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未央宫里的绣帕
汉梦未央(鹅的宝贝)
公元前141年,十六岁的他登上了至高无上的皇位。意气风发的他,雄心勃勃地想要施展自己的雄才大略。他登基的这一年,就迫不及待下诏在全国“举荐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并且亲自出题主持面试。他要寻找能够辅佐他成就一番伟业的人才。
新政才刚开始,意想不到的阻力就蔓延开来,遏制着他的政治抱负。皇室宗亲的势力,各诸侯国王对皇位的虎视眈眈而蠢蠢欲动,匈奴国对边境的滋扰,土豪强绅和宦官的相互勾结欺压百姓等等的压力,全扑向他一个人。
公元前135年,太皇太后窦氏薨逝。
他施展雄心壮志的大好时机终于等来了!
他就是西汉赫赫有名的汉武大帝——刘彻。
……
“什么人擅闯前殿?”
“快来人,有奇装异服的女子在此!”
听到一阵混乱的喊叫声,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一群拿着长矛的士兵将我围住了,他们手里的武器全指向我,我惊恐地看着眼前被磨得发亮的刀锋,感觉它们就快要刺进我的脸蛋里去了!再仔细看,周围的士兵都是穿着严整的束装,身上还套了厚重的铠甲。而我,居然是躺在地上!
“她是何人?”
有一个非常有磁性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听来有不怒而威的魔力,我听着却觉得有些耳熟。我定睛一看,前方有一些着古装的人在跟随着穿华服的男子走过来了,那个男子身材修长,英姿挺拔。我看清了他俊朗的五官,不俗的相貌,尤其那眉宇间流出一股不可侵犯的霸气和自信。定定地望着他,看得我一时忘了神,甚至忘了问我的好姐妹香婷去了哪里。我们明明是一起来的。香婷要是知道了,该会大骂我见色忘友的。
华服男子显然是这些人中比较有发言权的人,他是什么人呢?
华服男子后边跟着两个太监装扮模样的人,一个年纪大概中年了,另一个则显得少年稚嫩之气。华服男子的前面快步走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他虽和那些围住我的士兵装扮差不多,但他没有穿铠甲,腰间也别着一块圆润的美玉,想必身份比士兵高点。这个眉清目秀的家伙长得也十分英俊,看得我心花怒放。这里的帅哥级别一点也不逊于电影明星。
“回陛下,这女子不知从何处而来,卧在这里不起。说不定是女巫,请陛下不要靠近!”
一个士兵跑到身穿华服的男子面前恭敬地说道。咦,那个华服男子是陛下,陛下不是皇帝吗?二十一世纪,这哪来的皇帝?
那个眉清目秀的帅哥朝我走了过来,将我浑身仔细打量一番,目光最后落在我的脸上:“姑娘是何人,未央宫守戒森严,你如何进得来?”
我想爬起身来,那些士兵的长矛却加紧对着我,他们个个警惕的眼光盯住我不放。我大叫起来:“你们想干嘛?喂,你们是谁呀,你们才是奇装异服呢,穿什么乱七八糟的古装,拍戏还是MV啊,我可不是你们这的人!快走开。”
华服男子向我走来,他身后的两个太监作势要护住他,他却道:“退下。”
他走到我面前,那些士兵都紧张地叫道:“陛下小心,她可能是刺客!”
他似乎没有听进去一样,继续朝我靠近,那些士兵只好稍微让出点路,但长矛依然紧指着我。我愣愣地看着他漂亮精致的五官,心竟然扑通扑通跳得飞快!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我见过的帅哥倒算不少了,再如何花痴也根本不会害羞到心跳加速的。
“你不是这里的人。告诉朕,你从何而来?”他嘴角带着丝丝笑意,他的音质莫名地藏着一种柔柔的质感,听着暖暖的,温柔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他头上整齐的束发,“你们好奇怪啊,我是来这里参观的,你们为什么要扣住我,不让我走?小心我报警。”我环视四周,蓦然发现周围的景物根本不是刚进遗址时看到的残垣废墟,而是雄伟壮丽的古代宫殿,深朱红的廊宇如飞龙般,那股气势欲要冲上天!这是肿么回事,我是在做梦吗?
“参观?皇家宫殿岂是你参观之地,你是谁偷带进来的,来未央宫有何目的?”眉清目秀的帅哥严厉地质问我道。我努了努嘴,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你还没告诉朕,你是从哪里来的?”面前的陛下突然微俯下身来,一双有神的眸静静地凝视着我。他的眸子清亮迷人,眉宇间的不怒而威的气息全不见了,而是充满好奇。我一下子紧张地噤声了,我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开始回想今天早上我和香婷从我们的家乡南水市登上去西安的飞机……
中午的时候,我和香婷终于到达西安的机场。机场里人头攒动,旅客量很大,因为正值劳动节黄金假期,所以出游的人必然格外多。但是拥挤不会影响到我和香婷旅游开始的好心情,反而觉得很热闹!
“诗兰,你说我们先去哪里好呢?”香婷穿着一身的白色运动衣,背着一个大大的行囊,戴着非主流的帽子。我越看她越觉得她帅气清爽。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我们爬进车里。我说:“去未央宫遗址!”
香婷笑说:“你又在惦记你的汉文帝刘恒啊?”
我曾经在看完关于汉文帝如何宽厚爱民的故事后,感慨了一句:我爱上了一个人。香婷像发现新大陆一样问我:“谁呀?谁能掳走我们的大美人杨诗兰的心!”我用娇滴滴的声音回答她:“汉文帝刘恒。”当时,香婷汗如雨下,差点没倒地上去了。不过那些打趣的话是说着玩的,给我的大学生活添点笑话而已。
此刻,我们两个不约而同地想起这件事,忍不住大声笑了。两个姑娘笑着抱在一起,出租车司机被吓了一跳,从后视镜里不断地瞅着我们。
到达未央宫的遗址,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曾经辉煌一世的西汉王朝的未央宫如今只剩下废墟,零零散散的残屋破墙。我想象着两千多年前,我崇拜的汉文帝就在前殿这里坐镇江山,在这里生活并留下千古美名,我的心情何其激动!
“诗兰,我们去那边看看。”香婷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迫不及待地跑掉了。我正要追她去,却忽然瞥见一颗大石头下面压着什么东西,而且还发出微弱的光晕!我走过去细瞧,原来是一块绣着花样的帕巾。我感到奇怪,怎么会有一块手帕丢在这里,而且看起来被压了很久。我用力地将石头稍稍抬起,把手帕拉了出来。手帕已经破旧,脏兮兮的,不过大概能看见上面绣的是并蒂荷花的图案。
手帕发出的光芒越来越刺眼,我不得不眯起眼来,惊恐地喊道:“这什么东西啊!”
“诗兰,诗兰,你在何处?”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有磁性且动听。我隐隐感觉这声音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我朝四周望去,在路上走的几个游人居然瞬间消失了!他们为什么会消失,难道是我看花眼了吗?空气如一层薄雾般流动,周围寂静的半个人影都没有了。
“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又隐约传来一个声音,竟然是我的声音!
好像是有另一个我在和刚才那个男声的主人对谈,还有哭泣的声音,呐喊的声音,间杂着很多人说话的声音。
“陛下,陛下……”
我凝神静听着,才发现声音是从手帕里传出来的。它还发着亮光,我害怕地把它扔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它慢慢地升飘上来。
“香婷,香婷!”我朝四周大喊,但是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唯独我孤零零地站在这里。我不知道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要怎么解释,手帕是从哪里来的!
我隐约听见有男人说话的声音,铿锵有力,洪亮雄厚。但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而且还有别的男人附和他的声音。我感到我的身体一下子轻忽忽的,那些刺眼的光芒弄得我头晕乎乎的,我的意识开始陷入一片混沌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我醒过来,就是这帮莫名其妙的人困住了我,不让我走了。
我左思右想,也搞不明白这个陛下是从哪里来的,这些人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姑娘从何处而来,为何身穿奇异的衣服,披头散发?”眉清目秀的男子又严厉地问道,并把我从地上揪了起来。我想撑开他的手逃掉,可是这个帅哥真不温柔,我用力反抗着他,他仍然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
我骂了起来:“讨厌!你们到底想干嘛?告诉你们,劫财没有,劫色不可,劫命姐只有一条!”我指着那个陛下:“还有你,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啊,以为扮成皇帝,就可以假戏真做,逮着人就扣住?你们这帮神经质,敢把我怎么样,等着警察抓吧!”
“大胆,在陛下面前出言不逊,你不想活了!”陛下旁边的那个中年太监上前厉声呵斥我,我被他的语气给吓了一大跳。
“王谷,算了。”陛下打了个让那位太监退后的手势,王谷乖乖地退到陛下身后去了。
陛下对那个眉清目秀的家伙说:“卫青,你先将此女带下去看管。朕去长乐宫见太后,回来再说。”
“诺。”
眉清目秀的家伙竟是卫青?
那陛下就是——汉武帝刘彻了!
那个陛下带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在太监和士兵的跟随下慢悠悠地走了。
我头蒙了……
卫青把我交给一个叫玉姣的宫女,然后又和她说了几句话就走了。玉姣居然长得和香婷一模一样!我高兴地抱住她,叫道:“香婷,你怎么也在这里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玉姣被我抱得太用力,忙推开我,正色道:“我是玉姣,不是你说的香婷,请你自重点。”
旁边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宫女说:“放肆,玉姣姐姐可是陛下登基以来一直在陛下身边伺候的宫人,深得陛下信任的。你也不懂点规矩!”
她不是香婷,为什么和香婷长着同样的脸?我头脑里一片空白,直到这一刻,我开始怀疑自己已经不在现代了,难道我是——穿越了?我真的回到了历史中的西汉王朝?一股恐惧和孤单袭上我的心头,我该怎么办?
“姑娘,你可还好?”玉姣见我愣愣地,便关心地问道。我木讷地看着她,轻轻地摇摇头。香婷不见了,我是一个人穿越过来了吗?那我要怎么回去,天啊,如果真的回不去属于我的时光里,我要一直活在历史里面吗?我看着玉娇的脸,想起香婷早上和我一起出机场的情景,我怎么也不敢相信我已经身处两千年前的未央宫里了。
玉姣示意旁边那个小宫女退去忙别的事情,那小宫女也是机灵,立马心领神会地出去了,顺手关上了房门。
玉姣让我坐在一个舒服的软垫上,对我说:“姑娘,天色已黑,陛下和太后用过膳后就会回寝宫。到时定会诏你去盘问,我现在先给你更衣吧。”我环视屋里,发现一张椅子也没有!桌子又矮又小,床也是低矮的木榻。我顿时傻眼了。
这个玉姣说话温婉大方,对我还很友好。她找了一身新衣服让我换上,我依依不舍地脱掉了我蓝色的运动衣。她察看我的衣服,深感奇怪,问道:“这是什么衣裳,我从未见过。请问,姑娘是哪里人?”
暂时不知道我的命运如何,我只好说:“我是从很遥远的南方来的,我们那里的穿衣风俗和长安不同。”我没有撒谎,我是从南水市来的,南水市本来就是一个南方的海滨城市。
玉姣略带疑虑地点点头,但也没再多言,将我的衣服整齐叠好,放进衣柜里去了。接着,她给我一番梳妆打扮,直到我和这里的宫女装扮一个样了,她才满意地罢了手。
不一会,之前出去的那个小宫女进来报告:“玉姣姐姐,陛下回来了,要见这位姑娘。”玉姣说:“知道了,清韶,你先过去吧。”
原来这个小宫女叫清韶。
跟在玉姣的后面,我小心翼翼地踏进了陛下的寝宫宣室殿。我一进去就惊呆了,这寝宫哪里是卧室,简直比学校的操场还大,分为几个区域,但每一个区域都有漂亮的屏风挡住了,我看不见里面的摆设。许多的宫女和太监恭立在陛下的两侧,他威严地坐在锦席垫上,目光如炬地看着我们走进来。
玉姣下跪行了礼:“陛下,那位姑娘已带至。”
“起来吧。”刘彻淡淡地笑道。我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汉武帝,年纪轻轻的,浓黑的眉毛很漂亮,一双明亮的眼睛里似乎又隐含着不明的深意,坚挺的鼻梁是那么俊俏,嘴角似笑非笑。
王谷立在刘彻身边,见我没有对刘彻行礼,又呵斥我道:“天子在上,你还不快跪下拜见!”
我虽没有因为王谷这样一吼而害怕,但看到其他人都屏声静气地、规规矩矩地立在一边,我也只好学着电视上拜跪的姿势跪下去。
“嗨,陛下。”我干笑两声说道。这种严肃的场面多少叫我心里发虚,况且我活了十九岁从未给任何人下跪,心里感觉怪怪的。
刘彻带着惊异的眼神瞅了我一眼,站起来走到我身边细细地看我,许久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杨诗兰。”我飞快地答道。很奇怪,我一点也不害怕他。尽管这屋子里的人都对他恭恭敬敬的,不敢喘大气。
玉姣冲我使了个眼神,好像是提醒我在陛下面前不得放肆。
刘彻道:“今日下午,你在前殿门口做什么?虽然隔得很远,朕却亲眼看见你凭空出现,甚为大惊!你告诉朕,你是从何方来此,为何而来?”
“我是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南方来的。”我低下眼神答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我当然不知道我为什么能来到两千年前的未央宫了!就是因为那条发光的绣帕,对了,它不见了,是它害我来这里的,它却消失不见了!
王谷又批评我道:“小小的女婢和陛下说话竟然用‘我’这个字,你真是胆大包天!”
我差点要扑哧笑出来,幸而很快忍住了。这个可恶的王谷奴性可谓根深蒂固,动不动就骂我对刘彻不敬。真是好笑,我早上还是一个现代的大学生呢,晚上在这个王谷嘴里就成了女婢。感觉这一切来得好不真实,像做梦一样。
刘彻朗声大笑,而后直视我的眼睛,道:“朕第一次见到这样奇怪的女子,有趣!去年太皇太后甍逝,如今你却是凭空而来实属奇异。朕留你作随身宫人。以后,你和玉姣等负责朕的生活起居。”
“什么?要我做你的丫鬟?”我抬起头来,刚想抗议,玉姣忙过来微微地对我摇摇头。她说:“还不快谢陛下!”
我呼出一口气,算了,反正我找不到回家的方法,也只好暂时以这种方式留在古代了。
刘彻刚说去年太皇太后去世了,指的就是汉文帝的皇后窦氏吧。今天是五月二号,也就是说现在是公元前134年。刘彻应该是二十三岁了。
噢,我就这样穿越到了西汉,可是为什么偏偏不是遇到我最爱的汉文帝呢,而是我印象不是很好的汉武帝?
正文 第二章 学习当宫人
第二天,我睡意朦胧的时候,有人在叫我起床。我以为是香婷,就含糊地回答道:“你干嘛呀,现在是劳动节,又没有课,让我再赖会。”我翻个身朝里继续睡去。
“诗兰,你快起来,我们得去给陛下准备用膳,陛下要上早朝不得耽搁了。”有个细细柔柔的女孩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听着怎么不像香婷大嗓门的声音呢?香婷每次在宿舍叫我起床要么举着枕头摔我,要么就是直接把我的被子掀开,也不管我是否是裸睡。
等等!什么陛下?陛下要上朝了,我要去给他准备早餐?
我一个激灵坐起身来,睁开我迷蒙的双眼,站在我床边的是一个长得十分清秀的小美女,穿着朴素的古代长裙,一条与裙子同色的绣着花样的布带束着纤细的腰身,她的长发被收拾地干干净净,放在后面打了个发簪束住。她额头上还垂着古雅的发饰。我定定神,这个小美女不就是昨天认识的清韶吗!
“你可算是醒了,我都叫你有好一会了。姑娘可真能睡!”清韶见我醒来,略带埋怨道。她抱来我昨晚穿过的裙服,放在我的腿上,道:“你快些穿上,玉姣姐姐已经去服侍陛下洗漱了。我们得快点送去早膳。”
“Oh!My God!”我冲着高高的梁顶喊道,我忘了我现在是身在汉朝,不是我的宿舍里。欲哭无泪,我怎么可以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
“姑娘说什么好尴尬?”清韶莫名其妙地望着我问道。
“哎,没什么啦。”我无奈地摆手道。
清韶催着我穿上裙服,告诉我一些需要注意的礼仪,比如见到陛下要行礼请安之类的。我一边对着妆奁快速梳头,一边留出两只耳朵听她说话,心里却在想这镜子用起来挺不方便,看得我的脸都不太真切了。
忽然,清韶惊呼了一下:“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我回头看她:“怎么了?我梳好了呀。”
清韶伸出手捏捏我的马尾辫,道:“你家乡的女子是梳这种发髻吗?”
