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巧笑鸳鸯(风靡)
楔子
“莫愁,你相信吗?因为当年的一句戏言,就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未婚妻,我真的是后悔莫及啊。”冷傲凡坐在石头上,耷拉着一张脸,满是哀怨。
“不要不行吗?”他不解地皱起眉头问他。
“哪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她是我父亲结义兄弟的妻子的义兄的女儿——”忽然觉得解释起来很是麻烦,冷傲凡挥挥衣袖,“算了,简而言之,按辈分算,她是你的表妹。”
“我表妹有什么不好?三三不是长得很美吗?”他歪着脑袋思索,发现脑海中并没有他口中所谓的那位表妹的印象。
“那不一样。”冷傲凡挠挠头,“关键是我现在才十五岁,我不喜欢有个小未婚妻束手束脚。”
“那怎么办呢?”看他懊恼的模样,仿佛那个表妹真有什么三头六臂似的。
“我想让你帮我。”冷傲凡从巨大的石头上跃下,站在他的面前,“只要小小地吓她一下,让她从此不敢再踏进飞雪山庄。不敢进飞雪山庄,她以后自然也不会再愿意嫁给我了。”
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他慢慢地走到背对着他的人的身后,伸手,正准备一推,冷不防地,一张脸转过来,吓了他好大一跳。
小小的脸庞上染满了五颜六色的颜色,惨不忍睹,只有一双大大的眼睛乌溜溜地转着,上下打量着他。
“你要干什么?”软软的带着鼻音的童声,小女孩好奇地问他。
她这样一问,倒叫他有些心虚起来。冷傲凡只是告诉他,把她推进池子里吓吓她,而且池中的水并不深,不会危及她的性命。
“你是要看这个吗?”见他不回答,小女孩举起手中的东西,眉眼笑得弯弯的,献宝似的捧到他的面前,“以前在洞庭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偏偏在这里发现了。”
一条恶心的白色大虫在他面前蠕动着,还在持续不断地分泌着绿色的汁液。
他脸上顿时血色全无,在闪避之间向一旁大大地跨了一步。
他的脚没有踩到坚实的地面,只觉得小女孩的身影在他眼前焦距不准地晃了晃,脑海中危险的信号一闪而过,他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快叫人——”整个人就掉进了池子里。
人沉进水中的那一刹那,他只想杀了冷傲凡——是谁说池水不深的,他根本就踩不到底!
水灌进他的嘴巴、他的鼻子,他觉得胸肺就像要炸开了似的。老天,他不会泅水,有谁来救救他?
……
恍惚间,有个小小的身影跳下水来拽住了他,奋力将他往池边拉去。
有人在按他的肚子,他一呕,吐出了满腔的脏水。
“爹,这个哥哥怕虫呢。”像是发现了好玩的事情,软软的声音带着几分稀奇。
他听在耳朵里,羞愤得要死。
……
从那日开始,花莫愁就坚信,他这辈子只做错了一件事。就是八岁那年,不该相信冷傲凡的鬼话,自此暴露了他难以启齿的小秘密。
明明是冬至时节,满院的梨花却偏偏盛开,花团锦簇,香气袭人。
按理说,在这外界大雪纷飞的季节,忽然看见如此的繁花美景,足以让人在称奇之外,也忘却世间的烦恼,消遥自在起来。
可是——
穿过精致的拱门,一块巨大的青石之上,盘腿坐着一人。他没有欣赏满院的梨花,双手反而按住自己的膝盖,紧绷着脸,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此时正在面前一片树叶上蠕动的东西。
嘴角在微微抽搐,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啊——”
不多时,惨绝人寰的叫声响彻云霄。
“可怜哦。”门外的花弄影皱紧了眉头,颇为佩服地拍拍身边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的齐瑞月,“这种声音一叫就是十几年,也难为你还受得了。”
“属下早就习惯了。”齐瑞月无所谓地耸耸肩。
“我总算明白,什么叫‘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算算时间,估计里面的人也叫够了,花弄影试探性地一脚跨进门槛,发现没有什么异常之后,才转身对齐瑞月吩咐道:“待会儿提桶水进来——最好是冰水。”
“为什么?”齐瑞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我怕你的主子——”朝里面看了看,花弄影笑得很是奸险,“会受不了接下来的刺激。”
“莫愁,你在吗?”小心翼翼地边走边看,花弄影毫不意外地发现遍地支离破碎的梨花。他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只有一个人,在某种情况下,才会这样失去控制地摧残花朵。
“大哥,是你吗?”气若游丝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他快走了几步,转到青石的后面,看到他亲爱的弟弟满头大汗地躺在地上。
“你没事吧?”花弄影一边问一边扶起他。
“快帮我把那个弄走。”花莫愁闭着眼睛,颤巍巍的手指向青石之上。
扫了一眼青石之上还在蠕动的毛毛虫,花弄影弹指一挥,就将罪魁祸首送上西天去见了佛祖。
“我说,你都已经训练了十几年了还没有进步,就不要再勉强下去了吧?”看花莫愁扶着青石边沿站起身来,他好心地建议,“不就是怕虫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天下间怕虫的人何其多,也不差你一个。”
“可是那都是女子!”花莫愁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话。
奇耻大辱!
“莫愁,不用太介意。”看他含恨的模样,花弄影同情地揽住他的肩膀安慰。莫愁从小就怕这些东西,除了亲近的几个人,旁人都不知晓。八岁以前,他还没有对自己的毛病太在意,但是自从十二年前从飞雪山庄回来之后,他就每天强迫自己面对那些玩意,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效果。
说起来,还是那时候落下的心病哦……
“不介意?我怎么可能不介意?”想他花莫愁堂堂七尺男儿,刀光血影都不怕,偏偏就是对那种一般人用两根手指就可以捏死的小虫子无法免疫。
更可恨的是,为了这件事,他曾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嘲笑。
恨恨地想着,花莫愁站起身来,拍拍身上沾染到的梨花瓣,他问花弄影:“又有什么大事了吗?”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经他这样一问,花弄影终于记起了自己今天来找他的目的。
“什么?”看他神秘兮兮的样子,花莫愁的脊背忽然一阵发凉。
招呼他蹲下,花弄影凑近他的耳朵,轻轻地说:“我们的表妹要来了。”
“哪个表妹?”寒毛竖起,他瞪大了眼睛,希望自己是听错了。
“还有哪个?”花弄影的一句话彻底浇熄了他心底仅存的奢望,“就是逍遥舅舅的女儿,那个每年都要来叨扰你的顾不了!”
神经倏地绷紧,花莫愁猛然跳起,后脑勺狠狠地撞上了身后的大青石——
脑袋一阵昏眩,眼前蓦然发黑,在直挺挺地倒下去之前,他听见花弄影在叫唤。
“瑞月,快,冰水——”
药草混合的味道,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如果老天有眼,让他昏睡上个十天半月,他真的会感激涕零的。
可是,欢乐的时光总是太过于短暂。即使不甘愿,他还是得强迫自己醒过来。因为如果他还是继续装昏迷的话,他的脑袋会被无数的银针覆盖。
不用怀疑,这是他惨痛的教训。
无奈地睁开眼睛,恰好看见一枚银针向他的太阳穴刺来。险险地避过,他冲正趴在他身上的人怒喊:“顾不了,你在干什么?”
是要杀人吗?瞧那支只留了半截在枕头外的银针,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开什么玩笑,要是以这样的力道插进太阳穴,他还有命活吗?
见他醒了,顾不了慢条斯理地拔出银针,将其收回自己斜挎在腰间的小布包,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脸蛋,“花二哥,有进步哦。这次没用半个时辰,你就醒了呢。”
掰开她的手,花莫愁看她笑得弯弯的眼睛,皮笑肉不笑地说:“那还不是不了妹子的医术越来越高明,几乎到了凌空点穴、幻影神针的地步,所以愚兄才会这么快苏醒。”
“花二哥你还真是过奖了。”自己的手被他牢牢地拽住,动弹不得。顾不了眼珠子一转,本来半靠着他的身子干脆整个地粘上了他。
“顾不了!”她身上的药草味顿时弥漫在他的周围,几乎是从嗓子眼里冒出这句话,花莫愁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毫不迟疑地将她推离三尺开外,“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男女授受不亲,你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是不是?”
“我全都听进去了啊。”被他按着肩膀,伸手也够不着他,顾不了噘起嘴,委屈之极。
“那就好。”松了一口气,花莫愁收回手,刚觉得顾不了不是那么无药可救,却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动作绿了脸。
吸气,吸气,再吸气,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他礼貌地询问她:“你说你听进去了,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抱你啊。”客气地回答他,顾不了使劲地搂着他的腰,怎么也不松手,“不要这么小气嘛。花二哥,你也说了,男女不亲自然不授受,我们都这么亲了,授受一番又有什么关系?”
一口气差点儿接不上来,不敢相信她居然将他的话歪曲至此,花莫愁终于忍不住狂吼一声:“顾不了!”
“小声点儿,小声点儿。”她抬头看着他,小脸皱成一团,显然对他的大叫不敢恭维,“你想拆了万花阁吗?”
“我不想拆万花阁,我想杀了你。”他好怄,觉得有满腔的血泪无法控诉。
“杀我吗?”她的眼睛忽然一亮,松开手,在自己的布包里搜索了一番,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
“你在干什么?”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花莫愁趁她放开了自己,赶紧下床,想尽力避开。
可惜没走多远,一个身影蹦跳到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不如我们就试试吧?”举着手中的小瓷瓶,顾不了半是兴奋半是期待地说。
“试什么?”花莫愁退一步,不感兴趣地问。
“花二哥——”顾不了上前一步,表情神秘之极,“我告诉你,这可是我爹研究出来的新药哦,我好不容易才偷出来的。”
“那又怎么样?”花莫愁再退了一步,不理会她的话,暗自估算究竟离房门还有多远。
“你知道吗?”顾不了拉起他的手,将瓷瓶放在他的手心里,“据说它可以让只剩下一口气的人起死回生。”
“有那么神?”撇撇嘴,花莫愁回应得很勉强。
“爹是这样说的,我也很怀疑。”顾不了一边答话一边在花莫愁的脸上梭巡。
“你想要干什么?”她的眼光让他头皮发麻,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花二哥,你刚才不是说,想要杀了我吗?”顾不了眼睛一瞥,拾起他放在桌上的喻天剑,递到他的面前,“你现在试着刺我一剑,我再吃药,就可以知道这药是真是假了。”
“你疯了?”看着自己面前寒光闪烁的剑锋,花莫愁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居然可以想出这样的“好主意”。
“来嘛,来嘛——”不屈不挠地节节紧逼,顾不了指着自己的胸口,“记得啊,刺准一些。”
“简直是胡闹!”他用力一拂袖,对她的建议根本不加考虑。
“你不干?”顾不了好失望地垮下脸。
“性命攸关,怎能当做儿戏?”花莫愁从她的手中夺过剑。
“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半晌,顾不了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说。
花莫愁对她没头没尾的话不明所以,刚想开口问,就觉得一只什么东西飞上了他的鼻梁。
绿色的细长身子,胸前一对大镰刀,大眼睛不偏不倚和他相对。
一只螳螂!
近在咫尺!
该死的顾不了!她居然用这招来吓他。
“花二哥,我们两个人,总有一个是要当实验品的,对不对?”眼前的顾不了颇为遗憾地耸耸肩,明摆着把他当做试药的最佳人选。
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好想放声尖叫,可是却不愿意在顾不了的面前示弱。
头发昏,眼发黑,告诉自己就算是要叫,也要跑到顾不了看不见的地方叫。
牙关咬紧,他迅速转身,用力一冲——
“碰!”
丝毫没有注意到先前的不断后退已经让自己靠近了门边,面门就这样准确无误地撞上了门框。
结果他重心向后倒进房内,如愿以偿地昏死过去。
眼前的烛火闪烁了下,花弄影放下手中的书卷,对着窗外说:“莫愁,你进来吧。”
窗外跳进一个人,皱着眉,绷紧了脸,面门上还顶着个门框印,表情比哭还难看。
“莫愁,这是怎么回事?你也在学姑娘家化额妆吗?”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花弄影颇为稀奇地问他。
“大哥——”他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胸中闷着一口气,对于他的调侃,花莫愁并不觉得有趣。
“好了,你不说,就让我猜猜,是不了妹子又惹你生气了吧?”其实根本就不用猜,每年也只有顾不了来万花阁的这段时间,可以将花莫愁弄得七窍生烟。
更何况——嘴角翘起,今天下午在梨雨园的事,早就已经人尽皆知了。
“大哥,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拖着身子,花莫愁烦躁地坐下,“我怕再这样下去,我会被她玩死。”
每年这样的情形都会出现,让他这个万花阁的二阁主在下属面前颜面无存。
“不了妹子的个性是活泼了些,但她并没有什么恶意。”花弄影好心地斟了一杯茶,递给他。
“她这样子还没有恶意?”跳起来,花莫愁指指自己的额头,却看到花弄影背过身去,肩膀在微微颤动。
“大哥!”可恶,他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大哥是在发笑。
“哦,对不起。”好不容易止住笑意的花弄影转身坐下来,对他深表歉意。
“我想知道,顾不了这次来万花阁究竟要待多久?”她来一天已经将他弄得惨不忍睹,要是再像以往住上一段日子,他还有命活吗?
“莫愁,你放心,她这次不会再住上十天半月了。”相对他焦躁的语气,花弄影回答得非常轻松。
“是吗?”眼前一亮,他几乎是兴奋地追问下去,“那是多久?”
花弄影伸出一个指头。
“一天?”好难得,老天终于开眼了。
“不。”花弄影摇摇头,“是一年。”
“一年!”吼声几乎要将房顶掀翻,花莫愁拍着桌子站起身,瞪大了眼睛,“她到底想干什么?”
一年的时间,足够她拆了万花阁,看他入土为安之后再翻出来挫骨扬灰了。
“莫愁,冷静。”看花莫愁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也可以知道顾不了给他的打击有多大。花弄影拿出一封书信给他,“这是逍遥舅舅的亲笔信。他说有紧要的事情要外出一年半载,怕他不在的时候,依不了的性子会惹出不少事端,所以才让她来万花阁住一段时间,让我们看紧她,顺便也可以和三三做伴。”
“为什么不送她去飞雪山庄?”算起来,冷傲凡是顾不了的未婚夫,这个包袱理应叫他去背才是。
“不了和傲凡终归是没有成亲,若是小住一段时间还说得过去,但是住上一年半载,恐怕要惹人闲话猜疑。”花弄影重新拾起桌上的书,慢条斯理地说。
“那我呢?我怎么办?”颤抖着手看完信,花莫愁已经完全绝望,觉得真是天要灭他。
“莫愁,你就忍忍吧。”看花莫愁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此时此刻,花弄影也只能对他寄予无限的同情,“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是吗?
大清早,梨雨园就传出巨大的声响。
仿佛没有听见,梨树梨花之间,齐瑞月镇定自若地指挥着众人继续手上的工作。
旋风般的身影从楼上冲下来,站在中庭怒气满天。
“瑞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捂着鼻子,花莫愁皱着眉头问他,对飘散在梨雨园中异样的味道不敢恭维。
“二阁主,是药味。”齐瑞月恭敬地回答他。
“我当然知道是药味!”花莫愁放下手大吼,却又因为受不了空气中的味道而重新掩住鼻子。仰高了头,他颇为困难地呼吸了一下,才重新开口:“关键在于,梨雨园中为什么会有这种味道?”
“是不了小姐在制药。”
“她制药关我什么事——”话没说完,花莫愁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你是说,她在这里制药?”
“是。”
“齐瑞月!”暴跳如雷,花莫愁冲到他的面前,拽住他的胸襟,“我何时允许顾不了在我园中制药了?”
“二阁主没有,但是阁主同意了。”面对花莫愁足以震破人耳膜的吼声,齐瑞月是连神色都没有变一下。
“大哥?”愣了一下,花莫愁不死心地再问,“他为什么要整我?”明明知道他和顾不了最不对盘,为什么还要陷他于万劫不复的地步?
“阁主没有整你。”齐瑞月无奈地看了周围被花莫愁吓呆的众人,“事实上,阁主对不了小姐说,她在万花阁的这一年中,可以住在任何一个她喜欢的地方。包括了阁主的折桂楼、二阁主的梨雨园、三阁主的望莲坊,还有兰庭阁、踏梅轩……”
“够了,够了够了——”觉得头痛异常,花莫愁打断了齐瑞月的话,“也就是说,她千挑万选,选中了我的梨雨园?”齐瑞月点点头。
“那么——”他指了指众人手中搬运的东西,“我可不可以问,这些又什么?”
“是西厢房中的家什。”
偌大的房间里,分散摆放的各类药材几乎铺满了整个地面。惟一的一张桌子上,也被若干的瓶瓶罐罐挤满。
“地黄、甘草、蝉翘……”顾不了将手中的药碾往桌上一放,奋力地在有限的空间中再挤出一点位置,一边翻看手中的药典一边清点地上的药材。
异常清晰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接着有人重重地推开了门,猝不及防地一脚踩上了靠近门边的药材。
“顾不了,你到底在干什么!”花莫愁跌坐在地上,看着自己身上沾染的恶心的粘粘的东西。
“可惜呀。”颇为惋惜地看着地上那一片被他毁掉的药材,顾不了啧啧出声,“一次都没有用过,我才浇了水保湿,就这样被花二哥你给糟蹋了。”
“糟蹋?”花莫愁站起身,看着满屋的盛况,眼睛都快要喷火了,“顾不了,你为什么非要搬进我的梨雨园,还要把房间搞成这个样子?”
他们两个,到底是谁糟蹋?画屏、书架、檀香椅、红木床……统统都被她抛到门外,还自做主张地把屋子弄得像个晾药场。
“因为我觉得我和你最合得来啊。”耸耸肩,顾不了说得大言不惭。
“合得来?”花莫愁好看的五官变了形,觉得这是自己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大笑话,“你是瞎子吗?我们两个人从头到脚,哪一点是合得来的?”
在她眼中,要说合得来,是他适合被她整吧?
他想要发火,却知道面前的家伙根本就不吃这一套。事实上,她根本就是以惹怒他为乐。
“不了——”口气一转,他决定还是怀柔一些好,“为什么不住三三那里呢?你看,你们都是女孩子,年纪相仿,话题又有很多,多好啊。”
“是吗?”听他如此建议,顾不了歪着脑袋打量他,好像正在考虑。
“当然,当然。”心中暗喜原来小妮子吃软不吃硬,花莫愁连连点头,“更何况,三三的望莲坊比我这里的风景还要美上一百倍,你去了,一定会喜欢的。”
她没有说话,内心仿佛正在挣扎。
见此情景,花莫愁激动地跨前了一步,为自己即将脱离苦海而深感欣慰,“不要犹豫了,我现在就吩咐瑞月将你的行李搬到望莲坊去。”
“不用了。”顾不了一边回答他一边拿起桌上的一个小瓶,小心地倒了一点粉末在自己面前的白纸上,仔细观察起来。
“不?为什么?”美梦破碎,花莫愁难以置信地问她。
“你也知道的,女孩子都比较喜欢干净。”顾不了抬头看他凶相毕露的模样,圆圆的脸上露出笑容,“这么多的药材,味道太重,我怕醉雨会受不了。”
“那我呢?我就受得了吗?”他不甘心地问她原因,觉得她似乎有些厚此薄彼。
“你不一样嘛。”看他一步步逼近,顾不了也小心地往后退远了些。
“我哪里不一样了?”他红着眼,心里真的好气。
衡量着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自认为已经到了安全地带,顾不了才小心翼翼地道:“我经常听山下的姑娘‘臭男人’、‘臭男人’地说,我想既然男人是连臭都不怕了,那还会怕这些药的味道吗?”
臭男人?他?
胸臆间怒火中烧,花莫愁恨不得拧断顾不了的脖子。他知道她的理解能力有异于常人,可没想到她居然会过分到这种程度。
“那么我大哥呢?他也是男子,为什么你不搬进折桂楼去?”这句话,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这个嘛——”顾不了眼珠子转了转,“我不习惯那里的环境。”
花莫愁瞪着她,挫折感倍增。这么多年来,她一向是以激怒他为乐,梨雨园自然是她常来的地方——不习惯环境,多好的理由啊。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一剑劈了她,以除后患,可是偏偏,他又不能。
有气没处撒,他想抱着自己的脑袋撞墙,恰好看到掌心中粘粘的药汁,火气一下子又上来了。
“顾不了,我警告你——”手上的感觉太过于难受,他梭巡了一遍,随手拿起桌上的白纸揩手。
“花二哥——”
“我话还没有说完!”他瞪了她一眼,打断她的话,“既然要住在这里,你就必须要遵守我的规矩。不准再偷袭我、不准再随便抱我、不准把乱七八糟的草药到处摆……”
奇怪,掌心在发热,手也在发痒。
“花二哥——”
他再次打断她的话:“最重要的是,以后不准再拿恶心的虫子来吓我,明白了吗?”
见顾不了乖乖地点头,他才满意地拍拍手,不自觉地挠挠掌心,“好了,你现在有什么话,说吧。”
顾不了很是无奈地摊开双手,“花二哥,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痒?”
“你怎么知道?”他惊奇地看着她,觉得痒感已经蔓延到了手臂。
“我刚才就想告诉你,”顾不了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你刚才用的那张纸,上面有我刚撒上去的痒粉。”
晴天霹雳!
“二阁主,你真的要这样做?”无奈地看着房顶上的人,齐瑞月欲言又止。
“少嗦,快把包袱扔上来。”花莫愁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吩咐。
“可是,你就这样夜半私逃,属下明天怎么向阁主交代呢?”抱着手中的包袱,齐瑞月再问。
“什么‘夜半私逃’?注意你的措词!我是出去散心,明白了吗?”花莫愁瞪了他一眼,干脆跃下楼来,抢过他手中的包袱,“至于我大哥那儿,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听清楚了没有?”
齐瑞月乖乖地点点头,“属下明白。二阁主,你自己要小心啊。”
对他来说,一年的时间还是太长。沉重地拍拍他的肩膀,花莫愁重新翻身上楼,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二阁主,你真的好苦啊。”齐瑞月立在原地喃喃自语,“因为不了小姐,居然逼得一世英名的你要从后山悬崖峭壁逃走,这要是传出去,你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啊……”
正文 第二章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此话一点儿都不假。
暂且不说风景如何宜人、经济如何发达、生活如何富足,单是这里的夜生活,也足以让人向往。
繁华的夜市,独特的江南小吃,熙来攘往的热闹人群……
然而最有特色的,恐怕还是要数华灯初上之时,城中秦楼楚馆张灯结彩、莺声燕语的绮丽之景。
“这位大爷好俊俏,进来看看吧。”拉住路过的男子,嬷嬷脸上挂着职业的笑容招呼着。
“不用了。”拨开粘在自己臂膀上的手,男子又要走。
“哎哟,不是我自夸,我西子楼的姑娘,可是杭州城最出名的,你不进去瞧瞧,可真是亏得很哦。”哪有那么容易放跑到嘴的肥肉,嬷嬷又扭着身子粘上来。
“我没兴趣。”眉头已经皱起,男子显然对这一套已经很不耐烦。
“没兴趣?”上下打量着面前英俊的男子,嬷嬷掩嘴笑得很是了然,“是男人会对姑娘没兴趣?别假正经了。”肥肥的手指头眼看着就要戳上他的额头,“心里想一套,嘴上说一套,进了房间又做一套,你们这些臭男人,都是一个德性……”
“哎哟!”杀猪声惨叫连连,方才还捏着嗓子说话的嬷嬷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意欲逞凶的手,被硬生生地翻了个转。
“不要再让我听到‘臭男人’这三个字!”面前的男子拎着她的手,冷凝着脸,说得毫不留情。
“为什么?”她说臭男人碍着谁了啊?哭丧着脸,嬷嬷只能在心中哀悼流年不利。
“为什么?”甩开嬷嬷的手,男子重复着这句话,眉眼中懊恼的神情一闪而过,“因为拜这三个字所赐,我至今还在外游荡,有家归不得。”
是了,对这三个字这么敏感的人,除了他花莫愁还有谁?
莫愁,莫愁,有空一定要去问问爹娘,当年给他起名的时候是不是弄错了,自从遇见顾不了,用“愁云惨淡”来形容他实在不足为过。十几年来的惨痛教训历历在目,记忆犹新。现在居然被逼到要离家逃难,一路从四川漂泊到江苏,他的血泪史,还真的不是一两天就能说完的。
垮下脸,花莫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却发现嬷嬷一脸受惊吓地看着他,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连忙托住自己受伤的手的嬷嬷,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敢在心里犯嘀咕,那种又是哀怨又是心酸的表情,出现在一个如此英俊的男子脸上实在是很怪异的事情啊……
惹不起瘟神,她眼睛一瞟,看到经过的人,神情一变,连忙笑脸盈盈地上前,“我说张公子啊,怎么不进来坐坐,我们家秋红可是想死你了呢。”
“改天吧。”被唤做张公子的人行色匆匆,连回答都是敷衍性的。
“哼!”看着人影在她面前消失,嬷嬷撇撇嘴,“不就是去楼外楼吗?有什么了不起?”
她转身一摇一摆地朝里走,看了看还立在一边的人,挥挥手中的绢帕,“还有你,要去楼外楼就快点儿,晚了啊,可就没有份儿了!”
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地方,原来就是个乐坊而已。
几乎走遍了满城的客栈,居然统统关门,说是要去看楼外楼每月一次的迎客宴,弄得他也不由得好奇起来,以为是什么江湖上新兴起的门派。结果跑来一看,真是失望之极。
不过幸好,有地方坐、有茶水喝、有点心吃,不至于让他坐在紧闭的客栈门外挨饿受冻。
周围金壁辉煌,轻纱舞动,正中的圆台之上,美丽轻盈的舞娘霓裳挥洒,水袖摇曳,曼妙异常,博得众人喝彩不断。
不得不承认,人漂亮,舞姿灵动,配乐的箫声也很精湛……可是从小就看惯了家中美丽的妹子,听惯了她天上地上绝无仅有的美妙笛声,所以现在的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再对差距太大的档次有任何激动的表现。
百般无聊地看着台上的人献乐献舞,台下的人如痴如醉,他的眼皮开始上下打架,最终慢慢地合上。
“楼外楼,也不过如此嘛。”清脆的声音穿插在乐声中突兀地响起,远远地传来,害得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幻觉,幻觉,一定是自己的幻觉,这两天赶路,疲倦得很,所以才会听见这个声音。
悠扬的乐声停止,周围的人群在骚动。
幻觉,幻觉……在心中默念,他就是抵死也不睁眼。
“是谁啊?敢这样说楼外楼?”
