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夜华初上 第一章 声讨檄文   大明朝成化五年,绍兴府会稽县的街头显得热闹异常,人声鼎沸,不是因为经济繁荣,而是因为会稽县出了大事。只在一夜之间,会稽县的大街小巷就贴满了同样的一张声讨檄文。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挤在了人群的最前头,脑袋一晃一晃的读着檄文,“绍兴府千年以来皆以会稽为首,文昌武盛,然今有山阴县无耻之徒吴大用遣小人于光天化日之下悍然袭击我会稽杨明杨秀才,我会稽一县自古人杰地灵,为何如今沦落到任人欺凌之地步,秀才者,何也?乃一县之精英,举人之后备军,大明未来之希望,我会稽乡亲父老当共同携手,惩恶扬善,如此,方能声张正义,还我会稽一片朗朗乾坤……”   这声讨檄文的大概意思是,会稽县的秀才杨明被隔壁县的黑道大哥吴大用遣人殴打至重伤,作此文者号召会稽县的父老乡亲一起为杨秀才讨回公道云云。   檄文写得很巧妙,作文者将一个人的事情上升到了一县的荣辱之上,很成功的挑起了会稽的百姓的同仇敌忾之心,一时之间群情激奋,或许是同为读书人,颇有同病相怜之感,一个书生举起手中的折扇,“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堂堂一秀才公竟被欺辱至此,诸位乡亲父老,山阴县这是欺我会稽无人了么,小生不才,愿去县衙递上状书,还杨秀才一个公道。”   “这位相公说得有理,小老儿愿与你同去!”念檄文的老者在这个时候也挺身而出,大声高呼道。   “对,同去,同去……”   一行人怒火熊熊燃烧,气势汹汹的往会稽县衙奔行去。   不远处,站立着一男一女,男的是一位身着白色长衫的书生,正是此事的始作俑者杨明了,旁边的女子细眉柳腰,凹凸有致,粉嫩的双颊之上挂着一丝的淡淡红晕,身穿一身男装,显得英姿飒爽。   前世的杨明是一位都市小白领,应一次空难意外穿越到了明朝,并在机缘巧合之下附身到了这个秀才身上,由于杨秀才幼年丧母,所以杨明立志成才,读书很用功,学问那是很好的。在今年刚满十八岁年纪的时候便接连考中县试、府试、院试,成为了名列前茅的秀才。   然而时运倒转、造化弄人,好景不长,杨明的父亲却又意外过世,按照大明律例,有父母双亲离异者,当守孝三年,不得参加科考,本来准备一举拿下举人功名的杨明不得不就此作罢。   家里已经没有一个亲人的杨明自然不能整天读书,他要学会养活自己,虽然朝廷每个月会专门对成绩优秀的秀才接济一笔粮食,但是光靠官府发的那一点接济粮是不足以满足生活的需要的。柴火油盐,笔墨纸砚,就连夜里点灯的蜡烛也是要花钱的,杨秀才无奈之下,只得在城隍庙摆下字画小摊,平日里靠为别人写信抄书贴补家用。   因为他的笔墨功夫很扎实,一手字写得自然是极好的,而且他的收费也不到一般字画先生的七成,所以大家都很愿意到他这里来,没到一个月,就将周围的生意抢了个精光。事实证明,夺人财路是要倒霉的,周围的字画先生没了生计,可谓对杨明恨之入骨。一群人合计了一下,“不成,必须得给这个小子一点颜色看看……”   十几个人请来了邻县山阴县的黑道头头吴大用……的手下,在几名黑道中人的暗算之下,杨明当场就人事不省,遇到女扮男装,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打抱不平的郭玉璇,也就是今日和杨明同行的女子,郭玉璇练得一身好武艺,虽然未能在杨明出事之前赶到,好歹也算替他报仇了,郭玉璇见从歹徒口中得知了杨明的事情以及家庭住址,这几个歹徒虽然只是三脚猫功夫,但是打家劫舍的技术倒是颇为厉害,竟然在杨明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摸清了他的住处,郭玉璇心中不忍,就将其送回了家。   遭遇空难的小白领就是在杨秀才昏迷不醒的时候,巧合的融合了两人的记忆,并在郭玉璇的悉心照料下恢复过来。   侠女既然称之为侠女,做好事就得做到底,在融合了两世记忆的杨明的谋划下,二人就导演了这一出“发动群众”的好戏。   杨明轻笑的对郭玉璇道,“郭姑娘,咱们就回去等着好戏看吧,这吴大用虽然是山阴县令贾顺的外戚,在群情激愤之下,会稽县衙也不会置之不理的。”   郭玉璇看着杨明的招牌式笑容,突然有一种很想揍他的冲动,娇嗔的看了他一眼,“身为读书人,你不觉得你有点无耻吗?”   “非也,非也,郭姑娘,这非常之时就得行非常之道!”杨明与郭玉璇并立而行,倒是一点也不介意郭玉璇的气话。   郭玉璇有些欣赏的看了杨明一眼,不拘于教条,恩怨分明,就是江湖儿女应该有的本色,素来喜好行侠仗义的郭大小姐在这一刻才勉强将杨明看“顺眼”了一些。   绍兴城是一座府城,但是这座府城有些特殊,因为他的东边是会稽,西边是山阴。由于这地方实在是太好了,绍兴府的府衙就在这两县中间,往左边走几步就是会稽县衙,往右走几步就是山阴县衙。   如今的会稽县县令叫做李文秉,山阴县县令叫做贾顺,两县虽然一衣带水,但是平日里不管什么事情都要分出个苗头,连带两位县令平日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比如你今天请人吃酒摆了五桌,那么明日我就得摆出六桌。   有两个如此奇葩的县城,两个如此奇葩的县令,杨明就很成功的激起了会稽县全体百姓的民愤,翌日。一篇痛陈山阴恶霸吴大用的檄文贴遍了大街小巷。会稽不管是文人士子还是普通民众都沸腾了,集体到会稽县衙请命,要求李县令秉公处理,为会稽读书人讨一份公道。   会稽县的县衙格局和一般县衙的格局一样,签押房是平日主要的办公地点,是由数间平房连起来组成的,通常县太爷的师爷、幕僚们就在这里阅览公文、处理政务。签押房前边就是县太爷问案决事的七品正堂,而后边则是李县令一家的住处。   签押房里,李县令气得一溜胡须上下乱窜,这年近五十的老头愤怒的对着自己的师爷咆哮,师爷相当于县令大人的私人秘书,连师爷的俸禄都是由县令私掏腰包发放,师爷的任免也全凭县令的喜好,所以师爷在县令面前地位很低,低到任其宰割,正是如此,大明形成了一股不良风气:县令大人一有不顺心之事就会拿师爷当出气筒,正如此时的李县令。   “你说,你给本县令说说,查到是哪个混蛋干的了吗?”李县令指着师爷的鼻子喝道。师爷颤颤巍巍的道,“回大人,目前还没有丝毫线索。”   “没用的东西,那么包围县衙的百姓安抚下去了吗?”李县令今日大门都不敢没敢迈出一步,心情自然是极度的不美丽。   “大人,外面的百姓太多,乡亲们的情绪都很激动,小人委实无能为力啊。”师爷一只眼睛被揍成了熊猫眼,可见群情激奋到了何种程度!   李县令作为儒家学者,修养自然是极好的,但是此时此刻也忍不住大怒了起来,这半百老头操起惊堂木就给师爷掷去,“饭桶,统统都是饭桶,本官要你何用?给本官滚,本官再也不想看到你……”   师爷被揍得头破血流,连连求饶,“大人,小的虽然无功,但也没有犯多大的错误啊,上任以来兢兢业业,夙夜忧叹,唯恐有福大人重托,大人就这样把我解雇……”   “你这厮到底想说什么?”李县令双目一瞪,脸上愠色不由得又加了三分。师爷捂住伤口,忐忑不安的说道,“大人,临走之前,能不能给小的把这个月的工资结了?”   “给老夫滚……”李县令脱下官靴,就砸向了师爷,师爷抱头鼠窜,李县令确实是被气糊涂了,此刻的愤怒已经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李县令左右一看,想找一件趁手的兵器与师爷大战三百回合。大明的士大夫官员都很有脾气,特别是在明朝前期和中期,武力值和怒气值都是强到让人望而却步的地步,在朝堂之上议事这等庄严的场合,这些官员们一言不合之下也会大打出手,光是单挑肯定不行,后来就逐渐演变为群殴,大明的士大夫可能为官不怎么地,但是格斗技术却是上下五千年整体水平最高的。   李县令虎躯一震,虎目往签押房一扫,突然眼前一亮,目光落在了衙役升堂所用的杀威杖之上,李县令提起杀威杖就向李县令冲去,“老夫今日灭了你!”   同在签押房的主簿,典吏一开始都在看笑话,这个时候也不由得勃然变色,在这样闹下去,八九不离十肯定会出人命。想不到平日温文尔雅的县令大人还有如此凶残的一面。主簿,典吏还有一众大小官员急忙拦住县令大人,抱手的抱手,拖脚的拖脚。   “大人,大人息怒啊……”   “万万不可啊,大人!”   “张师爷,还不赶快跑?”   悲剧的师爷这才如梦初醒,正了正衣冠,心知再不跑腿这一百二十斤今儿就得撂在这儿了,师爷也不管什么工资不工资的了,立即手脚并用,在愤怒的群众之间杀出了一条血路,狼狈的跑出了会稽县衙。 第一卷 夜华初上 第二章 会稽县衙  在众人的安抚之下,李县令终于平息了怒火,“诸位,赶紧拿出一个章程来吧,本官到现在为止可是粒米未进……”   典吏王青上前道,“大人,依下官之见,当务之急是平息众怒,给会稽百姓一个交代,而此事的始作俑者就是咱们县的杨明杨秀才,大人只须道衙门外去向乡亲们表示一定会秉公处理即可。”典吏,主管一县刑狱之事,关键时候还是这位派出所所长站了出来为县令大人分忧。   李县令哼了一声道,“本官如何不知,可是这这吴大用的姐姐乃是贾县令的正室夫人,此事涉及到山阴县贾县令,本官和贾县令一向不对付,这件事可是棘手得很。”   “大人,先度过眼前这一关再说吧,下官这肚子也是咕咕直叫了,杨明乃是有功名在身的人,想必也是知书达理之士,想来不会让大人为难的,大人只须和贾大人商量一二,既能给杨秀才一个说法,又能将吴大用的的麻烦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就成了。”主簿不愧是主簿,算得实在是精明,众人一时间都举手赞同。   当日午时,县令李大人亲自出面,声称会为此事负责到底,会稽百姓这才作罢散去……   郭玉璇坐在墙头掩嘴笑道,“你这人啊,真是坏死了,这一次会稽百姓都替你出头,可是满意了?可怜衙门上到县令大人下到普通衙役,被民众堵在衙门口,可是足足饿了两顿饭。”   杨明抬起头咧嘴大笑,向古人展示着高露洁的功效,朗声道,“正所谓它山之石,攻我璞玉,当自己力量不足的时候就必须得借助外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了,不过一切还得全靠姑娘出力啊,否则杨某冤情得以上诉,恐怕是遥遥无期,不过姑娘,你怎么没事飞这么高干嘛,快下来吧,小心摔着。”   郭玉璇双臂抱肩,没好气的道:“哼,你这人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本姑娘的武艺其岂是一般三脚猫可以比拟的。”说完纵身一跃,平稳着陆。   杨明暗道一声,中华武术博大精深,果然不是子虚乌有:“郭姑娘啊,你那武功是和谁学的?”杨明不由得开始好奇起来,青涩的少男少女在共同生活了一段日子之后,竟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情愫,纵然杨明两世为人,人生阅历可算久经沙场,也避免不了“狗男女只在一瞬间就看对眼”的神奇定律,但是杨明暗暗告诉自己,自己是好奇的成分居多,至于是不是自欺欺人就不得而知了。   