我点点头,再看看她的长发,终于恍然大悟了。我应该和她一样的发型才行,怪不得她会那么惊讶呢。汉朝的女子有谁扎个马尾辫了,我不禁失声笑了出来。
不得已,清韶拿出她自己的饰物帮我打理我的头发,很快我的发型也和她一样的整齐而富含古典美了。我还挺喜欢镜子里的自己,好像一个真正古代的女子,颇有些新鲜。不知道香婷见了我这样有何感想。奇怪的是,香婷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只有我穿越过来了呢?
不过,此刻最要紧的是,我们要伺候刘彻吃早餐。陛下吃的早饭也不过小米粥加些糕点,和我们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只是做法精致多了,味道应该十分甜美。刘彻用膳的时候,我垂手立在他不远的地方等候着。我的肚子感觉空空如也,我这才想起来我昨晚没吃饱,在这里吃饭有限制,可能也是我的饭量太大的原因。玉姣和清韶吃一小碗就放下碗筷了,我却还只是三分饱。看着刘彻吃着津津有味,我更觉得饿了。
王谷急匆匆地进来了,只见他双腿并拢跪在地上,脚背贴着地面,双手合放在地上,身体往地上伏去,头部靠在手背上。妈啊,这样行礼得多累!想到我以后也要这样行礼,不禁打了个冷颤!
“陛下,早朝时间到了。大人们皆已入朝。”
刘彻抬眼看了下王谷,慢悠悠道:“知道了,今天的早膳有点晚,下不为例。”
玉姣和清韶忙回道:“奴婢知错。”
王谷抬起头看见我满脸不屑的样子,又瞪着我说:“杨诗兰,你的手怎么放着呢?”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不用看我也知道是竖着放的。我看向玉姣和清韶,她们的双手抱放在腹前,那姿势看来温婉优美,我忙学着放好自己的手。王谷才收回了他挑刺的眼神。
刘彻瞥了我一眼,然后发出一丝戏谑的笑,放下他手中的碗筷。他要站起身来,王谷忙扶着他的手臂。清韶端来一杯热茶和一个小金盆。刘彻往小金盆里轻轻地吐去漱口水,那动作却极为优雅,颇为好看,我目不转盯地望着他。他确实气度不凡,一身华丽的皇服就将他不可侵犯的高贵的气质衬托得完美无缺,再加上他俊俏年轻的面容和不凡的风华,只是让女人看一眼就很容易被迷住的。我闭着眼睛摇摇头,我怎么到哪里都这么花痴呢!
玉姣端上干净的白布,他拿过去轻轻地擦拭了一下嘴唇。留下一句“好好教诗兰宫里的规矩。”然后,刘彻领着王谷及其他小太监就走了。
就为了这一句话,我回去之后,玉姣和清韶对我进行了一天宫人的礼仪。玉姣让我头顶着一盆水站立一个时辰,我站得腿软发麻,脖子发酸,眼泪都掉下来了。
“玉姣,我军训都没这么痛苦,让我休息一下吧。”我哀求道。
玉姣摇摇头:“诗兰姑娘,这是陛下的命令,我必须教会你宫人该学的规矩。”
一旁的清韶看不过去了,帮我抹去眼泪,对玉姣说道:“姐姐,她站了一个时辰了,要不,我教她怎么行跪吧。”
玉姣看了看一脸恳诚的清韶,又看看我,然后点了点头。我立马松了一口气,想抱抱为我求情的清韶,不料头上的那盆水毫不留情地掉在地上。“叮叮咣咣”地一阵作响,水洒在我们三人的裙子上。我张着“O”形嘴,对着她们俩赔着笑脸。玉姣脸色难堪了一下,倒是清韶叫了起来:“诗兰,你给我跪下!”
“什么?”我没想到清韶比玉姣还狠毒,“你干嘛那么凶啊?”
“你忘了吗,我要教你怎么行礼,我们先来学跪。”清韶咬牙笑着,不无邪恶地说道。
我撇撇嘴,这么清秀的美女竟会公报私仇!
一整天下来,到了晚上,我已经累得快散架啦。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了床榻,不一会呼呼大睡起来。
过了几天,我看到卫青跟在刘彻后面回宣室殿来了。刘彻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在和王谷说些什么去年南越国国王赵胡向朝廷回书致谢,并派他的儿子赵婴齐到长安来给刘彻当侍卫官的事。卫青看见我也站在殿内,竟对我报以一笑,这算是打招呼吗?我从鼻子里哼出一股气,迅速移开目光,却正撞上王谷老奸巨猾的眼神。王谷是个严厉的主,总想挑我的毛病来训斥我。我对他又怕又讨厌,躲还来不及,可是我能躲到哪里去。
一日,我和清韶领命去永巷里看望刘彻以前宠幸过一次的一个美人,那位美人听说是被皇后陈阿娇和她的母亲馆陶公主用计弄进永巷来的。刘彻大概是可怜那位美人,故命我们带些财物去看望她。她被分到暴室里,给皇室洗衣被。我们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晒已经漂染过的布料,一身朴素的粗料衣裙裹着她曾经娇贵的身躯,苍白的面容上已经因为寂寞和委屈,再加上辛苦的劳作过早地布上了浅浅的几丝细纹。清韶请她到别处,说明来由,把刘彻赐予的财物转交给她,她立刻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从永巷回来的路上,我的心里一片凄凉。我同情那位美人,但是更同情陈阿娇。陈阿娇贵为皇后,从小骄横高傲,容不下和她分享同一个男人的女人们。她想方设法地除掉她们,却不能料到她将来的下场会和她们一样。
回到宣室殿复命的时候,忽听见小太监华晓在殿外宣:“卫夫人到。”
我吃惊地往门口看去,只见卫子夫缓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个宫人。我早闻卫子夫的温婉绰约,容貌异丽,此刻亲眼得见,果真如此!她低眉顺眼的,细长的睫毛下面是一双露露含情目。柳黛儿的眉毛,精致玲珑的鼻子,润如红玉的小嘴唇——美得不可方物。我在现代社会看过那么多明星美女整容美女,都找不到她身上这种雍雅娴淑的气质。我不禁在心里感慨,怪不得刘彻会钟情于这般女子而且尊敬她。
卫子夫右手合着左手放在腹前,双臂极具柔美感,身体微微躬下请安:“臣妾给陛下请安。”声音是这么清柔动听!
刘彻忙起身去扶她,抱着她的双手,温柔地看着她道:“朕想和你说说话,又有事脱不开身,故而请你过来了。”
卫子夫低下头道:“陛下有话请吩咐,臣妾恭听。”
“倒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几日未去见你和女儿,不知你这几日怎么样?朕也担心皇后有没有为难你……”刘彻微皱着眉头,再要说什么忽然又闭上了嘴巴,给王谷递了个眼神,将我们这些左右全都屏退了。
我正在廊间走着,忽听到后面有人唤:“诗兰姑娘请留步!”
我听着声音熟悉,想是卫青吧,待要回头,他却小跑过来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不好气地问。我对他一直爱理不理,谁叫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把我当犯人一样揪着的!
卫青对我的冷淡态度视而不见,反而很高兴地对我说:“我听玉姣说,姑娘是南方很遥远的地方来的,对长安不熟悉。若是你日后思乡了,可以找我说说话什么的。姑娘如果有事需要帮忙,也尽管开口!”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他的后脑勺。我想这个卫青倒是挺细心的,还知道关心我。可是这么多宫人,他凭什么就只关心我呢?我有点想不通,恐怕是有求于我?但是这个宫里,我一无权二无势的,况且还是从遥远的年代回溯到这个朝代里,我能有什么好处给他?还是他看我平时的说话举止怪异,和众人不同,所以对我产生好奇?
我道:“谢谢你的好意,诗兰在这先心领了。没什么事,那我先走啦。我还有事要忙呢!”
我说完就要走,卫青却挡在我面前道:“你有什么活需要我帮忙的就说一声,反正我也闲着。”
我刚想说不用了。因为我现在是要回去拿我的相机拍些照片,到时候回到现代了给香婷看。告诉她,我来过两千多年前的未央宫了,这里还有一个叫玉姣的宫女和她长得一模一样!我已经在脑海里把香婷看到照片后的表情想象了上百遍,一定很逗!
我一拍脑门,怎么没想到给卫青也拍张照呢!卫青长得又高又帅,拍下来以后留个纪念也不错。
“OK!”我冲他打了个OK的手势,“跟我来吧。”
卫青学着我的手势,边走边做,半天还是学不会,问我:“诗兰姑娘,你说的那个熬什么的,请问是何意?”
“你猜!你这个二百五。”反正他也听不懂啥意思,我得意地笑道。
“我知道了,你要去熬粥对不对?”他激动地拍了下手掌,以为他自己猜对了。我无奈地摇摇头:“你误解的本领真是高。”
我觉得我在这个宫里唯一能捞到的好处就是,可以用网络上不带脏字的语言来骂人,而且不会招来他们的怨气和报复。我对这一点还算乐此不彼。我就经常骂王谷是坑爹的前辈,我是在他训斥我之后带着笑说的,并且向他解释为:受人尊敬的前辈。他才满意放我回去。我再也找不到一个比王谷受人骂还很享受的人了。
回到我们的住处秋桐院,我让卫青先在院子里等着,我进我屋里找相机。
卫青盯着我手里的奇怪玩意,满脸不解地问我:“姑娘,这是何物?”
“能把你的动作给定格的东西。”我觉得我这个解释应该能让他理解吧,无奈他还是愣愣地摇着头表示不懂。我摆摆手:“懂不懂都没关系。你给我站好。摆几个帅气的POSE。”
“泡什么?要给你泡茶吗?”他又问道。我做了个抓狂的表情——现在的父母和孩子之间交流都有代沟,更何况我们这两个隔着两千年出生的人?
算了!我一定要找到回去现代的方法,暂时先留在这里玩几天穿越也未尝不可呀!
我教卫青做了几个偶像明星经常会摆的酷酷的动作,卫青不知道是害羞还是不习惯,总是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拍出来的照片要么傻傻的,要么动作僵硬。我起初很不满意,但是想想对于他而言已经够为难了,就因此作罢了。
正文 第三章 微服出宫
五月的天气真是恰到好处,不像四月份那样有冬天的余寒,但也不像六月份有夏天的热度。到处和风相送,绿意盎然,人的精神也如春风似地爽利。
清韶去宣室殿服侍刘彻,我和玉姣留在秋桐院里。秋桐院四方环屋,院里种着些花草,还有一口小井。玉姣在打水,那么小的一桶水,她提得很吃力。我接过她手中的水桶,笑道:“瞧你们这些弱女子啊,我在学校可是每次体测都拿高分的人哦。”
玉姣拿着绣帕擦去她额上的汗珠,对我笑道:“诗兰,你怎么说什么做什么都和我们不一样呢?”
“你的绣帕?”我激动地从她手中抢过绣帕,却看花样不是并蒂荷花,我失望地还给了她。
“诗兰怎么了?”她拿过绣帕仔细看了看,“这是我自己绣的呢,你喜欢我给你绣一只?”
“不用了。”我赶紧转移了话题,“你说说看我和你们哪里不一样?”
“也说不清哪里不同。”玉姣思忖了一会,“倒是你满身的灵气活跃,我们与你相比反而显得沉闷许多。”
“是吗?”我心情愉悦起来,吹了个口哨,继续帮玉姣打水。玉姣回屋说是给我倒水喝。袖口太宽大,打水的时候被弄湿了一大片,我便将袖口高高地挽了上去。
玉姣从房里出来,盯着我露出来的白皙手臂,忽然大惊失色:“诗兰不可,快放下衣袖,叫人看见不妥。”
“干嘛这么拘束?”我有点受不了古人保守的想法,但还是乖乖地放下了袖子。
门口响起动静,我回头去看,几个宫女相携着跑掉了。看情形,她们在门口偷窥我们很久了,我郁闷地把水桶扔进井里,“嘭”的一声响回荡在幽深的井里。
“你不知道,那日你凭空出现在前殿,宫里都传开了,说你是仙女下凡。”玉姣递给我水杯,“有些宫人好奇地跑过来看你,还有人向我和清韶打听你的来龙去脉呢。”玉姣说着咯咯笑了起来。
小小的一个瓷杯,我仅一口就喝完了少得可怜的水,无奈喉咙更加干燥口渴。玉姣见状掩嘴而笑道:“看,喝水也这么猴急,跟个男子似的。”
我不禁冷汗:“我们那的人喝水都这样,是你们太淑女了。”
一日,刘彻在宣室殿里批奏折,让我和王谷立在旁边伺候。王谷微躬着身子站了好久,都没敢动一下或者发生什么声音。我一开始还觉得皇帝批奏折是一件很好玩的事,饶有兴味地看着刘彻像我在现代学习功课的样子。有时候他眉头轻皱,有时候他又忽然放声大笑。我就纳闷了,一个人怎么可以全然无视旁人的存在,尽情地表现自己的情绪呢?我在刘彻身边当差也有好几个日子了,渐渐地感受到帝王的威严,只要他一声令下,所有的人都跪着说:“陛下英明。”
我站得久了腿有点酸,便稍微动动腿,抖一抖我的小腿,活动活动以促进血液循环。没一会,我发觉王谷在恶狠狠地盯着我看,我看向他的脸。王谷长相是很奇怪的,宽宽的额头,下巴却是尖尖的;一双眼睛虽很小,但很炯亮,那种亮光是带着老狐狸的狡猾的;两边的眉毛很长,顺着眉尾勾下来,给人一种鼠相的感觉,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他的嘴巴闭着的时候就紧紧闭着,仿佛要他开口说话是一件很难的事,但他训起我来却滔滔不绝。
这不,他又开始用那种审问的眼神盯着我了!刘彻在看奏折,他不敢说话,所以就用那双能杀死我的眼睛来“命令”我站规矩点。我瞪着他好一会,等我抖完了才重新站稳稳的,也不去瞧他的脸色有多难堪。本来,我们这些宫人就不属于王谷管的,可他偏偏爱对我严加管教,好像和我有仇似的。我也不喜欢他,偏不给他好脸色看。
我正在窃笑的时候,王谷突然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叫了一声:“陛下!”
我转头去看刘彻,原来他正盯着我,脸上面无表情。我心里开始有点虚了,忙低着头,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因为太讨厌王谷,一跟他较劲,竟忘了一直安静批奏折的刘彻!这下自己恐怕要栽大跟头了吧?我的心里一下子紧张地不知所以。
“你还不快跪下,向陛下请罪!”王谷提醒我道。我这时候对他这一点“好意”倒是挺感激。我赶紧跪了下来,乖乖地伏在地上,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彻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俯身对我说:“你腿不舒服吗?”如果我没出现幻听,他的声音是带着笑意的,是在关心我吧?
我老实回道:“回陛下,奴婢知错。”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在嘀咕:我又不是模特,站那么久,腿当然受不了啦。
刘彻道:“你们都起来吧。”
待我们都站起身,刘彻却已经向门口走去了。我和王谷跟着他出了殿门外,视野豁然开朗。天是蓝的,几朵白云慵懒地飘来飘去。树上叶子嫩的,我都想摘来亲一口。空气十分清新,刘彻大概亦是心情大好,走着走着边做些放松的舒展运动。
刘彻一会走一会停,一会又快步前行。我和王谷被落在了远远的后面。
我对王谷说:“你看,陛下累了也会做些运动,那我站累了就不能动动腿吗?”
王谷严肃地看着我道:“大胆,你怎么能拿陛下和你比?”
我不服道:“为什么不能比,大家都是人。人和人都一样,累了就需要休息,为什么要硬撑着?我看你就不是人,都不知道休息。”
王谷被我的一番话堵得无话可说,瞪着他的一双鼠眼直勾勾地看我。我得意白了他一眼,一转回头却不料脑门直接磕到什么软而有力的东西。
“陛下。”王谷弓着腰快步上前。
我摸摸被磕到的脑门,抬头一看,原来是刘彻!
我慌忙低下头向他道歉:“陛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刚才走在前方,离我们有一段距离的,怎么突然不走了呢?我和王谷一时拌嘴得逞,都没注意自己已经走到他身后了。
“杨诗兰,你这个人人平等的思想是哪个学派的?”他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定了定神,在脑海里努力搜索名词:黄老思想、儒家学说、庄子学派、墨子、道家……搜索失败!
“陛下有所不知,这种人人平等的思想在我们家乡很普遍的,它什么学派都不是。”我开始尽显我瞎编的神功,“我们那的人热衷于追求人人平等,追求自由。”
“奇闻!听来甚是有趣,你说的家乡是什么地方?”他继续追问道。
我表示我有点hold不住了:“那个……桃花源!”