“砸场子吧?”
“不可能,哪有挑上楼外楼的?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
议论的声音此起彼伏。
最前排有人站起,接着跳上了圆台。
“在下久闻楼外楼的大名,特地前来,没想到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一次他可以说是幻觉,两次他也可以继续欺骗自己,但是三次呢?花莫愁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在看清楚了台上的人之后,心中不禁哀嚎连连。
除了顾不了,还有谁?
“不知这位公子对楼外楼有何不满?是否是敝楼招呼不周?”一名婀娜的女子上台,挥退了正在抚琴的乐师,得体地问面前身着男装的顾不了。
“你是谁?”眉毛一挑,顾不了问她。
“妾身韩心,是楼外楼的总管。”微福身,韩心笑脸相迎。
“那你们楼主呢?”此话一出,就听见下面嘘声四起。
“抱歉,楼外楼楼主一向不见外人。”韩心委婉地拒绝她。
“那么执事呢?”眼珠子一转,顾不了不死心地再问。
“慕容执事此刻也不在楼中。”暗自思考面前清秀的小公子究竟是为何而来,韩心步步为营。
“是我来得不巧,还是楼外楼故意推辞?”看了韩心一眼,顾不了意有所指。
“公子执意要见楼主和执事,不知所为何事?”眼前的人,也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美色和乐技,你说呢?”实际上,她好奇外传的楼外楼楼主的美貌,而在乎乐技的,却另有其人。
“公子是存心来挑衅的?”言语间,韩心向后退了一步,立即有几名大汉拦在她的身前。
“挑衅倒是说不上。”无所谓地看看面前的阵势,顾不了耸耸肩,“楼外楼的楼主以乐艺闻名,却是从不当众献艺,如何叫人心服口服?”
“公子说这么多,无非是想用激将法让楼主出面而已。”韩心看了看台下因为顾不了的话而有些蠢蠢欲动的众人,“若是有人的乐艺胜过楼主,楼主自然会在私下与之切磋。楼外楼的楼主,哪里是凡夫俗子随便就能见着的?”
“说得也有理。”喃喃自语地说完这句话,没有再做进一步的挑衅,顾不了冲着在座的众人笑了笑,轻盈地跃下圆台,就向门外走去。
看她接近,花莫愁连忙转过脸,压低了身子。
淡淡的药味从他的身边飘过,逐渐远去。他回头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看她悠闲地在街上闲逛,颇为自得。
冤家路窄啊,为什么他千里迢迢地跑到杭州都可以遇见她,可见老天还是真的没有长眼。
此时,他坐在屋檐之上,看下面的她叫了一碗面在面摊上大吃大喝。
胃口真好,不像他,现在连饭都吃不下。
叽里咕噜地吃了大半碗面,顾不了才好奇地问摊主:“我说大叔,今晚楼外楼迎客宴,你为什么不去看呢?”
摊主对她和善地笑了笑,“小本生意,哪里有空去理会那些。听公子的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嗯。”吃完最后一口面,顾不了满足地拍拍自己的肚子,擦擦嘴,露出可爱的笑容,“大叔,你的面可真是好吃。”看她那狼吞虎咽的样子,难道万花阁虐待她没给她饭吃吗?让她到外面来丢人现眼。
“公子喜欢,再来一碗好了。”听见有人称赞,摊主喜笑颜开。
“不了。”顾不了摆摆手,“今天还有事情,改天一定还来。”说完从腰间摸出钱袋,掏出些碎银放在桌上,“大叔,面钱。”
“用不了那么多银子。”摊主将银子放回到她的手上,“一碗面只要五文钱。”
“是吗?”再翻看了一下钱袋,顾不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重新将银子摆在桌上,“我没有铜板,就给这么多吧。”
看看,整个一个败家女——房檐上,有人在翻白眼,思忖着照她这样的散金速度,药王庄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给她败光?
就这样一路跟着她,看她闲晃到一家客栈门口停下,看到大门上的锁,也不惊奇,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之后,她才翻身跃上房檐,拉开二楼的一扇窗户,跳了进去,随即掩上纸窗。
花莫愁悄然无声地跟了上去,整个人蹲在窗沿下。
不多时,烛火燃起,里面有对话声隐隐约约地传出——
“……打听得怎么样了?”
“……执事不在,楼主也不在……架子大得不得了……”
“看来,还是要我亲自去才行……”
“……不如我们直接闯进去?”
听到熟悉的如黄莺出谷的声音,窗外的花莫愁大张着嘴巴,怎么也不敢相信连那个人也来了杭州。
一天之内,意外已经太多了,再多,他怕自己承受不起。
蹑手蹑脚地站起身,想要趁里面的人还没有发现他,立刻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不料两扇纸窗忽然打开,重重地撞上了他的面颊。
遇上顾不了,绝对没有好事,他早就应该知道。
痛楚在鼻梁上泛滥开来,踉跄了两步,他及时在倒退到屋檐的边沿时止住了脚步,怒瞪着站在窗边惊喜交加的人。
“花二哥!”顾不了开心地叫着,伸出半个身子,牢牢地抱住了面前红着眼睛、还流着两管鼻血的花莫愁。
天亡他也!
西湖美,他绝对相信,丝毫不怀疑。
如果是他一个人,他一定会用最惬意的心态好好地欣赏难得的江南美景。
可惜啊,身边多了一个让他头痛的顾不了。
转头看看自己刻意保持了三尺距离的人,花莫愁再叹一口气。
“花二哥,你看,好漂亮的水啊。”顾不了兴奋地拍着手,满脸陶醉地看着面前绿波荡漾的西湖之水。
“你看洞庭湖的水还看得少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与顾不了相比,花莫愁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那不一样啊。”转过身子看向花莫愁,顾不了噘起了小嘴,“我在洞庭湖畔长大,看惯了洞庭湖水一望无际和浩瀚的场面,每天有人在湖上撒网捕鱼,还唱渔歌呢。可是西湖的水不一样啊,波澜不惊,太娴静了。”
她的声音逐渐放低,似乎真的是被西湖的湖水所打动;她的表情,不似她平常的古灵精怪,倒是多了些难以捉摸的情绪。
“花二哥,你知道吗?”见他在看她,顾不了的小脸上露出了笑意,朝他走近了一步。
“知道什么?”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刚才他还真以为她转性了呢。看她诡异的笑脸,花莫愁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其实我觉得洞庭的水和西湖的水都好像我认识的人呢。”她的眉眼笑得弯弯的,乐不可支。
又来了,她的这种笑容,让他想起了十二年前那个夜晚,她给他看那条恶心虫子时的表情。
不理会他戒备的样子,顾不了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洞庭湖畔岳阳楼上有记‘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来形容洞庭湖的壮大,而宋朝东坡居士赞美西湖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花莫愁咋舌,对一向疯疯癫癫的顾不了突然冒出这样文雅的词句感觉很不习惯。
“花二哥——”顾不了对他扮了个鬼脸,“你知道我在说谁吗?”
“我怎么知道?”弄不清楚她的话题为什么老是在湖水上打转,又忽视不了她过于璀璨的眼神,花莫愁干脆转移话题:“你为什么把三三拐到杭州来?”
“拐?”对他的避而不答有些失望,又因为他下一句的责备而惊讶不已,顾不了指着自己的鼻尖,不死心地问他:“花二哥,你是哪只眼睛看见我‘拐’醉雨来杭州的了?”
“事实就摆在眼前,你还想抵赖?”花莫愁瞪了她一眼,“是不是你自己觉得待在万花阁无聊,所以拖三三下山的?”
“当然不是!”顾不了气得直跺脚。
冤枉啊,她拖花醉雨?是醉雨拖她耶!
“那是什么?”头一次看见她脸颊气得红通通的,倒是很有趣,总算是扳回了多年来他处于劣势的局面。
“是醉雨自己要来找楼外楼的楼主的!”忍受不了污蔑,顾不了大声地叫着。
“是吗?”他思索了一下,寻思着依照三三的性子,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她说要来看看她与楼外楼楼主的乐艺,究竟是谁优谁劣。”顾不了使劲地点头,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
“原来是这样啊……”他边低声说着,边把视线又转到顾不了的身上,“那你呢,既然是不关你的事,你跟着跑下山干什么?”
“我当然是保护醉雨啊。”顾不了大言不惭地拍着胸口,说得豪气干云。
“你保护她?”花莫愁对她脸皮之厚深感佩服,大话说多了也不怕闪了舌头,“就凭你的那手破烂银针?”
被花莫愁这样一针见血地指出弱点,顾不了的脸蛋不争气地红了红,随即粗声粗气地反击:“我这些日子来已经进步不少了。”
“是啊,是啊。”花莫愁为她汗颜,“至少能够准确地插中穴位了。”
“花二哥!”这个人,说话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直白?害得她的自尊心又被小小地戳伤了一下。
“好了。”花莫愁看了看天边,“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客栈去等三三。如果她今日见到了楼外楼的楼主,此事就此了结,你们也尽快启程回万花阁吧。”
“为什么?”看他转身就走,顾不了赶紧追了几步,偏着头问他。
“什么为什么?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不是你们能够适应的。”看她天真的眼神,就像真的是一个没有防范之心的小妹妹,待到花莫愁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情不自禁按下她的小脑袋,无奈地揉搓了一下。
“那你呢?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心,因为他的动作而微微跳了一下,顾不了勉强压住自己的激动,轻轻地问他。
他一时愣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看他左右为难的表情,顾不了微微叹了一口气,“花二哥,是不是因为我的关系?”
她猜得很对啊……其实他是很想回万花阁的,但是偏偏有她在;有她在,他是断然不会回万花阁的,但是这样直接说出来,会不会太伤人了?
今日他们的关系好不容易和平了一些,说实话,他不想破坏。
“算了算了,我也没有逼你啊,何必做出这种样子?”没有等他回答,顾不了已经迅速抬起了头,对他露出了灿烂的笑意。
“不了——”不知道为了什么,总觉得顾不了过于灿烂的笑容好像在刻意掩藏着什么。
“不说这些了。”顾不了摆摆手,制止了他的话,“难得今天你肯和我和睦相处,其它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
花莫愁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提起群摆,跑到前方,对一位正在吆喝着叫卖腊梅的姑娘说了什么,就看见那位姑娘从篮子中抽出一枝腊梅给她。她付了钱,道了谢,又蹦蹦跳跳地跑回来。只有他看见,那位卖花姑娘在她身后冲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送你!”她立在他的面前,将那枝怒放的红梅递给他。
“给我?”他有些讶然,不解她的行为。
她不说话,只是点着头,用力将腊梅紧紧塞进他的掌心。
美丽的花朵在他的手中显得极为突兀,他低下头,透过枝杈,看到了顾不了不甚清楚的脸……
“大哥可知道?”坐在客栈后院的凉亭之中,花莫愁沉着脸,问对面的人。
“知道。”花醉雨浅浅地笑着对他说。
原来大哥知道啊……那就更没有道理了。大哥一向心思缜密,明明知道顾不了的性子会惹出很多的麻烦,为什么还要放她下山呢?
“二哥——”见他不言不语,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她却不去戳破。
“今日,你是否见到了楼外楼的楼主?”被她唤了一声,骤然回神,花莫愁收回心思问她。
“没有。”花醉雨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玉笛,眼神有些玩味。
“没有?”听她如是说,花莫愁皱起了眉头,“三三,那你准备逗留多久?”
“何时见到,何时离去。”她声音和煦,口气却很坚决。
“不行!”他站起身,一口否决,“我要你立刻回万花阁。”
“为什么?”花醉雨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执意要问原因。
“外面——太凶险,你一个女孩子,在外多有不便。”他回答得冠冕堂皇。
“可是,还有不了在陪我啊。”一个?二哥的眼神是越来越退化了。
“正是有她在,才更不方便。”花莫愁瞪了她一眼,难得在宝贝妹子的面前露出凶相。就那个疯丫头,涉世未深,经验又浅,最最麻烦的其实就是她。
很久,花醉雨才叹了一口气:“二哥,你究竟是在担心我,还是另有其人?”
“你在说什么!”他一惊,转头看向她。
“我说什么,二哥其实是最清楚的吧。”她摇着头,不再去深究,转身走出凉亭。
“花二哥!”
独自在街上闲逛,却听见有人叫他。一抬头,就看见顾不了三两下蹦到他的面前。
“三三呢?”花莫愁左右瞧了瞧,没有看到花醉雨的影子。这几天他想尽办法劝她回万花阁,最终都以失败告终。“醉雨吗?她说要再去楼外楼看看。”怀抱着一大包美食,顾不了笑得很是满足。
看样子,三三还是不死心……
花莫愁挫败地摇摇头,刚要开口,顾不了却拉着他迅速躲进了一边的墙角。
“怎么了?”看她警惕的模样,他心生疑惑。
顾不了冲他做了个噤声的示意,探出头,看见一顶轿子过去。
“原来你在躲她啊。”他了然地点点头,看着那天晚上自称是楼外楼总管的女子跟在轿子的一旁。
“是啊,这女人很不好对付。”顾不了一边答着一边拿了一块米糕塞进嘴里,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抬头问花莫愁:“花二哥,醉雨说了什么时候回去吗?”
“没有。”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不能走啊。
看他很是懊恼地叹气,想来也是被花醉雨折腾得不行,顾不了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不用担心,万花阁那么漂亮的地方,醉雨怎么会舍得下?换做是我啊,就要一辈子待在那里——花二哥,你怎么了?”看着花莫愁忽然发青的脸,她好心地问他。
“你说,你要在万花阁住一辈子?”花莫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呃?”顾不了愣了一下,然后笑出了声音,“当然,只是比方而已。不过,我倒是真在万花阁发现了不少的好东西。”言语间,她的手伸进了自己腰间的布包。
“等等,你要做什么?”刚因为她的回答而松了一口气,瞥见她的动作,被偷袭的悲惨记忆自动在脑海中回放,花莫愁迅速从她的身边跳开。
“不用紧张啦。”顾不了好笑地看着他的动作,慢慢地摊开掌心里。
一株小小的绿色植物平放在她的掌心,顶端吐露着火红的蕊珠,除此之外,和一般的小草没有什么两样。
“有什么稀奇?”害得他以为又是什么可怕的小虫,全身都出了冷汗。
“当然稀奇!”顾不了极为珍视地将那株植物重新放回自己的布包中,“这是绛仙草,若不是在万花阁偶然得见,我还真的要以为药典上记载的极为珍贵的药引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那你现在找到了,恭喜你。”看她对所谓的药引如此宝贝的样子,明白她对药材的痴迷。见楼外楼的轿子逐渐远去,“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出去了呢?”
没有人回应,他转回头,却看见本应该在身边的顾不了蹲在不远处和一个小男孩在一起。
“它死了。”把手从躺在地上的狗身上收回,顾不了看睁着大眼的孩子,非常遗憾地对他说。
“你骗人!”小男孩嘴一撇,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哎,你别哭啊……”对眼前的情况没有经验,顾不了手忙脚乱地想要安慰他。
有人在拉她,她抬头一看是花莫愁。
“不了,我们该走了。”看了眼在一边伤心哭泣的小男孩,花莫愁对她说。
“可是,可是……”她为难地看看小男孩,再看看花莫愁。
她还不是普通的有同情心,为什么她就从来不同情一下被她整得很惨的他呢?叹了一口气,花莫愁用力拉起她,“不了,你应该明白,对这样的事情,你我都无能为力。”应该怎么说?狗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对于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来说,太过于矫情。
同情可以,怜悯可以,但是要插手,还要看自己有没有这样的能力。
被花莫愁拽着往前走,顾不了最终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看。
“我的阿大死了,以后再也没有人陪我玩了,呜……呜呜……”
一咬牙,她挣脱了花莫愁的手,在他惊讶的注视下她跑到小男孩的身边。
她蹲下身,拿自己的衣袖擦净了小男孩脏兮兮的脸上的泪痕,从自己的布包中拿出一包东西递到他的手上,笑眯眯地对他说:“你现在回去把阿大埋了,再把这包花籽洒进周围的土里——记得要经常浇浇水,松松土,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就会看到,有很多很多的阿大出来陪你了哦……”
“真的吗?”小男孩吸了吸鼻子,接过她手中的花籽,不相信地问她。
“那是当然,就算它们和阿大长得不一样,但是他们都是阿大叫来陪你的哦。”顾不了食指贴近嘴唇,对他眨眨眼,“这是你和阿大之间的小秘密。”
“嗯。”不知道是她的话太过诱人,还是她的笑容太有说服力,小男孩用力地点点头。
花莫愁倚在墙角,静静地听这一大一小的对话,直到顾不了揉了揉小男孩的头,最后向他走来的时候,他才开口道:“你偷了万花阁的百花种子?”
“哎呀,糟了,被你给发现了耶。”顾不了吐吐舌头,“本来想着万花阁的百花种可以卖上个好价钱,没想到——”回头看了看,她的脸上露出了笑意,“现在全浪费了。”
那样的笑,太过于温柔,和平时完全不同。他惊讶地发现,他的心,居然因此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正文 第三章
房间内,两个男人在大眼瞪小眼。
“凭什么我就活该得收留她们?”冷傲凡提高了声音,对三天前突然出现在他家的不速之客大呼小叫。
就知道眼皮跳准没有好事,真是百发百中,屡试不爽。三天前他也不过是才走出自己的房门,就被倒挂在门口的铁青面孔吓得个半死,还以为是什么冤魂找错了地方,来找他索命。
“顾不了是你的妻子!”花莫愁狠瞪着他,半天才冒出一句话。
“兄弟,注意措词!”冷傲凡一跳老高,“是未婚妻,未婚妻,知道什么是未婚妻吗?就是未过门的妻子。再说,我也没有打算要娶她。”有没有搞错,娶顾不了当妻子,他的脑袋还没有坏掉。
“反正就是那意思。”花莫愁烦躁地抓抓脑袋,觉得眼睛和冷傲凡对视了那么久也累得慌,伸手揉了揉眼皮,他顺势从椅子上,变成半躺的姿势。
“莫愁,看你这段日子,好像很不好过。”看他疲惫得要死,眼睛下面也有一黑色的痕迹,冷傲凡可以想象他最近确实很悲惨。
“岂止啊……”花莫愁叹着气,对自己这段时间的暗淡无光默默哀悼,“三三执意要留在江南见到楼外楼的楼主才肯回去,顾不了又死赖着三三,再加上逍遥舅舅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最近之处,就只有你飞雪山庄了……”
“等一等。”打断了他的话,冷傲凡指着他,“依照你的意思,你是想把这两个烫手山芋甩给我?”
心里求爹爹告爷爷,千万不要是他所想的那样。他冷傲凡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花家和顾家的那两个小丫头,一个心思缜密、城府极深;一个古灵精怪、顽劣异常。无论是哪一个来,他都却之不恭,现在还是两个一起来,叫他如何消受?
“总不可能让她们在外面晃荡吧?”花莫愁开口,证实冷傲凡的噩梦成真。
“关我什么事?你舅舅是要你照顾顾不了的。”冷傲凡使劲地摇头,难以相信这个事实。
“她是你妻子!你有责任的。”累死他了,他现在想做的,是好好地找张床睡觉,而不是在这里和冷傲凡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是未婚妻!”再次重申,冷傲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管她是你妻子还是未婚妻,反正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你和她有这层关系,你就要负起责任。”花莫愁火大地道。
命苦、命苦、好命苦,要是以前知道有个未婚妻会有这么多的麻烦,他死都不会去招惹。
“难道,就不能强行押她们回万花阁吗?”冷傲凡还在挣扎着,做最后一丝抵抗。
“你是猪啊?”翻了翻白眼,花莫愁端起茶几上的茶一饮而尽,以免自己不断上升的火气烧了整间房子,“万花阁距此千里之遥,你要我一路像赶鸭似的赶她们回去吗?我是好不容易才说服三三来这里的,你不要再把我弄得人仰马翻好不好?”费了多少的嘴皮,好说歹说,他那精明的妹子才肯离开杭州来苏州。要是在冷傲凡这个环节上出了错,他发誓,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被花莫愁的眼神刺得冰冰凉,冷傲凡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脖子才小心地开口问:“那个,莫愁,你是不是还是在记恨十二年前的事?”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其实我也不想啊,谁知道你原来是怕虫,而且还不谙水性……”未说完的话全数吞回了肚子里,看着抵在他胸口上的剑,冷傲凡心里直犯嘀咕。
果然还是在记恨啊……
飞雪山庄,飞雪山庄,既不飞雪,也不飞霜,没有人陪她,醉雨也说要潜心作曲,真是无聊透顶。跷着腿坐在栏杆上,顾不了刚好瞥到一个丫鬟走过来。
“那个,你,过来。”总是记不住冷伯母跟她说的下人的名字,她随手一指,示意她过来。
青衣丫鬟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走过来,向她施礼,“顾小姐——”
顾不了的眼睛瞟向她手中的托盘,很有兴趣地问:“给谁的?”
“回顾小姐,是给少庄主的鸡汤。”还是那样,青衣丫鬟仍旧慢吞吞地说。
“是吗?”眼睛一亮,顾不了跳下栏杆,伸手就要夺青衣丫鬟手中的托盘。
出乎她的意料,托盘转了个弯,避过她的手,稳稳地停在青衣丫鬟的另一只手上。
手,慢慢地收回,顾不了眯起眼睛看着她,“你懂武功?”
“奴婢学过一些。”她并不惊慌,只是低眉垂目,很是乖巧。
“把鸡汤给我。”顾不了细细地打量着她,忽然露出笑容。
她的脸本来就圆,眉眼都是弯弯的,所以笑起来非常可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青衣丫鬟就是觉得脊背发凉。
“顾小姐要,奴婢当然给,不用费这么大的功夫试探奴婢的武功。”轻易地解释了方才的事件,青衣丫鬟将托盘递给顾不了,又慢吞吞地沿着走廊离开。
说话慢,脚步慢,偏偏闪避的身手却是一等一,这代表什么呢?
眼光移向手中的托盘,盯着上面盖得很密实的瓷罐和青瓷碗,顾不了忽然笑了,笑得很是开心。
“冷大哥!”
大门被撞开,惊得冷傲凡将手中的账本掉在了地上。他抬眼向门外望去,不出所料,冲进来一个什么都顾不上的顾不了。
“我说不了妹子,今日来有什么事啊?”冷傲凡脸上笑得好是开心,起身迎向顾不了。
“冷大哥,你的脸在抖。”笑盈盈地跨进房门,顾不了眨眨眼,非常惬意地欣赏冷傲凡的表情。
“是吗?”在心中暗骂死妮子明知故问,冷傲凡仍然是“体贴”地接过她手中的托盘,“大概昨天没有睡好,抽风了。”
“哦。”看冷傲凡将托盘放在书桌上,顾不了眼珠子转了转,“冷大哥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喝鸡汤的,我怎么不知道呢?”
“最近身体老是发倦,所以就吩咐厨房每日午后熬汤送来书房。”冷傲凡打开盖子,用勺子盛满一碗鸡汤,在唇边慢慢地吹凉。
正在奇怪顾不了为什么开始关心他的生活起居,却听她冷不丁地又问:“你的丫鬟中,可有一位穿青衣,走路慢吞吞的姑娘?”
“青衣吗?”他慢慢地摇摇头,“飞雪山庄中为表示区分,只有贺总管着青衣。”
“那就对了。”她点点头。
“什么对了?”他端起碗,不明所以地看她突如其来的笑容。
“冷大哥,你最近得罪了什么姑娘没有?”笑眯眯地靠近他,顾不了问。
“要怎么样才算得罪呢?”冷傲凡停下手中的动作,笑得很是邪气。
“比方说恨你恨得想要毒死你的那种?”对他意味深长的笑不以为意,顾不了很是善良地提醒他。
“毒——死?”冷傲凡一下僵住了,很难想象有人想要毒害无数女子爱慕的玉树临风的他。
“是啊。”顾不了好“天真”地蹦到他的身边,抓下他手中的鸡汤重重地放在桌上,随后拿出一枚银针放进汤内,不多时抽出,银针已黑了一大半。
将银针在煞白了脸的冷傲凡面前晃了晃,她颇为得意地对他说:“依这样的分量,冷大哥,你对这位姑娘可得罪得不轻呢……”
“下毒?”花莫愁看着面前愁云惨淡的冷傲凡,转头问顾不了,“下的什么毒?”
顾不了熟悉百家医典,对各门各派的毒药都很清楚,依照她的了解,只要是查清了毒药的品种,就可以大致推算出是谁要害冷傲凡。
“是砒霜。”顾不了耸耸肩,表示自己的无能为力。不是什么大毒药,只是在一般药铺就可以买到的砒霜而已。想要从这条路径入手,去追查谁是凶手,太难了。总不能说有砒霜的人都是凶手吧,万一人家是用来毒耗子的呢?
看顾不了的样子,根本就是幸灾乐祸,哪有一点想要帮忙的样子?瞪了她一眼,冷傲凡敲敲自己的脑袋,努力回忆,“我最近没有得罪什么人啊……”
“重点想得罪了什么姑娘。”顾不了在旁边插嘴。
“我能得罪什么姑娘?”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指控火冒三丈,冷傲凡把桌子拍得“啪啪”直响,“我只是疼惜姑娘,从来都是捧在手心里呵护。”手指一转,指着某人,“你以为我是某人吗?本来是带他去开荤,他却只会对一群如花似玉的花娘怒骂,不解风情,到现在都还是一个童……童……”
“说啊,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啊?”被他指到的某人眯缝着眼,阴沉地道。
废话,是人都知道现在不能再说下去,否则就是死无全尸。
“原来花二哥你去过妓坊啊?”顾不了偏头看着花莫愁,很有一些火上浇油的味道,“那,里面的姑娘有醉雨漂亮吗?”