杨明知道,大明朝和金钱鼠尾朝对女性的压迫是相当严重的,身为女子就该三从四德,大门不迈二门不出,专注于女红,杨明对这个女子很好奇,不仅没有裹脚,还可以行走江湖,一身好武艺更是让他钦佩不已,相比较之下,这个叫做郭玉璇的姑娘还真是大明史上继马皇后之后少有的一朵奇葩了,郭玉璇白了杨明一眼,满目的风情让杨明感受到了上万伏的高压电流,激动得哆嗦了一下,这妮子就仿佛将杨明的心思洞察彻底了一般,郭玉璇仿佛要将所有的话都要倾诉完一般,“我爹平日管理生意都忙不过来,所以我和我爹少有见面,在一起的时间一年也不过一个月左右,反倒是我娘和我好得很,我娘武功可厉害了,我的功夫就是我娘教的,我好记得有一次我爹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叫什么翠红楼来着,我娘听说后很生气,说要振振妻纲……”   “结果呢?”毫无疑问,杨明是个很好的聆听者,只见他双眼一亮,脑海中浮现了一幅某男被捉奸在床,在大街上裸奔的场景,郭玉璇说道这里,停了一下,“我娘很伤心,最后……”   “上吊自杀了?”   “啊……”观众朋友们,你们没有猜错,这凄凉的声音自然属于是杨明的。   “说的什么胡话呢?”郭玉璇剐了杨明一眼,“最后我爹半个月没下得了床……”   杨明大汗,正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看着郭玉璇英姿飒爽的身影就生出一种恐惧之感,“此女凶残,绝非善类……”   “不好,有人来了,我先躲一躲……”郭玉璇和杨明算得上是朝夕相处了,虽然有时候聊得虽然尽兴,但不管多晚,郭玉璇总是会离开杨明的住宅,说得明白一点,就是避嫌,郭玉璇一跃上了屋檐,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屋外有人在叫门了,“这里是杨相公的家吗?”   杨明很快就打开了大门,只见头发有着些许花白,身体臃肿的中年官员站立于门口,这官员身边跟着数名衙役,这官员一见杨明就拱手见礼道,“想必当面就是杨明杨相公了,在下会稽县典吏王青,我家县令大人已经得知公子的冤情,今日特遣在下请杨相公赴县衙一趟。”   “敢问王典吏,可是县令老爷要升堂问案?”杨明假装的诧异的问道,心中却是早有预料。   王青摇了摇头,“非也,非也,杨相公,实不相瞒,这吴大用的上头有人啊,县令老爷对待此事也很为难,今日只是例行问话而已。”   杨明心情不爽,很不爽,但是也只得拱手道,“有劳大人带路了。”   待几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郭玉璇的身影这才出现在了杨明家祖宅门口,“这坏人,不会出事吧?”说完一跺玉足,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穿过几道大街,一行人到了位于三进的“会稽县衙”外,衙门外面立有一块青色戒石碑,戒石碑朝南的那一面刻有“公生明”三字,石碑北面左右各刻着两行字,左边写着,“尔俸尔禄,民膏民脂”,右边写着,“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几乎每一个衙门门前都立有这块戒石碑,戒石碑被安置在各官府大堂前,使进出官府官员在坐北朝南的衙门内,一抬头就能看见这四句,做为警惕,告戒他们要为民着想,可谓用心良苦。典吏王青让他们在门外候着,自个先进去通报去了。   这签押房显然是显然是极重要的场所,在签押房大厅之中,左右两扇画屏之上镂空雕刻着“士子踏春图”,“百年朝凤图”,这两幅画屏是取的文学昌盛,百业俱兴之意,上面人物造型古朴,雕工精细入微,让杨明险些拔不下眼来。   过一会儿,那王典吏出来道:“县令老爷叫你们进去。”说着又好心嘱咐道:“县令老爷委实可怕,你可要小心。”   杨明朝他笑笑道:“谢王大人指点。”杨明略微整一整雪白的长衫,便昂首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看到大厅地正上方悬着块檀木匾额。上书“中正仁和”四个古拙有力地大字。匾额下地墙壁装修典雅。一张八仙桌立在匾额之下,桌上端正供着孔圣人地神位。桌边右首坐着个头戴乌翅官帽,身着白鹤冲天的青色官府的官员,这官员是个三缕长须,面目清雅地中年人。   这中年人便是会稽县的县令李文秉老爷。按说他不该处理这些琐琐碎事地。无奈杨明深知群众的力量的伟大的,一套毫无章法的花哨打法,借会稽百姓之势将李县令也卷入其中,是以尽管李县令颇为不耐,他却仍要按下性子来,将冲突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楚。   他正在盘算着半日前和贾县令商谈处理的此事一应事宜,便见以个眉清目秀,齿白唇红的后生从门外进来。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身上的长衫虽然有些陈旧,却穿得整整齐齐,让人越看越爽。   更可贵的是,这后生迈着读书人特有的八字步,行步端庄,举止有度,一看就是知书达理之人,必为书香门第出身。   再比较之前见过的山阴县县令的小舅子吴大用,委实……   由于殴打杨明的乃是吴大用的手下,所以吴大用也被涉及其中,虽然吴大用平日也懒得理这些小事,事实上他对此事全然不知,但杨明却将其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那么李县令就不得不与贾县令进行交涉了,交涉的结果很简单,两位县令各不相让,会稽山阴两县有以攀比成风,最后以双方定下比试三场定胜负的狗血合约。   对阵的双方自然是杨明和吴大用,由吴大用出三题,杨明若是能过了其中两关,就由吴大用公开向杨明道歉,并赔偿杨明一笔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在李县令的据理力争之下,这笔银两竟然达到了三百两之多。但是若是杨明只过了一关或者一关也没过,此事便就此作罢,一笔勾销。   李县令看着这个俊俏的后生,再想起吴大用来,这厮长得肥头大耳,言语谈吐粗俗不堪,明明目不识丁,却用银两捐了一个贡生出身,委实是侮辱斯文,二者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知不觉中,县令老爷便犯了以貌取人的毛病,心里先偏向于这后生了。 第一卷 夜华初上 第三章 语出惊人   杨明进来后,一撩袍子的下襟,朝桌上供着的孔圣人像恭敬行礼,这一番举动又让李文秉大人好感顿增。本来县衙里是不用摆上孔子像的,但是大明朝的读书人几乎都自诩为“天子治下,孔子门生”,对孔子是极其吹捧,李县令更是其中的狂热者,出于对孔老夫子的尊重,这才将他老人家其请到了签押房,当年此事颇受争议,李县令因为此事还受到了知府张大人的夸赞,给他的考核功绩加上了两分,给孔夫子行完礼,又朝向县令老爷拱手拜礼,朗声道:“禀生杨明,见过青天大老爷。”   李县令一听青天这二字,不由得眉头都笑弯了,为何?因为地方官员做到最成功的地步,莫过于留下一个青天之名,由此可见杨明之八面玲珑,李县令赶紧呵呵笑道:“快快请起,不必拘礼。”   按说在这个年代,跪礼是区分上下尊卑,树立上级威严的必备礼节,特别是在县衙这等庄严的场合里,那更是一点也马虎不得的。杨明就是给县太爷行跪拜之礼也不是不无不可的,但是李县令这么客气的不接受他一个拱手礼,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他之所以不受沈默这一拜,关键在于杨明口中的“禀生”这两个字。禀生是什么?不是说自己年纪小,请多关照之类的,而是表明一种身份……参加过县试、府试、院试,而且被录取过关的的读书人,不论是黄发垂髫,还是白发苍苍,都叫秀才,其中成绩最好的就叫做禀生。   在大明朝的士农工商之中,“士”是受到十分尊敬和优待的,属于治人阶层。虽然“禀生”在这个阶层算不得太高,但是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去,其生活处境很可能连农民都不如,却不妨碍其高人一等的政治地位。   这不难理解……虽然人家现在潦倒,谁知道下一科会不会咸鱼翻生跃龙门?所以大家都很默契的把握分寸,也好日后相见。正所谓抬举,就是今日你抬举我,明日我抬举你,久而久之,对有功名的读书人便形成一种规矩,除了正式场合之外,能免跪就免跪了。   李县令也不再客套了,开门见山的道,“杨家小后生,老夫今日就托一声大,唤你一声贤侄如何?”   “小子惶恐……”   “不必客套,你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可是贤侄,这罪魁祸首吴大用和山阴县贾县令关系匪浅,这件事情涉及到两县,本官也不好一言断之啊……”李县令捋了捋胡须,面容有些为难的说道。   杨明虽然对跪礼不屑一顾,但是真正要用的时候,立刻就升级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杨明“啪”的一声跪倒在地,使劲的掐了几把自己的大腿,好不容易才酝酿出了几滴眼泪,悲痛欲绝的道,“李大人,小子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未出生之时家母便离我而去,父亲大人数十年科考未成,家母去世之后便弃笔不考,一心培养小子,好不容易小子考中秀才,家父却又不幸逝世,小子不得不守孝三年,为寻生计于城隍庙写字谋生,奈何宵小之徒势利眼红,聘请山阴吴大用谋杀于我,小子九死一生,险些丧命,大人若是不会小子做主,小子不如一死了之,省得活着无趣……”   杨明这一番诉苦委实将李县令感动得热泪盈眶,杨明也不示弱,又狠狠的捏了自己几把,努力的是自己装得生动一些。李县令老眼迷离的扶起杨明,“贤侄切莫如此,老夫定然会与你主持公道,实不相瞒,老夫已经与贾县令达成共识,最终双方各退一步,由贤侄和吴大用比试三场,吴大用出题考校贤侄……”   “大人,不可,实在是大大的不可啊,小子血海深仇怎能用一场比赛而以决公道呢?”杨明顿时就觉得自己亏大了,怎么听都觉得是自己吃亏。   在屋顶上偷听了许久的郭玉璇此刻也愤怒的捏紧了一双玉拳,恨不得将这糊涂县令大卸八块,只听见李县令不急不缓的道,“贤侄不要急,此事是有条件的,若是贤侄一场未过,更或者是只过了一场,那么吴大用此事便就此作罢了。”   “县令大人不用多言,小子是断断不会同意此事的。”杨明斩钉截铁的回答道。李县令也不气恼,只是依旧语气平和的道,“若是贤侄胜了两场,或者三场全胜,那么贤侄就会得到一笔银子,当做吴大用对贤侄的赔偿。”   杨明勃然大怒:“哼,区区粪土之物岂能改变小子的决定,小子虽然孑然一身,但也是有骨气的,正所谓不为五斗米折腰……吴大用这厮准备给多少?”   语出惊人,语出惊人啊!李县令正在喝茶,杨明前几话说得令李县令十分的惭愧,心里正赞叹他的高风亮节,谁料到最后来了这么一句,李县令一口茶水没来得及吞下去,“扑嗤”,呛得直翻白眼,在屋顶上偷听的郭玉璇更是不堪,险些一头从屋顶上栽倒下来。   “咳咳,三百两。”李县令好不容易才把气儿给理顺了,暗道此事果然有望,杨明只要答应下来,此事就变得好办得多了。   杨明心里合计着,用粮食换算的话,一两银子在明朝中期的大概价值相当于现在的六百到八百元人民币,算下来也就是二十万左右的资产了。二十万啊,老子上辈子三年的工资都没这么多,杨明心里激动得一哆嗦,也没考虑比试的难度有多大,果断的大喝一声,“成交,何时何地比试?”   “明日城隍庙前。”李县令哼了一声,面容变得严肃起来,“杨家小子,此事关系到我会稽县的颜面,你若是压了山阴县一头,赢了倒好,老夫还另有奖赏,若是输了,老夫少不得也得让你吃吃苦头了。”   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杨明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既然如此,那小子就不叨扰大人,先回去准备一二了。”李县令面容严肃的摆了摆手,“如此也好,你先退下吧。”   屋顶上的郭玉璇暗自松了一口气,仿佛县令大人没有为难于他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女人就是这样,她对这个才认识了几日的男子有一种莫名的信心,她相信,结局一定会是他赢。郭玉璇还得赶快回到杨明的祖宅,假装从没有出门过。   郭玉璇矫健的翻身一个鱼跃,浑圆的大腿一勾一荡之下就落到了县衙之外,她加快脚步,此时天色将晚,道路已经隐约有些看不清楚了。   转过一个幽深的小巷,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郭玉璇的身后,声音沙哑的道,“小姐,老爷唤你返回南京!”   “哼,我偏不回去,我真不知道我家的下人们怎么都如此手眼通天,随时随地都能出现在我的身边……”郭玉璇有些恼怒的道。那黑衣人道,“小姐不必多疑,老爷就是一个普通的生意人,只不过常年行走江湖,眼线多了一些而已。”   “亏我还每到一地就先到家里的店铺里去打声招呼,看来是多此一举了。”郭玉璇语气似讥似讽的回答道,这黑衣人依旧低声下气的道,“此次前来唤小姐回京是夫人的意思,夫人忧思成疾,已经病倒了。”   “什么,我娘身子一向很好,怎么突然说病就病了。”郭玉璇的眉头拧成了一股麻花状,这黑衣人接口道,“也许是小姐第一次出远门,夫人难免担心,日子一长,难免会生出毛病……”   “那……你先离开吧,过几日,我自然就会回去。”   “小姐,这……”   郭玉璇脸上闪过一丝愠色,娇斥道,“你不必多言了,我既然说了过几日回去,届时自然会回去的。”   “那好,小的先告退了。”黑衣人行礼之后,转身就走,待这人的身影逐渐消失之后,郭玉璇缓缓长叹了一声,良久,艰难的迈动了玉足……   杨明见郭玉璇将小围裙扎在腰间,手上提着一把菜刀,“明天你这登徒子前去比试,本姑娘就亲自下厨,你一定要为本姑娘赢下这比试。”   水盆里,鱼在跳;案板上,一块猪肉正等着被腰斩,郭玉璇双手齐动,习武之人做菜就是不一样,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葱、姜、蒜就已经被郭玉璇剥好、拍扁、切丝以备用。   只见郭玉璇又抄起了刀,一口刀在她手中上下翻飞,尽管只用一只手,不消片刻,猪肉便成了一砣鲜红的肉片儿。   “咚”地一声,刀往案板上一扎,刀柄还在嗡嗡地颤着,郭玉璇已俯身添了几块柴进火灶,在备好的一只盆里用皂角清洁了手,再度操刀,将一条鲜活的鲤鱼从水桶里抓了出来,去腮去鳞,在鱼身上切出许多条小口子,将姜蒜等提味的作料放进鱼肚子了,最后,郭玉璇取出一个盘子,将鱼放在蒸笼里,这就叫做清蒸鲤鱼了。   杨明正盯着那全须全尾的大鱼发呆,郭玉璇玉臂轻扬的动作,信手挥洒的姿容,就像一位功力浑厚的画家正在挥毫泼墨,一副惟妙惟肖的山水画就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杨明自认为自己是没有这等厨艺的,他唯一会做的菜就是不会做菜,此时此刻他只能在厨房大门口眼睁睁的看着郭玉璇行云流水的操作。他只觉得自己很饿,越看越饿,越来越饿,可他不舍得走开,他从不知道女人做饭的样子也这么充满了魅力,这个时候,杨明的眼中出了菜以外就是郭玉璇了,在杨明看来,她无疑就是此间厨下最可口的一道菜,秀色,真的可餐。 第一卷 夜华初上 第四章 城隍摆擂   要说杨秀才以前家境不好,一年也难得开上一回油腥,就在他穿越之后,发现自己已是囊中空空,身无分文,这段日子以来都是郭玉璇接济于他,有道是最难消受美人恩,杨明之所以一口答应下来明日的比试的原因,其中之一就是为了赢得那三百两白银,还上郭玉璇的这份人情。   杨明等了很久,久到唾沫都咽得干了,一大桌子的菜肴琳琅满目,郭玉璇与杨明分坐两旁,郭玉璇看了看杨明猴急猴急的模样,不由得会心一笑:“开动!”   杨明立刻操起一双超大号的筷子,食指大动,一桌子菜被他一人吃去了大半,倒是郭玉璇,没吃几口就停下来看着杨明那毫不雅观的吃相,仿佛看人吃饭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嘿嘿,你这登徒子真是不一样,我见过的书生哪有一个有你这样吃相的?”   杨明一手抓着一支鸡腿,满嘴流油的道,“呵呵,那些庸酸之人哪是本公子可以比拟的,本公子这叫知行合一,姑娘不妨想一想,人要是活得连自己想做的事情都畏首畏尾,且不是很不快活?嗯,好吃,要不……你就不要走了吧。”   郭玉璇嗔笑道,“你想得倒美,呵呵,不过你说得很有道理,对了,你今日为何一口答应了那李县令?这样一来,即便是你赢了,吴大用这等作恶乡里,鱼肉百姓的大恶人就不能得到严惩了啊。”   “说来不怕你笑话,本公子现在囊中委实羞涩了些,这些日子以来,吃你的喝你的,咳咳,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了,杨某得了这三百两银子就能还于姑娘了这份人情了。”杨明抹了抹嘴边的油,擦了擦手道。   “你答应下来的原因就是……”郭玉璇沉默了一阵,便咬咬牙,狠狠的跺了跺脚道,“谁稀罕你还了……”   然后气愤的站了起来,“哼,我先走了。”   杨明满头雾水,这小妞怎么说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不是好好的吗?抬头一看郭玉璇,这位大女侠已经走出了院子,杨明急忙道:“翻墙的时候注点意,别摔着。”   郭玉璇白他一眼,恨不得一剑将他刺穿,本姑娘那么俊俏的功夫,怎么会出这样的状况。她抬头见杨明拼命的忍住笑意,知道他又在与自己斗嘴,也不知怎的,心中升起一阵温馨的感觉,脸上突然有一种发窘的感觉,急忙向外行去。   杨明抬着头,喃喃自语道,“好好的大门不走,非要翻墙,这个习惯很不好……”   “呵呵,明天……记得去看我的比试啊。”杨明招了招手问道。   见她似乎没听到般向外行去,杨明摇摇头,心道,女人,脸皮还是薄啊。正想着,风中传来一阵轻轻的鼻音:“嗯。”   等他抬起头来,那郭玉璇早就走得不见踪影了,郭玉璇慢慢的走了一阵,仔细的听着后面的动静,半晌,终于忍不住一跺脚,“这呆子,也不知道留本姑娘一下,哼,再给你一次追出来的机会……”   “郭姑娘!”杨明的声音终于从远处响了起来,郭玉璇眼睛一亮,很是为自己的英明决定而感到自豪,见到杨明累得汗流浃背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道,“既然你这么有诚意的唤我回去,那我就……”   “什么?姑娘你走得太急,宝剑也拿掉了,在下特地给你送来了。”杨明挠了挠了挠头,不由得疑惑的道。郭玉璇大失所望,小脸忍不住一垮,“就这样?”   “就这样!”   “告辞!”   “慢走!”   两人死板的一问一答,最后谁也不肯先转身离去,良久,郭玉璇叹了一声,缓缓开口道,“公子明日还要比试,今日还是回去早些安歇了罢……”   杨明尴尬得满脸通红,竟然有了一种初恋之时紧张而又忐忑的感觉,只得生硬的道,“也好,如此,姑娘就慢走了,路上……小心些。”   “嗯……”   两人同时转身,脚步踩在细软的枯叶之上,夏天的风吹在这片寂静的竹林当中,发出了“沙沙”的声响,也吹皱了两个人儿的心……   “城”原指挖土筑的高墙,“隍”原指没有水的护城壕。“城隍”原指可以抵御野兽和外族入侵的城池,古时被人们奉为城市的守护神而加以崇拜。他们认为与人们的生活、生产安全密切相关的事物,都有神在,于是城和隍被神化为城市的保护神。道教把它纳入自己的神系,称它是剪除凶恶、保国护邦之神,并管领阴间的亡魂。城隍信仰始于周朝,明代起,城隍信仰在全国普及。每月初一、十五,地方官员都要祭拜城隍,每年春秋两季要在庙里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一府的祭祀活动由知府主持,规模很大,可以说,祭拜城隍成为了民间重要的宗教活动。   为什么到了明朝会发展成为这样空前的状况呢?相传明太祖朱元璋出生在土地庙,所以对土地神的上司——城隍,极为崇敬,对城隍庙建设制定了具体规制,府城隍庙要和府衙一样大,县城隍庙要和县衙一样大。而且几乎新官上任前都要到府城隍庙祭祀,宣誓忠于神明、忠于职守后,才能入衙理事。   在绍兴府这个特殊的地方,绍兴府衙和会稽县衙,山阴县衙,三个衙门几乎就是紧挨着,而每个县衙都得有一座城隍庙,既然两个县都有了城隍庙,那么比县衙还高一个等级的府衙不可能没有城隍庙吧!所以在府衙就应运而生了一座更加豪华的城隍庙,于是乎,绍兴府就有了“一府二县三城隍”的说法。两座较小的县城隍庙拱卫超大号的府城城隍庙,构成了千古难得一见的奇异景象,今日的城隍庙前更是人山人海,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前日闹得沸沸扬扬的“杨秀才”被殴一案就要在今日做出了一个了解,事关会稽和山阴二县父老的脸面问题,所以每个人都倍加重视。   为了方便两县父老能够将此次比试的过程看得更加清楚一些,山阴县贾县令和会稽县李县令特地在城隍庙之前搭建了一处擂台,擂台上的吴大用身体臃肿,严重超标,一双卧蚕眉下的眼珠子透露出一丝奸诈之意,吴大用的姐姐是贾县令的正室夫人,后台之硬自然是有恃无恐了,而且此时的他也是胸有成足,小弟惹了事,他这个做大哥也不好袖手旁观,不然他以后帮里的手下会如何看他,自己的威信不免会大打折扣,身为姐夫的贾县令特地用重金给他买下了三道难题,贾县令也是读书出身,自然知道杨明在秀才之中算得上佼佼者,八股文,四书五经什么的是完全难不倒他的,所以这三道题五一不是奇难,完全超出了四书五经的范畴。   幸好如此,否则,以杨明如今远非以前那般的读书功底,考些道德文章岂不是要吃个大亏!   在擂台之上悬挂着三幅卷轴,很显然,就是此次的三道难题了,这三幅卷轴都是用红布遮盖住的,要在双方选手就位之后才能一一掀开。吴大用一身长衫,草包的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都快午时了,杨明这厮怎地还不来,莫不是怯了场,李县令,依在下看来,也不用再比了……”   “哼,本官之前也没有约定具体的时限,如何能依你!”坐在首席位置上的李县令显然也是被杨明给气得不轻,这小后生今日若是不来,会稽县父老的颜面可就毁之一旦,届时老夫不好好惩治于他,老夫就将“王”字倒着写。   一旁的贾县令倒是一位颇具阳刚之气的中年人,贾县令和李县令都是仪表堂堂,这是大明的官员都有一个特点,年轻是小帅哥,年老的老帅哥,县官很多时候不过是一种政权的象征,是朝廷的体面。若是长得实在太丑,让人尊敬不起来,未免有损官府的威严,可以想象一下,如果知县长得像陈佩斯,会是一种什么情况。   