亏我想得到这个陶渊明幻想的地方,反正桃花源也不存在,搪塞过去不成问题吧。
果然,刘彻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我倒吸了一口气。
刘彻在走廊里散步,我和王谷一路跟在他身后。我这个人上课容易走神,散步更容易失神,走着走着思绪就不知道飘向哪里了。下台阶的时候,我一不小心踩空,失声喊了一声。
就在这时,刘彻回身悠然地伸出一只手环抱住我的腰,把我整个身体定在空中。我看见王谷万分惊讶的神情,他嘴巴张得大大的,我都能看见他的全部牙齿了。
“陛下受惊了!”
王谷唬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有温热的呼吸打在我的脸上。
眼睛是明亮的,一对深棕色的眸子里似乎流转着千丈的柔意,盯住我的眼睛不停地看着。我能从他的眸子里看清我的眼眸是清亮的,带着未定的惊恐。他似笑非笑的眼角微微眯起。挺直漂亮的鼻梁,均匀的呼吸着。嘴唇,清嫩的红润的颜色比女子的更诱人。
欣赏着这样的尤物,从小花痴的我,心脏可想而知是有多加速地跳了。
“你的的脂粉,”他的脸对着我的脖子靠近了点,“有一种淡淡的香味。”
天!
这句话,太有挑逗性了……
他的嘴唇离我的脸蛋这么近,我紧张地闭上双眼。顿时头晕乎乎的,脑子一片空白……
“天气如此好,朕要出宫去。”
是刘彻的声音,好像离我有点远。他不是抱着我的腰吗?
我睁开眼,王谷的脸赫然在目!
妈呀!我跳开一步,站得直直的瞪着王谷:吃我豆腐!
刘彻不知道什么时候让王谷换他搂着我的腰了,大概是我一时晕眩在花痴的漩涡里,怪不得刚才“隐约”听见有人叫我醒醒的声音。王谷倒也不生气,无可奈何地对我摇头叹气一番,便随刘彻去了。
玉姣伺候刘彻更衣,我和清韶站在殿外等候着。我问清韶:“陛下这是要去哪里啊?”
清韶道:“陛下经常,我也不知道。”
我曾经在一些史书上看过关于汉武帝的故事,他刚登基的那几年里,由于受到太皇太后还有长公主馆陶的压力,在政治上不能完全施展自己的意图,半夜里就化装成普通人骑马狩猎,还踩坏了农民的作物。后来民怨频发,传到宫里连窦氏都知道了。他因此大动工程建了上林苑,从此经常在那里游憩狩猎。
“他不会是去上林苑吧?”我自言自语道。
“你说的他,说的谁呀?”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把我吓了一小跳。
“王公公,你想吓死我吗!”我不满地说了一句。王谷却将我从头到尾地审视了一番,像审犯人一样。
“你在看what?”我躲到清韶身后去了。
王谷摇摇头说:“我说杨诗兰,你的嘴巴整日无所收敛,可知祸从口出,言多必失?”
“王公公,我有说错什么?”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他说:“适才陛下闲庭散步,你说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这不是把陛下也连同在内了?”
我以询问的眼神看向清韶。清韶略带惊恐地问我:“陛下有没有生气?”
“没有!”我答道。
清韶抓着我的胳膊,拉我到一边:“天啊,诗兰,此话以后万万不可再说了。陛下是天子,你怎么能在陛下面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我恍然大悟,皇帝都自视甚高,每个人对他唯命是从,他会把自己看成至高无上的神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王谷这是出于好意提醒我要谨言吗?
“王公公,你知道陛下要去哪里玩吗?”我好奇地问道。
王谷挑挑眉毛,瞅着我道:“陛下要去街上逛逛,察看百姓的生活。”突然,他拍了下他的脑门:“瞧我这钝脑子,陛下让我传话,你和清韶赶紧换上平民百姓的衣服,我们要和陛下出宫去。”
我和清韶对视了一下,高兴地笑了。在宫里呆久了,任谁都会想出外面呼吸新鲜空气的。
回到秋桐院,我们开始四处找衣服。我除了宫女的衣服,什么也没有。我急得在房间里打转,清韶忙找出她的一些旧衣给我。那些衣服是她和玉娇以前跟着刘彻微服出巡的时候扮成普通丫鬟身份穿的。
等我们赶回宣室殿那里,刘彻穿着一身富家少爷的打扮出来了,准备着要上马车。我们请了安,在马车外面候命。
刘彻坐在车厢里的正中位置,王谷和卫青分坐左右。我和清韶坐在离车门最近的位置上。刘彻在闭目养神。卫青时不时看着我,我有时候撞上他的目光,发现他的眼睛很明亮,然后他很快就闪开视线,盯着自己的脚不自在的样子。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他的这个样子倒是很可爱滴。
王谷静坐着,好像在想什么事情。我总觉得王谷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深沉。
车子驶出了宫门,渐渐地听见热闹的人声。我撩起布帘的一小角,探出眼睛望着外面的街道。现在是下午的时间,街上有好多人在来来往往,卖东西的人在大声地吆喝着,在我听来那些声音充满活力,特别亲切。一阵阵的香味不断袭来,肯定是小吃的香味,可是我闻不出那些味道是来自什么东西的。忽然觉得肚中饥饿,真想吃东西。原来,古代的街道也和我们的城市一样热闹,只是建筑迥异而已。集市上的卖品加工比较落后,但在我看来却很有一番欣赏价值。我真想下去走走。
有两个小孩在路边玩着小风筝,他们看见从车马里伸出头的我,都带着惊奇的眼光看着我笑。我向他们招手,小声喊道:“哈喽,你们好可爱啊。”
清韶拉拉我的袖子,我伸回头来看刘彻,他正带笑地盯着我。我抿着嘴低下了头。
“停车!”刘彻一声令下,马车霎时停了下来。枣红色的马儿嘶喊了一声。我们下车的时候,路人有意或无意地向我们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刘彻在街道上随意地走着,王谷和卫青时刻紧跟随着他,有人不小心靠近他们,卫青会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刘彻。刘彻看起来心情很好,时而凑近热闹的摊位看看人家在买什么东西,时而去看人们玩那种掷环得宝物的活动。平时在宫里正襟危坐的他,一到外面广阔的世界里,也如一条自由的鱼儿,尽情地释放自己的快乐。
我看到一家小摊位前聚集了几个年轻的姑娘,唧唧喳喳地议论着什么东西。我便挤了过去,原来在卖女人的饰品。我拿起一支墨绿色的发簪,颜色虽深,但做工还算精致漂亮,流畅的花卷线条让我爱不释手。
“老板,这个怎么卖呢?”我问那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老板得意地说:“姑娘,你真是有眼光。这支簪子是我这里最贵的,也是最漂亮的。你这么喜欢,我一两银子卖给你吧。”
“哦。”我对多少钱倒没有什么概念,我要准备付钱的时候,习惯性地要从裤兜里翻钱。可是我穿的是清韶的裙服,哪里有口袋。我一拍自己的脑门:我没钱耶!
我冲老板歉意的笑笑,从人群里退出来,尴尬万分。老板还不死心地在那边喊着:姑娘,价钱好商量嘛。我可以便宜点卖给你啊!
卫青过来找我,见我耷拉着脑袋,又看看我刚离开的那个摊位。我没有理会他,朝刘彻他们那边走去了。
天色渐黑,刘彻好像没有要回宫的意思。我们坐着马车在街道上奔驰起来,七转八拐地,然后在一家大宅的院门停了下来。
我抬头看了一眼门匾上写着:司马府。
正文 第四章 司马府里的琴声
司马府门口有几个小厮拦住我们,让我们报上名来,否则不通报主人。
我想这司马府定是富贵之地,连看门的小厮的态度都如此蛮横,根本不拿正眼瞧我们。刘彻虽然打扮成了富家少爷的模样,但还是穿的素了点,况且天色已黑,像那种没有慧眼的小厮当然看不出这来人的气宇不凡。
王谷上前怒斥道:“大胆奴才,你们不配知道我们家少爷是谁,快去禀明司马相如,让他出来相迎。”
一个带头的小厮戏谑道:“我说你们这几个赶路人,别妄想投宿我们司马府了,找家客栈不就得了?”
“还想请我们家主人出来相迎?”另一个小厮哈哈大笑道,“天才刚黑,你们就做梦啦。你们以为你们是天皇老子啊?”
我看着小厮们不把刘彻放在眼里的得意样,不禁扑哧笑了两声。清韶问我:“你笑什么?”
我轻声道:“在宫里,有谁敢对陛下不敬的,没想到在宫外,还有人这么大胆。我想陛下现在脸应该都气绿啦。”
清韶紧张地提醒道:“你忘了王公公的话吗?小、心、祸、从、口、出。”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
我嘟着嘴,不以为然地微笑了。
我看不清刘彻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气成什么样了。就该让他碰碰霉头,天天在宫里享福,一大堆奴才伺候着他,我还要给他当奴婢,一想就来气。
刘彻命王谷从马车里拿出笔墨,将一张厚厚的麻纸铺在卫青宽厚的后背上,刘彻疾笔书写了几行字。我凑上前去瞄了几眼,即使天色黑暗,但我仍能看清那些字飘逸却不乏遒劲,确实漂亮。但问题是:我根本看不懂那些字!
汉朝的字年代久远,和现代的字体大不相同,我看不懂字,岂不相当文盲了吗?如果将来需要写字,我可怎么办?不过转念一想,不会也没关系啦,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会给谁写字。我的身份是个宫女,写字这种“文雅”的事情应该是轮不到我的。
刘彻写完后,王谷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备好的信封里,交给一个小厮,塞给他一锭银子,那小厮才满意地进府里去了。
“清韶,这司马府的主人是何许人也?居然这么大派头!”我忍不住问道。我以前在学校里听同学提过司马相如这个名字,只是觉得熟悉,但关于他的事迹我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哦。清韶“嘘”了一声,示意我安静。
等了一会,那个进去的小厮陪同他家主人跑出来了。
“参见陛下,相如有失远迎,望陛下降罪!”那个主人一出来就给刘彻下跪了。其他的小厮见状忙跪了下来,小声碎碎地说着:“这个人是当今陛下?!陛下啊……”
“不用行礼,朕……呃,我是微服出巡,不想惊扰太多人。”刘彻笑盈盈地扶起司马相如。司马相如呵斥旁边的小厮:“你们竟敢对陛下无礼,来人,把他们拉下去痛打一百大板!”他这一喊,府里跑出来三个小厮,就要把门口的小厮拉下去。
刘彻忙止住他们:“大可不必!我们是客,他们也是以待客之道来对待我们的,无可厚非。我们都累了,可否让我们进府里休息?”
司马相如赶紧请我们入了府。
我暗叹刘彻心胸的宽广,我一开始以为他会气得青筋突起,没想到他这般闲定,实在可敬!他是一国之君,去下官的府邸,是下官的福气,岂敢怠慢了他?然而,他却把自己当客人,谦逊地请求入府休息。我为我把他看成是一个高傲自大的君王而惭愧。不过,我总觉得刘彻说的“待客之道”有些讽刺意味,看来他也不是完全没脾气的主呢。
司马府庭院深深,回廊众多,房屋华美,植物繁盛,颇有些江南园林的意味。这个司马相如应该是懂得享受生活的文雅之人,我对他更添了几分好奇。
我们正要进正堂的时候,忽然从后院那边传来丝丝琴声,断断续续,犹如千里传音般,忽近忽远。
五月的晚风轻轻拂来,夜空上点点星光。弯弯的月牙泛着涩黄的光芒,洒了院里一地的凄清。那琴声伴着这美景,给夜色添了几抹神秘的美丽。
这弹琴的人是谁呢?
“是文君在抚琴?”刘彻带笑地问道。
司马相如点头称是,一边把我们请进了正堂里。
我将司马相如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着一身青袍,一头乌发整齐束起,好个一表人才。大概四十多岁了吧,可是看起来还很年轻,肤色凝白如脂,眉清目秀,姿容雍贵娴雅,说话的声音动听如丝竹。这个司马相如,还有弹琴的文君,他们是夫妻?
相如,文君,怎么这么熟悉?我就是想不起他们的事情,但我隐约知道他们是历史上的名人。虽然我对西汉的一些历史大体了解一些,不过知道的并不全面,我又不是学历史专业的。
“去把夫人叫来。”司马相如吩咐一个小丫鬟,“就说家里来贵客了。”
刘彻坐在正堂的正中央,环视了一下房屋的摆设,温和地说道:“不要打扰文君了,就让她弹琴吧,在一片琴声中用餐,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司马相如说:“诺。”
我的肚子早就饿得饥肠轱辘了,好不容易盼到一桌丰盛的好菜端上来,我闻着佳肴的香味,直往肚子咽口水。刘彻不动筷子,我们也不能先吃。他在吃的时候,大家亦不敢为所欲为地狼吞虎咽。
我盯着一只烤鸡,嫩香的鸡皮上还凝着滑滑的油滴,条件发射泛上来的口水直往喉咙里吞。我的记忆回到了和香婷在肯德基店里吃汉堡和奥尔良烤鸡的情景,仿佛我现在仍然在现代世界里,不曾来过什么汉朝。
“诗兰,为何一直目注那只烤鸡?”刘彻突然看着我问道。我眨了眨一直盯着烤鸡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回陛下,奴婢只是觉得鸡是——很奇怪的动物。”
“啊?”众人惊得咂舌道,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司马相如朗声大笑道:“陛下,这宫女实在有趣。臣未曾见过她,她是刚进宫的家人子吗?”
刘彻放下筷子,浅浅地笑道:“杨诗兰不是家人子,她来自一个叫桃花源的地方,是朕见过最奇怪的女子。”
“我?”我指着我自己的鼻子在心里说道,“我哪有奇怪啊。”
“姑娘来自桃花源,敢问桃花源是什么样的地方?”司马相如看着我问道。
“它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桃花源,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我照着记忆力中的书本念道,“反正是没有战争,没有权利的压迫,一个只有爱与和平的地方。”
我看见刘彻在沉思着什么,忽然抬起眸子盯住我,那眼神里闪着奇异的光芒。
“姑娘刚说这只鸡——奇怪?”司马相如瞅着那只鸡,不解地问道。
众人又把焦点聚在我脸上。我刚才只是为转移焦点胡诌的,司马相如竟然较起真来了。眼珠提溜了一下,我指着鸡的爪子:“我们人的脚是五只脚趾走路,它四只爪子着地就能跑跑跳跳,你看它多厉害。”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我出丑了。看着大家脸上渐渐凝住的尴尬笑容,我羞愧地低下头。刘彻却开心大笑起来,其他的人愣了愣忙陪着他笑。我抬起眼偷偷看了看刘彻,他也正盯着我,迷人的眼眶里的笑慢慢地凝结成一种熟悉的柔意,一如在庭间散步,我失足被他搂住时看到的温柔。为什么他总在我出丑的时候,在我低头的时候盯着我笑?我的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有点惊奇,有点快乐。
第二天一大早,清韶推我起来。我们当奴才的必须比主人起得早,等着召唤去伺候他们。我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最爱的被窝。
刘彻还没起床,王谷和卫青早候在他的房间外面。我想刘彻也许会睡懒觉,这么多人在外面等着他岂不是浪费人力资源?
我偷偷地溜到府里的后花园去赏花。夏天的花开得很好,好多花我都不认识,但是它们很美,我是挺喜欢的。
牡丹开得尤其艳丽,层层花瓣交叠在一起,在这一片争奇斗艳的花丛里,倒显得孤独了。因为太美的东西虽被人喜欢,却总会遭周围的环境所排挤。
我俯下身想去摘一朵牡丹回去送给清韶,她一定会喜欢的。
“姑娘且慢!”
有人叫住了我。
我回头一看,是一个很美丽的中年女人,她身后还伴着一个小丫鬟。
那个女人衣着华丽,举手投足间透着优雅大方,脸上带着娴静的微笑。我惊叹她皮肤保养的真好。
“姑娘想摘花?”她问道。
我点点头,忽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在人家家里擅自摘花是有点不礼貌哦。
“花美岂堪折枝?不过姑娘既是客人,若真是喜爱这牡丹,我送你便是。”她说着看向旁边的小丫头,小丫头会意地点了一下头。
丫鬟轻轻地摘下最大的那朵牡丹花,双手捧给我。我微笑看着那个女人,感激地接过了花。
她笑笑:“你且收去,当作我送你的见面礼。”
“你是?”我迟疑地问。
“卓文君。”她答道。
“昨晚抚琴的人就是你?”我惊叫起来。
“正是。”她微微一笑。
“好美的琴声,好美的人。”我说,“你好,我是杨诗兰。”
卓文君笑了一下,就带着她的丫鬟走开了。
回到刘彻的房间那边,清韶已经伺候刘彻洗漱完毕。王谷见我拿着一束牡丹花,便问这花从何而来。我刚想告诉他是卓文君送我的,刘彻和清韶却出门来了。
刘彻瞥了一眼我手中的花,又看看我。我忙把花藏到背后,和王谷还有卫青跪在地上给刘彻请安:“陛下。”
“花很美。”刘彻走过我身旁笑着说了一句。
我望着他的背影,闻了闻手中牡丹的香味。花美岂堪折枝,但是美丽的东西就该一起分享,孤芳自赏到最后还不是自取灭亡?