放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花莫愁恶狠狠地盯着整件事的始作俑者,“你问他。”
四只眼睛直刷刷地刺向他,一双怒火中烧,一双好奇非常,冷傲凡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觉得左右为难。说漂亮吧,那不是明摆着将花莫愁的宝贝妹子和花娘媲美,肯定会被他劈成两半;说不漂亮吧,好像又降低了自己的品味,实在有些不甘心……
冷汗一滴滴从额头上滑落,他干笑着道:“这个问题实在是难以回答,容我回去想个明白,明日一定给不了妹子一个准确的答案。”
言罢,他一拂袖,趁着花莫愁还没有崩溃的时候狼狈地退出房间,却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贺总管。
“少庄主,你脸色不太好,今日喝鸡汤了吗?”扶住冷傲凡,贺总管好心地问他。
“呕……”酸水直往上涌,冷傲凡扶住身旁的柱子,将腹中的东西吐得一点儿也不剩。
哎!天灾,人祸,比不上家里的小妖精作怪哟……
“咚……”
“咚咚……”
“咚咚咚……”
声音仿佛越来越大,弄得花莫愁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到最后,他干脆从床上坐起,披上外套,下地,拉开房门,慢慢地循声而去。
走过回廊,穿过拱门,上了石桥,最后在一个大池子边站定。
见鬼了!
花莫愁瞪大了眼睛——这不是他十二年前落水的地方吗?
那是他人生最屈辱的记忆,如果可以,他是一辈子都不愿意到这里来的。
正要走,那几乎折磨他神经一夜的声音又响起——
“咚……”
“咚咚……”
“咚咚咚……”
“是谁?”他警惕地转过身,手按住了剑柄。
石桥下有细碎的声音,他慢慢地探身向下望去,桥洞里冷不丁冒出一张五颜六色的脸。
“啊!”他吓了一跳,本能地缩回身子。
“花二哥吗?”清脆的声音试探性地问。
听出了声音是顾不了的,他稳住了心神,手按住桥身,侧身一跃,翻下了石桥,立在桥洞之前。
“你在干什么?”看她手中捧着个药碾,还在杂七杂八地往里面添加东西——原来是她捣药的声音啊。
“我在试药。”顾不了低声说着,不忘手上的动作。她的整张小脸被药汁污染得乱七八糟,自己也不自觉,“怕影响了其他人,所以才选了这个僻静处……”歉然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还是把你吵醒了。”
“无妨。”反正他也睡不着,走进她的小天地,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令他立即屏住了呼吸。
“不习惯吗?原来你还是怕药味。”顾不了笑了,感觉他明显地不舒服,却不好意思在她的面前做得太过明目张胆,是怕伤了她小小的自尊心吗?
花莫愁不语,只是看着她在月光下半明半暗的小脸,想起十二年前的第一面,她也是这副样子。想必那时候她脸上沾染的,也是药汁吧。现在也是一样,不过比起当年来还要厉害,连手上、头发上、衣裙上,都是青绿的痕迹。
她长大了,软软的童音没有了,特有的鼻音也没有了……
“花二哥?”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顾不了脸蛋不由得有些微微发热,暗自庆幸有药汁遮掩,不然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看她抱着药碾,站在原地看自己,花莫愁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他居然笑出声来。
“花二哥……”顾不了傻愣愣地看着,他居然在笑?自从认识他开始,每次看见她,他的脸总是绷得紧紧的,没有给他好脸色看过,要不然就是被她给气得七窍生烟狂吼不已,哪会像现在这样对她笑?
她是在做梦,嗯,如果是在做梦,就永远不要醒好了……
“不了——”笑够了,他叫她。
“什、什么?”她看他英俊的面容,药汁下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
“你有没有觉得,”花莫愁指指她手中的药碾,“你现在的样子,很像那只在月宫里捣药的兔子?”
圆圆的脸、弯弯的眼,还抱着一个药碾,真是像极了。
“我像捣药的兔子?”她呆住了,随后将脸移向银盘似的月亮,迟钝地发现自己被花莫愁给摆了一道。
“是啊,一只呆兔子。”看她发怔的模样,花莫愁很难得地有了好心情,开始调侃她。
“花二哥!”顾不了大叫,将手中的药碾向他丢去,气恼地在原地直跺脚。
灵巧地避开她的攻击,花莫愁再接再厉,“还是一只花兔子、脾气不好的兔子……”
顾不了气得抛下药材,追打着他。手中的银针丢得到处飞,就是没有一枚落在他的身上。
“不了,我早就说了你学艺不精。”花莫愁在左躲右闪之间不断地摇头,看着银针从他身边飞过,“你现在这种射法,是在帮我扇蚊子吗?如果真是这样,谢谢你的好心,现在才开春,没有蚊子。”
心情大好,大好极了!
“可恶!”顾不了边骂道边追,气喘吁吁地抬起头,看着坐在树枝上的他,“老在天上飞算什么英雄,有本事,下来和我比试。”
“不。”看她火冒三丈的模样,花莫愁笑得更开心,“地上是兔子的天下,我吃亏。”
“你你你——”地上跑的终究敌不过天上飞的,明知道自己的轻功不如他,顾不了还是忍不住跟着他追。到最后,她跑不动了,双手扶住膝盖,半蹲着身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花莫愁,我发誓,如果让我逮到你,逮到你的话……”胸口好痛,不行不行,气喘不过来了,先休息一下下。
“逮到我的话,怎样?”才在心里恨恨地说着,她的耳边就响起了他的声音。
顾不了仰头正想骂他几句,却在看到他的笑脸之后目瞪口呆。
惊艳,惊艳,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倾国倾城。
“不公平,真是太不公平了……”她喃喃自语,摸上了他的面庞。
他一愣,向后退了退,却被她紧紧地捧住了脸。
“一个男人,五官怎么可以长这么漂亮,嫉妒死我了。”她的手,在他脸上毫无章法地乱摸,嘴里很不甘愿地咕哝着。
作为一个男人被她这样说,是赞美还是贬损?
他无奈地叹口气,认命地拉下顾不了的手,牢牢地将它们钳制在她的身侧,苦口婆心地说:“不了,我和你说过很多次,男女……”
“知道知道。”顾不了不耐烦地截断了他的话,视线滑到他按住自己手的大掌上。
注意到她的眼光,花莫愁看去,连忙松开了自己的手。
看他忙不迭地收回手,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她撇清关系,还真有些伤了她的自尊心。
双手重新获得自由,顾不了扭扭自己的手腕,撇撇嘴,满是揶揄地对他说:“花二哥你经常对我言传身教,没想到现在当真是身体力行。”
“不要乱用成语!”花莫愁皱起眉头,对她满嘴的胡言乱语不敢恭维。
“本来就是嘛……”她还想要再申辩几句,未出口的话语却在他的瞪视下灰飞烟灭。
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转过头,她不理他,却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
花莫愁这才注意到她只穿了一件单衣。虽然已经是开春时节,但是每日入夜,气温还是要降下许多。方才在奔跑间不觉得,现在一停下来,她的身体自然是要发冷了。
思索片刻,他取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的身上。隔着外袍拉住她的手,扶她站起身,慢慢朝水池的方向走去。
将她安置在池边坐下,他拿起外袍长长的摆角沾了水,开始擦拭她脸上的药汁。
顾不了愣愣地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直到他要擦她的眼睛,她还是睁大了圆滚滚的眼睛,丝毫没有闭上的迹象。
“不了,闭上眼。”花莫愁的手停顿了一下,看着她满脸的药汁惨不忍睹地缓慢流下。
她闻言,当真乖乖地闭上了眼睛,连抗议声都没有一句。
今晚的顾不了,乖巧得可怕。
花莫愁正在心中想着,忽然听见布料下的她在模模糊糊地说着话。
“不了,你在嘀咕些什么呢?”他问。
睁开眼,她笑嘻嘻地看着他,“我在求佛祖保佑花二哥呢。”
哦?他挑起眉,摆明了不相信她会如此好心。
“喂喂喂,你那是什么眼神?”顾不了哇哇大叫,“以为我在诅咒你是不是?”
依她平日对他的所作所为,这种可能性是比较大些。
“我是好心啦。”顾不了不满地推推他,“我是真的在求佛祖保佑你。”
“好吧,我相信你,你求佛祖保佑我什么,说来听听。”最终是敌不过她死缠烂打的功夫,花莫愁摊开双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你听好哦,听好哦。”朝他爬近了些,顾不了忽然抱住他的颈项,感觉他在挣扎,她连忙大叫:“小心,小心,这是水池边。”
她的话成功地阻止了花莫愁的挣扎。抬头看看他僵硬的脸庞,她在心里窃笑,当之无愧地朝他怀里缩了缩,将头贴在他的心窝上,用尽了力气大吼:“我求佛祖保佑花二哥以后不再怕虫子,还有就是学会泅水!”
花莫愁的脸在抽搐,她的吼声之大,几乎是传遍了整个飞雪山庄,就算是别人不想听到也难。
不怕虫子?学会泅水?她许的,可真是好愿望啊……
就近就有水池,他可不可以就这样把她扔进去,以绝后患?好像不行,她会泅水。
那如果现在他去找条足以吓死整个苏州城女子的恶心大虫在她面前摇晃呢?好像也行不通,他没有忘记这女人本身就把虫当宠物玩。
“花二哥?”怀中的人轻拽他的衣襟,迫使他低头看着她,“醉雨今天跟我说要去南京城,你会和我们一起去吗?”“三三又想要干什么?”他问,对这个行事越来越古怪的妹妹头痛不已。
“应该还是楼外楼的事情吧。”她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花二哥,你会和我们一起去吗?”
那样的眼睛太过于直率,明显得连心事都藏不住,只想要他一个确定的答案。
花莫愁的心忽然在狂跳,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只要假装先答应她,然后,然后……
“花二哥?”顾不了的小脸上满是希望。
“你们先过去。”他几乎是强迫性地说出这句话。
“那你呢?”她看着他,那双眼睛几乎就要让他放弃当初的想法。
“我——”是放弃,还是坚持,挣扎了好久,他深吸了一口气,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随、后、就、到。”
顾不了欢呼了一声,小脸在他的胸口上不断地磨蹭,“我就知道花二哥最好了,最好了……”
是吗?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人来打搅,很久以后,怀中的人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不了?”花莫愁轻唤一声,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拨开她的长发,露出擦干净了的脸庞,看她沉静的睡容。这么可爱的样子,和平时张牙舞爪的模样完全不一样啊。
正在想着,睡梦中的顾不了忽然开始笑了,嘴角弯了起来,眉毛也弯了起来,连眼角也弯了起来……
情不自禁地,他低下头,在她的眉心间印下一吻。
顾不了的嘴角更弯了……
待花莫愁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以后,他捂住自己的嘴,难以置信地盯着怀中的顾不了。
他他他——到底做了什么啊?
隔日,飞雪山庄的娇客花醉雨和顾不了启程离开苏州,前往南京。
当日,花莫愁就收拾行李离开了飞雪山庄,去了——和她们完全不同的方向。
几乎是落荒而逃。
正文 第四章
棋盘上,白子攻势凌厉,黑子节节败退;白子渐多,黑子渐少;最终白子落下,棋局胜负已定。
“莫愁,你输了。”花弄影指着棋盘,对一旁心不在焉的男人说。
“哦……”好像是这个时候才回神,花莫愁看看棋盘,再看看自己手中的棋子,重新将它放进棋盒中,“大哥棋艺日渐精湛,小弟自愧不如。”
“哪里是你的棋艺不如我。”花弄影的手一拂,棋盘上的棋子立刻凌乱不堪,白子黑子混为一谈,“是你自己的心乱了,心思不在对弈上。”
“大哥——”花莫愁捻在手中的棋子,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自从你四个月前回来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像掉了魂似的。”看他的眼睛,花弄影淡淡地说,“我并不知道在四个月前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介意说说吗?”
四个月,原来已经四个月了啊……
“莫愁!”见他又开始发愣,花弄影皱着眉,出口唤他。又来了,又是这副模样,他虽然是对弟妹比较纵容,阁中事务也由着他们是想管就管,不想管就罢了,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会任花莫愁这种呆愣愣的模样继续保持下去。
四个月的时间,已经完全够了。
“大哥,我——觉得很迷惑。”半晌,花莫愁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开口道。
“迷惑?”看了他一眼,花弄影有些惊讶。他这个弟弟,从小到大,什么事情都是想做就做。说好听的,是雷厉风行;不好听呢,就是做事不经大脑。他现在居然说他迷惑,莫怪他要大大地吓一跳了。
“大哥——”花莫愁再朝他靠近了一些,眼中的热切让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老天爷,莫愁的眼神实在是太热切了,热切得让他感觉到现在屋外夏日的骄阳和他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大哥,你有没有,有没有对一个女子有特别异样的感觉?”虽然知道没有人偷听,但花莫愁还是左右看了看,再压低了些声音问他。
“异样的感觉,对一名女子?”花弄影喃喃自语,对花莫愁反常的状态有了些了解。
“是啊是啊。”花莫愁使劲点头。
“莫愁,你告诉大哥,你是不是见到她,脸就会发热,心也开始跳,就像你每次练功练完了那样?”按住他的肩膀,花弄影循循善诱。
“咦?大哥你怎么会知道?”诧异地看着他,花莫愁的脸上满是惊讶。
“你先不要管大哥怎么知道,来来来,莫愁,你告诉大哥,那个让你脸红心跳的女子究竟是谁?”看来,他亲爱的弟弟的春天到了呢,万花阁也快要办喜事了。
不过心中还是有一丝遗憾,他一直以为,能够让平时冷静自制的花莫愁显现出七情六欲的除了顾不了就没有其他的人选,所以当初才纵容她与三三一起下山。明里是让她和三三做伴,暗里也是希望她与花莫愁有缘,能够见到他。谁料人算不如天算,半途还是有人跳出来搅局了。
“她很喜欢捣蛋。”
嗯,小毛病,暂且还可以接受。
“经常喜欢欺负我。”
这一点,以后可以慢慢调教。
“而且老是喜欢揭穿我的弱点。”
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嘛。
“她还不爱干净,喜欢将药汁弄得到处都是。”
等一等,怎么他越听越像一个人呢?
“而且她明明只会发一手的烂银针,却要到处炫耀她的武功有多高。”
……
“大哥,你说,我对这样的女子有异样的感觉,代表了什么?”花莫愁眼巴巴地看着花弄影。
“莫愁——”沉默了半晌,花弄影终于开口,“你说的这个人,不会恰巧是顾不了吧?”
“是她啊。”自从在苏州与她们分别,他就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万花阁。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果然不假。四个月过去了,顾不了音信全无,料她是怎么想都不会想到避她不及的他会重新躲回万花阁这块老地盘吧?
开始只是纯粹地想要躲她,所以诓她,说他随后就会去南京。现在是真的躲了,却又发现心中是万分地不舒服。三三下山了,她的望莲坊空着,他看了不舒服。她是她惟一的妹子,自小看她长大,头一次分开这么久,他不舒服,那是理所当然。
但是明明他回来了,又重新住进了梨雨园,为什么他还是不舒服呢?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少了什么东西一样。
“莫愁,你对不了动心了。”看着他的样子,花弄影一针见血地道。
“什么?”花莫愁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怎么可能?她从小就爱整我,欺负我,最重要的是,她还是冷傲凡的未婚妻,我会对这样的女人动心,我疯了吗?”
“莫愁,不要问我,问你自己。”花弄影指指他的心口,“她整你,你恨她吗?她欺负你,你讨厌吗?她是傲凡的未婚妻,你介意吗?事实上,你我都知道,他们两人的一场婚约,都是儿戏,算不得数的。”若说真要介意,依照莫愁的死心眼,他介意的其实应该是这个吧。
“我——”张张嘴,花莫愁刚要开口,却有人轻轻敲门。
“进来吧。”看了花莫愁一眼,花弄影叫道。
门被轻轻推开,随后进来的是水令月。
“令月,有什么事吗?”花弄影问他。
“禀阁主,飞雪山庄少庄主冷傲凡求见,属下已经将冷庄主带至百花厅等候。”
百花厅内,冷傲凡左看看,右看看,发出无限感慨:“十年没有来了,真的好想念万花阁。四处繁花,香飘万里,花使姐姐还是青春依旧,园主妹妹还是娇艳如昔,各位门主兄弟更加英俊潇洒,还有我们的阁主……”
“冷傲凡,可以停止拍马屁了,说说你到底来干什么?”上座后,花莫愁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赞美之辞。
“咦?我还没有说我来干什么吗?”他的话刚一出口,就被两道怒火熊熊的眼光烧离了座位。
太烫了,他坐不下去了。
“好了,你们两个就不要再斗气了。”不是不知道花莫愁和冷傲凡之间的过节,花弄影连忙打圆场。
“看看,还是弄影明事理。”冷傲凡白了花莫愁一眼,顺便朝一旁的侍女抛了个媚眼,看她红了脸,自己满意极了。
“冷傲凡,万花阁不是你流连的秦楼楚馆,要是找女人,回你的苏州去。”咻咻,又是两道利剑般的眼光射来。
好凶哦,好狠哦,连他稍稍发挥一点美男子的魅力都会被人嫉妒,真是没天理。
“傲凡,若是真有什么要事,就直接说了吧。到时候你在万花阁住下,想什么时候和莫愁斗嘴都没有关系。”花弄影对冷傲凡的耍宝早已经麻木。
“住下,那倒不必。”折扇一挥,冷傲凡摇摇头,“我这次是追踪当初给我下毒的那名小丫头而来,见她入了四川,我一路行来,思忖着反正都走到了巫山下,觉得有件事得顺便跟你们说一下。”
“冷傲凡,你流连花丛中得到的报应还真快。”花莫愁看着他,笑得冷冷的。
哼,有一种人,就是一朝记恨,十年记仇,这句话送给他花莫愁,可是当之无愧。
不去理会花莫愁,冷傲凡拉开折扇摇晃,“天气好热啊……”
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花莫愁开口道:“怕热就不要出门。”
“是哦是哦。”冷傲凡忽然止住手上的动作,“平凡人家哪比得上王侯府邸,就像醉雨那般好运——”眼尖地看到两个男人伸长了耳朵,他岂能辜负了他们的厚望,后面的话,他说得可是异常清晰,“嫁进了穆王府,当了少王妃……”
“你说什么?”一句话两个人同时说出,可见冷傲凡带来的信息足够爆炸。
冷傲凡只觉得面前人影一闪,他机灵地翻了个身,跳上横梁,成功地保住了自己最新的衣裳。
“不要这样粗鲁好不好?每次都拽破我的衣襟,你真当我是暴露狂啊?”他细碎地念叨着,表明对花莫愁的习惯不敢恭维。
“冷傲凡!”花莫愁立在他原来的站立处,仰头看向他,“我要你好好照顾醉雨,你居然把她给嫁掉了?”
好狰狞的表情哦,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男愿娶,女愿嫁,我又不是她爹娘,名不正言不顺,你要我如何阻止?”
“这么大的事情,你还说是顺便上来告诉我们?”拳头捏啊捏,就寻思着从冷傲凡的何处入手比较顺当。
“这你也看出来了?”看花莫愁冒火的表情,冷傲凡干笑着将身子向后缩了缩,“好吧,我承认,其实我是在走到山下才想起来的,不算是顺便了。”
这一下,花莫愁的脸已经变绿了。
“照你这样说,那顾不了呢?”忽然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花莫愁跃上横梁,逼近冷傲凡,眯起眼睛危险地看着他。
“不了?当了陪嫁丫头吧?”扇子及时挡住了花莫愁的剑,冷傲凡哇哇大叫,“花莫愁,老虎不发威,你还真当我是病猫是不是?”
“你把她也嫁了?”咬牙切齿,花莫愁又刺他一剑。
险险地侧过身,让剑锋从他的背部滑过,冷傲凡闪到他的身后,“谁知道她嫁了没有,不过话说回来,穆王府还有一个小王爷……”话还没有说完,面前寒光一闪,耳边的鬓发已经被削掉。
他他他,居然削掉他的宝贝头发!气不打一处来,冷傲凡一扬手,扇子准确无误地击中了花莫愁的手背,暗藏的刀尖在他手上划下一道血痕。
两个人就站在大厅的横梁上互瞪着对方。
“我不敢相信,你居然将自己的妻子给卖了!”花莫愁开始说话。
“说了多少次,是未婚妻,未婚妻!”别用这么唾弃的语气好不好,就像他真是什么人贩子之流似的。
不理他,花莫愁跃下,转身向大门走去。
“喂喂,弄影,莫愁他怎么了,今天吃了火药了吗?”看花莫愁离去的身影,冷傲凡一边抽空问花弄影一边捡起地上被削落的鬓发,心疼得要命。
“抱歉啊,傲凡。”花弄影隐忍住笑,尽量不要在冷傲凡面前失礼,“他今天刚发现了一件事,所以脾气有些不好。”同情地看着冷傲凡手中的断发,他好心地提议:“要不,待会儿我叫令月拿浆糊给你粘起来?”
耶?这样也可以?
八月暑气已降,九月秋高气爽,驿道上的茶寮中,挤满了休息的人群,天南地北地聊着天。
“知不知道南京城现在最大的消息是什么?”
“是什么?”
“还不是穆王府那位小王爷起死回生的事。”
“真有那么神?”
“谁骗你,据说现在那位小王爷简直就和正常人没有两样。”
“是哪位大夫治好的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是圣手华佗的女儿,叫什么来着,名字很奇怪,是了是了,叫顾不了。”
本在茶寮一个角落中静静喝茶的男子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握住碗沿的手紧了紧。
“圣手华佗呢,她的女儿自然也不同凡响了。”
“就是啊……”说话的男人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不瞒各位说,我前两天还见过顾姑娘一面呢……”
墙角的人慢慢站起身,向他们走来。
“那你还真是幸运了,顾姑娘长得美吗?”
“美嘛,算不上。但是她有张圆圆的脸,一笑起来,眉眼都是弯弯的……”有人在拍他的肩膀,他正说在兴头上,没有理会,“很可爱的女孩儿家……”
话还没有说完,有人由后面拽住他的衣领将他给扯了起来。
“干什么?”他不高兴地转过头,却看见一个异常英俊的男子带着满面凶神恶煞的表情看着他。
“你说你见过顾不了?”男子阴沉沉地开口问。
好恐怖的表情,男子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连连点头。
“那她现在在哪里?”
“一个月前有位姑娘租下我的马车说是要去京城,她说她是顾不了,但是我不确定她是不是。”他小心翼翼地说着,就怕有一句话说错就会小命休矣。
“她的面容,是否就是你刚才形容的那般?”男子思索了一下,继续问他。
“是、是、是。”他忙不迭地点着头,表明自己所言非虚。
那就是了,世上只有顾不了才有这样爱显的性格。
放下手中惊恐的人,男子走出茶寮,抬头看向头顶上已经不算炙热的太阳。
她明明知道现在她的身份已经被江湖上的人知晓,却还要大咧咧地四处说自己就是顾不了,她到底想干什么?
想起刚才那名车夫的话,男子拿起手中的斗笠戴上。
去了京城,是去那里了吗?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娇俏的身影摇摇晃晃,伴随着清脆的声音,在桥的栏杆上走来走去。本来一首颇为悲婉的词,配上她这样的动作、这样的语气,竟毫无意境可言。
“不了!”
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得她脚下一软,差点儿就沿着栏杆掉下去。她连忙收脚,回头一看,对身后的人抱怨:“冠绝,你知不知道人这样会吓死人的?”
素妆美人冲她微微一笑,伸手扶她下来,“不了,你在我这里住了一个月,现在你的大名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我是不是可以猜测,这些消息都是你放出去的?”
“我?没有啊。”糟了,被发现了耶,顾不了赶紧装傻地摇摇头。
“不了,你的性子我还不了解吗?”柳冠绝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在逛京城的时候,‘不小心’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其他人,又‘不小心’遗漏了有你亲笔签名的药单……”这样的事情多不胜数,她也不需要再多举例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圣手华佗的女儿隐身京城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大家惟一不知晓的,恐怕只有你究竟住在哪里了。”
“这样就够了。”顾不了搂住柳冠绝纤细的腰肢,“只要我们冠云坊的美人老板不说,有谁知道我小小的顾不了会躲在这里呢?”
“你哦。”弹了下她的额头,柳冠绝无奈之极。她相信,顾不了是被保护得很好,好得让她不知道世间人心的难测。倘若有人知道了她是圣手华佗的女儿,知道了她有高明的医术,一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会放过她吗?思及此,她的心就充满了不安。冠云坊是可以保得住她一时,但要是真有外人知晓她在这里——后果将不堪设想!
拉住顾不了,柳冠绝盯着她的眼睛,非常认真地对她说:“记住我的话,不了——这段日子,不要再出门了,安心在我这里住下。等到你爹回来,我就立刻派人送你回药王庄。”
顾不了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孩子,她更不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所以在柳冠绝对她说了那番话之后,隔天,她又偷偷地溜出了冠云坊。
真的不能怪她,她是第一次来京城嘛。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好玩的东西,还没有玩够,冠绝却要她天天躲在房间里,多无聊啊。她是顾不了,是喜欢热闹的顾不了耶。在南京穆王府固然是被人知晓了身份不厌其烦才逃跑,但是等到了京城才发现,原来没有人认识自己的感觉还真是难受,所以她才努力争取大家稍微多一点的注意力。她这样做,也错了吗?
说句老实话,她真的好想醉雨哦,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一定是在和穆秋时卿卿我我吧?好羡慕,如果花二哥也能像醉雨对穆秋时那样,不对不对,花二哥是男的;那么,如果花二哥能像穆秋时对醉雨那样,也不对……啊呀,反正都不对,脑袋也乱了,她捧着脑袋使劲甩。
“顾不了?”
“干吗?”想得正出神,她直觉地接了话。一转身,看见来人不怀好意的笑容之后暗叫糟糕,身子一扭就想跑。
四周凭空钻出了许多人,将她团团围在中间。
“各位大哥,有什么事,慢慢说啊,小女子无德无财,无色无貌,不知有什么地方值得各位垂青?”她的表述够明白了吧?