所以,吏部在选官的时候,对待选官员的外表很在意,也有一本类似于手册的指导文件。   官员相貌的上品首推“国”字脸,这种相貌威严正气,有官威;其次是“目”字脸,这中五官风雅俊朗,有亲和力;最差是“金”字型,上小下大,不过,戴上乌纱帽,倒也能遮丑。   所以,有明一朝,能做上大官的,大多是美男子。于谦,解缙,李东阳,严嵩,张居正,都长得五官端正,儒雅风流。这些都是小问题,关键是明朝选官注重相貌,长得实在太难看,也拿不到实权职位,要想打破这个潜规则,需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   所以大明的官员都很自恋,扔到这绍兴府就更加怪相迭生,两县本就攀比成风。两位帅哥级人物做了两县县令,自然也会相互斗气,比如没事的时候比一比谁更有气质,长得更帅,贾县令自认为自己比李县令要帅,不需要帅太多,只需要一点点就足够了。   此刻贾县令见到李县令恼羞成怒,仪态尽失,不由得心怀大慰,此起彼伏之下,自己就更阳光,更帅了,所以贾顺贾大人不阴不阳的道:“李县令此言差矣,若是你县杨秀才黄昏方到,且不是让两县父老都饿起肚皮候着,端的是好大的架子。” 第一卷 夜华初上 第五章 连破三关   贾县令润了润嗓子接着道,“不若就以午时三刻为限,若是杨明还不到就算弃权认输如何?”   “好,就以午时三刻为限。”李县令自知理亏,也不再争辩,静静的坐在太师椅之上假寐起来。人群之中熙熙攘攘,一位面容白俊,身材婀娜,着一身白袍的公子哥显露出了焦急之色,“这个棒槌,该不是睡着了吧?”这人正是女扮男装的郭玉璇了,正在郭玉璇浮想联翩之际,人群中传出了一阵哗然之声,“是杨相公,杨相公来了……”   郭玉璇回眸一看,杨明今天身着淡蓝色长衫,脚上是一双白靴,长发竖起,显得衣冠楚楚,杨明微笑着向郭玉璇这边看了一眼,示意让她安心,郭玉璇俏脸一红,这才心下大定。   杨明缓缓走上前台,对着两位县令拱手作礼,“让两位大人久等了,小生着实惶恐,还望大人见谅。”   李县令终于转怒为喜,反观贾县令却大失所望,只得没好气的道,“什么惶恐不惶恐的,速速上台比试,莫再让两县父老苦等了。”杨明也不气恼,再次一拜,走上了擂台。偌大的擂台之上登时只有吴大用和杨明两人,一人风度翩翩,一人却俗气不堪,吴大用的势头瞬间就矮了一截,反之杨明的人气瞬间爆棚。   “你就是杨明小子?”   “阁下就是吴大用?”   吴大用眼睛一眯,“哼,今日你若能知难而退,还能留有一丝颜面,否则……”   杨明颔首道,“杨某既然来了,决不会就此作罢。”   “那好,此次的规则很简单,共有三关,每一关就是一道题,每破解一道题以一炷香时间为限,请看第一题!”吴大用走到第一卷画轴之前,揭开了遮住画卷的红布,只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几句短诗。   杨明定睛一看,只见上书,“远望巍巍塔七层,红光点点倍加增;共灯三百八十一,请问各层几盏灯?”   坐在下首的李县令见到这道题也是两眼直翻白眼,急忙示意身边的衙门几位师爷人等,这几位师爷急忙取来笔墨纸张,开始埋头苦算了起来,这几位师爷当然不知如何让着手,只能是带入数字凭空猜想罢了,急得几人火急火燎般的额头直冒冷汗。   杨明傻眼了,果然是传说之中的奇难问题?吴大用见杨明呆滞的样子颇为得意,以为杨明是彻底没了脾气,便道,“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啊,投降只输一半啊……”   杨明充耳不闻一般走到一旁的书案之前,心里开始思索这道奇难之题,这道题的意思是有一座塔,一共有七层,每层里面点着不同数量的塔灯,一共三百八十一盏,从上到下,每一层灯的数量都是上面一层的两倍,问每一层各有几盏灯?   杨明奋笔疾书,设塔尖x盏灯,则:X+2X+4X+8X+16X+32X+64X=381127X=381X=3所以:第7层3盏、第6层6盏、第5层12盏、第4层24盏、第3层48盏、第2层96盏、第1层192盏。   这就是一个很简单的数学问题,但是古代除了珠算以外,基本上还没有这样一套完善的代数方程,尤其是在这个以八股取士的年代里,代数只能被称之为小技尔。   杨明终于停笔道,“各位,这道题在下已经算了出来,答案就是第七层三盏,第六层六盏,第五层十二盏……”   贾县令豁然一声从太师椅之上站了起来,惊疑不定的望向杨明,站在一旁的下人提醒着贾县令道,“大人何故如此?”   贾县令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屁股重新坐倒在椅上口中喃喃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本官失算了啊!”吴大用此时看着杨明的模样仿佛看着妖孽一般,“不会的,巧合,绝对只是巧合……”   “敢问吴公子,在下这答案,可是正解?”杨明面带微笑的问道。   “不错,正是正解,算你侥幸过了这一关。”吴大用颇不甘心打得回答道。擂台下的会稽百姓一听此言自然是乐得满脸春风,不知不觉连腰杆也挺直了许多。下首的李县令一听此言,一颗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回头狠狠的瞪了一眼几位满头是汗的师爷,李县令本打算让这几位师爷再杨明支撑不住的时候悄悄接济他一把,没想到……一群吃干饭的东西还抵不上人家一个人,一念及此处,李县令不言自主说出了那句脍炙人口的狗血台词:“饭桶,全都是饭桶!”   “扑通……”几位师爷跪了一地……   吴大用再次走到第二卷画轴面前,拉开了那层红布纱,只见上面写着第二道题:井绳一根,三折入井底余一尺,四折入井底差一尺。绳长几何,井深几何?   这道题的大概意思是,有一根测量水井深度的绳子,将绳子折三折,使它的长度缩短为三分之一,那么就能够达到井底,并且还多出一尺,将绳子折四折,长度缩短为原来的四分之一,那么绳子到达井底还差一尺,问绳子有多长,水井有多深?李县令一听完这道题不由得愣了愣,老脸也经不住一红,因为已经出了的这两道题,他一道题也不会。   他疑惑的看了一眼贾县令,“难道这厮近年打算转变风格不成?”思索无果之后,李县令只得再次瞪了一眼几名抱着算盘的师爷,“还不赶紧算,这次若是再失手,全部都给老夫滚回家去种地……”   几位师爷急得满头大汗,幽怨的看了一眼擂台之上的杨明,手中算盘“啪啪啪”的响了起来。   擂台上的吴大用看着杨明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颇为恼火,那难不成这厮又有了解题之法?想到这里,吴大用情不自禁将自己的猪头往杨明那边凑了过去,只见杨明的草稿纸之上画着许许多多的四角叉,三角叉,还有一些条条杠杠,吴大用忍不住脑袋有一些发昏的迹象,恰似文科生见到理科生的作业那般神情,偷窥无果,吴大用只得悻悻的缩回了脑袋。   杨明嘴角翘起一个自信的弧度,设绳为x,绳为y,由题意可得:x/3-1=y,x/4+1=y,解方程得:x=24,y=7,所以井绳和井深分别为二十四尺和七尺。   题解得差不多了,杨明停笔,只见一炷香才烧了一个指节的长度,杨明看看了看擂台下的郭玉璇,对她做了一个“OK”的姿势。郭玉璇俏脸一红,对这个独特的姿势感到新奇,“这登徒子这是不知羞呢!”   只见杨明轻轻一摇折扇,“诸位乡亲,两位大人,这题在下已经解出来了,绳子长二十四尺,井深七尺。”吴大用和贾县令的脸上同时显现出了一丝恼怒之色,花费重金聘请了高人出了这三道奇难之题,没想到被杨明三下五除二就解答了,按照约定,三题解出了两题,就算杨明过关了,贾县令此刻已经暗暗下定决心,此子如此可恨,说不得事后,要让其吃吃苦头了。   虽说杨明今日也为会稽县找回了脸面,可是李县令依旧很不爽,不爽的是如今自己乍一看手下的师爷怎么一看全是废物,会稽县衙都快改称“废品收购站”了。   几位师爷从李县令危险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股凉意,扑通,又跪了一地:“请大人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吴大用哼了一声,“算你小子走运,这第二题也侥幸被你猜对了,今儿老子认栽了,改日定要你好看……”   杨明道,“无论如何,这比试是在下赢了,不知阁下对我的承诺呢?”   吴大用诧异的道,“什么承诺?”   “三百两银子!莫非阁下想反悔不成?”杨明一把扯住吴大用的袖子,唯恐他跑了一般。吴大用着实没想到杨明和一般的读书人不一样,读书人不都是应该是金钱如粪土吗?吴大用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事后只要初一拖到十五,杨明一个没有后台的书生,倒也不敢拿他怎样,可是如今在两县父母官见证之下,他倒也有些怵于在两县百姓面前犯了众怒,只得唤过一边的小厮,“给杨相公装上三百两银子。”   杨明抱着一个沉重的小匣子,生怕银子长了翅膀飞了一般,贾县令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愤懑的道,“一身铜臭,必为势利之徒尔,大用,我们走……”   “慢着,今日说好了比试三关,这才比试了两次,如何能让两县父老尽兴?”   “对啊,再比试一场就是了……”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在起哄,这一来,贾县令离去的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贾县令只得带着一腔怒火返回,对吴大用道:“且让这厮再答一次罢!”看着贾县令吃瘪,李县令不由得捧腹大笑起来,“贾大人何故恼怒啊?这与民为乐正是我们做父母官的为官宗旨啊!”   “李大人说的是,还不赶快去,还嫌脸丢得不够么?”贾县令恨恨的对吴大用道,这一回,贾县令是真把杨明给恨上了。杨明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往郭玉璇的方向看了看,方才第一个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这妮子此刻抬着脑袋,冲杨明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吴大用被贾县令喷了一脸,灰头土脸的再度跑上擂台,将第三题公之于众,只见上面写着--绍兴府最长寿的长者年龄几许?然后后面写着一副对联,上联:花甲重开,又加三七岁月。下联:古稀双庆,更多一度春秋。问此老人多少岁?   李县令转身对着一众师爷道,“你们的机会来了,这回要是再答不上来……”   一看这题,杨明心中就有了计较,上联之中,一花甲就代表六十岁,花甲重开意思是有两个花甲,两个花甲就是一百二十岁,再加上三七二十一,等于一百四十一岁。而下联之中,古稀代表七十岁,双庆代表有两个古稀,加起来是一百四十岁,一个春秋指的自然是一岁,一百四十加上一,等于一百四十一岁。 第一卷 夜华初上 第六章 县衙师爷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杨明成功的过了最后一关,贾县令和吴大用灰溜溜的离开擂台,李县令回身满目怒火的看着几个师爷。