯腰行礼,嘴角仍带着不正经的微笑。
“见过大嫂。”
“堂少爷不必客气。”上官飞烟只是礼数性地还礼,没想到他却是胆大包天地握住她的纤纤柔荑。
“大胆。”芙儿、蓉儿本来就在一旁,连总管也睁大了眼睛,来不及阻止他的放肆行为。
“砰”的一声,狠狠地一掌出自于刚上任的侍卫大熊手里,凶恶的面孔扭曲起来,虽然是留了几分力的拳头仍是当场把史堂正打飞了数尺。
仗着史家人的名义在扬州城内外横行霸道了这么多年,史堂正倒是第一次在女人面前吃了亏,身上的伤不甚重,他却是大呼小叫了起来。
“杀人了。”杀猪般的尖叫声在看到大熊夜叉似逼过来的面孔是戛然而止,我的妈啊,史家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这么可怕的……呃……的人?
被吓得愣住,他反而是一点声息也出不来,顾不得向旁边的总管下人求助只能看着那尊恶神慢慢地接近,那脸上的神情也是越来越可怕。
要死人了啊!上官飞烟还没有准备让大熊马上停下,无影把他送到这里来,是早料到今日会发生的事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这样又是何苦来者。
怔然中她出神了,美眸中淡淡地浮现泪雾,看着自己被史堂正握过的手一言不发。
旁边的丫环总管却以为她是惊着了,生怕这新上任的少夫人出了什么事,芙儿、蓉儿小心地在旁边唤着,大伙儿慌成了一团端来软垫人参汤伺候,却没有人去理会地上狼狈万分的人。
好在这当儿,屋里传来的声音救了史堂正。
“少爷醒来了。”
正文 第七章
“飞烟。”史云缓缓睁开眼睛,惟一映进的是她的面容,看起来消瘦且是忧郁了许多,她是还在记挂着无影吗?
他的神色之间仍是倦怠,面上却是温和的笑,把所有的思虑收在心里,伸出细长的手来握住她的柔荑。
“我在这里。”上官飞烟竟有些鼻酸,无论如何,他现在是自己的丈夫,而且之前的他们还是谈得来的朋友,三天的守候并不完全是她的委屈,至少,她不想失去这个史家惟一可以依靠的人。
“我还以为你走了。”史云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他似乎是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梦见了上官飞烟跟着黑衣的无影走了,把自己生生吓了一身冷汗醒了过来。
“你胡说什么?”上官飞烟抽回了自己的手,帮他掖好被子。
“都是我做的怪梦。”史云勉强扯出笑,刚才他听到外间一片嘈杂,现在却是渐渐静了下来,似乎是总管把人都带走了,留给他们清静的说话空间。
还好大礼已经完成,飞烟已经成了他的妻。否则的话,史云不能肯定他真的已经娶了自己的心怡佳人,即使知道从头到尾她的心一直遗落在另一个男子身上,他还是一头栽下这感情的泥沼里去了。
“你胡思乱想,一下子睡了三天的时间,让人不担心也难呢。”上官飞烟脸色不甚好看,不自在地揉揉自己的手,史堂正方才还握过她的手呢,想想真令人恶心。
“三天了吗?”史云皱起眉,勉强让飞烟帮忙撑起他的身子,不知道在计量什么。
“是的。”
“委屈你了。”史云微吁口气,眼里是幽幽暗暗的光。
上官飞烟垂眸不语,史云对她得好,她不是不知道,但他覆在她手上的大掌,总是让她想起了另一个人呵,梦绕魂牵的男子,她的心早已被另一个人占满了。
“过几天该带你上山去见奶奶了,都怪我差点误了时辰。”史云露出抱歉的神气,他的气息仍是不稳,俊俏的面容在红被衬托下苍白如雪。
“你别说太多的话,大夫就来了。”上官飞烟的心跳有些不平。
说人人到,史家专门请来的大夫已经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暂时打断了他的话头。
过了几天,一行人才浩浩荡荡地上山。
史家的老奶奶就住在山上的别院里吃素念经,史云的父母双亡,现在史家的长辈也就只剩下她一个了,却偏偏有着怪脾气,宁可在僻静的别院里也不肯搬到城里的大宅子里和大伙儿一起生活。上官飞烟是早就听说这个奶奶了,因为史云是她一手带大的,而且现在史云惟一的幼弟也跟在她身边,所以也特别地尊敬奶奶。
一大早起来准备,到了山上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近午时分了,却没有见着要见的人,仆人通报老奶奶正在做午课,是任谁来也不理的,未曾谋面的小叔子也不知道跑哪去玩了。
史云的身体毕竟是虚弱,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早就昏昏沉沉地睡了,所以一到了别院便直接送入了房间休息。
上官飞烟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先带芙儿、蓉儿出去看看别院的风景,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闲情了。
交代好小丫环照料史云,主仆三人便走出迷漫着檀香的房间,大熊自然是沉默地跟在身后的,虽然他的面容凶恶,看久了两个丫环倒是习惯许多。
走了一条小径出去,抬眼是是竹林扶疏,远处小桥流水,倒也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园林,不逊于城里人家。
只是,这来往的仆人要少了许多,他们走了一刻钟的时间也没有见到几个人经过,偌大的园子显得有些冷清。
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与君为新婚,菟丝附女萝。菟丝生有时,夫妇会有宜……
只是,她所嫁的人,并不是那个心心念念想要依附的人呵,诗对此景,徒凉了心。
这里确实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可叹她已经入了红尘千丈,抽不开这是是非非身了。上官飞烟轻拧黛眉,美丽的景色也掩映不了她无奈的心境。
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君亮执高节,贱妾亦何为?
她心中的君子呵,将去何方?忽然,她僵直了身子,看着从前方竹林里走出来的黑衣男子。
仅仅是数日的分离,却已经恍如隔世,再不是旧时身。她很想扑进他温暖的怀抱,就像是常在午夜梦回中一样,尽情地挥霍自己的情感。可仅存的理智却在拼命警告自己,不能越轨。
“蓉儿。”她寻求支持地转过身去,却发觉两个丫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大熊给带开了,现在这里只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静默或是尴尬的不自在,渐渐在周围泛开。避开他的目光,久久,才听到自己的唇中逸出微不可闻的叹息。
无影一直没有开口,冰冷的眸光深处,有一点小小的火焰跳跃着,近乎贪婪地看着她的每一个地方。黛梅淡扫烟愁,如玉芳颜似是又似不是,欲启的红唇让人屏息。
宽袖的绣金百鸟裙衫,红得让人刺目。因为天热微提起,露出一小截的皓腕,及腰的长发被挽成了乌黑的鬓,上插着精巧的凤簪,是成为妇人的象征,她现在已经成为史云的妻子了吗?
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无影抿紧了唇,既然当初看着烟儿嫁给了别人,就应该有这样的准备的,为何他却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妒火越来越高涨,心痛得无以复加,他愤怒地想要把那个男人给亲手杀了。
甚至来不及思考,就把她拉到了自己怀中,俯首覆上她的芳唇,这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印记。唇齿的缠绵,似乎是遥远以前的事了,激情一引即爆,相握的十指紧紧纠缠。
一直到半刻之后,无影才强迫自己松手放开了她。冰冷的神情是对自己的嫌恶。岂能忘啊,她是上官海的女儿,是他这一辈子惟一不能侵犯的禁忌啊。
伸手可即的距离,忽然如隔着天涯般遥远。上官飞烟鬓发微乱,闷热的阳关混着花香袭来,让她的雪额上有薄汗渗出,水眸若梦,心却是被伤到了痛处。
“你来,又是做什么?”相见胜如不见,情难自己徒增煎熬呵,满怀复杂难解的情绪霎时蜂拥而上,一时之间.上官飞烟似乎也只能僵立在那里。
即使是这样,数月未见的相思让她的目光一刻也离不开她,无影俊美的脸庞上一片冷漠淡然,漆黑如暗夜般的黑眸冰冷深邃,在交缠的目光中却看得出那里隐约跳动着小火花。
“我要走了。”保持沉稳的声音,无影的手在身后握紧了拳,克制自己汹涌澎湃的情意,怕再一个不小心将她拥在怀里,从此远远地带离那个男人的身边。
“走了?”上官飞烟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一个字,他要走了。以前虽然是不能见面,起码还知道他在同一个城里,呼吸着同样的空气,现在他究竟是要走了吗?
修剪精致的指甲刺入了纤白的掌心中,却感受不到痛意,因为再深的痛意也抵不过心里的痛啊,她的神情转为木然。
“烟。”无影低吼一声,冷绝的脸色出现崩溃。大掌握住她的柔荑,强迫她松开手来,娇嫩的掌心已有了一道血痕。
“我知道所有的事了。”她困难地开口,却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心中的矛盾,欲说还休。
那上辈子的恩怨纠葛,如何落到了他们两个人的身上。
“你知道了。”无影身体一僵,瞒了这么久,终是逃不脱命定的安排。只是……造化弄人,他亦是无能为力。
“我等了你那么多年,还是不够吗?或者,你曾经喜欢过我吗?为何还是要做出这些事?为何远远地离开?”
她仰起头对上他盛满痛楚的漆眸,一时忘却了自尊,清脆的声音吐出的只是“为什么”。
如果,棠哥哥现在要带她离开,她会不顾一切地随他去,管它什么史家少夫人的地位,管它什么世人的评论名声,更不想管那重重叠叠的家仇世恨,她一直……一直就想跟在他的身边啊,永世不变。
为什么他的眸中还是充满矛盾,她不要那上辈的仇恨,不可以吗?该死不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为什么就一定要他们来背负这沉重的责任。
差一点,无影就要再一次把她拥到自己的怀中,好好弥补彼此的失落和爱恋,但手臂上刺目的疤痕在提醒他,烟儿是上官海的女儿,她身上留着杀了他全家人的凶手的血脉啊,他要如何带着她长相厮守,不去理会季家的那些怨魂。
从一开始,他们也是无辜不该死的啊!闭了眸,掩住自己所有的动摇和痛楚,再睁开眼时仍有汹涌的波澜在漆黑中涌动着,是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
“我爱你。”他生涩地吐出这三个字,在下一句话把上官飞烟打入地狱,“但我不会带你走,就像是以前的答案一样。因为我的心早就在季家的大难中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一个没死的幽魂罢了。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不可以再继续下去。”
“棠哥哥。”上官飞烟反握住了他冰冷的手,花容尽是浓浓的伤心和痴狂。到头来,他们谁也跨不过那道坎。
“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此去一别,关山千里,不知身在何方?他们的情也许永远不断,但缘分却已到尽头了。眷恋地锁住她的瞳眸,凝注着无尽的痴狂,无影决绝地放开了手,转身掠去。
手上的触感尚未完全消失,却被遗留在阴影中独自接受寂寞,空气中还留着他的声息。
“保重……”缘已尽,情难继。
上官飞烟站在原地,僵立了身子,她开始捂住唇,任无声的泪水爬了满腮。早知道如此,不如一开始就是执迷不悟,免得现在知道事实的真相反而更是伤心伤人。
这一次,真的是再也见不到他了。今日一别,何日再重逢?