“少废话,顾不了,今天就麻烦你和我们走一趟了。”
“走?走哪里?小女子不知道哪。”继续装傻,她的手,已经伸进了自己的布包里。
“跟我们走,不就知道了?”手一伸,就想要拉她,没想到眼前银光一闪,一枚银针插入了他的手背。
“你——”张口想要骂,却发现自己的舌头发麻,瞪着她,明白她的银针有问题。
“没有关系,只是少少的麻药而已,只够你昏睡一个时辰,也足够本小姐我跑的了。”话音一落,她手一扬,天女散花一般,银针四射。
有被刺到的、有躲开的……总之,是让了条路给她跑。
顾不了一提气,用了好久都没有用过的轻功,只觉得后面的人穷追不舍,没有放弃的打算。
嗯,改天她真的得好好想想,圣手华佗女儿的名号,是不是真的有这样响?
拐弯,拐弯,再拐弯,她闪进一条小巷,身子紧紧地贴着墙。不多时,就听见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叫骂声从外面喧嚣着过去。
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左右看看,发现危险已经过去,她才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还真笨。”她笑着松了一口气,觉得有点儿累。
“是很笨。”背部忽然被硬邦邦的东西抵住,有人在她身后笑得很阴险,“不像我们,懂得以逸待劳,是不是,顾不了?”
今天是她的倒霉日子,她确实不应该出门上街。
“你是要乖乖地跟我们走,还是被我打昏之后扛走?”
身后的人还真好心,给了她两条路选择。
她低垂眼帘,虚心求教:“还有第三个选择吗?”
“有!”硬邦邦的东西朝前再顶了一下,“杀了你,让你暴尸街头。”
还真狠,一丝痛楚在她的背上泛滥开来。如果她没有猜错,那应该是一把异常锋利的刀吧?
“顾不了,怎么样?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在这样的形势下,还容许她选吗?顾不了回过头,看着自己身后笑得很是贪婪的脸,“我跟你们走。”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舍不得自己的脑袋被打破。
“很好,那么,我要求把你的布包交给我保管,你也没有意见吧?”
敢情她仅有的一点儿小招数也被他看破了?叹了一口气,顾不了解下腰间的布包递给他。
“很好,那么顾不了,我们现在就走吧。”
一条黑色的布缠上了她的眼睛,顿时,她的眼前一片黑暗。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这只不幸的蝉,没有被螳螂吃掉,终究还是落在黄雀的手里了。
“你说什么?”手中的绢布落地,柳冠绝花容失色,紧盯着面前的小厮,“你说不了不见了?”
噩梦终于成真,她的脑海一阵混乱。
报官?不行,万一就是当朝为官的人做的,官官相护,即使她冠云坊名气再大,人脉关系再广,这样做不但没有作用,还等于直接告诉了整个京城,顾不了就在她冠云坊内。
即使救了顾不了,只要她人在京城一天,能保证她不被他人重新掳去?
顾伯父现在音信全无,穆王府、飞雪山庄、万花阁,一个比一个遥远,根本就鞭长莫及。退一万步来讲,即使是赶来了,只怕那时,不了已经,已经……
不愿意再想下去,柳冠绝使劲摇头。
“老板,有人求见。”
偏偏在这节骨眼上,还有人不识相地来打搅。
“不见,不见,我什么人都不见。”心烦意乱地挥手,她现在的心情是坏透了。
“不行的,我们老板说了不见你。”
眼看着那名不识抬举的家伙旁若无人地闯进来,柳冠绝的火气就一个劲地往上冒。
好啊,她现在是正无处发泄,既然有人送上门,她也就不客气了。
粗鲁地挽起衣袖,露出两截藕臂,她挥舞着拳头冲到来人面前。
“是哪个没长眼睛的混账乌龟王八蛋——”
声音忽然停下,待看清了来人的面容,柳冠绝惊喜交加地放下拳头,“你——”
天无绝人之路啊……
“冠绝,多年不见,你的脾气还是一点没有改变啊。”来人取下头上的斗笠,一身风尘仆仆,显然是日夜兼程赶路而来。
花莫愁!
正文 第五章
眼前的黑布忽然被取下,一时间有些不适应房间内的光线,眯起了眼睛,顾不了四周看了看,不多时,有个面色苍白的家伙被人扶了出来。
“大人,顾不了已经带来了。”那个将她绑来的混蛋恭敬地朝那个病痨鬼施礼。
“康凡,你这次做得很好,我自当重重有赏。你先下去吧。”那名大人挥了挥手。
“你是谁?”静默了一会儿,顾不了开口问。
“我?”乔延寿愣了一下,而后哈哈地笑起来。没料到被自己给呛到,旁边的人连忙上前为他拍背,好半天,他才缓过气来。
“你笑什么?”顾不了对他那种虚伪的笑容深感厌恶。
“我是在笑小姑娘你的勇气可嘉,很有胆识。”咳嗽了几声,乔延寿才慢慢地说,“一般像你这样年纪的小姑娘被擒,按理说不都应该哭爹喊娘吗?你这样镇定,实在是少见。”
“我哭爹喊娘你就会放了我吗?”顾不了问他。
“不会。”乔延寿回答她。
“既然你不会放我,我又何必浪费我的嗓子和泪水。”顾不了想耸肩,却遗憾地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着。
“顾不了,你确实很聪明。”乔延寿接过旁人递上的一杯茶,“那么我抓你的原因你也明白了吗?”
“明白,怎么不明白。”顾不了在心里嘀咕,人怕出名猪怕壮,她终于明白老爹为什么要躲到洞庭湖去隐居,“你不就是要我为你治病吗?”
“我喜欢聪明的女孩。”乔延寿示意身边的人扶起他,走到顾不了的面前。
白净的面容,看来不过四十上下,面皮却肿胀不堪,眼睛也是浮肿一片,下巴的肉松松垮垮。步子虚浮,摇摇晃晃,没有人的搀扶根本就站不稳。
“顾不了,那你看看,我的病,你能治吗?”他呼吸急促,有些急切地问她。
顾不了别开脸,避开他的鼻息,难以忍受他身上发出的味道,“能治。”
他大喜,再上前一步,“那你什么时候替我医治?”
顾不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抱歉,我只说你的病我能治,但是我并没有说要替你医治。”
“为什么?”听了顾不了的话,乔延寿的眼神一下子凶狠起来,“你既然可以医治穆王府的小王爷,为什么不能医治我?”
“家父曾立下规矩,药王庄除了四大家族,不救外人。除此之外,若是要医治外人,必须符合以下条件。”
“什么条件?”
“为富不仁者不治、为官不清者不治、做人不义者不治,最后一条,不洁身自爱者不治!”
“我不符合哪一条?”
“你说呢?”顾不了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反问他。
“如果我非要你救我呢?”乔延寿忽然笑了,那种笑声,让她直想吐。
“你也说了,药王庄只救四大家族的人,穆秋时是万花阁花三阁主的夫婿,所以你救他。如果——”他眯着眼睛看向顾不了,本就浮肿的眼睛几乎成了一条线,“你成了我的妻子呢?”
“如果,你成了我的妻子呢?”
这句话可问得真好,她顾不了从小到大什么都没有怕过,但是乔延寿的这句话,真的让她害怕了。
他得了什么病,她一眼就可看出,勾栏帷帐中混久了,外毒入体,怪不得旁人。
本朝规定在朝官员不得狎妓,他以何种方式发泄,她大概也能从他的言谈中略知一二。
他说,一般像她这样的小姑娘被擒应该哭爹喊娘,可见他的经验还不少。
他究竟抓了多少个小姑娘?这个衣冠禽兽,实在可恶!
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腰间,触手却是空荡荡的。她苦笑了一下,差点儿忘记,从不离身的布包早就被人没收了去。
他们可真是会打算,不,应该是说精明吧。缴了她的武器,缚了她的手脚,她现在就像是没了翅膀的鸟儿一样,想飞又飞不了,只能任人宰割。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顾不了瞪着在自己脚边爬来爬去的大老鼠,忽然觉得情形有些好笑。
她现在身处险境,性命岌岌可危,那个大混蛋明天还要来问她答案,她怎么还可以在这里自得其乐!
治,或者不治?
嫁,或者不嫁?
不治他,她就死定了;嫁给他,她才是真正疯了。
她抬头看向窗外,窗外的月亮异常地明亮,又圆又大。
又是满月了啊……
想起四个月前,在杭州的飞雪山庄,有个人对她说她像是月宫里捣药的那只兔子,而且还是只花兔子、爱发脾气的兔子……
他老爱瞪她,老爱吼她,还老爱教她一些大道理。可是那天晚上,他对她笑了,笑得很好看,就像现在天上的月亮那样好看……
嘴角弯起,她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他还答应她,要陪她一起去南京,不会离开。
她相信了,很相信。
可是他骗了她,他没有如约去南京,让她等了又等,等到最后都已经失望了,但是她还是坚持在等。
笑容逐渐在脸上消失,垂下眼帘,她暗自叹了一口气。
他为什么要骗她呢?
她的心,会很难过,很难过的啊……
明天,是生,是死,她不知道。要让她医治乔延寿,那是万万不可能;要她嫁给那个衣冠禽兽,想起来就想吐。她不奢望乔延寿会放了她,依那种人的个性,若是她不从,他一定会杀了她吧。
如果她死了,会怎么样呢?
他会为她掉眼泪吗?
心好疼啊……
双腿曲起,她将面颊靠在自己的膝盖上,觉得鼻子一阵发酸。
不能哭,不能哭,她是顾不了,是从来都只会笑的顾不了啊……
她拼命地对自己说,可是还是忍不住,心里一直一直在念——
花二哥,花二哥,花二哥……
“不了!”
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她一愣,随后摇摇头,对自己的幻觉感到好笑。
“不了!”这次声音大了些。
她抬起头,满脸泪痕,泪珠还在持续滑落。
装着铁栅栏的窗外,是熟悉的面孔。
错觉还真是厉害,连人都看见了。
“不了!”窗外的花莫愁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印象中的顾不了是从来都不哭的啊,只不过是被抓了短短一天,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对自己的呼唤不理不睬,只是呆呆地望着他,这更让他担心。当下离开窗户,走到门口,拨开刚才被自己打晕的家伙,抽出长剑。只见寒光一闪,门上的枷锁已经被削成两半落在地上。
花莫愁推门而入,看见顾不了被反绑着双手,坐在地上,眼睛还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他拍拍她的脸蛋,她的焦距才缓缓地对准他。
“不了,你没事吧?”解开她的绳索,看着她发红的手腕,他细细地为她揉搓。
腕间传来他的温度,她嗫嚅着,不确定地问:“花二哥?”
花莫愁皱起眉头,为她的意识恍惚而困惑。停下手中的动作,他捧起她的脸,让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不了,是我啊,我是花二哥。”
是了,是了,是花二哥,她终于找到他了,不是她的幻觉。
泪水顿时迷蒙了视线,顾不了伸出手,牢牢地抱住花莫愁,“花二哥,花二哥……”
她好激动,想要站起来,脚下却一软。花莫愁眼明手快,一把拉住她,拦腰抱起。
“花二哥,花二哥……”顾不了将脸颊靠近他的胸膛,不住地喃喃自语。
熟悉的药味萦绕在他的周遭,花莫愁低头看着她泪痕未干的脸上红通通的,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将额头抵上她的额头,他惊讶地道:“不了,你在发烧。”
“发烧了吗?那就是受了风寒了。”她闭着眼,接着他的话无意识地说着,“花二哥,我找了你好久,好久,我不要再待在这里,不要了,不要了,我不要嫁给那个混账……”
心,因为她的高烧而充满怜惜,因为她说她找了他好久而充满愧疚,因为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而怒火中烧。
双手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他低声诱哄:“好好好,没有人逼你,我马上带你走。”
“真的吗?”她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容,手却将他胸前的衣襟抓得更紧,“不可以再骗我了……”
看来,他在她的心中还真是没有信用啊。
他苦笑了一下,抱着她出了房门,正要跃上房顶翻墙而去,怀中的人儿又开始反复呢喃:“我的布包,布包……”
他将耳朵贴近她的嘴唇,依稀可以听见她是在念叨这几个字。视线落到她的腰间,发现她平日里随身携带的布包果然不见了。
“布包,布包……”
见她眉头蹙起,花莫愁叹了一口气,抱着她重新向宅院内走去。
“大人,大人……”
有人跌跌撞撞地跑来,连叫带喊。
房门被拉开,乔延寿被人搀扶着走出来,盯着面前惊惶失措的来人,“何事如此惊慌?”
“大……大人!”跪在他面前的人吞吞吐吐,“关……关在地牢的顾不了,顾不了……”
“她怎么了?”乔延寿心下一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双手一收,竟然不需搀扶就上前了一步,拽住来人的胸口,“莫非她死了?”
他并不关心旁人的死活,但是顾不了不同,若是她死了,他也就死定了。
这么想着,他的眼中也露出了凶狠的目光,朝来人狠狠地踢了一脚,将他踢下了台阶。
“我是怎么交代你们的?怎么就让她给死了?”
被踢翻的人重新爬起来,战战兢兢地回道:“不是,顾不了没有死。”
“没有死吗?”乔延寿松了一口气,身子随即摇了摇,差点儿倒下,两旁的人立即上前扶住他。
“只要没死,就行了。”只要顾不了活着,他就有办法逼她就范。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乔延寿已经觉得很不耐烦了,“有什么事就快点儿说!”
“是……是顾不了不见了。”
“不见了?”刚要眯上的眼睛忽然又睁开,乔延寿怒视面前的人,“你是说她不见了?”
“不关小人的事啊。”惶恐的语调犹带着哭腔,“小人本来在门口守着,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晕过去了,等小人醒过来,顾不了她就不见了。”
“不见了,不见了,那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找?”手一挥,乔延寿大吼着。
“小人带人到处找了,就是找不到。”
“找不到?那她究竟在哪里?”乔延寿血红着眼睛,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救命草,怎么能让她从手心中溜走?
“在这里。”
阴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乔延寿只觉得眼前寒光闪烁,两旁搀扶他的人就毫无声息地倒下了。失去了支撑,他身子一软,瘫在门框边。
“你是谁?”由自己喉咙上的剑尖一直向上,他看到面前穿着黑衣的男子,相貌英俊,表情却如鬼魅。而顾不了现在就被他一只手环着搂在身侧。
“你就是户部主事乔延寿?”
男子没有感情的语调让乔延寿周身泛起了寒意,他忙不迭地点头,“是是,在下正是。”
“无耻之极!”轻蔑地打量着他,男子不屑地开口道。
怒火在胸中燃烧,乔延寿只想杀了面前对他不敬的男子,但是喉头间冰凉的感觉让他硬生生地将已经到嘴边的骂声压了下去。眼珠子一转,看向男子牢牢护在身侧的顾不了,想来也是和他有同样的目的,他连忙开口道:“若是兄台有人急需医治,大可先将顾姑娘带走。”
“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顾不了。
“所谓先来后到,好歹也是在下先发现顾姑娘的,兄台你事后可否——”话突然打住,为着男子忽然转向他的凶狠目光。
“事后怎样?”
喉头间的紧迫感又强了些,一丝疼痛袭来,乔延寿甚至可以感觉温热的血液流出。他的心在狂跳,双眼无奈地看着下面一群因为他被制住而不敢有所行动的护卫。他不想死啊,若是没有了顾不了,他还能活多久?他不想再日夜恐惧下去了。他厚颜无耻地说道:“事后可否奉还给乔某?”
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直到他额际的汗水慢慢地滑落,才开口大笑,笑够了,止住声音,开口对他说:“乔延寿,我本来该杀了你,可是杀了你,我怕脏了自己的手。”
“你这个贱民!”乔延寿再也忍不下去了,少年得意,金榜题名,随后一路高升,走到哪里不是左右逢源,献媚巴结之人不计其数,造就他目中无人的性格。现在被一个不明身份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实在是不能忍受,“你是什么东西,好歹我也是当今皇上亲封的户部主事,行刺朝廷命官,死罪一条!”
“好大的官架啊。”男子轻嗤一声,“王侯将相,南京穆王爷以军功显赫封王,统领江南之师,威震一方,尚不及你口气狂妄。小小的一个户部主事,也猖狂至此?”
“你究竟是谁?”听他的口气,隐约也知道来人后面的靠山不小。
“你还不配知道我是谁,她的布包在哪里,马上交出来。”男子手腕一扭,乔延寿只觉得头顶上一片冰凉。
“还不快去拿!”眼看着头发从自己的面前掉落,乔延寿手脚冰凉,冲下面呆立的人大喊。
人声,犬吠,火把摇曳,伴随着官差此起彼伏吆喝的声音。
冠云坊内,柳冠绝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声音,对面前的人说:“看来乔延寿是报官了。”
“不知死活的东西。”花莫愁拿出披风,仔细裹紧了怀中的顾不了。
“幸好我早有防备。”柳冠绝拿出一个包袱,塞给花莫愁,“今日下午我就安排了一辆马车等在城郊,趁着还没有封城,你现在马上带不了走吧。”
“只是连累你了。”抬头看着她,花莫愁有些歉然。若不是柳冠绝,他怎么可能这么快找到顾不了?
“说什么呢?”柳冠绝摇摇头,浅浅地笑着,“我现在可是在转赃,只要你把不了带走了,官差搜不到她,冠云坊也可免了窝藏之名。”
“冠绝,谢谢你。”抱紧了顾不了,花莫愁轻轻地对柳冠绝说道。
“快走吧。”声音越来越近,柳冠绝催促着他,再看了一眼他怀中的顾不了,有些担心,“不了,她真的没事吗?”
花莫愁苦笑了一下,“一个大夫自己都病了,其他人还能怎么办?”说完这句话,他再看了柳冠绝一眼,“保重了。”随后抱着顾不了跃上墙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马车在颠簸,车厢中的人被颠啊颠啊,不想醒也难。
睁开眼睛,觉得头还是晕晕的,顾不了挣扎起来,趴在窗口,掀开帘子往外看。不料外面尘土飞扬,呛得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搞什么鬼?”她咕哝着,连忙放下布帘,支起手肘放在窗框边,捧着昏眩的脑袋努力回忆。
她偷偷溜出冠云坊,接着被人抓,然后被关起来,最后……
正在回想间,马车忽然又颠了一下,震得她坐立不稳地向一旁倒去。
“砰!”
头碰在车板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痛、痛、痛,这下本来就晕的脑袋更晕了。
揉着脑袋坐起来,顾不了盯着面前的布帘,就想知道究竟是谁在驾车,技术如此不熟练。
“不了!”
马车停下,布帘如她所愿地被揭开,那个被她暗骂的驾车人随后进来。
“你——”顾不了刚一张口,就发现自己嗓音沙哑得厉害。连忙闭嘴,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好半天,才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指,慢慢接近。
戳了戳,再戳了戳,手指停在胸口,没有穿过去。
太奇怪了,居然是真人。
顾不了顺着自己的手指向上望,直到目光定在来人的脸上。
见她一手捂住头,一手停在自己的胸口,表情活像是见鬼了似的,花莫愁无奈地摇摇头,拉下她放在头上的手,“不了,我们才五个多月没见面而已,你就忘了我是谁吗?”
天啊,他在说话,不是在做梦!
“花二哥!”不顾大叫扯痛了嗓子,顾不了扑进他的怀里,双手牢牢地环住他的腰,在他的背后紧扣着。
会这样抱他,那还好,证明她的脑袋还没有被烧坏。
花莫愁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手揉上她撞上的地方,轻轻地揉搓,“还疼吗?”
不疼、不疼、不疼,她拼命地摇头证明。
怎么会不疼,明明就起了好大一个包。花莫愁想要拉开她,她却像只八爪鱼一样死不松手。
“不了,你在发烧。”花莫愁尽量放柔了语气,和颜悦色地对她讲。
“对哦。”顾不了嘶哑着嗓子答应着,好像想起了什么,连忙慌手慌脚地将他推开,自己缩到一边,“我忘了,会传染给你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咬着牙,告诉自己要冷静,花莫愁一把就将缩到旁边的顾不了抓回来,“你是大夫,一定有药给自己退热是不是?”
她的布包中有很多的瓶瓶罐罐,想来都是她随身携带的药品,可是上面没有贴标签,他不敢随顺便乱动。在京城近郊,不敢带她去看大夫,担心被四处搜查的官兵发现,平添许多麻烦;出了京城,最近的城镇至少还要一天才能到达。所以这两天,他完全都只能靠冷水为她降温。
光是听她嘶哑得厉害的嗓音,就知道她根本没有好。
“发烧了吗?”看花莫愁绷着脸的样子,顾不了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真的耶……”
“那还不赶快吃药?”花莫愁瞪着她,对她那哑着嗓子笑的声音不敢恭维。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她生病了还可以笑得如此开心。
“对,对,吃药。”她仍然乐呵呵地笑着,翻转自己的布包,倒出足以让人眼花缭乱的瓶瓶罐罐。
“到底是那一瓶?”看她在小山里翻来覆去地找,丝毫没有头绪,花莫愁有些着急地问。她究竟脑袋清不清楚,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啊?
“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拣了大半天,顾不了才抬起头看着花莫愁,“没有。”
“没有?”看她晕乎乎的样子就知道还没清醒,花莫愁真想卡住她的脖子用力摇晃。幸好他还知道这样对待一个病人不太道德,勉强压住自己的脾气,“怎么会没有呢,就是受了风寒之类以后……”
这回还没有等他说完,顾不了就很干脆地回答他:“没有!”
“顾不了,你耍我是不是?”花莫愁的嘴角在抽搐,“你是说你堂堂圣手华佗的女儿,平常身上装了无数稀奇古怪的药瓶,连‘玄冥追魂散’的解药都可以配制的顾不了,身上居然没有医治小小风寒的药?”
“你也知道那是小病嘛,我怎么可能料到我会被风寒给击倒?”受不了他的大嗓门,顾不了捂着自己的耳朵,好委屈地说。
本来就是嘛,她身上从来都只是带着能在千钧一发救人的东西,才能显现自己的神勇无敌啊。要是之前早料到会栽在小小的风寒病手中,她还不配个七八瓶的放在身上备用吗?
好诚实的理由,诚实得连他想骂她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口。手无力地垂下,花莫愁只觉得自己无语问苍天。
“那个——”看他好像很沮丧的模样,顾不了犹豫了半天,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要伤心,我会尽量地好起来的。”
难听的声音刺激着他的耳膜,花莫愁抬头瞪了她一眼,看她很小心地收回自己的手,老实地画圈圈。
“你保证?”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呢?他认栽了。
“我保证,我保证。”见他好像不相信,顾不了连忙清清自己过于嘶哑的嗓音,“我从小到大身体都是很好很好的,这回也不例外,一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花莫愁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转身撩起布帘走了出去。
不多时,马车又开始前行。
“花二哥?”
“什么事?”
“嘿嘿,那个,我觉得额头很烫,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汲点水,降降温?”
“……”
“我不是有意要麻烦你哦。你也知道,要是脑子烧坏了那就糟了是不是?到时候我成了傻子,你成了带傻子的人,麻烦可是会更多呢……”
“……”
正文 第六章
“咳咳……”小心地看了一旁坐着的花莫愁一眼,顾不了再发出两声轻微的咳嗽。
还好,没有发现,她再咳一下好了。
“啪!”一柄剑摆在桌上,发出了好大的声响,吓得她连忙缩回还没有来得及发出的音节。
“小二!”瞟了她心虚的样子一眼,花莫愁大声地叫道。
“哎,来了——这位爷,需要些什么?”
“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上来,还有,再来一碗姜汤。”丢给小二一锭银子,花莫愁吩咐道。
有钱就是好办事,眼看着小二眉开眼笑地捧着银子退下,不多时,鸡鸭鱼肉就摆了一桌,刺激得顾不了口水直流。她拿起筷子刚夹起一块醉鸡,另一双筷子就横空出世,不偏不斜地抢走了她的美味。
“喂!”顾不了脸气得通红,狠狠地瞪着吃得正香的花莫愁,“盘里有的是,你为什么非要和我过不去?”凶狠的语气十足,可是嘶哑的声音却毫无杀伤力。
花莫愁看了她一眼,将小二端上来的姜汤推到她的面前。
“有没有搞错?”顾不了看看自己面前的一碗汤,再看看花莫愁碗里的大鱼大肉,“你吃肉,我喝汤?”
“你的风寒还没有好。”在顾不了的瞪视中,花莫愁又夹起一块酥鸭。
“没好就要饿肚子吗?”什么烂理由?
“姜汤去寒。”
呃?
“另外你还在咳嗽。”花莫愁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停,最终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她的碗里。
所以?
“吃鸡不太好,如果你真的要吃,吃鱼好了。”
他他他,他这是在关心她吗?
“还有,待会儿你给我开张去风寒的药方,刚才过来的时候,我看见镇上有药房。你老是这样咳下去,也不是办法。”
顾不了的眼里充满了幸福的光彩,看看自己面前的姜汤,再看看碗中的鱼肉,她用力地吸吸鼻子。
“要是这些你都不喜欢,自己去和小二说去。”看她崇拜地瞧自己的样子,花莫愁有些不习惯。
“不不不,我都喜欢!”她大声地说着,嗓门之高差点儿吓翻了一屋的人。
说到做到,顾不了端起面前的姜汤一饮而尽,觉得心里暖呼呼的。再抹抹嘴,她捧着饭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觉得胃口真是好极了。
眼在笑,眉在笑,顾不了坐在窗棂上,两只脚晃啊晃,好不开心。
她的头还是有些晕,嗓子还在疼,但是心里面却觉得好舒畅。眼巴巴地看着前方,就盼着那个外出的人赶快回来。
花二哥,为她抓药去了呢。
她轻轻一跃,跳下窗棂,踩在客房的地面上,觉得有些冰凉,低头一看才意识到自己未着鞋袜。
九月天了呢,北方的天气已经开始冷起来了。原来不知不觉的,她离开洞庭湖已经将近八个月了啊……
三跳两跳地跳到床边,她抓起鞋袜胡乱地套上,拉开门,叫住正从门前走过的店小二:“喂——”
店小二笑容满面地转回身,看着印象中大金主的亲眷,“夫人——”
“夫人?”顾不了左右看了看,发现并没有旁人,迟疑了一下,“你是在叫我吗?”
“夫人真是说笑了,这里又没有其他的人,小人不是叫你,叫谁呢?”店小二嘴巴说得溜溜转,“还不知道夫人叫住小人有何吩咐?”