几位师爷急忙跪倒,“大人,我们这就回衙门收拾行李,回家种地去……” 李县令哼了一声,也不再说话,对着刚下擂台的杨明道,“贤侄果然是真人不露相,敢问贤侄是否有空和本官去衙门一会。” “小子何等惶恐,恭敬不如从命!”杨明拱了拱手,做了一个长长的作揖礼回应道。李县令眯起了眼睛,如同做了一个全套桑拿,神情非常的舒坦。 李县令似乎很享受同为读书人给他施的作揖礼,这让他觉得倍儿有面子,无形之中提高了自己的阶级档次。 而且这种长揖礼,也只有读书人才施得这般行云流水,赏心悦目,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民,顶多只是随意而马虎的一拱手,怎么看都没个正形。 这由不得杨明不郑重,别看戏台上七品县令通常都是最小的官儿,似乎出来个人物就能一指头捻死他,其实县令比起现在的县委书记权力可大得多,他可是一身兼任县工商局长、财政局长、税务局长、法院院长、公安局长等诸多职务于一身。杨明心知肚明,自己已经得罪了山阴县的贾县令,如今对待这位李县令可是不能出了一点差池,否者,后果堪忧! 杨明不知道的是,第二日绍兴府就流传起了“秀才郎勇闯三关,杨相公智斗恶霸”的佳话,一时间传为绍兴府的美谈。 当回到县衙之后,李县令就清了清喉咙,开门见山的说道:“贤侄,我观你在算术之上颇有造诣,恰好本官任上的师爷素位餐尸,全是饭桶,本官决定把他们全部辞了,本官听说你方才丧父,三年之内必然科考无望,贤侄不妨先留下来权宜做个师爷,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回禀大人,在下这两三招本事哪里登得大雅之堂,恐怕有负重托啊!”杨明心知自己这斤两学八股文估计已经晚了,正好无所事事,如果能有个稳定的工作,那也是好的,不过假意的推辞还是要说的。 李县令果然上道,继续坚持到,“本官在这会稽县数年了两年,一向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治下一派兴旺,清誉有口皆碑,本官的眼睛自然是雪亮的,绝对不会看错,贤侄你当得,大大的当得……。” 杨明听得直想笑,这些话不用别人来表扬,自己就这么把自己给夸上了,说得自个儿跟朵鲜花儿似的。李县令提高了嗓门接着道:“本官经过几日调研取证,走访街邻,明察暗访,证明了贤侄读书确实是极其厉害的,而且家风清廉,三代都是读书人,本官昨日说了,你要是能为我会稽县赢了这场比试,本官另外会有所表示,所以这师爷的位置贤侄你是当之无愧的……” “如此,在下就却之不恭了!”杨明再度冲着李县令拱了拱手,李县令捋了捋胡须,对这位年轻人的谦虚有礼很是受用,便道,“希望今后杨师爷能够为会稽县的安居乐业做出应有的贡献,吃苦在先,享乐在后,为家乡的发展兢兢业业,不辞辛劳……” 既然县令大人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杨明就不得不在说上两句奉承之言,以表忠心,“大人这句话没有华丽的语言装饰,却以平实的真情打动了在下,语句流畅,一气呵成,心理刻画和细节描写都很成功,给人回味之感!从文学的角度来讲,选材很是新颖,角度清晰可见,语言平实而不失风采,简洁而富有寓意,堪称文学之典范!大人这句话,平淡中显示出不凡的文学功底,可谓是字字珠玑,句句经典,达到了我等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度, 就艺术的角度而言,这句话还有待提高,但它的意义却远远大于成功本身。正所谓,一马奔腾,射雕引弓,天地都在我心中!真不愧为无厘界新一代开山祖师!逐字地听完大人的这句话后,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这世间怎么可能还会有如此精辟的话?在下委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从大明开国以后,我就以为再也不会有任何语言能打动我,没想到今天听到了大人如此精妙绝伦的话。大人让我深深地理解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在听完这句话后,在下委实不敢轻易回答,我担心我庸俗不堪的语言会玷污了这世间少有的精辟之言。但在下还是要回答, 因为在下觉得如果不能在如此精彩的言语后面留下自己的足迹,那将会成为我一生的遗憾。请原谅我的自私!无论用多么华丽的辞藻都已无法形容这菊俱句话的精彩程度,所以我只想说一句:您的说得太感人了!请继续保持!” 饶是李县令久经沙场,在面对如此之多生涩的词汇,直白的夸赞之时,此时此刻也经不住老脸一红,“哪里,哪里,贤侄过奖了,那么此事就这样说定了,来人,看茶!”一般请客人喝茶的意思就是送客了,杨明自然是明白此道的,当下急忙道,“不敢劳烦大人了,在下家中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 “如此,贤侄就慢走了,明日请记得按时上班。” 山阴府县衙内,贾县令和吴大用正相对而坐,吴大用道,“姐夫,那杨明今日委实嚣张,小弟倒算了,让姐夫受累实在是我的不是!” 贾县令一脸愠怒的道,“哼,此事不怪你,那杨明实在可恨,大用,你找几个靠得住的手下,趁其不备,把他给……”说着贾县令的右手狠狠的向下一挥。 吴大用等的就是贾县令这句话,“姐夫放心,我一定办得妥妥当当。”贾县令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吗,“叫你手下的人把手脚给我做干净点,否则纵然是我,也着实麻烦。” “姐夫放心,那我这就下去安排了……” “去吧,去吧!”贾顺贾县令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左眼皮最近老是跳个不停,难不成会出现什么变数不成?哼,他一个小小的秀才,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杨明独自一人回到了家中,一进门杨明就见到郭玉璇极其无聊的坐在墙头上,一双玉足不断的甩荡着,杨明借着月色道:“郭姑娘,速速跳下墙来,今日可终于能还你钱了,这段日子全靠你老人家救济才能度过难关了。” 郭玉璇一听此言,俏脸顿时垮了下来,跳下墙头道,“你确定要还?” 杨明丝毫没有注意到郭玉璇的脸色变化,只是一个人依旧在摇头晃脑的道:“姑娘有所不知啊,正所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郭姑娘你就不要推辞了。” 说完把装着三百两银子的小匣子推到了郭玉璇的面前。郭玉璇怒气冲冲的道,“谁要你的钱,哼,本姑娘走了,你不要送了!”说罢就欲转身离去。 郭玉璇走了几步,一个坏主意冒上了心头,“叫你还钱,看你到时候求的是谁?”念到此处,郭玉璇就转过身来,段明玉身前将装着三百两银子的小匣子抱到了怀里。杨明先是愣了愣神,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满头雾水的问道:“郭姑娘,你不是……” “本姑娘改变了主意不行吗?”郭玉璇故作嗔怒的道,目光之中闪过一丝狡黠。杨明无语,“可以,不过可不可以给在下留一锭十两纹银……” “不行。” “为啥?” “你不觉得这样很没有诚意吗?”郭玉璇俏皮的回答道。 “好像是这样的。”杨明挠了挠后脑勺道。郭玉璇满意的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杨明摇了摇头,“没有了。” “那么公子请回吧,出门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郭玉璇道。 杨明很自然的转过身,走了几步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不对啊,这里好像是我家啊!” 郭玉璇“噗嗤”的笑了一声,“你啊,还真的是个棒槌!” 杨明欲哭无泪,“郭姑娘,你是不是整天闲得蛋疼!”郭姑娘一脸纯真的望着杨明,半晌之后突然问道:“蛋疼是什么意思?” “咳咳,这个的意思就是……明天我去衙门上任,你去不去?”杨明急忙岔开话题。 “你去做你的大师爷,我跟着去算个什么事儿啊?再说了,我可是女人啊!”郭玉璇吃了一惊,在这个时代,女子一般都是呆在家里,不能随便抛头露面的,不然是会被说闲话的,杨明虽说平日里不拘礼法,可是这个建议也是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了吧。 “额,这个不是问题,届时只要郭姑娘依旧女扮男装,对外就说你是我家的小厮就行了,你整天闲得蛋……无聊透顶,又没人陪你说个话,再这样下去,恐怕得憋出病来,在衙门里至少我还能照顾你,哎,杂家的心就是软啊……” 杨明正侃侃而谈,丝毫没有注意道郭玉璇的眼睛里已经泛出了泪光,这个男人,竟然仅仅是因为自己呆着无聊就敢于做出这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举动出来,足以让人托付终身了,“他说要照顾我!”想到此处,郭玉璇不由得媚眼如丝,呆呆的看着杨明,仿佛看着最心爱的东西一般。 杨明正说着,突然觉得气氛如此暧昧,便及时打住,“你……没事吧?” 郭玉璇故作恼怒的道:“就你?还照顾我?” 竟然胆敢小瞧杂家,杨明虎躯一震:“少说废话,去不去?” “去!” 第一卷 夜华初上 第七章 朱小公爷   第二日,杨明来到了会稽县县衙,身后还跟着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只不过这小厮颇为俊俏罢了,县衙里的县丞谷德光领着杨明来到签押房,向杨明介绍他的一众同僚。   李县令虽然说要把其他师爷辞退了,但是很显然,会稽县是个大县,杨明肯定是忙不过来的,所以在杨明的请求下,李县令这才把其他的师爷留了下来,说到这里,其他几位师爷对杨明还是心存感激的,杨明就当之无愧的成为了会稽县的首席师爷。   县丞谷德光是一个比李县令小几岁的中年,杨明呆呆的看着谷县丞在那里高谈阔论,说些效忠大明,效忠皇上的空话云云。   县丞的职责就是辅佐县令,对于县内之事没有不应当问的。不过,按惯例,为避免侵权嫌疑,县丞只相当于预备县令,平常就像个庙里的泥塑木雕,什么事都不表态。   在电视剧之中就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剧情,每当县令遇到什么破事要倒台了,十有八九就是县丞使的绊子,原因无他,县令一但下马,不出意外,下任县令就县丞了。在战乱不断的边关经常有县令守土阵亡,那么县丞就可以立即顶替县令行使所有的权力,合法的那种!   谷县丞啰嗦了半天之后,终于道,“现在我们欢迎杨相公为大家讲两句!”   杨明心里咯噔一下,这还有我的事?事先也没说啊!杨明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走了上去,清了清嗓子道,“既然来了我就得说几句!只说几句而已!如果我不说几句!就对不起人了,既然我要说几句!那么肯定是要说话的,所以我决定说几句。几句话也许能改变一切!也许我说的这几句话什么也不能改变!不过!就算我说的几句话什么都不能改变!可我还是要把我想说的几句话说出来!