蓦然,她停住了动作,犹挂着泪珠的粉脸注意到旁边的枝叶响动,一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从那里爬了出来,俊俏而略显落寞的小脸仰起来看着她。
他在那里,看了多久了?
“管家,给我五千两银子。”阴暗的账房中,有一只手突兀地伸到宽大的桧木桌上。
“堂少爷,你大前天才从这里拿走了三千五的银子。”贝管家揉揉皱在一起的眉头,对这个无法无天的堂少爷感到头疼。
“要你管我?!老子今天要请朋友在酒楼吃饭,马上就要银子。”史堂正横眉竖眼,凭什么大房里的那个药罐子吃幅药就要花个几万两银子都没人嫌,他才花个几千两就有人唠叨。
“这……”贝管家为难得说不出话来。
“就算这样,那就预支本少爷下个月的用度好了。”史堂正的脸色没那么好看了。
“可少爷下个月的用度早预支光了。”贝管家无奈地回答。
“那你今天是打算一定要和我作对了?”史堂正逼近了贝管家的脸。这个麻烦的老不死,以前他要银子都只是要小厮到账房里吩咐一下就是了,没想到现在却要他自己亲自出马要账房来领,而且居然这该死的管家居然还敢为难他。
“堂少爷,不是小的为难你,是上头交代下来了,这个月不能再让堂少爷拿银子了。”
“谁那么大胆?”史堂正的脸色立即变了。
“呃——”管家吱吱唔唔不好说出来,史堂正心里已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那个臭女人,她才进他们史家门几天,整顿家务也就是了,竟然吃饱了撑着管到他头上来。
“我找她去。”他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却在门口被人堵住了。
芙儿和蓉儿拦在他的面前,在他们的身后的紫装丽人不正是他要找的罪恶魁首。
“不知道堂爷要找的是谁呢?”朱唇轻启,说出来的却是气死人的话,上官飞烟缓缓步入房内。史堂正只好步步后退,他也绝对相信,只要他敢妄想上前一步碰到这个可恶而美丽的女人,站在她身后的大熊会把他打死,或是废了他的一条臂膀,毕竟,前几天的教训还是很让人难以忘记。
努力地忍下腹腔中的一口气,他强制自己要理智、冷静行事。
“贝管家,把我要的九月账册拿来。”见他不说话,飞烟反而是当做他不存在地吩咐管家行事,史堂正的一腔怒火又雄雄地烧了起来。
“上官飞烟。”他沉住气缓缓吐出这四个字。
“堂少爷有何指教?”飞烟向旁边行了一步,与他保持较远的距离,免得闻到他身上令人作呕的酒味和过浓的香气。男人身上的味道一直是最难闻的,除了少数的几个人,就如史云,他身上浓浓的药味并不会让她反感,反而是让她心安。
而她最想念的,还是那个人的味道,清新而好闻,带着淡淡的檀香,让人总情不自禁地沉迷在里面。因为失去了,所以更让人怀念吗?
“你凭什么扣我的用度?”本来是理直气壮的,可在她清明如水的眸子下,史堂正却忽然气虚了。
“三爷的用度,我岂敢扣……”上官飞烟微扬起了眉,冷冷中带着嘲讽的笑意,待到管家走过来,把自己要的账册交给左右,但继续开口:“贝管家,三爷也许是年纪大了,忘了自己这个月在账房透支了多少银子,就由你再告诉他一次吧。”
罗裙轻动,引起瑶佩齐鸣,她悠闲地走到旁边的太师椅坐下,旁边自然有体贴的芙儿为她摇开扇子,抿上一口婢女刚刚送来的碧螺春,茶叶虽好,水却不算好水,泡的工夫毕竟是比不上自己家里的下人训练有素,只能勉勉强强将就了。
只是现在的上官家,已经不能称之为她的家了。
“堂少爷,小的就开始报了。”贝管家向史堂正看了一眼,才清清嗓子准备开口。
“这个月,三爷去戏院子包场,八百两银子;到自家酒楼吃饭,六百两银子;去春风楼包了花魁姑娘,七千两银子,还不算欠了其他酒楼茶账酒账等等花费……”
史堂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知道是气成红色的还是羞愧成红色的,不过飞烟可不认为那会是后者。
待到贝总管拉拉杂杂一大堆报下来,飞烟已经懒得再听了,抬起手示意贝总管停下来,才淡淡地开口:“我也是入这个门不久,但也知道各房各户每月里都有固定的用度,有超支的该报上去讨论决定才是。”她偏头看向总管,“不知道史家现在每个月的惯例是多少?”
“两千两银子。”贝总管毕恭毕敬地回答。
“堂少爷,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吧。”飞烟放下手上的茶杯,两千两银子,在外面普通的平民人家,也够也好几年的花费了,飞烟微皱了眉,像这样下去,就算家里有座金山银山,也受不了他们这样的花费。看来,要解决的问题还很多呢!
史堂正的脸色染成了猪肝红,却是不敢发作,也不敢再提银子的事,知道今天一定是无功而返了。
眼前的局势对他并不利,因为的确是自己理亏,只好等待下一次的机会了,他愤愤不平地咬紧唇,甩上门出去。
“我们开始吧!”上官飞烟走到了账桌后面坐下,今日,是她答应了史云正式掌管史家大权的第一天,毕竟他的身体是越来越不能负荷这些重任。往后,这便是她的责任了。
“是。”总管恭谨地答应,他已从这几日的接触中知道大少爷的意思,只有尽心辅助的分。
“再过一阵子,把小少爷从山上接下来吧!”玉手翻开账册,她头也不抬地吩咐。
“呃,是。”总管犹豫了一下,才喜出望外地答应,一般的大户人家只怕家人夺利,巴不得分得远远的,看来少夫人是大不一样呢!
上官飞烟却甚少考虑到这些,那天在山上遇到了小宇,正是无影刚刚离去,小宇却从那里走了出来,把自己的手帕拿给了她。
一个贴心的小动作,让她对那孩子产生了怜惜之情。本来史云无暇照顾他,才让这个幼弟跟着老奶奶住在山上。与城里相比,上面毕竟冷清多了,对小宇,飞烟又是喜欢得紧,这个提议一说出来便获得了史云的赞同,连奶奶也十分高兴。
她已经让人整理了一个院子和准备了婢仆,过两天一切应该就可以就序了,也许以后有他的陪伴是个不错的主意。
一个时辰之后,总管留下了一大堆的账册,也悄悄地退了下去。上官飞烟搁下了手上的毛笔,微微闭了美眸休憩。
隔了会儿,她忽然睁开眼向窗外望去,咬紧的唇是失望的流露,她还在想什么呢,史家的账房外,是没有梅树的呢,当然更不会有那个黑衣的无影站在那里,用冰冷而暗蕴温柔的目光看着她……
“飞烟。”门帘轻响,史云走了进来。温和的目光投注在自己的妻子身上,这半个月来,她消瘦了许多,也沉郁了许多。
即使是知道这一切的原因,他仍是把那个名字保留在自己的心里面,从未在她面前提起,那是两个人间无言的禁忌,触碰不得呵!
什么时候,他才可以扫去她眉间的忧郁,换上先前的生机和活力?而他的时间,却已经不多了。埋首于账册中,不知不觉间她已经错过了晚膳时间,还是蓉儿特地端到账房里给她用的。窗外圆月如盘,正摇摇欲坠地在天的那边挂起。
“你怎么来了?”飞烟仰起头,粉脸上有几分不自在。老奶奶对她的印象倒是十分好,从山上下来也有好些天了。还是呼吸着一样的空气,一切却都不一样了。
虽然大夫也诊断史云已经没什么事了,上官飞烟却一直睡在外边的软榻上,名义上是说为了便于照顾史云,暗地里却知道是自己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还好史云也没有特地提起这件事,仍是用温和的神情看待她,也并没有特意地要求。一天一天地过,上官飞烟心里的愧疚却悄悄地浮了上来,更别提大家族中的风言风语了。
无论如何,她究竟是没有办法像接近棠哥哥一样地把自己交给另一个人啊。可这一天,是迟早要来的。
“今晚夜色甚好,我让人把一些酒菜送到了房里,我们一起过去吧。”史云仍是温和地笑,看不出有一点不同。
“好。”上官飞烟的心猛地一跳,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却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一刹那间浮上心头的却是无影的声音,悠悠晃晃如水中的影子,却终于渐渐模糊。
于情于理,她都没有拒绝履行自己作为妻子责任的理由啊!一个时辰后,上官飞烟与史云对坐在房中,一瓶的百花酿已经空空如也,大半是她喝下去的。
酡红了粉脸,伤透了心肝。上官飞烟摇摇晃晃地起身,将手上的一杯酒敬到了史云面前。
“我先干为敬。”酒为穿肠物,劝君莫惜此。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
盈盈水眸弥漫着放肆,沉醉在底下的却是重重的失落和放任自流的不在乎。上官飞烟拿起婢女新送上来的酒,再次送入唇中。
“飞烟,你喝醉了。”模糊中听到史云的声音,史云站起身走到了她的身侧,杯中又新添了酒液,明晃晃地引人遐思。
“我没醉。”耳畔仿佛是听到轻柔地叹息声,是史云的声音吗?为何会如此接近?一抬眸便看见他放大的俊容接近在眼前,脸上带着浓浓失落的神情是有些陌生的。
“你确是喝醉了。”史云无奈地叹口气,若不是如此,今晚她如何能够这样自然地接近他,他还是代替不了无影在她心中的地位呢!