夫人呢……
“夫人,夫人?”看面前长得挺可爱的女子在发愣,店小二提高了声音叫她。
“哦哦哦……”她回过神,连声答应,看店小二好奇地看着她,一时间红了粉面,“那个,和我一起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小二哥称谓的影响,她自己居然一时之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夫人是说爷吧?”恍然大悟,店小二拍拍脑袋,“爷出去的时候有吩咐,说是夫人需要什么,尽管跟小人说好了。夫人是肚子饿了?口渴了?还是想要沐浴一番?”
“不用了。”他的伶牙俐齿倒真的让她有些招架不及,“你先忙你的去吧。”
店小二点着头,抬步正要走,冷不防不远处传来一阵巨大的声响。
她看他,他看她,最后他耸耸肩,“夫人不要介意,那房间是昨日两位大爷定下的,今天见他们出去,还没有回来,可能是什么东西落下来了吧……”
热腾腾的汤药放在她的面前,花莫愁探手摸摸她的额头,却发现顾不了在神游。
“不了?”
“什么?”顾不了迅速转回头,一勺药汁就这样准确无误地塞进了她的嘴里。
哇,好苦!她皱起眉头,迅速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水,咕噜噜地全部灌下肚。
“我不知道原来你也怕吃药。”花莫愁看着愁眉苦脸的顾不了,再舀了一勺药汁,递到她的面前。
“我怕苦,不行吗?”谁规定大夫就不怕吃药的?事实上,她是怕死苦味了,所以她做的药丸才都添加了甜味啊。“当然行。”花莫愁回答得很干脆,示意她张嘴。
为难地看看花莫愁,再看看面前勺子里的药汁,顾不了垮下脸。
“你是要乖乖喝下去呢?还是我捏着你鼻子给你灌下去?”将药碗推到她的面前,花莫愁半是威胁半是开玩笑地说。
真是人心不古啊,莫非现在世人都喜欢给她出选择题为乐?
好乖地接过药碗,顾不了一鼓作气地喝完,接着干脆抱着茶壶猛灌。
“好受些了吗?”花莫愁收回她手中的碗,很有趣地看着她现在的样子。
直到茶壶中再也倒不出水来,顾不了才抱着自己发胀的肚子,趴在桌子上。
“花二哥,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嘴里苦味还是不散,她气若游丝地对面前的男人发话。
“什么?”看来她是真的很怕苦。
“请你帮我叫小二哥再拿一壶茶进来。”
……
肚子咕咕叫,想来是不好的征兆,会不会是今天晚上凉茶喝多了的后遗症?
顾不了无力地在心中哀嚎了一声,捂着肚子在床上再翻了一个身。老天不会这么残忍吧?她顾不了从小到大都是出了名的健康宝宝,不可能短短几天的时间就高烧加拉肚子,亏自己还信誓旦旦地在花二哥面前夸下海口。
对了,花二哥!
她悄悄地从床上探出头,看着躺在地板上打地铺的人。
难怪店小二误认他们是夫妻,试问住客栈又只要一个房间的男女会是什么关系?她知道他是在保护她,怕有人再来掳她。
花二哥啊……
她微微叹息,冷不防肚子又传来一阵响声,脸蛋不由得发红,再看了看地上的人,慢慢坐起,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轻轻拉上门,顾不了搓了搓自己的手。四周漆黑一片,光线少得可怜。
“糟糕了,忘记问小二哥茅厕在什么地方了。”她懊恼地自言自语,摸着身边的墙,慢慢地移动。
好像有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有人在挣扎。她停住,眯起眼睛看向前方。
下午看见的那间房门被打开,她连忙缩到一边的墙角。
听见有人低低地咒骂着,并抬出了什么东西。隐约可见烛火,照亮了她脚边的地板。
她的心悬了起来。
不多时,有人关门,烛火熄灭,脚步声逐渐远去。
她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黑暗中有两个人,依稀抬着一个箱子,与她背道而驰,下楼离去。
好奇心被挑起,摸摸布包中的银针,她悄悄地跟了上去。
两个人鬼鬼祟祟地来到后院,将箱子放下。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了什么,另一个点头,拉开后院的门出去。不多时,一辆马车停在了院门口。
“咚!”箱子在这个时候又从里面发出一阵声响。
“这女人,实在是太不老实了。”骂骂咧咧的声音飘近顾不了的耳朵里,她不由得皱起眉头。
“大哥,何必跟她一般计较,早点儿送她上京,交给乔大人我们也好完事了。”
乔大人,顾不了心下一惊,是指乔延寿吗?
“说得也是。你说这个慕容倩影,敬酒不吃吃罚酒,乔大人好心好意请她,她不肯,现在弄得这般狼狈。”
慕容倩影?那个楼外楼的总执事?
顾不了差点儿从花丛中跳起来,幸好一双手及时按住了她的肩膀。
回头一看,是花莫愁。
“你说乔大人会怎么招待这位色艺双绝的大美人呢?”
“谁知道,我都心痒难耐呢。要不是她是乔大人指定要的人,嘿嘿……”
刻意压低了的淫亵笑声逐渐远去,隔着花丛,顾不了看着两人就要将箱子搬上马车,一着急,手中银针发出,两个家伙连叫都没有叫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你这回倒是扔得挺准。”身后的花莫愁点点头。
没空理会他的话,顾不了小跑上前,稳住还在摇晃的箱子,想要打开却发现上了锁。
“花二哥!”她摊开手,叫跟上来的花莫愁。
花莫愁看了她一眼,递给她喻天剑。
她举起剑一挥,轻而易举地就劈坏了锁。
她将剑还给花莫愁,迫不及待地打开箱子,里面是一个云鬓散乱,衣裳不整的美人儿。
“你是慕容倩影?楼外楼的总执事?”扯出她嘴里的破布,顾不了问她。
“你是谁?”慕容倩影冷冷地反问,警惕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一男一女。
“我?”指着鼻尖,顾不了忽然想起虽然和醉雨去会过慕容倩影几次,但是她从来都没有看见过自己。她爽快地开口道:“我是顾不了。”
“不了!”花莫愁瞪了她一眼,对她这种没有提防之心的性子很是头痛。她难道忘了不久前她才因为自己的名号太响了被抓,受了一番罪,到现在都还在发烧吗?
“没事,没事。”顾不了抬头冲他微微一笑,“我知道她是谁,不会害我的。”
“你就是让穆秋时起死回生的那个顾不了?”慕容倩影震惊地看着面前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女娃,很难将她和现在在南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圣手华佗的女儿联系起来。
“咦?你也认识穆秋时?你是他的朋友吗?”顾不了好奇地朝她凑近了些,解开她手上的绳索。
“不,是敌人。”慕容倩影眯着眼睛,双手得到自由,攀着木箱的边沿,慢慢翻身出来。
花莫愁听到这句话,搂着顾不了的腰,瞬间退了十步之遥。
“你对她,倒保护得紧。”慕容倩影看向花莫愁,忽然觉得他英挺的外貌有些似曾相识,脑海中灵光一闪,“你和花醉雨,是什么关系?”
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
淡淡地瞟了慕容倩影一眼,花莫愁按紧了剑柄,注意着她的举动,缓缓地道:“兄妹。”
“我猜也是。”慕容倩影的眼光移到他腰间的长剑上,“只有兄妹,才会有如此相近的气质。”
“你若是有什么话,尽管说。”隐约有些不耐烦,花莫愁对她说。
“你妹妹,确实不简单。”慕容倩影看着他,眼中忽然充满浓浓的幽怨。
这、这是什么意思?顾不了看看花莫愁,再看看慕容倩影,对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感到莫名其妙。
“那个——”最后她硬着头皮发问,“慕容倩影,你不是在南京吗?为什么会被抓到这里来?”再远,楼外楼也在杭州,不会相差这么远吧?
“你也听到了,当朝的户部主事乔大人要见我,所以我就被他们‘请’来了。”慕容倩影走到昏迷的两个家伙面前,蹲下身子在他们身上摸索了一阵,最后狠狠地踹了几脚。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杭州还离这里很远呢。
“你在替我担心?”慕容倩影转过身,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两个钱袋和一把匕首。
“我看不如这样吧,你就和我们一同走,我们可以——”
“不了,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截断她话头的是立在一边的花莫愁。
“这个哦……”顾不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还不知道。”
“依照我的打算,是要回巫山万花阁。”话是在和她说,花莫愁的眼睛却盯着慕容倩影。虽没有明说,拒绝的意味相当明显。
在场的人,除了昏迷的那两个家伙,恐怕只有顾不了没有察觉出他的意思了,她争取性地说:“我们可以先送慕容倩影回杭州,再回万花阁……”
“不顺路。”毫不留情地,花莫愁再度打断顾不了的话。
“可是,可是她一个女孩家,孤身一人在外,很危险的……”顾不了拉着他的胳膊,试图唤起他少得可怜的同情心。
“而且,我想——”不理会顾不了的耍赖,花莫愁的视线落到慕容倩影手中的钱袋和匕首上,“慕容姑娘也有足够的能力自保,不是吗?”
看来,这个男人对她还不是普通的排斥呢。要是她慕容倩影连他眼中那抹警告的意味都看不出,楼外楼还会有今天如此之大的名望吗?
“花公子,你说得很对,如此小事,确实还难不到倩影。”她低着头,轻言细语地回答。
“不了,你也听见了?”花莫愁满意地点头,问顾不了。
“可是,可是——”
“明天还要赶路,你还没有退烧,赶快回去睡觉!”他连拖带拽,拉着顾不了就走。
“可是,可是——”
抗议声越来越远,最后四周恢复平静。慕容倩影慢慢抬起头,看着那一对远去的身影,男子紧紧护着身畔的妙人儿,保护意味甚浓。
他对她的敌意,来自与她怀中的小女娃吗?他是怕她阴晴不定的性格,会伤了他的心上人吗?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
慕容倩影的拳头紧紧地握起,心中一阵苦涩。
她也深深地眷恋着一个人,可是那个人,选择了其他,放弃了她……
马车在缓缓前行,布帘被掀起,一张圆圆的脸蛋刚探出车厢,就被一只大手按了回去。
“花二哥!”在第五次被花莫愁按回车里以后,顾不了终于受不了地哇哇大叫。
“刚退烧,不要出来吹风。”花莫愁一手握住缰绳,一手牢牢地压住布帘的边沿,把顾不了的声音当蚊子在叫。
“花二哥!”
“你不用想什么鬼点子,我是绝对不会上你的当的。”布帘又动了动,花莫愁干脆整个人向后仰,靠在门框上,“刚好不好”地堵住了车厢门。
“你听我说完好不好?”第六次突围失败以后,顾不了终于受不了地高声尖叫,隔着布帘猛推花莫愁的背,气恼得要死。
“好,你说,我听。”悠哉地再甩了一马鞭,花莫愁好脾气地回话。
“我要出去!”车厢内,顾不了捂着肚子,咬着牙说道。
“不行!”车厢外,花莫愁同样回答得斩钉截铁。
“花莫愁,你这个大混蛋!”
“谢谢夸奖。”都连名带姓地叫他了,看来,她这次的火气还真不小。
车厢内没了动静。
一向喜欢和他斗嘴的顾大小姐这次居然没有回嘴,不会是被他气晕过去了吧?想想,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思及此,花莫愁转身,正要掀开布帘,里面却传来似乎是憋得很难受的声音——
“放我出去,我……我内急了……”
花莫愁蹲在溪边,俯身喝了几口水,再汲了满满一壶,以备路上所需。抬头望去,天边的夕阳缓缓落下,映得红霞满天。
自从昨日遇上慕容倩影之后,无意间又和乔延寿扯上了关系。他一眼就看出慕容倩影这个女人并不简单,不想多惹事端,所以连夜带顾不了离开。
说起顾不了,她看起来精力十足,除了面色还有些苍白之外,身体恢复得很好,没有给他添太大的麻烦,当然——他嘴角上扬,眼角的余光瞥向远处的树丛——有时候会发生一些突发的状况。
正想着,树丛之间人影晃动,就见顾不了慢吞吞地走出来。
“拉肚子,嗯?”他扬起眉,看她皱成一团的苦瓜脸。
“谁会料到?”顾不了嘀咕着,抱着肚子不舒服地走到他身旁蹲下。没天理,活该她倒霉,好不容易才退烧,现在又拉肚子……想着想着,她不由得心虚地看看身边的花莫愁。
“我记得好像有人说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不会给我添麻烦。”花莫愁垂下眼眸,漫不经心地将一块布条浸入水中。
他的睫毛可真长啊——不,关键不再这里。顾不了连忙跳起来,蹦了两下,举举手,抬抬腿,倒翻,侧翻……
“你在做什么?”花莫愁皱着眉头,看眼前一个人身影乱舞。她以为是在耍猴戏吗?
刚劈了一个叉的顾不了听他这样说,忙不迭地站直了身子,谄媚地道:“我在向花二哥你证明我究竟有多健康。”她可证明得真彻底。花莫愁摇摇头,提起水中的湿布,用力拧了拧,看也不看就反手向后一扔,正中顾不了布满密密汗珠的脸上。
“擦擦汗水。”
顾不了拉下脸上的湿布,向背对她的花莫愁发问:“花二哥,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花莫愁以手掬水,润了润脸,洗去风尘。
“你为什么要扔下慕容倩影不管?”她想了一天,虽说拒绝的人不是她,但是心中终究是有些愧疚,“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丢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会不会做得太过分了?”
“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若慕容倩影真的是弱女子,遭遇了这样的劫难,还会镇定自若地与他们聊天吗?既然她能够熟门熟路地从绑架她的人身上找出钱袋和匕首,想来这样的“小事”是经常遇见才对。
“真的吗?”她歪着头,思索着他的话。
“你不相信我?”离京城越远,城镇越少,看天色已晚,当务之急,是要找个投宿的地方才是。
“信,我信!”
他的心跳了跳,为着她全然信赖的语气。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感觉自乔府救出她之后,他们两人之间,占上风的变成他了呢?
“她整你,你恨她吗?她欺负你,你讨厌她吗?她是傲凡的未婚妻,你介意吗?”
大哥的话毫无防备地在耳边响起,他手一抖,掌心中的水就这样从指缝中流走。
她笑起来,嘴是弯弯的,眉是弯弯的,眼睛也是弯弯的……
见鬼了!
花莫愁盯着水面,发现水中的倒影居然是顾不了的笑脸。
“莫愁,你对不了动心了。”
脚底打滑,差一点儿就跌进了水里。花莫愁连忙向后倒退,才免去一场水灾的命运。
“别动!”
偏偏在他思绪最混乱的时候,身后的顾不了又在大叫。
“我就知道,花二哥最好了,最好了……”
想起那一晚,在飞雪山庄,她窝在他的怀里喃喃自语……
身后的脚步很慢,仿佛是怕惊吓了什么东西,渐渐地向他接近。本来是极淡的药味随着她的接近而愈来愈浓……
一只手就在这时滑上了他的后背,害得他的心脏猛烈地收缩了一下。
“你不要怕哦……”身后的声音低声诱哄,好像是在安慰他。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花莫愁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即使是隔着衣裳,他仍然能感觉到那只手在他的后背游走,所到之处,尽是酥麻的感觉……
“啪!”
有人在他后背用力拍了一下,打得他的背好痛,也打走了他脑海中所有的绮丽幻想。
“顾不了,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红着脸,花莫愁火大地转过身,瞪着眼前的罪魁祸首。
“没什么啊……”顾不了将手背在身后,回答得有点儿心虚。
“没什么,那刚才是鬼在打我吗?”他敢拿他的脑袋打赌,顾不了肯定有鬼。
“可能是吧。”她干笑着。
“你当我是白痴吗?”这种理由,也只有她才想得出来!花莫愁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臂,“你藏了什么不能让我看的东西?”
“谁藏了——哇,不要看!”刚要否认,花莫愁却拽上她的手,顾不了连忙大叫。
“哼,我偏要看!”她的力气有他大吗?用力、用力、再用力,顾不了紧握成拳的手就这样拽到他的眼皮底下。
“拳头张开!”他拍她的手,毫不怜香惜玉。
“花二哥,你真的要看?”顾不了不死心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废话!”
“那你不要后悔哦……”听他如此说,顾不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奈地摊开拳头——
他后悔了!
花莫愁瞪大了眼睛看着顾不了手中那只毛茸茸、黑糊糊的大蜘蛛,神经在刹那间停止了运转。
还在动,还在爬,好像还在吐丝……
“我早就说你会后悔的。”看到眨眼之间变成石像的花莫愁,顾不了好小声地说道,“我只想趁你不注意,悄悄地把它从你背上拿下来而已……”
她说了半天,也没见花莫愁回应。
“花二哥,你没事吧?”朝他靠近了些,顾不了用捧着蜘蛛的那只手的手指戳了戳花莫愁的胸膛。
被她这样一戳,花莫愁整个人如遭电击,身子腾空而起。等顾不了反应过来,他早已在十丈开外的上树之上。
好快的身手!
顾不了大张着嘴,看看自己的指尖,再看看树上铁青着脸的花莫愁,在震惊之余无比崇拜地喊道:“花二哥,你好厉害,你这次居然没有晕过去。”
好不容易平复下自己怒气的花莫愁瞪着她摊开的手,脸色极为难看。
“好吧,我明白了。”已经跑到树下的顾不了见他那副表情,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连忙扔下手中的蜘蛛,再抬脚用力地踩了两下,表示已经将罪魁祸首消灭得一干二净。
“花二哥?”她仰高了头,觉得颇为费力,“虫虫已经被我踩死了,你不用再害怕了,下来好不好?”
敢情她还真当她是在哄小孩子吗?
“花二哥,上面风大,会着凉的哦。”双手环抱着大树,她再接再厉地劝上面那个好像是在生气的人。
明知道这次不是她故意整他,错也不在她的身上,偏偏还是有些恼她,不该来撩拨自己的情绪。
他久久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啊?顾不了小心地向上看去,却发现花莫愁骤然背过身去,不理她。她绕着大树跑到另一边,他又转过身去。如是三番,总而言之,就是不和她打照面。
糟糕,顾不了吐吐舌头,他不会是真的生气了吧?不太可能啊,以往在万花阁,无论她怎么捉弄他,他气归气,可是从来都不会不理她啊。
况且,这次又不是她的错。
“花二哥,”她可怜兮兮地抱着树干,笑脸皱成一团,“你真的不理我了吗?”
树上没有回应,这一次,花莫愁索性闭上眼睛养神。
太太太过分了!她都这样求他了,他都还不理她。眼珠子一转,顾不了笑得很是奸诈,再往上看看,花莫愁还是闭着眼。见状,她悄悄后退了几步,脱去了鞋袜。
正文 第七章
秋风在吹拂,吹动身旁树枝上的叶子。花莫愁盘腿坐在树杈上,刻意不睁眼看树下的顾不了。
说是在恼顾不了,还不如说是在恼自己。想着方才她的手在他后背上游移时带给他的感受,止不住地,耳朵又发起热来。
千算万算,算不到的是自己会对一个从小处处和自己作对的顾不了动心……
想起自他八岁那年,她发现了自己的小秘密,从此乐此不疲地每年都缠着逍遥舅舅来万花阁小住一阵,揪着他的小辫子大做文章,每一次都要将他气得火冒三丈才罢休。
……
“花二哥,我是顾不了,我们在飞雪山庄见过面的。”飞雪山庄一别两年后,七岁的顾不了第一次上万花阁,看见大惊失色的他,如是说。
……
“对不起,花二哥,我是真的不知道它怎么爬进去的。”看他在喝了一碗有毛毛虫的茶后干呕,十岁的顾不了在他的瞪视下,这样解释。
……
“只要有我在,就算你不会泅水,也没有关系啊。”他狼狈地趴在水池边沿,十四岁的顾不了“好心”拉他起来,说得豪气干云。
……
“不要这么小气嘛。花二哥,你也说了,男女不亲自然不授受,我们都这么亲了,授受一番又有什么关系?”他对她的言行看不惯,出言教训,十七岁的顾不了却这样告诉他。
……
我们都这么亲了,授受一番又有什么关系?
自动联想到她爱抱他,而且还抱得紧紧的画面……俊颜忽然泛红,花莫愁连忙摇头,想将这句话从脑海中甩去。
太暧昧了,差点儿扰乱了他的心神。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微风拂过面颊,还带来了淡淡的药味。
药味?
花莫愁猛然睁开眼睛,视线向下移,移到在自己腿边出现的半个脑袋。
“花二哥——”见他睁开了眼睛,脑袋又多冒出来一半,露出顾不了圆圆的脸蛋。她的双手双脚抱着树干,身子慢慢地向上移动。
不多时,她的身子已经上来,抬起左脚,费力地想要跨上花莫愁坐着的粗壮树杈,不料右脚一滑,连带着她的身子也向下一沉。
“小心!”花莫愁连忙伸手到她的腋下,慢慢地将她提上来,安置在自己的身边。
“好险!”顾不了拍拍自己的胸口,看着刚才自己滑落时踢掉的树枝直直地掉下地面。
“知道危险还爬上来?”她还真是人如其名,这么高的树都敢往上爬。花莫愁刚想开口教训她两句,却看见她裙下光溜溜的脚丫子,依稀有着血痕。
她就这样光着脚爬上来?花莫愁皱起眉头,忽然有点儿气她不会爱护自己。一把拉过她,让她的背抵着自己身后树干坐下,而他移到她的身侧,小心地将她的双脚放在他的大腿上。
“花……花二哥——”他的举动让顾不了惊诧不已,忍不住有些红了脸地叫道。
“拿来!”小心地撩起她的裙边,花莫愁头也不抬,直接向她伸出一只手。
“什么?”她只是大张着嘴看他的手托起她未着鞋袜的脚,脑袋里一片空白。
“你说你的脚现在还需要什么?”花莫愁抬高了她的脚,本意是要让她看看伤成了什么样子,不料一转头就看见顾不了脸上红霞满天的样子,一时间,他愣住了。
现在他面前这名含羞带怯的女子,真的是平时大大咧咧的顾不了吗?
裙边滑落,一截光滑如玉的小腿,就这样冷不丁地闯进了他的视线。
大脑轰然一片空白,觉得自己的掌心发热,花莫愁火烧火燎地扔下顾不了的脚。
被他这样一甩,没有防备的顾不了身子摇摆了一下,重心不稳,身子向外一翻,眼看着就要掉下树去。
花莫愁手一捞,及时地勾住她的腰肢,重新将她捞上了树杈。
好悬啊,顾不了在心中暗暗庆幸,刚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被花莫愁搂在怀里。
脸蛋不争气地又红了——真是奇怪,以前又不是没有被他抱过,自己也不顾他的意愿强抱过他很多次,为什么偏偏现在心跳这么快呢?她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的胳膊站起来。
手掌,不经意地滑过他的胸膛,忽然停住,顾不了偷偷地看了看头顶上方花莫愁那张此时摸不透情绪的脸。
他的心在跳,跳得好快!
一只手抓住了她贴在他心口忘记移开的手掌,她一惊,想要缩回,却怎么也抽不出来。
“把可以治你脚伤的药拿出来。”花莫愁低下头,看着顾不了惊惶失措的表情,脸上浮现出了笑意。
古灵精怪的顾不了、伶牙俐齿的顾不了、调皮捣蛋的顾不了、含羞带怯的顾不了……
“那你也得放开你的手啊……”手在他的掌心中轻轻挣扎,顾不了喃喃地说。
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花莫愁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直接伸进她腰间的布包。
“你你你!”俏脸绯红,顾不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是这瓶吗?”他摸出一个瓷瓶,在她面前摇晃。
她不言不语,只是红着脸,一味地盯着他。
“不是吗?”瓷瓶被抛下,他的手再次滑进了她的布包。
他的手,隔着一层布料在她的腰际滑动,引得她浑身一阵轻微颤动。
“你——”难道他不明白,这样的行为已经相当于在轻薄她了吗?
“也不是这一瓶吗?”眼看着,他就要把另一个瓷瓶抛下。
好吧,她承认她输了。顾不了举起没有被钳制的另一只手,抢救下瓷瓶放回包里,再拿出另外一瓶给他。
花莫愁接过,些微抬高她的脚,看见上面被老树皮擦伤的血口子,不禁皱起了眉头。揭开瓶塞,手一抖,细碎的白色粉末就这样准确无误地洒在她的伤口上。
“以后不准再光着脚丫爬树,知不知道?”花莫愁一边处理她的伤口一边对她说。
伴随他的动作,一阵阵清凉的感觉从脚底升起,顾不了愣愣地看着他在她的脚上忙碌,半晌,忍不住开口问:“你你你,是花莫愁吗?”眼前的人太过温柔,让她难以将他与平常那个避她不及的花莫愁联系起来。
她和花莫愁,总是她在追,他在逃。一追一逃之间,她,其实真的觉得好辛苦,好累啊……
他手上的动作一停,抬头看着她,目光深邃,让她忍不住有些心慌。
“我是花莫愁,是那个经常教育你男女授受不亲的花莫愁。”他低沉的声音很是好听。
是了,他是花莫愁,每当她想抱他,亲近他的时候,他就总是会将那句话挂在嘴边。
“那你还——”她讷讷地说着,想要问他既然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为什么还要如此对她,这样子对她,她的心会有好多好多的幻想啊。
“还怎么样?”他反问,随即垂下眼帘,目光又专注在她的伤脚之上,极为认真。
她的心漏跳了半拍,从侧面悄悄地看他的脸,睫毛纤长,鼻梁挺直,他,实在是好看得很啊……
“不了?”
“啊?”她吓了好一大跳,意识到自己正在毫无忌惮地打量着他,连忙收回目光。
她的裸脚被他握在手心里,按照世俗评判,她的清白是早已经被他毁了吧?
如果她现在告诉他因为这个原因,他有可能要娶她为妻,他会不会吓得立刻跑掉?按照过往的经验,几率应该很大吧?