如果我不把我想说的几句话说出来!那么,我来到这里而不说出我想说的几句话。首先不说我想说的这几句话就对不起我自己!其实我不说出这几句话来!就浪费我上面所说的几句话了!到最后我还是总结了一下!我只是随意说几句。”   谷县丞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秀才出身,随意说几句都这么有意境,着实为我们读书人挣了脸面!”   杨明忍不住嘴角直抽抽……   杨明坐在签押房里,望着面前堆集的一堆案卷发呆,这一堆卷宗千头万绪,根本不知从何处下手。一县的工作岂是那么的简单,大明比不得现代社会那般部门详细,一县的财政呀、税收呀、交通呀、律法呀……   所有的一切都要县太爷来拍板,县太爷不是神仙,自然不可能大事小情都让他亲自出马,于是有几个能干的师爷是很重要的,师爷可以将一般琐碎的事情帮县令解决了,从师爷的不同称谓之中就可以看出来了,比如刑名师爷、钱粮师爷、刀笔师爷。杨明最为首席师爷还算比较幸运的了,因为富有经验的绍兴师爷是全国闻名的,绍兴府的师爷素质可以说是最高的,杨明一天到晚除了哼哼唧唧几句话之后,就是调戏调戏郭玉璇了。   那日比试胜了之后,李县令自然对他是大为赞赏,当下便请他到府上担首席任师爷。杨明正愁自己无所事事,被一个小姑娘养活着忒也无耻,当下欣然应允。   不过当师爷也只是他暂时糊口的想法而已,他只得对李县令言明,做师爷也只是权宜之计,待三年后大考,还是要去参加科举的。   李县令身为读书人,对杨明有这个想法自然是相当支持的,还夸奖杨明胸有成竹云云,也就一口答应了下来。杨明自然不可能去考科举的,他的古文水平实在是差了那么一丁点,平时他也向人打听了,也知道就算考上状元,最好的结果也就是留在京城进个翰林院,能马上外放个地方小官就算是最最牛逼的存在了。   那时候做官就只有一个很简单的秘诀,左右逢源,站好队列,苦熬资历,没有个几十年是断断不可能爬到高层的。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暂时的忽悠之计,谁知道三年之后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可能有人要说,“人家甘罗还十二岁拜相呢!”俺还想说,“甘罗还十二岁就挂了呢!”   杨明像个泥菩萨一般,干坐了一整天,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自己以后该干个啥!好不容易挨到下班的时间,看着一众累得腰酸腿疼的同僚,杨明心中惭愧不已,有些犯贱的说出了一句话,“今儿辛苦大家了,等会我请客!”为什么要说犯贱呢?因为他的银子昨晚已经“报答”给了郭玉璇,此刻囊肿委实是颇为羞涩。   杨明求助的看向穿着青衣小厮衣衫的郭玉璇,郭玉璇扭过脑袋,“哼,本姑……我可管不了这么多人!要想要钱……”郭玉璇指着路边的一个乞丐道,“就去讨啊!”   郁闷,又被鄙视了,杨明一张白脸顿时变成了关公脸,“本公子想要银两也不用去讨的。”   “不去讨,一时间哪里有银两呢?”郭玉璇问道。杨明自信满满的道:“去向别人借就有了啊。”   “你好意思向同僚借吗?”   “谁说要向同僚借了,你看那边那个衣着光鲜,身边还有几个家奴的那个贵公子,一看就是个冤大头,本公子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就能在他身上借……到钱。”   “吹牛!”   啥也不说多了,杨明雄赳赳气昂昂的往那年少多金,衣冠楚楚的贵公子走了过去,身边的几个家奴警惕的看了一眼杨明,正欲上前拦住杨明,却被那贵公子给训斥下去了,“给我退下!”   杨明走上前对贵公子道,“敢问公子贵姓大名?”   “朱辅!阁下是……”朱辅疑惑的看了看杨明,心中甚是疑惑。   “国姓啊,我一观公子就必定是大富大贵之人,果然所料不错,在下杨明,有意和公子结交个朋友,公子意下如何?”杨明满脸春风的道。冷眼旁观的郭玉璇心中感到好笑,这登徒子一但露出这个笑容,必定是要坑人了。   “如此甚好,敢问杨兄,今日拦住在下,有何贵干?”郭玉璇可以看到,朱辅脸上已经隐约写着冤大头几个字了。   “哦,不知朱兄身上有没有带个几百两银子?”杨明面色平静的问道。   “有啊!”朱辅急忙点头道。   “借来用用!”杨明脸不红,心不跳的道。“好啊!”朱辅很自然从袖袍里掏出一厚塌银票,数了几张,交到了杨明的手上。   杨明平静的接了过来,“多谢兄弟,杨某这就告辞了。”   于是朱辅很有礼节的对杨明做了个拱手礼,待到杨明走得没影的时候,朱辅突然道,“对了,我为什么要借钱给他。”话说这朱辅可是大有来头,他的曾祖父是跟随明成祖朱棣靖难的大将朱能,屡立大功。   成祖登基之后特封朱能为世袭成国公,只要家里没人吃错药造反,朱辅将来就是命中注定的国公爷了,他的老子,也就是现在的成国公朱仪奉命镇守南京,这一回是他好不容易说服老爹国公爷才能出门溜达溜达。未曾想他前脚刚来到了人杰地灵的绍兴府,就被杨明阴了几百两银子。   身边几个假扮成家奴的侍卫小心翼翼的道,“小公爷,咱们……好像被坑了!”   “混账,狗奴才,怎么不早些告知于我!”朱小公爷气急败坏的道。   “扑通……”几个侍卫跪了一地。   “查,通知当地的锦衣卫给我查!就算把会稽县给我翻过来也要把杨明给搜出来。”朱小公爷此时的怒气值已经到达了满贯的地步。   “属下遵命!”   傍晚到夜晚只是一字之差,但是很明显,外部环境是由量变产生了质变,此时的杨明正和几名同僚喝得不醉不归,最后还是郭玉璇扶着杨明走出了酒楼,很不巧,天上恰巧下起了雨,“轰隆”一声雷响落到了醉意朦胧的杨明耳中,杨明喃呢的道,“都说了不能喝了,怎么又开了一瓶……”   郭玉璇跟着也受了牵连,两人都成了落汤鸡,偏偏这条路上又有一条不知深浅的河流,郭玉璇只得更加小心的扶着杨明,生怕一个不小心,意外落水。   正在这个时候,前方不远处隐隐约约的闪过几个黑影闪过,郭玉璇下意识的抓住了腰间的短剑。郭玉璇回头一看,后面也有几个黑影在逼近。郭玉璇这一回可以确定了,来者决无善意。   郭玉璇看着将自己和杨明包围了的十数名黑衣人,不由得怒道,“几位所为何来,为何阻住我等去路!”   “要怪就怪杨相公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吧,阁下只能随他一起上黄泉路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突然开口道。   “你们是吴大用的人?”熟知其中原因的郭玉璇几乎瞬间就想到了吴大用,除了吴大用郭玉璇几乎想不到杨明得罪的第二个人。   “你怎么知道……”一个黑衣人险些说漏了嘴。   “老三,跟他们说这么多废话干嘛,并肩子上。”这人很明显就是带头的老大,他说话中气十足,显然是个练家子。 第一卷 夜华初上 第八章 雨夜夜袭   这放眼望去,只见这些人皆是膀大腰圆,双掌厚实,手指粗短,一看就是狠角色,站在那威风凛凛的。眼前这些人显然都是有功夫的,为首带头的一人一伸手,动作极快,眨眼已到郭玉璇身前,虽然这一招对郭玉璇来说算不得什么,但是落在外人眼里,也是眼花缭乱。   郭玉璇一手紧紧搂住杨明,并向那偷袭之的人打去这一掌,正截住他手腕,虽然没有虎虎生风的气势,但是切的却是其手腕处的弱门,这黑衣人不敢硬来,只得中途换招,急忙换了拳,格挡在胸前。   这黑衣人一声闷哼,显然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亏,其他几人一见老大吃亏,急忙抽出兵器,向郭玉璇招呼了过去,郭玉璇情急之下,只得放开了醉醺醺的杨明,向右边腾挪,女子的气力本来就不及男人,郭玉璇只能依靠小巧腾挪的身法与其周旋,若是再带上杨明这么一个拖油瓶,两人今天就真的只能留在这里,做一对同命鸳鸯了。杨明在郭玉璇松手的一刹那之间就没有丝毫悬念的掉进了河里。杨明呛了一口水,气急败坏的道,“不……对,你这……酒绝对是兑了水的……”   郭玉璇满头大汗,死鬼,都到这个份上了,还在想着吃酒呢!   郭玉璇这一分心,虎视眈眈的蒙面人兵器就招呼到了她的身上,郭玉璇黛眉一竖,瞬间向迎来之人踢出一脚,不仅拦下了这致命的一刀,还顺势朝他胸前出打出一拳,将冲在最前头的黑衣人逼退了两步。随即郭玉璇拔出了随身携带的佩剑,凭借着高绝的眼力左腾右闪,再没有挨上一下,不仅如此,她脚下步伐越来越快,出掌也越来越狠,掌中生风,式式不离要害。双方一时间竟然僵持得不上不下起来。   已然落水的杨明被河水着实呛了好几口,这个时候,在冷水激面的作用下终于清醒了过来,一看岸边的郭玉璇在黑衣人的包围下左支右拙,不由得大怒,杨明几下狗刨就游到了岸边,随手捡起一块板砖,就向一个黑衣人后脑勺拍去。   “哐当!”正在围攻郭玉璇的其中一个黑衣人满头鲜血的倒在了地上,郭玉璇一见大喜,围攻她的包围圈瞬间就有了一个突破口,趁着这些黑衣人正在愣神的功夫,郭玉璇手中的宝剑寒光一闪,数名黑衣人的肩头就被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长流,手臂也软软的搭了下去。为首的黑衣人一见事不可为,急忙大喝道,“点子扎手,弟兄们,撤!”   高手就是高手,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匪徒,几乎只在几个眨眼间,十几名黑衣人就各自逃散,溜得一干二净。   杨明见自己大显神威,一扔手中的板砖,双手合什,哈哈大笑道,“阿弥陀佛,佛曰:武功再高,也怕菜刀。智力再好,一砖撂倒,体格再壮,人多也跑……”   郭玉璇:“……”   事情当然不会就这样结束,第二日,有民众举报,在会稽河边,出现打斗痕迹,现场残留有许多血迹。谁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在此场争斗之中丧命,一县之内险些发生命案,这显然已经不是小事了。   况且今年不是普通的一年,“不普通”的意思是今年将有大事发生。原因很简单,绍兴府的知府大人因为任期已满,且经过三年的政治考核,知府大人很幸运的将要往上调一级。那么下一任的知府大人是谁呢?很显然就在会稽县和山阴县两县县令之间产生。   会稽县和山阴县都是科举大县,历来文人士子读书都是极其厉害的,可谓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两县几乎平分秋色,不分上下,所以贾县令和李县令二人着实有得一拼,不过根据做官的资历来看,很明显是李县令略胜一筹,如果没有意外,届时给李县令上报一个治下有功,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太平景象,李县令的胜算就稍微高了一些,不需要太多,只要那么一丁点就行。   在这种两县县令剑拔弩张的时候,会稽县居然出现了这等大事,李县令怎能不倍加重视,贾县令和李县令对于知府位置之争就好比两位实力相差不大的武林高手为争夺武林盟主之位大打出手,双方大战三百回合难分胜负,好不容易其中一位终于险胜一招,眼见就能将对手毙于掌下,这位高手自然是喜出望外,这时候却被一块不长眼的石头给绊倒在地,并且摔到了死穴,享年……   所以李县令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于是乎,今日李县令怒气冲冲的亲自坐镇签押房,“诸位,都说说罢,如今生了此事,我等应该如何应对?”   