“棠哥……”上官飞烟的声音渐悄,轻轻地如同昵喃一般,想见到他呢,数月的分离几乎是抽尽了她所有的希望,真的不能再见面吗?她的心已经陷入了绝望中。
上官飞烟是在叫着谁的名字?那绝对不是他的名啊。一股莫名的妒意浮上心头,让他控制不住心里烦躁的冲动。
温和的笑容蓦然消失,她现在是自己的妻,即使是得不到她的心,得到她的人也足够了。只是不知道这软玉温香,是否已经有人拥抱过了。
心中充满了妒意,史云伸手将她轻盈的身子勾进自己怀中,没有顾及到桌上翻倒的酒液弥漫出香气,他大步向床的方向走去。
她确是醉得失去神志了,软软的身子歪在床上,史云下俯的身子刚好完全把她罩住。
“飞烟,我是谁?”他要自己的妻子现在眼里只有他一个人,史云的眼中有火苗跳动着,但飞烟的答案却让他生起怒气。
“我……不认识你。”上官飞烟目光的焦点根本不在他的身上,而在遥远的地方,她愉悦地发出格格笑声,浑然没有把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看在眼里。
“该死的。”史云的眼里是说不清的情绪,他毫不迟疑地俯下身来,堵住那让他心慌的笑声。仿佛,是在说明着,上官飞烟的心是永远不会属于他的。
呼吸渐渐浓重,衣衫渐褪。
上官飞烟从头到尾只是乖顺地躺在那里,咬紧了唇,半是朦胧的神志仍在提醒她与之欢爱的人是史云,不是她心爱的无影。只是,她再也没有挣扎的力气了。
当夜风适当地熄灭了火烛时,罗幔在轻拨下重重罩下私密的床笫……
没有人注意到,一颗晶莹的泪从上官飞烟的颊边悄悄滑下,融入了乱成波浪状的红缎之中。
换之讶然的,是史云瞬间停住的动作。无影从来没有碰过烟儿吗?是他误会自己的妻子了。从今以后,要更加地珍爱自己的可人儿呢!
正文 第八章
元宵佳节,扬州城内张灯结彩,隔着重重院墙也可以听到外面的喧哗笑闹声。
在史家的后院之中,反而显得有些空寂,从小角落中隐隐传来细细的哭声,犹如猫儿的啼声一般。
在墙头上停住了身子,本来打算要马上离开的黑衣男子转过身来,皎洁的月光映出他脸上冷硬的俊容,一双眸子平静无波,却隐藏着淡淡的哀戚。
“呜……”细碎的哭声如丝如缕,他犹豫了一下才举步向那个角落走去,刚好那里靠近墙角,又有一棵矮东青密密麻麻地遮着,无影走近前掀开树枝,才发觉那角落里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一身绣金的大紫锦袄显示女娃儿身份的不同寻常,等她挺着红通通的小鼻子抬起头时,无影的脑中不禁是轰然一响,仿若是看到了幼年时的烟儿。
女娃儿秀气而漂亮的面容更多地像是她的小翻版,其中还混杂着些许的秀气。那么,是上官飞烟和史云的女儿了。
他心中一痛,轻而易举地伸手把小女娃抱了出来,毫不顾忌突来的声响会引来外面的人。
“你是谁?”史颖儿瞪着圆溜溜的大眼,好奇而无邪地瞪视着陌生的黑衣男人。
她是在生娘亲的气,才会跑到这里来偷哭的。谁叫娘亲都没有时间好好理她,让她担心一下也不为过。
可是,等了半天来找她的却不是那些下人们,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子。他长得好看得紧,可就是不说话时抿紧的薄唇让他看起来有好难接近的感觉。
他在抱着她呢,坚实的怀抱充满了力量,和娘亲软软香香的怀抱是不一样的感觉,像是……爹的味道。
可是,他为什么不回答她的话呢?只是用怔然的目光看着她。这个男人和娘亲一样喜欢发呆呢,大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吗?问他的话也都没有听见,六岁的史颖理所当然地再问了一遍。
“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颊边泪痕未干,她仍是天经地义地赖在他强壮的臂膀上,没有感到任何的不对。
“我找人。”无影低低地回答,引起了颖儿的兴趣,好奇地睁大了与娘亲相似的乌黑大眼。
“那你找到了吗?”鼻头忽然感到发酸,小小的心中感受到深浓的悲哀,是从这个陌生的叔叔身上传来的,好难过。
“没有。”无影的眸中有着落寂,单手轻易地抱着颖儿,犹带着稚气的小脸上可以看出上官飞烟的轮廓。走遍了天涯海角,孤灯残影,冷夜荒滩,他终是控制不住自己又回来了。
想要见到她,只是隔着咫尺天涯,竟是不敢迈出这一步。事到如今,他的出现对于烟儿只是一种伤害吧!毕竟当初的话是说得够明白的了。
“为什么会找不到,我娘亲认识很多人啊,我叫她帮你好不好?”颖儿仰起的小脸上是无邪的神情,直觉地想要帮助这个第一次才见面的叔叔。
“你不怕我吗?”她不会想要见到自己的。无影的薄唇缓缓弯起悲哀的弧度,举高了手让女娃儿可以和自己平视。
这么大胆不畏生的问话,还真是和烟儿的小时候一模一样呢,他的眼底蒙上了一层深沉的痛楚。
“当然不怕,为什么要怕?”童言稚语暖和了他的心,史颖儿圆溜溜的眸子犹自瞪着他。
毕竟是小孩子,无影轻易就转移了她的话题,“你娘在哪里,一个人跑出来也不怕她会担心吗?”
六年的时间不见,她现在过得可好?无影不由微微心悸,现在的自己还有这个资格见她吗?怕是相见难别亦难呵,徒增伤害罢了。
“娘亲现在才不会想见到我呢。”嘟起了粉嫩的小嘴,史颖儿不开心地抱怨着。
“为什么?”无影微微皱眉,他印象中的烟儿不是不喜欢孩子的人。
“她要忙着好多事。”稍臾,史颖儿抬起了头,“你也认识娘亲吗?你是什么人?对了,你的武功好厉害哦,教教我好不好?”她继续拉着他的袖子撒娇,稚气的小脸上是纯然的信任。
黑衣的男子没有回答,小女孩已经惊喜地叫了出来。
“小叔叔,抱抱。”
一个穿着紫衣的少年从长廊的另一头走了过来,看向无影的目光有一刹那间的讶异和了然,却信步走了过来接过史颖儿。
“这么大的人还要人抱啊。”史宇轻轻地摇晃着颖儿,逗弄她发出格格笑声,一时却没有理会这位黑衣男子。
无影安静地看着他和颖儿亲密的模样。心知这个少年一定有话要对他说。他是史家未来的继承人吧,是史云的幼弟,从史云死去这些年来一直陪伴在烟儿身边,这孩子虽然是根骨奇佳,可惜却被那些普通的武师糟蹋了。
还是沉默,从外面的高墙传入隐隐约约的笑声,反而衬得这里更加冷清。只有史颖儿的笑声回荡着。无影幽黯的眸光一闪,转身欲要离去,却被身后的声音硬唤住了。
“你就不问问她这几年好吗?”少年的声音夹带着不悦,史颖儿也静下来看着小叔叔难得的怒气。
“你知道什么?”无影以背对着他,在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见过这孩子的形象,为何他会用排斥的目光看着自己。
“当年的山上的别院中,你是大嫂喜欢的人。”史宇咬牙吐出这几个字,天知道从大哥死后他是多想代替这个位置,可是他却做不到,甚至到最后发觉连大哥也没有成功过。
“你看到了。”无影可以确定这少年在当年只瞥过他一眼,难得他今天可以认得出来。
“你为什么不去见她?”史宇控制不住自己地叫了起来,在人前是风风光光撑起史家和上官家所有的生意和面子,在家里还要照料方方面面,连他也一直依赖着大嫂。
上官飞烟虽是一介女流,却无人敢看轻,谁不道她是长袖善舞。却也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史宇才会在远远地看见大嫂的窗户映出孤灯,泛出无数的寂寞和冷清。
大哥临死前就说过,今后只要大嫂喜欢,她可以挑选任何自己喜欢的人为夫婿,而她却一直留在史家,别人只以为大嫂情有独钟,只有史宇知道是因为她要等着那个人。
因为知道,所以更加不可容忍。史宇的眼中几乎要喷出怒火,没有注意到无影僵冷的神色和握紧的拳。
“你知道的未免太多。”在这五年来,他一直从大熊的飞鸽传书中得到她所有大大小小的事,却是隐身不出,再没有踏进过扬州城。
今晚,是个例外。
低头向史颖儿吩咐了几句,小人儿才恋恋不舍地再看了无影几眼,才向往这里开找她的奶妈跑去。这里便只剩下了两个人,无需考虑颖儿的问题,史宇的声音更显得尖锐。
“我为大嫂不平,你何德何能,能够让她这样地痴心不改?”伤透了其他人的心。
无影转过身来,微微弯起的嘴角却是苦涩的笑,对于他自己又何尝不是痴迷不悟,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过了这么些年他还是无法放开。
夜风刮起他长长乌黑的发丝,衬着冷如玉的面容,史宇一时是看得呆了。一眼看过去,他只不过是个高挑飘逸的黑衣男子罢了,只不过是比别人俊俏了几分,又比别人冷了几分,但那眉宇间藏得极深的愁思却叫人移不开眼。
或许,对于当年的事情,痛苦的并不仅仅是一个人。
再咳了一声,史宇俊脸飞红,仍然是少年心性,为自己失措的行为感到尴尬不已。
无影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薄薄的唇动了一下。
“下次月圆时到这里来。”
“干什么?”史宇没带好气地回答,他才不想再见到这个男人呢!
“练剑。”
“我才不要……”史宇还没有来得及拒绝,无影脚尖一掠,已经消失在他面前了。
只是他的提议,却在深深地撼动着史宇的心。虽然那个家伙是很讨厌,但他毕竟是江湖上的第一杀手,如果跟他学了武功就可以好好地保护大嫂了吧!
可是,那个家伙恶劣的行为又让他非常不能赞同。烦啊,下次月圆他到底要不要来啊?
要?不要?好像都很难选择。
十年后
放轻脚步,再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溜过大厅前面,史颖儿还是被一个温柔的嗓音唤住了。
“颖儿。”
还是被抓包了,都怪大熊啦,没事把耳力练这么好做什么,害她逃跑的记录越来越难刷新一笔了,回头再找他算账。
饶是嘴巴里咕哝个不停,颖儿在见到坐在大厅主位上的女子时,还是乖乖地行礼。
“娘。”
不是她自夸,虽然她娘亲去年才做了三十寿辰,现在看起来仍是水灵灵的肌肤不会比她差到那里去,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像是姐妹花一样让人移不开目光。
至于爹,她很小的时候就没有记忆了,还不如那个师父给她的印象深。
对了,师父和小叔叔还特地嘱咐过,说千万不能让娘知道他的存在。她可不能说溜嘴了,否则的话就好长的时间没得玩、没得解闷了。至于为什么,反正她也是不知道了,师父是个很特别的男子呢,比她见过所有的男子都要俊美,也都要冷漠,可眉宇之间总有着淡淡的愁。
小叔叔只说师父是因为思念他最爱的人,而且他讲这话的时候表情也是怪怪的,大人都是这个样儿吗,她可不要去想这么多。
“你要去哪里?”望着她的一身男儿打扮,上官飞烟皱起了秀眉。
“呃……娘,没有啦,颖儿只是想要出去逛逛。”史颖儿蹲到娘亲的膝前,扁起小嘴软软地撒娇。想到师父,她差点就忘了,他还在老地方等着她呢!