越想越好笑,到最后,顾不了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呢?”她在笑,连身子也连带地颤动起来。
“花二哥——”顾不了看他束起来的黑发,“娘亲在世的时候曾经告诉我,女子的脚是不能随便让男子看见的……”果不其然,刚说完这句话,就看见花莫愁僵住了身子,想必是吓得不轻吧?“按照这样的理论,你现在看了我的脚,就相当于看光了我的身子,除了娶我,是没有其它的办法了……”
看他将自己的脚轻轻地放下,顾不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当然,你我不一样,这样的世俗观念,我并不在意。”
说这番话,是想要安了他的心,表明自己并不想以此要挟他一辈子,虽然,她是很想和他在一起。
很久没有他的回应,想来是走了才是。
叹了一口气,顾不了慢慢地睁开眼睛,却近距离地看见了花莫愁的脸。
“花二哥?”她的心猛跳,为着他太过接近的距离。她相信,刚才的那番话,比她过往的恶作剧要恶劣十倍,为什么他还没有被吓跑?
花莫愁的脸逐渐向她接近,大到她可以清晰地数出他有几根睫毛。她紧张地后退,直到身子抵住了树干,再也退不了。
他的唇,在她的唇前停住,花莫愁凝视面前一双大大的眼睛,说话了——
“娶,就娶吧……”
随后,他笑了,在她的唇畔印下一吻。
翻了个身,再翻了个身,还是睡不着。黑暗中,顾不了的手指刚抚上自己的唇,却又立刻弹开。
“花二哥?”撑起身子,视线停留在布帘之上,她轻唤出声。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她迟疑了半晌,悄悄地掀开布帘,探出头,看见花莫愁斜坐在车门边,好像已经睡着了。
外头有些冷,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接着整个人爬出车厢,坐在花莫愁的身边。
他似乎睡得很熟,鼻息均匀,胸口平稳地上下起伏着。头微微倾斜,靠在一边的肩膀上,左脚盘着,右脚支起,右手放在右脚膝盖之上。
他倒睡得好,不像她,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眼光停留在他放在膝盖上的大掌上,在偷偷看了看他紧闭的双眼,慢慢地,她伸手覆上了他的手背。
手很暖啊……让她有些舍不得松开。
她蜷曲双脚,另一只手托腮,仿佛在自言自语:“花二哥,你今天真的好奇怪哦……”
花莫愁的眼皮动了动。
低垂着眼帘,顾不了没有注意他的动作,“你知道吗?我五岁那年第一次在飞雪山庄看见你,头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男孩子怕虫呢……”
她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窝,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七岁那年我随爹第一次上万花阁,你看见我的样子,就像是见鬼了似的。明知道你不想见我,可是我偏偏要缠着你,偏偏要惹你生气,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发现身边的人没有动静,她胆子大了一点,干脆拉过他的手,翻过来,在上面画圈圈,“我年年都要去万花阁,其实——”脸上飞上两朵红云,“是为了看你。”
偷瞄他的脸,没有苏醒的痕迹。幸好他没有醒,否则一定会拿一番大道理来训斥她吧?
“你会笑我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不是单纯地想要闹你,整你了。随醉雨下山,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找你啊——没有你的万花阁,我不习惯。”
声音转为低低的叹息,“我在杭州看到你,真的很开心,你坚持要送我和醉雨去冷大哥那里,我不反对,也是想和你在一起,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跑呢?难道,我就这般可怕?”
将脸埋进他的大掌里,轻轻地摩挲,“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喜欢我这个一天到晚都缠着你的顾不了,但是没有关系,只要我喜欢你就行了,只要能看见你,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在被乔延寿关着的时候,我想过很多很多,我不怕死,我怕的是,在我死了以后,再也看不见你了……”
“我想我一定是在做梦,如果不是,你怎么会吻我,还要说娶我的话呢?”
她的头,渐渐地向下滑,最终落到了他的掌心中,她的眼睛也慢慢地合上,伴随着袭来的困意,她所有的话语逐渐变成几不可闻的呢喃:“花二哥,我喜欢你,喜欢你啊……”
夜风继续在吹,吹散了顾不了的话语。
花莫愁睁开了眼睛,低头看着枕在他掌心里沉睡的顾不了。小心地放直了脚,将托着她脸庞的手轻轻地下移,把她的脑袋转移到自己的大腿上。
他的手指拂过她细致的脸庞,最后停留在她的唇上,看她沉静的睡容,渐渐地,他的嘴角也露出了笑意——
原来,心动的,不止是他啊……
远处,有些微的响动,花莫愁的耳力极好,立马听出是来人慌乱的跑步声。
荒郊野外,半夜三更,会有什么人来来往往?
“怎么了?”睡得迷迷糊糊的顾不了感觉他身子绷紧,明显处于戒备状态,睁开眼睛问他。
“嘘——”他捂住她的嘴,凝神细听。
呼吸急促,脚步杂乱,不是练武之人。
抱起顾不了,花莫愁足尖轻点,悄然无息地跃上了附近的一棵树。
脚步声渐渐接近,接着有人在惊喜地喊着:“有马车!”
“花二哥,她们——”窝在花莫愁的怀里,顾不了借着依稀的月光,看见来人是四五个与她年级相仿的女子。她们神色张皇,衣裳褴褛,一看见有马车,面露惊喜之色,迫不及待地爬上去,扬起鞭就要离开。
“不知会主人一声,就这样悄悄地将马车盗走,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吧?”从树上落下,花莫愁拉住缰绳,冷冷地对面前的诸位女子说。
她们尖叫了一声,齐齐地向后缩去,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没有料到她们会有这样的反应,一时间,花莫愁也愣了一下。
“求求你,就放了我们吧……”见花莫愁没有动手,为首的女子战战兢兢地对他说。
“放……放什么?”一旁的顾不了看着她们害怕的样子,再看看花莫愁冷着的脸,连忙开口解释:“你们不必害怕,我们既不是山贼,也不是路霸,有什么难处,就尽管说吧。”
见她笑得亲切自然,眉宇中满是关切之意,似乎没有什么恶意,那名女子与身后的姐妹交换了个眼神,才大着胆子对她说:“我们姐妹才从恶人手中逃脱,还请公子和姑娘放我们一条生路吧。”言语间哀求之意甚浓。
“你们逃了多久?”花莫愁皱起眉头问。看面前的女子们云鬓散乱,面色憔悴,绣鞋也破烂不堪,想必是逃了不少的路。
“六日了。”小心翼翼地看了花莫愁一眼,为首的女子回答道。
六日吗?那和他们离开京城的时间差不多啊,莫非?脑海中灵光一闪,他问她们:“你们可是从乔延寿乔大人的府中逃出的?”
“公子如何知晓,我们姐妹是被乔大人强掳入府,并非自愿,在府中受尽凌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日府中不知出了什么事端,混乱一片,所以我们才悄悄逃出了府。但是出府后又不敢再留在京城,怕被那恶人再抓回去,所以才商量一起远避他乡。”话音一落,所有的女子便开始哭泣。
“真是太可恶了,你们难道没有想过报官吗?”听她们如此说,联想到乔延寿对她的所作所为,顾不了涨红了脸,瞪大眼睛说。
她在生气,连手都在微微颤动,衣袖下,花莫愁握紧了她的手。
“姑娘是在说笑吗?”为首的女子苦笑着摇摇头,“乔大人本就是户部主事,在朝为官者多与他交好,要告倒他,何其难啊……”
自古官官相护,民告官,难上加难。
“那你们准备怎么办呢?”感觉花莫愁握紧了她的手,她迟疑了一下,问面前的人。
“能逃多远就多远吧。”女子目光幽怨,空洞地看向远方。
世道真是如此黑暗吗?自小生活在药王庄,看惯了洞庭人家的鱼米生活,消遥自在;长大后到万花阁,只觉得四季如春,是人间仙境;到飞雪山庄,大家相聚,其乐融融。没有想到独自在世间走一遭之后,竟然发现,原来一切都不是她所想象的那般美好。
努力挣脱了花莫愁的手,她走上前,从布包内掏出一个瓷瓶,拉过她的手,放在她的手上,“你们将这些药涂抹在伤口上,剩下的,若是没有用处,就找间大的药房卖掉,所得的钱也够你们用的了。”想了想,又拿出自己的钱袋递给旁边的人,“这些碎银,你们就留在路上用吧。”
不顾女子的惊愕注视,她转身对花莫愁说:“花二哥,她们的脚程不快,又受了伤,马车就给她们用好不好?”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不知道是同情这些女子的悲惨处境,还是想起了自己过往的遭遇。
“好。”他伸手拉住了她的手,顺势一带,就将她裹进了怀里。以往她爱玩闹,性子单纯,不失天真,现在却因为种种原因,逐渐的,开始有了变化啊……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手拍着她抽动的肩膀,抬起眼睛看着车上的女子们,低声说:“若是真的要逃,现在马上驾着马车走,否则被人追上抓住,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不是冷血,不是不同情她们的遭遇,可是同情并不代表着他能将她们救出火海,最大的帮助,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世上的女子何其多,而他想保护的,却只有他怀中的这一个。
猛拍马背,看马车逐渐远去,他没有理会,只是紧紧抱住了怀中的人,一刻也没有松开。
“不了,别跑得太快,小心脚上的伤。”看着顾不了在街上蹦蹦跳跳,花莫愁在她身后说,
顾不了闻言,听话地停下步子,回头看向他,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走到她的面前,花莫愁伸出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几日前将马车给了那群逃难的女子,他们二人只好步行,考虑顾不了脚上有擦伤,所以他也刻意地放慢了速度,配合她的脚程。
看身旁睁着大眼睛左瞧右瞧的顾不了,花莫愁的嘴边露出一丝笑容。是天性使然吗?那天夜里,她还在他的怀中哭得稀里哗啦,为着那群女子不幸的命运,害他还担心她会从此郁郁寡欢。可是没有多久,她又恢复了她活泼好动的性子,尤其是他们进了苍梧县之后,她就一直在街上钻来钻去,没有一刻是停下来过。
“好漂亮——”她的视线瞟向街边的小摊,有些惊叹地说。
花莫愁看过去,发现她的目光牢牢地粘在一只绿色的玉镯上。
“姑娘真是好眼力,这可是天山上等的绿玉做成,配上姑娘你的天香国色,真是相得益彰啊。”见顾不了感兴趣,小贩拿起玉镯,发挥自己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夫,不断地游说。
“我?天香国色?”顾不了摸上自己的脸,怀疑地问小贩。
花莫愁仅仅是瞟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评价——毫不起眼,甚至比不上万花阁中任何一位侍女的配饰。之所以没有戳穿小贩拙劣的谎言,是因为他对顾不了的赞美,奇异地取悦了他。
顾不了不美,他知道,比不上三三的倾国倾城,也没有慕容倩影的美艳娇媚。她的脸是小小的、圆圆的,笑起来,眉眼皆如弯月,算不上顾盼生辉,更谈不上风情万种,可是,他的心,却恰恰只为了这样的顾不了心动。
“那是当然,和这位公子站在一起,可是天仙绝配呢。”对于顾不了的问题,小贩避重就轻,连连点头。
是吗?顾不了偷偷看了花莫愁一眼,他正好也在看她。她脸蛋一红,连忙移开视线,接过小贩手中的镯子,递到花莫愁的面前,“花二哥,好看吗?是天山的绿玉呢。”
天山不天山他是不在乎,倒是顾不了此时的表情,引得他很感兴趣。
“你喜欢?”拿过她手中的镯子,做工很精细,可惜是低等的伪劣品。
“嗯。”她点头。
“那好——”他直接对小贩道:“你要卖多少?”
听他这样说,小贩立即笑逐颜开,连忙回答:“要是别人,那还说不准,我是看公子有诚意,就算你一百文吧。”
花莫愁二话不说,拿出钱袋扔了一锭银子给他,“我看这也是块好玉,一百文是糟蹋了,就这个价钱吧。”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想当初还说顾不了是败家女,现在自己差不多也到了这个份上了。
小贩只当是遇见了冤大头,满脸笑意地收拾起了银子。
只当做没有看见小贩贼笑的表情,花莫愁执起顾不了的手,将刚才他当冤大头买下的镯子套进了顾不了的手腕。
“你送给我?”手指细细地抚摸腕间的玉镯,顾不了张大嘴巴看着他。
“好看吗?”花莫愁一边调整着玉镯在她腕间的位置一边问她。
“好看!好看!好看!”她忙不迭地点头,就怕他不相信。低头看他细心的动作,心里头觉得很是开心,“花二哥,你送我这么贵的手镯,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
“嗯。”听见她的话,花莫愁轻声回应,没有告诉她,这并不是什么天山绿玉石,充其量在集市上十文钱就可以卖一只。他们实际上是被宰了。
“好漂亮,真的好漂亮。”顾不了抬高了手,任由阳光洒在她的腕间,映得那只镯子熠熠生辉。
花莫愁望着顾不了脸上的笑容、唇角的笑意,在阳光下,显得是那么的明媚。
“不了——”凝视了她半晌,他缓缓拉下她的手,“你是愿意先回洞庭药王庄,还是随我回巫山万花阁?”
要是在平常,她一定会死赖着他回万花阁,但是现在气氛有些诡异。她的手被他紧紧地握在掌心中;他低低的声音,听起来带着诱哄的成分。
她当然是想随他回万花阁,天天看着他、霸着他、逗着他,但是关键在于,他愿意带她回去吗?
“娶,就娶吧……”
那天他说的话又在她的耳边回响,他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不了?”见她不回答他的话,反而一个劲地在发呆,花莫愁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我、我、我——”顾不了捂着头,舔舔发干的嘴,嗫嚅地说,“我爹没有回药王庄,我一个人回去也没有意思,如果可以,我愿意去——”
“飞雪山庄,找冷傲凡?”看她心虚的样子,明明是想和他回万花阁,却偏偏要找个蹩脚的理由,花莫愁玩心一起,出口问她。
“不!”顾不了几乎是叫了起来。
“为什么?”真是越来越有趣,害得他欲罢不能。
“这个……这个——”低下头,顾不了把玩着指尖,“你知道,冷大哥不喜欢我,还爱欺负我,说不定还在记恨上次我整他的事,要是送我去那儿,我一定会过得很惨的。”
“是吗?”欺负人的,到底是谁呢?可怜的冷傲凡,上次差点儿中毒不算,现在还被不了诬陷。
“是啊。”顾不了装得很可怜、很可怜地使劲点头,就想博得面前人的同情。
“看来,你只有随我回万花阁了。”花莫愁也装得很无奈、很无奈地说道。
“太好了!”顾不了欢呼了一声,抱住他的手臂,“我就知道,花二哥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他的手按住了她放在自己手臂上的手,视线对上她灿烂的眼眸,嘴角泛起淡淡的笑容,“不了,随我回万花阁,你可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含义?”
被整了玩了十几年,最后才发现居然对自己避之不及的她动了心了,看了她的裸足,认定了她这个人,带她回万花阁,就不再是当初仅仅的暂住和看护之意了。
“有……有什么含义?”他的眼神又诡异起来,顾不了结结巴巴地问。
“那代表着——”你说你想一辈子住在万花阁的话就要成真了。
下半截的话没有出口,却被一阵嘈杂声打断,花莫愁不悦地回过头,看见后面的人急匆匆地往前奔。
拉起顾不了向里面靠了靠,避开挤来的人群,他问身边的人:“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还不是看热闹。”旁边的人叽叽咕咕地说着。
“热闹?”
“看你也是新来的,不知道咱们苍梧县前几天抓到几个女飞贼,据说进药铺的时候被人发现,当场抓获。后来一审问,原来她们是京城乔大人家的奴婢,监守自盗,还敢挟持乔大人……”
“胡说!”顾不了忽然冒了一句。
“胡说?”慢吞吞地做着手上的事,那人停顿了一下看了看顾不了,“姑娘怎么知道是胡说?你道这么多人是去看什么?县老爷都发判了,今日午时三刻,南门外问斩哪……”
正文 第八章
刑台之上,五名身着白衣、披头散发的女子一字排开跪下。刑台之下,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拥挤不堪。
挤在人群中,顾不了看着台上的人,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花莫愁的衣襟。
花莫愁小心地将她护在怀中,不让周围的人挤到她。
“她们怎么可能是女飞贼,明明是被诬陷的啊……”咬着牙,顾不了忿忿不平地说。
“他们说是,就是。”他回答她,目光落到刑台后的座位上。
“官官相护,世道真的如此黑暗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穿着玄色衣裳的刽子手走到身着官服的人面前施礼,大口地饮了一碗酒,用力一喷,尽数喷在面前锋利的刀刃上。
“雷大人,午时三刻已到。”不多时,有衙役上前禀报。
但见那名雷大人点点头,抬眼看看天色,接着从面前的签筒中抽出一签,挥袖一甩,掷在地面上。
“行刑!”
鼓点响起,刽子手慢慢地上了刑台,台上跪着的人开始嘤嘤哭泣,身子也不断地颤抖。
“不,不要——”顾不了大声地喊着,可惜声音全部被淹没在喧嚣的人声中。
刽子手走到第一个人的身后,缓慢地从背后抽出罪牌,扔在一旁,接着慢慢地举起刀。那刀刃,在午时三刻的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芒。
“花二哥,救救她们!”顾不了攀住花莫愁的肩膀,目光中充满了恳求。
刀被举到至高处停下,接着划了一道弧线,迅速地落下。
“救救她们!”两颗泪珠沿着她的眼角滑落,顾不了尖叫着闭上了眼睛,不愿看见人头落地的血腥画面。
刀,在碰触到犯人的颈项时被硬生生地打落,一缕长发,飘然落在地上。
收回自己的剑,花莫愁直直地站在刑台上,看向刑台后方的雷大人。
“终于等到你了。”出乎他的意料,那名雷大人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奸诈地一笑,神情诡异之极。
听了他的话,心知有异,花莫愁暗叫糟糕,上前一步,挑开跪着的人的长发,只见她们已经脸色发青,耳鼻皆有鲜血流出。
是中毒!
“午时三刻,催命阎王,即使不用刀斩,也必死无疑。”冷冷地撂下这句话,雷大人一挥手,“弓箭手何在?”
话音一落,雷大人的面前、四周的城墙上,骤然出现了许多弓箭手,将他与周围围观的人群牢牢地包围在其中。
“原来,你拿她们做饵,要的是我?”花莫愁盯着雷大人,一字一顿地说。
“怪只怪你不该和乔大人作对,抢了乔大人想要的人。”雷大人慢慢地后退,“认命吧,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死忌了!”
弓箭手拉弓搭箭,准备就绪。
“放箭!”
铺天盖地的箭向他飞来,花莫愁挥剑,只见剑在他的手中旋了个转,一时间剑光舞动,如一条游龙在他身上盘旋,近身的箭矢在他周围纷纷折断,掉落在地。
“花二哥!”四周惨叫声不断的人群中传来顾不了的声音。
花莫愁闻声,身子一转,整个人凌空而起。剑,在他的手中形成一道白光,破开眼前的箭,带着他飞向人群。
中箭的人鲜血淋淋,惨不忍睹,花莫愁踢开中箭后压在顾不了身上的人,一把拉起顾不了,锁在怀中。
“不要伤了那个女孩子!”雷大人看见了花莫愁怀中的顾不了,大声地命令。
闻言,花莫愁的脸色一沉,手腕一抖,剑身在他手中微颤了一下,居然发出一声低鸣。那种声音,如龙吟一般。剑尖带着寒光,将朝他飞来的一把箭矢直直地劈为两半,从他的耳边飞过,落在地上。
“喻天剑!你是‘剑花烟雨’花莫愁!”见他干净利落的剑法,雷大人失声喊道,眼睛不由得向旁边看了看。
对于他的话,花莫愁不置可否,只是半眯着眼,扫视着周围埋伏的弓箭手。
“放箭,放箭!”倒退了两步,雷大人面如菜色,连连说道。
花莫愁踢起面前的一具尸体挡在他和顾不了的身前,接下迎面而来的箭矢,随后抱着顾不了飞起,足尖在城墙上点了几下,跃上了护城墙。
“别让他跑了!”
剑光一闪挑起一名弓箭手的弓,花莫愁飞脚踹向他搭箭的手,他吃痛,手一松,箭迅速射出,飞向雷大人的方向。
正在叫嚣的雷大人吓得脖子一缩,箭没入他头顶上的木柱,不断颤动。
墙上墙下一片混乱,墙下的弓箭射向墙上,墙上的弓箭瞄准花莫愁。
花莫愁腾空而起,墙下飞来的箭矢射中身后之人,引起惨叫连连。剑在空中出手,穿过数把弓箭,回旋到他的手中,他大喝一声,震出剑身上的箭矢,周遭之人立马倒下一片。
与手中剑身相同的寒冷目光吓得其他的人连连倒退。
“乌合之众!”他轻嗤一声,搂紧了怀中的顾不了。
“花二哥——”顾不了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视线从刑台之后的雷大人身上到刑台上已经毒发身亡的五具尸体,再到刑台下倒在血泊中的若干围观之人,接着到他们身边惊惧地不断后退的弓箭手,最后落到他的脸上,“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不,你没有错。”花莫愁一边警戒地看着周围的人一边回答她。她只是太过于天真,而他,是不舍她难过落泪的样子,所以管了闲事,只是现在欲罢不能。
“可是,因为我,她们死了,还有很多的人也死了。”她不曾杀人,只知道救人,如此血腥的场面,她几时见过?更没有想到的是,仅仅是为了她,就可以牺牲这么多的人。
“不关你的事。”要怪,也只能怪那个乔延寿贼心不死。这个梁子,他们是结定了。
“花莫愁,你行刺朝廷命官在先,扰乱法场在后,你的的所作所为,就不怕毁了你的万花阁?”壮着胆子,雷大人从桌子下伸出半个脑袋,质问花莫愁。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有胆子挑上万花阁,尽管来就是了,我在万花阁恭候大驾。”花莫愁不屑地一边回答,一边向前走了一步,面前的人也齐齐退后了一步。
雷大人恼羞成怒,跳下台来,抓起一名浑身带血的人向城墙上掷去。那样的力道,若是扔在城墙上,足以让人脑浆迸裂。
“不要!”顾不了见状大喊,扑向前,跳下城墙。
花莫愁制止不及,跃下城墙,一手拉住顾不了,顺势环上她的腰,重新将她锁进怀抱,另一只手一提,拽住那人的后领,暗运气,翻身上去。
上了城墙,顾不了连忙从他手中接过受伤之人。看他满脸是血,她从自己的布袋中拿出药瓶,倒了一粒药丸,放进他的嘴里。
“大叔,你要不要紧?”把他的脉,顾不了询问。
他没有说话,已是奄奄一息的了。
“不了,走了。”花莫愁拉她,示意她起身。看她又要张口说话,他摇头先一步开口:“不了,我只有一个人,救不了这么多的人。”乔延寿排出如此的阵势,摆明了是要顾不了,若是再拖拖拉拉下去,后果怎么样,他也不清楚。
顾不了无语,再看了一眼怀中之人,低声问花莫愁:“但是我们怎么走?后面是护城河,你不是——不会泅水吗?”前是豺狼虎豹,后是他的致命弱点,打了这么久,他的内力也消耗了不少,还能有力气用轻功带她跃过护城河吗?
“这你不用担心。”花莫愁朝她伸出手。
“大叔,你自己多保重了。”
顾不了欲抽回放在他腕间的手,不料他手一转,抓住了她的手腕,顺延而上,他在她的胸口轻轻一拍,她便倒在他的身上。
“不了!”花莫愁大惊失色,剑正要出手,那个人的手已经扼住了顾不了的脖子。
“你究竟要干什么?”气自己一时疏忽,害得顾不了身处险境。
“花莫愁,你真是不小心,让我发现了你的小秘密。”来人拉着顾不了起身,抹尽了脸上的血,笑得很是阴险。
“是你!”顾不了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容,正是当日抓她进乔府的康凡。
“放了她!”看顾不了受制于人,花莫愁收回剑,大声说。
“放,当然要放。只要你从这护城墙上跳下去,我自然会放了她。”
“不要——”顾不了刚一出声,便被康凡点了哑穴。
“怎么样,跳,还是不跳?”康凡手中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勒得顾不了有些呼吸困难。
默默地看了顾不了一眼,花莫愁转身踩上了墙垛。
不,不要!身子动不了,嘴也发不出声音,顾不了只能在心中大喊着。
“跳!”康凡厉声说道。
花莫愁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她的眼前,不多时,下面传来很大的落水声。
“雷大人,这次你办得很好,乔大人会好好照顾你的。”
“还要请康护卫多多美言几句。”
“那是自然,传令下去,明日带顾不了回京。”
……
周围的人在说话,可是顾不了什么也听不见,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花莫愁方才跳下去的地方,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不会泅水,这么高的地方,落在水里,他还能活吗?他被自己的这张嘴给害死了,她好恨自己,好恨自己……
颈上传来疼痛,她眼前一黑,接着什么也不知道了……
深夜,万籁俱寂,惟有苍梧县县衙门的后花园中,桌上摆着丰盛的佳肴和陈年美酒,喜气非常。
挥退送菜上来的仆役,座中的两人,已是醉眼。
“来来来,再饮一杯,这次了了乔大人的心愿,雷大人可是立了大功。”
“这次都是康护卫神机妙算,才让花莫愁中了招。否则……”举起酒杯,雷朋笑容满面地对旁边的人说。
“哪里,还是乔大人有先见之明,事先就把顾不了的容貌通知了方圆六郡。不过话说回来,该雷大人你走运,那五名私逃的女子一进药房当药,就被我的手下盯住了。”康凡笑得好生得意,“平常女子身上怎么可能会有千年灵芝粉?我一知晓,立即通知人将那五名女子拿下,果然不出所料,赠药的就是顾不了。”
“康护卫的局布得好啊,不然顾不了怎么会出现?”雷大人唯唯诺诺,接着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迟疑地道:“但是那花莫愁死在苍梧县,他是万花阁的二阁主,若是让万花阁知晓……”
“你怕什么?”康凡斜睨了他一眼,“一个小小的万花阁,也敢和朝廷抗衡吗?”