我们在司马府呆了两天就回宫里了。
回来之前,卓文君竟托司马相如转交给我一个礼物,是一个牡丹花香囊,据说是用特别的方法熏制的。我和她只有一面之交,而且我的身份是一个宫女,她为什么送我东西呢?
我把在司马府的所见所闻一一告诉玉姣,玉姣认真地听着。我向玉姣打听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事情。
“你没听过他们浪漫的‘夜奔’故事吗?”
“夜奔——私奔?”
“是私奔没错。”玉姣脸上挂着憧憬的笑容,“卓文君也是命苦的红颜,十七岁就开始守寡。当年,她父亲卓王孙在家里群宴文人雅士,司马相如应邀而至,卓文君早慕名于才华横溢的他。他抚弄了一曲《凤求凰》,更是托文君的侍女向文君表达他对文君的爱慕之情。当晚,文君悄悄离家,和司马相如逃出长安,私自结定终身。这可把卓王孙气坏了。”
“在这个封建的时代里,居然还有这样勇敢追求爱情的女子!”我不由地对卓文君更加尊敬了几分。
“他们两情相悦,郎才女貌,私奔的故事一时成为佳话。但是,也有很多人指责他们是败坏风俗的人。卓文孙对世人说,他不会再认这个女儿。所以,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为了生计曾不顾别人的闲人碎语,卖酒为生。”
“那现在他们怎么住在那么漂亮的司马府里呢?”
“人心都是肉长的,卓文君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卓王孙气归气,在别人的劝说下,也只好承认那桩婚事了。更何况司马相如出众的才学得到了陛下的赏识,现在是陛下亲赐的郎官,地位不同了,卓文孙只好不弃前嫌,送给他们那栋府宅了。”
“原来如此。”
我若有所思地把玩我手中的香囊,它散发着牡丹的香味。我想起。司马相如是一个才子,又长得玉树临风,他喜欢的卓文君,应该也是有不凡的才华吧。
这个才子佳人的故事,让我兴奋了好几天。我在这个朝代里遇见了为爱执着而勇敢的卓文君,我敬佩她,也羡慕她的幸福。
正文 第五章 憨厚的卫青
在陛下身边当差果然不是轻松的工作。他一时兴起想吃点什么,我们必须想方设法地弄来献上,哪怕是春季没有的食物,我们也得催司膳房的人绞尽脑汁地找到类似的东西代替,而且要做出一样的味道。他去哪里,我们要随时跟着,不得擅自离开他的身边。他半夜睡不着,我们还要陪他醒着,等候他的吩咐。他在书房读书,我帮他研墨;他在朝堂上开会,我在他后面站几个小时熬到下朝;他晚上去临幸哪个夫人美人了,我才有空闲下来休息。
两个月下来,我就快要绝望了!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宫里的人都在传我的事情,说我从天而降,翩翩然落在武帝前面,可能是从天上下来的仙女。也有人说半夜里曾看见我在院子里变身,变成神仙飞回天上去,然后白天又回来若无其事地伺候陛下。如此云云,越传越玄乎,简直都不把我当人看了。我每听到这些话,哭笑不得,也无可奈何。人们迷信的观念实在太深。况且身心被禁锢在自由的深宫里,谁都想用别人的传奇来为自己压抑的生活加点趣味。我开始还会和他们解释一番,后来懒得去理他们,随他们人云亦云去吧。
一天,刘彻去后宫陪卫子夫了,只带了清韶和王谷随行。我就捡了空,和玉姣在我们住的院子里晒太阳。我知道卫子夫将来会取代陈阿娇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虽然从古书上的记载,都夸卫子夫为人母仪天下,善良温厚,与世无争。但是我想一个没有一点政治手腕和毒计的女人,怎么能在深宫里脱颖而出成为皇后,并且那么受刘彻的尊敬呢?
“玉姣姐姐,卫子夫是什么样的人?”我问正在缝衣服的玉姣。玉姣停下手中的活,打了一下我的手,看看周围没人,才道:“诗兰,你这坏毛病如今还不改?”
“怎么?我说错什么了?”
“你怎么敢直呼卫夫人的贵名?她前两年生下公主,就被陛下封为夫人了,得宠的不得了,连皇后都嫉妒万分!”
我还是没有完全适应宫廷生活,有时候口无遮拦不说,而且会在伺候刘彻经常不小心出错。比如,会把端给他的热茶弄撒在他身上。他看书到半夜,我站着站着打个哈欠就睡着了,他叫我半天却发现我死猪一样睡着……可是,无论我做错多少事,他,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从未对我发过脾气,顶多就轻轻地责怪几句。我猜可能是他听了宫人们的传言,以为我是从天而降的仙女,所以有意不和我计较?若如此,他可是一个挺迷信的人哦。
“卫夫人得宠,她的家人自是跟着享福了。小弟卫青拜职侍中,是陛下的心腹近侍。不到两日的功夫,陛下就给卫家赏金千两!”玉姣缝好衣服,用牙齿咬断毛线,收拾衣物进得屋里去了。我独自坐在廊前的台阶上,托着腮帮仰望蓝蓝的天空。我感觉古代的天空蓝的好彻底,水汪汪的全无一丝杂质,不似现代受了污染的苍穹。
玉姣的话回旋在我的脑海里,世人皆艳羡卫子夫的得宠荣耀祖上,可是帝王的爱是荣华一时,最终还是会毁灭在时光的流逝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历来都是不变的真理。
卫青从院门口进来,看见我坐着发呆,便快步走至我跟前,唤我:“诗兰姑娘,在想何事?”
我眯起眼望着他,他的脸逆着光看上去特别的好看,高大的身躯立在我面前,让我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第一次见面,他就紧紧地抓我的胳膊,不肯放手。我为这事后来见到他都不爱搭理他,我承认我是有点小气。我觉得如果当初不是他逮着我,也许我逃离刘彻的视线而回到现代呢。
不过,他从来不在乎我对他的态度,每次见到我总是笑脸相迎,十分真诚友好。
“卫青,你今日怎么得空来我们这简屋陋院的了?”我故意逗他玩笑。
他的右手一直放在背后,笑呵呵地俯看着我道:“我给你带了样东西。你猜是何物?”
“送我礼物?”我感到意外,这个敦厚的家伙居然懂得送我礼物,“我猜不着,你拿出来吧。”
他听话地伸出他的右手,原来是拿着一个精致的木质方块。我拿起细看,才发现这个方块原来是一个他自制的礼品盒。打开小盒子,里面是一支漂亮的墨绿色发簪。我一看到簪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是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
“我知道诗兰姑娘喜欢它。”
我冲他报以灿烂一笑,继而问他:“何出此言?”
他蹲下来,和我面对面地,我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对方。平时,我是陛下的随行奴婢,他是陛下的侍从,我们见面的机会很多,但总是没有多少时间能够自在地交谈的。他盯着我的脸看了好半会,痴痴的神情让我感到无所适从。
玉姣这时候从屋里端着一萝盘的茶叶出来晒,看见卫青便笑道:“卫青来了,帮我晒茶叶吧。今日阳光甚好!”玉姣和卫青关系一向不错,是很好的朋友。私下里,两人就像是铁哥们一样。两人又都是刘彻身边的人,所以宫人自然知晓他们是好朋友,变换着法子寻找机会讨好他们还来不及。如若不是有这样一层关系,想必卫青也不可能不避嫌地经常来我们的住所了。
卫青发觉自己的失态,忙收回神去接过玉姣手里的茶叶。玉姣平时喜欢品茶,这些茶叶是她托茶房的人花了点银两弄来的呢。我走过去,在一旁看着他们忙活。玉姣嗔怪我道:“就你闲着。”我微微笑着,却瞥见卫青那一瞬间看我的眼神很有意味。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又马上低下头看我手里的发簪。
玉姣问:“诗兰,你得了什么好玩的,快与我看一眼。”
我递给她,她认真地看了一遍,对卫青说道:“卫青,你未免太偏心,这么好看的饰物为何只送诗兰?枉我当你是朋友一场。”
卫青憨厚一笑:“上次和陛下微服出巡,诗兰姑娘在街上看中了这簪子,老板出价太高,她没银子买。我就偷偷买下来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给她,才等到今日。”
我终于想起来那件事了,怪不得我说这条手链看着熟悉呢。
“呀,卫青,你对诗兰倒是挺上心。莫非你中意我们诗兰?”玉姣明明就想笑,还装出一脸严肃的模样,“明天,我告诉陛下去,你和诗兰情投意合,将你们促成一对鸳鸯才好呢。”
“玉姣!”我急了,打了她的臂膀一下,让她别开这种玩笑。我倒无所谓,我们在学校的时候常和同学开这种玩笑的,可是这是在封建的年代,卫青心思憨厚单纯,不一定受得了这种玩笑。
果然,卫青着急地求道:“玉姣,我明日去给你挑支好看的来,你莫要和我计较了。”
玉姣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道:“瞧你们吓的,我只不过说说而已,哪里真敢和陛下说?你卫青将来是要被陛下指婚的,不然还有卫夫人,你姐姐也得给你找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娶婚。”
“就是,我们这些宫人注定是要花大半的青春来伺候陛下的,哪里敢高攀你呢?”我接着说道。我只是说的真心话,不料卫青却以为我们是误解他的意思,在嘲笑他。他愁着一张脸,低头不语。
我们三个人一下子都沉默下来,气氛尴尬极了。
“诗兰,陛下找你伺候茶呢。”清韶回来了,见到我便叫道。看来,刘彻从卫子夫那里回来了。我心中纳罕,奉茶是茶房的事,自有宫人去做,陛下为何指名我去呢?
我去茶房端了热茶,一路走到宣室殿的大门,一进门,只见刘彻在背着手来回踱步,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我不敢惊扰他,默然放下茶,无声地行了礼,正欲退下去。他却发觉到我来了,急声叫道:“你且站住!”
我乖乖地站着不动,说:“陛下有何吩咐?”
“陪朕说说话。”他坐着喝了口热茶,示意我站到他身旁去。
“诗兰,你说女人是什么样的心思?给她荣华富贵,她还不满足,步步逼朕。”我听玉姣说,陛下一向不和下人谈论他的家事的,他怎么对我敞开心怀呢?
自从卫子夫受到他的宠爱,陈阿娇就想方设法刁难卫子夫。特别是卫子夫生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之后,陈阿娇和她的母亲刘嫖就变本加厉地加害卫子夫。这些事宫里人尽皆知,私下里传的沸沸扬扬。刘彻为此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而他刚从卫子夫的宫中回来,莫非卫子夫告诉他陈阿娇如何欺负自己的委屈了?
我道:“陛下,恕奴婢愚钝,不明陛下所言。”
“朕指的是皇后,你怎么看待后宫之争?”他眼眸深沉地看我,我隐隐感觉他有意在试探我对后宫之争的看法。我不过一个宫人的身份,他此举为何意?
“陛下,奴婢地位卑贱,岂敢评说娘娘们的事情。奴婢惶恐!这是陛下的家事,做奴婢的只要把伺候陛下的责任尽到了便好。”
我怎么敢随意对陈阿娇进行评论,要是说的不恰当了,被她知道了还不整死我。我在这宫里多少也学会了保全自己的招数。
“诗兰,朕知道你是聪慧过人的丫鬟,和别的宫女不一样。所以朕心烦只想找你说心事,你勿要避重就轻,说些隔履搔痒的话才是。”
我讶异地抬头看着他,他正亲切地望着我。我转而低下头看着地面,不是因为害怕面对龙颜,更不是出于景仰圣上而以微卑的姿态。我只是害怕他眼里流露出的信任,说不出缘由的。
“陛下,那奴婢斗胆说说奴婢的看法。”我说,“在奴婢的家乡,人们都很疼爱自己的妻子,尊敬她们。夫妻之间虽不是相敬如宾,却也是亲密有加。当然,夫妻相处难免会发生矛盾,但是只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误会是可以消除的。”
他认真地听着,不住地点头。
“说的好!”他投来赞赏的目光,“诗兰,朕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女子。朕要重赏你。”他继而轻声叹道:“阿娇要是也能这样明理就好了,朕也不至于如此苦恼。”
看来,他还是在乎皇后的。毕竟他们是青梅竹马,又曾有过“金屋藏娇”的爱情童话,给后世的人寄予无限的遐想。
我在这里呆两个多月了。我试了很多的方法,都不能回到现代。我的手机在这里根本没有信号,我早就关机了,担心耗完电量。虽然它是没多大用处了,但是留着电量也无妨。我到处寻找那条引我落入汉朝的绣帕,可是没有哪个人的绣帕是并蒂的荷花绣样。我有时候望着秋桐院里的井,就想跳下去,要能一下子跳回21世纪多好。可是这种险,我真没有勇气去试探。
我开始疯狂地想念爸爸妈妈,想念学校的同学。我在这里觉得孤独,幸亏玉姣长得和香婷一模一样,我看着她的时候会觉得心安一点。
“陛下,奴婢先退下了。”我见刘彻陷入了沉思中,便请安退下了。刘彻微微一拂袖,我默默地退出宣室殿。
我走出又高又宽的殿门,看到远远的前方一片宽敞,除了一道道的宫门,还是关不完的宫门。我在这里显得多么渺小,这里的天空又是多么狭窄!
正文 第六章 横祸飞来
这天的早朝,群臣神情肃穆地坐在各自的席垫上。刘彻和董仲舒高声阔论他们的孔儒之道。董仲舒四十出头,不知道是不是研读经书太多,浑身的书生气,走路说话很是拘谨守矩。
他这几天在朝堂上比较活跃,刘彻一上朝必先传唤他,与他切磋统国的政治主张。董仲舒深得刘彻赏识,其他官员听董仲舒说话的时候,时不时地挑着眉毛,摆出不屑的面孔。刘彻和董仲舒忘我地谈论着,自然不会注意到其他朝臣的表情。我站在刘彻的背后,那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我在心里嘲笑那些浅薄的官员,他们不过是多读了几本经书,穿着大汉的官服坐在这里装装样子,有什么能力为百姓做些好事!个个肥头大耳的,说不定背地里搜刮了多少百姓的血汗呢。
刘彻问董仲舒:“先帝以和治天下,善待百姓,为国事可谓鞠躬尽瘁。然而,百姓还是受灾频频,收成不如意,再加上乱贼猖狂,百姓叫苦连连。朕问你,百姓之中,为何有善恶良莠之分?莫非是朕没有尽到职责,使百姓安居乐业?现在当务之急,要怎么做才能使百姓和乐,祥瑞普降呢?”
董仲舒恭敬地跪在朝堂中央行礼,说:“回陛下,自古以来,天灾始有之。臣以为,天与人之间是有感应的,是可以相互影响的。国家政治有失,天将显相来谴责;如若不知改过,天再降灾;如果还不知悔改,天会改变成命,使其丧邦失国。”
刘彻一下子来了兴致,鼓励道:“接着说。”
董仲舒继续说道:“祥瑞不是凭空产生的,它是对美德的报答,是王者世世代代积善累德的效验。孔子云‘德不孤,必有邻’就是这个道理。陛下也不用过于忧虑,陛下怀有一颗爱惜百姓的仁德之心,善政亲治,国家定会安定,百姓也能过上舒心的生活。”
刘彻听了这些话,心情大为舒畅,忙亲自请董仲舒免礼,用赞赏的眼光对他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殿外忽然有骚乱之声。殿门口看守的士兵在怒斥着什么人。
朝堂上的官员开始窃窃私语。
刘彻皱了皱眉头,不高兴地说道:“是何人在殿外喧哗?”
有个士兵跑了进来回复:“回禀陛下,殿外来了几个养马的侏儒,哭着喊着要见陛下。”
有些官员一听“侏儒”二字,失声笑了出来,又马上换上了严肃的表情。丞相田蚡高声斥道:“他们简直大胆,陛下在上早朝,岂容他们胡来,快轰下去。”
“诺!”士兵领命就要回身退下。
“且慢!”刘彻思索了一下,道:“他们平时为朕养马尽心尽力,何故跑来前殿闹事,想必有内情。你去将他们带上来。”
“诺。”
那个士兵赶紧跑出殿外,把那四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侏儒叫了进来。
侏儒们是跪着爬进来的。他们那么小的身体,穿着朴素的衣服,和朝堂上衣着严整而正襟危坐的官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觉得侏儒们看着真可怜,不由地同情起他们来。
“参见陛下!”侏儒们颤颤巍巍地请安道,“陛下万岁万万岁!”