“出去要穿这一身吗?”上官飞烟无奈地摇头,她自己在这年纪的时候,可不会做这些古怪的事,倒是整天打理着家里的账面,除了惟一一次的出轨……
是因为棠哥哥。
仿佛是遥远的回忆,两个时空中,银铃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混杂不清,让她的精神有些恍惚。她也曾是这般无忧无虑呵!
“娘亲。”史颖儿注意到她怔然的神情,不甘冷落地摇摇她的手,啪地一声从衣袖里落出一卷书来,粉脸刹时飞红。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蓉儿已经拾起了那一本书,古色古香的封面上竖映着三个字——长生殿。
上官飞烟变了脸色,刚好敞开在她面前的书页上是刺目的两句诗。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什么时候,她的小人儿也学会看这种书了?她一辈子沦陷在这扯不开的情里,难道她的小女儿也成了多情人儿了?
而面恶心善的大熊,也与芙儿成了亲,蓉儿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但他们都坚持在她的身边守候着,这份情让上官飞烟心里暗暗感激着,却没有说出来。
实在是漫长的岁月啊,史云在婚后的第二年就死了,仅存在脑中的温和笑容也渐渐地模糊。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让自己不再想起过往,不再想起那个年少时牵扯不清的情事。
十年生死两茫茫……
有的时候,上官飞烟会想,即使是见到了无影,会不会也是认不出来了。
他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一个十年呢!或许他已经娶妻生子,从此便成了陌路人。时间可以磨灭仇恨的火焰,何况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恨过无影,最多只是怨罢了,现在徒留心中淡淡的思念。
“娘。”史颖儿紧张地绞着双手,娘亲一向很少对她生气,可现在她的脸色实在是难看得可以。说到底都怪小叔叔了,没事叫她带这种书干什么,可她又不能把这件事兜出来,颖儿还要讲义气呢!
“没事。”上官飞烟摇摇手,温和地看了女儿一眼,示意蓉儿把书收好,此事就算作罢。
“夫人。”杜管事捧着一个盒子从大厅外面走了过来,他是原本上官家的人,现在上官家和史家合并在一起,生意是更加扩大了。
原来的上官小姐也就是现在的夫人对他们这些总管下人赏罚分明,令人心悦诚服,难怪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忠心耿耿地为她做事了。
“什么事?”上官飞烟抬起头,乌黑的鬓发上插着弦云步摇在玉颊边微微晃动。
“是城南李大人从城外的禾子庄为夫人专程送来了见面礼。”听说禾子庄是从关外搬到这里的,甚少有人见过他们的庄主。他们买卖香料兼做珠宝生意。
现天下太平,文人雅士都以焚香为妙,更别提怀春闺中的少女妇人,因此香料是流行物品。就以一品瑞龙脑的市价来说,等于相同体积的黄金,还有其他远从波斯大流运来的香料。
至于珠宝,那就更不用说了,因为他们的货源广到国外,往往能取得一些本土没有的珍珠玉石等,成品更是十分抢手。
难怪禾子庄能够在短短两年的时间内有突出表现了,更何况传闻中庄主自己本身的财富有多少更是难以预测。只是史家和他们只有少少几笔生意来往,一向不怎么打交道而已。
一瞬间,上官飞烟心里已经把禾子庄的资料过了个遍,还好两家做的生意不一样,不会产生冲突,她也就不去计较那个神秘的庄主是谁了。
“什么东西?”史颖儿忘了刚才的事,赶紧蹦蹦跳跳地走了上去,上官飞烟还没来得及喝止,她已经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串同样大小的南海珍珠项链,圆润柔和的珠光透出,足见其珍贵。
“李大人还真是大方,这么一条珍珠项链买回来,要花好几千两银子吧!”史颖儿扁着嘴,对站在旁边的芙蓉开口。
“确实是大方,禾子庄的珠宝可不便宜。”大厅外走进来一道紫色飘逸的身影,史宇首先应了她的话。
不知道那个无影要是知道李大人买了他的珍珠是要送给大嫂的,那张冷脸会变成什么德性?不过,这件事他还没有决定到此落幕呢!
史颖儿拼命地向他使眼色,告诉他藏书的事情被娘亲发现了。可史宇也不知道是有没有注意到她的奇怪表情,反正是没有反应就是了。
“杜总管,待会儿就把它退了吧!”上官飞烟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丝毫没有留恋地开口。
拿人的手软,她何尝不知道李大人的心思,还不是为了看上她管理下的两家大产业。可惜,她的心已死,是没有办法再给任何人承诺了。
坐拥金山银山的人就一定快乐吗?无心、无情、无爱,吃得再好,穿得再美,没有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人生也只剩下一点苦涩。
有的时候,她会想起自己的爹,虽然他的面孔在自己的记忆中几乎是模糊不清,上官飞烟还是会想起他。说到底,他们都是得不到爱的人呢,只是区别在于,爹用死亡来结束了他的爱,同时也葬送了她的人生。
该怨的,该恨的,在这十五年的时光里已渐渐沉静,单单说了个为爱痴狂,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也是该消失了。
也许等到有一天白发苍苍的时候见到无影,她就可以保持最自然的表情。上官飞烟的目光望向不知名的远处,没有注意到史宇的脸色微微一变,却尽快恢复成原来的风流神情。
“大嫂,你不要我要了。”他勾起唇,半真半假的话只引来上官飞烟纵容的浅笑。谁叫他比她小上几岁,又是跟在她身边长大的,怕是长嫂如母的观念在上官飞烟的心中已经根深蒂固了吧!
有谁知道,在第一次看见她梨花带泪的时候,少年的心中已经有了浅浅的撼动,即使而今二十几岁的他已经是扬州城里的青年才俊,但一如既往的心思还是……
想到这里,他是愈加讨厌那个叫无影的家伙了,虽然他一身的武功都是他传授的。略略走神的思绪被上官飞烟的一个暴粟子敲得清醒过来,史宇回过神来的眼刚好对上她弯弯的潋滟水眸。
颖儿刚才的神情他不是没有看到,只是这事大嫂看到也就罢了,因为本来就是他故意安排的。“亏你还是史家的主子,说出这样不争气的话。要是正式接掌了这些产业,什么东西要不到。”上官飞烟皱着眉教训他,不知情的外人都以为是她这个当大嫂的效仿武则天把持大权,有谁知道其实是史家正牌的继承人在那里东拉西扯,老是把自己的责任推到一边去。
“有大嫂就可以了嘛。”史宇的声音中有着淡淡的依赖,但上官飞烟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对。因为史宇名为丈夫的幼弟,在她心中却是和颖儿差不多的孩子。
说到女儿,上官飞烟才意识到刚才的沉默不对劲,才回过头来时才发觉她早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你们也不知道帮我看着她。”她半是抱怨地向旁边的芙儿、蓉儿开口,只引来她们会意的微笑。
“小姐的脾气,我们哪里控制得住。”蓉儿微微笑开,帮芙儿表达了同样的意思。颖儿的脾气是和上官飞烟以前一模一样,要下了什么决定哪里会顾及到旁人的心情。
别说是颖儿,就像是上官飞烟以前在外面和季棠呆了三天,到后来的一意孤行要嫁给史云,哪里听过她们的意见了。想到这里,她们的神情更是挂上了勉强的笑。
都这么多年了,还想起这些干什么?倒是史宇又提起了话题。
“大嫂都说我不管事,过些日子便是端午,府里设个宴会热闹热闹,顺便请些新老生意上的朋友过来,你看怎么样?”
“也好,名单就由你来拟定吧。”
“好。”点头应允,史宇的心中已经有了计量。这回,他非逼得那个家伙现身不可。
这么长的时间,他看得自己也烦了。明知是要赔本,却还要做这笔生意吧,他不接掌史家的产业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五月初五的端午,很快就到来了。白天看龙舟,扎花灯,吃棕子,喝雄黄酒。女孩儿的额上,仿照旧例贴上了形形色色的花黄,花蝴蝶似的身影到处飞来飞去。
到了晚上的宴会,史家更是热闹开来。史宇和颖儿早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两个人都是孩子心性,上官飞烟只能够无奈地摇头。
宾客渐渐满座,陆陆续续走进来的人大多是认识的,好歹都有些面熟。上官飞烟坐在朝北的主位上,觥筹交错,为了宴会特意请来的歌姬已经翩翩起舞,旁边的第二席上却仍旧空着。
不知道史宇到底是请了什么人,居然到现在还不到,未免是拂了史家的面子了。正在思量间,外面的仆人已经报起——
“禾子庄季庄主到。”
满座喧哗立成绝响,看来不只是一个人好奇禾子庄庄主的真实面目,他们更是第一次知道禾子庄的庄主姓季,没想到他会出现在史家的宴会上,看来是史夫人的面子够大。
但所有的惊异都不及上官飞烟,她从来不知道禾子庄庄主也姓季,和那个人一模一样,会是他吗?怎么可能?