“话是这么说,可是康护卫你也知道,现在万花阁的花醉雨是南京穆王府的少王妃,这一层关系——”雷朋还是有些担心,据江湖传闻,万花阁最不好惹的就是“玉笛飞声”花醉雨。
“雷大人,这你倒不用担心,花莫愁是畏罪自杀,大家可是亲眼目睹了的,谁会说是大人你的不是呢?就算是南京穆王府找上门来,也是理屈词穷,你就放心吧。”拍拍雷朋的肩膀,康凡对他说。
“有护卫的这句话,下官就放心了,乔大人那边——”
“你替乔大人办了这么大一件事,乔大人还会亏待你吗?老兄,都督一职,非你莫属。”
“多谢,多谢……”
“谢什么?我说雷大人,今晚可要多派些人手看着顾不了,还有和她同室的那名女子,是我准备献给乔大人的,你可要小心一些。”
“下官知道了。”
“雷大人啊,以后还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传进早就躺在房檐上的人的耳中,让他不自觉地捂住了耳朵,“好难听的声音……”
高高的屋脊挡住了他的身影,他半撑起身子,表情却是甚为沮丧,咕咕哝哝地自言自语:“花莫愁,活该我欠你的,为什么走到哪里都可以遇上你呢……”
有人踢了她一脚,又踢了一脚。
顾不了紧紧地闭着眼睛,不愿意睁开。恨自己,讨厌自己,都是她,害死了花莫愁……
“喂,你是不是要睡到乔延寿来看你才愿意睁眼啊?”
很是不耐烦的女声催促着她,接着顾不了感觉自己的腿上又被踢了一脚。
乔延寿?是,是乔延寿,归根究底,都是他害的。
顾不了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见自己对面坐着一名同样被反绑着的女子。
“是你!”顾不了忽地朝她凑近,近得差点儿贴近她的脸。
“喂,两个女人贴在一起算什么,怪恶心的。”一只脚非常不赏脸地抵住顾不了的脸庞,女子慢吞吞地说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没有错,面前的女子是她在飞雪山庄中她见过的那名青衣丫鬟。
“你问的是什么傻问题?”女子皱起眉,慢慢地转过身,让顾不了看她被反绑的手,“这不是明显地被抓了吗?”
说话慢,动作慢,她还不是普通地慢。
“我知道,但是你为什么会被抓?”瞠目结舌地看她比寻常人慢三倍地再转回身,顾不了问她。
“我不想动。”女子耸耸肩,如是说。
“就这样?”不敢置信地问她,顾不了觉得自己想要晕倒。
“还能怎么样?”女子打了个哈欠,似乎很累,倚着墙慢慢地躺下,“先不说我了,说说你吧,刚才你一直在叫‘花二哥’是怎么回事?”
顾不了的眼神骤然黯淡。
看她的神情,女子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点点头,“这样说来,那个‘花二哥’,一定是你的心上人吧?”
是她的心上人,可是被她给害死了。
“喂,你别哭啊。”看她要落泪的样子,女子急忙出声。
“你不明白的,我现在很内疚。”顾不了摇摇头,泪落得更凶了。何止是内疚啊,明明就是她惹的祸,为什么最后死的却是花莫愁?
“我是不明白。”女子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冷傲凡的未婚妻,为什么会爱上其他的人呢?”
顾不了抬起头,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是冷傲凡的未婚妻?”
“是我告诉她的。”细微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
“谁?”顾不了环视四周,却没有发现半个人影。
“这里,这里——”仿佛觉得她很笨,声音持续地说。
顾不了连床底下也看了看,还是没有人,“在哪里?”
背对着她的女子伸出一只手,指了指上面。
顺着手指看上去,房顶上的瓦片被揭开了一角,有张脸正对着她微笑。
“冷大哥!”顾不了叫出声,随即意识到外面有人看守,连忙压低了声音。
“等我一下哦。”说完这句话,冷傲凡的脸在上面消失。
顾不了努力地仰高了头,想看清楚他究竟在干什么。
“看来现在不动也不行了。”背对她的女子极为懊恼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坐起身来,微一用力,身上的绳索顿时化为几截。
好深的功力!有如此的功夫,怎么可能还会被那群恶贼捉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现在不想解释。”女子看着她惊讶的表情,缓缓地说,“要不要我帮你解开?”
顾不了忙不迭地点头。
女子伸出手,指尖刚触到顾不了手臂上的绳索,结头处便冒出一阵青烟,立刻断开。
“你是唐门的人?”绳索滑落,顾不了站起身,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你的眼力不错。”女子赞赏地点点头。话音一落,她身形极快地站起身,和方才慢吞吞的形象判若两人。她一挥袖,明明是极轻的粉末,却似乎被巨大的引力牵引,直直地飞向房顶。
悄然无息地,粉末所到之处瓦片被腐蚀,屋顶逐渐出现一个大洞。
干完这一切,她才转头看向顾不了,微微对她一笑,“有机会,还真想和你切磋一下,不过现在没有机会了,我得走了。”
她脚一顿,身子轻盈地一跃而起,眼看就要飞上房顶。
“多儿!”
门在这时被打开,跌进一个人,“不偏不斜”地拉住了女子离地的脚。
“冷傲凡,你到底烦不烦啊?你的未婚妻在那边!”女子被他抱住,动弹不得,恼怒地对他叫着。
“你都叫我冷傲凡了,我当然‘烦’了。”厚颜无耻地抱着女子不放,冷傲凡转头对顾不了说:“不了,这是你的嫂子,叫唐多儿。”
“唐多儿——”原来她真的是唐门中人,难怪使毒的手段如此高超。
“多儿,你就不要再使性子了,好不好?”死拽着唐多儿,冷傲凡就像是只粘人的苍蝇赶也赶不走。
顾不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他们俩一个缠一个烦的样子,忽然又想到了自己和花莫愁。以前,她不也是这样烦花二哥的吗?
她缠他,她粘他,她逗他,她喜欢他……可是现在,现在——
鼻子忽然发酸,眼圈发红,泪水又要掉下来了。
“不了,你怎么了?”玩是玩,可是还是没有忽视顾不了,看她搭拉下那张圆圆的脸,冷傲凡连忙问她。
“花二哥……花二哥他——”声音哽咽着,怎么也说不下去。
“哦……”听她这样一提,冷傲凡终于想起还有个别人嘴里“畏罪自杀”的人。
“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他……现在、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自责地低下头,顾不了伤心地说。
“没有关系,你还有我这个未婚夫啊。”冷傲凡慷慨地张开手臂,感觉自己的腰际被人重重地一拧。虽然疼得厉害,他还是很满意地看着唐多儿不悦的神色。
“冷大哥,不要开玩笑了,我现在没有心情。”推了推他,顾不了想要抹去眼泪,谁知道却越抹越多。
看来不了对莫愁还真是痴心一片呢,好歹他也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当着他的面为其他的男人抹眼泪,也太伤他的自尊心了吧。
看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冷傲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摸摸她的脑袋,“不了,你信不信冷大哥?”
“什么意思?”泪眼的顾不了抬头看向他。
冷傲凡小心地看了唐多儿一眼,才缓缓地开口道:“我是一个经常被你说是甜言蜜语骗姑娘的人,如果你相信我,那么同理,你也应该相信花莫愁那个命贱的家伙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掉。”
说这句话的下场如他所料,左边的脸颊挨了唐多儿一巴掌,为着他前半句话;右边的脸颊挨了顾不了一巴掌,为着他后半句的话。
捧着自己发红的脸庞,看着面前两个义愤填膺的女人,冷傲凡觉得自己其实很无辜。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哪里不打,偏偏要打他最为得意的俊脸?
唉,这年头,说句实话还真是不容易哦……
正文 第九章
“这么说来,他还真是死定了。”悠悠晃晃的华丽轿子中,听完顾不了的话,唐多儿慢吞吞地说。
“我知道,但是我还是……还是——”明明就是铁定的事实,但是她还是有奢望,即使只有千分之一的希望,她也盼着花莫愁能活下来。
“不要做出那副样子好不好,看了伤眼睛呢。”唐多儿打了个哈欠,可恶,昨天被冷傲凡缠了一晚上,瞌睡得要命。
“你管我那么多干什么?”瞪了她一眼,顾不了忍不住回嘴。真是没有同情心啊,她现在已经这么伤心了,安慰她一下又不会死。
“好,我不管。”唐多儿耸耸肩,觉得后面绑着的手很不舒服,干脆在顾不了的身上蹭了蹭,“那我可不可以问问,你准备什么时候为你的花二哥殉情呢?”
“我殉情干什么——你不要一直挠我好不好?”顾不了向旁边躲了躲,避开唐多儿的魔爪。
“心上人都死了,你还赖在阳世间干什么?”又朝她的方向靠近了些,唐多儿很耐心地启发她。
“事情多得是。”顾不了忽然挺直了背,害得本想靠着她的唐多儿撞在一旁。
皱起眉头,唐多儿看着眼睛发亮的顾不了,“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先杀了乔延寿,为花二哥报仇!”牙齿咬得咯咯响,顾不了狠狠地说。
“然后呢?”
“然后……然后——”顾不了颓然地向后一靠,“我要找到花二哥的尸体,带回万花阁安葬。”然后,一辈子陪着他。
唐多儿翻了个白眼,终于相信冷傲凡说顾不了天真过头不是徒有虚名。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不也说了要去找尸体吗?
尸体在哪里啊,谁看见了?
“我怎么觉得,你对我很不以为然?”说了半天,顾不了转过头,看向一旁昏昏欲睡的唐多儿。
“是吗?”唐多儿顺势靠上她的肩膀,“我只是在想,要是冷傲凡娶了你会怎么样?”八成会天天捧着自己的脑袋撞墙吧?
“谁要嫁他啊?”撇撇嘴,顾不了不屑地说,“我这辈子想要嫁的人,只有花二哥。”
“冷傲凡在你心中,真的那么一文不值?”唐多儿愣了愣,追问顾不了。
“简直是差劲透了。”顾不了回答得丝毫不留情面。
是这样啊,那她可要仔细想想了,连顾不了都看不上的男人,她唐多儿去捡,会不会显得太没有品味了?
一时间,两个人各怀鬼胎。
轿子忽然停下,轿帘被掀开,康凡的脸出现在轿门口,狐疑地打量着她们两个,“刚才你们在说什么?”
“关你什么事?”顾不了气恼地看了他一样,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救他,早知道就将错就错,让那个雷大人丢他上城墙成壁虎算了。
“顾姑娘的脾气还不小呢。”康凡看了一眼瞪他的顾不了,再看了看一边安静的唐多儿,“倒是夕夕姑娘,识时务多了。”
“谢谢夸奖。”唐多儿懒懒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心中真正想要做的是将他那两只带色的眼珠子剜出来泡药酒。
“喂!”顾不了大声唤康凡。
“顾姑娘还有什么吩咐?”收回停留在唐多儿脸上的目光,康凡问顾不了。
“我的布包呢?”昨天晚上醒来就发现自己腰间的布包又不见了,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顾姑娘的花样很多,上次乔大人差点儿因此丧命,所以乔大人特别吩咐我,不能再让顾姑娘你身上有任何危险的东西,所以我就将布包扔掉了。”
“扔了!”顾不了的尖叫声差点儿冲破轿顶,让旁边的唐多儿直想捂耳朵。
“正是。”冲她奸诈地笑了笑,康凡放下轿帘,随后听见他在外面喊——
“起轿!”
“我真不敢相信,他居然将我的布包扔掉了。”轿内,顾不了铁青着脸,一字一顿地说。这天杀的,他到底知不知道她的布包内有多少灵药,那可是她耗尽了许多心血才弄出来的啊。
“节哀顺变吧。”唐多儿同情地看着她面如死灰的脸。
“我一定要杀了他!”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顾不了想起了一个问题,“他为什么叫你夕夕姑娘?”
“他抓住我的时候,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懒得开口说,就用手写了个‘多’字,大概他眼花,分开读了吧。”唐多儿慢条斯理地回答。
嗯,其实呢,她也有点儿责任,让人家把“多”字认成“夕夕”,实际上是她的字写得有点儿抱歉而已,不过,她不想承认,毕竟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嘛,对不对?
“是吗?照你这样说,他如果真是眼花,那么扔掉我的布包也不足为奇了。”顾不了还在耿耿于怀,恨康凡那个有眼无珠的家伙毁掉了她的心血。
她的喃喃自语没有人回应,轿子正慢慢地向京城的方向前行。
沿着城外的护城河走啊走啊,走了数里远,连个鬼影也没有看见。
“不可能吧,难道他真的翘辫子了?”冷傲凡蹲在河边自言自语,口气很是哀怨。
老天保佑花莫愁还健在人间吧……闭上眼,冷傲凡在心中默默地祈祷。不要误会,他不是同情他,而是,如果花莫愁真的死了,还有谁愿意做好事来接收顾不了那个小魔头?
还有谁呢?一想起自己现在身上还挂着“顾不了未婚夫”的这块招牌,冷傲凡就哆嗦地打寒战。
思及此,他忽然站起来,大声地叫道:“花莫愁,你这个胆小鬼,不要想逃避责任就给我诈死!”
“冷傲凡?”
细微的声音飘进他的耳朵,虽然有些虚弱,但是光听叫他名字的这种阴冷的语气,他就可以肯定是谁。
嗨,老天开眼了。
快走了几步,绕了一个弯,看见那个他方才还在指天骂地的家伙正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趴在河边。
“莫愁!”好激动地朝他冲过去,冷傲凡兴奋不已地抱着他猛摇,“你没死,太好了,太好了……”
他就说过,花莫愁这种命贱的人怎么会早死呢?
“发现我没死,你激动得有些反常。”被他摇来摇去,花莫愁勉强睁开眼睛说道。
“那是当然啊。”说激动还不足以说明他此时的心情,实际上,他是开心地想要哭——花莫愁没死,那就代表接收顾不了的倒霉鬼不是他冷傲凡,光是想着这一点,他就觉得兴奋。
“没见你这么好心过。”花莫愁自言自语,怀疑冷傲凡的动机。
“好了,别说了,快些起来,我们还有要事要办。”冷傲凡想要拉他起来,却发现他僵着身子,一动也不动。真是奇怪了,既然花莫愁没有被水淹死,按理说,他应该在昨天晚上大闹苍梧县县衙才对,怎么会要死不活地躺在这里呢?
心中想着最坏的可能性,冷傲凡蹲下身子,好心地问面色苍白的花莫愁:“莫愁,难道是你昨天跳下来的时候,摔伤了筋骨——残废了?”
可能性很大,他不会泅水,摔下来这里撞撞,那里撞撞,断胳膊少腿的也不是不可能。
咻咻!
好狠的眼神啊,冷傲凡连忙侧过脸,摸摸自己被花莫愁歹毒的眼光刺得生疼的脸。老天爷,这人的眼睛是刀子做的吗?伤人的功力可丝毫不亚于他的喻天剑啊。
“冷傲凡,你少诅咒我一句会死吗?”花莫愁瞪着他,很有想封住他嘴巴的冲动。
冷傲凡忙不迭地退后几步,打开折扇挡住自己的嘴,“你也不能怪我猜测,事实上你这个样子躺在这里,任谁都会以为你——”
好,好,好,后面的几个字他不说总可以了吧?瞧他那想杀人的样子,他是招谁惹谁了?
“你以为我不想起来吗?”从昨天一直躺到现在,他也急得要死。虽然知道乔延寿是要顾不了的人,目前不会对他有任何的伤害,但是再怎么说,不了是落在了他们的手中,他们会怎么对她?
“那你还躺在这里干什么?”晒太阳吗?他身上的衣服是很湿,晒一晒,也不错。
“现在不就是等你帮我把身后那条恶心的大虫拿开吗?”花莫愁大声咆哮着,对贴着自己背上那只说不清是什么来历的虫子恐惧得要死。要不是它一直粘在自己的身上不走,他早就去拆了苍梧县县衙了。
“恶心的——大虫?”看花莫愁苍白的面色,冷傲凡的视线缓缓地移到他的背上。
“是,快点儿拿走!”简直是深恶痛绝,花莫愁僵住身子说。
看缠绕在花莫愁背上那个长长的、湿湿的、有着暗绿颜色的东西,是够恶心的,不过——
冷傲凡用扇子小心地挑起,递到花莫愁的面前,“就是这个东西,让你在这里要死不活地躺了一天?”
“拿走!”花莫愁闭着眼睛,抵死也不睁眼看。
“莫愁——”清了清嗓子,冷傲凡告诉自己不可以暴笑出声,“我知道你不会泅水,害怕虫子,但是我没有想到,原来你除了上面的两个小秘密以外,居然还怕水草?”
水草?
忽然睁开眼睛,盯着面前被冷傲凡挑在扇尖上的绿色玩艺儿,花莫愁这才发现困扰了自己一天的恶心大虫,居然是一株水草。
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他猛然站起身子,来不及去暴揍一顿面前似乎憋笑憋得很辛苦的冷傲凡,也没有心思去追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急匆匆地就要离去。
“莫愁,你要去哪里啊?”看他火烧火燎地赶命似的,冷傲凡明知故问。
连个回应都没有。
真是无趣,冷傲凡揉揉自己的鼻子,看着越来越远的身影,摇晃着手中的折扇,一个人在原地自言自语:“这可不怪我,是你自己不理我的。要是到时候你拆了苍梧县衙又找不到顾不了,要怨就只有怨你自己了……”
晃了一圈,左晃右晃,没想到还是晃回了京城,晃回了那个乔大人的府邸。
不过这回还好,没有将她和唐多儿关进冰冷的天牢,还好心地分了她们一间华丽的厢房,待客之道,乔延寿这回可是理解了许多。
不过,要是能够不在门上加锁,不派那么多的侍卫守在门口,顺便再解开她们的手铐脚镣,那就更好了。
“你不要再走来走去了,我的眼睛都已经花了。”趴在桌子上,唐多儿看着在自己眼前走来走去的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走了一上午,她不累吗?
磨人神经的铁镣声终于停下,唐多儿松了一口气,没想到顾不了忽然坐下,一拍桌子,吓得她手中的茶壶差点儿落地。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来了一天了,为什么那个乔延寿还不见我们?”依照乔延寿怕死的性格,他应该迫不及待地找她为她治病才对,怎么可能千辛万苦地将她捉回来之后又避而不见呢?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想那么多干什么?到时候他自然会见你的,你现在急也急不来啊。”唐多儿慢吞吞地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下。“依你这样的慢性子,真不知道能查到什么。”看唐多儿比寻常人慢了几倍的喝茶速度,顾不了不奈地开口着。
“那依你这样的急性子,查出什么了吗?”急,急有什么用?
“没有。”顾不了沮丧地回答,脑袋一垂,和唐多儿一样趴在桌子上。
“所以,我们就守株待兔。今天等不到,明天再等,总有一天,会有只笨兔子撞上我们这两个树桩子的,你放心吧。”唐多儿拍拍她的背,好心地安慰她。
“等,那要等多久?”顾不了睁大眼睛看着她。
“这个——”看着顾不了希冀的眼光,唐多儿再品了一口茶,才慢慢地开口道:“要是运气好,等那个姓乔的自己不小心咽气,我想,十年八年的应该差不多了吧——喂,顾不了,你怎么了,你别晕啊……”
乔延寿不是不想见她们,而是他现在没有办法见。原因在于,康凡前脚才将顾不了带回,南京穆王府后脚就来了。更糟糕的是,皇上指定要他接待,他是连个“不”字都不能说。逼死花莫愁在先,私藏顾不了在后,在这个节骨眼上,露出任何马脚,轻则丢官,重则没命啊。
所以他尽管急得要死,但是还是要稳住自己的情绪,先处理好眼前的事情才是紧要。
“小王爷,下官再敬你一杯。”在接待穆王府小王爷的洗尘宴上,乔延寿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失态,免得引起对方的怀疑。
“乔大人,我看你的身子不是很好,酒,就不必再饮了吧。”穆冬时委婉地说。这个乔大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清流之人,明明气喘得要命,却拼命向他敬酒,意图明显,就是想把他灌醉。如果他真是这种想法,那么他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王爷,这杯酒是一定要饮的。”乔延寿心怀鬼胎,没有察觉到他过于殷勤的表现早就引起了穆冬时的怀疑。
“是吗?有什么原因?”穆冬时微微一笑,想在他面前耍花枪,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听穆冬时这样说,乔延寿压低了声音:“小王爷,下官听说一月前穆王爷是准备在你大哥的生辰宴上宣布爵位继承人,后来不知何故又取消了,现在穆王爷又让你代他入京接受封赏,朝廷的同僚们现在都在臆测纷纷啊……”
南京穆王府本就是让人关注的对象,原因在于其中既有个据说活不过二十五岁又深得穆王爷疼爱的嫡亲长子穆秋时,又有个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却不受穆王爷喜爱的庶出次子穆冬时。穆秋时虚挂着穆王府小王爷的名号却因疾病缠身而常年幽居,穆冬时只被外人称为二世子却时常代表穆王府处理事务。他不受穆王爷疼爱几乎是人所周知的事实,所以在穆秋时的生辰宴上,所有的人都以为穆王爷会将爵位传给穆秋时。不过结果出人意料,穆王爷说自己正当壮年,爵位传袭之事,尚未考虑……
所以大家都在猜想,是不是穆王爷改变了主意,打算要立穆冬时为继承人了?
“我不知道原来京城中还有这样的传言。”怪不得,这次入京处处有人巴结逢迎,连称谓也由原来的“二世子”换作了“小王爷”。
乔延寿偷偷看了看穆冬时的脸色,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接着再说:“这也难怪,若说是选爵位继承人,自然是小王爷你了。羸弱多病之体,怎能担当大任——”
“乔大人——”穆冬时顿时沉下了脸,打断了他的话,“我大哥以前身子是不好,但是现在已经大有起色,还望乔大人多积口德,不要随意诽谤才好。”
这样的话,已经是近乎警告了。
乔延寿心中暗叫糟糕,本意是想要讨好穆冬时,谁知道马屁却拍到了马腿上。看穆冬时不悦的脸色,他连忙对身边的康凡低声说了几句,就看见康凡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下去了。
“下官多喝了几杯酒,有些醉了,所以口不择言,还请小王爷不要往心里去才好。”暗捏了一把冷汗,祈祷穆冬时不要抓着这个把柄借题发挥才好。
“既是如此,乔大人不如早些休息。”放下手中的酒杯,穆冬时口气有所缓和。
“不忙不忙。”乔延寿连声说,“小王爷是下官府上的贵宾,若是没有好好款待,皇上怪罪下来,下官可担待不起。”“那乔大人还有什么安排?”穆秋时对眼前的人甚为排斥。
很想起身离去,却因为乔延寿的下句话暂时止住了动作。
“不如就来一段琵琶舞曲吧。”
琵琶?舞曲?
看着一名女子轻盈进入,犹抱琵琶半遮面,穆冬时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乐曲飘扬之间,水袖摇曳,琵琶落下面庞——
不是她!
浓浓的失望之情浮现在穆冬时的眼里。
“小王爷,可还满意?”看穆冬时直愣愣地看着舞姬的样子,乔延寿在心中冷哼——权力和美色,男人不外乎迷的是这两样,他下的这步棋,没有走错。
“哦。”意识到自己失了神,穆冬时收回停留在舞姬身上的目光,“还好。”
乔延寿笑了笑,一拍手,偏门打开,就见康凡领了一名女子走过来。
“乔大人,你这是——”看着那名女子在乔延寿的示意下慢吞吞地走到他的身后站定,穆冬时皱起眉,不解地看着乔延寿。
“这是下官的见面礼,还请小王爷笑纳。”暧昧地笑着,乔延寿说。
他当他穆冬时是什么人?微有恼意,穆冬时刚想出言训斥乔延寿,却感觉到身后的女子慢慢在他背后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冷、傲、凡!
他不是傻瓜,自然知晓女子这样做的用意,脸色当下一转,露出笑意,“乔大人的美意,盛情难却,小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言罢,穆冬时将女子从身后拉到自己的面前,抱到腿上,还轻佻地摸了一下她的下巴。
见状,乔延寿一边示意下人将他扶起,一边对穆冬时说:“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后面就有绮罗帐,小王爷慢慢享受,下官等就不再打搅了。”
挥挥手,让所有的人退出厢房,自己也慢慢地退出。
门轻轻地关上,烛火随后也熄灭了,乔延寿脸上露出笑意,带着众人离去。
“好了,他们都走了,有什么话,就说吧。”凭着敏锐的听力感觉乔延寿等人已离去,黑暗中,穆冬时放下腿上的女子,非常有礼地与她保持着适度的距离。
“冷傲凡说得真不错。”唐多儿揉揉自己通红的手腕,颇有些抱怨。
“冷傲凡对你说过我?”穆冬时有些惊奇地问她。
“他对我说,如果见到一个身材颀长、面容刚毅,却对女子冷若冰霜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那么他肯定就是穆冬时。”想来冷傲凡说的话也有好处,能让她通过他的描述毫不费力地认出每一个人。
“你既然和冷兄认识,为何会出现在乔府?”既然冷傲凡可以将熟悉之人的相貌告之于她,可见这名女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低,怎会放任她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
“这个你不要管。”打了个哈欠,唐多儿坐下,“你是不是南京穆王府的人?”
“我是。”
“穆秋时是你什么人?”
“是我大哥。”
“他的妻子可叫花醉雨?”
“正是。”
“那就对了。”唐多儿一拍桌子,证明自己是找对了人。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被莫名其妙地问了这么多的问题,可是他还是没有弄清楚这几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简单一点儿说好了。”觉得解释起来真累,唐多儿决定长话短说,“你大哥以前是不是有病?”
“家兄当年是身子羸弱,但是现在已经完全康复。”
“那是谁治好他的呢?”
“是圣手华佗的女儿。”
唉,这个人就不能一次把话说完吗?害得她还要浪费口水再问一个问题:“那么,她叫什么名字呢?”
“顾不了。”
谢天谢地,终于转到关键上来了。唐多儿双手合十拜了拜,才慢慢地开口道:“如果我告诉你,那个顾不了——就是你大哥的救命恩人,现在被乔延寿绑架,锁在府中。你是救,还是不救呢?”