“你们这是为了什么事,非闹到朝堂上不可?”刘彻板着脸问道。
一个大脑袋的侏儒回道:“陛下,奴才们求陛下开恩哪!奴才们一直在尽心尽力地为陛下养马,从未做过越矩的事情,陛下不要砍我们的头啊。”
其他侏儒也跟着求道:“陛下开恩呐!”
刘彻霍地站起身,双手放在背后,走下方台,问道:“朕何时说要砍你们的脑袋了?这是怎么回事?”
侏儒们一听刘彻并不知情,都蒙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怎么答话。
田蚡命令道:“陛下问话呢,你们都哑巴了?”
大脑袋侏儒说:“回陛下,是公车令东方朔告诉我们,陛下说我们只知道养马,不会种田,更不能打仗,也没有治国安邦的能力,所以要砍我们的头。奴才们这才来向陛下求饶的。”
“东方朔?”田蚡这个狡猾的家伙,老眼珠一转,“陛下,这个东方朔是什么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妖言惑众?”
刘彻背着手踱着步子,仰着头想了一会,忽然笑起来:“朕想起来了,当年,东方朔上书三千片竹简自荐,自命不凡,朕因佩服他的气概,故赐了他一个公车令。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如此狂妄。”
刘彻给田蚡使了个眼神,田蚡会意地吩咐一个士兵,速将东方朔唤来。侏儒们知道自己的脑袋保住了,原来是虚惊一场,都高高兴兴地退了下去。
我是知道有东方朔这个人的,但是对他的事我一点也不了解,倒很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玩笑开得未免太过分了,竟然欺负几个可怜的侏儒。
“东方朔到。”
随着一声太监喊,众人都往殿门望去。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风度翩翩地快步走了进来。他的个头特别高,绝对不下一米九。他面带自信的笑容,一股凌然傲气流淌在英俊的眉间。
百官又开始窃窃私语了。
果然人中龙凤!我不禁在心里惊呼。
东方朔行礼道:“陛下万岁万万岁!”
刘彻微笑地走至东方朔旁边,说道:“东方朔,你好大的胆子,可知错?”
东方朔从容不迫地答道:“陛下,微臣如此做有微臣的苦衷。侏儒身高3尺,微臣高9尺,所拿傣禄却同样多,撑死他们而饿死微臣,臣实感有失公平!陛下如若不肯重用我,我愿意辞官回乡,也不愿再白白耗费京城的粮食。”
此话一出,引得朝堂上的官员议论纷纷。有人说这个东方朔太狂妄了,有人笑东方朔长得太高是他自己的错。
这个东方朔可真有趣,自己犯下了大错,不但一点害怕也没有,反而很得理,把话说的这么幽默。
我开始有点欣赏他了。
刘彻仰天大笑起来,群臣不解地看着他。
刘彻扶起跪在地上的东方朔,帮他拍拍他肩上的灰尘,然后在朝堂上宣布道:“从今天开始,朕命东方朔为侍诏金马门。”
我注意到,东方朔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笑意。
退朝之后,我们跟在刘彻身后欲回宣室殿,忽然途中跑来了一个小宫女。我瞅了一眼小宫女,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却是十分漂亮,和清韶有得一比。我冲清韶挤了挤眼,清韶无声地“啊”了一下看着我,我笑而不答。
刘彻一看到那个小宫女,马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没好气地问:“怎么了,柳鹊,你们的皇后又闹什么了?”
柳鹊欢声说道:“不是的,陛下,是窦太主带着董偃进宫了,正在皇后娘娘那,想请陛下过去叙叙话。”
好大的口气,竟能请刘彻过去叙话,这个窦太主是谁?
“董君也来了?”刘彻眉眼舒展开来,“走,过去看看。”
董君又是谁啊?
我一个也不认识,好奇万分。
椒房殿内。
一个衣着华美的年轻女人,容貌异丽,眼里尽是高傲的底色。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年长色衰的女人,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用浓妆艳抹来形容不为过。
跟着刘彻一起来的太监和宫人纷纷给他们请安:“奴才们给皇后娘娘请安,给长公主请安。”
原来这个雍容华贵的年轻女子就是历史上娇蛮的陈阿娇,另一个就是她母亲馆陶公主!
“起来吧。”长公主心情挺不错。馆陶公主的身后躬身站着一个眉眼俊丽的少年,我发现馆陶公主看他的眼神甚是暗昧。他给刘彻请安:“董偃见过陛下。”
刘彻欢愉地应他:“董君快免礼。”原来董君就是这个少年。
陈阿娇一见刘彻就挽着他的胳膊,娇媚地说道:“陛下,你都多久没来我椒房殿了。臣妾很想你呢。”
听着这么献媚的声音,我猛吞了一下口水。我想象中的陈阿娇不应该是这样子的。书上不是写陈阿娇平时骄横跋扈,从小娇生惯养,有她母亲撑腰,连刘彻都不怕的吗?
刘彻显然也吓了一跳,连忙挪了挪身体,试图远离陈阿娇贴上来的身子。长公主看着女儿,满意地笑了,还一面冲站在她身边的董偃抛媚眼,董偃也浅眉低笑着。
这是一对什么母女?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陈阿娇见刘彻不怎么待见她,脸上也不太高兴了,瞪着我们这帮奴才吼道:“统统给我滚下去!”
于是我们就被赶到殿外面守着了。
我问清韶:“那个董偃是什么人?长公主看他的眼神好暗昧。”
“嘘——”清韶打了个噤声的动作,“那个人就是董君,是长公主的面首。陛下十分喜欢这个董君。他经常陪陛下玩游戏。”
“哦,看他年纪轻轻的,和那个长公主好像有一腿。”我恍然大悟道。
“一腿是什么意思?”清韶好奇地问我。
我说:“就是那个董君和长公主有恋人的关系。我看董偃年纪和我差不多,怎么想不开跟一个老女人好了呢?”
忽然,清韶干咳了两声,扯了扯我的衣袖。
“干嘛啊?”我随口问道,然后看见柳鹊和一个比她年纪稍大点的宫女走过来了。
柳鹊身边的这个宫女,我没见过,她生得柳眉凤眼,看起来很聪慧的样子,但是气质比柳鹊那小丫头要成熟稳重多了。
我指着柳鹊旁边的宫人说:“那个宫女真漂亮,她是谁?”以我在宫里呆了三个多月的经验,这个宫女在椒房殿的地位绝对比柳鹊高。
就像在宣室殿里,玉姣的地位比我和清韶高一样。
清韶轻声说:“她是婉云姐姐,是很得皇后信任的宫人,在宫中口碑很好。”
“杨诗兰,远远地就听见你聒噪的声音了,居然躲在这里说长公主的坏话。”柳鹊拽着一张脸对我说道。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们不是今天才见面的吗?”
“你的名声在这未央宫里,可是众所周知。”柳鹊用嘲笑的口吻说道,“听说你仗着陛下的恩宠,横行霸道,出言不逊,连陛下你都不放在眼里。”
我在怀疑我的耳朵有没有听错,我在别人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宫里的人真的认为刘彻很护着我?没有搞错吧,我仗着有他做后台,宫里横行霸道了?
真是可怕!我感觉我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在别人眼里竟成了野蛮霸道的人。我生气地瞪着柳鹊,她一个小丫头,态度却这般骄傲,想必是伺候娇蛮的皇后近墨者黑。
我有点冲动地要上前去和柳鹊好好理论一番,清韶及时地抓住我的胳膊:“诗兰,这是椒房殿。”
好吧,我忍。
柳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斜睨我一眼,然后转身回殿内去了。
婉云走过来,带笑地对清韶说道:“一段时间不见,清韶越发美了。”
清韶害羞道:“婉云姐又拿我寻开心了。”
婉云上下打量了我一下,温和地对我说:“你就是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诗兰仙女?”
“我是杨诗兰没错,但我不是什么仙女。我要是仙女,早飞回二十一世纪了,还会在这里受一个宫女的气啊。”我没好气地说道。
婉云知道我为在柳鹊的话而生气,她笑了笑,从袖兜里拿出三个精致的发簪,其中的两个递给清韶道:“这是皇后近日赏赐给我的,我自己用不着这么多,这两个你和玉娇一人一个。”
清韶接去,道了声谢。
她手里的那个紫色发簪却放在我的手上,笑道:“早就想去见你了,可惜我们宫人自由的时间太少。初次见面,这个就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
我原不知婉云和玉姣、清韶的关系这般好,不禁为我刚才和她说话的态度稍稍惭愧起来。
发簪很好看,上面还镶着一层金色,皇后赏赐的东西果然不一般。我不好意思地看着婉云,说:“谢谢。但我不能收。”
“诗兰姑娘不必客气,我和玉姣还有清韶是好姐妹,以后我和你也是好姐妹,既是姐妹,诗兰何必拘束?”婉云笑道。
我指了指我发上插的墨绿色发簪:“卫青已经送我一个了,谢谢你的好意。”
“看来诗兰很在乎那只发簪。”婉云暗昧地一笑,“那随你意,我就收回我的簪子了。”
我喜欢卫青送我的发簪,不是像她暗示的我喜欢卫青,我只是单纯地出于喜欢这支墨绿色的簪子的本意而已。我懒得解释,反正这种事越扯越不清楚。
“她真的那样说了吗?”
长公主气势汹汹地从殿房里出来了,董偃和柳鹊还有两个士兵紧跟在她后面。
“哪个是杨诗兰,把她给我捆了!”
长公主一声令下。柳鹊带着那两个士兵冲过来,他们把我夹持住了,带到长公主面前。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慌张地喊着:“你们想做什么?放开我!”
长公主突然甩了我一巴掌!
我急了:“长公主,你为什么打我?”
“哼,果然是目中无人的丫头,我要你再敢说我的董君。”她又扇了我一巴掌。
我的脸火辣地烧着,一股旺盛的火苗在我的心里窜上来。我盯着柳鹊,我敢肯定是她把我说的话添油加醋地转告了长公主。她正看我得意地笑着。
“打她一百大板!”
长公主狠狠地丢下这句话,就领着她的小恋人回屋里去了。那个董偃面露无奈地瞅了我一眼,便随长公主去了。
清韶哭着喊道:“请长公主开恩,求长公主饶了诗兰吧!”
婉云上前对柳鹊说道:“柳鹊,你何必这样做?大家都是宫人,诗兰与你初次见面并未得罪你,你何苦为难她呢?你这个要强的性格迟早会害死你的!”
柳鹊不屑道:“婉云姐,这是杨诗兰自找的,我可没有为难她。”
我狠狠地瞪着她,她冷哼一声,转身朝殿里回去了。
士兵搬来一张长木椅,将我按倒在椅子上,抡着手臂粗的木棍就开始打我的臀部,我疼得哇哇叫。我从来没有尝过这种挨打的滋味,以前只是在电视电影里见过杖刑的场面,能把人臀上的肉给打飞了!我不敢想象这一百个大板下来,我还能活到明天吗?
“妈妈,”我哭叫起来,“我想回家,我要回家。妈妈……”
清韶在一旁泪急地哭着,见我慢慢没有了力气,她跑进殿房里去了。
“五十,五十一,五十二……”士兵在数着数。
我只觉得浑身疼得没有力气了,眼前开始发黑,迷糊中看见大殿门那边刘彻和清韶跑了出来,然后失去了知觉。
正文 第七章 怒斥田蚡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躺在自己的榻上,玉姣正坐在床边托着腮帮打瞌睡。
我感觉浑身无力,臀部生疼,我不敢动,怕一动臀上被打烂的肉会蹭掉。
屋里点着蜡烛,看来时辰已晚,估摸是半夜了。微弱的烛光一闪一闪的,残弱地照亮这个原本不属于我,而我却住了差不多四个月的房间。我心里好凄凉,好想回家。
我回想起我挨打的情景,心有余悸,难道我真的挨了一百大板?天,我居然还能活着。
我喉咙干燥难耐,我自己又动弹不得,不得已便叫醒了玉姣。玉姣见我醒来,高兴地眼泪快流出来了。
我挨打的时候,清韶当时哭成了泪人。我很庆幸,至少我在这里,还有这两个好姐妹心疼我照顾我。
“来,喝水。”玉姣扶起我,喂我喝水,“你啊,看你以后还敢口无遮拦么!”
“都怪那个柳鹊!”我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我和她无冤无仇,她竟然害我。”
“诗兰,宫里的险恶还不止这么一点。你若不收敛你那臭脾气,我真担心你哪天又闯出什么祸来。”玉姣担心地看着我道。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今日,幸好有陛下在那里救了你,要不然一百大板打下来,你的小命就难保了。”
“我没挨到一百大板吗?”我问,“是陛下救了我?”
“是陛下抱着你上了马车,亲自送你回秋桐院的。”
“他抱我了?”我错愕地呆住了。
我不过一个小宫人,他为何如此紧张?真如其他人说的,他很宠爱我这个宫人吗?
这夜,我失眠了。
我的臀部疼了半个月才完全好了。这半个月里,我不用去值班,天天呆在秋桐院里。偶尔,卫青得空会带一些外伤药过来看看我。我从他心疼的眼神里看出,他对我有一些别的情愫。我尽量避开和他的眼神交流。
王谷竟然也来秋桐院看我,我对这一点十分感动。王谷不再像以前那样训斥我了,而是像父亲一样轻轻责怪了我几句,还叮嘱我以后说话要注意一些,别得罪了小人。我心里很是温暖,更加想回家,想爸爸。
有时候,我会拿着卫青送我的发簪放在手里把玩,然后脑海里就浮现出卫青俊气的脸庞。我努力摇脑袋,不去想他的脸。
偶尔想象刘彻抱我上马车的场景,他的表情是不是充满了担忧和心疼呢?然后,自己就花痴般的偷笑。
等我重新回到刘彻身边伺候他后,他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依旧看见我就平静地微笑。
奇怪的是,我心里竟然感到失落。我在为什么而失落啊?
日子平淡地过着,经过这件事后,我渐渐体会到王谷当初告诫我言多必失的用心了。我打小性格直爽,有什么就说什么,虽然在学校得罪了不少同学,但大家都很乐意和我交朋友,就因为我的爽直。可是,一样的性格放在不同的环境里,也许会有不一样的命运,我是该学会谨言慎行了。
今日,陛下按时早朝。
我和玉姣站在天子后面,借着君威,我把堂上分列两行盘坐在席上的文武百官仔细观察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关注最多的是田蚡,他坐在右边的第一个。汉武帝登基之后,田蚡借助同母异父的姐姐——当今王太后的裙带关系在去年成为丞相。
田蚡经常在家里设宴款待群臣,以拉拢顺从他的官员。太皇太后去世前,丞相一职是由窦婴担任的,太皇太后去世后,窦家的大靠山不复存在,窦婴也不再受到重用。这便是一个活鲜鲜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例子!
汉景帝在位时,窦婴曾在平定七国之乱任大将军,立过战功而被封为魏其候。那时候的田蚡只不过是个小小的郎官,见风使舵的他,为了巴结窦婴经常跑去窦婴家里陪他喝酒,见面告辞都会跪拜叩头,表现的十分低姿态,以获得窦婴的信任。如今,时转运来的田蚡对窦婴的态度发生360°的转变,见到窦婴不理不睬就算了,甚至经常在背地里嘲笑欺辱窦婴。
我每在朝堂之上看见田蚡虚伪的嘴脸,就不禁在心里冷笑。他表面对陛下恭敬,背地里却勾结土豪强绅,欺压百姓,大敛钱财,干了不少坏事。我没听过陛下流露出对田蚡的不满,也可能是他不喜欢在下人们面前谈论国事。他在宣室殿召见某个官员的时候,我们一般退在殿门外守候,没有吩咐是不能擅自进去的。
我以为刘彻对田蚡的事并不是很了解,不料,他今天却发起火来,当众指责田蚡了。
“田蚡,你竟敢不经朕的旨意,私自任用食邑二千石的朝廷大臣。你眼里还有没有朕!”天子一怒,众人惶恐。
我从未见过刘彻如此震怒的样子,他一发怒,所有的人都缄口不言,颤巍巍地跪着不敢动。我的心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对这个年轻不失威武的武帝起了几分敬意。
我一开始之所以对汉武帝印象不好,是因为他在晚年时期发生的“巫蛊事件”中没有明辨是非,导致太子刘据和卫子夫自杀身亡,实为可怜万分!我以为武帝是昏庸的,如今在他身边服侍着他,渐渐发觉其实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昏庸。
田蚡大概没想到陛下会如此生气,他忙跪在朝堂中间,向陛下谢罪:“老臣并无二心,只是想替陛下分忧。望陛下明察。”
陛下冷哼一声:“田蚡,你以为你在外面结党营私,胡作非为,朕什么也不知道吗?朕早忍你多日了,你再不收敛点,小心朕收了你的丞相之位!”