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果李县令能够成功的拿下知府的位置,那么会稽县的一众同僚想必也会从中得到不小的好处,于是乎,签押房里济济一堂,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唯独有一人例外,这人的身后还站着一名青衣小厮,正是杨明了。   杨明冲着郭玉璇眨了眨眼,郭玉璇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片酡红,杨明调戏成功,志得意满之下这才走到了签押房的正中央,一脸悲愤跪在李县令面前,不像泼妇那样喊天叫屈,只是低垂着头,咬着嘴唇不出一言,神情悲凉中带着几分欲怒而不怒的自矜。   李县令和一众大小官员疑惑的望着杨明,“杨师爷,你这是何意?”   杨明终于缓缓开口道,“回禀大人,实不相瞒,昨晚之事,在下正是其中当事人之一。”   “什么?杨师爷你说什么,快给本官速速道来。”李县令豁然从太师椅之上站了起来,一双丹凤眼直勾勾的看着杨明,神态颇为不善。   杨明努力的使自己的语气变得更加的真挚一些,半晌才道,“大人请息怒,昨日在下和一众同僚在酒楼小聚,事后小人返回家的途中就遭到一众匪徒的袭击,这群匪徒却在无意之间透露出了他们的身份。”   “哼,何人如此大胆,竟然胆敢在本县犯案,杨师爷你快快说出罪魁祸首,本官必然为你沉冤昭雪,将凶手绳之以法。”李县令大怒,这一刻,他感觉到了,包青天上身了……   杨明小心翼翼的道,“大人,他们是贾县令……指使吴大用派来的人,正是因为小人前日在城隍庙扫了他们的颜面,于是怀恨在心,若不是小人的家丁拼死护主,在下今天就见不到大人了!”   杨明说到此处,慢慢的,慢慢的垂下头,嘴唇蠕动着,眼眶迅速泛红,杨明使劲的眨了几下,虎目中的眼泪终于不负众望地滴落下来,晶莹的泪珠一滴,两滴,三四滴……   这沉默而痛苦的一幕很快引来签押房里众人的同情,连李县令都满脸沉痛之色,“胆大包天,委实是胆大包天!”良久,李县令长叹一声,“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杨师爷快快请起,本官自会为你做主。”   杨明这才缓缓起身,眼泪已不再流了,可眼眶却仍旧发红,恭敬中带着几分淡淡的怨气,这种怨气恰到好处,看在李县令眼里,仿若杜鹃啼血猿哀鸣,可谓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哼,杨师爷,你与本官马上去山阴县衙,本官要与贾顺当堂对峙,必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来人啊,给本官备马。”李县令正了正官帽,对着已然伤心欲绝的杨明安慰道。   有人说,明朝七品官是不能骑马的,只可以骑驴。这种说法是错误的,其实都是可以骑马的,只是那时候马匹比较稀少,造成了许多官员以驴代马。明朝初期只是有过这样的规定:商人不可以骑马,犯者砍脚。朱元璋曾经规定,京官三品以上方许乘轿,在京四品以下和在外官员只能骑马,不许坐轿。   为了保持军队的骑射武功,朝廷还规定,武官不许坐轿,但许多提督,总兵无视朝廷定制,常常以轿代骑。到了后来,朝廷不得不重申禁令:“凡将军、都统、提督、总兵等高级军官如有乘坐肩舆者(肩舆是轿子的泛称),经人纠参,即行革职。”   所以一般来说,在坐轿子的规矩上比骑马多。如果你在大街上看到有坐轿的官员,恭喜你,你遇到了一个大官,但是和你没关系。   话说李县令穿着一身官袍,骑着高头大马,和在后面一路小跑的杨明气势汹汹的杀向了山阴县衙,看着李县令那娴熟的控马技术,杨明不禁大跌眼镜。不过想来也是,明朝的读书人,特别是做了官的读书人,多多少少都是练过的,并不是人们常说的手无缚鸡之力,儒家有儒家六艺,对于骑射也是有所要求的,这都是读书人必做的功课之一,虽然大多都是花架子,但是很明显,他们的基本功还在。   其实从稽县衙到山阴县衙不过几步路而已,根本就用不着骑马,李县令之所以要骑马,为的就是给贾顺一个下马威而已。 第一卷 夜华初上 第九章 上天难欺   对于敌人,首先要从气势之上压倒他们,李县令这一点做得很好,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山阴县县衙的几个衙役正在大门口无聊的打起来瞌睡。   会稽县和山阴县一衣带水,这些衙役也是认识李县令的,几个打瞌睡的衙役一见李县令一脸不善的奔了过来,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眶,“快,赶快去禀报贾大人,李大人杀过来了……”   贾县令正在摇椅之上昏昏欲睡,左右两边有两个小婢,正在给贾县令打着蒲扇,这贾县令的生活倒是好不快哉,正在此时,一个压抑手脚并用的跑到了贾县令面前,“大人,大事不好了,李县令来衙门了。”   正在小睡的贾县令一脸不快的瞪着这衙役,“来就来了,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这衙役一脸苦涩的道,“大人,看李县令那脸色,恐怕来者不善啊,哦,杨师爷也跟着来了。”   “杨师爷,哪个杨师爷?”贾县令站起身来,脸上开始阴晴不定起来。   “就是那个上次在城隍庙大出了风头的杨明,杨相公啊。”   贾县令捋了捋胡须,沉思了片刻,“本官知道了,哼,随我一同去会会李县令……”   “不用了,本官不请自到了。”李县令满脸怒容,大步流星的走进了内堂。   贾县令对昨晚吴大用失手之事自然是知道的,是此刻依旧面容风轻云淡的道,“不知李县令今日所来是为何事?是来兴师问罪的么?本官不妨提醒一下李大人,你我品级相同,李县令还没有审问本官的本事……”   两人乍一见面就如斗鸡一般,竖起了逆鳞,李县令挽起了袖袍道,气极之下竟然把自己的四川话也给逼了出来,“贾顺,你个龟儿子,莫以为老子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一手安排的,格老子的,本官今日若不为杨贤侄讨回一个公道,以后如何治理一方百姓?”   贾县令撇了一眼杨明,“就他这个什么也不是的穷酸秀才?哼,不错,杨公子,都是本官指使的又如何?本官执掌一县之地,捏死你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让你消失的办法有很多种,你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李县令勃然大怒道,“贾顺,谁借你这么大的胆子,竟然胆敢草菅人命,不怕王法了吗,哼,若是杨贤侄少了一根毫毛,届时本官自会参你一本,咱们就走着瞧好了……”   “李大人好大的官威啊,请恕本官直言,李大人,要弹劾本官,你的证据呢?本官记得李大人可只是县令,并非御史言官啊,何来闻风奏事之权,按照大明律例,这诬告之罪可是与被告同罪啊,李大人真打算为了一个连举人都不是的秀才担下这么大的干系么,如果李县令真的这么做了,本官真的不得不佩服大人的高风亮节啊……”贾县令眯着眼睛看向了二人,没有丝毫忌惮之意。   “你,你……”李县令顿时老脸憋得通红,贾顺说得没错,证据呢?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而已,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李县令是不会冒着锒铛入狱,丢了乌纱帽的风险替杨明伸冤的。   杨明此刻双拳紧握,青筋暴起,脸色也变得格外的狰狞,贾顺在他的面前,着实犹如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能任尔将生死操之于手,而自己只能是一味的被动挨打,毫无反抗之力,这就是官,这就是大明的官啊,杨明一时间只觉得怒气上涌,也顾不得再作何思虑,上前道:“贾大人,时至今日,在下依旧称你一声贾大人,敢问大人,我杨明至始至终何曾得罪于你,你何故对我杨某人恨之入骨,欲置之死地方才善罢甘休,就因为你是山阴父母官吗,就因为在下险些丧命招来的一场比试令大人颜面无存吗?好,好得很,人在做,天在看,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举头三尺有神明,大人今日对杨某人所说的每一句话,在下必定铭记在心,贾大人,莫欺少年穷,来日杨某人皇榜提名,三十年河西,不知贾县令又以何等身份相见于我?”   “你……混账,来人啊,把这个穷酸书生给本官赶出县衙。”杨明的一番言辞着实让贾县令恼羞成怒了,贾县令怒气冲冲的招呼着衙役,他是一刻也不愿意直面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了,这一刻,杨明的身上仿佛散发出了一种莫名的强大气势,贾县令在他面前几乎被压迫得抬不起头。   “不必了,这阴深深的县衙,本公子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杨明对着李文秉李县令长长的行了一个作揖礼,“这些日子以来,在下着实劳烦大人了,大人今日为小子仗义执言,小子也铭记在心,不过此事不能再牵连大人了,在下明日就托人递上辞呈,大人为民请命,乃是难得一见的好官,他日必有好报。”   杨明说完,怫然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山阴县衙,李县令看着这个越走越远的背影,情不自禁的长叹一声,“何苦,这又是何苦啊。”感叹完之后,李县令又转过身恶狠狠的瞪了贾顺一眼,“你这狗官,会遭报应的。”也不等贾顺破口大骂的还击,李县令也大步流星的走出了衙门。   贾顺愣在原地,只觉得背后生起了一阵冷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杨明一步一步走出了山阴县县衙,穿越以来上官在他身上留下的阴翳顿时一扫而空,这个世道,一介白丁终究只能受人欺凌而已。想到这里,脚下的步子就变得愈加稳健,想要改变人生,只能一步步往上爬,这是个你死我活的社会,既然不能改变,那么就好好的去享受吧,如果非要做一个选择的话,杨明的选择是,要么你死,要么我活!   回到祖宅当中,郭玉璇早已经做好了饭菜在桌上等候多时了,“回来了?”这一刻郭玉璇仿佛就像一个妻子一样,杨明点了点头道,“回来了!”   “那就快用饭吧,都快凉了。”郭玉璇小心翼翼的道,很明显,杨明现在心情很不好,今日郭玉璇也出奇的没有和他堵嘴怄气了。杨明端起饭碗,没有一丝形象的猛刨了几口。郭玉璇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欲言又止的想要说些什么。杨明也没有注意到郭玉璇今日的异样,良久之后,郭玉璇终于下定决心,“杨明,明日我就要离开了。”   杨明一愣,正端着的饭碗“嘭”的一声落在了地上,“非走不可?”   “娘亲病重,家里已经催了我好几次了。”郭玉璇的神情颇有些无奈,随后眼睛突然一亮,似乎找到了一个绝妙之策道,“要不,你也随我一起回南京。”   