正文 第十章
顾不了盘腿坐在床上,看着烛台上的烛火,拉拉手铐,再拽拽脚镣。
真重啊……
唐多儿已经被康凡带走半个时辰了,连个信都没有捎回来,留她一个人在这里,无聊得要死。最为重要的是,唐多儿在临走前,忘记了解开她的手铐脚镣,害得她现在一身沉重不堪,连动都不想动一下。
都说一个人的时候容易胡思乱想,这话一点儿也不假。没有唐多儿和她拌嘴,她就开始想起一个人来了。
冷傲凡问她相不相信他,如果真如他所说,只要相信他,花莫愁也不会死,那么即使他说的是假话,她也愿意相信,一千个相信,一万个相信。
可是只要相信就可以了吗?她明明是亲眼看见花莫愁跳下去的呀……
她使劲地甩甩头,甩去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顾不了,你现在想的应该是怎么对付乔延寿那个混蛋才对。”
正想着,门外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她警惕地缩到床角,睁大眼睛看着房门。
门被缓缓地推开,果不其然,进来的是乔延寿那个混账家伙。
“顾不了,很久不见了。”乔延寿在康凡的搀扶下慢慢走近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有多久?不过近半个月的时间而已。”顾不了反唇相讥,浑身带刺。一想起花莫愁,就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扒皮抽筋。
“这证明我们很有缘,不是吗?”乔延寿伸手想要摸她的脸,却被她厌恶地避开。
“有缘你个大头鬼!”谁和他有缘,别臭美了!
见她瞪着眼睛看他,乔延寿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着耸耸肩,慢慢靠近她的脸庞。
“干什么你!”讨厌死了他身上的味道,顾不了身子一钻,整个人溜到床的另一头。
“顾不了,我们也明人不说暗话了。”在床沿坐下,乔延寿卷起袖子,让顾不了看他浮肿的手臂,皮肤透亮,上面还有为数不少的脓疮在不断地流着黄色的液体。
“我的病,你究竟是治还是不治?”这段日子以来,身子是越来越虚弱,身体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脓疮,疼痛不已——他是等不下去了。
“不治、不治、不治!”他这种人,死有余辜,治好了他,让他再去糟蹋清白的姑娘家吗?
乔延寿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慢慢地收回手臂,他一字一顿地对顾不了说:“顾不了,这可是你逼我的。”
意识到情况不对,顾不了想要跳下床逃跑,无奈过重的手铐脚镣牵制了她的行动,刚一动作,整个人就重重地跌下了地。
“康凡,抓住她!”
康凡一把抓住顾不了的头发,一手将她的手反剪在背后,提起她的身子,扔到床上。
顾不了挣扎着要起来,坐在她背后的康凡狠狠地用力拽她。
“啊!”手像是快要被扭断了似的,顾不了疼得叫出了声。
眼看着乔延寿慢慢向她靠近,她伸出脚,正准备踢他,背后却被康凡猛拍了一掌。
脚无力地垂下,顾不了软绵绵地向后倒下。
可恶,点了她的穴道!
“你先下去吧。”乔延寿满意地点点头,对康凡命令道。
“是。”康凡步下床榻,顺手拉下帐幔。不久,顾不了就听见关了门的声音。
“你现在想说的,是不是我养了一条忠实的狗?”看顾不了怒瞪着他,伸手抚过她的脸颊,乔延寿慢慢地说。
“你还有些自知之明。”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顾不了拉下了脸。
“很少有女人像你这么镇定的。顾不了,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乔延寿的手滑过她的下巴,在她的颈间流连着,“让我想一想,那个花莫愁,是你的情郎吧?”
顾不了只是瞪着他,不发一言。
“可惜啊,他死得太早了。”手,慢慢地拉开她的衣襟,“只要你成了我的妻子,就必须要为我治病了……”
眼看着那只毛手就要下滑到她的胸口,顾不了闭上眼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道——
“花二哥!”
像是回应她的叫声一样,房顶上忽然传来巨大的声响,接着瓦片哗啦啦掉下来,砸在地板上,轰然作响。
乔延寿吓了一大跳,放开顾不了,刚掀开帷幔,就看见屋顶上破了一个大洞,房间正中,站了一个怒气冲天的人。
只看了一眼,他就惊骇地睁大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他居然跳下了床,想要夺门而逃。
有人挡在他面前,那张他记忆深刻的脸,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叫——
“鬼啊!”
“大人,你怎么了?”
先听见剧烈的响声,再听到乔延寿的惨叫声,本在门外守候的康凡带人冲进来,看着乔延寿瘫软在一旁不断地颤抖,面前还有一个背对着他们的人。
抽出刀,康凡厉声喝道:“何人如此大胆?惊吓乔大人?”
那人慢慢转过身,借着烛火,康凡看清楚了他的脸。
花莫愁!
不可能啊,花莫愁早就被他逼得在苍梧县投了水。他不会泅水,他亲耳听见,不会有错,所以料想他是必死无疑,连尸首都不曾去搜寻过。
既是如此,那么,面前的人究竟是谁?看他披头散发,脸色铁青,莫非,真的是冤魂来索命吗?
不想还好,一想,他执刀的手也不由得颤动起来。
瞪了他一眼,花莫愁没有理会他。踢了一脚地上的乔延寿,跨过他,走到床前,撩起床幔,在看到顾不了衣衫不整的样子的时候,本来发青的脸更变成了黑色。
“天杀的!”他嘴上骂着,手上行动着,伸手解了顾不了的穴道,拿起一旁的锦被一抖,牢牢地包住了她的身子。
“花——二哥?”太过震惊了,以至于顾不了的舌头一时之间转不过弯来。
“是我。”花莫愁冲她微微一笑,面皮上居然有灰尘掉下,落在她的脸上。
“可是,可是——”这是怎么回事,他竟然没有死?
“不了,你是不是在遗憾我没有死掉?”花莫愁叹了一口气,又有灰尘落下。
“天啊,你真的还活着?”顾不了惊喜地低呼着,想要伸手搂住他,却因为身子被牢牢地裹在锦被中动弹不得。
“不了,我们非要在这里讨论这些问题吗?”他现在满面尘灰烟火色,很是狼狈;外面还有一群目瞪口呆的人在看热闹,尴尬得很。
“可是,可是为什么——”
“好吧。”在磨人这方面,他永远居于下风。将顾不了打横抱起,嘴巴贴近她的耳朵,“我一生之中就这两个小毛病,锻炼了十二年,即使还是怕虫子,但另一方面,总还是有点儿成就吧。”
“原来你——”听了他的话,顾不了才要叫出声,想起以前的教训,连忙压低了声音,“学会了泅水?”
“谈不上。”花莫愁苦笑了一下,“至少懂得怎么在水中折腾,不至于淹死。”说出来是很丢脸。但是不得不承认。举步刚要走,顾不了又开口问他:“为什么你的全身上下都是灰尘?”不要怪她好奇,而是从花莫愁和她说话开始,他的脸上、身上就不断地有灰尘落下。
花莫愁的面皮抖了抖,声音有点儿阴狠,“不要让我再看见冷傲凡那家伙,否则我就劈了他!”
“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杀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门边的乔延寿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冲着一帮发呆的护卫猛叫。
“你这个家伙!”花莫愁上前一步,吓得周围见识过他厉害的人纷纷后退,“我还没有找你算账,你倒叫嚣起来。也好,今日新仇加旧恨,一起算算吧。”
听他这样一说,乔延寿吓得一个趔趄,翻出了门槛。
“乔大人,何事行此大礼?”刚跌出门外,眼前出现一双黑色的靴子,向上一看,是穆秋时在问他。
“小王爷!”乔延寿心中暗暗叫苦,想着为什么所有的人都选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出现,“你不在别院休息,来这里做什么?”
“奇怪了,我记得乔大人说过,我是你的贵客,可以随意参观啊。”穆冬时看着乔延寿狼狈的样子,很惊讶地说。
“是,我是说过,可……可是现在有刺客,小王爷在此很……很危险。还是先请小王爷回别院,下……下官明日一定设宴为小王爷压惊。”结结巴巴地说着,乔延寿就想早些将穆冬时支开。
“是吗?那我更要看看了,是不是,夕夕姑娘?”穆冬时转过头,对身后的唐多儿说。
“我也想看看。”唐多儿慢慢地点着头。
“小王爷——”乔延寿想要阻止穆冬时,不料他却绕过他,带着唐多儿,直接走进房去。
“灰尘好大,你在搞什么鬼?”有些抱怨地嘀咕着,唐多儿挥挥袖子,看了看花莫愁,再问他怀中的顾不了,“还有这个不人不鬼的家伙是谁啊?”
“顾不了?”
顾不了刚想要回答唐多儿,却被熟悉的声音拉去了注意力。眯起眼睛,透过满屋子飞扬的灰尘,看到了站在唐多儿旁边的颀长身影。
“穆冬时!”眼前一亮,她兴奋地开口大叫,不顾自己被抱成粽子的形状举步维艰,想要挣扎着下地。
太好了,离开穆王府将近三个月,她真的好想醉雨,想要知道醉雨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不过她的神态和动作在花莫愁眼里看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穆秋时,穆冬时,穆王府的两个小王爷,心中有些吃味,又想起冷傲凡说的话——
“谁知道她嫁了没有,不过话说回来,穆王府还有一个小王爷……”
一想到这里,脑海中便拉响了警报,自动将穆冬时归为情敌一类,花莫愁将顾不了抱得紧紧的,死也不放手。
“花二哥?”感觉他忽然加重了手中的力道,顾不了不解地抬头看向他。
“不许过去。”他眼底有着浓浓的霸占欲。
“啊?”顾不了张大了嘴巴,她只不过是想要过去问问醉雨的近况呀,这也不准?
穆冬时向花莫愁拱拱手,“在下是南京穆王府穆冬时,还不知阁下是——”眼前男子眼中的警告意味很是明显,摆明了他要是敢和顾不了搭腔,就一定会有很凄惨的下场。但是顾不了是他大嫂的表妹,连带着也算是他的妹子,总不能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把她交出去吧。
花莫愁一仰头,又有大量的灰尘从他的头上落下,呛得顾不了不断地咳嗽。
“我是你大哥的二舅子!”
口气冲得不行,字面下的意思就是我比你大上两个辈分,最好不要来和我抢。
穆冬时看向顾不了,后者点了点头。
原来是大嫂的二哥,感觉很不一样呀……
笑了笑,不再追问,穆冬时的目光移到坐在地上的乔延寿身上,礼貌地询问:“乔大人可否解释,为什么我大嫂的表妹会出现在贵府中?而且——”看了看顾不了身上被包得严严实实的锦被,“还衣衫不整?”
“我……我是请顾姑娘来府上做客的。”乔延寿紧张地辩解着。
“有做客带着手铐脚镣的吗?”唐多儿看着锦被中露出的脚镣,慢吞吞地说。
“你……你们!”满脸通红,乔延寿指着唐多儿,“我明白了,你们是合起伙来整我的。”
“乔大人说笑了,若是没做亏心事,还怕半夜鬼敲门吗?”看乔延寿气急败坏的模样,穆冬时冷冷地道,“今日的一切,还望乔大人日后给穆王府一个合理的解释。”
说完,他向外走去,唐多儿跟在后面,花莫愁也抱着顾不了准备离开。
乔延寿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一咬牙,像是决定了什么,大声说道:“你们谁都不准走!”
“乔大人还有什么指教?”转身看向乔延寿,穆冬时问。
“我是豁出去了,若是今日让你们离开,明日我就会没命。”乔延寿的手将门框捏得紧紧的,看向一旁的护卫,“给我上,杀了他们,我重重有赏。”
周围的人迟疑着,没有人上前。
“助纣为虐,各位要想清楚了。”穆冬时缓缓地说道,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到乔延寿身上,“乔大人,你还当真目无王法了吗?”
“王法?”乔延寿狰狞地笑着,“天子脚下,百官惟我马首是瞻,我就是王法。”
“乔大人,你说这话,可是藐视皇上,论罪当诛。”穆冬时沉下脸,冷冷地说道。
“我是说了,但是谁听见了呢?杀了你们,就一了百了了。”乔延寿眼中的凶光乍现,“康凡,杀了他们!”
“大人——”康凡嗫嚅着,一个花莫愁就够他受的了,不要说还再加上一个穆冬时。
“跟这种人说什么?杀了他不就除了大祸害了吗?”花莫愁不耐烦地说。
“慢!”伸手按住花莫愁要拔剑的手,穆冬时轻轻对他说,“自古民不与官斗,朝廷的事,还要朝廷自己来解决。”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提高了声音:“天听到,地听到,你我听到,还有——夏侯督抚,你听见了吗?”
窗外传来朗朗的笑声:“自然是听见了。”
门外忽然涌进卫兵,团团将乔延寿等人围在中间。
“穆冬时,你故意陷害我。”乔延寿咬牙切齿地说。
“你以为我真的是沉迷温柔乡了吗?事实上,我去找了夏侯督抚,就是要让他作旁证,让你无法抵赖。”看着乔延寿逐渐扭曲的脸庞,穆冬时慢慢地说,“乔延寿,自作孽,不可活啊……”
“大人做主啊……”
远处忽然传来男子哭天抢地的声音,让唐多儿忍不住汗颜——多假的声音啊。
扑通!
“你——有何冤情?”夏侯督抚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子,满脸的梨花带雨,怪恶心一把的。
“小人要告当今户部主事乔大人,为官不公,欺压良民,强抢小人和兄弟的妻子,还霸占民女供自己享乐。”讲了一大串,他忽然飞身抱住穆冬时身边的唐多儿,期期艾艾的声音很是催人泪下,“娘子啊,为夫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唐多儿翻了个白眼,咕哝道:“冷傲凡,你不要玩得太过分。”
“啊,娘子,你说什么,你是说乔大人还关了很多的姑娘在密室,我知道了,知道了——”紧紧抱住她,冷傲凡凄怆地喊着。
“还不快去搜!”闻言,夏侯督抚吩咐手下的人。
“谢谢——记得密室在后花园里。那里有个石桌,按一下下面的按钮,对面那面墙的后面就是了啊……”冷傲凡非常仔细地嘱咐,直到卫兵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才满意地回过头。在看到面前的花莫愁之后,他愣了愣,接着又开始大呼小叫——
“我说兄弟啊,你为什么还不请大人做主?”
“我现在要先为我自己做主。”不理会他的悲情演出,花莫愁阴沉沉地说。他放下顾不了,交给一旁的唐多儿,“麻烦一下。”
“嘿嘿,这个,我看,就不必了吧——”冷傲凡干笑着,松开唐多儿,撒腿就跑。
“冷傲凡,你这个卑鄙小人,给我站住!”远远地,传来花莫愁的咆哮声。
“冷静、冷静,弟妹还在等你呢……”
“有胆子做,你就不要跑!”
“户部主事乔延寿,欺君枉上,结党营私,欺压良民……罪行累累,罄竹难书……斩立决。”
“斩立决!”人群中,顾不了轻轻地念皇榜上的最后几个字。
“不了,我们走了。”花莫愁一边唤她,一边牵过马匹。
“哦。”她答应着,走到他身边,翻身上马,忍不住再回头看了一眼皇榜。
天网恢恢,疏而不露,乔延寿多行不义,自作自受。
“花二哥——”转过头,看着花莫愁,顾不了轻轻地笑了,“那日晚上,你和冷大哥的过节究竟是怎么解决的呢?”
后来才知晓花莫愁之所以那么气愤,是因为冷傲凡在苍梧县明明遇到了花莫愁,却不告诉他她已经被送往了京城,害得他心急火燎地冲到县衙,却不得她的踪影。一气之下,真的就如冷傲凡所料,拆了苍梧县的县衙,然后一路马不停蹄地追到京城。
几日的不眠不休,怪不得,他神情憔悴,从头到脚都是灰尘,原来是这样来的啊……
“真的不怪我,我本来要和他说的,是他自己跑得急,根本就不理我。”想起告别的那一日,冷傲凡捂着头上的大包,很是哀怨地对她说。而花莫愁,乌黑着眼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不了,你笑什么?”看她笑眯眯的样子,花莫愁伸手拉住她的缰绳,问她。
“想到一件很好笑的事情。”顾不了低下头,看他拉着自己缰绳的手。
“好笑?”
“是啊,你和冷大哥好像很不对盘,每次见面,都要大小斗一番——花二哥,你干什么?”一抬头,就看见花莫愁逼近她面庞的脸,她忍不住向后仰着身子,想要避免他的接近。
“有件事,我一定要问你。”看她瞪大眼睛向后仰,他干脆伸手抱过她,放在自己的身前,顺便踢了一脚她的座骑,看它远远地跑开。
“花二哥!”眼看着自己的马被他一脚踢得无影无踪,顾不了无奈地叫道。
扳过她的脸,让她看着他的眼睛,花莫愁问她:“你和冷傲凡之间的婚约,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好的干吗突然问这个?”顾不了不解地问他。
“因为这对我很重要。”他可不希望某一天醒来有个人叫嚣着要将自己的娘子抢跑。
“为什么呢?”挠挠自己的头,顾不了还是不明白地问。
“顾不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眯起眼睛危险地看着她,花莫愁只差没有头顶冒烟。
又来了,又给她出选择题,真难哪。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最后,她手一摊,很是坦白地说。
一口气差点儿接不上来,花莫愁拉起她的手,捋起她的衣袖,露出那只玉镯。
将她的手举高,放在她的眼前,“你看看,这是什么?”
“你送我的玉镯啊。”很贵的那一只,她记得。
“还有呢?”启发,启发,再启发,就盼望着她能再想起些什么来。
“还有啊?”歪着脑袋想了一下,顾不了拍手大叫,“我知道了。”
“什么?”花莫愁好是激动地朝她的面颊贴近了些,就待她说出来以后给她一个香喷喷的吻。
“花二哥,你放心吧,我会好好保存它,绝对不会弄坏的。”拉着他的手,顾不了郑重其事地说。
她是要存心气死他吧?
“要不,花二哥,你就直接告诉我好了,我很笨的,你要我猜,我真的猜不出来。”看他忽然沮丧地垂下头,顾不了小心翼翼地说。
“好吧,我就直接和你说吧。”他认输,再这样启发下去,怕是他到了七老八十也娶不到老婆。
“好,你说,我听。”闻言,顾不了立刻坐直了身子,一副乖乖受教的模样。
“你知道我们现在是要回万花阁吧?”
“知道。”顾不了连连点头。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曾经说过想要一辈子住在万花阁的,是不是?”花莫愁忽然握住她的手,表情忽然柔和下来。
“我……我是说过,但是——”顾不了有些结巴地说。太过分了,他怎么可以做出这么诱人的表情出来?
“那如果我要你和我一起在万花阁过日子,你愿意吗?”他轻轻地问她,俊脸微微有些泛红。
过日子,含义可多了。他说的,不会正巧是她想的那样吧?
“你说的过日子,是什么意思?”稀奇地看着眼前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顾不了傻傻地问。
“就是娶你当老婆!”
“可是,可是——”
“顾不了,不准再有可是!”花莫愁翻脸比翻书还快,柔情似水的表情忽然不再,换成恶狠狠的模样看着她,“你以为我下山找你是为了什么?你以为我吻你是为了什么?你以为我为你跳水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心,因为他说的话而跳动得很厉害。原来不是她的错觉,他关心她,保护她,还吻了她……
“因为我对你动心了!”看她开口又要说什么,花莫愁瞪她一眼,“你不能拒绝我,我已经看过你的脚,你这辈子是我的人了!”
“花二哥——”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一扬鞭,准备快马加鞭赶回万花阁,不让顾不了再找任何理由。
“我也是。”
“你也是?你也是什么?”
“我对你,很早以前就动心了。”
轻轻地说着,看他狂喜的表情,顾不了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缩进他的怀里,甜甜地笑了。
嘴角是弯弯的、眉是弯弯的、眼睛也是弯弯的……
尾 声
“……我娘就逗冷大哥说:‘傲凡,你看怎么办,看了我们不了的脚,以后她还怎么嫁出去?’当时冷大哥就随意说了一句:‘没关系,嫁给我好了。’其实那也只是一件在我一岁时洗澡遇到的小小事件而已,冷大哥那时也不过十岁,大人们就当笑话似的定下来了。其实我对冷大哥,也只是兄长之情而已。”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觉得要你们两个人写张退婚书才安心。”拉着顾不了的手,花莫愁撇撇嘴,如是说。去年带顾不了回万花阁,那个冷傲凡时不时地就打着未婚夫的招牌不断地来叨扰。看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一个未婚夫,一个未婚妻,倒是他,有些妾身未明的感觉,很是不甘。如此三番之后,再也坐不住,带着顾不了直奔苏州,找冷傲凡来解除婚约来了。
“花二哥,你还真是小气呢。”看他很是吃味的模样,顾不了轻声取笑。
“这不是小气,这是未雨绸缪。”回答得理直气壮,花莫愁将她圈进怀中。
“西湖水,还是这样美啊……”看着旁边轻轻荡漾的西湖水,想着花莫愁拗不过她,同意先来杭州再去苏州,顾不了的嘴角泛起笑意。窝在他的怀里,她贪婪地汲取他怀中的温度,想起一年以前,同样也在西湖边,心情却是别样不同。
“花二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西湖和洞庭,就像是我认识的两个人?”在他的怀里抬起小脸,她笑眯眯地问他。
“记得。”他当时还为顾不了嘴里冒出的文雅词句惊讶不已。
“那你知不知道是谁呢?”顾不了搂住他的腰,觉得心情很好。
“是谁呢?”摸摸她冰凉的的脸蛋,花莫愁笑着问她。
“西湖,就像是醉雨的美,而洞庭,就像花二哥你啊。”眨眨眼,顾不了说。
“我?”他有哪一点像洞庭湖了?
“‘浩浩荡荡,横无际涯’。”顾不了轻轻地吟诵,将脸蛋贴近他温热的胸口,“有这样的怀抱,我就像是回了洞庭湖一样啊……”
“不了——”心因为她的话而充满了甜蜜,花莫愁紧紧地抱住她,与她一起看着美丽的西湖之水。
“花二哥,你先等等,我过去看看。”路过一家店铺,顾不了对花莫愁说。算起来,醉雨也快要生了,她这个小姨,总要送些什么东西才好吧?
“好吧,我在外面等你。”花莫愁点点头,看她笑着跑进了店铺。
有名女子从他的身边走过,不小心碰了他一下。
“对不起——”女子连忙道歉。
“是你。”帮她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花,花莫愁忽然记起她就是一年前顾不了买花的那位姑娘。
“是你啊。”卖花的姑娘显然也认出了他,对他微微一笑,将花放进自己的花篮中,她看看他的周围,“与你一道的那位姑娘呢?”
“她有些事,我在这里等她。”之所以记得她,是因为一年前她对他颇有深意的一笑,让他记忆犹新。
听他这样说,卖花姑娘和善地笑了笑,“那位姑娘可真有意思。我卖花卖了这么久,可从来没有看过有哪一位姑娘像她那么大胆呢。”
“什么意思?”顾不了是瞒着他做了什么事了吗?
“咦?她没有对你说吗?”卖花姑娘见他一脸的莫名其妙,有些诧异地问他。
“说什么?”他更加迷惑了。
“那就奇怪了,当日她问我喜欢一个人送什么花才好,我告诉她腊梅花,她二话不说就买了一枝。我看她开开心心地送给了你,还以为——”
“没关系。”是这样啊——花莫愁看了看旁边店铺里的那一抹蹦蹦跳跳的身影,脸上露出和煦的笑意,“反正她也快是我的娘子了。”
“是这样吗?真是恭喜了。”卖花的女子听他这样说,想了想,从自己的花篮中抽出一束花递给他,“既然如此,这束花就当做是我的贺礼送给你们吧。”
“谢谢。”他接过,惊奇地发现居然是束兰花,而且看起来还很眼熟,“这样的季节,会有兰花吗?”
“公子也觉得少见,是吗?”卖花姑娘见他很好奇,整理了一下花篮中的花,慢慢地道,“就近一户人家的后院中,长满了本应该在不同月份盛开的花卉,常开不败。有个小男孩经常细心地照料这些花朵,而且无论是谁,只要开口向他要花,他总是来者不拒。他说是有位姐姐告诉他,这些花,都是他最心爱的朋友的化身,会一直陪伴他。他现在很快乐,所以希望通过送花,将他的欢乐和大家一起分享……”
选好了东西,顾不了跨出店门,挽住花莫愁的手臂,看他若有所思,忍不住问他:“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好心会有好报。”将手中的兰花递给她,花莫愁微笑着说。
“顾不了!”
伴随着怒吼声,梨雨园的院门被一只大脚踢开。
“你又在发什么疯了?”眼皮也没动一下,花莫愁盘腿坐在青石上,懒懒地问来人。
“我要找顾不了,我要她负责!”冷傲凡红着眼,大声地叫着。
听他这样说,花莫愁抬起头,警惕地看着他,“负什么责?你不要忘记,你已经和不了解除了婚约,不了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我管她是谁的妻子!我找她,是要问她究竟跟多儿说了什么,让她现在对我不屑一顾。”
“不了能跟唐多儿说什么?”花莫愁跃下青石,看冷傲凡气急败坏的样子,“是不是你的风流病又犯了,所以才有这样的下场?”
“你在胡说些什么!”冷傲凡刚要骂他一番,却眼尖地看到顾不了正向他们走来。他绕过花莫愁,挡在顾不了的面前,凶巴巴地问:“当初放任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你到底对多儿说了些什么?她现在说不要我,要穆王府的穆冬时!”
“收起你的凶恶相。”花莫愁适时地卡进他们两人中间,不满意地对冷傲凡说。
好可怜,好委屈的声音哦……顾不了很是同情地看了冷傲凡一眼,“她问我,你在我的心中真那么一文不值?”
刚说完,就看见面前的两个男人非常认真地竖起了耳朵。
忍住笑意,她一本正经地再说:“我告诉她,简直是差劲透了。”
反应很明显,一个满意地勾起了嘴角,一个暴跳如雷。
“顾不了,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这不是存心损坏我的形象吗?”冷傲凡气得直跳脚,那种力道,根本就是要将地面踩出一个大洞来。
“可是,我的心中只有花二哥啊。”好委屈地说着,顾不了抬起头问自己的夫君,“花二哥,我说错了吗?”
“没有,没有。”花莫愁拍着她的肩膀安慰他,心中得意地想要笑——哈,冷傲凡,你在不了的心中一文不值,滚到一边去凉快吧。
“是吗?”被花莫愁搂着往回走,顾不了看看身后捶胸顿足的冷傲凡,“可是,冷大哥看起来很可怜哪。”
“没有关系,他一会儿就好了。”管他呢。
“可是——”
“不了,你的药好像已经晒好了哦。”他低声诱哄着,就是不想让她理会那个“前未婚夫”。
“可是——”
……
接下来的话,因为他们越走越远而再也听不清楚。
剩下的,只有满院飘香的梨花,以及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