这下,田蚡明白陛下是真的动怒了,他一直以为能够把丞相的帽子戴的稳稳当当,但是陛下却有可能在不满意的时候还是会摘了他的帽子的,才不会顾及他是王太后的弟弟呢!他的声音带着点惊恐答道:“陛下息怒,老臣知错,老臣回去必定自省改过。”
“你用完你的人了,朕该用朕的人了!”陛下霍地立起身来,威武高大的身躯站在我的前面,挡住所有的光芒。我感受到这个年轻的皇帝身上要迸发的力量,他登基以来就想在帝位上实现他一统天下的宏伟报负,却屡屡受到打击和压制。外戚和宗亲的势力遏制,蛮夷力量的入侵,使得他的新政才刚开始就被以窦氏为首的力量给扼杀了。
如今,他施展抱负的大好时机就要来了。
一日午后,我们几个宫人随刘彻去长乐宫。
王太后坐在凤榻上和皇后唠家常。陈阿娇见到陛下,立马两眼放光,高兴地起来行礼。刘彻脸色阴郁着,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迅速地瞥了我一眼。再看陈阿娇的时候,他便微笑道:“皇后近来可好?经常来陪母后果真孝心可嘉。”
陈阿娇受宠若惊般,喜不自禁道:“今日,陛下好心情呢。有什么开心之事可否告诉臣妾,让臣妾也分享一份?”
王太后笑眯眯地看着儿子和儿媳关系修好,便道:“吾儿,国事繁忙,可要注意身体。有空就多陪陪皇后,家事和,国运才昌。”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刘彻对母亲很孝敬,态度十分亲顺。
帝王之家原来也有天伦之乐,普通人家的亲情。我微笑地看着坐在王太后旁边的刘彻,再看他的皇后陈阿娇,两人其实很是般配呢。陈阿娇面容娇润,雍容华贵的光芒让我们这些婢女都退到了渺小的边缘。只是,陈阿娇献媚的功夫,我实在没有办法接受。
“哪位是宫中所传的仙女?”王太后突然兴致勃勃地问道。我心头一惊,这可是我第一次随刘彻来长信殿,第一次见到王太后。心里多少有点怕出错,怕走错路,怕没行好礼。我还以为在这里轮不到我说话,没想到王太后却提起了我。
“诗兰,快到太后这里,让太后好好瞧瞧。”陛下微笑招手让我过去。
我心里慌张极了,跪在地上规矩地给太后行礼:“见过太后。”
“抬头让哀家看看。”王太后温和地说道。我抬起头带着恭敬的神情望着她。
太后虽已不再年轻,然而她的皮肤白洁光滑,容貌秀丽异常,风韵依依。
“唔——长的可真清秀标致,是个可人儿。”王太后似乎对我很满意,“你叫什么名字?”
“回太后,奴婢杨诗兰。”
陈阿娇又道:“听说你是凭空出现在陛下面前,宫里人都在传说你是天上派来服侍陛下的,所以陛下对你甚是恩宠。”
这话是陈阿娇带笑说的,别人听不出话里的分量,但是在我听来却是这么刺耳——她是在暗示我不要媚惑陛下!难道是上次在椒房殿里,我挨打之后,刘彻抱我上马车的事让她吃醋了?
“能够伺候陛下,是奴婢的荣幸。奴婢会尽心尽力做好本分。”我忙答道。
王太后笑道:“是个懂事的丫头。以后,陛下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你们这些近侍的宫人们太监们,都该想法子逗陛下开心,千万不要给陛下咬耳根子。”
“是,奴才们谨记太后的教诲。”
在刘彻身边当差的我们齐声答道。然而,我心里还是不舒坦,我生活在这个深宫,总有着若隐若现的忧虑感。不经意间,我感觉到刘彻向我投来了专注的目光。我微抬眼望向他,他的脸上却带着不可捉摸的笑意,然而不乏霸气和愉快。
晚上轮到我站岗,守在宣室殿门前。秋夜的寒冷侵袭着我的身体骨子,想着白天的事,然后又想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家,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了。我坐在台阶上抱成一团,真是冷啊。
夜色冷清,寒风萧萧,我心孤清得很。想念家里温暖的小房间,想念爸爸妈妈和蔼的笑脸。我失踪这么久,他们一定急疯了吧。香婷怎么样了,她发现我不在之后会害怕成什么样子?我特别想回家,在这里感觉十分孤独。
穿越一点也不好玩,我不想玩了。
我留在这里能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还是个问题。难道我要这样一直当个卑贱的奴婢,生命掌握在别人手中吗?我没有什么人可以依靠,我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想想这些事情,我感到非常绝望,眼泪就更加止不住地流。我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了,呜呜咽咽地抽泣着。
和我一起值班的华晓见我如此伤心,忙问我:“诗兰姐姐,为何这样哭泣,难不成是思念南方的亲人了?”
“恩啊!”我哭着说,“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我想我的家人。我不要呆在这个冰冷的地方。我不属于这里。我也是有爹妈疼爱的孩子,为什么这么不幸。”
华晓撇着嘴巴快要掉泪,他大概也是想家了。他是十一岁送进宫来的,在这里呆了五年,至今都没有回过家,估计这辈子也很难出宫去了。同病相怜的人啊,我停住哭泣,反过来安慰他道:“华晓不要伤心了,都怪姐姐不好。姐姐不该勾起你的思乡之情,你不要哭了。”
华晓摇摇头:“不怪姐姐……”他还想说下去,可是这时候殿门被打开了,里面的亮光射出来,正好晃了我们回头的视线。我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中央,那影子拉得长长的。
“陛下!”华晓紧张地跪在地上,低着头。我则默然地跪着,是我们把他吵醒了吧。
“华晓,你退下去休息吧,今晚不用守在这里了。”刘彻一挥手,语气倒是很温和。
华晓偷偷看了看我,我微点头。
华晓头伏地,答道:“诺。”华晓弯腰起身,慢慢后退几步就走了。
“诗兰,你进屋里来。”刘彻招了下手,我犹豫了一下,便不得不随他走了进去。屋里的确暖和许多,外面冻得我都发抖了,脚趾头冻得麻麻的。
“诗兰,方才你们的话,朕都听见了。你想回家看看吗?”他莞尔一笑,似乎在期待我的答案。
我就算想回家也回不去啊!有苦难言。我说:“奴婢方才只是看夜色凄冷,忽然思及家里的父母是否在安睡,故而伤感。奴婢惊扰陛下上的美梦,请陛下责罚奴婢。”
他向我走近,凑过头来瞧我的脸,我的心紧张得扑扑直加速。
“诗兰,朕始终觉得你有心事。你和朕说话总是一笔带过,不肯和朕说真心话。”他的眼里尽是失落,幽幽地说道。
我咬咬嘴唇,他为何这样说。他日理万机,威震全朝,每个人对他毕恭毕敬的,又有谁敢和他说心里话了?自古以来,很多人就是因为说了真心话而招来杀身之祸的。我也是因为说了真心话,臀部才会挨打的。
他那么英明,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难不成他在乎我的心里话?怎么可能?
“陛下,你问奴婢什么话,奴婢都一一回答您了。”我装作不解地答道。
“不,你说的只是表面文章,是经过你雕琢之后说出来的。朕想听的不是这些。”他背着双手在殿里折走了几步,又走回我的面前,“朕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以前的你,身上仿佛带着一股叛气,不轻易妥协的样子。朕在宫里见过成千上万的女人,别说是宫女,哪怕是皇后嫔妃都没有像你如此特别的。”
我自从挨打之后变得沉静了许多。因为我害怕一个不小心,小小的命就给弄没了。我还想留着命回家呢。这深宫大院的,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宫女,除了我自己,谁会在乎我的生命。
他接着说:“知道为什么朕一直不敢带你去长乐宫吗?”
我今天第一次去长乐宫,心里也是纳闷,为什么他以前只会带上清韶和玉娇呢?从来都不考虑我,不过我因此而偷了几次闲。
“回陛下,奴婢不知!”
“诗兰,你总是冒冒失失的,宫里的规矩恐怕现在还没有完全学会。朕岂敢贸然让太后见到你,不然你得吃多少苦头?”
想起上次我被长公主惩罚的事,我自己也是心虚不已,现在多少还有点后怕。原来他也在记着这件对我来说很不幸的事!不过,我意外他竟为我考虑得这么细微。
“待春天一来,朕带你去上林苑狩猎去。让你感受外面新鲜的气息,除却你心上隐藏的悲愁,可好?”他笑着说完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没有表现出他期待的受宠若惊,我只是淡淡地答道:“奴婢怎敢受此恩宠,陛下折煞奴婢了。”
其实,我心里是暖的。
但我猜不透他的心思,我不知道他对玉姣还有清韶她们是否也这样亲切体贴。我心里的忧虑他怎晓得呢?他根本不知道我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
他对我好,是福是祸,谁晓得。我不敢多想了。
正文 第八章 十月份过春节
这几天宫里忽然忙活起来了,宫女太监们在宫殿里进进出出,搬走一些摆设用的旧物,又换上新的锦物装饰。无处不在忙着张灯结彩,随处可见宫人和士兵忙碌走动的身影。
宣室殿竟挂上了桃符,刘彻好几天没去上朝了。有时候他在寝宫里读书,有时候他会去后宫呆上一整个白天,到了晚上才回殿。不过他去后宫都是带着王谷、卫青和清韶等人,我和玉娇就得空留在秋桐院里。我没事可做,偶尔偷偷跑去宫里的桃花园摘桃枝,坐在小假山后方的大柳树下面,一个人静静地望着蓝蓝的天空,哼着《回家》的调,心里一片茫然。
玉姣告诉我,春节到了。
现在是深秋,怎么要过春节了?
“今日是什么时候了?”我问玉姣。
玉姣抱着几件新衣裳进我的屋里,见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上,便笑着答道:“今日是九月三十,今晚陛下要去太后那边吃团圆饭的。”
“那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吗?”我这才想起,汉武帝当朝的前期是以十月为岁首的,那么明天就是新年的开始了。
时光如梭,这话一点没错。
我在这个年代里不知不觉就过了五个月多了。我几乎是数着手指头地过着每一天,数的时候抱怨时间那么慢悠悠地在干嘛,然后再猛然回首,时间已溜过去那么多了。
春节到了!
这个春节是我在古代过的第一个春节,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个?我心里没有答案。
晚上,刘彻去了长乐宫。
我和玉姣奉旨守在宣室殿。
我倒乐地清闲了。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舞乐声还有歌声,人们好像在唱着古老的歌谣,向上天祈祷着什么。玉姣告诉我,这是宫里的人在跳傩舞,举行新年庆典。
这里的人在庆祝他们的新年,可是那热闹的歌声在我听来,却是如此凄凉而悲怆。我不属于他们,不属于未央宫,我回不了家,现在的我和无根的浮萍有什么区别?
我站在殿内默然了一会,外面忽然响起了鞭炮声和烟花声。玉姣正立在殿门口仰望着夜空。我走到殿外去,看守殿门的士兵们聚在一起欣赏着飞上夜空的烟花。今夜的星星零零落落地散布在天空中,静静地发着微弱的光。璀璨的烟花把暗淡的星空给照亮了,我是挺喜欢看烟花的,它们像可爱无知的小鹿一样直冲到天上,然后像漏油的火箭般突然停顿了一下,再开出硕大的花雾,五颜六色,甚是艳丽。
士兵们高兴地叫喊着:“新年了,新年了。”
我看他们那么开心,心情也被点亮了。我回头看向玉姣:“玉姣,烟花好漂亮,你快过来看啊!”
玉姣立在殿门那里发呆,神情哀伤的样子,我第一次看见玉姣失魂落魄的模样,既感到奇怪又觉得心疼。她似乎没有听见我在叫她。我忙跑过去拉住她的手,担心地问:“玉姣,你不开心吗?是不是想家里的人了?”
过新年的时候,不能和家人相聚,是谁都会感到忧伤的。更何况是已进宫多年的玉姣。玉姣和刘彻一样大,二十三岁了,她这个年龄在现代社会正是美好的奋斗的青春段,可是在古代她就算大姑娘了。
玉姣回过神来,幽幽的眼神望着我,淡然一笑道:“我没有家人了,父母早就去世,我没有兄弟姐妹。我是亲叔叔带大的,十五岁那年他和婶婶就把我送进宫里当宫女了。我并没有什么可思念的亲人。”
“原来如此。”我吃惊地叹了口气,没想到玉姣有如此凄惨的身世,怪不得她处世为人总比别人稳重很多,我以为是年龄的缘故,现在看来未必不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原因。
那她在为什么而神伤呢?
我带着疑惑的目光寻思着,她看出来我的心思,忙避开我的眼神,向庭院里的士兵们走去:“烟花真是漂亮呢。”
士兵们回道:“玉姣姑娘,新年好!”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想这可是我在西汉过的第一个新年,不管将来什么时候回到21世纪,也得留下此刻的纪念,当作一个美好的回忆才是。于是,我跑回秋桐院拿相机。打开我的行李包,相机挤在最里面了。我只得将东西都翻出来:几包方便面、我的衣服、手机、薯片还有其他的零食、各种拉肚子和感冒的药、一个装着玻璃球的小瓶子……我不禁感慨,原来我出来旅行带的东西这么全。想起五一那天和香婷走出西安机场的情景,下午的时候我却穿越到这里来了,其实当时我和香婷还是留在同一个地方——未央宫,只是我们所处的时光是分层的罢了!
哎,这是不是一种人生的奇遇?我自嘲地笑了。
拿着相机回到宣室殿,士兵们见了这个玩意,都围拢过来惊奇地盯着,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这个是神仙的酒壶吗?”
“我看呐,是仙女的法器!”
“不对不对,应该是和别的神仙联系的法物,我说的对吧,诗兰姑娘?”
士兵们好奇的样子真是傻得可爱,我乐呵呵地看着他们:“你们啊,猜的都不对。这个东西,能把我们现在的样子记录下来,将来我们怀念起今天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
我让他们站成两排,玉姣站在前面一排的中间,我说:“跟我一起念茄子,茄——子。”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有个个子稍矮的士兵说:“诗兰姑娘,这个是法器的暗语吗?”
我扑哧一声笑了,他们看起来单纯而诚实,我很喜欢他们。
“总之,跟着我一起念:茄子!”我故装严肃的神情命令道。
玉姣掩着唇微微地笑了,士兵们大声地喊着:“茄子!”
我立刻按下了快门,结果拍出来的照片,他们一个个都张着嘴巴喊着“茄”字的口形,真是无语了。
“陛下回宫!”
忽听着一声喊,是王谷的声音。
刘彻从庭院大门走进来了,挑着灯笼的清韶、王谷、华晓跟随其后,还有其他随行的士兵,还有——卫青。我们忙跪在地上请安,等刘彻进了殿内,我和玉姣忙跟着进去了。
“今日除夕,朕心情甚好,特许你们回去守岁,不用在这里伺候了。”刘彻大袖一挥,众人“诺”一声便自行退去。
我转身要和玉姣她们一起回秋桐院,刘彻突然叫住我:“诗兰,独你留下。”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他独留我下来所为何意。玉姣和清韶冲我递了个安慰的眼神,就走了。卫青走过我身边的时候,他顿了一下,我抬眼看了看他,他的表情里充满了不安!
王谷出去的时候,顺带关上了殿门,说:“陛下,奴才和华晓还是在外面守着吧,陛下有事就叫奴才。”
刘彻微微地点头,王谷瞥了我一眼,把门关上了。
门关上的瞬间,我的心一下子提了上来。这么宽敞的寝宫,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只有刘彻和我,我确实有点害怕。我望向他,他好像喝了不少酒,脸颊红红的,眼神迷离地也正望着我。
这样的夜晚里,他有什么话和我说吗?为什么要让我留下来陪着他,莫非他打算宠幸我?天啊,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我的心不寒而栗!
如果是,我该怎么办?我还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要爱上这里的哪个人!我看得出来卫青喜欢我,所以我一直在刻意和卫青保持距离,我不希望发生感情上的牵绊,我心里仍然存在着能回现代的希冀。
他见我站在原地不动低头在想事情,便叫我:“诗兰,你过来朕这边。”
他向我这边走近了几步,我心里不情愿地朝他走过去:“陛下?”