一直到她看到出现在门口的男人瘦削修长的身子,不由愣住,任淡淡的水雾弥漫上自己的眼。仅仅是一眼,已是过尽千山,暮日遥处。
正文 第九章
她忽然想要逃离,现在却只能够端坐在这里看他一步一步走进来。清朗绝俗的五官,修长的身子,披着一件华贵的紫色丝袍,绣金的腰带,即使是一直散发着冷漠的气质,也仍是一派令人迷醉的俊逸丰采。
第一次见到他穿黑色以外的服饰,心中却是纷乱无数,一时间竟整理不清乱作一团的思绪。
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仍是冷漠危险依旧。季棠正步履从容而来,数十双眼睛都投向厅口的贵客身上,没有人注意到上官飞烟的脸色在那一瞬间有些发白,面上掠过一抹忧伤的神情。
下面的窃窃私语恐怕是很难停住,连歌姬乐师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把目光投到他的身上。上官飞烟相信,在座有女眷的人家决不会放过季棠的存在。是的,他现在应该是季庄主了。
但她的脑中却无法思考,闹哄哄的,谁会想到分隔了十五年的见面会是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呢,此刻竟显得有些可笑。
“恕季棠来迟了。”他抬起眼,狭长的黑眸对上她的,蕴藏着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却让人不敢再去探索。
他已经习惯了黑色,即使是一手成立了禾子庄,他也是隐没在后面不曾出过头。今日的装扮,是史宇派人准备的。
若非是那小子告诉他,今晚的宴会是专门为了让上官飞烟挑选一个夫婿所设,他也不会就被激得冲动地前来,像是一个妒夫一般。可到现在才发觉,坐在这里想要得到她的男人,又何止一个?几乎所有男人着迷的目光都会停驻在她纤细的身上。
把珠宝卖给那个姓李的老爷绝对是个错误的行为,若非货物已经到了上官飞烟的手里,他恐怕会不顾一切地拿回来。凡事牵扯到了她的身上,自己便会失去理智。
季棠心里是高涨的妒火,翻来覆去,让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就如同当年的那个决定,狠心扼杀掉心中炙热的爱,把她推到通往正常与幸福的路上,到如今才明白幸福的虚无与缥缈不是可以界定和计划的。
那隐在黑暗中的,深黑的眸子,曾经一次一次凝视着她的面庞,却永远不敢正大光明地出现。
每一次他的来去,都是匆匆地一瞥而过。在那短短的目光中,却包含了怎样的矛盾深情,却被彼此之间的重重仇恨给阻隔住了。
互相避开已有几年了?有时觉得久得像隔了几世,有时又觉得似乎脸颊上还留有她甜柔的呼吸。现在,他心爱的女人就在面前,离他是那样近又如此遥远,他的眼可以清楚地锁住她窈窕纤细的人影。
“季庄主请坐下吧!”上官飞烟含笑点头,她的声音如常,拿着酒杯的手却在微微颤抖,今夜蓉儿和芙儿都不在,她们回去与自己的家人团聚了,她等于是一个人面对着他。
过于陌生的话语隔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季棠深深地看她一眼,不能够伸手去触碰她的肌肤,世俗的礼仪在面前显得如此强大。季棠抿紧了薄唇,到旁边准备好的位置坐下,黑眸却仍然是锁着她略显苍白的面孔。
她仍然是美丽如昔,季棠一直在为再次见面的这一瞬做准备,沉淀在内心深处的感情却又在四目相对的霎那间激烈翻腾,无法控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即使永远也得不到原谅,但至少,不要再让她受到自己的伤害了。
大厅中复又喧嚣起来,舞者的七彩丝带在室内飞扬,少不了有人来来往往地敬酒说笑,甚至给主人敬酒。
上官飞烟轻扬秀眉,眼角的余光瞥过坐在一旁的季棠,他依然是冷然的神情,旁边却多了名歌姬为他倒酒。
仰起螓首,紫色的广袖遮住粉面。上官飞烟一反常态接下酒杯,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优雅地一口饮下。金黄的酒液是来自波斯的葡萄酒,虽然是甜甜的味道却也容易醉。
“夫人好酒量。”一杯酒下,她的粉颊上便浮起醉人的红晕,色不迷人人自迷,转眸之间的绝代芳华让人移不开目光。李大人本来只是想尝试一下,却没有想到她会例外领情,一张红脸上满满的惊艳,逐步退回了原座。
下面的闲谈渐起——
“李大人果然好面子呢!”
“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就算是天下第一杀手,也逃不过这一劫,听说那个武功绝世的杀手,在一次杀了人之后,又回到了现场,结果和等候在那里的各路侠客朋友碰了个正着,身上整整被砍了四刀。”
“那和美人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听说丢了的东西就是他们的定情之物。”
各人都是路听途说,上官飞烟却是冷冷地笑了开来。他怎么可能会为了某个女人挨刀,他不是如此多情的人!她嘲笑着别人,却从自己心里涌上的莫名酸味。
如果他们知道无影就坐在他们中间,不知道会有怎么样的表情呢?
他的眉宇仍是冷然不动的神色,看样子也是不会改变多少呢。只是今夜,他又是为何而来?
喧哗鼓乐之声回绕在室中,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帘子后有两个人影偷偷摸摸地躲在那里。
“到底在看什么嘛?”像跟屁虫似的粘在小叔叔的身边,史颖儿一个劲地向外看。扬州府的府台大人、城西的杜商人、唐家钱庄的老板、扬州城的富贵人物她看都要看腻了。
还有……师父也来了。她娇小的身影几乎就要马上冲出来,幸好史宇及时拉住了她,差点就破坏了他的计划。
“不准出去。”
“干吗啊!”史颖儿嘟起嘴,她好久没见到师父了,小叔叔为什么不让她出去。
“反正你不准出去就是。”史宇脸上是少见的严肃。
“娘亲的神色好像是不大一样呢。”史颖儿又低低地叫了出来,一向是镇定自若的娘亲,怎么看起来怪怪的,不大自在的感觉,而且好像还是因为某个人而起的。
“别吵,今天晚上对他们很重要。”
“对谁?”史颖儿已经快猜到答案了,却陷入云里雾里爬不出来。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美丽的娘亲喝下酒,然后站起身向后庭走去。
好像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你再说话的话就要被师父发现了。”史宇的警告忽然停了下来,张大了嘴巴,无影冷冷的目光已经穿过帘子的后面,与他心虚的眸相对。
已经被发现了……
史宇犹豫了一下,便看到他无情地推开身边的歌姬,站起身来往上官飞烟离开的方向走去。
而他警告的一眼,已经让史宇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大嫂为史家已经付出了太多,现在应该是让她找到自己幸福的时候了。
“怎么回事,师父居然跟在娘亲的后面走出去了。”史宇堵住颖儿的大呼小叫,拖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跟我走啦。”
“可师父他……”
“你记不记得师父有个心爱的人,因为一些原因不能见面?”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消了。
今夜,是属于有情人的。
离了人群,清风习习,上官飞烟拈弄着鬓边丝缕纷飞,看明月独上,众星黯淡,满天是深沉的蓝。
她独立花间,倚着那清冷的竹,仰望天穹,冷亮的眸子,隐隐约约是那样的惆怅,而细长柳眉的美眸也益发显得幽深了。
竹影婆娑,清幽可人。上官飞烟心中凄楚——既然离开了这么多年,何苦再来招惹她这一池死水,勾起已经淡忘的记忆。
“你为何要喝下他那杯酒?”隐隐的一声叹息从身后传来,上官飞烟僵立了身子,没有回过头却已经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包围着她的肩。
“你不也是不在乎?”她偏过头,再次望向夜空,在星辰的映衬下,她美得清绝绝俗,笑得却有几分苍凉无依。
“不。”低哑的声音让上官飞烟不得不正面面对着他,迎上他深邃而布满痛楚的眸子,仿佛是沉积下了万千深情,他却是无言。
不是不在乎,在她接过那位官员手中的酒杯时,他的妒火已经在熊熊燃烧着,放在身边的双拳握起又放开,只不想让自己做出伤害到她的事情。
仅仅是不到一尺的距离,他却是不敢再接近她,怕这一动乱了全局。结果,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渴望,轻轻地,将她拥在了怀里。
她的身体有着软软的感觉,但迷醉的感觉却变得更浓,每次抱在手中,就再也舍不得放手。多少次他从黑暗中看她,却从来不敢这么放肆地拥着。
他沉默着,让她舒适地靠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犹如这十五年的时间从来没有流逝过。
“还有别的女人靠在这里吗?”闷闷的声音从他的怀里传出,上官飞烟仍是不能驱除刚才听到的消息。
令人怀念的气息,实在是让人觉得温暖而有安全感的怀抱,几乎想抱着他一生一世不厌倦。
“没有。”无影简洁的回答,却让她不甚满意。明明知道刚才那名歌姬是主动的,不是无影找她过来,可她,还是忍不住浓浓的醋意啊!
他们分别了这么多年,这张俊美的脸孔怎么可能没有去招惹其他的女孩子,不可能啊!虽然知道他的性子冷冷冰冰,但时下的女孩子反而是喜欢这一套呢!
招蜂引蝶的家伙。
狠狠地推开无影的怀抱,她的声音仍带着赌气。“你又来做什么?”
“我是不该来的。”无影声音很稳,但目光已有颤动。真的只是因为史宇的原因吗?恐怕是他自己也想见到飞烟,才会心甘情愿地上了这个当吧!而现在,他惟有无奈地苦笑。
“你是不该来的,再惹乱我平静的生活感觉非常有趣吗?还是你以为自己可以再保持以往的回避态度?”上官飞烟突然觉得安心,甚至想哭、想无理取闹、想向他发脾气、想向他撒娇,用力推开无影,她大声冲他喊。
“错了。”无影的眸中盛满了痛楚,从来以为自己的决定没有错,却没有想到如此深地伤到了她。
“你走。”上官飞烟看着他,却是忍着眼泪,分别了这么久终于可以见面,他却居然连一句好听的话都没有说过。
“你……”无影想说什么,还是欲言又止,一言不发便冷下了脸转身离开。
真的走了,上官飞烟愣然倚着那清冷的竹,冷冷的风吹过来,驱去刚才惟一的温暖,过了这么久才第一次见面,她把人给气走了。
蓦然升起的落寞感包围了她,几乎让上官飞烟落泪。不,不哭,她现在是史家的女主人呢,不可以为了一个男人哭泣,即使他是自己日思夜想的……
上官飞烟咬紧了唇,快步地向大厅走去。
回来的时候,大厅中仍然是热闹至极。酒过半酣,一些客人的行止也有些放肆。僮仆上前来报季庄主已经先行回去了,上官飞烟点点头却没有多语,被她那样的话一激,他会生气也是难免的。
只是,这心里的空洞却是越来越大,几乎让她呼吸困难。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相思,相思苦,相思苦长。上官飞烟听着台前的女子拂弄着琵琶,一时失神,全不管那花好花败,心中一时只有了他,只是念着他,恋着他,梦着他……
青春年少美姿容,望着阶下欢笑作乐的少女,竟会想起自己的过去。十五年的时光竟一晃而过了。
此时,史堂正走了过来。这十几年的时间他倒是老得快,因为纵欲过度,有了皱纹的脸上已显出老相,却仍不减其奸滑的个性。史云一死,他便和上官欣仪搬到外面的宅子去住了。
只见他手里捧着一碟葡萄,神态自若地走了上来,圆胖的脸上有殷勤的笑意。那葡萄颜色紫翠如新摘,以时令来说是难得有此。
“听说是皇宫大内才有的,堂嫂不如尝尝看。”他殷勤地笑着,诚心的面孔像是悔悟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殷勤了?”上官飞烟微微挑起了眉,神态算不上热切。
“呵呵,”史堂正尴尬地笑了几声,“是欣仪要我拿过来的,说上个月还是大姐出面帮我们家还了酒楼的债务,特地要我过来谢谢。”
“那就多谢了。”上官飞烟不耐与他多纠缠,也正觉得口渴,见这葡萄鲜嫩可喜,反正这水果也做不了手脚,便拿过一个取食。
拿回了碟子,他的笑容令上官飞烟觉得有些诡异,却什么也没说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歌声袅袅,动人心弦。上官飞烟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旁边的两个丫环是上个月新进来的,陌生得紧。她却没有注意,只吩咐了一声,三人离开了座位回去。
还好宴会正是热闹,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再次离去。
过了大厅走过回廊,再绕着弯弯曲曲的石子小径向南走。
一个丫环在前面打着灯笼,一个在旁边扶着她纤弱的身子。上官飞烟却觉得自己的视线渐渐乱了,从小腹中无端窜起一股热火,让她感到十分不舒服。
怎么回事?她今晚也不过是碰了那杯酒而已?气息渐渐不稳,微合上眼,她努力考虑事情的始末。
神志挣扎着最后的清醒,她必须竭力控制自己才不会发出暧昧的呻吟声。她还是中了那小人的计呢,那葡萄看起来新鲜欲滴,里面却有混着剧烈的春药。
枉费她多年来对他们夫妻的容忍,没想到他们的心计竟是如此恶毒。她不能让自己这狼狈的样子让任何人见到。上官飞烟咬紧了唇,她必须马上回到自己的房间。
“站住。”身边丫环的脚步忽然停了,她听到史堂正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逐渐地接近。
不,她宁愿死也不要把自己交给这种男人。上官飞烟想命令丫环继续往前走,虚弱的声音竟然近于蚊蚋。
“夫人身体不大舒服,就交给我吧!”史堂正得意地看着半靠在旁边呼吸不稳的上官飞烟,得意地向两个丫环命令。
“可是……”
“快去。”上官欣仪忽然出现,她是现在才来的,却出现得及时。这种事毕竟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何况还是他们两个人一手策划的。
认得她是夫人的妹妹,两个丫环犹豫了一会——算起来她们还是上官欣仪引荐进史家的——终于抵不过主子的命令离开。
上官欣仪顺便将姐姐软绵绵的身子靠在自己肩上。
“现在可以办事了。”望着上官飞烟布满红晕的俏脸,史堂正蠢蠢欲动,却被妻子一掌打了下来。
“你还记得我们要做的事?”不耐烦地撑着上官飞烟的身子,上官欣仪的眼中是妒意,这么多年过去,即使母亲已经死去,她还是无法忘却上官飞烟那一巴掌给她带来的耻辱,但丈夫色迷迷的目光更让她生气。
“记得记得,等我办完了事,史家的一切不就都是我们的了?荣华富贵我们一起分享。”史堂正半真半假地宣告。
果然是最毒女人心呵,只要他先把好处得到手,以后怕没有机会踢了这凶婆娘吗?