杨明神色依旧呆滞着,仿佛还没有接受过来一般:“不了,这里……挺好的,有空吧,有时间我去南京看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翌日,天气很好,太阳懒洋洋的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郭玉璇一身男子劲装,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回头看了一眼,绍兴府,会稽县,留给了她太多的回忆,但是她本只是一只侥幸飞出笼的家雀,终究还是要回到笼中的,杨明,若是有缘,南京再见!郭玉璇一挥马鞭,骏马高高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郭姑娘,请等一等!”不远处,一个熟悉身影出现在了郭玉璇的视线都当中,杨明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了郭玉璇的马前,“嘿,走得那么急干嘛,我总得来送上一程的。”   郭玉璇激动之下,从马背上之上矫健的跃了下来,泪水夺眶而出,紧紧的抱住了杨明,杨明先是呆滞了一下,随即缓缓的将手放在了郭玉璇的柳腰之上,此刻,天地之间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二人,还有一匹正在偷窥的骏马。   “你真的会来南京看我吗?”郭玉璇一脸泪痕,哭得梨花一枝春带雨,这位武艺高强的女侠在短短几日就被这个一身书生气,却没有半点迂腐的读书人深深的吸引。   “会的,很快,很快我就来看你,届时还要娶你过门哩。”杨明轻轻撩过郭玉璇耳边的秀发道。   “很快是多快?”   “少则半年,多则一年。”杨明肯定的道。杨明心里默默的道,这段时间,也足够找到扳倒贾县令的方法了吧。   “好,我在南京等你……”   “快去吧,早日上路,回家之后带我给丈母娘问声好!”杨明没正形的道,囧得郭玉璇险些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走了,你多多保重啊!”郭玉璇再度高高扬起马鞭,一只手反手掷给了杨明一个事物,杨明伸手接住,只见是一个女儿家随身佩戴的香囊,杨明将其好好的揣在了怀中,然后冲着郭玉璇远去的背影挥了挥手,看着那影子渐渐消失不见,杨明终是长叹一声,缓缓的回身,那里,有吴大用,还有贾县令…… 第一卷 夜华初上 第十章 锦衣上门   作为一县之首,贾县令的生活自然是极其滋润的,此时的贾县令正在两个小婢的服侍下神游天外,当然,人生总不能完美的,要是杨明能够消失的话,那无疑会让贾县令的心情更加愉快。   一个下人恭敬的走进了房间,冲着贾县令的耳边,“大人,吴公子就在外面候着,是不是让他……”   “这个饭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赶快让他进来吧。”贾县令脸上浮现出一丝愠色,睁开双眼道。   早在门外面候着的吴大用急忙闪身而进,“姐夫,不是我办事不利啊,委实是杨明身边的那名小厮委实厉害,弟兄们都吃了大亏了。”   “哼,这厮如此可恨,本官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你说,如今该如何是好?”贾县令抖了抖青色官袍,斥问道。吴大用被喷得狗血淋头,脑袋登时往后缩了缩,不过随即又挺直了胸膛,“姐夫不必担心,我已经打听好了,那武功极其厉害的小厮已经离开绍兴府的地头了,如此一来,我等取那杨明的小命还不是易如反掌?”   “嗯,那你还不赶紧着手去办?难不成还要本官亲自提剑与杨明那厮一决生死?”贾县令似乎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不由得喜上眉梢,偏偏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猪头,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洪水就泛滥,吴大用将贾县令的和颜悦色当做了信誓旦旦,便信以为真了,吴大用喃喃自语,“难不成咱们大明又出了新律法,官吏杀人不犯法?”想到这里吴大用不禁疑惑的道,“姐夫,你老人家亲自出马,这个法子……有用?”   “有用……”贾县令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吴大用一眼,接着上一句的话道,“那还找你来干嘛!”   在一刹那之间,吴大用也很是为自己的智商感到着急,神情只在一瞬间就变得异常的严肃,拍了拍胸脯道,“姐夫,你放心,我保证在两天之内就把杨明的项上人头提来当夜壶,你说好不好?”   “两天?依我看,怎么着也得三天吧。”贾县令撇了撇吴大用一眼,很不自信的道。   “你个笨蛋,现在这个问题已经不是时间上的问题了,而是地点啊,你且记住了,任何事情,可一可二不可再三,既然你已经失败过就不能再贸然出手了,而且如果在会稽县内动手本官是不能为你遮掩的,你要动手就只能在山阴县内动手,知道了吗?”   “姐夫,要是那杨明一天不出会稽县,那咱们岂不是就只能是干看着了?”吴大用破不服气的道。   “笨,磨刀不误砍柴工,这回出手务必成功,知道了吗?”   “明白。”   杨明回到家中,看着家中那个小匣子呆呆的发着愣,昏暗的油灯下,杨明的手指关节在破旧的八仙桌上无意识的敲击着,他的眉毛拧得紧紧的,眉宇间透出一股淡淡的愁意。   刚才把手里的虾子里的钱数了一遍又一遍,一共三百两,不论数多少遍还是这个数。   父母双亡,无兄无弟,孑然一身,只有一套乡间老旧的二进宅子,三亩不算好也不算差的水田,以及眼前在桌上摆得整整齐齐如同接受阅兵似的三百两银两,郭玉璇这小妮子,在临走之前不知什么时候将杨明比试赢来的三百两银子又偷偷的放在了杨明的枕头底下。这便是杨明在这个陌生世界的所有财产。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杨明的父母已经是双双亡故,最重要的是亡故以前显然没来得及给他定一门亲事,以至于现在的杨明年已十八,还是光孤身一人,本来郭玉璇算得上是一个红颜知己,但是很可惜,两情相悦却不得不分居两地。   现在的杨明除了钱以外几乎什么都没有了,如果条件允许,他不介意去南京发发小财,顺便娶个媳妇,这是一个很急迫的事情,孑然一身,光棍一条,这便是杨明目前的现状。   十八岁的读书人,甚至还有着功名在身,一个读书极其厉害的读书人,这样的光棍在十里八乡简直比金龟婿更稀罕,哪怕是现在的绍兴府,觊觎垂涎他美色的未婚姑娘亦不是个小数目,幸好以前的他埋首醉心于学业,倒是避免了被那些狂蜂浪蝶糟蹋的厄运。   当然,从主观上来说,杨明并不介意被她们糟蹋。   最迫在眉睫的问题已摆在他的面前,那就是生存,虽然有了这三百两银子,而且还不算是一个小数目,但是很显然,不可能坐吃山空,杨明需要一个高工资,高薪水的工作,师爷本来也算是一个好工作,除了工资较少以外,其他的福利倒基本上能够满足杨明的日常生活需要,最后杨明突然很嘴贱的将这份工作给辞去了,于是乎,现在待业家中,还时时刻刻的面对着贾县令这头老虎的致命一击,没有了郭玉璇的保护,现在的杨明明显就是一只待宰的小羊羔。   杨明正在浮想联翩,祖宅门口突然想起了敲门的声音,杨明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贾县令准备动手了?”   杨明急忙将桌子上的银两放进小匣子,从厨房提了一根擀面杖,虽然这东西不能为他提供多少攻击加成,还在聊胜于无,杨明小心翼翼的跑到门背后,只听见外面一个声音传来。   “少爷,这里就是杨明的家了,可是里面好像没人啊?”   “哼,咱们锦衣卫什么时候做事出过错,小公爷且放心,在下敢拿人头担保,这杨明在半个时辰之前回到住宅之后一直就没出过门,兴许是在上茅房呢!”一个声音浑厚的男子颇为不耐的道。   一个少年紧着道,道:“尔等不用担心,本少爷也相信,锦衣卫的办事能力是毋庸置疑的,来人啊,给我把门拆了。”   杨明心里咯噔一下,这人声音怎么听着如此耳熟,不过很显然,不是吴大用,也不是贾县令。锦衣卫?我什么时候又招惹上锦衣卫了?锦衣卫乃天子亲军,耳目众多,杨明至少不认为这群人是仰慕他的学识特地来拜访他的,因为这群人要拆门。   不过至少自己没有性命之忧了,想到这里,杨明就打开门栓,“几位莫慌,敢问有何贵干?”   杨明这才定睛一看,一位翩翩公子哥站在了杨明的面前,这不是前几天被杨明给坑了的贵公子朱辅吗?杨明心知不好,这回惹上硬茬了,这贵公子能调动锦衣卫,一种可能是这贵公子家里就是锦衣卫的,二就是这贵公子的势力足以令锦衣卫马首是瞻,杨明更偏向于后一种,从锦衣卫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几名锦衣卫站立在这贵公子身后,身着飞鱼服,腰间绣春刀,倒是颇为俊俏。   朱辅见到杨明的一瞬间一张白脸就气得通红,“你这厮,还钱!”   众所周知,钱这个东西,在任何朝代都是好东西,这么好的东谁也不会嫌多,杨明从这公子哥身上坑走了好几百两银子,这朱辅岂能善罢甘休。   “这位公子,我们认识?”杨明自然心里存了侥幸心理,自然也就装作不认识的道。   “你难道忘了,前几日在会稽衙门门口,你向我借了五百两银票,可还记得?”   “不好意思,这位朱公子,在下借的钱多了去了,敢问可有借条在身?”杨明表情很自然,丝毫见不到作伪的迹象。   “放肆,你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我家公子可是成国公之子,勋贵门第,我家老爷奉皇上之命守备南京,劳苦功高,你这小生也太过胆大了些,连我家公子的银两也敢吞没。”朱辅身边的一个侍卫拔高喝道。   “放肆,本公子说了多少次,低调,要低调,你怎能轻易暴露本公子的身份呢?”   “可是小公爷,这……”   “咱们都是读书人,读书人知道吗?要以德服人!”朱辅很是气愤的用扇子拍了拍这护卫。这一刻杨明几乎觉得朱辅的形象在自己的心目中更加的高大了,不是因为他有一个牛逼的老爹,也不是因为牛逼的家世,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冤大头。   对于冤大头,杨明一向的态度就是善待,当然,善待之后免不得又要宰上一刀,不然也太对不起他荷包中的银票了。   “哦,我想起来了,这不是朱公子吗?来来来,赶快请进,还有几位小哥,一同进来小酌几杯,前几日在下手头确实紧张所以向小公爷借了几百两银子,在下稍后就归还,相遇则是缘分,于万千人之间遇见更是天大的缘分,小公爷不会不卖在下这个面子吧。”杨明突然之间变得很和蔼,很平易近人,若是熟知他的郭玉璇在这里,肯定要掩嘴偷笑,“这厮绝对要坑人了,没有可能,就是这种情况了。”   几个跟着办事的锦衣卫一听小公爷事情有着落了,杨明也认账了,起码没说不还,忙也帮了,那么小小的喝上几杯就变得很科学了。   “哪里,哪里,杨公子客气了,弟兄们都进去吧,不用拘礼。”带头的一个锦衣卫头头爽朗的道。   杨明给了朱小公爷的护卫一个银锭,吩咐他出去置办一桌酒席,几人就勾肩搭背进了大堂。   不一会儿,满满的一桌子酒菜就摆上了桌案,几人喝得昏天黑地,吃得杯盘狼藉。