他的手轻轻地托起我低垂的下巴,我的心立刻跳到嗓子上了,我抬起眼睛直视着他。他的呼吸带着刺鼻的酒味扑在我的脸上,他的嘴角勾着一个小小的弧度,眼里尽是柔意。
我盯着他的眼睛,心忽然就软了。他的眼神太过温柔,太过深情,让我觉得无可逃脱。其实,我何尝没有在脑海里想象过这样的时刻,他就站在我的面前,我下意识地伸出手要去摸住他的手。可是我的手指一触碰到他的手背时,我突然清醒了过来:他的后宫佳丽三千,他现在宠爱着卫子夫,我不能就因为这个温柔的眼神而失去了分寸!他肯定也这样看过卫子夫很多遍了,甚至是对别的妃子也会这样的。
“我一定要克制自己的感情。”我在心里对自己说道。我马上收回了手。他却猛地抓了我冰凉的手,顺势拉我入他的怀中。
“陛下!”
我惊慌地叫了一声,欲要挣脱开。他更用力地抱紧了我:“不要动,诗兰,让朕就这样抱你一会,哪怕是一会就好。”
“夜这么深了,奴婢看陛下喝了不少的酒,陛下还是早些歇息吧!”
我说着,一边用力从他的怀里离开,假装扶着他。他甩开我的手,仰头大笑起来。我惶恐不安地看着他,他笑的很大声,但是一点开心的样子都没有,怎么眼里还闪着泪光?
他定定地看着我好一会,那种充满哀愁和沉郁的眼光,直把我盯得心酸了起来。
虽然他每天享受着帝王的尊贵,坐镇大好江山,坐拥成百上千个美人,但我能看穿他心底的忧虑。他常常立在寝宫的窗边,仰望苍穹,一言不发。我站在他的后面,望着他落寞的后背,我想他内心深处应该会感到孤独,那样的孤独不是权利和美人可以填补的。
“诗兰,你是懂朕的!”他幽幽地说道,“朕知道你是懂朕的,为什么你总是刻意躲开朕的眼神?你为什么不像其他的女人,拼命地来迎合朕呢?”
我望着他炽烈的眼神,说:“陛下,您喝醉了!奴婢伺候您休息吧。”
我的心里格外烦乱。
他的酒劲上来了,打了几个饱嗝,我都闻见了酒味。我扶着他上他的龙榻,给他盖了棉被,他可能浑身发热,扯着他的衣领口喊“热”。我忙又掀开他的被子,替他宽去龙袍,让他只着一件里面的白衣睡着。重新给他盖好被子,我起身要走,手却被他拉住了。他已经处于半醒不醒的状态,双眼闭着,嘴上喃喃自语道:“诗兰,你知道吗?朕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便知道你是老天赏赐给朕的。你是朕的……”
我听着他的话,头蒙蒙的,只觉得双脚发软,差点站不稳。我把他暖和的手放回被子里。他的脸红彤彤的,连嘴唇也是红滴滴的。他是喝了多少酒啊!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他紧闭的眼睛,指尖滑过他浓密的眉毛,多想就这样陪着他,看着他啊。
如果我不曾穿越,如果你不是一个帝王,我们只是平凡的男女,那我一定会愿意陪你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彼此相伴,彼此相爱。
冰凉的泪珠滑落我的嘴角,我俯下身去亲了他的脸,只是轻轻的一个亲亲,我已心花怒放了。
“别再眷恋了,走吧,杨诗兰。”我对自己说道。
我出了殿外,看见华晓站在门口,王谷却不见了。华晓见我这么快出来了,颇为惊讶:“诗兰姐姐,陛下不是要你侍寝的吗?你怎么……”
“陛下已经睡下了,你进去守着吧。他喝了很多酒,半夜恐怕是要喝点水或者吐东西的。王谷公公去哪里了?”我说。
华晓答道:“王公公说是去方便了,才刚走没一会。我这就进去候着陛下,诗兰姐姐先回去休息。”
我点了点头。华晓便进殿内去了。
我挑了一个灯笼,自往秋桐院的方向走。
快到一个拐角的时候,只要转过这个拐角就是另一条巷子了。我听到有人在拐角处说话,心里一紧,忙放慢了脚步。
“这半夜的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是王谷的声音!
他不是去茅厕了,怎么在这里?
我吹灭了灯笼,悄悄地走近些听他们讲话。
一个声音沙哑的男人答道:“大人要我来告诉你,后天各封国的君主将进宫朝见刘彻,淮南王也会来。前些日子,大人已经去见过淮南王了,已议定下要联手的事。”
我不知道他说的大人是谁,他们要联手的事是什么?我疑惑不安地站在那里,刚从宣室殿那边出来,又不能贸然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回秋桐院。我只好站在原地继续听着。
“大人想要我做什么?”王谷说。他的声音里含有一种沧桑感,我心下一沉,王谷是在和什么大人物勾结吗?
那个男人冷笑一声:“你放心,你的老母,大人都吩咐我们好生伺候着呢。你只需要时刻掌握刘彻的走动,把他的动向及时地告诉我们,大人是不会亏待你的。平时,你再多帮着大人说些好话,这就足够了。”
“……我知道了。你走吧,巡逻的士兵不久会经过这里的。看见有外人闯进宫里,我没办法交代。”王谷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那个男人干笑两声,开始挪动脚步。
糟糕,他们会发现我的,他们刚说的话显然不想别人知道。而且那个男人偷偷潜进宫里来,未央宫守卫这么森严,他居然如入无人之境,直接到了宣室殿附近。看来他的武功绝对很高,听他的声音冷漠沙哑,直觉告诉我他是个杀手也说不定。或者是我看的电视剧太多,想的太远了,杀手进来这里找王谷干什么?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他们要转到拐角这来了。情急之下,我“哎呀”地大叫了一声,摔倒在地上。我把灯笼扔在地上,倾倒的蜡烛将灯笼烧掉了。
“什么人?”那个男人先出了声。王谷好像拦住了他,不让他向我这边走来。我借着幽暗的星光,看见王谷推那个男人一把,那男人身形魁梧,肩上系着黑色的披风,腰间别着一把长剑,两个轻步就跃上了几米高的城墙,迅速地消失了!
那个男人果然会武功!
王谷走过来谨慎地问道:“谁?”
“你又是谁,见人摔倒了也无心扶一下?”我故意提高嗓音。
王谷认出我的声音,笑嘻嘻地扶起我道:“哎呦,杨诗兰,你不是在伺候陛下吗,怎么出来了?”
看来他没怀疑我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我心里松了一口气,便说:“陛下已经睡下了。有华晓在那守着,我想回去和玉姣她们一起守岁,不料在这里跌了一跤,灯笼都给燃掉了。我先回去了。”
我也不等他回话,就快步走掉了。
正文 第九章 始料未及
第二天,阴历十月初一,踏进了公元前133年。
我昨晚回来之后,想着和刘彻的事,还有王谷和那个男人说的话,辗转难眠,直到凌晨才昏昏迷迷地睡过去了。等一大早醒来,太阳已经高高挂起。
我到院里透透气,清韶刚好从她屋里出来,看见我挺惊讶地说:“你何时回的?”
“昨晚我回来的时候你们都在房里休息,我便回屋里睡了。”
“我和玉姣还以为你在宣室殿侍寝呢。”
“原来你们都这样以为啊。”我失落地叹了口气,心里挺不是滋味。
“玉姣早就去伺候陛下了,估计这会应该去了太后那里。”
“去太后那边做什么?”
“大年初一,陛下和皇后当然得去给太后请安。”
“那我们要干嘛呢?没有活可干,又没电视电影看。”我嘟哝着,“古代的生活可不比现代娱乐多姿。”
清韶走到我身边,挽住我的胳膊,笑道:“愣呆子,又自言自语了?”
我忽然想起被陈阿娇陷害进永巷的那位美人,这大过年的,给她送点吃的用的也好。
我说:“我们上次去永巷看的那位美人,我们去看看她可好?她多可怜的一个女子。”
清韶愣了愣,道:“是那个和美人吗?”
“什么和美人?”
“她姓和!”
“哦,反正就是她了。”
于是,我们在食盒里装了满满的点心,还把我们的几件新衣服带去了,一路上期待着见到那个和美人,忆起上次见到她时她那个憔悴样,确是挺叫人心疼的。
等到了永巷,这边过年的气氛显然冷清多了,只不过在各个房间的门上挂了几个桃符。宫人们今天仍然在忙着洗衣服干活,没有休闲的空隙。看到她们那么辛苦可怜,我和清韶都觉得心情沉重。
“哼,你们找谁?”一个管事的中年宫女问我们道。
我说:“请问和美人在哪里,可否请她出来见见我们?”
那中年宫女冷哼一声,不屑地看着我道:“她贬到永巷,就不再是什么美人了。”
想不到有这么势利的人,我气道:“你这么说话,就不怕哪天她又被陛下找回去继续当宠妃吗?”
中年宫女嘴角往上一勾,斜睨着我说道:“她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再也没有了。”
清韶问:“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
“死了!”中年宫女摆了一下手,袖子一挥,像是在赶我们走。
“死了?”我身子一颤,手上提的食盒就掉在地上,点心滚了出来。在旁边洗衣服的宫人们,看见精致的点心,竟然蜂拥过来抢着捡点心吃。那些点心已经粘上了地上的脏土,她们居然还去抢着吃!
“你们别这样,点心脏了不能吃的。”我急忙去拉她们,她们却不理,把我推倒在地上。
清韶赶紧扶起我:“诗兰,你还好吗?算了,我们回去吧。”
回来的路上,我面无表情,始终没有说话。清韶时不时地瞅一瞅我的侧脸,几度欲言又止。她一直挽着我的胳膊,扶我走回来的。
我的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和美人居然死了,我没有办法接受这么突然的事实。上次去永巷看她,才过去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她还那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龄,和我一般大的女孩,长得貌美出众,真是红颜薄命!她那个哀怨的眼神,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个中年宫女对清韶说,和美人是心里得了积郁病而死的,她之后说了什么,我当时都没再听清楚了。
心里得了积郁病,其实不就是哀怨而死的么!
这个宫里到底有多少这样的女人被“害”死过,恐怕有的女人比她死的更惨。
昨晚,幸亏我及时克制住内心的情感的涌动,要不然真像别人以为的我被陛下宠幸了,我将来的命运说不定就与和美人的下场一样呢!第一次见太后的那天,陈阿娇笑里藏刀地对我说的那句话:“听说你是从天上降落在天子面前的,宫里人都在传说你是天上派来服侍陛下的。陛下对你甚是信赖。”
现在突然想起这句话来,我都觉得心里发毛!
一路回到宣室殿,刘彻从太后那里请安刚回来,见到我失魂落魄地就皱着眉头问:“诗兰,你在想什么?”
我一时没有回过神来,愣愣地站着不动,一旁的清韶先行了礼,小声提醒我道:“陛下在问你话。”
我呆呆地环视众人,忽然间觉得他们好陌生,好遥远,仿佛与我隔了千万里的距离。我俯了俯身子:“奴婢身体不舒服,一时走神了,请陛下责罚。”
“你哪里不舒服?”刘彻走到我跟前蹙眉问道,“生病了?”
“这里很疼。”我愣愣地拍了自己的胸口,我的心不舒服,我感到害怕感到不安!
“快去传太医。”刘彻对王谷喊了一声。华晓急忙跑出去:“陛下,还是奴才去吧。”
“不用了,谢谢陛下关心。”我扑通跪在地上。宫女的地位卑微,吃的住的条件都很不好,生病只能自己扛着或者靠主子给点恩惠买药吃,根本没有权利看太医。我承受不起那份恩宠,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陛下,若准许奴婢回去休息,奴婢感激不尽了。”
刘彻担忧地看着我,犹豫了一下:“玉姣。你扶诗兰回去休息,好生照顾她。”
“奴婢遵命。”玉姣过来扶我,我惨然一笑,对刘彻磕了个头算是谢主隆恩。可是一转身,我觉得浑身无力,心情落到最低的地平线。玉姣扶我一面走着,一面关心地询问我:“不过去了一趟永巷,回来怎么就不舒服了呢?”
“玉姣,和美人死了你知道吗?”我颤抖着抓住玉姣的胳膊,“陛下他又知道吗?和美人那么美那么年轻就死了,她什么也没做,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是谁非要害死她!”
“诗兰,你冷静一点。”玉姣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这么大声,小心被人听去,在皇后和太后那里咬耳根。”
我轻轻推开玉姣的手,自己走在前面,不知是昨晚没睡好头才会晕晕沉沉,还是心情郁愤,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发软便倒在了地上。
我看见我和香婷在学校里走路,我们谈论着美好的大学生活,我们计划着五一要去哪里玩……我回到家里,妈妈在做菜,爸爸在客厅看报纸。爸爸问我在学校过得开不开心,我明明是笑着的,可是回答的却是不开心。妈妈端着炒好的菜从厨房里出来,见到我就乐得唤道:“我的女儿回来了,快来吃饭,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尖椒炒肉。”
我高兴地奔向妈妈,可是那么短的距离,我却跑不过去。反而我在倒退,每向前走一步,都是在往后退。眼看爸爸妈妈离我越来越远,他们在慈祥地笑着,我想喊他们却出不了声……
“爸,妈!”
我在自己的惊叫声中醒了过来。
原来是梦,竟那么真实。
我喘着气,捂着闷疼的胸口。
我发现我躺的不是自己的床。有个人本来立在榻首的,见我醒了,就坐到榻沿上,扶着我的肩膀。我抬起头瞧他,原来是刘彻。
这是他的龙榻。
“你觉得怎么样了?”他关切地问道,眼里是不尽的担心。我心里掠过一丝温暖,但是转而想到幽怨而死的和美人,又觉得他是虚情假意的,我冷冷地回了一句:“多谢陛下关心!”
我掀开被子,不顾他的阻拦,执意要下床,快速地穿上鞋,立起身要离开。
“你不要拒朕于千里之外好吗?”他突然从背后抱住我,几乎是以哀求的口吻说的。
“你是一国之君,我杨诗兰只是一个地位卑贱的宫人,不值得你这般疼惜。”我的泪在眼眶里打滚,我强忍住不哭,“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回到属于我的时空。爱你的女人那么多,不差我一个!”
他松开了手,也许他没有完全听懂我说的话,但是最后一句,他总该能明白的。
“你的心真硬,诗兰,你的心真的好冷。”
背后传来他的声音。
我定了定脚步,心里一片空虚。
在回秋桐院的路上,卫青追上了我。
“你今天是怎么了?”
他担心的视线落在我的眼睛上,我扬起头静静地望着他,微微地笑了:“不用担心我,只是有点不舒服,过会就好了。”
“你今天看起来很疲惫,好端端地晕在路上。诗兰,你不知道我多心疼。”他好像有很多话要一股脑地说出来似地,“以前的你总是开开心心的样子,没有什么烦恼,自从你在椒房殿受罚之后,我觉得你变了好多,你没有以前那么快乐了。诗兰,你愿意等我吗?我会努力的。”
“你要努力什么?”我不解地问,“等你什么?”
他看了我好一会,眼睛里有一股不断涌上来的热度,我害怕再和他对视下去,我会无法招架接下来的局面。我忙低下视线,盯着地面。
“我想保护你一辈子,不让你受欺负,不让你伤心,不让你哭。”他真诚地说道,我看见他的手因激动而略微握起了拳头。
“我会努力的,你愿意等我吗?”他轻声问。
我微笑地望着他害羞而诚恳的脸,就只是想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该怎么办,简直是世事难料,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不会爱上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我不要在这里留下感情牵绊,可是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我越来越难以抉择了。
其实扪心自问,我对于卫青,只是出于一份可贵的友谊之情,我没往更密切的关系想过。他对我好,平时挺照顾我,我都能感受到他的心意。我对他的那份喜欢,顶多停留在喜欢的层次上,谈不上爱。我怎么可能等他?
“卫青,我……”
“卫青,陛下要移驾清皖殿了,你快回去。”
这个时候,华晓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急声叫道,打断了我的话。卫青带着不舍的神情看看我,华晓拉着他就走。刘彻要去见卫子夫了,那个男人果然是感情泛滥,刚在我这里碰了壁,就马上去找他的卫子夫。我咬了咬牙,忽而觉得特别恼气,然后我愣住了,我这是在吃醋吗?
“不管怎么样,我认定你会等我的。”卫青跟着华晓跑了几步,忽然回头冲我喊道。
远远地传来华晓好奇的声音:“你要诗兰姐等你做什么?”