上官飞烟趴在妹妹身上,浓烈的香味收入鼻中,把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却苦于浑身无力,竟连发出声音也不能,好难受。
谁来救她?
当史堂正刚要伸手把妻子肩头的上官飞烟换到自己的身上,却看到上官欣仪惊讶的眼,然后他的后颈也感到一阵剧痛,便昏了过去。
史家也有沉烟阁,是史云亲自监工,为自己的妻子建造的。但屋后没有梅花,而是重重叠叠的桃林,现在正是花开时节,落英缤纷,红白交错,煞是好看。无影抱着上官飞烟越往里面走,越是偏僻无人,连些许的脚印都不容易见到。
只有那桃花特有的浓郁香气,在林间到处飘着,勾起人心中最深的渴望和思念。有的时候,他一回眸都会以为自己是回到了幼时的上官家,看见满树的梅花盛开,恍惚间便和雪分不开去。
但桃花总是不同的,因为她们是开在温暖的春天,一大群的,热热闹闹的,仿佛是一群不解世事的花之精灵,尽情地喧闹着快乐。轻叹了一口气,无影抱着她轻巧地在林中穿跃。
因为是私人园林的关系,密密的桃林的深处,一般是没有人进出的,几株高高矮矮的树,围成了个小小的私密天地。无影解下身上的披风,才小心地将怀中不安的人儿放了上去。
若不是他一时担心返回来看,无法想象烟儿遇到怎么样的遭遇。无影脸上的杀意越来越浓。
现在并不适合把上官飞烟带回她自己的楼阁让丫环看见,所以他才把烟儿带到了这里。大户人家人多嘴杂,以她现在神志不清醒的地步,恐怕明天就会谣言四起,沸沸扬扬。
况且她身上的春药也必须解掉,无影在江湖上行走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见到这么恶毒的春药,若不有人帮她疏解开来,被下药的人怕只有死路一条。
那么,真的只有一条路了。她纤细的身子躺在自己的紫色披风上,散落了云鬓披在身下,露出雪白的脖颈和粉色的单衣,他不禁呼吸不平起来,此情此景,不外是对男人最大的诱惑,他的克制力已经在危险的边缘。
“好难受。”上官飞烟雪白的俏脸上布满密密的汗珠,为体内无法舒解的热火挣扎。尽管是昏昏沉沉,却认出了身边的男人是无影,绷得紧紧的防线一下子完全崩溃。
无影的大掌粗糙地擦过她的粉颊,清凉舒适的感觉让上官飞烟满足地发出谓叹,主动地抓着他的手抚摸。
“嗯。”她的呻吟无疑是对男人最大的考验,无影僵住了手,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最直接的反应。
她不停地动来动去,一边外衣的领子被拉了下来,露出修长诱人的脖颈和雪白的肩头,无影的呼吸蓦然乱了,火热的目光只能被眼前的美景吸引。
但他不想,不想在飞烟神志不清的时候占她便宜,不想让自己心爱的女人会后悔莫及自己所做的一切。
任一瓣一瓣的花瓣飘在雪白的身体上,别有一番风味的美,落在无影火炙般的瞳眸中。
“烟儿……”他抚着她的脸、雪白的颈项、圆润的肩和即使是生育过一个女儿仍是不盈一握的腰肢,一遍又一遍,仿佛在确认怀中心爱的女人是真实的,而非幻想。
“帮我。”她难受地咛叮,粉唇已经被咬出了血痕。
“烟儿,认得我是谁吗?”他的声音近于沙哑,无法想象自己再晚到了一步她会遭到怎么样的侵犯,即使是想象也让他忍不住杀人的冲动,他绝对不会再放过那个该死的小人。
“棠,你回来了,真好。”她的视线投注在他的身上,松了一口气。
是无影,安全的气息笼罩在她的周围,渴求的思绪让她无暇思考,只想获得最深的解放。
她知道是他,所以不想去抗拒自己的渴望,只想把自己交给他,即使只能够拥有这一刻也满足了。
正文 第十章
在那个许多人都无眠的夜后,清晨仍然毫无改变地来到了。
当下人在花园里叫醒昏迷的史堂正和上官欣仪时,他们的样子简直是狼狈得可笑。一个是衣袍半褪,一个是鬓发凌乱,很难让人不怀疑他们昨夜是做了什么好事。
“看什么看?”狠狠地瞪了拼命忍笑的几个下人一眼,上官欣仪拧了一把丈夫大腿上的肉。
“干什么?”后脑同时传来剧痛,史堂正一时摸不清楚自己现在身在何方。
“跟我去找人啦。”要报仇的话,待会儿就可以见到了。虽然昨夜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昏了过去,但可以想象上官飞烟也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若不是找一个男人帮忙,看她怎么渡过这一关。而和其他的男人有了亲密关系的话,她还配坐在史夫人的这个位置上吗?此一举百分之百会成功。不理会史堂正哀哀地叫着,她使劲地拖着他往沉烟阁走去。
两个人拉扯的奇怪样子引来许多下人的回首,更有好事者迫不及待地传扬开来。
近午的阳光斜斜地照在沉烟阁的粉壁上,墙上桃花三两枝。可惜此时美景消不了人的贪婪之心,在阁前就被人拦住,上官欣仪的心情可以说是恶劣到了极点。
“夫人昨晚喝多了酒,现在还卧床不起,不宜见客。”芙儿、蓉儿双双站在她的面前,不卑不亢地回答。
什么卧床不起,怕是吃了春药做了些好事不宜见客吧,看见芙蓉两姐妹俩着慌的神色,上官欣仪的把握增加,脸色也渐渐好转。
“堂正是男人,自然要避嫌。我是夫人的妹妹,还进不得吗?”她腰身一摆,直接推开她们姐妹俩进去,留下史堂正在外面候着。
楼上静得很,上官欣仪的心跳不由加快。委屈了这么多年,她终于是找到报仇的方法了。
“上官飞烟。”
当她得意地大力推开门时,却发出一声惊叫,剩下浅浅的呼吸在房内回荡。
上官飞烟缓缓地转过头来,一袭白衣包住她纤细的身子,一夜的欢爱在她脸上留下桃花般的迷人色泽,妆点花黄,一把象牙梳子正握在史颖儿的手中,缓缓地替她梳理乌黑的长发。
“你来做什么?”
“我……听说你不舒服,只是来看看你的。”本来打算好的一大堆辱骂用不上来,看到她神采奕奕的样子,上官欣仪结结巴巴,她再怎么想也没有想到,史颖儿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说……是他们的药失效了?
看着她们母女俩自然亲密的样子,亦真亦幻,如果昨晚真的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论道理史颖儿应该是最痛恨她娘亲的一个啊!不可能还笑得如此开心。
“没什么事。”上官飞烟敛眉一笑,眸光回转间是说不清的灵彩神动,几乎是让同为女人的上官欣仪也要看得呆了。
“那昨夜……”那时上官飞烟的神志不清醒,应该是不知道这件事也有她的功劳。但上官欣仪却没有想到过,她这样匆匆忙忙跑来探询的样子,已经十足暴露了他们夫妻的企图。
“昨晚我陪娘在这里睡了一夜,娘昨晚果然是有点发热呢!”史颖儿的眼中充满无辜,乌溜溜的惹人怜惜,母女俩在这方面果然是非常相像。
“这样啊——”上官欣仪哑口无言,毕竟连史颖儿都说自己昨晚在这里,总不可能再去质问她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吧!
无可奈何地,她只好先行离去,剩下镜中的母女两个。
“颖儿,你知道了。”上官飞烟描眉的手在微微颤抖,滑落的宽袖中露出一截皓腕,雪白的肌肤上有点点粉红,是季棠留下的欢爱印迹。她是凌晨的时候才回来的,那时颖儿已经在这里等着了。蓦然放下手,上官飞烟颦紧了眉,女儿会怎样看待这件事。
“是,娘亲。”史颖儿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上官飞烟才发觉自己的女儿变得成熟多了,因为她的原因吗?