我扑哧地笑了一声。卫青是很好的男子,我不想伤害他。
我拔下发上的墨绿色簪子,摸那镶在花卷上的彩色宝石,幽幽地叹了口气。
十月初二,各诸侯王带着各种各样的稀奇珍宝来向朝廷贺年了。那些诸侯王,我一个也没见过,我不知道淮南王是谁。
我偷偷观察王谷,他的眼睛始终眯着,往一个方向盯了好久。我疑惑地顺他看的方向望去,视线落在田蚡的身上。我心下一惊:他在看田蚡吗?他为什么看田蚡?
难道他们前晚说的“大人”,就是田蚡?
“刘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一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着一身高贵的紫袍服,跪在朝堂中间向刘彻请安。
刘彻高兴地走下去忙请他平身:“淮南王不必拘礼,论辈分您是我叔父,我是晚辈。淮南王快请起!”
刘安就是淮南王!
我记得历史的记载上有说,刘安虽爱好文学,信奉道教,但是他暗地里默默地积累人脉和力量,意谋夺取刘彻的帝王之位。田蚡和刘安是有勾结的,我现在可以确定王谷和那个男人说的大人就是田蚡了。
而王谷竟然和田蚡有勾结,这是我的事情。我不可思议地盯着王谷,他每天跟在刘彻左右,如影随形。尽管他是一个奴才,但刘彻平时待他如父亲般敬重,连我这个一开始都讨厌他的人,现在也把他当父亲一样看待。我实在不敢相信他竟然会背叛刘彻!
刘彻和刘安正说着些寒暄的话,看起来就和普通的叔侄见面没什么不同。我心里叹了口气:刘彻要知道这个他口口声声喊的叔父,背地里背叛他的话,他应该会很伤心很失望吧。我该不该告诉他,王谷和田蚡相勾结的事?
正文 第十章 长乐宫的家宴
春节对我来说,没有多大意思,不能去给亲戚拜年,也没有红包收,更不能和朋友们去KTV唱歌。
我得空闲的时候,就偷偷溜进桃花园里散步。园子里有三座小假山;还有一个很大的绿湖,水是从未央宫附近的河流引进来的,清澈干净;有长廊和供歇坐的凉亭。
等春天来了,桃花园的桃树都开花,景象一定十分漂亮。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初七这天下午,玉姣和清韶在宣室殿当差,留我一个人在秋桐院。我见院里的草长高了些,突然发现很久没清除杂草了。我便找了个竹筐,蹲在杂草坪上拔草,正一个人哼着愉快的歌调,竹筐突然被一块飞来的石头打中而翻倒在地上了。院门口有人在笑,我循声望去,是上次偷窥我的那三个宫女。她们是茶房的宫人,专为刘彻奉茶的。
“你们有什么事?”我站起来警惕问道,瞧她们脸上不屑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
“杨诗兰,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们只是刚巧路过顺便看看你又在做什么不堪入目的事情。”一个稍微体胖的宫女说道,我听过别人叫她阿湘,她脾气很不好,我经常看见她对比她小的宫女大呼小叫的。
“不堪入目?”我咋舌道,“用词会不会太严重了?”
“上次我们亲眼看见你挽袖,一个女儿家也不害臊哟。”三个宫女中最矮的女孩坏笑道。阿湘阴阳怪气地对那宫女说:“娟儿你真看见了?”
娟儿用手蹭了蹭她旁边的女孩:“紫秀你说呢?”
这三个人中紫秀的姿色是最好的了,紫秀瞅了我一眼,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头:“我忘了。”
“我说紫秀,什么时候你这木头脑袋倒是记不住东西了?”阿湘很不高兴地拍了紫秀的后脑勺,而娟儿趁机用手指戳玩紫秀的脸。紫秀低首嘟着嘴,一副要哭的样子。
我看不下去紫秀被阿湘欺负的委屈样,抱起我的竹筐砸向院门口,冲着她们吼道:“给我滚,不在茶房好好干事,干嘛跑这来发神经。”
“呀,阿湘,茶房还等我们煮水呢,快走。”娟儿忽然大叫起来。然后阿湘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拉着紫秀和娟儿就匆忙走掉了。
我突然觉得心烦,悄悄地溜到桃花园小假山后面的桃树那里,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望着天空发呆。同一片天空,不同的时空,我有种幻觉,我不曾穿越而来。
我不喜欢呆在这个闷闷的宫里,真想回家。
住在宫里越久,我越发觉得宫里的人很奇怪,他们可以前一秒钟对你百般殷勤,后一秒钟就翻脸不认人。什么人心叵测,我终于是有深刻的体会了。
忽然长廊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我起身去看,竟是刘彻,司马相如也在。
玉姣和卫青看见我在这里,亦感到十分惊讶。
玉姣问:“诗兰在此做什么?”
“我来看桃花。”我脱口而出。
刘彻带笑地望着我,我尴尬地低下头,快步上前请安:“奴婢见过陛下。”
“诗兰快起。”刘彻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扶我的,众人连同我在内都诧异不已。他仿佛感受到了我的拒绝,忙缩回了手。
“杨诗兰,现在是看桃花的季节吗?你擅闯陛下的桃花园,还不快向陛下谢罪。”王谷用他优雅的兰花指轻轻地指着我,微笑道,却没有责备和呵斥我的意味。
玉姣忙替我说话:“陛下,是奴婢不好,没有告诉诗兰不能擅闯桃花园。诗兰对宫里的一些禁忌还不熟,请陛下……”其实,我哪里不知道桃花园不是宫人随便能进的,我每次不过是趁没人看见偷偷溜进来而已。
“玉姣,你放心,朕没有怪她的意思。”刘彻笑道,“诗兰来自一个叫桃花源的地方,想必这个桃花园定能抚慰她的思乡之愁。诗兰,朕说的对吗?”
“谢陛下不罚奴婢。”我绽放出自以为十分灿烂的笑容,对他为我解围的心意很是感动,虽然他自以为是的理解有点偏离轨道。
“朕在此允诺,往后诗兰可以自由出入桃花园。”刘彻说。
“谢陛下不罚诗兰。”玉姣欣慰地看了我一眼,我偷偷冲她眨了眨眼。她扑哧地笑一声,她可能觉得自己失态了,马上掩嘴不语。卫青眼睛明亮地看着我,我没敢多看他,他说的那句“我认定你会等我的”现在跳出我的脑海里,搞得我心绪不宁。
司马相如看着我笑道:“看得出来诗兰姑娘生性洒脱,颇有些像文君的品性。怪不得文君说第一眼看到你,便觉得一见如故。”
“你家的文君真是这样说的吗?”我高兴地问道,“她现在还记得我吗?”
自从那次见过卓文君之后,回来又听了玉姣说的她勇敢追求爱情的故事,我对她充满了敬意和佩服。其实,我常常会怀念起她来,只是想着再无机会出宫见到她,心里留下许多遗憾。
“记得,记得,岂能不记得姑娘?”司马相如连连点头,朗声笑道,“文君常在我面前提起姑娘,说是能时常见到姑娘该多好。”
没想到卓文君和我一样的心思,我自是像得了知己,兴奋不已,恨不得马上见到她,和她一叙古今,听她聊她的故事,那样该多自在!
刘彻盯住我的脸,我才发觉自己太得意忘形,甚至忘了他的存在。我忙垂下头,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不敢再多言了。
“相如,今日天气晴朗,风也不大,你是不是该作两首赋?不然,恐煞了这大好的冬天景致。”刘彻率步走在前头,朗声说道。
冬天能有什么好景致,是他心情很好吧!我微微一笑,不知怎么地,心情也莫名其妙地快乐起来了。
元宵节晚上,太后在长乐宫设家宴,宫中各嫔妃陆续到了长乐宫。
刘彻坐在太后右方,皇后坐在太后的左方,卫子夫带着她的女儿卫长公主坐在刘彻的右边。其他的嫔妃则各就各位。我和清韶、玉姣等人静立在刘彻后面,陈阿娇身后站着婉云和柳鹊。婉云对我们三个微微地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我们也都微笑着。柳鹊正斜睨着我,嘴巴高高地撅起。我对她心存恨意,狠狠地回瞪了她。
“今儿个元宵,咱一家人就不必太拘束,像普通人家唠唠家常,说说家事。”太后举杯高兴地说道,“来,我们都来干一杯,共庆元宵。”
“太后万福。”
众人举杯相庆,一饮而尽。
歌舞兴起,舞女们曼妙的舞姿引得众人的赞叹和认真观赏。我在电视上看的舞蹈多了去,对这些舞步优雅且简单的风格不甚喜欢,所以也没心思赏舞。
太后对身边的一个宫女说了什么,那宫女便领命去跟卫子夫禀明,然后带着三四岁大的卫长公主回了太后身边。太后抱着小孙女,左一个亲,右一个亲的,亲切地不得了,卫长公主稚气可爱,直往祖母怀里钻着撒娇。
这种画面出现在帝王家里,我看着好感动,心情反而很失落,想起我的爸爸妈妈了。他们此时此刻在干嘛呢,在忙着加班工作,还是在家里看电视?会不会想着我,会不会悲伤地流泪而睡不着?如果我真的一辈子要留在这个未央宫,我希望爸爸妈妈不再记起我,忘了我这个女儿,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
心里真凄凉,眼前的歌舞升平,他们一家人的欢聚,与我何干。我只是一个旁观者,用别人的快乐来给自己的伤口撒盐。
我的鼻头一酸,泪险些掉落。
刘彻蓦地回过头来看我,我以为他有什么吩咐,赶忙抹抹湿润的眼眶,走上前去问:“陛下有什么吩咐?”
他举起手动了两下手指,示意我俯下身去倾听,我会意地低下身子,把耳朵靠近他的头听着。
“朕想你。”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地叫了一声,怔住了。
“我说我想你。”他又重复了一遍,笑里带着调皮。
我心跳倏地加速,脸发烫了。我看着他的眼睛,离我这么近,我感觉我的呼吸都已经打在他的脸上了。只为了这一句,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叫过来,只为告诉我,他想我,而我就站在他身后不到一米的地方!不过乐鼓声高低起伏,别人自然听不见他的话。
我什么也没说,默默地退回原位呆呆地站着。后一句的“我说我想你”,他用的是“我”字,他这是在拉近和我的距离吗?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我是个微不足道的宫女,在宫里地位最是卑贱的下人,他居然对我用“我”字,他应该说“朕”的。
只是一个字的差别,我的心已经不能再平静了。我知道他是在惦念着初一那天从永巷回来之后,我曾和他说过的“你是一国之君,我杨诗兰只是一个地位卑贱的宫人,不值得你这般疼惜”。
我想我这些话肯定令他伤心了。
“你不该对我这么好的。”我心里感慨道,“你不该对我这么好,我的心想硬都没办法硬起来了。我该怎么办?老天爷啊,这样一个风华绝代又如此执着的男人,让我如何拒绝?”
不经意间,发现陈阿娇正气嘟嘟地瞪着我,前一会她的注意力是放在卫子夫上的,现在目标转移到我身上了。
卫子夫有女儿,刘彻宠爱不说,连太后侍卫子夫也是疼爱有加。而她一个堂堂的皇后,身处后宫高位多年,一点怀孕的迹象也没有,看了那么多的太医,花了成千上万两银子,照样没有生育能力。在把女人当传续后代的工具的封建社会里,她这样一个女人,得不到丈夫的关爱,得不到别人的尊敬,她心里应该也有许多的痛楚和无奈吧。再加上她从小娇生惯养,地位尊贵,她骨子里的骄傲怎么可能让她认输给舞女出身的卫子夫呢?
我看向卫子夫,她正举着酒杯敬刘彻,笑颜微绽,美得让人不忍侧目。这样看似柔弱的女子,我好奇她是如何在后宫中稳抓君心的,如果单靠美貌怕是不可能的,后宫里的哪个女人不是美若天仙,就连宫女也是个个姿色可观的。我暗叹,在女人之间的较量中,能全身而退且获得最后的胜利的人,必是最善于应付交际和最深沉大智的。我不禁对卫子夫刮目相看了。
“吩咐下去,将点心和茶水呈上。”太后见众人吃的差不多了,便吩咐两个太监下去传话。
“诺。”
那两个太监刚退下去,陈阿娇就叫柳鹊到她跟前,两人耳语了片刻,柳鹊神色得意地瞥了一眼卫子夫就退下去了。别人要么在欣赏舞蹈,要么在互相敬酒,当然没有注意到陈阿娇和柳鹊。但我看到了,直觉告诉我,柳鹊肯定要在背后干坏事。
我对玉姣和清韶说我要去方便,陛下有事让她们先担待着。我悄悄地叫出卫青,跟踪起柳鹊来。
卫青不知道我此举为何,奇怪地问我:“诗兰,我们跟着那个柳鹊做什么?莫非你是记恨她让你受杖罚之事,寻机来报复不成?”
我生气地打了他的胳膊一拳,没好气地反问道:“你觉得我是这么小度量的人么?”
“那倒不是,我只是问问,诗兰别和我计较。”他以为我真的发火了,挠着他的后脑勺傻乎乎地看着我。
这样的玩笑果然不适合和卫青开的,我便冲他灿烂一笑,拉起他的手加快步伐跟上柳鹊去。
柳鹊原来是偷偷地随那些太监去了司膳房,她却不知道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但是她没有马上进去,而是等太监在司膳房传完话走了之后,她才进去了。我和卫青躲在纸窗外面偷听里面的动静,我用手指在纸窗上戳了个眼孔,看到柳鹊趁其他宫女忙活的时候,急忙在一盘糕点上撒着细细的白粉末。然后,她对宫女们说:“太后娘娘说了,卫夫人爱吃红枣糕,你们要赶紧送上点心。”
“知道了。”宫女们应道。
柳鹊说完,嘴角露出一丝阴笑,就要出来了。我赶紧拉着卫青躲到树丛后面,待柳鹊走远了,才敢出来。
我说:“看到了没,皇后不是省油的灯,她想害你姐。我不会让柳鹊得逞的,那个坏女人。大大的坏女人,当初我还觉得她长得好看,和清韶有的一比,我真是瞎了眼。”
我愤愤地说道,却发觉卫青一动未动,转头看他,才发现他在偷笑——我的手一直在拉着他的手!
我忙松开了手,干笑了两声,他低着头笑了,又抬起眼睛瞧着我。
我一时也觉得害羞,不知道该解释什么好,干脆径自进了司膳房……
回到了宴会那边没多久,一群宫女们端上来点心和茶水给众嫔妃。陈阿娇回头看了一眼柳鹊,柳鹊会心地点点头,陈阿娇满意地微笑了。
我无声地笑了:好戏在后头。这叫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
卫子夫拿起一块糕点品尝了起来,陈阿娇边吃着她的点心,边观察着卫子夫。
我提着一颗心,等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其实我也不知道柳鹊在糕点上放了什么毒粉。但是我已经把皇后和卫子夫的糕点悄悄地互换了,房里的烛光再怎么明亮,也比不上现代社会的电灯泡,如果不仔细看,那些宫女根本不会注意到桌上的糕点被调了位置。
陈阿娇忽然捂着肚子大喊疼痛地倒在地上,好像呼吸困难的样子,还有呕吐的作势。
众人唬得都围过去,太后急忙喊道:“快叫太医,快叫太医来啊!”
刘彻蹲在地上,抱着陈阿娇的上半身,不住地唤着:“阿娇,你感觉如何?阿娇……”
柳鹊惊慌地跪在陈阿娇身边,泪流不止,但不敢发出声音。药是她放的,她怎么也料不到受害的竟会是主使她干坏事的主子,她现在心里一定很害怕。同时害怕的人还有我,如果那药是致命的毒药,那么陈阿娇死了的话,我就成了间接的杀人凶手!我焦急地看向卫青,卫青紧紧皱着眉头正盯着我,我看得出来他在替我担心。
我沉下心,瞅了一眼卫子夫,她握着陈阿娇的手,担心地看着陈阿娇痛苦的脸。
如果我没有调换糕点,那么现在躺在地上惨叫的就是卫子夫了。我为什么要帮她呢,因为她是卫青的姐姐吗?恐怕不是吧,我是在和柳鹊较劲,原来说到底我真是一个小度量的人,我竟然拿别人的生命危险来开玩笑!
我自责不已,看着陈阿娇痛苦的样子,我觉得好不安。
“太医来了!太后,陛下,太医来了。”
有太监高声喊道,两个太医各自提着大药箱赶来了,围拢的众人忙避出一条路来让太医给皇后诊脉。
太后急切地问:“皇后这是哪里生病了?”
“皇后到底怎么了?”刘彻也着急地问。
两个太医诊完脉,回禀道:“回太后和陛下,皇后娘娘是吃了巴豆粉才发的急病,只要服几贴药,躺着休息两天就好了。”
原来是巴豆粉,我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