“我……”她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望着镜中的自己有些失神。
“娘,”史颖儿忽然弯下腰来,从后面亲密搂着她,明眸中已有淡淡的泪雾,“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希望娘亲快乐就好。”
也许这样的想法过于惊世骇俗,但却是她最真实的想法。爹的记忆在她的心中近乎是没有,因为在她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没有爹了。
从小到大,她都是最黏娘亲的一个,除了小叔叔以外。白天娘亲要忙好多事,有的时候顾不上她也是正常的,但她却知道自己是娘亲心中最重要的女儿。
关于小时候最深的印象,是一次半夜醒来,看见娘亲一个人坐在桌前,晃晃悠悠的昏暗烛火照在她面前的账册上,划出长长孤单的影子。史颖儿的心在那一刻变得无比凄冷,娘亲一直是寂寞着吧!
淡淡的泪雾浮上眼,上官飞烟没有说话,只默默地将自己的女儿拥进怀中轻轻地拍着,就像是她小时候一样。
没有人注意到,史宇修长的身影悄然站在了门外,俊俏的脸上浮着隐隐约约的失落。
是夜,华灯初上,一带回廊过来却是静悄悄的,几乎可以听到风呼呼的声音。
枝桠间隐约几只老鸦栖息,老树秋叶瑟瑟乱颤。几尾修竹,飒飒挺拔,而遍地的小雏菊,偎依着这些风骨的身躯,淡淡地散着菊香。
天上一轮圆月,上官飞烟站在楼上,芙儿、蓉儿垂手侍立在一旁。
“夫人,堂老爷和他的夫人在外面要见你。”
“告诉管家,就让他们在那里等着吧!”
“是。”
人心果然是最可怕的,虽然昨晚后一段时间她失去了力气不能说话,但并不能代表她不知道这件事是谁主谋的,她看在上官欣仪毕竟是流着和自己同样血脉的分上,处处包容。
也许这么多年的作为还是错了,还是天生是没有这个姐妹缘分,罢了方休!史宇两个时辰前才下了命令让史家和上官家所有的店铺酒楼停止对他们的赊欠,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第一次看到那孩子有魄力的作为呢,也许不能单纯把他看做是跟在旁边的小弟了。以他们家入不敷出的情况,史家的拒绝确实是很严重!只是自作孽不可活,上官飞烟已经无意敷衍下去了。偏过螓首,她轻抚上自己的肌肤,雪白的藕臂上有点点玫瑰红的吻痕。她的脸也染上了淡淡的绯红,回忆起两个人之间的缠绵和昏迷前无影担忧的目光,她心里便是甜蜜。
他……果然还是担心自己的!
“小姐。”
“怎么了?”她转身看着两个亲如姐妹的丫环,神思还未完全集中,水漾的眸子更是醉人。
“虽然是没有喝酒,看起来却是醉酒的样子,怕是醉在某人甜蜜的情意中了吧!”蓉儿的声音依然清脆,含笑地看着她。
她也是早上回来才知道这件事。大熊还懊悔极了,认为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小姐,不知道该怎么向主子交差呢,现在他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也只有那一个人了,才能够这样拨动小姐的心弦了,而她和芙儿都是乐见其成,更不要说是那个大熊了,也没枉费了他这么多年来坚持不懈地给主子传消息。
“你们胡闹什么?”上官飞烟立即红了脸,追打着两个笑得贼兮兮的丫环,一直到三人都喘不过气来才停手。
“不过,我们还是很高兴看到小姐现在真正开心的样子呢!”芙儿忽然道。
这么多年来,是她们一直陪着小姐走过来的,史云少爷虽然是好,却从未真正走进小姐的心,彼此的痛苦她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啊!蓉儿忍不住掩嘴抽泣起来。
上官飞烟的眼里也浮上雾气,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伸开手左右揽住她们,许多话尽在不言中。
忽然,她感觉到蓉儿轻轻地推开了她,哭得通红的眼看向她的背后,“他来了。”
上官飞烟身体一僵,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黑衣男子,凝眸间诉尽了千言万语。
芙儿拉拉蓉儿的手,两个人体贴地离去,把一方清静留给他们好好谈谈。
“你来了。”
上官飞烟倚在栏杆上,白衣被风吹得飘飘然,月光下映出一张幽柔的美丽脸儿,云发松绾,额旁垂落几咎青丝,那脸色略显苍白,羸弱的身子仿佛是不经风霜。
无影走到她的身后,压抑地皱紧眉头。这座楼宇的一草一木,都是史云为她筑造的。明知不该和一个死去的人吃醋,他还是难以控制自己心里不悦的感受。
脚尖一掠,他修长的身子如鬼魅般轻飘飘然地向上飞起,翩然地搂着飞烟的腰,她便看见了无数的桃花在自己脚下掠过。
飞火流星的速度,让她还来不及惊呼时已经来到了昨晚的密地,纤细的身子被压在桃树上,正对着无影比星辰还亮的冷眸。
冷光倾泻,如瑶琼碎屑,林中却是昏昏暗暗的,桃花落舞,柔而曼然地晕荡开来。清风拂袖飞发,飘然欲仙,树叶像惊煞了似的往四周里离散,弥漫在鼻间的是花的香味。
还有……彼此微微急促的呼吸。
昨夜,没有说过几句话。只记得激情之后,他拥着自己的臂,像现在一样坚实有力,仿佛是一生也不肯放开了。
长相思,苦相思,明明一整天的时间都在想着他念着他,在一见面的时候别扭的性子却偏偏吐不出甜柔的情话。
“你昨晚又回来做什么?”
“无论,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关你的事,不必多心。”
明明只是想挑起他的话头,上官飞烟的语中却越来越尖锐,因为在他面前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对,手足无措。
若不是他昨夜及时赶到,恐怕——心知肚明的事实不需要再提醒一次,她低垂的眸中是委屈。
他还是一点也没变,一句好听的话都没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还未来得及抬起便被人吻着,只能无助地任人摆布。
一直到熟悉的火焰再次燃起,却决不是昨夜春药的效果,只是因为人最本能的反应使然。
但上官飞烟不想拒绝,她闭上了双眼,只能如此去感受、如此去体会,再也无能为力去做任何思考了……
以后,便成了习惯了。他常会在夜半的时候到来,拥她来到这后园的桃林中。摒弃了当初的尴尬,暂时忘却彼此之间的距离和屏障,现在,留在两人间的只有无言的爱恋和亲密。
花事夭夭,一晃三月过去,两人近乎贪恋地享受每一天的晚上。一日复一日,有的时候,他只会沉默地抱着她坐着,看天上星辰点点,惜地上有情人无数。
时近盛夏,蝴蝶纷飞,似在咏唱着千年情事。桃林中新立的竹亭清冷如故,桌上盛了几盘应时佳果,时鲜菜肴。
凉风习习,配着白衣丽人与俊美的黑衣男子,是一副画。虽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相接的目光却让旁人感到意外的张力,插不入其中,更没有容身的余地。
这是无影第二次以禾子庄庄主的身份来拜访,光明正大,自然不需要避人耳目。
“我敬你。”素手举起白螺杯,澄红的酒液妩媚动人,上官飞烟的唇角也弯起微许的笑意。
“好。”无影举杯与她相映,看着她的冷眸中有隐藏极深的温柔,利落地喝下酒。
“江南的女子多姿,女儿红果然也是不错呢!”淡红的酒晕浮上粉颊,上官飞烟轻笑着开口。
“比不上石头城的美酿。”无影沉静地回答,俊美的面容上凝着一层薄冰,在望向她的时候悄然化开。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师……”史颖儿开心地冲了过来,见到无影险些喊失了口,在见到娘亲时赶紧收回称呼。
上官飞烟把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却不说出来,只微微笑着招呼。
“颖儿,你来这里做什么?”她注意到女儿看着无影时热切的目光了,什么时候她也会嫉妒自己的女儿,洋溢着青春朝气,不像她已被多年的应对老了心神。
“没事,只是来看看而已。”颖儿与上官飞烟神似的俏脸上犹带着稚气,满满的是笑意。
“真是没礼貌,还不向季庄主打个招呼。”对于这个女儿,官飞烟还是纵容得多。
“我才不咧。”史颖儿做了个鬼脸,一转身就跑开。
上官飞烟又些头痛,自己的女儿才不像她呢,整天东跑西跑的。一偏首,看见无影的目光一直看在她消失的方向,上官飞烟心里隐隐作痛。
毕竟,她现在算是红颜老时吧!
“颖儿很漂亮。”她低低地开口。
“很像你。”无影微笑着转过头来,这些年他就像是看待自己女儿一样地对待颖儿,聊解了不少寂寞。他抬起眼,刚好看见上官飞烟探究的眼神。
淡淡的水波在上官飞烟眼里荡着,说不清,道不明。仿佛是荡漾了许久的悲伤,在一刹那间泛滥开来,让他的心纠得生疼。
她却是紧咬着唇不说话,不大的亭子中只听得见风吹过亭上铜铃的声音,叮叮当当得好不单调。
无影低叹了一声,她不明白他的心已经完全被她一个人占去了吗?站起身走到她的身后,无影在她的耳边悄悄说了一句。
上官飞烟的脸上立即飞红,是她胡思乱想了。缓缓地向后靠在他的身上,亲密地相依,此情已在不言中。
过两天就该出发去办一件事了,无影低低皱眉。却在一犹豫间,把欲说的话收了回去。上官家和季家的孽债,丝丝缕缕,该如何偿还?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他永远不可能心安理得地和烟儿在一起,不能。
所以,他决定不告诉烟儿自己要离开的事,他们之间的缘分,一直是在风雨中时断时续的!
即使是从来不说出来。
每年的这个时候,九宫山下都会聚来几群人,吊祭某一个曾经是江湖传奇的红衣女子。毕竟,能以一人之力敌武林三大高手的人,不是很少,而是根本就只有这么一个。
剩下在坊间津津乐道的故事,越说越玄。还有人说,那三大高手中除了武当的出云道长,少林的一心大师,剩下的那名风雷堡堡主更是为了佳人退出武林,从此不知所踪。
而那个性烈如火的女子,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的师父——朱剑舞。无影保持着没有表情的脸,将自己手上的三炷香插上。
岁暮时分,寒风冷冽,今天正是她的祭日。
这个地方没有她的坟墓,但他知道那个男人一定是在山上守着她。九宫山,已经成了武林中的禁地。纷繁了这么多年,他亦无意打扰师父的安宁。
此后天涯海角,随他去。但他的心,却缠绕在石头城的十里桃花上,像是一股汹涌的暗流,本来以为可以控制的情感,却在一次的决堤下愈加澎湃。
每一个时刻,每一个思绪都留在了她的身上,那个聪颖慧绝的女子,是他惟一在意的人。
后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习武高手才能有的。无影没有回头,俊美的白衣少年拉着少女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这位兄台请移步,有人请你过去。”温文尔雅的应该是云王府的世子龙琰。能够驱使他的人应该也只有他的娘亲云王妃了。旁边的如玉少女似曾相识,曾有过一面之缘吧,何况他欠了他们一个人情。
他漠然地垂下眸子,转身向他们来时的方向跃去。后面,敏锐的耳力轻轻然收进他们的亲密地谈笑和小情人之间特有的声响。
无影加快了脚步离开,浮上心头的,却是烟儿欲笑还嗔的小动作,丝丝缕缕不绝。
一直到现在,他还是无法真正面对……无影修长的身体挺立,仍是冷凝的神情。背对着他的白衣女子清灵若仙,了然的眸子里满是善意。
她便是云王妃沐圣心,因为故人之交,说起来无影还算是她的晚辈。只是他执拗难以通融的个性还真是继承了剑舞呢!
“你仔细想想,到底谁是你不能够放弃的人,一辈子的时间说长不长,那种被称为爱的情感,真的是输给恨了吗?你师父,她一辈子都挣扎在爱恨之中,到临死才悟了。我不希望,你再步她的后尘。”
无影没有说话,俊容冷如冰霜。但沐圣心似乎是不以为意。
“我该走了,你慢慢想吧!”她没有再多说,坐上早已在一旁等候着的华丽马车上,车夫驾起阵阵尘土离开。
但无影的心,却被丝丝缠绕在远方的人儿身上。谁来保护她不受伤呢?谁来抚平她无意间遭受的伤害?还是她已习惯了一切靠自己去应对,自己保护自己?
首次,他强迫自己仔细地考虑这些问题。
半刻之后,他的眉头忽然疏展开来,上辈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操心,即使到了阴曹地府牵扯不清也罢,也没必要牵扯到他们身上。
恨是种毁灭性的情绪,这种情绪积压久了而不释放,到最后不但是毁了自己,还毁了所有在意的一切,事实不都已经摆明在眼前了吗?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却是想了十五年才想通。他已经习惯了如风般的来去,却甚少考虑过她的心情。只是这一次,烟儿还会等他吗?
淡淡的恐慌忽然弥漫上心头,无影忽然跃上一匹离他最近的马,疾速地向扬州方面驰去。
星月赶程……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沉烟阁上,上官飞烟懒懒地倚着栏杆,最近把家里的事情慢慢移交给了史宇。难得轻闲,忽然没有事情做的感觉让整个心都空了下来。只是自从上个月后,无影便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秀眉轻颦,若不认真观察,恐怕看不出美眸中暗藏的怒气。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却未回过头来。
“大嫂。”史宇停在她的身后,见芙儿、蓉儿向自己使了个眼色后悄悄离开,知道她这次生的气不同寻常。
“难得你还叫我大嫂?”上官飞烟没有回过头来,声音却愈加轻柔。
“史宇做错什么事了吗?”史宇皱紧了眉,打心里知道大嫂的脾气不发则已,一发惊人。她已经许久没有对人生过气了,除非,是为了某个人,他的心里浮上淡淡的酸涩。
“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他?”史宇愣了一下,立即明白事情已被揭发。颖儿那个丫头啊,到底是守不住这个秘密。
上官飞烟看着楼外蓝天,白云朵朵,却抓不住矛盾的心事。若非是颖儿刚才话多失了口,也不会让她发觉他们两个与无影早已认识。
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都不让她知道。
被隐瞒的怒气在心里爆发,颖儿和史宇是她最疼爱的孩子呢,却联合一气与无影来骗她。在这么些年,让她以为无影无情无义,与自己再没有关系。
“你们好好……”上官飞烟只是冷笑,无影又是一去不复返,她在他们的心中,就只是招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女子吗?
怨极了那个男人,偏偏却是忘不了他。
“无影他是我的师父。”
“怎么可能?”上官飞烟不敢置信地开口,却在看到史宇轻松地跃下三楼再飞回时愣住,曼妙的姿态让她不能怀疑眼前的事实。
“大嫂,你还记得我刚回来的情景吗?”他的声音低沉,上官飞烟想起刚见到史云幼弟时的情景,那时,史宇还是一个稚弱的孩子呢,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嗯。”她的神色柔和许多,却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起这件事。
“小时候,一直是大嫂出面,负责那些复杂的人事,保护着我。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够快快长大,让大嫂不用那么辛苦,但是却做不到。一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了他,在黑暗中凝视着你的眼神……”
其余的事,已不用多说了。那个男人,真正想做的是自己亲自保护她吧,却永远压制着自己的情感,把所有的痛苦都留给了自己。
却不知道,自己心爱的女人同样是被他伤得伤痕累累,实在是笨到了极点啊!
史宇忽然想到一件事,上前拉住了上官飞烟的手。好小,第一次以成人的姿势将她包容在掌心,却也是最后一次。
“你跟我来。”史宇的眼中是苦笑。心里愈加明白,能够放弃这样的一个女人,只能说明那个男人的爱,过于深沉得让人无法测量。
他输了!
“你干什么?”上官飞烟讶异地看着史宇拉着她的手,忽略手上传来的热力,他年轻俊逸的脸上却转为阴沉的神色。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禾子庄的布置,虽然已经有些模糊,却是像极了记忆中的季家。季叔叔是个风雅之人,对园林造型之术也颇有研究,当年的季家园林布置便是整个扬州城有名的,上官飞烟没想到无影竟然能够将一切回复成原样。
说明他还没有忘却过去的仇恨吗?史宇到底带她来这里做什么?她的心微微下沉。
走在前面的史宇却是一反常态地冷着脸,一言不发,若非他走在前面,也许上官飞烟就会马上离去了。
第一次注意,这孩子已经不是被她包容在羽翼中的小鹰了,该飞的迟早要飞。
一步步地行来,只能让她愈加陷入过去的回忆里,季叔的风雅俊秀,季婶婶的活泼,娘亲的温和笑容,还有爹爹的爽朗,却全部消失在那一场大火中了。
为了情啊,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穿过回廊,拐进花径,前面是幽静的所在,这是无影特意辟出的私人书房。上官飞烟跟着史宇推开的门走进去,却是愣住了。
前面贴墙而立的几个檀香木书架,放着的不是书,而是一个个的木雕,栩栩如生,就像是她做梦时看到的一样。
史宇悄然扣上了门,修长的身子对着她,取出一个木雕娃娃,是亭亭玉立的少女像,无需多说,上官飞烟便看出来这是她自己。
“这是你十六岁的生日礼物。”史宇将木雕娃娃放到了她的手中,幽沉的眸中看不出端睨。
上官飞烟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取出了第二个木雕娃娃,同样是个少女像,却看出了几分忧郁。“十七岁时做好的。”
十八岁……十九岁……二十岁,但上官飞烟看见他摆在桌上的十五个木雕娃娃后,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每一年一个,却是如此精准地抓了她神态的木雕娃娃,都是他在怎么样的心情中一刀一划地做出来的?她今生何幸,能够拥有这样的深情痴情,永世不渝?
“这些都是他做给你的东西。”史宇咬牙回答,他是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再让那个家伙闷骚下去,恐怕这件事永远不会有了结的一天。
本来他是有妄想过有朝一日上官飞烟会发现他已经是个大人,会有可能爱上他,就像是他一直心里想的一样,但当他看到了这一切,才发觉自己的爱深深不够。他们之间的一切已经是早已注定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太多的复杂,已经不是他一个外人可以掺和进去的。
他悄悄地离开,门后站的人是无影,冰冷的神色如大理石一般,看不出任何变化,握在身旁的双拳却在微微颤抖。
史宇无话可说,已经无需解释什么,他低下头便出去。接下来的天地,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了。
“棠。”
无需解释,他了解她所传达的意义,急速起伏的胸膛因激动而鼓涨,一个箭步,上官飞烟还没意会发生什么,就被温暖坚实的胸怀环绕,阳刚之气紧密地包裹住她。
“你都看到了?”无影的声音仍然是维持着平静。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粉唇微微颤抖,五味混杂的心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
上官飞烟以为自己经受的感动已经很多很多,当无影张开掌心,让她看见自己手中躺着的一个小木雕娃娃时,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崩溃的情感,投进他的怀中尽情地痛哭。
“这是最早送给你的木娃娃,后来修补好了,一直带在身边。”无影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幽深的眸中是理所当然。
这个笨蛋,十指交握,可以感受到娃娃身上被修补起来的断痕,还有……刀痕?上官飞烟忽然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江湖第一杀手无影为了失落某样东西,特意返回了杀人现场,结果被守候在那里的仇家群起围攻,身中三刀。
为的,是这个娃娃?
当初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她还以为是江湖传闻失实,没想到却是真的。她忽然呼吸不平,就为了这个娃娃无影才遭受了生命危险。淡淡的泪雾蒙蔽了她的视线,迎接上他深情的目光。
到底什么是他无法愈合的伤?什么会是他无法放弃的东西?还有谁,才是他最无法忘记的人?心心念念……是惟一令她心痛的男人啊!纤雅的容颜清妍净丽,眸间淡淡的水雾更是令人移不开目光。
那绾起的垂腰乌丝,瞳眸中带着无比的坚毅,是如水柔、如云清的气质,怎样的惊涛骇浪,她是一个人应付过去,怎样的冷清寂寞,她是一个人品尝,不敢轻言示弱。
上官飞烟与他手心相贴,螓首埋在他坚实的胸膛中,纤细的肩膀微微耸动。她有多久没有哭泣过了,却在无影的面前全然崩溃,哭得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般。
“你……好过分。”轻轻的粉拳捶在他的胸上,更多的是抱怨。
“我伤了你的心。”无影艰涩地回答,一路飞奔回来,他的一颗心仍然是七上八下,她算是原谅自己了吗?
“傻瓜。”若不是因为在乎哪里会惹出这么多的事情来?上官飞烟泪眼带笑,她爱死眼前的男人了,虽然他够冷漠无情,却是她独一无二爱过的人呢。
不需要说出那三个字,多年的磨难足够让彼此明白心意,告白反而是多余的话了。
“今后,陪我春赏百花,夏观群星,秋尝美食,冬踏新雪。”她的脸上是难得顽皮的笑意。
“乐于从命。”无影总算是如释重负,他霸道地抬起她的下巴,怜惜地,深深地刻上自己的烙印。交换着彼此的气息和心跳,长久以来的相思……
此刻,便是永恒。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